《那年暑月蝉鸣时》 正文 第一部分 尘世间至悲的,莫过于,我来,你却已离开。 一个闻所未闻的悲情世界,一段校园男女的旷世绝恋,写就世俗红尘中万千柔情。 现代科技令人瞠目的今天,医学却有惊人的误区。真正的文明还是华夏文明,最好的医生就是患者自己。 题记:梁晓声说,只要悲痛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生活便都要好好珍惜。 一 你说,我竟然出现在这样一个梦境里。我曾经无限近地接近死亡,近得能够感受到死神呼出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就像被屠户扔在粪坑里发酵后的动物内脏,带着浓烈的腐臭味,这种恶心的气味在我脸颊游弋弥漫后,塞满了我每一个毛孔。 我全身赤裸地仰躺在一张简陋的手术台上,手术台面被一块发黄的白布遮盖,在幽暗的顶灯照射下,手术台泛出恐怖阴冷的光。在这张破旧的手术台旁边,一个浑身漆黑的怪物把粗大的身躯搁在两根麻杆样的细腿上,那麻杆般的细腿在它笨重身躯的压迫下,晃动得让人担心它的承载能力。这个怪物有着骷髅状的头部,骷髅中间两个豌豆大小的鼻洞正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两排缺少嘴唇遮盖的大板牙的缝隙里糊满了肮脏的肉渍。此刻,它旋转着一只弯曲僵硬的利爪向我的身体伸展过来,那可怕的利爪指甲缝里还藏着令人作呕的黑颜色污垢,似乎是刚刚扣过鼻洞里的鼻屎。这只利爪在我胸部只那么轻轻地一扒拉,我胸膛的皮肤立刻像绷断了的皮筋一样朝后卷曲着退去,裸露出的伤口很快涌出浓浓的血液,发黑的血液在我的胸膛上快速聚集后向身体两侧滚动,最后滴落在手术台下肮脏的地板上。 黑色怪物扒拉开我的胸膛,轻松得就像拆开一只破旧的纸箱。它把一只爪子从我喷血的伤口处伸进体内,开始在里面胡乱摸索。终于,怪物露出欣喜的表情,它一阵狞笑,掌心握住我跳动着的心脏,指尖轻轻一掐,就像轻松地摘下了藤蔓上的一条黄瓜。一阵令人晕眩的痛感迅速传入我的大脑,钻心的刺痛迫使我张开腔,我想要喊叫,可翕动的嘴巴像被什么堵住了,竟然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黑色怪物捧起我那颗依然跳动的心脏,放在它瓷白的眼球前仔细端详,就像欣赏一件心爱的艺术品。突然,它偏下那颗丑陋的头,张开透着臭气的大嘴,伸出蟾蜍般长长的舌头使劲一“嘬”,我那颗还在滴血的心脏就被它长长的舌头裹入了宽阔的口腔,怪物的腮帮部马上鼓出一个巨大的包。似乎没有经过咀嚼,几次吞咽之后,怪物口腔里的包块消失了,我的心脏急速滑过它的食道,坠入腹腔。怪物舒适地闭上了眼睛,吞了一口口水,异常满足地摸了摸长满黑毛的肚皮。然后,它将带有我血液余温的双手举起,朝天爆发出一阵更加恐怖的狂笑,这种狰狞的笑声在我脑海里久久地回响着。 我恐惧地醒来,从床上坐起,将薄薄的被单掀开,仰望着窗外。窗外,一轮残月当空,清辉漫地,墙角的一只蟋蟀正卖力地啃食着夜幕的寂静。我轻抚一下胸口,感受到了胸腔内心脏的跳动。我这才稍许安心,举起手臂,揩了一下沁满汗珠的额头。我知道,我的枕头已被汗水浸透。 那是七年前的六月,正是暑月蝉鸣的时候。对,准确地说,是七年前的六月二十四日。你说,我怎么可能把这样一个日子给忘了呢? 每年五月,教育局工会都会安排本单位职工进行一次年度体检。那一年正是鄂西市施行高中考改革的头一年,我在普教科里筹备高考和中考的备考工作,就把体检的事儿就给耽误了下来,一直到了六月二十四日,我才决定去医院把这事给了了。 你说,怎么就会这么巧呢?偏偏就是六月二十四日,我竟然就选定了这么个日子,这么个注定让我铭记一生的日子。 那天上午,初夏火辣辣的太阳灼烤着大地,我办公室窗前榆树上的一只鸣蝉竟然不知疲倦地鸣叫了一整个上午。你说,就是那么奇怪,它竟然一刻不停鸣叫了一个上午,一个上午啊!它竟然没有一刻的歇息,它可以一上午不吃东西,不挪动身体,可它难道就不需要喝口水吗? 这讨厌的家伙,小心我逮住你,拆了你的翅膀煮水喝。我烦躁地望着那只鸣蝉的方向诅咒着。 我好像听说过这蝉煮水是一味中药,说能治疗个女人的啥病,至于到底能治疗什么病,管它呢。我撇了一下嘴,做了个鬼脸。 我真的就喝了一口水,不过是来自于一杯纯净的水,当然不是用那讨厌的鸣蝉煮的水。我放下杯子,掏出手机,顺便给周暮雨回了条信息。 好吧,我就顺便说说周暮雨吧。 周暮雨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初恋情人。大学毕业二十年了,我们从没有见过面,却一直保持着联系。她这人就是这样,隔三差五地会给我发来信息,而且,她一说起来就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毕业之后的最初几年,她是给我写信,后来就是电子邮件,等到有了手机之后,就改为短信息了。为这事,雨涵同我闹过,甚至摔过我好几部手机。我也是没有办法,把她加入黑名单,但她换个号又会发过来,她喜欢说她的现在,说她的儿子。你说,她同我说她儿子干嘛呀?她儿子与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不过,她倒是很少说到她先生,或许是怕我妒忌她先生吧。其实,我哪里会呢?我就这么小肚鸡肠嘛?再说,这都哪跟哪啊?我和她,那只不过是青春期荷尔蒙的一次作祟而已,那是一种大学生活的时尚,我只不过追了一回时髦。现在想来,幸亏当初及时结束了同她的关系,这要是同她生活在一起,那整天还不被她给烦死。我暗自庆幸。 我是个婚姻的失败者。两年前,我同雨涵因性格不合离了婚。雨涵是市一中的高中教师,可在生活中,我们有很多的观念分歧。这么给你说吧,就是我俩老是说不到一条道上。就算拌一盘黄瓜丝,我俩也会因放不放醋而纠结争吵半天。我们离婚后,女儿郑雨嘉跟着雨涵,我则单独生活。雨嘉刚上高中,就在雨涵所在学校就读,有时候,她会来我这里,和我呆上一个晚上,她喜欢吃我下的水饺。我和雨涵离婚这件事至今没有人知道,因为我觉得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既然是私事,就不想被别人知道。当然,这事我就更不可能告诉周暮雨了。你说,她要是知道了,那还不把我笑死,况且,本来我就被她烦的够呛了。 我是决定下午去体检的,并且已经约了科里的同事杨默之同去。杨默之是科里的副科长,比我小两岁。我虽然是科长,但平时大事小事都会征求他的意见,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科里还有一位科员,叫若云,是市委组织部刚刚下派过来的。就在几天前,若云已经去体检过了。 若云性格开朗,整天莺歌燕舞的,她的到来,让本来严肃的教育科多了一些生气。有时候,她会像麻雀般地飞到我办公室来,叽叽喳喳半天。这种时候,我当然是接不上话的。她偶尔还会来一句,嫂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她说的多了,我也会跟着调侃一句,没你漂亮。她听见后,总是会露出孩子般的满足。 你说,女人就是这么虚荣。 我羡慕若云的青春朝气,因为那中朝气意味着会有太多的憧憬和希望。这人啊!为什么总是要等青春过后,才会想着去追忆它呢? 午餐过后,天气异常闷热,外面一丝风也没有,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榆树叶子上挂着一层灰土,病了似的打着卷。 我开着空调,疲惫地躺在办公桌上眯着眼小睡了一会儿,这期间,我去了趟卫生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即使是短暂的午休时间,我都会憋的“蛋”疼,得去一趟卫生间,可真要到了卫生间,等我用手从耻骨下的凹陷处揪出那个缩进去的排水部件后,那东西却又羞涩地尿不出。那是一种无以言状的不适,我看着那个无精打采的小部件,用手搓揉着它,想要把尿液从里面挤出来,但它却像断了水的水龙头,只滴答出了几滴黄色的乳液。 我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自卑,马上联想到了外面榆树上的那只鸣蝉。说实话,同雨涵离婚的时候,我下体那只黑色的“鸣蝉”也是雨涵不满意的原因之一。 杨默之从隔壁过来叫我的时候,我还有点小迷糊,口水全流到了办公桌上,我半闭着眼睛在桌上摸到一张卫生纸擦了擦,又晕晕乎乎地跑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漱了下口。我的头还是有点晕晕的,腿也是软软的,一点儿都不想挪动身体了。我把双手撑在面盆上,稍稍舒缓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望了望窗外,窗外的天空已变得黑沉沉的,还是一丝儿风也没有。 太阳是被自己热得躲进了空调房吗?还有,那只榆树上的鸣蝉是渴得喝水去了呢?还是怕被我剥了煮水喝而吓得躲起来了呢? 杨默之在楼下又叫我了。他说,老郑,你今天到底还去不去呢?文局等会儿还要科里汇报假期青少年艺术节的筹备情况呢。 那当然是要去的,今天如果再不去,过两天两考成绩出来就更加没有时间了。 年轻的时候,单位组织体检,我总是与同事们在走道里侃着大山。有时候,甚至我还真盼着身体能给我整点事儿来。每当体检结果出来后,我就会回到父母身边,坐在饭桌边,边吃边告诉他们自己身体的那些小毛病,然后,就幸福地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这个时候,我最愿意听见的是父母的唠叨,等他们唠叨完了,我便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面孔,好像生死都与己无关,那都是父母的事儿。当然,体检报告里的那些小毛病本来也算不得问题。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为人父母了,对体检就渐渐地生出了恐惧。 杨默之再叫我,他说,老郑你怎么回事? 我赶紧回到办公室里,翻出车钥匙,急匆匆朝楼下跑。在二楼拐角处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隆隆的雷声,那声音就像一个被倒空的汽油桶让人推着从水泥路面滚过。 我快要接近车子的时候按了一下遥控,车灯闪烁了一下,杨默之拉开了车门,坐在了后排。我的手机又“嘟”了一声,我知道,这是周暮雨的信息,便没有理睬。我发动车子的时候,那个空汽油桶就像滚到了我的耳朵边。对这刺耳的隆隆雷声,我心里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担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 我把车子停在市中医院门诊楼前的停车场里后,就同杨默之下了车。这个时候,那汽油桶滚在水泥路上般的隆隆雷声居然戛然而止了。天空里填塞着铅色的云,每一团都灌满了沉重的气息,到处都不见一丝儿风,空气俞发闷得令人窒息。 市中医院门前热气蒸腾的马路上还会有不知炎热的小汽车驰过,当遇见胡乱横穿马路的行人时,我就能听见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司机烦躁地拍打方向盘,将脑袋探出窗外,恶狠狠地咒骂几句。偶尔出现在人行道上的三三两两的行人,也都躲到了树阴下默默地前行,再也没了往日间的相互搭理寒暄。 一丝微风从我的胯下穿过,带起一阵烟尘后跃上道旁的树梢,凋落了几片黄叶。很快,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天空就像被油煎着鼓起的鱼鳔一样瞬间透亮了,我们就像站在一顶四周被打了投影灯似的白色帐篷里。 我和杨默之紧跨几步,进了医院。 你说,这人是年纪大了吧,楼梯刚爬了一半,我就累的不行。我停下来,扶着墙壁站定,对已等候在走廊里的杨默之说,杨科长,体检单上列出的几项检查项目,它们所属的科室都不在一层楼,咱们还是节约点时间,分头去查吧,省得都等在那里瞎耽误工夫。等检查完了,咱们再在停车场汇合就是了。 杨默之“嗯”了一声,点头表示同意。 这种沉闷的天气,也让医院的生意萧条了很多。你说,在这样的鬼天气里,不是万不得已,谁会去医院找这份罪受呢? 我先去量了血压,在检验科抽了血,接着做了胸透和心电图。在这些检查过程中,我都习惯性地问了一下医师,问我有什么问题没有?医师们像是经过商量了似的,都说还好。只有给我做心电图的医师说我有点心率不齐,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嘱咐我以后多注意一点就行了,我悬着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检查的最后一项是到b超室做b超,做b超是要憋尿的,我哪里还有尿呢?我真有点后悔我在单位撒的那泡尿了,这要是还憋着,那不就少很多的等待了吗? 我着急了,因为还要回去给文局汇报呢。于是,我便到走道尽头的饮水处倒了一杯凉水猛灌了几口,就往回走。 不知道怎么的,我胳膊上刚刚抽过血液的针口又渗出了浓得发黑的血液,我蜷回胳膊,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使劲按压着出血点。 b超室外走廊的条椅上还有几个人,他们应该也是做检查的。我用蜷着的那只手把体检表递了进去,就等着叫号了。 我估摸着按压的伤口已经凝结,便松开了手指,针口处的皮肤青了一块,在这片青色的中间留下了一个绿豆大的黑点。我掏出手机,调出未阅信息,是的,是周暮雨发来的。 体检完了吗?她问。 我懒得理睬,合上了手机,走过去欣赏走廊里悬挂的各种中草药挂图。我端详着其中最美丽的一张,那是一株菜花一样的植物,它旁边是五粒黑色的种子,挂图右上角有大大的两个汉字“熟地”。紧挨着的便是更小一些的文字说明,属玄参科,多年草本生植物,入肾,补血滋阴,主治血虚萎黄,眩晕,心悸,失眠及月经不调c崩中漏下等。 这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信息时代了,他们怎么还在这里整这些洪荒时代的“文明成果”呢? 郑寒笙。 一个甜美的女声从里屋传了出来。 到。 几年的读书生涯,让我养成了答“到”的习惯。 我知道这是轮到我了,我立即掀帘入内,进入里间。一位头戴白色医师帽的漂亮女医师正坐在那里,专心地盯着面前的一张电脑显示屏。 你说,这穿着职业装的女人为什么都是都是这么的美艳动人呢? 请把上衣解开,躺到床上去。 她指了指身边的那张床,用一种非常职业的,且毫无商量的口气对我说话。 我这才注意到她右手边是有一张简陋的铁床,而且,铁床下还放着一个堆满卫生纸的塑料篮子。我犹豫了一下,慢慢解开衣扣,躺在了床上。现在,我的目光就自然地落在天花板上了。 这张铁床和篮子里的卫生纸让我有了一些坏坏的思想,在心里不断琢磨着这张美丽的面孔。 美丽的女医师还在盯着屏幕,我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安分地“嘟”了一声,我把手伸进口袋,想掏出手机。 你不要乱动。 这极其严肃的声音,毋庸置疑是从那张美丽的口腔里发出来的。 这声音过后,好像又没有了动静,我稍稍偏转了一下头部,看见她仍然紧盯着屏幕,丝毫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 你说,她甚至连眼睛的余光都没有朝我这边漏过来一点儿。就眼睛的余光啊!你说,我就这么的不堪吗?都不值得她瞟上一眼吗?哼!管她呢?反正就是做个检查嘛,出了这个门,谁认识谁呢? 窗外的风大了点,似乎有树叶摇曳拖拽后挂到墙壁的声音。 我手机的铃声响了,我再次把手伸向裤袋。 叫你不要动嘛。怎么还不把手机关上? 她的口气已经是斥责了,我可以看见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在眉心拧成了一个结,可她还是没有看我,只专注地看着那个屏幕。 天啊!你什么时候让我关上手机了?这是你们这破医院的规定吗?况且,你们这破医院即使有这破规定,但你也应该有提前告知的义务,你得让你们的破规定被我们知晓吧。 但我不敢乱动了,只觉得,这时的我就像搁在她砧板上的一块肉了,如果再不明智一点,那后果,你是懂的。还有,我可不能与她一般见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c冷静c再冷静。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个女人大概更年期了吧。 难怪现在的医患矛盾这么突出。你说,自从我进来躺在这个床上后,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她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呢? 我手机铃声终于识趣地安静下来了。 女医师也终于转过来身来看我了。起先,她愣了一下,接着就皱了一下眉头,伸出手把我脖子下的两颗纽扣重新扣上,又把我的皮带松开,扯着裤口往下拽了拽。这时候,我那段长满脂肪“美丽丰满”的腹部就完全交给了她的眼睛。我害怕她将我的裤头整个拽下,那样的话,我那个缩在体内的蝉蛹不免会被她看见的,也一定会招致她嘲笑的,即便她不会马上表现出来,但背后她会怎么笑话我,那谁知道呢?我脸上涌起一阵潮红,偷偷地瞄着那张已不再美丽的脸。那张脸仍然一片平静,从那里我没有捕捉到任何的信息,这反倒让我有点失望,心里仅有的那点龌龊瞬间纯洁了。 女医师在我腹部涂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这种东西让我产生一种不洁的感觉。接着,一个光滑的物体放在了我的身上,这个大概就是超声波探头了,她握住探头开始在我腹部滑动,这种滑动让我的身体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不再看我,而是转向屏幕,又开始了她的专注。 你胆囊的影像不是太清晰,稍稍有点浑浊。不过,应该没有什么。 她继续滑动着那个探头,像是自言自语。 外面的风更大了,我又听见了汽油桶隆隆地滚过水泥路面的声音,还有像砂砾一样散落在塑料板上的声音。一阵冷风从门外窜入室内,将垂在地上的门帘掀起,门帘在我脸上来回抖落几次后,又垂回了原地。一种难受的瘙痒让我揉了揉眼睛。 她依旧滑动着探头,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刚才的那股冷风。探头在她手的引领下滑到了我的腹部右侧。 你向我这边侧一下身体,好让我看得更清楚些。她的声音温柔了下来。 我讨好地侧过身去,担心她的声音又会大起来。 嗯,这边还好。来,再翻过来,我看看你左边部位。 她开始在我左侧的身体上来回晃动了,可这一次,我明显地感受到她的手晃动得有点不同,探头滑动的速度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慢。 最后,她手里的探头居然停止了滑动,把眼睛更近地凑向了屏幕。 毫无疑问,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因为她在那么仔细地研究,是那么认真,那么专注。我的心开始收缩。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我腹部的探头才又动了一下。我瞧见她的眉头已经隆成了一个突起的疙瘩。 “哗”的一声巨响,一道令人炫目的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把本来有点昏暗的房间照得如同白昼,室内的灯光瞬间熄灭了,b超机大概也经受不住这骇人的恐吓,发出“嘟”的一声后,屏幕的亮光向中间聚拢,收缩成了一个圆圆地小光点,房间左上角的空调器也吱吱呀呀地合上了叶片。 女医师的手也随着这巨大的雷声抖动了一下,这抖动经过她手里的探头清晰地传递到了我的大脑。 我敢说,这是我一生中遭遇到的最大雷声和闪电。我还敢打赌,这雷是落在了中医院的院子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 全院停电,就在这个炸雷之后。 女医师镇定地冲着我说,你躺着不要动,我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她望了我一眼,目光中似乎又多了一些温柔。 她递给我一叠卫生纸,收拾好探头,起身走出门去。我眼望天花板,听着她独特的高跟鞋敲打瓷砖的声音渐渐地远去。 b超室内一下子安静了。窗外不断有隆隆的雷声响起,间或还有那划过天空闪电照亮室内幽幽的暗。我本来收缩的内心又平添了几分焦灼,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焦灼还在逐渐聚集,变得越来越浓。不过,我还是乖乖地躺在那里,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不敢有丝毫地移动。天花板的影像在我眼中渐渐模糊,最终幻化为了那个令我恐惧的梦境。是的,那个令人恶心而又狰狞面孔,就是让我恐惧的那个骷髅般的面孔,它披散着头发,依旧散发着恶臭,挣扎着,撕扯着,想要从天花板狭窄的缝隙里爬出。我使劲地晃动了一下脑袋,想甩开那个吓人的梦境,并努力地去捕捉外面走道里传来的人类的声音。终于,我的耳朵听到了远处走廊里的一声咳嗽,那令人亲切的咳嗽应该是来自一位老人,似乎还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在哄着孩子打点滴。 我的手机在裤袋里又“嘟”了一声,我打了一个激灵,就在这一瞬间,天花板里那个骷髅般的面孔消失了,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对了,那美女医师现在不是出去了吗?我可以看看手机里的信息了。 我还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门口,才小心地掏出手机。手机界面出现了一个未接电话和几条信息。电话并不是周暮雨打来的,而是杨默之的。我点开了信息,其中有一条也是杨默之的,时间显示,信息发来的时候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了。他说,他已经在停车场里等着了。大概是见我没回信息吧,他便打来了刚才那个电话。还有一条信息是若云刚刚发来的,她问我可否给她回个电话。 哼!这个丫头。 我在心里很满足地笑了。 还是给杨默之回个电话吧,让他自己先回去,我尝试着拨了几遍,但他那边一直忙音,我就掐断了,想想干脆把电话打给若云吧。若云几乎就是盯着手机屏幕在等电话,一下就接通了,她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嗓音,以一种挺神秘的声音说,老郑,你快回来吧。 哼!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得稳重一点。你说,我这才刚出来不到两个小时呢,就忙着叫我回去。 我说,又是怎么了?我在中医院体检呢。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呢?杨科还没有回来了吗? 杨科刚回来就到文局那儿去了,文局要你回来后也一定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这个我是知道的,我本来就计划等下午体检回来后,由我亲自给文局汇报市青少年艺术节筹备工作进展情况的。我猜想,杨默之大概是见我还没有回来,便主动过去汇报了。我就一直觉得杨默之这家伙这方面做得还是挺不错的,很有大局意识,总是把科里的工作放在首位。那么,杨默之既然已经去汇报了,我耽误一下回去也就无妨了。 我马上回复若云,这个事我是知道的,这是我们原来就商定好了的。我现在还在医院里,如果科里还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请示杨科吧。 我都等不及她再搭话了,就赶紧挂断。因为我已经听到走廊里高跟鞋敲打瓷砖的声音了,只是这独特的声音之后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低沉的声音,这种两种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它们在空旷的走廊里交错回响,让我不禁一下想到了夜晚阴冷恐怖的地下通道。 是的,我完全可以断定,女医师旁边一定跟着一个男人。 屋子里开始闷热起来,这种闷热让我心中刚刚遗忘的焦灼和恐惧又渐渐滋生。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因为那种砂砾击打窗口遮阳板的声音逐渐稀疏起来。 两种混杂的脚步声在门口短暂停顿了一下,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门帘的晃动。女医师该是和一位男人进来了,他们绕到我的床边坐了下来。终于,我看清楚了,女医师的旁边坐的是一位老男人,老男人大约六十多岁,穿着医师服,戴一副老花镜,稀疏卷曲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两边,留下了整个光洁锃亮的头顶。 根据我的经验,男人的这种外形一般暗示着他在专业上的权威。 你是哪个单位的? 男人推了推老花镜,以一种缓慢而又嘶哑的男中音问道。凭心而论,我不喜欢这种具有鼻腔共鸣的声音,这种自带音箱的声音让人听着费劲。 我在心里琢磨,怎么?检查身体还要顺带查一查我的户口?我的户口可不归你们管。由于我对美女医师的印象已经发生了些许改变,尽管我不太情愿,但还是回答了他。 我是市教育局的,是单位定点安排到你们院体检的。 我回答的时候没有看着他,而是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我觉得我得把我的不满表露出来。 哦!那咱们算得上一家人,文卫是一家嘛!男人偏过脑袋看看女医师,似乎想要得到她的赞同。 我几乎就已经确定我的身体一定出现了状况。因为我能辨别出来,他们现在是在故意转换话题让我放松自己。 突然,从窗外传来了马达的尖厉啸叫声,我身边的那台b超机“嘟”地一声亮了,几乎同时,天花板上耀眼的灯光刺得我闭上了眼睛。 电力恢复了,是医院自己发的电。 你再坚持一下,我给你再好好看看。 男人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开始转换角度进行准备了。 旁边的女医师也站起来,她按了一下操作台下的按钮,就过来给我重新涂上了那种粘滑的液体,我当初的那些龌龊思绪早已灰飞烟灭。我用眼睛的余光瞟向男人(在这里,我想声明一下,由于我是躺在那张铁床上的,眼睛的正上方是天花板,所以看旁边的任何东西都只能用余光了。)。现在,男人已不再看着我,他回过头去,把老花镜扶正,就目不转睛地盯着b超机屏幕了。 男人握着探头的手开始在我身体上熟练地滑动起来了。他娴熟的动作是如此轻盈,就像水鸟掠过水面。是的,我的判断是不会错的,他一定是位老专家。 男人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非常专注地盯着屏幕上投射出来的影像。在探头移到了我身体的左侧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到他手里的力度变大了,探头也变得缓慢了。他甚至停下来了,用另一只手在敲打操作台上的键盘,随着他的敲打,我身体左边部位的影像在屏幕上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我屏住呼吸,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的等待之中。 黄老,您看,就是这一块,这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阴影。女医师用手指着这张放大了的影像中的一块黑色区域。 您说,我给您的分析正确吗? 那个男人,就是黄老,仍然敲打着键盘,没有作声。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探头,要女医师用卫生纸帮我擦掉身体上的粘液。老黄默默地站起,走到窗子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 是肿瘤!肾脏肿瘤!不是囊肿! 那时,尽管我还根本没有囊肿和肿瘤之间区别的概念,但我听见了那个黄老非常肯定地排除了女医师关于囊肿的判断。而据我所知,肿瘤即意味着癌症。 我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被抽空了气的皮球,一下瘫在了那张铁床上,反正我不知道在那个铁床上躺了多久,就像一个爬行类的软体动物,却又不具备爬行的能力,那一刻,我只觉得时间c空间,甚至这个星球都离我远去了。 女医师好像极其配合似的,她再也没有接待下一位体检者了。终于,我鼓足勇气挣扎着坐了起来,我的头部还犯着晕眩,就又在床沿坐了会儿。 那个叫老黄的男人好像走了。不行,我不能碍在这里再让这个女人笑话我了,我该站起来了。 我尝试着双腿一起用劲,但它们好像根本就不是长在我身上了,已不听我使唤了,我的身体一阵摇晃,美女医师慌忙伸手架住了我的胳膊,我甚至还感受到了她投送过来的温柔和善的目光。 我知道的,这是一种怜悯,她是在可怜我。 去你的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刚才连个电话都不让我接,现在却装这个样子。我摔开她的手,让自己的重心重新稳定下来。 我已经站在床边了,身体晃动了几下。我费力地拉上裤链,一股强烈的尿意压迫着我的膀胱。我振作了一下自己,挺直了身子,装着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在我即将跨出门的一刹那,女医师再一次在身后提醒了我,你一定记得去市中心人民医院复查啊! 我知道,这种表面伪装出来的片刻坚强,是远远遮挡不住我内心深处的极端脆弱的。 在停车场拉开车门后,我甚至连一丝气力也没有了,一下子就仰面瘫倒在车子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 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呢?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满脑子搜寻,但大脑就像被清空了一般,对这一段没有片刻的留存。即便在多年以后,我屡次尝试找回,但都失望了。是的,那是一段应该被埋葬的记忆。 我竟然把车子给开回去了,而且还把它稳稳地停在小区的院子里了。不过,我是再也没有能力去文局办公室了的。你说,我怎么可能再有体力和心思去给文局汇报呢? 我意识足够清醒的时候,是直接仰面倒在沙发上的。我瞪大着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万念俱灰。我哭了,真的哭了,我在医院里伪装出来的硬汉形象,现在完全坍塌了。我哭出了声,连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哭声,这大概是我脱离了童音之后的第一次啼哭吧。 怎么会那么奇怪呢?这声音就像屠宰场里一头已知道生死的黄牛在徒劳地哀嚎,是那样的凄厉,悠长。 你说,有谁能够在死亡面前足够坚强?如果你说你可以,我说你还是算了吧,那只是因为你现在还与死亡无关。你一定知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吧,是的,人们在远离死亡的时候,谁都会很轻松地谈论到“生死”,你甚至会说,你是个看淡生死的人。可我想问问你,这真的是你内心深处的答案吗?真的是你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想要表达的你面对死亡的态度吗?如果你还是说是的,那我就给你说说吧,你可知道那些杀人犯,当他们轮起凶器剥夺他人生命的时候,他们有过丝毫的恐惧吗?没有。但是,你自己去问问那些庄严法庭里的法官吧,甚至去问问那些行刑的法警吧,他们在给死囚卸下戒惧,改用法绳将罪犯绑赴刑场执行死刑的时候,有哪一个死囚的裤管不是被一根绳子给结实地扎起来了呢?又有哪一个死囚没有被巨大的恐惧给吓得无法站立而尿了裤裆呢? 现在,你还敢说你能“笑谈生死”吗?我轻哼了一声。 不行,我得到床上去了。 我竭力支撑着站起来,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这种久违的走姿我还是和雨涵离婚那天曾经用过了的。 那天,是我自己喝得太多了,是我自己把剩下的半瓶酒一股脑儿全灌进了自己的肠胃。欧阳把我扛回来,他是从我口袋里摸出钥匙,帮我打开了门的。是我要他把我摆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我迷糊在沙发上一直到半夜,才像这样扶着墙壁走进卧室的。 我躺在了床上。对,你说的对,我还是用的那种同样的姿势,就是刚才我在医院铁床上的那个姿势,也是前一天晚上我在梦境里的姿势。我好像不再害怕那个天花板里的幽灵了,因为我也会很快变成那样一个幽灵的,我也会从天花板狭窄的缝隙里挤出来的。你说,我也是一个幽灵了,那我还会怕它吗? 我感受到了孤独,一种强烈的孤独。我的身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了呢?我需要一个人,同他说说话,我要同他叙说我现在的情况,是很慎重的那种,真的。周暮雨怎么不发信息来了呢?周暮雨,你也太假了吧。哦,知道我现在得病了,得了不治之症,你就躲着我了?你就连一条短信都不发了?还有杨默之,你刚刚不是还坐了我的车吗?是我用车载着你去的呢!哦,你只顾着给领导汇报去了是吧。趁我不在,你就去给领导汇报是吧,趁我不在你就向领导说我的坏话是吧。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个样子。算了,你说去吧,爱说就去说吧,无所谓的,我反正活不了多久了,你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还有若云,我们是一个科室的吧,你刚刚还要我给你回电话来着呢。哦,我没有给你回吗?我可是给你回了电话的呀,你现在就不理我了?哼,我算是看透了,我真的看透了,世态炎凉啊!还有雨涵,你是早就知道我会活不了多久了的是吧,你知道我活不久了就同我离婚,是怕我拖累你了是吧。可我即使拖累你,也拖累不了你几天啊!你就这么地等不急了吗?我鄙视你!女儿,你可是我的亲闺女哦!你也不要你爸爸了?你爸爸病了,你就不要他了?难道你读了高中就真的顾不上爸爸了?难道你不记得你三岁时,你爸爸为了能让你看一看凤凰岭上的日出,早上五点起来背着你爬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在凤凰岭看那美丽的日出了吗?还有文局,你可是我的领导啊!我也可是一贯敬重你的人品哦!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尊敬吗?对你安排的工作还不够兢兢业业吗?如果那样,那你干嘛一贯在会议上表扬我,说我这个人工作细心c负责c还具有创造性呢?你不也是经常表扬我舍小家顾大家吗?你倒是说说看,难道我和雨涵分手,没有工作的因素吗?哦,现在我病了,你就把我抛弃在一边了?还有,我的父母亲哟!你们在干嘛呢?你们知道你们儿子现在的心里感受吗?你们的儿子遭受的这种煎熬难道没有让你们揪心吗?你们也不来个电话问问我是啥情况哟!还有,还有。 我流着泪水,凌乱的思绪像水里的浮萍一样在房间里到处飘荡。 不行。你们不来电话,我得给你们打,我得骚扰你们,谁叫你们都不理我了呢? 我蠕动了一下身子,用被单拭去泪水,努力地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 我的手在抖动,好像握不住电话。 天啊!我的手机竟然是在静音模式,而且,屏幕上出现了好几个未接电话,也有好几条信息。 我记起来了,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美女医师让我关的手机,是她不让我接听电话的,也是她把好端端的一个我检查成这个样子的。我诅咒着她。 算了,还是先不管她吧。我先看看电话和信息都是谁的。 那几个电话分别是文局c杨默之和若云的。好吧,我先回电话吧,我当然得先回文局的。 电话拨通后,话筒里传来了文局亲切的声音,文局说,青少年艺术节的规划做的很细致,他很满意,他还要我做好准备,等市里李副市长到局里调研的时候,让我代表局里就青少年艺术节的筹备情况,向李副市长作一个正式汇报。 文局问我,小郑,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不会有什么事吧。 唔,我,还好啊。 那就好,那你还有其它事情吗? 没有,我是刚才没有听见您的来电铃声才给你回过来的。 文局“哦”了一声后挂断了电话。 你说,我居然对文局说的是没有。不过,我的心情却好了很多,我居然能从床上坐起来了。至于杨默之的电话,他是说他检查结束后给我发了信息c打了电话,我都没有回,他考虑到科里下午的重要工作要向文局汇报,怕耽误了事,就提前走了。 我说,杨科长,你做的对。 杨默之问我,老郑,你怎么检查了这么久?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想到了停电,对,我是遭遇到了停电。 我给若云拨过去电话的时候,她快乐得像只麻雀,叽叽喳喳。 老郑,你还没有回家啊? 她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会叫我老郑。 我在家里呢。 你在家里?你胆子真够大啊!在家还敢给单位的美女打电话啊!怎么?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太正常呢!喂,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你说,我哪里来的精力和心情同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呢?我说,若云,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啊。 若云赶紧说,老郑,你等等。给你透个信啊,今天市委组织部来人了呢,关键时候你自己注意点。 我知道了。 其实,今天她几次来电话都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局里现在正缺一名副局长。 我又回到了客厅,现在,我暂时忘记了体检,用稍许轻松了一点的心态点开了信息,前面两条都是周暮雨发来的,每条信息都只有短短几个字,一条是,检查完没?另一条问我怎么了?是否还有呼吸?两条信息间隔的时间也就几分钟,后一条大概是见我没有回她的信息而故意调侃我的。至于另外两条,一条是如何让你成就大男人的骚扰广告,说的是你想知道让男人疯狂,女人尖叫的秘密吗?然后下面就是一个电话联系方式。最后一条是女儿通过雨涵的电话号码发来的,女儿说,这个周末学校里放月休,她想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问我能不能送她去。 我马上给女儿回复了两个字,可以。 接下来,我又给周暮雨回复了两个字,正常。 我是绝对不能让周暮雨知道我体检结果的。你说,如果让她知道了,那她还不得嘲笑我吗?她肯定会说,你看你,怎么样?郑寒笙,活该你遭报应了是吧。或许,我真的是遭到报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 二十年前的六月。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十八年前的六月,也正是暑月蝉鸣的时候,青春的我即将从省城一所大学毕业。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在一望无际的仙女湖畔,外语系系花周暮雨和我一起悠闲地走在仙女湖边的林荫道上。初夏的微风扯动着天空中柔软的浮云,轻盈的燕子时而从云中钻出,时而从水面掠过,它们在炫耀着自己敏捷的身躯,如血的残阳染红了仙女湖的一汪碧水,水里欢快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似乎要用矫健的身躯挑战燕子掠过水面的轻盈。 周暮雨身穿一袭洁白无袖的连衣裙,脚穿一双半透明塑料高跟凉鞋,头上扎着一个马尾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干练的青春朝气。周暮雨依偎着我走着,她不时地仰起粉红的脸蛋,用那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深情地凝望我。我们手挽着手,就这样默默地相互跟随着对方的脚步,用心享受着彼此依偎的温存。沿着湖边走过一段之后,周暮雨停了下来,她微闭上眼睛,将头斜靠在我的肩膀上,陶醉在这令人幸福的时光里。此时,仙女湖水变成了最美的背景,灿烂的晚霞就是炫丽的灯光,而大地和天空化作了漂亮的镜框。我们的倒影被夕阳拉得长后,铺在了静静地湖面上。 我们就这样无言地依偎着。 你说,在这么美丽的画面面前还需要对白吗?是的,不需要了,苍白的文字在这里已完全变得多余。 那时,我们缠绵在湖边,那样地放肆和嚣张。 周暮雨额前的几缕秀发被微风轻轻撩起,轻拂我的耳腮,搅动着我的思绪,让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当微风偶有吹过的时候,她会扬起瓷白的纤指,去触摸随风摇曳的柳枝,她会拽住那飘荡的柳枝,随手扯断后拿在手里迎风挥舞,她还会把那嫩绿的柳枝放进嘴里轻轻地咀嚼,并将嚼碎后的枝叶吐向霞光盈盈的湖面,那带着她唾液芬芳的枝叶在落于湖面的刹拉间,更会引得鱼儿争先恐后地窜起撕咬。 这应该是一幅仙女湖畔唯美的水彩,而这幅漂亮的画卷也引来了旁人的侧目围观。 那天,我俩从如血的夕阳西沉走到了残月挂上柳梢,又走到了星光烂漫,野旷天低。我们憧憬着未来的美好,希望今生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后来,我们是在一棵大杨柳旁停下来的。 至到今天,我都还记得那棵杨柳的样子,那棵杨柳经过春天的发育,枝叶变得异常葱郁,粗壮的树干被茂盛的冠盖覆盖。我牵着周暮雨的手,拨开低垂的杨柳新枝,钻进了它巨大的冠盖下。那一刻,月光和星光都羞涩地避开了我们,留给了我们一个相对独立的二人世界,黑暗之中,只有远处街道路灯的微弱亮光透过柳叶的隙缝投射进来,斑驳在我们的身体上。我们牵着手,相互感知着对方的温度。周暮雨的手在渐渐发烫,她的身体在颤栗,并且慢慢向我倾斜,我顺势把她拉入怀中,两人的身体粘贴在了一起。我沉重的呼吸一定是骚扰到了她的耳廓,她轻轻呻吟了一声,摆动了一下头部,似乎想要挣脱我的环抱,但我本能地将她搂得更紧了。我低下头去,饥渴的嘴唇寻找到了她饱满发烫的耳垂。她的身体又是一阵抖动,双腿瘫软下来,似乎是无力再去支撑她柔弱的身体。我一时不知所措,慌忙松开手臂,扶住了她的双肩。周暮雨站定了,羞涩般地低下了头。我也调整了一下自己,让激动的情绪稍许平静下来。然后,我压低了声音,俯身在她耳边吟诵了一首早就准备好的诗作——《银河里的姑娘》: 银河里的姑娘 穿着羽衣霓裳 我愿掬一泓星光 缀在你身上 看那银河上喜鹊翱翔 问你去往何方 银河里的姑娘 花开自芬芳 多少坎坷沧桑 氤氲了我的悲伤 花虽落 尘留香 孤芳自赏又怎样 银河里的姑娘 让我挂肚牵肠 散了星光 碎了月亮 惊了我的梦乡 却驻在了我的心上 月亮 星光 愿静水远流芳 花香 姑娘 会否为我守望 她像只绵羊般安静地听着我吟诵,似乎完全沉醉其中了。我吟诵完好一会儿后,她才缓缓地仰起头来,轻声对我说,这么美丽的夜色,听你吟诵如此妙笔的诗文。寒笙,我是不是太幸福了? 她像个受宠的兔子样蛰伏在我怀里,我的胸膛再次感受了她身体的悸动。 寒笙,你的记忆力可真好!这是谁的诗文呢?写的真好!唉,这段时间,毕业考试这么忙,你怎么有时间背下来啊? 黑暗中,我摸索到她的脸庞,轻轻捧着那张美丽的脸,就像捧着一个精致的瓷瓶,害怕掉在了地上。 我眨巴着眼睛慢慢地说,这是我自己写的啊!我自己写的当然就容易记得住了。 什么?你自己写的? 周暮雨大张着嘴,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 是的,我自己写的。毕业考试结束后的这些天来,我一直琢磨着要给你写点东西,写点东西献给我心爱的人——我银河里仙女一般的姑娘。我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 是啊!此情,此景,此人;此刻,此时,此生。我只愿真情永驻,真爱永恒。 周暮雨大概是受到了刺激,她不知道那来的力气,突然一把将我推开,然后,又凑近一步,借助柳叶的隙缝中透进来微弱灯光,大瞪着美丽的眼睛,像不认识似地打量着我,那神情就像在审视一件珍爱的艺术品。 不会吧!你?郑寒笙?你会写诗了?你会写这么美丽的诗文了?还是专门写给我的?写给我周暮雨的? 我享受着周暮雨的惊诧。我想,我现在是不应该再说话的,我要让她的这种崇拜在我的沉默中继续下去。 她“突”地一下猛扑过来,双手吊着了我的脖子。 你说呀!你,郑寒笙,你这个坏家伙。 我竟然听见了她的抽泣声。她仰起头,一下把湿热的嘴唇凑到了我的脸上亲了一口。 暮雨,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我带着你去看世界,带着你去吃猪肉。 在柔弱的周暮雨面前,那时的我几乎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巨人。 她用那只放在我后背的粉拳轻捶着我。 你,郑寒笙,你真的爱我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其实,我可以不用吃猪肉的。 她的嘴唇又游移到我的耳边,就像想把这声音塞进我的耳膜。 我脸颊摩挲着她湿热的柔唇轻声说,暮雨,我的答案很长,你准备好用一生的时间倾听我的讲述了吗? 她一下叼着了我的耳朵,用舌头卷扫着我的耳垂,柔声地“嗯嗯”呢喃。一瞬间,一种酥麻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年轻躯体的欲望立刻被点燃了。我将她再次紧拥进怀里,她不再挣扎,我们忘情地互吻着对方,胡乱而又慌张。我腾出一只手来,从她裙子下端攀爬着向上,她又开始扭动她娇嫩的身躯,口中发出了含混的呻吟。这种声音让我愈发兴奋,便双手用劲,拥推着她向后退去,直到将她抵在那棵杨柳树巨大的躯杆上。她的身子再也无法扭动了,她还试图反抗,但最终妥协了 那天天明以后,我是用双手遮挡着裤口匆匆潜回到寝室的。因为那天晚上我在急着拉下裤链时,裤链头被内裤卡住了。当我猴急着想要拉回来重新拉开的时候,由于用力太猛,拉链头断掉了。 大学毕业之后,我回到了鄂西的故乡岭山。 岭山位于鄂西市北部的大山里,离鄂西市城区有几十公里的山道。在等待毕办分配工作的那段日子里,我的心在漫长的等待中忍受着煎熬。我整天躺在床上,架起两腿,双手枕头,仰看着洗得发黄的蚊帐,但我脑子里全是周暮雨的影子,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会像幻灯片一样清晰地投送在蚊帐上。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这种磨心的等待实在太过漫长了。我每天都思念着远在湘西的周暮雨,想要知道她的消息,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时候,在这鄂西的大山里,所有的信件根本送不出去,外来的信件也无法收到。当初我俩分别的时候,我们彼此并没有留下对方老家的地址,因为我深信,等我在鄂西城区分配好了工作,我就尽快同她联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于是,我俩相约,等分配工作了,到了新单位再想办法互相告知对方地址,再写信件就方便了。可令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两个月的等待,让我与周暮雨彻底失去了联系。我在被分配到新单位岭山高中后,更加无法联系到她了。 直到多年以后,我代表鄂西市去省城参加省青年教师优质课大赛,才从一位母校校友那里第一次得知了周暮雨的消息。那位校友告诉我,周暮雨毕业后先是被分回了湘西,但她只在老家待了一个月,就被县教育局分配到了一个叫龙口的乡村高中工作。他还告诉了我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说周暮雨上班后不久,就嫁给了当地一所水电站的建筑工程师,并且,第二年,她就生了个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 我该得好好地捋一捋自己凌乱的思绪了。 是的,我当然得去市中心人民医院复查一下的。这个什么鬼的中医院出的体检结果,其可信度并不高。难道不是吗?你看看,那个什么鬼的的女医师,她怎么能配称得上美女呢?那不是糟蹋了“美女”这个美好的词汇了吗?你看看她那眼神。天啊!我都不愿给你描述了,反正她给我做检查时候都不知道看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个什么鬼的中医院居然让她来操作b超机?这操作b超机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岗位啊!他们居然安排这样一个人霸占了这个重要位置。你说,这样的一个人给出的检查结果会是准确的吗?还有那么一个破机器,都什么朝代的古董了呢?怎么一道闪电都能够闪得它不能正常工作了呢?还有那个破老头,那个什么黄老,你自己也再仔细瞧瞧那个破老头吧!他连头发都快没有了,他怎么连自己的头发都管不好呢?一个连自己的头发都管不好的人,他怎么可能操作得了这么复杂的机器呢? 是的,一定他们是搞错了。再说,以他们的技术和能力,他们也是不可能搞得准确的。 我的心情越发亮堂起来,精神随之振着起来。对的,我肯定需要做这个复查的,我要用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复查结果来嘲笑他们中医院的无能。好,就这么办。我还要用市中心人民的医院的复查,来洗涮你们这些伪医生半天来带给我心灵的不安和恐惧,同时,我也要用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复查结果,来祭奠我受伤的魂灵。 是的,我明天一早就去,就去中心人民医院复查。我明天可不能再等到下午去了,下午检查身体太不吉利了。 哼!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医生可不像你们这些中医院的医生,中心人民医院的医生都是专家呢!有李医生c熊医生c雷医生c欧阳医生,还有,多得很。跟你们实说吧,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医生我都熟的很。你说,我今天下午干嘛去你们那里体检呢?我怎么就去了你们那个鬼的中医院呢?这体检到底是谁联系的呢? 那个时候,我的思绪显然被自己捋得越来越不直了,到市中医院体检,我竟然忘了是每年单位按照惯例的安排。 还是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先去办公室见见杨默之,听一听他昨天给文局汇报工作的情况,再安排若云给省教育厅打个电话,看看两考成绩什么时候能够发下来。对了,最重要的,我还得去文局办公室见见文局,我要向文局请假,我不能让文局觉得我无组织c无纪律。你是知道的,组织部来考察干部了呢,这可是若云告诉我的,我们教育局现在正缺个副局。 有时候,这小丫头片子还是能管点用的,算我没白培养你。 我在心里有点暗自得意起来。 是的,当然是他们中医院搞错了。或者,我应该表述得更为准确一点,应该是中医院的那个女医生和秃头黄老头搞错了。或者,他们俩也没有搞错,是他们的b超机给闪电闪坏了。 肾癌?你说,肾脏怎么会长出癌细胞来呢?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只听说过肝癌c胃癌c肺癌,甚至膀胱癌,可从来没有肾癌啊。对了,我还听说过,有女人的乳腺癌,还有什么下面的那个癌等。可是,这肾癌是个什么鬼?这难道不就像说男人会得乳腺癌一样可笑吗? 对了,我还是上网去查一查吧,等我查清楚了,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我一下子亢奋起来,激动地走进书房想要打开电脑,可就在我的手将要触碰到电脑的电源开关时,我又把手缩回来了,因为我的内心又生出了极端的恐惧。 是的,我胆怯了,害怕了。要是那两个鬼人没有搞错呢?要是他们的b超机也没有被闪电闪坏呢? 天啊!我无法想象,我害怕会面对这样的一种结果。 我心跳的频率开始加快,手指也在无端地抖动。 没事的,一定是那个中医院的女医师搞错了的。郑寒笙,你怕什么呢?你会没有问题的,你看你这个样子,你刚刚脑子里还想到了那个美女医师服下的傲人身躯了,就这一点,你哪里会是个什么病人呢?就更不用说是癌症病人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我在心里不断地鼓励自己,尽管这些鼓励是那么勉强。 你下午从单位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你是从办公室里去体检的呢,你还是开着车去的呢,你开车还载着杨默之的呢,他杨默之都没有什么问题,你还能有什么问题呢?还有若云c文局不都是没有什么问题吗还有你那么多同事,他们都没有问题呢。 我的食指终于落在了电源上。 “嘟”的一声,电脑黑色屏幕上的白色英文字幕开始不停地跳动起来,我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动。大约一分钟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堆着几块巨石的绿色草坪。 我又犹豫起来,紧张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手心沁出了汗水,粘粘地。 电脑显示屏上那幅美丽的桌面消失了,屏幕重归于黑色,接着,从屏幕角落里浮出了几个白色的乒乓球,在上面无规则地跳动。 我决定不再犹豫了,一咬牙,坐在了电脑椅上,椅子像很难受似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声。 我晃动了一下鼠标,屏幕上的巨石画面又出现了,我马上打开浏览器,在框里输入“肾癌”两个字,毫不犹豫地点击了搜索。 是的,我是故意不让自己的大脑再作任何思考的,因为,过多的思考会让我再次失去勇气,会让我退缩。我还从来都不知道,一次电脑的查询,在此刻会变得如此艰难,就像在做一个生与死的抉择。 几乎就在一念之间,我完成了这些查寻动作。当电脑显示屏上出现了大大的“肾癌”两个字后,我的呼吸停止了,大脑空白了,额头上好像有雾气在蒸腾。片刻过后,才有一阵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我完全被淹没在这股极端恐惧的洪流之中了,这种恐惧就像一条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即将吞下一只软弱无力的羔羊,任它哀嚎也无济于事。 那一次,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色若死灰? 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屏幕。 唉,你是很难想象我的脸上是怎样一种表情的。 怎么会呢?怎么会真的就有肾脏癌症呢?我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可,这搜索结果真真切切地告知了我“肾癌”确实存在,那上面还清楚地罗列着它的各种症状c病因c治疗及护理呢。 直到今天,每当我在电脑搜索引擎上搜索文字的时候,我还是会极力避免去查找与癌症有关的信息。我也特别忌讳和别人说到任何有关癌症的字眼。真的,我到现在都不得不佩服我八年前的勇气。因为几乎所有的癌症患者,他们都是不敢直面自己病情的。最终,他们也都是在医生和家人所谓善意的隐瞒下离开这个世界的。 在后来的康复过程中,我也听说了无数个关于癌症患者的离奇故事。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就是,有两个人同时参加单位组织的体检,当结果出来后,一个人的体检报告是患了癌症,另一个人的检查报告是身体健康。但是,由于体检医生的粗心大意,两人的检查结果刚好被交换了,他们各自拿到的是对方的体检报告。也就是说,身体健康的一方被诊断为癌症,而真正患癌的一方却被写上了身体健康。就因为这个错误的检查报告,几个月以后,两人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真正患癌的那个人健康地活着,而那个被误诊的人却离开了人世。 可我当时的决定是,在未确诊之前,我要瞒着所有人。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宿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单位。不过,我没有马上去听杨默之的汇报,而是直接走进了文局的办公室。文局正在门旁的脸盆前清洗着茶杯,他见我进来了,便面带愠色,朝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努了努嘴,示意我先坐下。我知道,他一定是埋怨我昨天下午没有亲自去给他汇报了。 文局泡好茶,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文局是那种不言自威的人,局里的员工都有点怕他。我默默地站起来,走过去把一张请假条递给了他。 文局极其诧异地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请假条,他来来回回瞅了好几遍,这才提起笔,悻悻地签上了“同意”。好几次,我见文局都张开了嘴,但他终究没有出声,又噎了回去。 在我即将跨出文局办公室的时候,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要以事业为重啊! 我当然是能够明白文局的意思的。在局里,文局一直很看好我,当年就是在文局的建议下,我才从岭山高中调到了市一中,随后又到了市教育局。来到局里后,我也一直跟着文局,他是教育科长,我是科员,他当了局长,我就接替教育科长了。 从文局那里出来,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是的,我得最后看看它们了,我一件件地抚摸那熟悉的办公桌c沙发,还有靠着墙壁的档案柜,我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昨天上午,我还精心地给你们搽洗过的啊!亲爱的小伙伴们,你们还会等待着我再一次地回到这里吗? 唉!不会了,你们不会等我了,你们很快就会忘记我的。 我叹了口气,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或许这一次,我真的要永远地与你们告别了,你们马上就会有新的主人了。其实,“但见新人笑,哪管旧人哭”的事情并非只在人类社会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 我擦干泪水,走到隔壁杨默之和若云的办公室。杨默之不在,若云见到我后是一脸的诧异。 老郑,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肿的厉害,还有那么多的红丝呢?你一宿没睡啊? 然后,她故作神秘地凑近我的耳朵边,用手挡住嘴巴悄悄说,老郑,昨天输了多少啊?又该接受嫂子再教育了吧。 你乱说啥子呢?杨科去哪里了?我有点生气,她居然认为我在打牌。 若云嘟起了她粉红的小嘴巴。 这个也就是在你面前说说嘛,人家怎么会在外面乱说呢? 在我面前也不许你乱说,杨科呢? 杨科早就来上班了,这会儿说是去学校检查期末工作了。 若云再一次凑近了我,一股淡淡的体香直沁入我心脾。 老郑,这两天,我观察杨科工作很认真呢。关键时刻,你可不能只顾着玩牌噢! 我只顾着玩牌?她居然还是认为我昨天晚上在玩牌,而且玩了一宿。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干点儿正事吧,不该你管的你就不要管。叫你同省厅联系的事你办了吗?还有,叫杨科这几天负责一下科里的工作,我要出门几天。 我暂时忘了复查的事儿,摆出了往日的科长神态。 怎么?郑科,您又要出差啊!您可真幸福,什么时候也能带我出去潇洒一次啊? 她居然是认为我要去出差潇洒了。这女子怎么这么没心没肺,从来就没有理解过我内心的痛苦呢? 只这短暂的一瞬,我又跌回到了现实中。我可没有时间再同她磨叽了,我得赶紧去市中心人民医院复查。 我不再理睬理睬若云,直接下楼来到院子里。我抬头看了看那棵晨风之中摇曳的老榆树,从树叶隙缝中挤进的灼人阳光洒下落在发白的水泥地上,构成了一幅斑斓飘移的图案,这些天来一直努力鸣叫着的那只可恶的鸣蝉,今天居然安静地歇着了。 我是打车去鄂西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当我看见市人民医院门诊楼顶的红十字标牌的时候,本来稍稍平复了的心情又开始忐忑起来。 到门诊大厅之后,我掏出手机给欧阳打了个电话,我问他在哪里?他说他今天在门诊楼坐诊,接着就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我想来做个身体检查。 他说,你好好的,查个什么呢? 我说,我还是查一下吧。 啊,郑寒笙,你居然也重视自己的健康来了。那好,你直接到我办公室来吧,我现在正忙着,没有时间多说。欧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到他办公室去,而是按照规定在挂号处挂了他的专家号,才上去找他。 欧阳现在是市人民医院的呼吸内科专家,他每天都会接诊大量的病人。他的办公室在门诊楼七楼,分里外两间,外间是候诊室,里间自然就是诊断室了。我走进去的时候,外间已经坐满了人,一个穿着白色医生服,胸前挂着“实习”字样的小伙子正在对患者的挂号单逐个进行登记。我把挂号单递给了他,小伙子接过挂号单后,很详细地询问了我的年龄c家庭住址c联系方式,并仔细记录下来。记录完毕后,他递给我一个纸条,让我等着叫号。 我在一旁的条椅上坐下来,开始了漫长的等待。随着这个过程的延长,我的心理也在急剧变着,内心深处逐渐生出一股强烈的自卑来。我佝偻下身躯,埋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就像心中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不愿意让别人知晓。我心情也俞来俞沮丧,觉得自己像一个犯了死罪的囚徒站在庄严的法庭上,以一种极大的求生本能等待着法官的宣判。 口袋里传出了“嘟”的一声,我赶紧掏出手机,是周暮雨的信息。我就知道是她的,因为她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每天上午c下午都会来一个电话或者信息的。一般而言,出于成本的考虑,她会发来信息。 你在干什么呢? 是啊!我在干什么呢?我可不能让她知道了。 开会。我照例只给她发了两个字。 十四号,十四号进来。 那个小伙子站起来叫号了,这个号子让我心里充满了厌恶。是的,从昨天下午以来,我对任何一个带“四”的数字都充满了厌恶,我害怕这个字的发音。 小伙子又叫了一遍,还是没有人答应。大概大家也和我一样,都嫌弃这个号吧。 他嘟囔了一句,再次仔细查看了一遍登记册,就抱着登记册径直朝我走来了。他停在了我面前,把手里的登记册用圆珠笔狠敲了一下,大声冲我说道,叫你呢。 什么?叫我?我惊恐地抬起头,满脸疑惑地望着他,指望着他的更改。 小伙子低头确认了一下,再次敲了一下登记册。 没错,是你,你快进去吧。 天啊!十四号竟然是我。我拿号的时候倒是没有看呢,我要是看了,我会选择不挂号了,直接进去找欧阳的。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怎么偏偏我就是十四号呢?难道是苍天要亡我郑寒笙了吗?昨天,我去中医院体检是二十四号;今天,我来市人民医院复查,居然挂号单是十四号。 又是一阵恐惧袭来,我的蝉蛹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尿意,我只觉得站起来太艰难了。不行,我可不能让别人看出我的懦弱来,我要坚强点。我在心里提醒了一下自己的膀胱,想让它争点气,这才掀开门帘,走进了里间。 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的欧阳看见了我,他非常吃惊,马上拉过一把凳子来让我坐下。 怎么了?老朋友。欧阳对我的突然到来感到奇怪。 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便把昨天在中医院体检的过程简单地叙述了一下。 欧阳的眼睛在我的叙述中渐渐变大,嘴唇也慢慢张开。 不会吧!兄弟,我们前天还在一起喝酒来着呢,是不是他们的结果搞错了? 欧阳说的没错,前天,我们是一起在醉香园喝酒来着。那是祝贺欧阳评上了副主任医师的高级职称。那天,我们几个朋友聚在一起推杯换盏,把酒临风,是多么高兴啊! 我也觉得是搞错了,还有,中医院的那个女医师在给我检查的时候,不是突然就停电吗?难道不会是他们的仪器出了故障吗? 仪器出现故障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但我推测,是不是正如那个女医师所说,只是简单的肾脏囊肿呢?肾脏囊肿这种情况在临床上比较常见,而且多发。如果是单纯的肾脏囊肿,你就不要担心了,一般而言,肾脏囊肿都是不需要手术的,只要你平时加强锻炼,慢慢地,身体里的囊肿是会自行消失的。 真的?真的是这样的吗? 这无疑是我自昨天下午以来听到的最可爱的一句话了,它就像久旱的土地上落下了甘霖,润泽着每一粒黄土,是给我干渴的心灵送来的一罐鸡汤。我的眼睛闪亮起来,那种顷刻之间获得重生的感觉是一般人体会不了的。 我的两条腿瞬间充满了力量,一下子就想站起来了,我想要走出去了,想着赶快回到单位去了。 你说,我说的不错吧!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医生就是不一样!他们的医术就是比中医院的那帮子鬼医生高明吧!昨天,中医院那两个鬼人给我整了半天,居然给我整出一个肾癌来了,你说这庸医真是太误人吧! 不过,寒笙。你还是需要再做个复查的,尤其是要做个ct复查。 你,你不是说没有问题吗?怎么还要做个什么ct呢? 这个只是我的个人判断,但据我观察,你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毕竟我们经常在一起,你身体的状况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况且,寒笙,做ct复查只是为了排除嘛,排除了你就可以安心工作,不用担心了呀。 那你,你,你开个单我去做一个ct吧。 这时的我已经不那么惧怕复查了,因为复查是为了排除。 对,做一个ct复查排除后,我就可以安心回单位工作了,这段时间是关键时期,我可要好好表现。我在心里琢磨着。 我拿着欧阳开的单子在门诊大厅缴完复查费后,一位导医小姐过来径直把我带到了影像室。 我在窗口处交了复查单,一位操作技师出来把我带进了一间黑暗的房间,借助灯光,我能清楚地看见房间中间有一个像大型发电机一样的东西。技师要我去掉身上的金属饰品,躺到一条传输带上。我很听话地把身上的手机c钥匙c皮带都去掉后,躺了上去。 技师离开时带上了门,关闭了灯光。整个房间一片漆黑,诺大一个ct室,只剩下我静静地躺在那里。现在,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当初还勇敢地走进ct室的我,又开始惶恐起来。 突然,在我的身后传来了“嘟嘟”的电流声,我的身体随即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传输带开始缓缓移动,我的身体被输送进了那个巨型“发电机”内。我屏住呼吸,紧闭着眼睛,心里恐惧着,我的灵魂开始升腾,思绪开始散乱。但我得努力坚持住,那个机器发出了像打印机一样的扫描声。我拽着自己的灵魂,憋住自己的思绪,也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扫描声终于停止了,灯光亮了,操作室的门打开了,技师像没事似的告诉我,一个小时之后到取片室取片。 反正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当我从传送带上下来的时候,特意回望了一眼那个像“发电机”一样的东西。也是从那时起,从此让我对发电机产生了恐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 从ct室出来后,我内心里稍许轻松了一些。我给欧阳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我已经检查完了,在等着拿片子。 信息发出后,我决定到外面院子里去走走。 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一直感到特别压抑,我想看看蔚蓝的天,看看碧绿的草,甚至,我也开始怀念起办公室门前的那只“可恶”的鸣蝉了。 你说,它怎么就“可恶”了呢?它就是在那里快乐地歌唱而已。你再瞧瞧这里吧!这里才是真正的“可恶”呢!这铁桶一样的房子,冰冷的机器,沉闷的气氛。 那只鸣蝉是多么可爱啊!它在那棵美丽的榆树上,那么性感地趴在那里,那么悠扬婉转地鸣叫,它现在还在那里鸣叫吗? 我快步来到院子,看着满院的花草和参天的雪松,我吐出一大口闷气,内心有一种缓释的感觉。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我得去取片室取片了。 我忐忑不安地走向取片室,一位女医师正在里面忙碌,我报上自己的名字。她很随意地看了我一眼后,就开始查看手头的一本登记册了。很快,她把手伸进桌子下的一个抽屉里,精准地找到一个塑料袋,她只稍作迟疑,就打开了袋口,从里面把一张黑色的胶片抽了出来。女医师举着胶片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她的眉头在渐渐凝结。 大约一分钟后,女医师抬起头来,冲着我问道,你是郑寒笙家属? 不是,我是郑寒笙本人。 我很纳闷,她为何要说我是郑寒笙家属呢? 她很奇怪地瞅了我一眼,又低头去瞅了一眼片子。 那你就是患者本人了? 我心头一震,“嗯”了一声。 她再次望着了我。 那你一个人来的? 这一次,我开口说话了。 是的。怎么呢? 你还是要你家属来取片吧,我们还有些事情同她交代。 天啊!她称呼我患者,还要我的家属来取片。我是患者?我已经是病人了!我的内心支柱完全坍塌了。是的,再不会有什么需要质疑的东西了。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的说话方式,以及她话语之中所暗含的意味。你说,这还用说吗?不都已经确定无疑地告知我了吗? 我晕眩得厉害,赶紧用双手使劲扶住窗台,我得让自己站住,我的额头沁出了汗水,我的思维也完全停顿了,我想的脸色一定苍白如纸了。 你还是回去吧,叫你家属来取。 她一定是看着我说的,一定是看着可怜的我说的,但我却已无力看她了。 我趴在窗口,绵软的双脚似无力承重一般。 排在后面的人开始催促我了。女医师已不再理睬我了,她开始同我后面的一个人说话。我突然就对她生出了一种憎恨,她居然这样漠视一个垂死的人。我恨恨地盯了她一眼后,带着傻瓜一样的表情退缩到窗口一边。这一刻,我仿佛觉得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在看着我,他们一定是用那种可怜别人的目光看着我。尽管我没有看他们,但我就知道,一定会那样子的。我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啊!他们一定是在同情我这样一个可怜的人的。因为放着是我,我也会那样子的。 我快站立不住了,我的天地已经坍塌。我用昏花的眼注意到走道不远的地方有一张条椅,条椅中间还有一个空位,坐在两边的人大概也在等着取片吧。我摇晃着过去,像一个被干晒着的鱼一样凉在了上面。 走道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地来回跑动,她把一只指头吮在嘴里,似乎有点害羞地磨叽到我旁边。她在我的座位边绕了几遭后突然地凑近我问道,叔叔,你怎么了呢? 是的,我怎么了呢?我真就是一个癌症患者了吗?我即将被这个世界抛弃而要向它告别了吗? 小女孩把指头从嘴里拿出来,两手往胸前垂下后交叉,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我面前煽动。 我无力回答,也不知道怎样回答。你说,我能怎样回答呢? 站在远处的小女孩母亲跑过来,她大概被我的样子吓着了,一边拽着孩子,一边不停地向我道歉。我嘴巴里发不出声,只能努力地在嘴角边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刚刚还坐在我旁边的几个人也立即起身离开了。我闭上了眼睛,用食指使劲地按着前额来阻止自己的思绪的漂浮。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了。电话是欧阳打过来的,他大概是见我这么久都没有把检查结果反馈给他,就打电话过来询问了。我开不了口,因为我知道,我现在说话一定是带着哭腔的,我不想以这个样子面对他。我就这样握着手机,听他在那边焦急地询问。 不知道多少遍之后,我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在取片室走道的条椅上躺着呢。 欧阳赶紧问道,怎么?你还没有拿到片子吗? 我的眼泪下来了,又不说话了,沉默着了。 他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地说,寒笙,你就在那等着,我马上过来。 他一说完这句,我的手机里就传来了“嘟嘟”的蜂鸣声。 我那只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一直垂到胸前摊开。 不多一会儿,欧阳就赶到了。他问我,寒笙,你的片子呢? 我无力地指了指取片室的窗口。他立即快步走向窗口。 他似乎认识那个同取片室的女医师,他同她耳语了几句,女医师就把片子递给他了。欧阳拿着胶片对着灯光反复地看着,有时,他还会把片子倒过来,女医师也在一旁不停地用手比划,不时地小声对他说着什么。 终于,欧阳拿着片子走到了我面前。我注意到了,那个女医师一直在窗口偷偷地观察着我。 还好呢。寒笙,我刚才看过片子了,没有太大的问题呢,只是一个小的肿瘤而已。 欧阳说这些话的样子简直太勉强了,勉强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实话实说吧,你没有必要隐瞒我了。 我的声音似乎正常了些,经过了昨天和今天的这么多事情后,我似乎可以经受得更多了。 欧阳反倒尴尬起来,他一只手拿着片子,一只手抠着自己的脑袋。 嗯,是,好。这个。寒笙,你确实要重视一下你身体的问题了,从片子上看,你的肾脏上有一个六厘米左右的肿瘤,你必须得马上接受手术,你要有思想准备。 肿瘤是恶性的吗?我的身子稍稍坐直了点。 根据我的观察判断,情况不是太妙,应该是恶性的。欧阳在回答我问题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快正常了,他的角色迅速转换成了一名职业医师。 天啊!我真的就是一名癌症患者了。 这一次,只在这片刻之后,我反倒坚定地坐了起来。我看着欧阳,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欧阳,这件事,我得瞒着大家,现阶段,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是一个癌症患者。特别是不能让我的女儿知道,更不能让我的父母知道。 我站了起来,扯了一下欧阳的衣服。 欧阳,你得帮我这个忙,帮我瞒着大家,一定得瞒着,你听见吗? 欧阳悲怜地看着我,兄弟,这怎么可以呢?别人得病是大家瞒着病人。可你到好,你却要瞒着大家。 可我就是要你帮我瞒着大家。 昨天的暴雨让今天的天气凉爽了许多。经过这两天的折腾,我的心情就像被这刚浇过雨水的六月天一样,虽然还在蒸腾,但也暂时平静了些。 我想回趟老家,去看看我的母亲,我是想趁我看起来还算健康的时候,还能站立着的时候,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要把他们的影像都雕刻到自己的脑海里。当然,我是要见见女儿的,只是不是现在,我不想让她过早地知道她的父亲行将就木,我怕她会因我的生病而分散精力,女儿还有她的世界,她的世界不能因我而覆灭。要知道,现在女儿正在上高中,高中可是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我是一个人开车回故乡的。实际上,我也只能一个人回去,你说,谁还愿意同我回到那山里去呢?这条当年我和雨涵无数次地用双脚丈量过的道路,也曾经无数次被雨涵诅咒的山路,只剩下我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当车子向西行驶在鄂西市西边的沪蓉高速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居然出现了一种飘渺的幻想,就让这辆车子带着我直接飞向西边的天堂吧。因为我确信,天堂那边一定没有医院,没有体检,当然就更不会有这令人恐惧的肿瘤了。我下意识地紧踹了一下油门,车子的马达一阵轰鸣,发出了恐惧而又痛苦的哀嚎,然后就箭一般地窜了出去。这一声哀嚎,仿佛让我看见了父母的泪水,听见了女儿的哭泣。我一下子清醒了,赶紧松开了脚下的油门,疯狂疾驰的车子停止了痛苦的哀嚎,温顺地慢了下来。 当我驶出高速公路行驶在蜿蜒的乡道上的时候,我听见了手机收到的信息的声音。一定是周暮雨来信了。 我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掏出手机点开了信息。 你现在干嘛呢? 果真是她的信息,我激动起来,这是这么多年来,我收到她的最让我感动的一条信息。 我马上给她回复,在回老家的路上。 今天可不是周日呀,怎么回老家了呢?哦,对了,一定是想吃奶了吧。 她很快回复过来并附上了一张逗趣的笑脸。 看来,今天的我是再不会因她的频繁来信而烦着了。反而,我居然是盼着她的信息了,昨天上午我都还烦着她呢。可就在刚才,我还在心里琢磨,周暮雨怎么还没有来信息呢? 是的呀,我是想吃奶了,不过,是想是想吃你的奶了。我难得地在信息后面附上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我似乎在努力寻求放松自己,努力想要忘记自己是一个癌症患者。但我这种故意作出来的调侃还是解脱不了内心真实的沉重。 我索性把座位放平,仰躺在上面,把脚端起,搁在了方向盘上,我的身体一下舒适了好多。 要是想,你就来呀。就怕你不敢来,小心有人会打折你的腿。 这么多年来,这大概是周暮雨说给我最刺激的一句话了。 我还怕啥哟?还有谁会愿意来打折我的腿吗?如果真是那样,那倒是我的福分了。只怕不久之后,我的两条腿都已经融入大地,变成了尘埃。 我当然没有这样回复,而打出了“希望你健康,幸福!”的文字发了过去。 我搁在方向盘上的腿有点发麻,便调整了一下姿势,顺手将手机丢在旁边的副驾驶位上,然后,微眯上了双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 我飘渺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四年前。不对,准确地说,也应该是三十二年前。 那是新生报到后不久,系学生会决定为我们举办了一场迎新晚会,地点就选在学校礼堂里。为了这次晚会,同学们对礼堂进行了简单的布置。一个巨大的彩色花球悬垂在礼堂中央,花球下方预留出了一大块空地,不用说,这是表演节目用的。紧挨着天花板的荧光灯管被裹上了各色彩纸,散发出浪漫而又柔和的光。主席台上放着一部单声道录音机,正播放着费翔演唱的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故乡的云》。 我们这些刚刚退掉青涩的年轻学子,拘谨地围坐在一起,羞涩地四下张望。墙角那边偶尔会传来几声窃窃私语,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出奇的安静。晚会主持人是上一届的师哥c师姐。你可能很难想象,那天,我们是多么崇拜这两位帅气漂亮的师哥c师姐啊!他们的举止那么优雅,说出的话那么得体。更重要的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们竟然一点都不怯场。他们从容地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其间还夹杂着纯正的英语,那英语一定是标准的伦敦音吧,真是很好听! 第一个节目开始了,是师哥c师姐们表演的舞蹈《青春圆舞曲》。天啊!那些师哥师姐们竟然搂抱在一起了,他们楼着腰,搭着臂,快速旋转身体。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这“突突”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眼睛也紧随着他们的舞步,如痴傻了一般。对于我这个从来只在书本和影视剧中接触过如此“香艳”画面的山里娃来说,绝对是颠覆了我的感官世界。 两位主持人一直在卖力地营造晚会的气氛,当然,师哥c师姐们的表演也确实让我们大饱眼福。 轮到我们新生表演了,主持人说,考虑大家相互之间还不太熟悉,希望有才艺的同学能主动上场表演节目。 主持人说完就退到了一边。我们这些还从来不知道晚会是什么物件的愣头青硬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场。一时间,会场里一片死寂,连嗑瓜子的声音都没有了。 我埋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脚尖,再也不敢与主持人对视,生怕主持人会改变游戏规则,点到自己上场。说实话,那时候,我脸上发着烧,心脏依旧突突地乱跳,但那种跳动却是源于自己的内心紧张。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有人能主动站出来,为新生争口气,拯救我们大家。 那位主持人师哥又催促了一句,他鼓励的话语里似乎有着某种无法琢磨的味道。 就在这尴尬沉寂的时刻,一个扎着马尾巴,穿着白色连衣裙,身形单薄的清纯女孩子走到了会场中央,众人的眼光一下聚焦在她身上。女孩子恭恭敬敬地给大家鞠了一躬,自我介绍说,她叫周暮雨,来自湖南湘西,在这里她要给大家献上一段印度舞蹈——《天竺少女》,算作抛砖引玉。 天啊!她的声音绝对比刚才两位主持人的更好听,她的仪态也绝对比刚才两位主持人的更大方。女孩子说完,录音机里悠扬的乐曲就响了起来,和着那悦耳的音乐,她开始翩翩起舞。 怎么会有这么优美的舞蹈?这么美妙的旋律?还有那么妙笔的歌词呢? 整个大厅里的人都被女孩子优美舞姿吸引住了,大家大张着嘴巴,目光紧随着她的舞步,居然忘记了鼓掌都。她一点都不怯场,从容不迫地在场上飘逸。 表演结束了,我们都激动得站起来,长时间地鼓掌,都觉得是她拯救了我们,是她替我们新生长了脸。从从礼堂出来的时候,我在门口遇见了那位帅气的晚会主持人,我故意昂起了头。 那天晚上回到寝室后,整栋楼里的男生们都在火热地谈论着湘西女孩周暮雨。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湖南湘西,也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印度舞蹈,也从此认识了我们系里的系花周暮雨。从那以后,但凡湖南湘西过来的女孩,我就认定她们都会跳印度舞。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对于我们这些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新生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大家刚从魔鬼式的高中地狱进入了大学自由的天堂,就像鱼儿入水c鸟儿出笼一样释放着自己的思想与灵魂。我们是幼稚的,幼稚到见了三十多岁的人叫阿姨,见了师哥c师姐就傻笑;我们也是淘气的,淘气得会像小学生一样互相作弄。 从此以后,我和同寝室的凯文就会早早起来,等着对面女生楼里的周暮雨出现,然后就紧紧跟在她后面,我们喜欢坐在周慕雨的后面听课,我会默默地看着她,观察她听课的样子,正是她的专注感染了我。说实话,我后来之所以专业成绩优秀,全是因为周暮雨的功劳。 记得有一次课间,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凯文居然把一只画着可爱的小猪卡片贴在了周慕雨的后背上,我看见了卡片,就伸手帮她摘了下来,周慕雨大概是感觉到了后背的异样,她转过身来看着我,我赶忙讨好地说,周暮雨,你后面有一只小猪猪。凯文马上大笑起来,随后,周慕雨也掩嘴笑了起来。我奇怪地看着他们,居然一点都没有意识到。直到她红着脸对我说了声“谢谢”,我都还愣在那儿。 旁边的手机又“嘟”了一声,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实。是欧阳来的信息,他要我明天一早就去中心人民医院找他,他说现在住院部的床位紧张,他已经想办法找护士长帮我搞到了一张加床。 我“嗯”了一声,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得赶紧到山里去了,我是一定得去见见母亲的。你说,我还会活着踏上这条归乡的水泥道吗?我还会再一次站着回来见我的父母吗? 我曾经无数次地走过这条道,从初中到高中,从以前雨天的泥淋到后来铺上鹅卵石,再到浇筑水泥,我多少次用双脚丈量过它。还有这道旁的一切,我都是那么熟悉,这满眼的青山绿水,满耳的松风鸟语,都是那么深地雕刻在我的记忆里。 母亲大概是听见了汽笛声,匆忙从家里出来,但她犹豫着,用一只手使劲揉着早已昏花的眼睛,她不敢相信,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见到了儿子。是的,每一年,我都只是春节期间在老家呆上一周,这次的突然归来确实令她感到了意外。 母亲明显地苍老了。她的头发更白了,脸色更黑了,皱纹也更多了。 她望着我,却大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 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不知道多少天后,他们将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他们儿子的离去,他们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来接受他们儿子的骨灰,他们会坚强地挺住吗?我强忍住泪水,不敢再想下去。 不管怎样,今天,母亲是幸福的,她见到了久别的儿子。 当鸡笼里的鸡鸣声响起来的时候,母亲系着围裙,蹒跚地过去。她招呼着父亲,要他抓那只最大的芦花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去阻止他们,今天,我想好好领受母亲对儿子的那份爱,因为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领受这份真挚的感情了。 我搬过一把椅子,坐在院子中央,酸楚地看着他俩愉快地忙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 早上八点,聚集在市中心人民医院大厅的人群已经像下了锅的饺子,电梯口黑压压的队伍已经排到门诊大厅外的走廊里,并且还在不断向外延伸。 我夹杂在纷乱喧嚣的人群之中,尽管还是心烦意乱,但我的心态却在逐渐转变。 雨涵给我发来了信息。 你在哪里? 我有点奇怪,自从和雨涵离婚后,我们便很少联系,除非是关于女儿的事情需要彼此商议。 我和雨涵是协议离婚的那种,由于彼此之间性格差异太大,离婚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刚结婚的时候,雨涵是对我一百个不放心。我每次下乡回来晚了点,她就会电话打给文科长,问我去了哪里?是和哪些人去的?搞得文科长非常尴尬,好像他整天是领着我们在偷偷摸摸地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个时候,文局还是我们教育科科长。有时,雨涵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了我的准确信息,她就会不打招呼,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饭局上,弄得本来兴高采烈的大伙儿们一脸的尴尬。而每当我和她呆在家里的时候,她又会絮絮叨叨,为一点细小的琐事而争吵。为这事,文科长找我谈了好多次,要我注意处理好家庭和工作的关系,不要让家庭问题影响了工作。杨默之倒是经常调侃我,他说,老郑,你那个“妻管严”的病该看看了,都快拖成“妻管癌”了。 说也奇怪,雨涵和我离婚后,我们的关系反倒好了很多,偶尔我俩见了面,彼此都还客气了。 我不竟感叹,世界那么大其实与你并没有多大关系,世界好与不好都是由你的身边人决定的。 现在,雨涵突然找我,一定是女儿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了。 我赶忙回了信息,我在市中心人民医院门诊大厅,等电梯。 雨涵就像等着我的信息一样很快回复过来,你就在大厅入口等我,我马上过来。 我回复了一个“嗯”字。 我眼望天花板,长叹一声道,我可怜的女儿啊!不知道你的人生道路,爸爸还能够陪你走多久? 我从排队蠕动的人群中退出了,走到大厅入口处等待。 在那里等待的时间不长,我就看见了雨涵,她穿着一件翠花连衣裙,挎着一个褐色的单肩包,正快步朝我这边跑过来。我冲她挥了挥手,她又加快了速度,显然,她已经注意到我了。 她在我身边微微喘息着站定,一缕被汗水浸透的头发粘在她光洁的额头,就像京剧里化过了妆的花旦。 女儿怎么了呢?我着急地问。 女,女儿没怎么呀?女儿好好地呢,她在教室里上课。我倒是要问问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跑这里来了? 她那种说话的口气,让我能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焦急。 我没有什么啊!我也是好好地,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我愣着眼问她。 那你大清早来医院里干嘛?雨涵偏着脑袋反问。 我来这里找个朋友,就是你也认识的欧阳。 别骗我了好吧,郑寒笙,你现在的情况就是欧阳告诉我的。也就在刚才,他给我打了电话。他已经把你的情况全都告诉我了,我一接完他的电话就给你发的信息。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雨涵的声音里出现了哽咽,眼睛也开始发红了。 那么,寒笙,让我为你分担一点痛苦吧。我们俩毕竟一起走过,你也是我女儿的父亲,我的女儿不能没有父亲。 这个欧阳怎么可以这样呢?昨天,我不是已经给他嘱咐过了吗?我可是要他一定答应我不告诉我身边任何人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因为我不想看见别人抛给我同情的目光;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还因为我不想让我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儿子得了绝症,即将不久于人世,亦或是让他们尽可能晚地知道也好呀!他们昨天才那么快乐地见过了他们的儿子。你说,如果让我的父母知道了我现在的状况,那他们能够承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至痛吗?还有,如果让我的女儿知道了,她那么幼小的心灵又怎么能够承受得了年少丧父的人间至悲呢?我不敢想象,我宁愿一个人承受,哪怕永远地独自承受。 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痛苦有人分担,痛苦就减少了一半。寒笙,我愿意替你分担痛苦。接到欧阳的电话后,我就向学校请了假,我是来陪你办住院手续的。 雨涵怎么说出这么暖心的话语来了?我们夫妻十多年,我可从来听到的总是她的唠叨c抱怨,我总是觉得得不到她的理解。离婚之前,她总不放心我做的任何事情,就连晾晒衣服c客厅拖地这样的小事情,她也会在我做完后亲自检查,然后数落一番。 谢谢你了!雨涵,以你现在的身份来照顾我,我们都不太方便。再说,你来了,女儿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她现在是最需要你照顾的时候,你照顾好女儿,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我现在还不需要你,你走吧。 我很决绝地说出了这些话。是的,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特别是不需要雨涵的同情。 雨涵一下子就怔在那里了。她知道,我的决定是无法改变的,这么多年,她太知道我的臭脾气了。 我毅然回过头去,坚定地走向排队的人群。我身后的雨涵像傻了似的呆站在那里。 经过漫长的等待,我终于到了欧阳的办公室。欧阳一见我就说他都等我半天了,埋怨我为什么不早点过来。 我说,我在你们下面那个破电梯前等了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这些病人们都是排着队给你们医院送钱呢。 哪里,寒笙,你可别酸我,我们是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顺带着挣点基本工资养家糊口。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后又说,你不能上来,就早点给我打个电话嘛!我可以带着你从医生的专用电梯上来,不用等那么久的。 欧阳一边说着,一边把头伸出门外,他朝走道看了看,回头对着我,雨涵呢?她怎么没来呢? 你别看了,我叫她回去了。 我做了个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手势。 他只好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欧阳回到办公桌,拿起一套住院的资料递给了我。 寒笙,我要到病房查房去了,病人们都等着我呢。所有的住院手续我都替你弄好了,也替你预付了五千元的住院费,其它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你只需去内二科找今天值班的护士就行了。你放心吧,只要你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你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我知道,再多说已经毫无意义。我接过欧阳给我准备的住院资料,去住院部内二科找值班护士报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 我到达医院住院部的时候,正是护士们早上换班的时间,护士站里的护士们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我看见导医台前面站着一个身材微胖的护士,就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你说,也真是奇怪的很,这是一张错误地被安放在一位大妈身材上的年轻的脸,护士的脸看起来并不太胖,但她的胸部实在太过丰满,高高地鼓胀着向外突出来,以至于本来宽松的护士服套在她身上后,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塞满了棉花的麻袋。 我走近她,恭恭敬敬地把住院资料递给她,她接过去翻阅起来。在这期间,我是躬着腰带着一种僵硬的微笑看着她的,我知道这种卑微的表情是一种骨子里极度不情愿的巴结和讨好,但愿这种巴结和讨好能为我在这里换来更大的便利。 我注意到了胖护士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起先是平静,接着出现了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紧张,到最后,她就有点严肃地抬起头来审视着我了。 你叫郑寒笙? 是的。我回答得诺诺地,腰沉得更低了。 嗯,你这个病在我们内二住院部住院合适吗?我觉得,你应该是到肿瘤科去住吧。她用两只略显肥厚的手指轻轻拈起我的住院单,嫌弃似地又扫视了一遍。 我就像吃了一团隔夜的韭菜,胃里翻腾着涌出一股酸水。 我有一种自己被人嫌弃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可今天,它的出现让我这几天来隐藏在内心的自卑感更加强烈了。 我的脸色一下子改变了,从内心深处涌出了一种对她的极端厌恶。 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不愿意再回答她。我知道,我脸上那种毫无掩饰的表情一定十分清晰地传达了我此刻对她的真实感受。 胖护士见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便回过头去冲着一位正在忙碌的中年护士喊道,护士长,请您过来一下。 一位端着盘子,里面堆满输液器具的中年女护士走了过来,她把盘子搁在了导医台上,问胖护士有什么事。胖护士在她耳边偷偷耳语了几句,然后把我的住院资料递给了她。那个叫护士长的翻看了一下我的住院资料,抬头对我说,你叫郑寒笙? 嗯。这一次,我满怀希望,觉得她应该就是欧阳打招呼的那个人了。 护士长却不看我了,又盯着了我的住院资料,似乎是对我和胖护士说的,这事儿我知道,不过,我们科里住院床位确实紧张,只能给你办加床了。 加床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我对住院的程序确实不太懂。 是这样,加床就是医院现在暂时没有病床,只能安排你在住院部走廊里先住着,等到病房里有病人康复出院了,空出了床位,你再住进病房去。 那个胖护士晃动她肥硕的腰肢抢着回答。 天啊!她居然还在那里晃动着腰肢,她是在炫耀她的腰肢吗?你说,她能够告诉我她的腰肢究竟在身体的什么部位吗? 胖子一边说着,一边从从导医台里走出来。 我得给你说说了,我是不得不简单地用胖子来称呼她了,因为我对她越来越厌恶了,自我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的语言和外形就让我的眼睛和胃部受到了刺激,而现在,这种刺激更加强烈了。这究竟是所有的病人都会有的一种心理病态呢?还是我个人敏感的心理反应呢? 胖子的护士服就像剧场里的布幔一样从腰肢,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从她的腋窝,对,就是从她的腋窝一直地垂下来的,最后遮盖了她整个丑陋的腿部,只露出了半截白色的运动鞋随着布幔的晃动时隐时现。我想,那布幔里面一定隐藏着一双无比粗壮双腿,而那双粗腿上一定布满了肥厚油腻的脂肪吧。 我有了一种更深的厌恶,或者说是一种想要从她身边逃离的感觉。 你带这个病人过去,到那边的过道给他办个加床,让他先住下来。护士长重新端起盘子,给胖子下达了指令。 你跟我过来吧。胖子领令,却并不看我,在前面自顾走了。 我低着头,赶紧跟在她后面。我就这样追寻着那片晃动的布幔,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靠近厕所的地方,在那里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空床,一位穿着淡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正把地上几团带着黑色血液的卫生纸扫到垃圾桶内。毫无疑问,这个加床上的病人刚刚搬进了病房。 胖子做事倒是麻利,很快就给我铺好床被,她直起身子,也不看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有什么事,就直接到导医台来找我。 我都永远不想再看见她了,还要我去找她?我在心里鄙夷地“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我为何竟然对这个胖子生出了如此强烈的厌恶。平心而论,胖子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嫌弃而已。也许她太年轻了,也许她刚刚入职,对我所患的这种疾病还不太了解,所以她才把所有对未知疾病的恐惧都写在了脸上。是啊!对于这样一个人,我本不应该对她苛求太多的,也许大多的医患矛盾都是源自于此吧。你说,我这么一个即将垂死之人,住到了本不该属于她职责范畴的地方,我还能苛求她什么呢? 胖子走了。我在床上坐下来,顺势慵懒地躺下。这是一种极端舒服的姿势,也是我平时下班回家后的标准卧姿,就是现在那种被很时髦地叫着“葛优躺”的姿势。当然,这种令我陶醉的销魂卧姿,真不知给我招来了与雨涵的多少次争吵。 周暮雨今天怎么还没有来信息呢?她现在干吗呢?她怎么就不知道我正在盼着她的信息呢? 很忙吗?我掏出手机,竟然主动给她发出了一条信息。 信息发出后,我就一直盯着手机,等待着周暮雨的回信,想象着周暮雨收到我的信息后的那份激动。可是,我错了,一直到手机屏幕渐渐暗淡下去了,我仍然没有等到她的回信,我失望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烦躁地翻了一下身。 一位老太太被一位年轻的女人搀扶着,颤颤悠悠地从我床边挤过。年轻的女人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老人的臂膀,一只手将一只装满液体的袋子高高举过头顶,从袋子底部导出的一根透明的塑料管一直连接到老人布满青筋的手背上。 这女人大概是老太太的女儿吧。我在心里寻思。 我身边的手机终于“嘟”了一声,暗淡的屏幕一下子亮堂了,我立刻抓过手机。 不是周慕雨的,是若云的来信。 领导,到哪里出差去了?潇洒得不管我们了? 哼!这小姑娘,倒是还惦记着我呢。尽管我对她的调侃不太满意,但心里还是冒出了一点小小的欣喜。 若云不仅人长得漂亮,头脑也很灵活。她到我们科里虽然只有两年时间,工作却很出色,但凡交给她办的事情,她都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每次科里在外面聚餐,她点的菜总能兼顾到方方面面。文局是四川人,喜欢辣子;杨默之肠胃不好,适宜清淡。她心里都清楚着呢。至于我,倒是没有什么禁忌,可每次她就像知道我的口味一样,总是会让我吃到特别想要吃的那盘菜。这女子真的就是个人才!不过,她也有一样不好,就是在科里对我总是没大没小的,一会儿老郑,一会儿郑科,一会儿又会来一句领导。有时着急的时候,她甚至会跑到我面前,就用一个“喂”字了事。我可不能跟她随便嘻嘻哈哈的,我是科长,得在她面前有点威严,不能这样给她随便惯了,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故意干咳一声,提示她注意自己的身份。若云当然就知趣地伸出舌头,做个鬼脸说,知道了,我的大科长。若云对杨默之却是尊敬得很,总是只有一个称呼,叫他杨科长,可杨默之有时似乎不喜欢这种称呼。另外,如云最忌讳的就是,我们谁都不许在她面前提男朋友,因为只要一说到“男朋友”这三个字,她就立马变了脸色,板起面孔不再作声。 怎么?有什么事吗?我给她回复了过去。 没有事就不能发信息啦?领导不关心我们,难道也不许我们关心关心领导?怎么?领导现在不方便吗? 若云的信息让我轻松了不少。 我随时都方便,你没事就认真干活吧。 喂,领导,想清楚了再说啊。我干活还不认真啊?在科里,你可是经常表扬我的,怎么一出门就变了?哦,原来你那些表扬都是糊弄人的呀。 我不想同她啰嗦太多了,因为我怕说多了会露出马脚,便给她发了一条“忙了”的信息。 若云立即给我回了一个“难过”的表情包。 从最初的恐惧到现在的慢慢接受,我用了三天时间,虽然我还不能做到笑谈生死,但内心已能归于平静。当你发现死亡已不可避免,你就会无所畏惧。是的,我得慢慢地学会坚强,不能轻易被疾病打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 周暮雨终于回信了。 刚才,我正公司开会,正在安排下月的工作。她说。 周暮雨和建筑工程师结婚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在儿子长到五岁的时候,她带着儿子离开了龙口中学到省城长沙闯荡,在那里,她注册了一家教育信息咨询公司,做起了老板。周暮雨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依托教育主管部门对各级学校进行教学辅助资料的征订c编撰和销售,还依托教育行政部门对在职教师进行业务能力培训。 在周暮雨的努力打拼下,公司业务发展得很顺利,她很快攫取了事业上的第一桶金。但是,就在公司的发展如日中天的时候,周暮雨作出了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她要把公司总部搬迁到武汉。对于她这种靠人脉吃饭的公司来说,搬迁到异地无异于二次创业,她的决定遭到了公司员工的一致反对。但是,周暮雨却铁了心,坚持搬迁到了武汉。尽管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但是对于公司的业务来说,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周暮雨到底是个挺能干事的人,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她武汉公司的业务就有了起色,并且形成了一定规模。 周暮雨来过我们市局几次,不过,每次来都是文局安排后勤办接待的。最近几年,她总是找机会要求同我见面,但我尽量躲避着她,即便实在推脱不了见了面,我同她也最多只是尴尬地寒暄几句。也是那段时间,雨涵正同我闹着,你说,我能给自己找麻烦吗? 知道了。 我心里有点隐隐的不满,只给她简单地回复了三个字。当然这也是我给她回信的一贯风格,我怕她又没完没了,给自己惹麻烦。不过,今天我本是希望同她多说一些的。 当我正躺在床上迷糊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觉得一袋棉花好像被人扛过来搁这儿了。我直起脖子,果真就看见了胖子。她说我的管床医生要求我下午三点去检验科做个核磁共振,检查单已经给我开好了。她也不等我回答,就把一张单子丢在了我的枕头旁边。 天啊!怎么又要检查?还要做什么核磁共振?一听到“核”这个字,我就又紧张起来,我内心才树立起来的坚强一瞬间又被彻底摧毁,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晃荡起来。 我得问问欧阳,看看他到底怎么说。我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欧阳才接了电话。 寒笙,怎么了?欧阳那边传来的声音显示他正忙着。 欧阳,住院部的管床医生要求我下午三点做个核磁共振呢。你说,有这个必要吗?还有,这个核磁共振对人体会有伤害吗?我担心做这个检查会有核辐射反而加重我的病情呢。 哦,寒笙,你是太紧张了,对住院病人做必要的检查是住院部的惯例。另外,核磁共振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核磁共振所提供的信息量不但大于医学影像中的其他许多成像技术,而且不同于已有的成像技术,它对疾病的诊断具有很大的潜在优越性,它彻底摆脱了电离辐射对人体的损害,有参数多,信息量大,多方位成像的优势,还有高分辨率的特点。这么说吧,核磁共振就是绝对安全准确的。 哦,是这样啊! 欧阳的专业解读让我彻底放心了,我惊叹于欧阳对于专业知识掌握的娴熟。 寒笙,我现在忙的很,马上要进手术室了,你先按照住院部的要求去做检查吧。 欧阳未等我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是的,那就再检查一次吧,也许是他们搞错了呢?我内心里又升起了新一轮的希望。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早着呢,干点什么呢?对了,夏天来了,我去市国贸大厦买双新凉鞋吧。 你说,我居然还有心情纠结起我脚下穿的这双旧凉鞋了。是的,我早就想买一双新凉鞋了,去年那双鞋的一段鞋邦开裂了,再穿恐怕就要断掉了。杨默之就是穿的新凉鞋了,我就想买他脚上穿的那种,就是那种黄色鲨鱼嘴样的沙滩鞋,舒适又帅气。还有若云,她是早就穿上新凉鞋了,她穿的是那种米黄色的,有点小小的高跟,露背的那种,能让她整个光洁雪白的脚背裸露在外面。说实话,那天我真有点想抚摸一下那个脚背的冲动。 那天刚上班,正好我办公室没有别人,我能看出若云是故意走进来的。她穿着那件最好看的白色连衣裙,脚上配的就是那双米黄色的高跟鞋,她走到我面前,胸脯颤颤地在我面前挺得老高,末了,她还故意来了个优雅地转身。大概是看出我正要说她点什么,她就突然吐了个舌头,说她走错门了。唉!这丫头不就是想显摆一下她的新鞋,然后惹我赞美几句吗?可那天我故意只斜了她一眼,没有发表言论。不过,在她转身出门的当口,我还是偷偷瞅了瞅她故意扭捏的动人身姿。这我得掩饰着,可不能让她瞧见我这丑陋的心思。 我收回思绪,把病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下楼开车来到了市国贸大厦。当服务员热情地从鞋柜里拿出的凉鞋要我试穿的时候,我的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我真的还用得着这双凉鞋吗?我还能穿着它走到父母身边吗?我仿佛看到了火化炉里,那双正燃烧着的凉鞋腾起的黑色烟雾和绿色火焰,也闻到了它被烧焦后发出来刺鼻的焦糊味儿。 先生,您还需要这鞋吗?我正怔怔地发着呆呢,服务员的问话提醒了我。 当然要。我表现出了异乎寻常地干脆。不用试了,你给我直接包上吧。 服务员大概很少见到这样爽快的购买者。她兴奋地给我包上,又在鞋盒外面套加了个塑料袋后递给了我。 好了,给您包好了。她拎在手里抖了一下,递了过来。 我把钱递给她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难道是一种心痛的失落吗?反正我再也没有以往购物后的那种满足和喜悦了。 下午三点,我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市中心人民医院的核科学影像楼。一位年轻的医师把我领入了一个被黑色布幔遮盖得极其严实的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房间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球形装置,这大概就是那个用作核磁共振的东西了,我在心里琢磨。陪我进来的医师随后关上灯,走了出去。这关灯后的突然黑暗,让我内心刚刚冥灭的恐惧似乎又被唤醒了,怎么与那个ct检查一样呢?我清楚地听见房间的右上角传来的一个清晰的女声,这声音要求我去掉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脱掉鞋子,躺到一个平台上去。我就像一个木偶一般地听从着那个声音的安排。我的身体被缓缓送过一个环装的洞口。从这时候起,我就努力地闭着眼睛了,我不愿意看着这可怕的东西在我的身体上移动,我也不愿意自己像这样被送进一个黑暗的,而又不为我所知的黑洞里。一种可怕的联想在我脑海里瞬间产生,我死亡后的遗体,也会被传送带送进像这样的一个炉子里焚烧火化吗? 太可怕了!在我吓得几乎就要从台子上坐起的时候,那个清晰的女声又传了过来,她嘱咐我穿好衣服,带好自己的物品,离开检查室。 啊!检查结束了。 我几乎是破门而出,感觉就像从地狱逃离回到了人间。我真的舍不得啊!这个世界真的让我留恋牵挂。 在我回到病床躺了不到半个小时,那个胖子就把我的核磁共振检查结果送到了。 胖子说,我的诊断需要医生重新给出。 什么?我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脸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被无限地拉伸放大。这简直太让我意外了。你说,还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消息吗? 胖子对我的表情毫不理会,她说完后就扭头离去了。 啊,不,不对,我怎么能叫这么美丽可爱的女护士“胖子”呢?你说,她哪里胖了呢?她明显地就是有点丰满呀?女人嘛!就该丰满一点,丰满了那不就是更有女人了味吗?你看她扭动的腰肢,那简直就叫一个风姿绰约啊!还有她说话的时候,那难道不是莺声燕语吗? 啊!我可爱的天使!我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 我满口袋里摸索电话,我得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欧阳,对,我得站起来打给他,我怎么能躺在床上给人打电话呢?尽管我们是那么的熟悉,可那多没有礼貌啊!幸亏我还没有把病情告诉其他人吧!要不然,大家都得虚惊一场啊! 我得意起来。 欧阳的电话接通了。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了,我在电话里兴奋地喊道,错了,错了,欧阳。 整个走道里的病人都奇怪地望着我,似乎在欣赏一个疯子。 欧阳在那边更是一头雾水。 什么错了?寒笙,你慢慢说清楚。 我瞧了瞧那群观望着我的人,声音稍稍低了一些。 诊断错了,是以前的诊断搞错了? 哦,是这样啊!欧阳停顿了下,平静地对我说,寒笙,那张ct片子我是仔细看过的。这样吧,你把刚才做的核磁共振片子也拿过来,我再好好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 我在通往门诊楼的途中给雨涵打了个电话。我告诉她,我想让女儿今天上完晚自习后来我这里一趟。 雨涵的声音有点哽咽,她说,寒笙,我能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你是想着要见女儿一面了吧。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将你患病这件事告诉女儿,我不想让咱们的女儿这颗稚嫩的心,在现阶段就背负如此沉重的压力。 这我知道,我不能毁了女儿的前途。我故作轻松地回答,我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 当然,雨涵还不知道我的诊断搞错了,我也不打算马上告诉她。我与雨涵结婚十多年,争争吵吵十多年,可这三天来,她倒是让我感受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温存与关爱。可惜我们已经分手了,既然分手了,夫妻的缘分也就尽了。况且,以我目前的状况,我是更加不会去拖累她的。 就在我走到欧阳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接到了若云的电话。我赶紧拿着手机,快步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楼梯间。 若云说,老郑,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明天下午李副市长就要来局里调研了,局党委当初确定的汇报人可是你郑科长,是要你在办公会上给李副市长汇报的。如果你还不回来,那杨科长可就要汇报了哦,他已经在准备材料了。但是,老郑,那些材料中的大多数数据都是你亲自搞的,我知道你是早做好了充分准备的,如果杨科长汇报,他对这一块不是太熟悉,恐怕会出什么问题吧,到时候我们科怎么向上交代呢?还有,老郑,我刚从文局办公室出来,我感觉得到文局是想要你来汇报的,他应该是有些担心杨科长,怕他出什么纰漏,因为这毕竟是一次全市人民都会关注的大型活动。 嗯,我知道了。你好好配合杨科长的工作,明天上午我会过来上班的,然后,我再去问问文局,看文局是怎么安排的。我心情舒畅地对若云说。 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啊!上班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我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天啊!这几天搞得我居然连上班都变成一种奢望了。 什么啊?老郑,什么你明天会过来上班?闹了半天,你是在家里呆着啊!没有出差啊!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又和嫂子闹别扭了,肯定是的。老郑,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太不解风情了,太不懂得女人了,太不知道哄着女人了。我给你说,你把女人当皇后,你就是皇帝,你把女人当保姆,你就是保安,你要是把女人当宠物 若云居然在电话里教训着我来了。 行了,行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有点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 是啊,我不懂女人好吧,我还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奇特的动物好吧。若云,我现在还有事呢,等我明天上班了,咱俩再专门讨论一下你所说的这种奇葩物种。 我知道,一定是她上次穿着新衣新鞋到我办公室来嘚瑟的时候,我没有做个顺水人情夸她几句,她心里记着了。不过,我现在真是不想再同她啰嗦了,便“啪”地关掉了电话。我在脑海里想象着若云握着电话,嘟着红润嘴唇,一副惹人怜的样子,我美美地笑了,笑得很是惬意,带着一种满足和自赏。凭心而论,这女子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套理论,她刚才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我当初并没有珍惜雨涵。 我收起了手机,回头望了一眼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到我。于是,我很轻松地朝欧阳的办公室走去。 欧阳的办公室永远是那么多人,永远需要排队。平时,我们这帮子朋友都很少上他的办公室,一是因为他确实太忙,再则他所从事的专业是呼吸内科。说到呼吸内科,大家就会联想到与呼吸系统有关的高传染性疾病,就害怕受到那些病菌的感染。每当聚会的时候,我们通常都会调侃他是不是又带着病菌来参加的,大家都会千般万般地嘱咐他把手洗干净。欧阳常常会偏着脑袋,摆出一副很蔑视我们的样子说,没文化真可怕,没有医学常识更可怕。碰上你们这一帮子医盲,简直太可怕了。自己不懂病理,还乱说一气。 欧阳用手一个个指点着我们,故意装出一种很气愤的样子继续他的叙说。 给你们这些医盲普及一下医学常识吧。只要办公室经常通风,接触病人后洗手,其实大家都安全的很。我们办公室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医护人员因病人的原因而受到感染。 现在,我只好在欧阳的办公室外面静静地等候着了。不过这一次,我是心情舒畅地等在那里的。 终于轮到我了,我进去把装着片子的袋子搁在他桌子上。欧阳熟练地从袋子里抽出片子,认真地研究起来。我的心随着他眼睛的上下移动而起伏不定。我再一次心怀忐忑,也满怀希望,等待着欧阳的裁决。 欧阳盯着片子上一块鸡蛋大小的白色东西仔细看了半天。最后,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说,寒笙,你看这里。他用圆珠笔的笔头指着那个鸡蛋大小的东西。 这个就是肿瘤。他朝我这边挪动了一下身体,继续说,这个肿瘤的外沿有一层薄薄的白色东西,看起来似乎在钙化了。 他再一次低头看了一眼片子后又抬起头。不过,我也不能确定。 什么是“钙化”呢? 钙化就是局部组织死亡后形成的纤维化瘢痕。 天啊!我刚刚升腾起来的一丝希望又快速破灭了。我只觉得自己站在了悬崖边,结果被人在身后重重地推了一把。 我觉得你需要马上确诊,并尽快接受手术。 是欧阳在说着话吗?我怎么听不太清楚了呢?我已经体会到了悬崖边那种向下飞速坠落的感觉,那是一种呼吸艰难c所有的内脏器官都快要崩裂出来的感觉,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了。 这样吧,我马上给你联系省人民医院的肾病科专家刘主任,刘主任是我们省内的肾病内科权威,请她帮你看看片子。 欧阳在我面前已经模糊成了一团晃动着的影子了,我只能隐约地看见他的两片嘴唇在那里一张一合,他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什么也听不清呢?他好像伸出一只手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在不停地按着数字了,然后是将听筒放在耳边等待。一会儿后,大概是电话接通了吧,我看见了他嘴巴又开始翕动了,就像在我面前表演着哑剧似的。渐渐地,连他的影像也在我眼前模糊起来。 有个什么东西在捏着我的肩膀,我的身体也在随着那个东西晃动,而我的耳道里也似乎开始挤入了声音。 寒笙,刘主任建议你马上去省城。 欧阳的影子逐渐浮现。是的,是欧阳在用双手晃动我的肩膀,我的整个身体也在随着他的晃动而摇晃。 他凑到我跟前,大声地询喊着,寒笙,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啊? 我,我听见了。我确信我的嘴巴里应该是清晰地发出了声音的。 刘主任要你马上去省城,她亲自给你看看。 这一次,我是真的听见了,我听见了他说刘主任要我马上去省城这句话了,还说刘主任要亲自给我看看。欧阳那团模糊的影像又在我面前聚集后逐渐清晰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出欧阳办公室的,我只记得,我在内心里不断地嘱咐自己要坚强,要挺住,可是当我迈动步子,想要走出去的时候,我的腿子好像并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欧阳现在沉默了,他知道,一切的安抚对我来说都已显得多余。他只是缓缓地跟随着我,把我送出办公室。我也知道,这个时候,那些候诊的病人一定是用非常奇怪的眼光目送着我离去的,我的那种自卑的心理完全被内心的恐惧所覆盖。 那个恐惧而奇怪的念头又在我的脑海闪现,我刚刚在国贸大厦买的新凉鞋,就是与杨默之同款的那双新凉鞋,真的用不着了么? 从电梯里出来,即将进入门诊大厅的时候,我靠墙壁站立了一会,我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在旁人的眼中看起来更加正常一些。 我决定不让女儿晚上来我这里了,我要亲自去学校看她,我打算在女儿晚餐的时间见她。是的,我必须去见见她,要在我的身体看起来还“健康”的时候,在我的情绪看起来还“正常”的时候,因为明天去省城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着回来。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得赶紧了。我迅速下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那里灯光昏暗,有一股污浊难闻的混合气味,是一种汽车尾气混合着轮胎被摩擦得发热后散发出来的橡胶气味。我突然变得敏感了,用手捂住鼻子,尽量地屏住呼吸。是的,我要拒绝这种异味,不能再让它对我的身体造成新的伤害。 等我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再一次地见到蔚蓝的天空,我才摇下车窗,做了一次深深地呼吸。 人啊!能够自由地呼吸,真的很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 我在市一中门口给雨涵打了电话。雨涵接到电话后非常奇怪,她问,你不是要女儿晚上到你那儿去的么?我都已经告诉了她呢。 唔,我觉得还是我过来见她吧,她学习那么紧张,哪里会有时间过来呢?再说,晚上让她来我这里,这丫头指不定又得同我啰嗦半天。你说,我哪有这份心情呢?我怕我和她聊的时间久了会露出破绽的。 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想尽可能把话说得平淡些。 那好吧。我先去教室找她,你就到我办公室等着。 我走进雨涵办公室的时候,由于正好是晚餐时间,办公室里没有人。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我无限感慨,是的,这里曾经是我当年工作过的地方。我一眼就认出了雨涵的位置,她还是坐在那个角落,只是那张放着笔记本电脑的办公桌已不再是原来的那张了。 我曾经在这里与雨涵相知,相恋,这里留下了我们那么多的青春回忆,但现在。我不愿意再想下去,我望了望四周,选择了一张与雨涵相邻的办公桌坐下。 一身白裙的女儿几乎是像轻盈的燕子一样飞了进来。 女儿看见了我,表现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爸,你怎么来了?这段时间我们还没有考试呢,你是怕我考不好才来的吧。马上期末了,我复习紧张着呢。 我确实应该好好地检讨自己,每次与女儿的见面,我都是选择在她考试之后,也都是询问她的考试成绩如何,至于与女儿的情感交流,则几乎没有。我的泪水开始在眼眶内聚集,我突然觉得,所谓父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她之间的缘分就是你们各自站在小路的两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她渐行渐远了。 女儿,爸爸有点想你了,我今天是来看看你的,就只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咱不提学习。 老爸,你怎么回事啊?女儿故意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不过,你放心,我会认真复习的,等这次考试考完了,我去你那儿,同你一起包饺子吃吧。 我的嘴巴已不能言语,眼里却再也噙不住泪水。我赶忙回过头去,两颗苦涩的泪珠从我的脸颊滚落到嘴角,又浸透到嘴巴里。明天以后,我还能再见到我心爱的女儿吗? 女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她仍然在述说着,老爸,你可答应过我,说带我回老家见奶奶的哟。 爸爸都记着呢。我不知道我嘴里抑制不住发出的呜咽声是否被女儿听见。 雨涵突然从外面进来了,对着女儿说,好了,你爸还有事,你也快去食堂吃饭吧,可别耽误了你上晚自习。 我相信,雨涵应该是一直站在门外不远处偷偷观察着的,她也一定是观察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才决定进来的。 女儿给我说了声“拜拜”后就飞跑着出去了。 女儿!在她即将跨出门的一刹那,我居然嗓音嘶哑地叫了她一声。这种裹着眼泪,满含深情的呼唤,也只有那种经历过亲人间的生离死别才能有真正地体会。 老爸,你就放心吧!从门外远处的走廊里传来女儿的声音,就像清风拂过琴弦。 我和雨涵就相识在这市一中。当年,大学毕业后,我回到鄂西市教育局人事科报到,人事科的老黄让我填写了一张基本信息表后,就安排我和另外几名毕业生在市毕办的招待所住下了。老黄告诉我们,根据要求,所有新教师入职之前,都要接受为期三天的职前培训。 这一年到人事科报到的师范生一共五人,其中就有雨涵。有人告诉我说,雨涵是鄂西市人大雨副主任的女儿,家就在市内,她可以不用到市招待所住宿,我对城里人有一种天生的羡慕。那个时候的雨涵穿一件米黄色的背带裙套装,剪着齐耳短发,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着实令人难忘。 那一年的培训是在市一中的阶梯教室进行的,由市教育局人事科老黄组织,老黄是那种平时笑嘻嘻地,但板起面孔又让人害怕的人。他作了简单介绍后就让一名老教师对我们这些新教师作了教师的职业道德和教师的业务素养的报告。说实话,正是这一次的培训,让我明白了作为一位人民教师必须承担的光荣使命,也彻底让我放弃了当初那种报考师范院校就是跃出农门的思想。 三天的培训结束后,老黄就要我们回家等候分配通知。我回到了岭山的老家,整天无所事事,就天天赖在床上,反正是什么也不想干,哪儿也不想去。我就这样懒在床上等待着毕办的分配通知,也等待着周暮雨的来信。一个月过去了,我心里开始着急了,因为我害怕远在湖南湘西的周暮雨收不到我的信息,也等得着急了。于是,我就坐车来到市毕办,找到了老黄,问分配通知到底什么时候发。老黄坐在那里拿着报纸,抽着纸烟,显得很不耐烦,他指着办公桌上堆放着的一摞文件,敲打着桌子说,你没看见我整天这么忙吗?年轻人,你着什么急呢?不是早给你说过了吗?在家里等着,有了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老黄“嗤”了一声,就放下手里的报纸,把我凉在一边,开始忙他的那摞文件去了。 我不敢再说话了,小心地从老黄的办公室出来,沿着走廊的边缘悄悄下楼。刚走出毕办的大门口,就遇见了雨涵。雨涵穿着一件白色t恤上衣,一条浅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她的丰胸翘臀被她的时尚着装发挥到了极致。我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衬衫和那条肥大的直筒裤,马上一种自卑的心理油然而生。我半捂着脸,蹑手蹑脚地靠着院墙根走,想要躲过她去。 可雨涵还是看见了我,她很热情地同我打招呼,郑寒笙,你在干嘛呢? 我,我在。 我结结巴巴地,既高兴又紧张,我高兴的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居然还记得我;紧张的是,自己的这一身打扮,让我知道了与她交往的分寸。我急速地想在脑海里寻找到一个能够躲避她的理由。雨涵是市里干部的子女,面对这些干部子女,在心理上,我总觉得自己有一种天生的卑微。 我始终没有搜寻到一个合适的答案,便反过来问她,雨涵,那你来这里干吗呢? 我来人事科拿派遣证呢,黄科长让我来拿的。你大概也是来拿派遣证的吧。你拿了吗?是分到哪里了? 我,我还没有呢。黄科长让我再等等 我尴尬地应着,想象着刚才老黄拍打着桌子的样子,我越发地感到了自卑。我低下头来看着地面,用鞋尖不停地旋着水泥地上淤着的一块黑泥。 哦,不要紧的,其他人的派遣证应该也还没有开吧。黄科长说了,毕业生派遣证是分两批开具的,我是第一批,市一中已经点名要了我了。我本来不用急着来拿的,但市一中那边突然通知我明天就去单位报到,说要参加新生军训,所以只好今天就来拿了。 能够分配在市一中,那是师范生所能分配的最好地方了,雨涵告诉我这些,这难道这不是她在炫耀吗?当然是的,那是一种高贵面对卑微的炫耀,是一种对自己身份感到骄傲的炫耀,也是一种强势面对着弱势的炫耀。 我不想再置身于这种不对等的对话中了,就赶紧说了声“你去拿吧,我先走了。”后快速地逃离了她的视野。 我悻悻地回到了山里,又以同样的姿势整天懒在床上,以同样的姿势等着人事科的消息,也等着周暮雨的来信,当然,一切都是杳无音讯。 直到今天,我都在怀疑,我后来躺在沙发上那种招雨涵辱骂的销魂卧姿,是不是那个时候给养下的。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老家前山的橡树叶已经开始零落,隔壁的山娃也背着书包上学报名去了,我还是没有收到老黄的通知。终于,我又沉不住气了,就又坐车来到了市里,在人事科找到了老黄。这回老黄倒是没有指着桌子上的那摞文件敲着桌子不耐烦了,他立即站起来,把手里的报纸放到一边,并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一副埋怨我把事不当事的样子。 呀!呀呀!你就是郑寒笙,是不是?我们可是一直在等着你来拿派遣证呢,你到底在家干嘛呢?局里本来是要把你派遣到市二中去的,可是你一直没来毕办拿派遣证,我们没有办法了,就只好临时抽调另一位教师去报到了。 我站在那里,脑袋有点懵圈了。 你看看你这事办的。唔,郑老师,现在就岭山高中缺少一个编制了,你是岭山人,你家离那里也近,你就去岭山吧,我马上给你开派遣证。 老黄不容我回答,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个用红色字体印刷着“派遣证”三个字的信笺本,在首页的姓名栏里写下了郑寒笙,又在接收单位栏填写了岭山高中。 “呲”地一声,老黄把它撕下来,反手递给了我。 我心里涌起一阵无言的失落,后悔自己为什么每天那么懒惰地躺在床上,为什么不经常到市教育局的人事科看看,后悔自己为什么总是心疼那几个车费。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花钱天天住在城里的旅店里等着派遣证,也是值得的啊! 我失望地回到了山里,回到了我十年寒窗梦想逃离的山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 我当然是要听从欧阳医生建议的,我已经决定明天一早就赶车去省人民医院找刘主任了。 刘主任是欧阳在省人民医院进修时的硕士生导师。当年欧阳在省人民医院进修的时候,医院为了让那些年轻的硕士生们增加见识,便安排他们在院内各科室之间进行轮岗,欧阳在轮岗到肾脏内科时,曾经师承刘教授几个月。 欧阳说,他在刘主任门下的时候,是他学生生涯中度过的最快乐时光,也是他作为医生建立高尚职业道德素养最彻底的时候。他敬佩刘主任的学识和为人,敬佩她对待医学事业的严瑾态度。以至于后来,欧阳几乎就想放弃自己所学的本科专业,申请转到肾脏内科师从刘主任从头再来,最后,还是在刘主任的再三劝阻之下,他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欧阳已经给我预约了刘主任的号,他说,刘主任刚好是周四上午的专家门诊,要我早点过去,越早越好,争取上午就找到刘主任,让她亲自给我看看。 为了第二天的行程,我想早点入睡,便早早地洗了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努力地想让自己的思绪停止下来。可是,我脑海里乱乱哄哄地,好像有无数的苍蝇在里面来回飞舞,不一会儿,那些乱窜的苍蝇又变成了拖着黑色尾巴的幽灵,它们从我的脑袋钻出,慢慢变大,在空中悬浮游荡。 我完全睡不着了,便索性坐了起来,打开灯,半躺着给若云发了条信息,我说我明天不能来上班了。 若云的信息很快回过来了。她说,老郑,你明天怎么又不来上班了呢?又是什么原因让你不能来上班了呢?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急死人了! 我说,若云,不该问的别问,我这几天是有点私事需要处理一下,你在科里好好配合杨科长的工作。 我把这个短信发出后,手机上显示出移动运营商发来的一条信息,说我的手机已经欠费一元,信用额度为二十元,请我务必及时缴纳话费,以免影响手机的正常使用。是的,这几天来,我打了这么多的电话,发了这么多的信息,我的话费用光了,我的精力也快耗尽了。 但不管怎样,我的电话是不能停机的。我赶忙又给若云发去了一条信息,告诉她,我的手机已经欠费,要她明天一定记得替我去移动营业厅缴纳一百元话费。 若云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她却坚持要我告诉她,我到底是怎么了? 她说,老郑,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大家吧。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她能帮我想办法吗?这是能想办法的事吗?说的轻巧,她要是能想出办法来我早告诉她了,她能不给我添乱就算不错了。 若云还是坚持着,并且说,她现在正在用电脑上网,要求我上qq同她聊,免得我的手机欠费停机了。 我说,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呢,我已经睡下了,不方便了。 若云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也就不再坚持了。又过了好久后,我才又收到了她的一条信息。 老郑,你胆儿够大啊!你不方便了还说。 后面还附带着一个调皮的表情包。 我想再次躺下睡觉了。但我只消停了一小会儿,若云那闹人的信息又来了。我有点后悔起来,觉得真不该去捅这个马蜂窝。 老郑,你现在请假可不是时候呢,一是科里的工作确实离不开你,市里的首届青少年艺术节,那可是你一手筹备起来的,你最熟悉情况了的。你现在不能来上班了,我真的有些担心呢,毕竟杨科长对这一块不太熟悉。再则,老郑,你也是知道的,局里正缺一名副局呢,组织部门已经来考察好几次了,这可是你的一个机会,我觉得局里也只有你才最符合组织部门的考察标准。 若云,你不要说了,我也困了。希望你全力配合杨科长的工作,我的手机已经欠费了,再见! 我不想再与她继续这些无味的话题,那些凡尘名利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毅然决然地关闭了手机,眼望天花板,长叹一声后,大声喊道,天要亡我,我不得不亡啊! 我想,我在这万籁俱寂的暗夜里发出的呐喊,一定是惊着小区的一些人了,因为我听见了窗外传来隐隐约约孩子惊醒后的哭闹声,然后是大人哄着孩子后的小声咒骂声;我还看见了对面一栋楼里的一扇窗子的灯光亮了,一位穿着白色睡衣的少妇恼怒地探出头来,伸出胳膊“啪”地拉上了窗子。 我复又躺下,关掉灯光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把手掌抚摸着腹部,然后渐渐下移,开始用劲搓揉左边的位置。那个可恶的瘤子是在这里吗?是的,它一定是躲在这里的,这个可恶的东西。我不断地搓揉那个部位,竟然没有丝毫的痛感,难道是我的感觉迟钝了吗?我突然有一种臆想,想忍着疼痛用刀将腹部切开,把那个可恶的瘤子掏出来,就像我梦中那个怪物将我的心掏出来一样。是的,我是不会怕疼痛的,只要能将这个可恶的瘤子,这个可怕的恶魔除掉,疼痛对于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又改用五个手指以虐待的方式使劲抓挠那一块地方,我好像就抓住了那个瘤子,一定是的,这个家伙硬邦邦的,好像紧挨着我的皮肤,我将那个东西拽住,用尽全身力气使劲一掐,一阵令人晕眩的痛感迅速传入我的大脑,让我瞬间失去了知觉。 我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反正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钟。我看了看昨天用手掐过的地方,那里有手掌大的一块青紫,还有两道深深的血痕。 如果要保证上午十点前赶到省人民医院,我得马上动身了,我得坐五点四十的这一趟客车,还要带着那颗恶魔般的瘤子。我简直太厌恶自己的左腹部了,它怎么就给我长出了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瘤子来了呢?你说,它怎么就长在了我的身体里了呢?它是如此地令我厌恶,我居然还要揣着它上省城去。 我故意把手机放在裤子左边的口袋里。我心里想着,谁叫你在这里长出这么个可怕的肿瘤来呢?我可不忍心让我亲爱的宝贝右腹部再遭受到丁点儿的手机辐射。 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地坐过这趟开往省城的客车。那个时候,我每次上学都要撘乘家乡唯一的一趟客运班车,从家乡的小镇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着来到市里,在市里长途汽车站旁的人民旅社过上一夜,等到第二天清晨早起,才能赶上这趟五点四十的客车。不过,那个时候的我,无忧无虑,在每一次的上学途中,我都是踌躇满志,歌声一路,都是满怀着希望和激动踏上这去往省城的旅途的。我曾经无数次地眺望着车窗外的麦浪起伏,也无数次地凝望着车窗外的麦浪翻滚和稻花飘香。 在洗脸的时候,我对着墙壁上的镜子仔细地照了照自己,在镜子里,我看见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和一张疲敝的脸。但是,你要知道,昨天晚上的这一觉已经是这些天来我睡的最好的一次了。镜子里的那张脸是我的吗?怎么毫无血色还有点浮肿呢?我不忍再细看下去,就用毛巾使劲地来回搓着面部,想让面部再瘦小下来,但这只是徒劳的,在我刚刚被毛巾搓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不能恢复的明显擦痕。我腾出一只手来,使劲地捶了一下被自己揉捏得发青的左腹,就在那个藏着瘤子的地方,传来了一丝的疼痛。 这个可恶的东西,它是要开始发作了吗?好吧!你发作就发作吧!要来你就来吧!无论风雨,我已无所畏惧。 我拎着简单的行李坚定地走出家门,来到了小区中央。我仰起头来,在微弱的星光之中再度环顾了这个万家沉睡的寂静世界。我想,小区里幸福的人们一定还沉浸在甜蜜的梦境之中吧。可是,可怜的我却要离开这里了,或许这一次的离开,便再也没有了归途。 我多么想再一次地回到我的阳台上去聆听楼上小夫妻的争吵,那怕他们会再一次地在深夜里把家里的铁锅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但那摔坏的铁锅发出来的声音也一定是一个美妙的音符;我还想再一次地看见隔壁那个儿童的嬉戏,想着看见那个拿着水枪的可爱男孩敲响我的门铃,在我打开门后,喊着“叔叔”把水射到我身上的样子,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告诉他的父母,埋怨他的淘气了。 我又最后看了一眼那辆每天载着我上下班的破车,它是那么安静地趴在那里。我想,它一定是舍不得我的,它一定在默默地流泪,它一定还想着我能够再一次地坐到它的驾驶室里去按响喇叭,聆听它的喇叭高亢嘹亮的汽笛声?它也一定期盼着我还能再一次地用它载着女儿回到山里,去看望我可怜的爹娘。 再见了!我亲爱的小区。再见了,我心爱的“破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 天色微明,去往省城的客车按时发车了,车厢内的乘客开始了兴奋的交谈。我就坐在司机后面靠近车窗的位置,司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往嘴里塞着馒头,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汗臭还混杂着汽油的味儿。这种气味儿让我的胃部难受,我伸手拉开车窗玻璃,让初夏的习习凉风轻拂过我的面颊,这怡人的晨风似乎拂去了我的些许忧愁。我把头伸出车窗外,留恋地回望了一下这座小城,在泛白的晨光照耀下,小城显得特别灰土,像一个脸上被抹了泥的孩子。这个我曾经工作和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这个也曾经让我留下梦想和苦难的城市,我今天的离去还会换来明天的归来吗? 突然,司机快速丢掉手里的馒头,双手猛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一个急刹,晃动着发出凄厉的尖叫,整车的乘客坐立不稳了,向一个方向倾斜,并一起发出了惊慌的喊叫。司机紧张地把头探出窗外,朝一个背着书包c惊慌失措地跑开的少年咒骂了几句。他缩回头来的时候一下子注意了我,于是,就非常恼怒地冲我喊道,后面那个把头伸到车窗外面的,你是不要命了吗?把头拿进来。 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我缩回脑袋的时候,听见了司机嘴里嘀咕出来的小声咒骂,还感受到了乘客们头来的同情目光。 说实话,我已不太计较司机的咒骂了,我甚至觉得,他的这种咒骂于我就是一种亲切,我倒是希望听着这种咒骂永远地继续下去。你说,我的人生到底还能有多少次听见这种亲切的咒骂呢? 汽车逐渐远离了这座还在微梦中的城市,驶上了连接省城的高速路。 江汉平原的原野是一望无际的,也是肥沃的。高速路两边都种植着成片的的玉米,一眼望去绿绿的玉米叶就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毯,玉米秸秆已有一人多高,每一根秸秆的枝丫处都长出了拳头般大小的玉米棒子,棒子顶部也露出了各色的玉米须,就像一位老者精心修理过的胡须,从地平线上刚刚迸射出来的阳光洒在玉米叶片晶莹剔透的夜露上,闪烁着珍珠一样的银色光。在两片绿得发墨的玉米秸秆的田垄之间,偶尔会有几盏纸灯笼和纸花闪过,那些灯笼和纸花在初夏的晨风里摇曳飘荡,似乎是在向黎明招摇地展示它的存在,它们下面都是一座座或新或旧的坟茔。毫无疑问,那些纸做的灯笼c纸花,一定是这些坟茔的亲人们在清明时节插到上面祭奠亡灵的。 在我脑海深处,似乎有一个空灵幽远声音在问我,你死后也要葬在这原野的田垄之间吗?还是要送回到山里,选择在那高高的山岗之上回望童年的故乡? 那种我努力想要忘却的恐惧又开始伴随着我了,我的心情也开始沮丧,并且,随着这种恐惧的滋长,我心里萌生了强烈的心痛。 当年也是在这片原野,也是这趟客车,可我看到的是一望无际c生机勃勃的葱绿;而现在,我眼睛关注的却是这葱绿间,让人恐惧的坟茔。这葱绿的间隔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么多挂着灯笼的坟茔了呢? 随着太阳冉冉升起,一丝夏日早上的闷热开展在车厢内弥漫,原本安静的车厢里已经有了乘客们的些许嘈杂。 早上八点的时候,我的手机连续传来了两条信息铃声,我摸索出手机点开了,其中一条是移动公司的缴费通知,不用看,若云已经为我缴过费了;另一条则是若云发来的信息。 郑科,你现在哪里呢?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事吗?有事请示杨科长就行了,如果确实解决不了,就直接找文局吧。 老郑,感情这个问题你要看开些。人生怎能会没有挫折呢?你看看我吧,我可是经历了很大挫折的人呢。你怎么能因为个人感情问题而变得颓废,耽误自己的工作呢?再说,一个人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你到单位来,大家在一起乐呵一下,你就忘记了,就快乐了,烦恼也就很快过去了,天下无处不芳草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斗气,你这算不得本事。 我有点恼了,不知道这丫头整天是怎么琢磨我的,居然发来了这些无厘头的信息,就像一个老熟女在开导一个愣头青。 我很快给她回复。我再说一遍,若云,有事请你请示杨科长。 我找杨科长干嘛?我是在帮你解决问题。 我无语了,简直又想关掉电话,便在手机上打出了“我的问题你解决不了,也不需要你解决”的句子。 这条信息回过去之后,我就知道若云一定会真的生气了,她一定会把手机重重地扔在办公桌上,侧着身子,嘟哝嘴生闷气的,她大概还会咒骂我几句“不识抬举”之类的话吧。 生气就生气吧,管她呢。我坚定地关闭了手机,开始闭目养神了。 我是从杨默之那里陆陆续续了解到若云一些情况的。 在若云大学毕业的头一年,她想着独自出去闯荡一番。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长三角地区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巨大的商机迎来了全国各地的投资创业者,各种新技术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地在这个地区冒出。若云也满怀希望来到了这里,凭借着超强的个人能力,她很快在一家大型it公司里找到一份薪酬不错的文秘工作。正是在这家公司,她认识了一个比她早几年入职的男人。这个男人同她在一个办公室,来自四川,男人大她很多,身材也不高,有点微微的秃顶,男人光亮的额头让他显得有点过于苍老。男人看起来很老实,对待工作倒也认真,老板因此很器重他,许多事情都会交由他去处理。于是,受到器重的男人便经常安排若云陪着他出差。渐渐地,男人开始追求她。说实话,若云看不上他,总是借故躲着他。但是,她终于没能架住那个男人的死缠乱磨。在一次出差途中,她和他陪完客户后,她吐了自己一身,依然清醒的男人把她扛回了宾馆,并在卫生间里帮她清洗了身上的脏物。那天晚上,男人没有离开,他和她睡在了一张床上。 自那次出差回来后,男人就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把被子搬到了若云宿舍。不久以后,若云的例假不来了,她感到十分害怕,便商量男人,她说想把肚子里的胎儿打掉。可是,男人坚决不同意,他跪在她面前,祈求她保住这个孩子,说这个孩子是他们俩的血脉。善良的若云也认为自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不在坚持。于是,她催促男人尽快结婚,男人却劝她说,结婚只是一种形式,只要两人真正相爱,要不要这种形式都无所谓。 三个月后,若云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她琢磨着她还对这个男人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寻思着一定得到男人的老家去看看,亲自见见男人的父母。男人起先并不同意,但在她的再三要求下,男人还是带着她回了趟四川老家。就在她到男人家的第二天早上,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姑娘找上门来。若云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她发疯似的逃离了那个男人的家,直接从四川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到家里后,若云打掉了胎儿,换掉了原来的手机号码,切断了同男人的一切联系。 这件事后,若云在家里整整休息了一年,她父母再也不愿意让她离开身边了。在这期间,她认真复习准备,参加了鄂西市的公务员考试。最终,她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了。在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职前培训后,她被分配到了市委组织部。大约半年前,若云作为市委组织部的选调干部下派到了市教育局。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客车终于进入了省城。 我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欧阳给我发来的信息,他问我到哪里了? 我回复了三个字,刚进城。 我是到了哪里了呢?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只能说是进城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乘坐这趟客车了,对这条道路已经陌生了。这几年,省城的变化太大了,原来公路边低矮的工棚一样的民房已被高楼大厦所取代。 现在,每次来省城出差,我都是乘坐动车来的,乘坐动车更加方便快捷,只是临时购买动车票实在太难。 欧阳也发来信息,刘主任正在门诊楼四楼的专家门诊坐诊,你直接去找她。 好的。 到城市中心的时候,汽车速度开始慢下来,乘客们在颠簸摇晃中前行。街道两边竖起了很多的蓝色挡板,这些挡板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让人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在干什么。蓝色的挡板上刷着巨大的白色字体:今天的不方便是为了明天的更方便。车上有人小声嘀咕说,省城正在修建地铁。 我终于在十点十分左右到达了省人民医院的门诊部。看着门诊大厅里如织的人流,我完全被这场景震撼了。在一楼门诊大厅一位导医的帮助下,我顺利到达了刘主任的专家门诊室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 我站在那间被导医称作为刘主任专家门诊室前边张望,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面有一张老太太的照片。从照片上看,老太太应该有六十多岁了,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花白头发,面目和善。照片旁边是几行黑色的字,写着刘丽菊,主任医师,教授,肾病内科专家。 我想,这个老太太大概就是刘主任了。 我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敲了下门,也许是我敲门声太小,里面并没有人应声。 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开,将脑袋伸了进去。两位穿着白大褂c戴着医师帽的年轻女孩正在那里专注地摆弄着病历,两人特别有朝气,散发出一股清纯的学生味儿。两人一回头都看见了我,就赶紧站了起来,招呼我进去。其中一位扎着一节马尾辫的女孩问我,您是找刘主任吗?您有提前预约吗? 我赶忙回答,是的,我找刘主任,我们是提前预约好了的。 我知道,欧阳昨天已经提前给我预约了的,欧阳办的事我是放心的。欧阳早就给我说过,如果没有预约,今天是根本见不到刘主任的。 女孩又问我,您叫什么名字? 郑寒笙。 另外一名女孩赶紧打开一个铁夹,在一串名单里找寻起来,女孩用手指向下划动着名单,似乎很快就找到了我的名字。她抬起头,和那个露出一节马尾辫的女孩耳语了一番,那位马尾辫的女孩离开座位走进里间将门关上了。我这才注意到,这间房子的后面还有一个套间,欧阳所说的刘主任似乎就在那里面。 这里的环境让我先前恐惧和烦躁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我感到了一种安逸和舒适。是的,这里完全不同于欧阳医生他们市中心医院的办公室,少了那里菜场般的喧嚣和吵闹,而且也没有了旁人好奇地审视病人的目光。当初,我踏进门诊大楼的那颗剧烈搏动的心越来越平静了,是这些天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不一会儿,青春朝气的马尾辫女孩出来了,她让我先等一会儿,说马上就轮到我了。 她客气地搬了一个凳子让我坐下,还倒了一杯水递到我手上。 我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的手机是收到了信息。现在,我已经吸取市中医院体检的教训了,早在进门之前,我已自觉地把手机模式调成了震动。我偷偷看了看两位女孩,她们都自顾忙着,没有注意到我。于是,我像个犯了错而又害怕被老师发现的孩子,悄悄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正如我所预料的,信息是周暮雨发来的。 她问我,你在干啥呢? 这是周暮雨每次来信的惯用语了,就像常常见面的朋友打招呼说“你好”一样。但她今天的问候却令我纠结。 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呢?这几天,我倒是天天盼着她的来信,可偏偏这两天,她的信息却少了。我有一种被她忽视后的郁闷。 没干啥。我给她回复过去后,心里带着那点不爽。 没干啥?那你咋不上班呢? 我上不上班与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在心里琢磨。 周暮雨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工作的,她一般只聊她的儿子。咦?她怎么知道我没有上班呢?是谁告诉她了吗?难道她知道我来省城了吗?我在脑海里努力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会泄露信息给她的蛛丝马迹。没有,绝对没有。她几乎不可能从什么途径得知我生病的消息的。尽管她现在省城,尽管我也来到了省城。 我在上班啊,正在办公室忙着呢,马上有个会议。 我不禁为我的机智叫好。 你在办公室?你开玩笑吧,那你把门打开。 什么呢?她周暮雨难道有千里眼吗?我当然是觉得她是在开玩笑的 ,我也就继续着我的谎言。 在上班的时候,咱就没有把办公室门关上的习惯,那不符合单位的办公纪律。 这句话刚一说完,我就感到脑子像进水了似的。你说,这么热的天,办公室开着空调,我会把门打开?我自己都为编造的这个谎言感到了好笑。 所以,那你就是没有上班了啰,因为你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 我的门是关着的?她周暮雨现在怎么学会咋糊人了呢?她是不是。我的心里有了一种隐隐的预感。 是呀,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说周慕雨今天到局里了?可即便是周暮雨到了局里,她也是很少同我联系的呀?她来了,一般都是文局直接安排后勤办接待的呀。 你,你是到我们市局了吗?我又给她发了过去,想求证自己的判断。 是的,我现在正站在你办公室门口呢,刚刚旁边办公室的一个小丫头说你都请假好几天了,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不知道你在干吗。寒笙,我就想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这个工作狂请这么长时间假的。 我喜欢听周暮雨叫我“寒笙”, 虽是发来的信息,但她的这种称呼却能让我感到柔柔的亲切,让我想甜甜地回忆。 哦,是这样的。其实也本没有什么,我就是有一点私人事务需要处理而已。 我听见那两个女医生的办公桌前上响起一阵微弱的铃声。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孩走过来,轻声对我说,好了,您可以进去了。 怎么回事?我没有看见里面的病人出来啊?我进去不是,我疑惑地望着她俩,心里犯着嘀咕。马尾辫的那个大概猜到了我的疑惑,说,你快进去吧,里面没有别人了,刘主任在等着了。 她朝通往里间的那扇门指了指,示意我赶紧进去。 我将手机放回了裤子口袋里,尽管我的大腿还在感受着手机的不停震动,可我不能再去理会了。 里间的门被我推开了。在一张陈旧的办公桌后面,端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太太,老太太小巧的鼻梁上像是很随意地挂着一副金丝眼镜,由于眼镜离眼睛的距离太远,很让人担心它随时都会掉到地上。倒是老太太胳膊下的那张紫褐色的桌子,让我感到了一种厚重和敦实。 老太太正从镜片上方微笑着看我。 我讨好似地朝她笑着点了一下头,反身关上门,这才恭恭敬敬地走到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我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开始,我便有了这副令人厌恶的“媚骨”。 老太太是一直注视着我的,她见我坐下后,取下眼镜,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才以一种极具亲和力的细小声音开始了她的问话。 唉,小伙子,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呢? 小伙子?她居然称呼我为小伙子?我心里瞬间泛起一阵暖意,那股暖意很快顺着自己的血脉舒展到全身。 我是个公务员,在鄂西市教育局工作。我回答得诺诺地,生怕有什么不敬。 哦,家里几口人呢?爱人在干什么工作呢? 家里就我一个,我同妻子已经离婚两年多了。 我虽然也是这把年纪,但在老太太面前,我还真是露出了小伙子般的羞涩。哦,对不起,我应该叫她前妻,我前妻是鄂西市一中的教师。 你平时工作累吗?会经常加班吗?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只笔,很专注地听着。 是的,是感到很累,特别是近一段时间,我们市里要筹备青少年艺术节,要准备材料,天天加班。以前也是这样工作,但没有感到像现在这样累,这是年龄大了吧。 我说完后,马上敏感地伸了一下舌头。 老太太仍然露着那迷人的微笑,她偏着头,认真地听着。她怎么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呢?她就像一位邻家老太太和我拉着家常,关心着我的生活和工作。有这样看病的吗?老太太这么忙,这不就是浪费她的时间吗? 我打断了她的问话,刘主任,我把我的核磁片子带来了,您给看看吧。我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那张核磁共振的片子,递给她。 老太太伸手接过我的片子,却放在了桌子上,说,不着急的,你先听我把话问完。 她继续着拉家常般的话题,明显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家里住的房子宽敞吗? 不是太宽敞,建筑面积五十多平,两室一厅。不过,一个人住够了。 嗯,不错嘛,一个人都住这么宽敞,比我们强多了。那通风条件好吗? 不是太好,房子做的早,东西向的,夏季特别闷热。 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不知道这老太太是真羡慕还是调侃。 最近几个月,你添置了什么家具没有呢? 半年前,我为了看电视方便,便在客厅新买了一套沙发,卧室也添置了一张单人床。 都在使用吗? 嗯,是的,都在用,没有一天不用的,就觉得用新家具心里舒服些。 说实话,我的家具是在一个私人家具店找熟人买的,我是用了最少的钱,却买了最时尚的东西,我经常美美地躺在上面嗅着那种新鲜油漆的芳香。 你经常在外面吃饭吗? 是的。有时候加班晚了,或者下乡回来晚了,就在外面的烧烤摊上对付一顿。 年轻人,生活没有规律,也不注意自己的居住环境,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唉!老太太发出一声感叹。 好吧!现在让我来看看你的片子吧。 她复又戴上老花镜,拿起了那张令我厌恶的片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 老太太起身把那张片子放在身后的一台白色仪器上。 哦,是的,我可不能再叫她老太太了,她可是省里最权威的肾脏内科专家啊!我怎么能用称呼隔壁老太太那样的称呼来称呼她呢?我得规规矩矩地称呼她刘主任才对。对,规规矩矩地称呼她“刘主任”。 刘主任侧身在座位旁边按下一个按钮,她身后的整面墙壁瞬间亮了起来,银白色柔和的光也照亮了整个房间。她拿起我那张片子放在一台正方形的仪器上,这时,片子的影像就被放大后清晰地投射在整面墙壁上。我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两个肾脏,也看见了左边肾脏里有一个被一层薄衣包裹着的那个肿瘤。 刘主任盯着墙上的片子,认真地观察着,她一会儿托着腮,一会儿将双手抱在胸前,还不时地嘟哝着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看了足足十分钟后,她关闭了电源。整个墙面的灯光熄灭后,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我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适应,一片昏昏的模糊,便使劲揉了揉,这才又看见了刘主任慈祥的目光。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搏动,呼吸似乎已经停止。是的,我等待着她开口,但又害怕她开口。 这是一种极端沉闷的难受,我不想再遭受这种等待的煎熬了,便惶恐不安地问,刘主任,您看我的病严重吗? 刘主任依旧挂着那种慈祥的微笑,很平淡地说,还好。到我这里找我的病人都是一样。 还好?什么叫“还好”呢?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那我,我还有救吗? 刘主任的笑容消失了,她似乎是不喜欢我刚才的问话,有点严肃地小声说,年轻人,你说什么呢?你首先得对自己有信心。没有救,那你干嘛不在家里呆着,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这是多么亲切的责怪啊!天啊!刘主任竟然说出这么动听的句子来了,这简直太鼓舞人心了,我都想着要匍匐下去给她打躬作揖了,但我毕竟知道这样做是不太合适的。 放心,只需你好好配合地我们的治疗,就会康复的。不就是长了个瘤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这里的病人不是肾脏坏了的,就是肾脏上长了瘤子的。你们这些人啊!健康的时候,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等到搞坏了就害怕了,才知道后悔了。小伙子,你知道我刚才为啥为你那么多问题吗? 我摇摇头,有点迷糊。我确实是对她的先前的问话感到奇怪的。 像你这样的病人,其致病原因一般与环境c饮食c情绪等有着极大的因果关系,你想想看,我刚才问你的那些问题,是不是都与这些因素有关联呢? 刘主任显然在埋怨着我,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最初,我还以为是这老太太为了安抚我,同我拉家常呢!哦,对不起,我是应该称呼她老人家刘主任的。 刘主任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她拿出一个病历本在上面写了起来,她写的很慢,但却分外有力。写完后,她把病历本交还给我,在桌边按下了一个按钮。 我瞟了一眼病历本,见上面写着:左肾恶性肿瘤,周一手术。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进来了,她走到刘主任旁边,轻轻叫了声“刘主任”。 刘主任抬头看着女孩说,沛玲,你带这个病人马上去住院部办理住院手续。还有,明天带他去影像楼做一个增强ct检查,结果出来后交给我,记得联系一下手术室,准备下周一上午进行手术。 天啊!这么一个温柔慈祥的老太太,思维居然这么清晰,安排工作这么紧凑。 刘主任见我还站在她面前发愣,就微笑着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走了?我疑惑着,似乎还没有同她聊够。她刚刚同我拉的那些家常,就像母亲叮铃着儿子,让人感到温暖。 是的,你可以走了。喏,从这边,这边的门,这边是出口,那边是入口。刘主任指着她旁边的一面墙。 我这才注意到,在那边墙角处还有另外的一扇门。 我跟随着沛玲医生走出了门诊部大楼。 现在,我终于能长长地舒一口气了,我的心情在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真正得到了些许舒展。我仰望天空,火热的太阳正穿透这灰蒙蒙的天穹,把灼人的热浪投射在水泥地上,给滚烫的大地景物抹上了一层淡淡的亮色。我们走近住院部大楼,我尝试着仰望这座大楼的顶部,可我只能看见高高的楼层向上无限地延伸着,就像连接天空和大地之间的一根擎天巨柱。 我紧跟在沛玲医生后面进入了大楼。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群人,他们排长长队伍,等待在几部穿梭的电梯前,缓缓地移动脚步,不时地向前张望。 沛玲医生把我带到了其中的一部电梯前站定,告诉我,她会在二十四楼肾内科护士站等着我,她说她先上去帮我办理入院手续了,要我乘坐眼前的这部电梯上去。说完后,她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一部医生专用电梯。 在等着电梯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我口袋里被调成静音的手机。是的,那上面应该有很多的信息了。 我掏出手机,看到了一连串的信息。 我毫不迟疑地点开了欧阳的信息。 欧阳问我,郑寒笙,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有点激动地告诉他,欧阳,刘主任已给我看过片子了,她老人家说我能够康复呢,现在我正去办理入院手续。 哦,真的吗?那太好了。需要通知雨涵吗?欧阳的信息很及时地回过来了。 通知她干嘛呢?你还以为我和她什么关系吗?我自己的事,还好意思麻烦别人? 那我就通知你的单位吧。 欧阳,你千万不要那样,现在,这事千万不能让我单位知道,我不想麻烦他们的。 尽管我曾经万念俱灰,可刘主任说了,我完全能够康复。我心里还是有个小九九,我期盼着能尽快康复,尽快地回到工作岗位。你知道的,组织部门正在考察一名副局。 那我也就只能通知雨涵了,手术后,你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谁来照顾你啊?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现在,我是能走能动,能吃能喝的,可是一旦周一做过手术了,那我可就只能躺在床上了,谁来照顾我吃喝呢?这么现实的问题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我一下语塞了,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考虑一会儿后,我才写下了“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这句话。我又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给欧阳发出了这条信息。 若云来的信息不用看我就猜到她会说些什么,她一定是问我又在干什么,怎么没有上班之类的,但我还是急切地点开了。 可这一次,我猜错了。 若云说,老郑,今天单位里来了个美女找你。她竟然说是你的同学。我看她穿得怪怪的,走路怪怪的,就连她看我的那眼神也是怪怪的,她看我的时候。唉,不知道怎么给你描述,真不知道是你哪里的同学。 我当然知道,若云是在说周慕雨了。不过,周慕雨决不会是像她所描述的那样怪怪的一个人的。 哼!我就知道这女孩子是不会真的生我气的,你看她今天大清早着急地给我冲话费的样子,恐怕是移动运业厅里接待的第一位顾客吧。我的心里透出一种幸福。不过,若云有时会在我面前耍点小性子,这倒是让我感觉她有另一种说不出来的美。若云的信息我不打算回了,因为给她回过去后肯定又是没完没了。 当然还有周暮雨的信息,她说她会在市里呆上几天,她要我尽快回单位上班,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周暮雨的话说得很隐晦,可我能听出她话里所隐含的更深层意思。 周暮雨说的对,确实现在是局里的关键时期,局属各校临近学期结束,局机关人员要下到各蹲点学校督促各校进行期末总结,还要对各校干部进行学期末考核。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今年暑期市里要举行市首届青少年艺术节,对于这项由教育部门牵头承办的重大节日,我们教育科前期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这次艺术节也是组织部门考察干部的关键时期,李副市长马上就要下来调研,局里是需要向李副市长汇报的,这本来也是我的一次机会。可现在,因为这次的体检,似乎这一切都离我渐渐远去。但今天听了刘主任的话后,我内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就在上一周,文局还找我谈过一次话,他说,小郑啊,你是我把你调到局里来的,你的工作能力我是最清楚的。实际上,你早就够提拔副局的条件了,但是局里实在没有位置啊!现在,有些老同志退不下去,你们这些有能力,能干事的年轻人又上不来,委屈你们了,我这个当局长的也惭愧啊!这次局工会主席王主席退休,空出了一个位置,这是个好机会,你要好好干,以实际行动接受组织的考察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 我刚从二十四层电梯口出来就看见沛玲医生在护士站里着等我了。她向我招了一下手,我就紧跟着她朝病房走去。 肾病区的每个病房都是住两个人,我被安排在2412号病房,靠里间的二十四床今天早上才刚刚离开,我马上填补了这个床位。 你说,怎么又是二十四这个数字呢?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我是二十四号体检,间隔四天后来到省人民医院,我住进了省人民医院的二十四楼肾病区,现在,怎么连我的病床竟然也是二十四床呢?天啊!难道事情真的就有这么巧合吗?难道真的就是上天注定让我离开这个世界吗?呸!这可恶的数字,我吐出一口大大的怨气。我憎恨这个数字,觉得我现在出现的所有不幸都是被这个数字“四”搞出来的。这个可恶的数字!我在内心又诅咒了一遍。但我却不得不把这种强烈的厌恶藏在心底。 沛玲出去了一会儿后不久,就又领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护士进来了,她指着她向我介绍,郑寒笙,这位是你的管床护士钟秀。 钟秀很有礼貌地向我伸出手,微笑着说,您好! 我赶忙上前一步握住,回了句,你好! 你说,这个钟秀护士竟然主动同我握手了,这让我是多么的激动啊!她那么美丽,她的手那么柔润,她居然没有嫌弃我这双或许带着病毒的手,没有嫌弃我这样一个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我立马就想到了市人民医院那个麻袋一样的胖子,想到了胖子第一次见我时用两只指头拈着我的片子的那种满是嫌弃的姿势和眼神。 钟秀马上就进入了她的职业状态。她弯腰指着床头的一排插座和按钮,详细地给我介绍了它们的功能和用途,介绍病人住院期间的各种注意事项。最后,她指着床边的一个很特别的绿色按钮强调,这个是呼叫器,您如果中途还有什么不便,只需按下按钮,我会随时过来为您提供服务的。 我感受了钟秀身上带给我的一种亲切和友善,正是这种亲切和友善让我暂时忘掉了那个可恶的数字带给我的不幸。 沛玲带着钟秀离开病房后,我就躺在了病床上。 近门的那个病人正在睡觉。令我惊奇的是,在我与沛玲医生她们对话的时候,他居然没有醒来,尽管我们的声音放得很低,可无疑也会干扰到他的。病房里暂时陷入了沉寂。我斜着身子仔细观察着那位病人,虽看不见他的面貌,但那被子与枕头之间露出的散乱的花白头发清楚地告诉我,那应该是一位老人。老人病床的正上方有一根从天花板伸展下来的天轨式输液架,输液架上挂着好几个盛装着液体的透明袋子,其中有一个有如充了气的篮球般巨大。这些袋子里的液体通过各自的管道汇聚到一根透明的输液管里,然后慢慢流进老人的身体。我很担心地看着那些不断向下滴答的液体,我无法想象老人的血管怎能经得起如此多的液体冲刷,可我却分明听见了老人均匀的鼾声。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留着板寸提着黑色公文包的毛头小伙匆匆闯了进来。他不说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他只是匆匆地把手里拿着的几份报纸分别放在了我和老人的床头。然后,毛头小伙很快转身离去了。我好奇地探起身子,拿过那些报纸翻看。报纸的内容全是广告,都是介绍各种名医名药的图片,以及经过这些名医名药治愈的病人的照片,当然,照片下面还有一连串的电话号码,那便是这些名医名药的联系方式。我顺手把报纸丢到一边,这时,一张小小的卡片从报纸里滑落下来。我好奇地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张订餐广告。 太好了,这个我可正好用得着。我暗自高兴。 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午餐的时间了,便按照小卡片广告上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我说要一份午餐。她柔声答应,并要了我的病床号。 嗯,看来在这里住院还是很方便的嘛。我在心里琢磨。 病房的门又开了,一位三十多岁,头发有点凌乱的女人走了进来。女人穿着一件翠花短袖上衣,一条黑色直筒裤,单从穿着上看,她应该来自于农村。女人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显得特别憔悴,似乎已经好几个夜晚没有合眼了。女人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在看见床上的我后,她只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把拎着的饭盒放在了床头柜上,有点拘谨地反身关上门。 这时候,女人不再望向我这边,她的目光完全聚焦在了病床的老人身上。女人弯下腰,把蒙着老人脸的被子往下掖了掖,埋藏在被子里的那张脸便完全显露出来了。那是一张瘦削发黑的脸,上面布满了皱纹和斑点,那些皱纹和斑点无疑是对老人所经历的岁月作出的最好诠释。 老人的呼吸声变得更大了,是那种气体经过呼吸道之后,与之摩擦发出的声音,这声音让我有点儿担心,我害怕那气体再也挤不过老人那狭窄的呼吸道,会在中途戛然而止。但女人似乎是习惯了这种声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她默默地在老人身边坐下,继续看着他安睡,就像一位母亲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不过,那眼神里却找不出半点母亲的幸福和安宁,而是一种让人心痛的忧伤。 女人拿起老人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满是针眼的手背。老人的嘴角蠕动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枯开裂的嘴唇,他就要醒来了。女人赶紧倒过一杯水送到老人的嘴边,但老人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似乎没有想要喝水的意思。女人只好又把水杯放了回去,坐下来继续抚摸着那只满是针眼的手背。 我看见了女人眼中晶莹的泪珠。 输液袋里的最后一袋液体也不多了,女人用手臂擦了一下眼睛,按下了老人床头的那个绿色呼叫按钮。很快,美丽的钟秀护士进来了。她熟练地拔除了老人手背手上的针头,用酒精棉球涂抹了一下针眼,要女人用棉球按住。女人熟练地配合着钟秀护士。 钟秀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老人似乎是被女人的手捏疼了,他哼了一声,把手背往后缩了一下。 爹,怕出血呢。女人的没有并松开,脸上却明显地露出了心疼和不安。 老人完全醒来了,他一定听见了女人说的话了,但他并没有作声,而是侧身把脸偏向了我一边。我清楚地看见老人脸颊上的两滴泪水,经过脸颊上的沟壑慢慢滚落到了雪白的被单上。 病房里的温度有点低,我将堆在旁边的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 请问哪位是二十四床? 一位拎着快餐盒子穿着低胸上衣的美女出现在病房门口,美女的脖子上挂着一部贴满各种装饰的粉红色手机。 我翘起脑袋,朝着门口应道,是我,我是二十四床。 美女大步走到我床前,将饭盒在我的床头柜上一顿,就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美女这豪放的坐姿,一下就让我感受到了病床腿部的单薄,我赶紧将在她屁股下的正遭受着挤压的一只脚抽了回来。 哥,你一个人住院吗? 她怎么叫我哥呢?我有点吃惊。 嗯,是的。怎么? 我疑惑地望着她,还是回答了她。 哥,一个人住院多寂寞,我们这里有住院陪护,你有需要吗?陪护分一般陪护和高级陪护两种。 美女一只眼角望上一挑,很神秘地向我的脸倾斜过来,她低胸的上衣在重力的作用下向外凹陷敞开,露出了一对雪白饱满的双峰。 她竟然没有穿胸衣。我的心跳速度一下加快了,下体就开始有了一种不安分的膨胀。说实话,自从雨涵离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女人的胸部了,也再也没有受过这么强烈的视觉刺激了,而我也似乎习惯了这种没有女人的生活,记忆中那种对女人身体的思念也在慢慢地泯灭。 我深吸一口气,眼睛极不自然地望向一边。 女人大概是觉察到了我的表情,她故意压低了嗓子,以一种极具魅惑的声音继续说道,哥,一般陪护就是给哥洗衣送饭。高级陪护就不一样了,除了一般陪护的洗衣送饭外,还可以陪哥唠嗑c给哥搓澡哟!当然啰,我们还可以根据哥的需求提供哥需要的特殊服务。这么说吧,反正就是保证哥住院不寂寞。美女边说边朝我暧昧地眨了下眼睛。怎么样?哥,要不,您来个高级陪护? 女人把丰满肥嫩的屁股又朝我的身体挪动了一节,隔着单薄的被子,我的腹部已经感受到了她臀部的燥热。 我这里有照片,哥,你可以自己挑人。 她把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径直递了过来。 我赶忙拿手挡住,脸色绯红地说,不不,我不需要,我有人照顾。照顾我的人找医生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你快走吧。 女人从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从我手里夺过订餐费,扭动着腰肢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 爹,您现在想吃饭了吗? 老人很费力地把脑袋回过来,点了点头。 女人放下老人的手,起身走到病床的另一端,弯腰摇动着病床下的旋柄,老人头部那一边慢慢升高了。现在,老人半躺在了床上,女人很快绕回来打开了床头柜上的饭盒,一股土豆丝的香味在整间屋子渐渐弥漫开来,这股香味也让躺在床上的我吞了一口口水。 女人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豆腐乳,拧开盖子摊在桌子上,她把土豆丝和豆腐乳掺和在一起,用汤勺把饭菜送到老人的嘴边。老人只嗅了一下,就又把脸偏向了我这边,他似乎没有一点儿胃口。我看见老人的喉部在剧烈地蠕动,那是一种肠胃出现剧烈反应后,难受得想要呕吐的感觉。 同时,我又看见了女人眼中闪亮的泪光,那种泪光应该是一种倾尽了全力而又无法改变命运的悲伤的泪光。 我不忍再看下去,转身拿起了身边的手机。 周暮雨又给我发来信息了,她说她今天下午就要返回省城,想约我晚上吃顿晚餐。 我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盒快餐,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 我给她回复信息说,我现在正忙呢,没有时间。 寒笙,你晚上一定得来,请你过来,我不只是想请你吃顿饭,有些话,有些事,我都得同你说说清楚了。你就这么痛恨我吗?这几年,我每次到你们市局,你都躲着不见我。寒笙,请你记住,我们曾经那么地相爱过。 真的,我来不了,抱歉。 我发出这条信息后,将手机丢到一边,无助地晃动了一下脑袋。 你说,我怎么会痛恨周暮雨呢?我是觉得自己亏欠于她的太多啊! 鄂西市的公路修到岭山镇上后,也算是修到了尽头。镇子上每天只有一趟班车与市区相通,下午的时候,从市里发出的班车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来到山里,在山里过夜之后,早上把要出山的山民带到市里办事,办完事的山民就会随着另一趟进山的班车返回。 岭山镇的整个镇子并不算大,只有一条街道,说是街道,其实,也就一家百货商店和几家小餐馆,而镇子上的那家百货商店算是这里最好的去处了。而我所任教的岭山高中座落于岭山镇街道对面的峡谷之中,岭山高中与镇上的街道有一条狭窄的碎石路相连。每到周末放学的时候,整个街上就会难得地热闹起来,百货商店里便挤满了岭山高中的师生,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大家总是要到那里去转转。 岭山高中总共只有三个教学班,百来名学生,十几名教师。由于地处偏远的大山深处,学校想从山外引进教师就显得尤其困难,学校现任教师年龄的都已经偏大,我算是近三年来唯一分配进来的大学生。那时候,我常常想,要不是大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我整天赖在老家的床上,我也就留在鄂西市区了,也是不会回这偏僻的大山里的。 那年被分回到岭山高中之后,我的意志一度消沉。岭山高中的李校长是我当年的班主任。我到学校报到的那天,李校长在办公室里当着全体教师的面,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郑,我代表岭山高中全体师生欢迎你,欢迎你加入我们岭山高中这个教师集体。 听了这句话后,我很不高兴地撇了一下嘴。我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在没有达到自己愿望之前发着犟脾气。 李校长当然是看见了我的样子的。他俯下身子,在我耳边悄悄说,小郑,你可别不高兴,你还年轻,前面的路很长,年轻的时候受点苦可是好事情。你好好干,会有机会出山的,等到有了机会,我决不拦着你。不过,我可得告诉你,你在这山里呆一天,你就得对得起这山里的孩子们一天,你的工作就不得马虎一天。 我很不情愿地点了下头,算是答应。可那时的我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对不对得起这里的孩子,我都得努力工作,因为只有努力工作,我才有机会尽快出山。 开学不久后的一天,当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校长和我的时候,李校长把我叫到身边,他问我找女朋友了没有。 我摸了摸脑袋,害羞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校长大概是猜到了几分,他叹了口气地说,唉!这也怪不得别人家女孩子,人家女孩子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有了留城的机会,有哪个女孩子会来这大山里同你受一辈子苦呢? 我紧紧咬住嘴唇,使劲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周慕雨的影子。 李校长继续着他的话题。 所以,青年教师的婚姻问题就成了我们山区引进教师的最大障碍。我们这里的老师们大多是半边户,农忙的时候就要请假回家帮媳妇收割稻子。小郑,你是我的学生,你如果想出山,那你就千万不能在这里找个女朋友。如果你在这里找了女朋友,那你可就算是窝在这大山里了。你得到鄂西市里找个女朋友,这样,夫妻分居就可以成为你调出山去的理由。小郑,你读书的时候我就很看好你,我希望你能到更大的地方去施展你的才华。如果你长期呆在这里,慢慢地,你也会像大家一样变得平庸,变得没有了目标,没有了追求,你就会越来越颓废c懒散。所以,小郑,你现在千万不能消沉,你得在这里努力干出点名堂来,让市教育局领导看到你的成绩,让他们知道这大山里有个教师叫郑寒笙,是一个书教得很不错的郑寒笙。 李校长的这一番话极大地鼓舞了我。我开始对教学工作投入极大的热情,教学效果也逐步提高,我也渐渐赢得了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从那以后,鄂西市教育局举行的各种竞赛活动,李校长都会派我前去参加。 岭山高中的优势就是,在各项市级竞赛中,岭山作为一个镇会有一个参赛名额。在这里,我根本不用竞争,就会代表岭山镇获得这个参赛资格。在两年一次的鄂西市级青年优质课竞赛中,我代表岭山镇参加鄂西市的大赛。 我特别重视这次竞赛,觉得这是一个展示自己的好机会。在参赛前,我在学校一遍又一遍试讲。由于学校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同一节课我在高一讲完了,李校长马上组织人员给我评课,提出教学建议,我根据建议作出适当修改,再到高二讲,高二讲了后又在高三讲。最后,实在是没有班级可讲了,李校长干脆组织全校教师又听我讲了一遍。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次鄂西市举行的青年优质课竞赛中,我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被推荐代表鄂西市参加全省青年教师优质课竞赛。 鄂西市一中的雨涵获得了一个附加参赛名额。 那一次的参赛,我是与雨涵一同乘车来到省城的。我们住在了同一个宾馆,并在同一个学校参赛。在备课之余,我便会和雨涵走到仙女湖边散步,与雨涵交流备考心得。看着当初我与周暮雨走过的地方,我的内心里也曾经有过一丝内疚。但是,很快这种愧疚就被眼前雨涵的美丽冲淡了。在这里,我遇见了一位参赛的大学同学凯文,从他那里我得知了一点关于周暮雨的消息。凯文告诉我,周暮雨回到湘西后,被分回了她的家乡龙口镇,那也是一所山村高中,那所高中位于湘江的一条支流边,而那条支流上正在建造一座小型水电站。不多久以后,周暮雨就在那里找了一位建造水电站的建筑工程师嫁了。并且,就在第二年春天,她就为那位工程师生下了一个儿子。 听完凯文的话后,我看着身边的雨涵,心里不知道是酸楚还是安慰。 当我和雨涵再一次走到那棵有着巨大冠盖的柳树下的时候,我居然很坦然地面对了,我和雨涵一起钻进了那棵柳树下坐一会儿,等我拉着雨涵的手出来时,我甚至有了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省青年优质课竞赛终于结束了,我获得了全省一等奖第二名的好成绩,这也是鄂西市首次有青年教师在省里获得一等奖,雨涵也获得了省优秀奖。第二天,我和雨涵满怀喜悦,一起踏上了回家的归途。在火车到达鄂西市站的时候,我们俩已经是难分难舍了。 鄂西市教育局教育科文科长亲自来到车站接了我们。文科长给我讲了很多勉励的话,他说我为鄂西市的教育争了光,他要我在山里好好干,争取再进一步,代表鄂西市的教育走向全国,为山区的教育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听了文科长的话后,我感受到了巨大的鼓励,我几乎就想要留在岭山高中了,就想着为岭山的教育事业奋斗终生了。倒是雨涵面对文科长勉励的话来了一句,文科长,人家郑寒笙可是我们鄂西市教育界的功臣了,您不觉得我们市一中更加需要这样的人才吗? 雨涵的这句话一下子把文科长给问得噎住了,他连忙改口说,那是,当然是,雨涵老师说得对。不过,小郑,你还年轻,不急,慢慢来,这事儿我来向局里人事科汇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 我把床头柜上的饭盒被打开之后,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这股气味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胃部,让我顿时食欲全无,我赶忙将饭盒盖上,可那刺鼻的气味却已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大概是闻到了这浓烈的味儿,门口正在用勺子喂着老人的女人突然转过头来瞟了我一眼。 小广告上的东西都是骗人的,那些东西都是吃不得的。 女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这些送来的饭菜都是存放了好几天的东西,根本就不能吃。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不知道,就按照广告上的电话叫了一次送餐,结果送来的饭菜都馊了,当时,我觉得倒掉可惜了,就自己吃了,结果闹了三天肚子。不过,幸亏我爹没吃。 哦,是这样啊,那医院怎么就没有人管管这些人呢?我眼睛瞪得大大地接上了话。让这些人在医院病房里乱串,大家还以为是医院默许了的呢。 唉!医院哪里管得过来呢?你莫要看这么大个医院,可来看病的人多,来陪伴病人的家属也多。这些发广告的,送盒饭的,还有请来陪护的,有些人就假扮着病人家属混进来了,医院哪里分得清楚呢?前几天,隔壁22床的一个中年人通过小广告请了个陪护,结果大半夜里,那个陪护便把他的救命钱全部卷走了,中年人还不敢声张,你说这人缺德不缺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暗自庆幸自己还只上了一盒盒饭的当。要是那个女人,我不敢想象。我感到了一种无助,觉得在这样一所管理完善,设施先进的三甲医院,即便拥有这样尽职尽责的医护团队,却仍然杜绝不了这暗藏的污垢。 医院的食堂就在这栋楼的三十六层,你可以自己到食堂进餐,也可以联系食堂人员送餐,很方便的,食堂的饭菜还不错,荤素都有,既便宜又实惠。 女人一边伺候着老人,一边同我搭着腔。 我突然想象着那女人在乡间小道上,背着孩儿,拎着老母鸡回娘家的情景。她一定是洋溢着满脸的幸福的。 老人吃过饭后又开始睡觉了,女人大概也是感到了困倦,不多会儿,也歪在老人的床沿睡着了。 雨涵发来信息问,方便接电话吗? 我拿着电话悄悄地出去,来到了走廊的尽头,给她拨了过去。 喂!雨涵,你有什么事吗? 你已经在省人民医院住下来了吗?我打算明天一早就赶过来。 我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这一定是欧阳把我所有的情况都告诉她了,但这一次,我似乎并不太恼。 嗯!我已经住下了,是省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的二十四楼肾病专区,我是二十四床。在我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我心里又生成了一股厌恶。这可恶的楼层,还有这可恶的床号。 好的,我知道了。我到长途车站坐明天五点四十的客车过来。 雨涵,你还是不要过来的好。你看,以我俩现在的身份,彼此都不太方便,特别是对你不太好。还有,你来了,女儿又该怎么办呢? 我的心中显露出纠结。 这个你不用操心,女儿我已经安顿好了,这几天,她先住姥姥家。现在关键是你,如果你没有人照顾,手术后,你躺在病床上,你说你怎么办? 我何尝不想有个人来照顾自己呢?你看那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他是那样的虚弱,这仿佛让我看见了手术后的自己。但是,真要雨涵来照顾我,以我们现在的状态,确实是有太多的不便了。 我还在犹豫着,雨涵那边早已没有声音了,她挂断了电话,我只好收起了手机。 隔着走廊里的玻璃望出去,只见远处长江中一艘白色邮轮正拖着白云一般的烟雾逆流而上,那漂亮的邮轮里一定载着暑期旅游的人们吧,他们之中一定有慈祥的老人,也有可爱的孩子吧,我想象着乘坐在舒适邮轮里人们的欢愉。在不远处的仙女湖畔,是来来往往如织的行人,他们在享受着这夏日湖面吹来水风的清凉。还有正在空中展翅翱翔的飞燕,我想象着它们在云端的自由和快乐。突然,我有了一种想要飞翔的感觉,我能推开这扇玻璃,张开双臂去陪伴那云端的飞燕一起飞翔吗?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呢? 你说,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而且,我居然伸出了手,真的尝试着想要推开那扇玻璃了,可是我没有成功,玻璃被死死地封住了,我懊恼地缩回了手。 往回走的时候,我在走廊里遇见了护士钟秀,她朝我莞尔一笑,端着盛满药品的托盘从我身边匆匆而过。她似乎总是永远快乐地忙碌着。 我又悄悄回到了病房,老人依然在安睡,老人的女儿也在睡着。就在这一瞬间,我心中的懊恼消失了,我痛恨自己的懦弱。是的,连这个老人都在这么坚强地活着,我有什么理由要去放弃呢? 正沉睡着的女人突然被老人的一声呻吟惊醒了,她像放手的弹簧似地抬起头,一下就按响了呼叫器。 钟秀很快端着托盘过来了,她揭开老人的被子,我这才发现,老人的腹部被一条长长的纱布条包裹着,纱布的外面有几团黄色湿润的斑块。钟秀麻利地拆开纱布,一条一尺多长的伤口完全裸露出来,那伤口就像一条紫黑的拉链,上面浸出了血水。 钟秀用酒精棉轻轻地擦洗着伤口,尽管她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但我依然看见了老人的脸上痛苦而又狰狞的表情。女人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她不时地背过脸去轻轻地抹去眼中的泪。钟秀从托盘里取出一只一次性针筒对老人进行了肌肉注射,又给老人清理创口重新包扎。 钟秀处理完后离开了。 老人又开始了他的安睡,或许安睡便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好享受吧。 刚才这一幕让我的心中又感到了烦闷,我想要下楼去走走。刚出门,我就又遇见了钟秀,我叫住她说,钟医生,我想下楼走走,可以吗? 可以啊,但你要记得按时回来才好。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甜美,就像天使降临在了人间。 由于已是下午,电梯里不再拥挤,我很快到了楼下大厅。刚刚走出大门,我便看见了一辆车头摆满菊花的面包车停在这栋大楼前,四名穿着蓝色马甲,胸前写着护工字样的人们正把一副担架从车尾推进去,那担架上覆盖着白布。我心头猛然一紧,想象着那位即将被运走的逝者一定是我在这栋大楼里的一位病友吧。或许几天前的他也一定是像现在的我一样,是满怀着希望走进这栋大楼,但现在他却躺着离开了。你说,多久以后,我会像他一样,被护工抬着送上这样的面包车离去呢? 就在这一念之间,这离去的场面让我想要到对面仙女湖畔走走的想法已变得不再强烈。我仰头看了看天空,就在这几座擎天大楼的缝隙之中露出的几片天空上,有几坨惨淡的乌云正在快速聚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 医院大门旁边有一家别致的小面馆,是那种吊脚楼式的,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可能是开着空调的缘故,面馆里面显得比外面凉爽了许多。 我走进去的时候,一位穿着蓝色碎花上衣,戴着红色方巾的小姑娘站在收银台后清点钞票。我看了一下她身后墙壁上的菜单,点了一碗葱花萝卜丁拌面,付过账后,我便拿着收银员递过来的一张号牌,走到面馆最里面一个角落里把号牌放在了桌子上后坐了下来。一位光着膀子的胖老伯也侧着身子挤到了这里,坐在了旁边。 热干面是当年我学生时代的最爱。那个时候,每逢周末,我都会和周暮雨来到这仙女湖畔的路边店里点上一碗这样的拌面。我特别喜欢萝卜丁c葱花再加芝麻酱的那种。周暮雨却喜欢油炸花生碎的。当热干面端上来的时候,那种橙黄油润的颜色,香喷可人的气味,还有吃到嘴里哧溜哧溜的面条声,至今令我难忘。每一次吃面,我们都会约定,谁拉在了后面,谁就去买单。店里的师傅早就熟悉了我们的套路,总是会等两碗面都拌好后同时端上来,于是,我们会互相对视,一同端起面碗,在一声口令之后同时开吃。每一次,橙黄的芝麻酱总会溅满我们的脸颊,每一次,我们俩也都是嘻嘻哈哈地带着满脸的芝麻酱去买单,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至今让我回味。 当然,多数情况下我都会吃在后面,由我去买单,因为,这个你懂的。偶尔,我也会放开肚量,让周暮雨去买一次单,她就会很有一种成就感。当然,她买单的钱我也一定会找个机会给她补上的。那个时候,我在学校旁边带了一个家教,手头也还算是宽裕。周暮雨是个很节俭的女孩。晚上没课的时候,我俩会在校园里走上一圈,我总是会故作大方地到学校小卖部里给她买点零食,但她总是会拒绝,即便我买下来塞到她手里了,她也会再拿回去退掉。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一套理论,振振有词地对我说,晚上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中医提倡过午不食。 直到今天,每次来省城出差,我都会点上一碗地道的热干面。吃一碗省城的热干面已经变成了我回忆学生时代的一种浓浓情怀。 我不想马上回到病房里去。这些天来,我流了太多的泪,也见过了太多的泪,我厌倦医院里那沉闷忧伤的氛围。我多么渴望能够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坐在这样的一个面馆里,最好是能够和女儿一起,无忧无虑地来享受这样一顿地道的热干面啊!不,哪怕就我一个,就像我旁边的这位老伯一样,光下膀子,坐在这凉爽的空调下,美美地吃上这样的一碗拌面。可现在,我与老伯吃着同样的拌面,我却没有了老伯那种惬意平和的心态。我的心象被什么拽住了,原本香喷可人的拌面也变得晦涩难咽。 老伯吃完了拌面,很满足地站起来,抹了一下嘴离开了。 一位腰里系着白色围裙,头上扎着红色方巾的服务员快步走过来收拾了桌子。 我还是坐着没动。我知道,下周一后,我即使再想到这里来吃上这样一碗晦涩的拌面,怕也是一种奢望了。 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进来了,我又仔细地看了看,是的,是沛玲医生背着一个黑色的小背包走进了面馆。她在收银台前付过款后也朝我这边走来了。但她在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停住了,她一定是看到我了,她快速地返回到收银台,在背包里摸索着。 我当然知道她是想替我付款了,我马上站起来,朝她挥挥手,喊道,沛玲医生,我已经吃过了呢。 沛玲正拿着钱包的手停住了。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就朝我身边过来,坐在了老伯刚刚坐过的地方。 她一坐下来就小声对我说道,您怎么这么早? 在病房里没什么事,我下来转转,看见这家面馆很干净,就进来吃过了。沛玲医生,你怎么也来这里吃,不回家去呢? 我晚上还要值班呢。所以,只好选择来这里对付一顿啰。 要说以前,我们对欧阳的职业还不够理解,经常调侃他的话,现在,我终于能够理解医生这个职业的辛勤付出了。你看,沛玲医生,还有钟秀护士,她们从早上班后直到现在,无论多么辛苦,无论多么忙碌,都带着微笑。现在大多数行业,是吃青春饭,而这个行业,青春只能蹭饭,像她们这样花季的年龄,这个时间应该是和自己相爱的人在公园里的,但是,为了患者,有多少次的花前月下,她们只能在值班室,又有多少次的万家团聚,她们却独自吃着快餐。而医生又是个不能犯错的行业,在生意场上,一个项目失败了,顶多就是没帮公司赚到钱,但医生的手术失败了,那可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我心疼地看了沛玲医生一眼,小声问道,沛玲医生,和我住同一个病房的那位老人快出院了吗? 我关心着那位老人的状况,实际上也是想了解一下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 你是说的那位腹部做了手术的老人吗? 沛玲皱了一下眉头,稍许迟疑了一下。 那位老人的病情有点严重呢。不过,这可是病人的隐私,我们做医生的,得为病人保密。嗯可以不谈这些吗? 她偏着脑袋,用一只手指绞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有点俏皮的样子。 我难堪了。是的,这确实是病人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我突然就想到了在市人民医院里,我拿着片子从欧阳办公室里出来,被人围观后的自卑样子。 沛玲的热干面送来了,她埋头吃了起来。吃过一半后,她停住了,重新抬起头来望着我说,那位老人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手术那天,当我们打开老人腹腔的时候,看到的是老人的双肾脏已经完全溃烂,整个腹腔也粘连在一起了,已经丧失了手术的必要,所以我们只能又把老人的腹腔给缝上了,作为医生,我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但是,即便这样,我们还要违心地告诉老人,说我们已经把他身体里的肿瘤摘除出了,要他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出院。你说,科学发展到今天,有些事情我们还是想为而不可能为啊!这,这就是我们作为医生最痛苦的事情。 沛玲说出这些后,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把她认为是老人隐私的病情告诉了我,也许是她考虑到老人同我在一个病房吧。我本来也是期望着老人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沛玲医生的这一席话,却无形中增添了我的恐惧,而那种在进院时稍稍松弛的神经,又被这刚才的恐惧拧紧。你说,当我的腹腔被打开之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呢?也如那位老人一般,癌细胞已经扩散,腹腔也完全粘连了,丧失手术的必要了吗? 这可恶的瘤子还在我左边的身体里呢,刚刚我还陪着它这么愉快地吃着热干面来着呢。我又使劲掐了一下令我厌恶的左腹。 远处好像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一只白色塑料带从窗外飘过,急速地向空中漂浮窜升。 我小心地隐藏起内心的恐惧,站起来向沛玲医生告辞。也许沛玲医生正专心地吃着拌面,她只“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我想,她一定是没有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的。 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我看见大楼之间露出来的几片天空像着了墨似的暗淡下来。 对了,今天应该是李副市长到局里调研的日子了吧,我是否应该问问若云,杨默之给李副市长汇报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唉!还是算了吧,你说,我问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热爱我的工作,我力求上进,想在本职工作中干出一番事业。现在,我生病了,我不能再在我的岗位工作了,那么,我理所当然地只能关注我的健康了。你说,我还整那些没用的干啥玩呢? 我嘲笑着自己的痴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 若云还是给我打来了电话,是在我即将跨入住院部大楼电梯的时候。 我赶忙从电梯门口退了回来,手握着电话,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领导,到底是什么让你乐不思蜀了呢?今天的汇报会,市里宣教战线的主要领导都来了呢,这本应该是你的一个重要机会的哟!可你就这样放弃了。市里李副市长c宣传部汪副部长c组织部赵副部长都到会了。你知道赵副部长在组织部是干什么的吗?他可是组织部门专管干部人事的副部长啊!他们这次来,一是听取市教育局关于承办全市首届青少年艺术节活动的准备情况,另外,也是考察选拔局里的后备干部。喂,喂!领导,老郑,你在听不? 若云以为我没有认真听着她说话了。 我,我听着呢,你说吧。我的心里涌出一种酸楚的苦涩。 所以,这么重要的会议,我原以为你一定会来的。因为这次汇报是局里月工作安排早就定好了的,局里的人都出席了,就缺你一个呢。我问文局,郑科怎么没有到,文局说你请了假,说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来销假呢。他说他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这一次怎么请这么长时间假。老郑,你说,你到底在干吗呢?怎么整的这么神神秘秘的呢?这都快一周了,你该不会是调到市保密局去了吧。 若云是在调侃我了,她在我那里疯疯癫癫惯了,这才几天不见我,大概是不习惯了。 你瞎说个什么呢?你告诉我,杨科长今天的汇报到底怎么样? 我打断她,不再想听她那些酸酸的调侃。 杨科长今天汇报的很精彩,他可是出尽了风头。老郑,杨科长为了这次汇报可是下足了功夫,你说,这么热的天,他竟然特意穿了件西服,扎了红领带。不过,这身打扮,反正我觉得还是有种老土的味道。老郑,你说要是让你穿上西服,扎上领带,哈哈。 隔着话筒,若云的笑声有点沙哑。 对了,杨科长一早还专门去理了发。你想,在这么多市领导面前代表局里汇报工作,连文局都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老郑,这汇报要是换成你,我觉得你一定会做得更好。因为这所有的汇报材料都是你亲手准备的,杨科长毕竟没有亲自去准备这些东西,汇报时我听见他的声音都有点走样了,能够听出来他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但是,他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那市领导对这个筹备方案提了什么建议没有呢? 李副市长十分赞同我们的方案,说方案做的很细,考虑问题很周全,要求我们要通过举办这一届艺术节,进一步提升我市广大青少年的综合素质,进一步丰富他们的业余文化生活,培养我市广大青少年自信c开放c创新的意识。反正领导说的都是些鼓励和鞭策的话。还有汪副部长在最后强调了这次艺术节要特别注意安全。 是的,所有的成功,必须以安全为前提,这个我非常认同。若云,你也要时刻提醒杨科,要永远把学生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还有,你们要做一份安全预案,我本来是要提前准备一份的,但现在只能依靠你们了。我稍稍遗憾地说。 老郑,我可不愿意去说,你自己上班了给他说去吧。我说了,杨科长又会不高兴的。他一定会嫌我多嘴,说这样的事那里轮得上我去告诉他。 我想象着,若云一定又嘟起她那鲜红的小嘴巴了,是的,她一定是那样子的。反正这丫头一生气就那样。 我在低沉的雷声中回到了病房里。老人在床上嘶哑地咳嗽,那声音拖得很长,就像一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关上的声音。我想,一定是这沉闷的空气让老人不舒服了。女人站在一边,无助地看着老人。突然,老人那嘶哑的声音停住了,他的喉部似乎被痰给噎着了,他张大了嘴巴,胸部在剧烈地起伏。女人举起瘦弱的拳头想帮帮老人捶一下,却又不知道拳头该落在哪里。 我的内衣与皮肤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行,我把手伸进去挠了几下,可那种瘙痒还是令我无法忍受。我赶紧翻找了一条内裤进了卫生间。我关上门,拧开淋浴的阀门,一股冰凉的水流直直地对着我的头部冲刷下来,一阵彻骨的寒意直抵我的腹腔。我打了个激灵,弹跳似地往后躲避。只一会儿的功夫,水温就渐渐变暖了,我渴望着迎上去,让水流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淌。我感到了一种被女人抚摸着肌肤般的舒适。温暖的水流流过我胸前松弛下坠的脂肪,流过我高高隆起的腹部,又流过我那片枯草般的区域,最后从我那缩成蝉蛹一样的东西上滴答到地面。热热的水流引出了我的尿意,我便放任着体内那股发黄的温泉水自由地从我那蝉蛹一样的东西里流出,一股更加温热的暖流顺着我的大腿根部一直流淌到脚底,然后在地面生成一摊泡沫状液体,慢慢钻进了墙角的地漏里。 随着卫生间里热气的慢慢升腾,侧面临街的玻璃也逐渐模糊了。我感到像被什么捂住了嘴巴一样难受,便奋力推开临街的那扇窗,一股湿润凉爽的风夹杂着雨水飘洒进来,雾气顿时消散,我的身体有了一种放松后的舒适。 我穿着内裤,有点羞涩地走出卫生间。我担心那个女人的目光会投向我这边,便踮起脚尖,悄悄地往床边靠近。还好,那个女人正站在老人的床边抹泪,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病房里空调的阴冷让我的皮肤生出了像拔了毛的鸡皮一样的疙瘩,我赶紧蜷缩到被子里。 老人似乎越来越难受了,他的咳嗽声也越发低沉。在咳嗽的时候,他会把头部往被子里面尽可能地缩下去,整个身子便弯成了一张弓。当然,我知道这种咳嗽一定是会牵扯到他腹部那条长长的伤口的,而那种牵扯后钻心的疼痛,让我不敢再有更多的想象。 周暮雨来信了。她说她已经回到了省城,问我现在干嘛? 我在干嘛呢?我又能干嘛呢?我不就是整天在医院里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的检查,然后,一步一步地证实我身体里那可恶瘤子的存在吗?但我必须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痛苦,装出表面上的平静,像没事儿一样给人打电话,给人发信息。现在,我就只能这样虚伪而又痛苦地活着了。 床上。这是我回复给她的信息。 这么早啊!看来师兄的肾功能一如既往的强大啊! 周暮雨附上了一个诡秘的笑脸,我当然明白那个夸赞我肾功能强大之后的深意。哼!这个周暮雨,居然发来这样的信息。 近一年来,我明显地感受到了身体各项功能的衰退。每天晚上我都要上至少两次厕所,中午午休,即使时间再短都要去一趟。上班的时候,我爬楼梯都会喘息,而下班回到家里就只愿歪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想动弹,这种明显的身体疲惫让我倍有感触。还有,自我和雨涵离婚后,身体下面的那个东西就像歇业了一样,不再挺拔,即使在寂寞的夜晚,它都很识趣地再没有撩拨过我的思绪。但是,今天在周暮雨面前,我的嘴上可不能示弱。 是啊!肾功能挺好,怎么呢?你羡慕吧。 我强颜欢笑,用手机发出了一个的笑脸。 别人的东西不值得我羡慕。说点正经的,儿子在美国,马上就研究生毕业了,年前要回国一趟。还有,这次我又回了趟湘西老家,老家人给我带了点灵芝,你要不要,我给你匀点? 周暮雨又同我婆婆妈妈的了,难道说这些就是她所说的正经事吗?你儿子回国与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现在,虽然我很想收到周暮雨的信息,但我不喜欢她提到她儿子,因为我讨厌那个男人,那个同她生了个儿子的什么建筑工程师。还有,这灵芝是个什么东西呢?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马兰花》,那里面好像出现过灵芝,说那东西很有灵性,能够闪闪发光。在那电影里,那东西倒是惹得一帮子好人和坏蛋拼命争夺。 你留着自己用吧,我要睡觉了。 信息发出后,我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 我是被老人的呻吟声惊醒的,那种低沉嘶哑的声音预示着对痛苦极端不堪的忍受,它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穿透我的耳膜直抵我的魂灵。我睁开眼睛,护士钟秀正翘着她丰满迷人的臀部给老人进行肌肉注射。老人的女儿在无声地抽泣,我能很明显地看见她脸上的痛苦和疲态。 我摸索到了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下时间,是凌晨两点。我有点纳闷,老人白天挂了那么多水,为什么现在还要给他打小针呢? 钟秀故意压低了声音,叮嘱身边的女人,你最好能每两小时给老人翻个身,还要常给病人捶捶背c揉揉腿。 嗯,晓得了。 钟秀缩回了臀部,一回头看见我醒了,便问我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我说,没有啊,就是刚刚睡醒而已。 她说,你这几天好好吃,也好好睡,把自己养胖点,让身体有足够的营养储备。 我心里不是滋味,点头轻“嗯”了一声,想到了腊月里圈养着的待宰肥羊。 钟秀打过小针之后,老人那边又鼾声渐渐浓起,老人的女儿关掉了灯,她再一次歪在了老人的病床边。 我是在早上刘主任带着沛玲医生来查房的时候醒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居然还睡得那么好?难道是因为老人吗?是因为老人的病情比我的更加严重吗?所以我就,我甩了一下脑袋,不敢继续我丑陋的想法。 刘主任径直走到老人床边,把手伸向老人,她抓住了他枯树枝一般的手。 刘主任仍然挂着那招牌式的慈祥微笑,问老人,老哥,你今天感觉咋样? “噗”的一声,老人的鼻涕一下从鼻腔里喷出,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感动,还是内心里的更加难受。最终,老人忍住了哭泣,缓慢地抿了一下嘴唇,咽一下一口水。 伤口疼,肚子发胀,呜呜 老人喘息了一下,就像一个孩子见到了久别的母亲。 我从侧面仔细地观察着刘主任,她微白的头发被精致打理着,一丝不乱,微微下陷的眼窝内有一双褐色的眼眸,眼角边的细微皱纹似乎才能悄悄地诉说岁月的流逝。我被老人与刘主任的外貌差距强烈地震撼了,两人应该是同时代的人,但是,现在躺在床上的老人和站在床边的刘主任,却让我感到了沧桑岁月对刘主任的吝啬。 刘主任揭开老人的被子,她不断地用一根指头在老人臌胀着的肚皮上按压,但每一次的按压都令老人喊“疼”。我又看见了老人被纱布缠绕着的身体,污浊的纱布上又有了黄褐色的瘢痕。 老哥,这你得坚持一下,等你肚皮上的伤口愈合了,你就可以出院了。 可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面馆里沛玲医生说过的话,“老人的身体已经完全丧失了手术的必要”。 我和雨涵是在病房外的走廊相遇的。那个时候,我从护士站出来正准备回病房去。在走廊里,我看见了一个背着旅行背包的女人在我前面四处张望。我顿时一阵厌恶,在心里琢磨,一定又是一个发广告的。我可得赶紧回到病房,免得她在我的床上放一些垃圾广告,弄脏了我的床单。 我紧走几步,打算侧着身子超过她。可就在我要绕到她前面的时候,我们惊讶地认出了对方。 雨涵的到来确实让我一阵惊喜,她就像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似的。一放下行李,她就开始忙碌起来,帮我整理床铺,摆放鞋子,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说我的衣服该换下洗洗了,还说这个样子,身体怎么会不生病呢?还没等叨唠完,她就拿着我换在床边的脏衣服消失在卫生间里。 我站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那年从省城竞赛获奖回到岭山高中后,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勤奋工作。那次获奖是岭山高中有史以来第一次有教师在省级教学比赛中斩获大奖,也是鄂西市第一次有教师在省级优质课中获得一等奖。 鉴于我为学校争得的荣誉,在一次学校全体教师的周例会上,李校长当众宣布让我担任岭山高中教务处副主任。李校长说,小郑,你干的不错,为学校赢得了荣誉。今天提拔你做这个教务处副主任,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发挥你的教学特长,用你所学的专业知识,做好示范引领作用,让山区的孩子们也能享受到优质的教育服务。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整个鄂西市最年轻的教务处副主任了。 为了迅速提高岭山高中的教学质量,我向李校长提议,以岭山高中的名义向鄂西市教育局打报告,申请实施鄂西市一中对口岭山高中的教师教学帮扶计划,让岭山高中教师和鄂西市一中教师结成教学帮扶对子来提高岭山高中的师资水平。 我的互助帮扶计划很快得到了鄂西市教育局和鄂西市一中的大力支持。根据我的提议,经学校和教育局批准,岭山高中每周会抽出一天时间,安排部分教师赴市一中听课。这一天,他们会和市一中的老师共同学课c备课c说课c上课。市一中也会委派各科骨干教师每月一次来岭山高中送课。 每一次的送课下乡,市一中的雨涵都会主动要求参加。显然,雨涵更多的是向往着与我的见面。雨涵的到来,让我们有了更加频繁地接触,我们常在一起讨论新的教学方法,探讨对于不同层次学生在同一班级的分层教学问题。我在教学上的动力更足了,课也上得更加精细了。课余时间,我带着她走遍了岭山高中附近的沟沟壑壑。 正是那个兰草花开的季节,我和雨涵上山采摘兰草花。 那天下课后,同学们都放学回家了,附近的半边户老师们也回家去收割麦子了。我约雨涵到后山去采摘兰草花。五月的岭山,遍地杜鹃花丛中,不时会有兰草花香。我们沿着山间小溪一路攀爬,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一株一尺来长的兰草花在迎风摇曳。雨涵首先发现了它,她就呼喊着,兴奋地跳上了那块突兀出来的岩石,向那朵可爱的兰花伸出手去。 你要知道,在岭山的这个时节,天气异常潮湿,溪水边的岩石上布满了湿润的青苔。 我意识到了雨涵在岩石上的危险,就在下面喊道,雨涵,你小心点。 雨涵很专注地看着那株幽香醉人的兰草花,她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喊叫,亦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险,就在她要接触到那株兰草花的瞬间,岩石松动了。她从青苔上滑落下来,摔倒在地上。我着急了,赶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拍打她身上的泥土。我看见了雨涵痛苦的脸,还看见了雨涵屁股部位的裤子上有一块鸡蛋大小的血迹。 我搀扶着她,紧张地问道,雨涵,你怎么不小心啊?摔得这么厉害!把屁股都摔乱了吗? 雨涵马上满脸通红,她害羞地捂住脸,侧过身子对我说,郑寒笙,不许看,把你的外衣脱下来给我。 我听话地脱下外衣,递给了她。 不许看,你转过脸去。 她又说了一遍,我也就听话地转过脸去。 一会儿后,她说,好了,郑寒笙,你转过来吧。 我这才转过头来。这个时候,她已经把我的上衣系在了腰间。 扶住我。她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朝她靠过去,抓住她的手搭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另一只手从她的后背绕过去,放在了她的腰间。我就这样搀扶着她,沿着溪边的小路慢慢往回走。雨涵丰满的胸部不断地摩擦着我的肩部,我的一只肩膀就幸福地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暖,而另一只放在她腰肢的手也体会到了她柔软腰肢的光滑。她急促的呼吸吹动着我耳边的短发,让我浑身上下有了一种痒痒的感觉,那一刻,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急剧跳动的心脏拼命地撞击着我的胸膛,而我裤子中间部分早已不听使唤地向前突出了一截,搭起了凉棚。 郑寒笙。 嗯。 我只刚刚一回头,嘴唇便被她实实地咬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 在去做ct造影的路上,我想绕着这层楼的走廊走了一圈,因为我害怕下周一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我在前面走着,雨涵在我的身后跟着,亦步亦趋。走廊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从窗口望进去,病房里的人们都紧绷着面孔,气氛异常地沉闷,偶尔会有匆匆而来的医护人员凌乱着脚步进出,大家都刻意放低了说话声,悲伤侵蚀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我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悲凉,这种悲凉来自于灵魂深处,是一种对自己命运的哀怜,也是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这些天来,我的情绪就在这种失望与希望之中不断转换纠结。现在,这种忧伤的氛围让我越来越压抑,我不想再走下去,便转回来快步向走廊一边的电梯。 影像楼是一栋位于湖心的三层小楼,离住院部有一段距离。沿途有着无数的病人赶集似地朝那里聚集。有担架抬着的,也有家人搀扶着的,当然,更多的是像我这样自己走着去的。我琢磨着,这些人之中,有多少人是像我一样被宣判了缓期执行的病友呢?我恐惧着那个最终会到来的终审判决。 我和雨涵走过门诊大楼后面人工湖面上的一条长长的栈道,就到达了位于湖中心的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前,这里就是医院的影像楼了。我不知道,医院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修建这样一栋让人们恐惧的建筑。 楼前有一个缓缓的上坡,不知道到底是恐惧还是乏力,反正我觉得双腿发软,迈不开步子,雨涵赶忙扶住了我的胳膊。进入大厅之后,我看到了正面墙上画着一个骷髅,写着“当心辐射”的警示语。又经过了一段走廊之后,终于,我看见了ct室那人头攒动的窗口。我站住了,雨涵松开我的胳膊,跟随人群走到一台机器前预约取号。可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ct室门前屏幕上显示出我的预约号码是1094号。 天啊!果真就是这么的巧吗?我是真的被这样的一个带4的数字缠住了吗? 你一定是觉得我在编造这样的一个故事吧!可是我对天发誓,这千真万确的。你现在都可以到省人民医院查找我的病历档案。 我似乎觉得我的死刑判决书马上就要下达了。 就像电影里的画面,一个囚徒被行刑队押着一样,我被几名医生带领着进入ct室。我又躺在了一张床上,而这一次,我的手脚都被固定起来,一个钉子一样的针头扎入我手背的静脉血管,一种蓝色的液体通过输液一样的装置流进我的血管。我突然就有了一种恐惧的联想,他们到底要对我干什么呢?这注射的是什么东西呢?是想把我当作小白鼠吗?或许,他们觉得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在我死亡之前,他们要取走我的器官卖钱吗?这太恐怖了,我的额头沁出了汗水。 不过,至始至终,我都一直清醒着。检查很快结束了,我也清醒地走下了那个与鄂西市人民医院一样的装置。雨涵留下来等着拿片子。我受不了这里行刑队一样的氛围,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炼狱一般的地方。 经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肉体上的痛苦要难受得多。这些天来,在生与死的临界之中穿插往返,我已感自己如暮春花瓣零落般的脆弱与单薄,我不知自己这片凋零的花瓣将要飘向何方。 从影像楼里出来,我琢磨着,是否得问问欧阳医生呢?问问他今天的ct检查为什么要注射这种蓝色的液体呢?我想着要搞清楚。现在,我对进入我体内的一切都异常敏感。可是,我心里纠结着,觉得自己的这种担心是否会惹来别人的耻笑。 我到底还是拨通了欧阳的电话。 喂!寒笙,你还好吗?那边还顺利吗? 还好吧。谢谢你!欧阳。我今天在这里做了个ct造影,可在检查开始的时候,医师给我注射了一种蓝色的液体。你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给我注射这样一种液体吗? 哦,是这样的。这种液体应该是一种荧光剂,它被注入体内后,能够很快改变你的血液颜色。这时候,如果用ct机扫描你的患处,医生就能很清楚地看见你的病灶的图像特征,也就能很清晰地获得你病患处的图片。医生就是依靠这个图片对你所患疾病进行准确的手术的。 那这种液体会对身体有伤害吗?我担着心呢。 我真的害怕它对我的身体产生任何的伤害。 没有。它只是一种荧光剂,对人体不构成任何危害。寒笙,你放心好了,你现在只管安心静养,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你要相信省人民医院,相信刘主任,你一定会等到奇迹发生的。 天啊!我只能等待着欧阳说的所谓“奇迹”了,那个似乎很飘渺的奇迹会到来吗?我猛然想起了那个“1094”的数字。 我几乎就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我们的话题了,在握着电话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说出了一句,欧阳,我会的。 我感受到了电话那头欧阳的尴尬,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安慰我了,我们两人就这样握着电话,在沉默中僵持。 欧阳,我,我现在忙了,等会儿再联系吧。 我尴尬地醒悟过来,主动挂掉了电话。 回到病房,我看见了正挂着液体的老人,还有他站在床边泪水连连的女儿,我的心情居然好了一些。 雨涵回来了,她说她已经把片子交给了沛玲医生。她说沛玲医生马上要我去一趟住院医生办公室。 我不再对片子可能会出现的任何结果感到好奇,还可能会有怎样的一种结果呢?我的心已在这生与死的来回颠簸中经受够了,我又一次无所畏惧了。 等沛玲医生过来告诉我片子结果的时候,她居然惊诧于我内心的平静。她说,这是她在这栋楼里看到的最为平静的一个病人。 沛玲说,今天是周五,因为你周一需要做手术,我怕你准备不足,所以就只好提前找你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这没有什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脸的平静,反问着她。 她说她本来想到了很多安慰我的话,也想到了许许多多的抗癌例子,但现在看到我的这种状态,她觉得那些都是多余的了。在我离开的时候,她微笑着冲我打出了一个漂亮的“v”型手势。 我回到了病房,可雨涵不见了。 在病床的床单上,我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我要回家照顾女儿,你自己多多保重。 怎么回事?怎么会刚来就走了呢?我瞪大着眼睛问老人的女儿。 女人说,她也是刚刚才从食堂打饭回来,她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雨涵拿着行李,流着眼泪往外走。女人觉得奇怪,就问雨涵怎么才来就要走了呢?雨涵告诉她,说女儿一个人在家,她要回家照顾女儿了。 我赶紧走到床边,拿起手机,准备给雨涵打电话。突然,我看见我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周暮雨来的一条信息上。 那条信息是:你这几天到底在干嘛呢?也不理我,我想你了! 天啊!刚才离开的时候,我是把手机忘在病床上了。周暮发来了信息,雨涵正好看见了。那么,雨涵也一定翻看过我同周暮雨以前的对话内容了,那上面的什么“肾功能强大”之类的话也一定被她看见了。该死!我怎么就忘记了雨涵喜欢翻看我手机的习惯了呢? 我知道,此刻再给雨涵打电话说挽留已无必要,我索性给她发了个信息说“祝你一路顺风!”。 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雨涵才告诉我,她说她其实并没有走远,她说哪怕只要我稍微挽留她一下,或者稍稍解释一下,她就会回来的,而她收到的却是我绝情的祝福。她伤心到了极点,她想着那个发信息的周暮雨一定会来照顾我的,她再留下来就完全多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 老人不断地呻吟声告诉我将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如果没有人照顾,一旦我手术后躺在了床上,我大概连饭都可能吃不上了。我自己去找一个陪护吗?可我又害怕遇到像女人所说的卷走隔壁男人钱财一样的人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老人呻吟声越来越大。是的,近段时间以来,老人似乎越来越痛苦了,他呻吟的频率更高了,而女人的眼睛整天都红肿着。女人把钟秀护士叫过来给老人打了一针,老人的呻吟声才又渐渐平息下来,开始了安睡。 我终于明白,钟秀护士给老人注射的应该是止痛剂之类的药物。 令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上午,若云打来电话说要我到省汽运总站接她。这让我几乎惊掉了下巴,心里瞬间就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对,就是那种完全意出乎意料的惊喜,还有那种害怕真相暴露的担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若云怎么会知道我住院了呢?难道是雨涵告诉她的吗? 不可能,雨涵与若云并不熟悉。若云调到我们市局的时候,我已经与雨涵离婚,况且,雨涵现在正在气头上,她是决不会告知若云的。那么告诉若云的就只有欧阳了,若云是认识欧阳的,他们俩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可是,欧阳为什么要把这事单单告诉若云呢?况且,若云来这里又能干嘛呢?她来了,到底是谁照顾谁呢?这不就是给我舔乱吗? 我马上拿起手机给欧阳打电话。可是,欧阳那边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大概又在手术室了。我在心里琢磨。 欧阳的电话很难得打通,我曾经不止一次埋怨过欧阳接听手机的“机德”很差。但欧阳告诉我,他说他的电话打不通的时候,就一定是在手术室,他说他在做手术的时候是不会把手机带在身边的。 唉!我先不管这么多了吧,还是先对付着把若云接过来再说,不管怎样,我反正要想办法打发她明天回去。 打定主意,我便到医院门口叫了辆出租车直奔省汽运总站。快要到达长途车站的时候,我远远地就看见若云在车站出口处焦急地张望。她穿着那天“嘚瑟”到我办公室的白色连衣裙和新凉鞋,背着双肩背包,戴着鸭舌帽,这副打扮就像是要出门旅游一般。 我叫司机径直把车开过去停在了她的旁边。 我掀开车门从车内出来的那一刻,着实把若云吓了一跳。不过,在她看清楚是我郑寒笙之后,她所显露出那种欣喜的样子,直到今天我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是的,她是张开了双臂,想要扑向我,但看见我没有反应,她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便极不情愿地收回手放弃了。 郑寒笙,我终于逮着你了! 这是她隐藏不住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若云还是欢呼雀跃着,一下就把背包从肩头卸下来扔给了我,我的手腕感受到了她背包的沉重。 上车,上车,快点。唉!热死我了。 她催促着我,轻松地从我身边绕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我拎着那沉重的背包,默默地拉开了后门。 可能是刚刚出汗的缘故,若云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皙光洁。她摘下头上的鸭舌帽,对着自己脸部轻轻地扇动起来,一缕黑色的秀发顺势滑落到她的鼻尖,像一只黑色蝴蝶翕动着翅膀一样在她脸上起伏。 出租车在高低不平的街道上颠簸,我的脑袋就随着这种颠簸不停地摇晃。 老郑,你说这省城,这几年房子倒是越修越高了,可道路怎么却搞得越来越破乱了呢? 你们是这几年没有来过了吧,省城这几年变化可快呢!现在,街道下面正在修建地铁,过不了多久,道路就会很通畅的。司机接过了若云的话。 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走走停停,若云偏着脑袋新奇地望向车窗外边。 喏,那个地方,就是十字路口的正对面,外文书店旁边,原来是一家小面馆,是叫李老四小吃的,当年我们女生都喜欢那里的热干面呢。 若云回头看我,手指头却指着对面的那栋高楼。 可是,现在怎么变成购物广场了啊?天啊!好高啊!它应该是省城里的标志性建筑了吧。 这哪里是什么标志性建筑哦!真正的高楼都在江边呢!不过,我们今天走仙女大道,这仙女大道是到不了江边的,你就看不到真正的高楼了。 司机继续答着话,他的话语里有一种满满的自豪。 郑寒笙,反正这两天你得抽时间带我去江边看看,我要看看那些真正的高楼。你说,我们才毕业几年啊?这变化太大了啊! 若云一路回忆,一路感叹。大概是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她扭过头来看我。但她看见了我脸上严肃而又木然的表情。她不好意思了,就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这次一见面,若云又给我改了个称呼,干脆直接叫我郑寒笙了。 颠簸的出租车终于到达了医院大门口,我的脑袋里一阵晕眩。下了车,我稍稍站立了一会,觉得必须迅速给若云找个宾馆,尽量让她在宾馆里呆着,不让她到医院去。 省人民医院门前的正对面正好有一家全国性商务连锁酒店,于是,我决定带她到这家酒店登记住宿。 我拽着若云的行李和她穿过街道,进入了这家酒店。 一位前台服务员在柜台里拔弄着手机。 我放下行李,对服务员说,小姐,请您帮我登记一个房间。 嗤。 服务员从鼻子里发出了极端不满的声音。我瞬间明白了,我不该称呼她为“小姐”。她故意拖沓了一下,才放下手机,满脸愠色地望了望我们。然后,她一边盯着电脑屏幕敲击键盘,一边懒散地问道,要单间还是标间? 单间。 身份证。 服务员连头都不抬,还在敲着她的键盘。若云把身份证递了过去,服务员接过去后丢在柜台上。但她却停了下来,好像没有准备登记的样子。我们就只好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服务员突然抬起头来,不赖烦地望着我说,还有一张呢? 怎么?登记一间房需要两个人的身份证?我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服务员像看着外星人一样很异样地看了看我说,现在公安局查的严,两人住宿就必须要登记两人的身份证。 哦!是这样啊! 我终于明白了,脸上露出了极其尴尬的神色,慌忙对她解释道,对不起,我们就一个人住。 我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身边的若云,就这位女士一个人住。 若云也瞬间明白了服务员的意思,她双颊绯红,绞着手指,颔首胸前。 在登记完毕上楼的时候,我听见了那个服务员在小声嘀咕,指不定谁才是真正的“小姐”呢。然后,她从鼻子里又发出了“嗤”的一声。 若云已经先我上楼去了。我艰难地帮着她把背包拎到了房间,听见了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响,我极不自然地在床上坐下。 等她出来后,我问她,若云,你怎么来这里了? 若云说,老郑,是文局说你生病了,单位需要派个人来照顾你,我就主动申请来了。你可能不知道,在单位呆得久了,我就想着出来看看,顺便放松一下。领导,我可不像你,可以经常出差的。 那你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的脸开始变得严肃了。 若是提前给你说了,那人家还来得了吗? 若云的嘴角翘来了,她耷拉着眼睛看着了地板,老郑,你说你哪里来的病啊?你这不是正常得太多而有点反常了吗? 是啊!我是没有病。所以明天上午你就去车站买票回家,下周一回单位正常上班。 若云不作声了,她红红的嘴巴翘得更高了。 我猜测大致是这样的,一定雨涵把自己回去的消息告诉了欧阳,欧阳怕我手术后没人照顾,大概就把我生病的消息告诉了文局,文局又告诉了若云,至于文局有没有告诉杨默之,这个就不好说了。从若云的表现来看,她可能还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 我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若云了,毕竟人家是主动申请来照顾我的,怎么人家才到这里,我就急着要撵别人走呢?我怎么能以这个态度对待人家的好心呢?我在心中责备着自己。 看着如云满脸不快的样子,我决定转换话题,改变一下尴尬的气氛。 若云,这段时间科里的工作还顺利吧。 若云不高兴地斜了我一眼说,一切都还好吧。大家都比较努力,特别是杨科长,近段时间天天加班。杨科长曾经对我说,他要让鄂西市首届青少年艺术节办得与众不同,给大家带来惊喜呢。 我顺势“嗯”了一声。 我知道,我本不应该问这些的,因为这些东西确实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哦,对了。 若云的脸色似乎正常了一些。 什么? 老郑,我原来在组织部的一个同事告诉我。若云挺神秘地往我的身边凑了凑,声音也放低了些。局里上报到市委组织部的副局级后备干部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 安顿好若云,我马上回到了医院。在迈进病房的时候,我又听见了那熟悉的鼾声,老人还在睡觉,挂在天轨输液架上的液体正顺着那根透明的输液管流进老人的身体。这几天来,老人一定要在打过小针之后才能安静地入睡,毫无疑问,钟秀一定是给他打过小针了。我同情地望着老人,望着这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可怜老人。 女人正坐在床边抹泪,见我进来,她马上站起来,沙哑着嗓子对我说,二十四床的,刚才钟秀护士找你来着,她要我告诉你,下午到三点到换药室去一趟呢。 哦,知道了,谢谢你!我对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说完,抹了一把泪水,坐下去又望着老人了。 钟秀要我到换药室干什么呢?我现在还没有手术啊?无需换药啊?是不是女人听错了呢?不过,就是听错了也没有多大关系,反正我下午三点去换药室看看就是。 尽管我心里有点纳闷,但我却不能不去。 我还在回味着若云刚才说过的话,就是她说的“局里上报到市委组织部的的副局级后备干部是我”这事儿。这是真的吗?当时,我听若云说完后,心里着实激动了一把。那一刻,我居然就忘记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了,忘记了我下周一即将进行的手术了。是的,不用说,组织上对我郑寒笙在市局所做的工作是清楚的,也是给予了充分肯定的。可现在呢?我一下又清醒过来,又垂头丧气了。唉!我本可以用我的工作热情c工作态度,在我所从事的事业上干出更大成绩的。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这说明我的工作已经得到了组织上的认可。你说,还有什么比得到组织的承认更让人高兴的呢?我郑寒笙今生死而无憾了。 我的手机响了,手机界面显示出欧阳的名字,是欧阳打来的。我望了老人一眼,老人睡得正香。是的,我可不能打扰了老人,因为我认为,在梦中的老人,他才没用痛苦。我赶忙拿着手机,小跑到走廊的尽头,按下接听键。 喂!寒笙,我刚才是在手术室里呢。没办法,一台临时加班手术,你有什么事吗? 欧阳,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自己都快没法管好自己了,可你倒好,还给我弄了个少奶奶过来。你这不是坑我吗?我有点生气地说。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不清楚吗?若云是怎么过来的呢? 什么?若云来了?啊?哦,嘿嘿,对了。你说的是这事啊?我,我,我给你说啊,是这样的啊。 欧阳在电话里结结巴巴的了。 正如我所料,雨涵从省人民医院出去后就给欧阳打了电话,但在电话里她并没说是由于看见了周暮雨的信息她才离开的。她只是告诉欧阳,她单位里有急事,需要立即赶回去,不能照顾我了,希望欧阳能帮助她想想办法。 尽管我要求欧阳不要把我生病的事告诉单位里的任何人,但是他再三考虑,还是给文局打了电话。因为他觉得,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有依靠组织了。他还说,他只是把我生病的事告诉了文局一个人,他相信文局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剩下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就是说,欧阳也不知道若云是怎么知道的,他猜测应该是文局告诉她的,或者是文局安排她来照顾我的。 不过,你放心。寒笙,文局办事是有分寸的。 你全告诉文局了吗? 全告诉了。 我患的是癌症也给他说了? 也说了。 我全明白了。不过从若云的表现来看,她并不知道我患的是什么病。我暗自庆幸文局还没有把我患癌的事告诉若云。那么,我就一定要在若云弄清楚之前把她给弄回去。 我同若云一起吃过午餐之后,把她送回宾馆。 若云说,老郑,你哪里像是有病的人啊!我得到你的病房里看看去,要不然,我回去后文局问我怎么办?难道让我说我连你的病房都不知道在哪里吗?文局总不至于是看我俩平时工作辛苦,让我来陪你在省城度假的吧。 病房有什么好看的,你已经看见我现在的状况了,这难道还不够好吗? 我故作轻松状,脸上挤出了难得的微笑。 再说,病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又没有风景可看。那里有的只是各种病菌,这要是感染到你了,那可不得了。 啊?那,那怕什么呀?你老郑不怕,我也不怕。 尽管若云嘟起了可爱的小嘴,但我还是在她的回答中捉摸到了她的迟疑。 你中午在宾馆休息一下,下午我就来带你出去逛逛,也让你不虚此行。 嗯。 听我说陪她出去逛逛,若云的嘴巴放松了,眼睛也闪亮起来。 不过,你可要听我的话,不然,我们就不出去了。 嗯。若云使劲点着头。 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准时来到了换药室,沛玲医生和钟秀护士两人早已等在那儿了。沛玲指了指那个挂着门帘的地方,要我先进去。我答应一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房间里收拾得纤尘不染,我站在里面都不敢大声地呼吸,因为我担心弄脏了里面的空气。在靠近窗子的位置有一张床,雪白的床单中间印着一行红色字体,上面写着“省人民医院住院部专用”。我犹犹豫豫地,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沛玲和钟秀就一前一后地进来了。两人都穿着洁白的工作服,戴着口罩,只露出了她们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现在,我只能从她们的帽子区别她们了。钟秀护士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袋酒精棉球和一把剃须刀。 她们要剃须刀干什么呢?我对剃须刀表现出了强烈的好奇。 就在我胡乱琢磨的时候,戴着医师帽的沛玲忽闪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说话了,郑寒笙,你把裤子脱了。 把裤子脱了?怎么要我把裤子脱了?我的手术不是周一进行吗?她们俩是要在这里给我做手术吗?我惊恐地看看她们俩,回头又看看身后边那张床。 钟秀护士“扑哧”地笑出了声,她手中的托盘也随着她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沛玲没有笑,她很严肃地说,郑寒笙,你的手术确实是在周一进行,这个是刘主任早就定好了的,你本人也是知道的。但是,在进行手术前,我们需要为你周一的手术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为了避免手术时可能给你带来的外部细菌对手术伤口的污染,需要剃除你腹部的体毛。 剃除我腹部的体毛?我好像在云雾里了。那不就是除掉我腹部那一片黑色的森林吗?况且肾脏部位不是在腹部侧后方吗?怎么需要毁掉我那整片森林呢?尽管我那贫瘠的土地已使得这片森林一片萧条,可拥有它却是我的尊严。 你快点吧,我们与你只约了十分钟呢,还有其他病人等着,你快点脱了裤子,躺到床上去。沛玲的口气却坚定不移。 看来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可是,这么大一个省人民医院怎么会安排一个女人给我。 我磨磨蹭蹭地脱下外面的裤子,留下裤衩。然后,我又抬头看看美丽的沛玲和钟秀。 郑寒笙,请你快点。 我等到的却是沛玲再次催促的声音。 我背过身体,踮起脚用一只手窸窸窣窣地扯下了内裤。我悲哀地看着自己腹部下面那片即将消失的森林以及森林里那只像螺纹一样蜷着的蝉蛹。此刻,我感到即便是自己的身体,我也无法左右它了。 我已经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 我得履行我的诺言,我得带若云出去逛逛。要不然,明天想要打发她回去可就比较困难了。 在宾馆门口见到了等在那里的若云后,我心里一下就想到了自己下体光光的腹部,脸上随即泛起一阵羞涩。若云一手拎着小黑色坤包,一手提着一部相机,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连衣裙,只是脚上还穿的是昨天的那双凉鞋。她的这身打扮,就像夏日里的一缕凉风,给我带来了一股舒适的凉意。 我没有猜错,若云是真把这趟省城之旅当着度假之旅了,她压根儿就不认为我是生病了,或者以为我郑寒笙就是被文局安排到省城来出一趟差,顺便在这里检查一下身体,也就是有了个什么胆结石之类的小毛病,顶多就是需要做个小手术。或许她真的也以为是她这段时间也太辛苦了,趁各校放暑假之际,文局特意也让她来省城度度假,放松一下的。 沿着宾馆门前这条仙女大道走不多远就是仙女湖公园,我决定带若云去那儿逛逛。若云听说后异常兴奋,她说她读书的时候就常和闺蜜去仙女湖公园散步,现在去那里正好可以找找当年的记忆。 果真是和闺蜜一起去的?我有点狡黠地问她。 当然是和闺蜜啦,那还能有谁? 你这人。若云跺了一下脚居然着急起来。 我心里萌动着一丝兴奋,却不露声色地走在了前面。若云不快地扭动一下身子,还是跟在了后面。 进入公园后,若云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她伸开双臂如燕子般轻盈地飞驰起来了。看着她优美的身姿,我心里塞满了羡慕,我想跟上她的节奏,却感到力不从心,就只好在后面远远地追逐着她的脚步。仙女湖面的水风拂过我的脸颊,这清凉的凉风和前方若云婀娜的身姿瞬间驱散了多日来笼罩在我头顶的阴霾,我仿佛一下找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时代。 若云终于在一棵垂柳之下消停下来,我默默地走到她身边。远处的仙女湖畔,湖天一色,一湾碧波,涟漪粼粼。站在柳树边的若云,温柔可人,深情款款。碧波丽人,正以最美的姿态,渲染着生命的精彩。柳树上有几只鸣蝉在幸福地欢叫,它们愉快地述说着大自然的热闹。 我望着那一湖碧水,思绪纷飞,当年,周暮雨也如这般地与我站在这湖边垂柳之下,青春朝气的我们各自述说着自己的人生理想。如今,这仙女湖畔美人依旧,而我心中却暮色已浓。 你说,我办公室门前榆树上的那只可爱的鸣蝉是否还在那里放声欢歌呢? 唉!人世间如果真能重生穿越,我会但求身体健康。 若云看了一会儿,转身把相机递给了我。 郑寒笙,你给我照几张照片吧。 我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相机。 若云走到湖边,摆出各种姿势,她一会儿温柔恬静,轻移莲步,一会儿故作调皮,惹人怜爱。可我的心像被什么拽着一样,闷着脸只顾不停地按动着快门。 大概是看见了我的表情严肃,若云冲着我说,郑寒笙,这又不是办公室,你怎么老是绷着个脸啊?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今天太阳有点大,晒得我眯着眼睛了,你看着我就觉得我绷着脸了。我说话的时候,还是故意挤出了一丝笑意。 哄谁呢?眯着眼怎么会一脸严肃呢?算了,我不照了,你今天绷着个脸,心思重重的。这怎么能拍出效果来?郑寒笙,你知不知道啊?要想把照片拍出好的效果,摄影师与模特儿的内心交流是很重要的。 若云嘟起了小嘴吧,走过来夺过相机。 喏,干脆我给你也照几张吧。 是的,我也照几张吧,我明天以后还能来这仙女湖吗?或许今天的照片就是我在仙女湖边最后的留影了。我仰头看天,天高云淡;我侧耳听蝉,暑月蝉鸣。 根据若云的手势,我不断变换姿势,脸上也配合着挤出不同的笑意,但我知道,那堆积在表面的灿烂洗刷不掉我内心的忧伤。 时光很快流失,夕阳已近落山。我们走进了公园门口的一家餐馆,挑了个临湖的位置坐下。 若云,今天我们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你明天一早就回单位上班。 我干嘛回去啊?我今天才刚刚来,这里多好啊,我不回去。 若云,你听我说,是这样的啊,你到省城是来干嘛的? 是来照顾你啊,文局安排的呢。 若云斜着眼睛看我,她故意搬出了文局,当然她就可以不听我的了。 是啊,我知道是文局安排的。可是,你看,我需要你照顾吗?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把双手举起,又放下,让她看着我。 郑寒笙,你就是不愿意看见我,嫌我烦是吧,想早点打发我走是吧。 若云嘟起的小嘴巴简直可以挂油瓶了。她又变换了一种姿势,她用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两眼望向暮色渐浓的湖面。 若云居然又叫我“郑寒笙”了,她对我又改变称呼了。实际上,今天我在湖边给她照相的时候,她就一直叫我“郑寒笙”了。 一位年轻的服务员走过来,替我们摆好了餐具。 你帮我拿瓶白云边吧。我看着服务员说。 拿多少年的? 十五年的吧。服务员答应一声离开了。 若云。我冲她说。 若云放下胳膊,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我。 你看是这样啊,我知道你在单位工作很辛苦,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出来休息放松一下。可你也知道,现在正是市里各校放假,各项工作处于收尾阶段的时候,局里的工作正忙。我们科里怎么能一下子就走两个人呢?你说,这让杨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况且,市里首届青少年艺术节的筹备工作又是那么重要,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而耽误整个科里和局里,甚至市里的工作呢? 若云低下了头,开始掰弄起自己的手指甲来了。我知道,我的话已经对若云产生了效果。 可是 若云的声音明显地放低了些。 可是,文局可以安排其科的人去协助咱们嘛。 安排其他人怎么行呢?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再说,别人对我们科的工作也不熟悉呀,那不就是耽误事吗?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去江边看看呢。若云的声音更低了,她嘟哝着几乎只能自己听见了。 这个好办,等你下次再来省城,我专门陪你去看看。 这句话我说的很艰难,真的,我真不知道,我和若云还有没有下一次。 很快,饭菜端上来了。我把若云面前的酒杯拿过来和我的放在一起。在这美丽的地方,和这么美丽的女人,只可惜我没有了美丽的心情。但不管怎样,我今天是一定要陪若云喝上一杯的,因为我不想为明天的离去留下遗憾。若云举起双手,看似要拒绝,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我们各自端起酒杯,“呯”的一声碰在了一起。 唉,知道这白云边牌子的来历吗? 若云摇摇头。 它是取李白的名篇《游洞庭》里的句子。 我趁着酒性,晃动着脑袋,吟诵出了这首诗: 南湖秋水夜无烟, 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 将船买酒白云边。 若云似乎被我的诗句感染了,我刚一吟诵完,她就接着说,那好,郑寒笙,今天我俩姑且将这仙女比洞庭,就向这仙女湖借几分月色吧。啊!郑寒笙,你说你在办公室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啊,怎么今天还能整的这么浪漫呢? 我举起酒杯,脸上布满忧伤,叹了口气说,若云,咱今天尽兴,喝酒!然后,我一干而净。 当我们走出餐馆的时候,已是柳梢挂月了。若云双颊绯红,她故意想走的离我更近了一些,可我知道自己的分量,便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郑寒笙,你要我回去,那你明天得送我。 好吧。 我答应了,心里挺不是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 第二天,我是与老人一同醒来的。老人的病床被摇起了一半,他就那样半仰着躺在床上,深陷于眼窝中的眼睛变得出奇地大,反倒让人觉得似乎特别有神,但他的眼珠却发黄得难看。老人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居然没有了呻吟声,他大张着嘴,贪婪地呼吸着,他就像一个在水中憋得太久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想要把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自己的口腔。 刘主任带着沛玲她们来查房的时候,我还懒在床上。看见了沛玲和钟秀,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到了那把剃须刀,心里猛然窜起的羞涩让我赶紧低下了头,我悄悄把手伸进内裤,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腹部。 我的这种囧态也就持续了那么几秒,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刘主任戴着听诊器,两手斜插在衣袋里,她问旁边的沛玲,二十四床的手术准备工作就绪了吗? 都准备好了。今天查房结束后,我们就马上进行术前消炎。 刘主任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身望着我,亲切地问道,小郑,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如实地回答。其实,我一直盼着这个手术,我巴不得马上就能把我身体内的那颗毒瘤给摘除掉。 刘主任又转身看着了沛玲。 嗯,你们要指导病人做好术前训练,让病人详细了解术前的注意事项。 好的,刘主任。沛玲拿着一本记录本,一边记录,一边回答。我一直很欣赏沛玲医生工作的专注,我也喜欢看她医师帽下长长睫毛的闪动。 在她们离开的时候,钟秀嘱咐我,二十四床,你今天不许离开病房了,等会儿查完房,我要来给你进行术前消炎。 什么?我不能离开病房了?今天不能出去了? 我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这鲁莽的动作使得原本盖在我身体上的被子一下就从脖子那儿翻卷过来,将我肥厚松弛的胸部展示无遗。我赶紧拉回被子,捂住我丑陋的胸部。 是的,不许离开病房,我马上就要给你挂水了。钟秀说出的话再让我听见的时候,已经是从远处走廊那边飘来的了。 天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可就在昨天晚上,我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若云的,说会亲自送她去省汽运总站的。这突然就让我去不成了吗?这人啊!一旦失去了健康,也就失去了自由。 我这不是又要食言于若云了吗?唉!自她来了后,我就一直琢磨着怎么打发她回去,可等这丫头真要走的时候,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可是,我有这资格把她留在这里吗?她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女人,我怎么忍心耽误别人?嗨!我在乱想什么呢?若云过来照顾我,那是因为我生病了,是组织上派她来的,是组织上给予她的工作安排。她来这里,与我就是工作关系。我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呢? 我暗自讥笑自己内心卑鄙的想法。不过,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一不动手,二不动口,我就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心眼,应该不违法吧。我又在心里宽慰着自己。 我还是像做贼一样地看了看周围,我害怕有人看出了我这丑陋的心思。还好,老人好像又睡着了,女人这个时候也不在,她大概出去给老人买早餐去了。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若云发信息。 对不起,若云,我现在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我编好这条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出去。 我突然就想看看周暮雨的信息了。自那次周暮雨发来的信息被雨涵看见后,我就把她的信息屏蔽了。我解除了手机的屏蔽,周慕雨的信息就接连不断地在屏幕上显示。 我逐一点开,连续几条信息都是问我,在干吗,为什么不理她。最后的一条的时间停留在昨天晚上,就是我和若云在仙女湖畔喝酒吟诗的那个时间。 她说,郑寒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不理你了。 这岂不更好,我不是一直不愿意理她吗?到底是谁不愿理谁呢?我觉得好笑,便将手机丢在一边。 若云还是没有给我回复信息。现在,这小丫头片子大概连鼻子都气歪了吧!我想象着若云看见信息后的样子,心里潮起一丝得意的苦涩。 自若云到来后,我就几乎再没有体会到疾病带给我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了。尽管那种心里的隐痛仍没有消失,但是却已好了很多。现在,我更多的是以同情的目光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钟秀护士很准时地端着托盘进来了。她熟练地挂好液体,检查输液器的包装,展开输液管,排除输液管里的空气。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是那么地熟练,又是那么地规范,就像一个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这哪里是在输液呢?这娴熟的动作分明就是在进行舞台表演嘛!钟秀宛如溪水般柔美的手在我眼前晃动。 奇了怪了,她居然又问我是不是郑寒笙了,说要再一次地核对我的姓名了。我摆出出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懒散地“嗯”了一声,便把脑袋望着了天花板。 你说,难道不是吗?昨天,正是这双美丽的手,握着剃须刀在我的腹部熟练地滑动。她牵着我那缩成一团的蝉蛹,那东西被她牵扯后就像皮筋一样被拉得很长。她是那么专注地配合着沛玲医生,当时,我羞涩地微闭着双眼,静听着腹部传来“呲呲”的声音。等我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我那一片林地已不复存在,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山雀。 突然,就像一只蚂蚁咬着了我的手背,我看到了挂在天轨输液架上的袋装液体开始冒出一串串的气泡。我知道,我的住院经历从此就要正式开始了。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若云突然背着背包出现在病房门口。 她一定是哭过了,因为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把背包朝地上一扔,就“呼”地一下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知道,她一定是知道我的病情了,再要她回去已经变得不可能。 我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说,若云,宾馆里的房间就不要退了,晚上,你可以去那里休息。 郑寒笙,你就告诉我,你干嘛要骗我?若云眼里的泪水再也盛装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而她丰满的胸部,也因为激动在我面前剧烈地起伏着。 我有了一种深深的自责,便不再看她,翻过身子背对着她。若云更生气了,她伸出手,拽着了我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耳朵,我“嗷嗷”地叫着回转头来。 你说啊!你这个坏家伙,你是怕我嫌弃你是个病人是吗? 若云,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这病有多严重吗?还有,你一个女同志在这里照顾我,这让咱们俩是都不太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啊?给你看病的这些医生c护士,不多是女同志吗?怎么没见你说不太方便呢? 我一下答不上来了。 我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自己手术之后的问题。雨涵离开的那天,我已经同老人的女儿协商过了,我请求她在我手术后的最初几天照顾我。我想,等我的伤口好些了,我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女人虽然很诧异,但还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她说,不碍事呢,不就是每天多买份饭菜嘛,我买双份就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 实际上,若云是看见我发给她的信息后才到来医院找我的。她说,她本来想打个的士直接到省汽运总站的。但是,她想想还是觉得心里憋屈,就想着一定要找再我说道说道,想问问我昨天才答应的事情,怎么一过夜之间就变卦了呢?她越想越来气。于是,从宾馆出来后,她就直奔医院来了。 不过,由于若云不知道我的病房,她这一趟找我可没少花功夫。最初,她去了医院门诊大楼的导医台,那里的导医护士告诉她,找住院病人要到住院部去,门诊部里是查不到的。她赶紧到了住院部大楼,住院部的导医又问她,要找的病人是哪个病区的。她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我在这里住院。 导医就说,你去住院部总服务台去查查看吧,所有病人的信息,他们那儿都有。 她就找到了总服务台,她给值班人员说,她想查查郑寒笙这个病人在哪个病区住院。值班人员查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我的信息。他们告诉她,这个病人在住院部二十四楼肾病区,说只要她到肾病区护士站去问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她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住院部二十四楼肾病区,她刚到护士站里,就遇见了给我挂完水回来的钟秀。 钟秀停下手里的活计问她找谁。 她说她找郑寒笙。 钟秀又问她是我什么人。 她居然说是我妹妹。 于是,钟秀就告诉了她关于我的一切。 若云,你先回宾馆去把房费续上吧,等会儿晚上你还要过去住呢。 我不去宾馆里住了。寒笙,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在护士站里问过钟护士了,她说这栋楼下的电梯间旁边有一家患者服务部,住院病人家属可以在那里租用被子和折叠床,我就预订了一套,这样,晚上我就可以很方便地睡在病房里照顾你了。 若云已经止住了泪水,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幸福。 我何尝没有感受到若云对我的那种特殊的爱呢?从她对我称呼的改变,在我办公室“嘚瑟”她的新衣服,那么近距离地靠近我,还有她故意说到嫂子时的那种“醋醋”的眼神。你说,我这个年近不惑的过来人还能体会不到吗? 只是到了后来,若云才告诉我,她说她早就知道我同雨涵离婚了,说这其实是杨科告诉她的。杨科还告诉她,说老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个人感情问题处理得不够好。 钟秀护士过来给我拔掉输液针头的时候特别嘱咐我,二十四床的,今天中午你可以多吃点,吃好点。不过,从晚上开始,你就不要进食了。 我当然明白,这是为明天的手术作准备了,钟秀护士说完后离开了。 若云听见后只呆了一会儿,她就“蹬蹬蹬”地跑出去了。直到快十二点的时候,她才拎着一堆饭盒回来了,她把饭盒在我的床头柜上一个个展开。 寒笙,这个是鸭嘴鱼,是长江里独有的淡水鱼,你多吃点,我是到对面“小香馆”里请师傅专门给你做的,师傅说这种鱼对病人手术后伤口的恢复非常有好处,很多人都请他做呢。 我想起来了,医院大门对面也有一家精致的中餐馆,经常会有一些高档轿车停在门口。我冲着若云感激地笑了笑,在心里说,这女子别看她年龄小,其实她什么都懂呢。 若云把饭盒里的饭菜匀出了一些,端过去递给老人的女儿,女人有点惊宠地推迟后接受了。 我在下午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文局打来的,文局问我现在情况怎么样?是不是明天一早就要手术。 我说,是的,手术是定在明天,谢谢文局的关心,我一切都好。 我知道,现在隐瞒病情已经毫无必要了,文局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文局,我现在心中很是不安,是欧阳把动静搅大了点,打扰了大家平静的生活,您替我给大家解释下。 电话那边的文局听了很不高兴,他批评我说,小郑,你这是什么话?你病了怎么能瞒着组织呢?作为共产党人要相信组织,依靠组织,组织就是你的家,我们大家都是你的家人。我们共产党人也是血肉之躯,我们不仅要讲原则,还要讲感情,真正的共产党人最讲的就是感情。 文局似乎觉得说得有点过了,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小郑,你现在还有什么困难没有,有困难就尽管提出来,组织就是你的坚强后盾,你只管养病,其它的事情,组织上会替你安排的。 说到最后,文局鼓励我说,小郑,我坚信你是一定能战胜病魔,重回工作岗位的,我等着你回来。 文局的这一袭话,说的我热泪盈眶,我连声说着谢谢领导关心,谢谢组织关怀。 另一个电话居然是杨默之打来的。 杨默之在电话里埋怨我,老郑,你可把我当外人了啊!你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居然也不给我言语一声。今天早上,还是文局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的,他说这段时间要辛苦我一下,要我把科里的全部工作承担起来。我才知道你生病了,还是这么严重的病。老郑啊!把科里的工作承担全部起来难道不是我份内的事吗?我是科里的副科长,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啊!可是,我就是不满意你没有主动告诉我你生病的消息,这也怪我平时没有主动替你分担工作。唉!好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吧。老郑,你安心养病吧!今天接到文局的电话后,我一早就到办公室加了个班,已经把下周的工作计划都拟定好了。 看来,我想瞒着大家的计划已经全部泡汤了。我现在只求别让我的父母知道了,父母远在那么遥远的大山里,应该不会知道的吧。还有,也绝对不能让我的女儿知道,我怕她幼小的心灵还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 晚上的时候,若云去住院部一楼楼梯间的服务部租来了被子和折叠床,她很麻利地把床支好,就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我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地洗个澡了,明天之后,我还能有机会走进这洗澡间里自由地洗澡吗? 我在卫生间用水龙头冲刷着自己丑陋但还算完整的身体,我居然对我的左边腹部不再那么厌恶了,我甚至用手去轻轻地抚摸了它一下。是若云的到来改变了我对那个可恶的瘤子的看法了吗? 我听见外面有沛玲医生同若云说话的声音,我努力地听,却听不清楚,索性就不去管它了。我自顾自地搓揉着自己的身体。 等会儿睡觉的时候,我可千万不能让若云嗅出我身体的异味来,还有,我睡觉时千万不能弄出太大的鼾声,要是那样,就会吵到若云的。我在心里不断嘱咐自己。 我擦干了身体,穿上病号服从卫生间出来了。 若云绯红着脸,她一边叠着衣服,一边说,沛玲医生刚刚来说晚上九点来给你灌肠。 她把晚上要换的衣服整理好后放在了折叠床的枕头边。 还有,你以后洗澡,不要把衣服拿到卫生间去了,卫生间里湿气太大,对身体不好,你把要换的衣服放你床上,洗好澡后,招呼我一下,我递给你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 晚上九点,沛玲医生和钟秀护士一起来到病房。沛玲把病床的围帘拉起来了,若云和老人的女儿自觉地出去了,沛玲一脸职业地要求我把裤子褪下来。 内裤也要脱吗? 当然,不过,只需褪到膝盖就行了。 我内心里一下羞涩了,磨磨蹭蹭地解开裤带,就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怎么?你还不好意思啊?沛玲催促道。 看见沛玲口罩上面露出的黑葡萄一样纯洁的眼睛,我的羞耻心渐渐退去,顺从地脱下内裤,侧卧在床上。我到现在都不愿意想象我那丑陋的身体是怎样展现在美丽的沛玲和钟秀面前的。 不多会儿,我感到屁股后面被一只手塞进了一节软软的管子。我排斥一样地夹紧双腿,一股温热的液体开始涌进我的肛门,渐渐地,这股暖流开始遍及我整个腹腔,我居然感到有点惬意的舒适。只短短的几分钟,那节管子被抽了出来,我感觉那股进入我体内的暖流似乎想要从我的肛门里喷涌了。 沛玲说,快点上厕所去吧。 我不好意思,仍旧躺着没动,屏住呼吸硬挺着,心里却祈祷沛玲她们尽快离开,等她俩一跨出门,我便弹跳起来,直奔卫生间。一会儿后,我在卫生间里享受了一轮此生未曾有过的幸福,那是一种彻底释放出来的畅快。 老人那边传来了细微的鼾声,女人那里好像也没有了动静。 我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若云合衣躺在床上,我们彼此对望了一眼,她光洁的脸上立刻升起一股红晕,若云的眼睛羞涩地躲避着我,把脸侧过去,望向了另一边。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钟秀护士急匆匆来到我床前,她一副焦急的样子说,刚刚接到省血站通知,由于正值夏季用血高峰期,省血站血液量供应不足,我院明天需要手术的病人,家属之间要互助献血,不然的话,病人就要等待站里的新鲜血,手术只有推迟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呢?我本来眯缝着的眼睛一下子光亮了。 若云坐了起来,焦急地问,什么叫互助献血呢? 就是在血站的监督之下,病人家属之间以等量的血夜进行互助交换,提供合适的血型给所需手术的病人。 那明天的手术需要我们提供多少血液呢?若云继续问道。 像你们这台手术,根据测算,家属至少需要提供800血液。 那行,明天就抽我的吧。若云边说边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撸了撸。 那可不行,血站有规定,800血液是不能够从一名献血者身上采集的,否则,会给献血者的身体带来伤害,你们还得再找一个人才行。 没再等若云搭话,钟秀就转身离开了。 怎么办呢?为什么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才通知我们呢?若云急得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是啊!怎么办呢?还有谁能帮助我提供血液呢?我眼睛望着天花板,现在即使在市里找个人过来,也赶不上明天的手术了啊?刘教授那么忙的一个人,这手术要是一推迟,那就不知道又要排到什么时候了,而那个躲藏在我身体里的瘤子,不知道又会幸福地生长多少天了?或许它就在这几天就疯狂地扩散了啊!我眼瞅着就要把这令人厌恶的家伙尽快除掉了。 在这诺大一个省城里,在如织的人海里,我居然感到如此的孤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打电话给周暮雨了。若云在这里,给周暮雨打电话,要她过来是不是有点那个?可我还能有其它的办法吗?没有,完全没有,我只能这样了。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做的有点过于卑鄙了呢?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调出周暮雨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把手机放到耳边焦急地等待。可是,耳机里传来的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好吧,那我就再等会儿吧。我除了等待又能怎样呢? 我又等了一会,再拨过去,同样的声音又传来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周暮雨给我发信息说过了,她说她从此不理我了的。她一定是把我的手机号码拉入黑名单了。天啊!我怎么会有这么倒霉呢?怎么啥事都让我摊上了呢?我瞬间就有了一种崩溃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人的女儿站在了我的床边,她看了看旁边的若云,轻声地对我说,别担心,明天,我帮你献吧。都睡吧,咱是庄稼人,别的没有,血是咱自己的呢。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表面瘦弱的女人,她的一席话,让我产生了一种在湍急的漩涡中被拉上岸的感觉。 我被若云穿衣服的声音弄醒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刚刚泛起一丝灰白,一只倒挂在窗棂上的黑色的蝙蝠突然煽动着翅膀飞离。我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多钟,便对她说,若云,你干嘛呢?天还早着呢,再睡会儿吧。 若云用一指手指按住嘴唇,轻嘘了一声,又指了指老人和趴在他床前的女人,轻声地说,我睡不着了,起来准备一下,你还睡会儿吧,你今天可要把精神给养足了。 你说,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手术了,哪里还能睡得着呢?但我还是心怀感激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昨天,沛玲医生把我和若云叫到了医生办公室,她要求我在手术知情协议书上签名,若云在亲属栏里签了名。若云慎重地签过名后,她的脸上溢满了幸福和满足。 现在,我和若云都有一种急切的心情,就是想要尽快手术,尽快去掉我身体里的那个可恶的瘤子。 老人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整个身体都颤动了一下,他努力地侧身用手捂住嘴巴,想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出来。惊醒过来的女人赶紧用手轻轻地捶着老人的背部。 六点半钟,钟秀护士走了进来,她告诉若云和女人马上到护士站抽血,说采血人员已经到了。她们走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若云坚定的目光。 老人那边又发出了一种声音,那是一种嘶哑的,从喉咙深处发来的含混声音。起初,我以为他是在痛苦地呻吟。我望向老人,看见他的嘴唇在慢慢翕动,似乎想说话。我有点害怕,但还是凑近他,低下头努力地倾听。终于,我听清楚了,老人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居然是,孩子,你不怕,啊,别怕。 老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显然已经倾尽了全身力气。 我蠕动了一下嘴巴,想要说声“谢谢”,但最终发出的却是抽泣声。 我退回到床边,眼泪顿时下来了,内心里被老人的善良打动了,我为以前自己面对老人时的丑陋行为和卑鄙思想感到羞愧。这些天来,钟秀护士给老人打的频率越来越密集了,我明显地感到老人要完全依靠着止痛针才能入睡。 每天查房的时候,刘教授揭开老人的被子,我都能看见老人的腹部会更高地隆起,而且,这几天,老人的呻吟声也越来越低沉。 我知道,老人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文局来居然在我即将离开病房的时候,走了进来。是大约七点的时候,文局和工会黄主席拎着一袋水果进来的。文局说,其实,他们昨天晚上就到了省城,就住在省人民医院对面的一家全国连锁商务宾馆,也就是若云当初住的那家宾馆。他们之所以昨天晚上没有过来,是因为他们怕晚上过来反倒影响了我的睡眠。他们没有告诉我,也没有联系若云。他们今天早早地起来,是要在我手术前赶过来,为我加油鼓劲。最后,文局说,市局的全体员工都在期盼着我康复,期盼着我早日回去,市局里还有更重要的工作等着我。 你说,这人是不是越在困难之中越容易被感动呢?反正那天早上,我又一次流下了热泪。 护工把手术室里的手推车推过来了,沛玲医生招呼大家把我抬到车上去。我拒绝了大家,说,我不需要坐车,我自己走着去。 沛玲医生并没有阻拦,她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 若云已经献过血回来了,她和文局也紧跟在我的后面,他们要送我到电梯口。 我怎么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英雄,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呢?是真的有这样一种情怀,还是故意在文局和若云面前硬撑的呢?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在到达通往手术室电梯口的时候,我转过身来同文局握手,我感受到了文局手中的力量。我又把手伸给若云,若云却避开了我的手,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前,轻轻地说,寒笙,你一定要给我好好地回来,我等着你。 我的身体感受到了来自于她身体的温暖和力量。 我知道,我会的。我附在她的耳边耳语。 沛玲的手一直按着电梯的开关,她催促道,郑寒笙,你快点吧。 我推开若云,毅然转身,走向了开着门的电梯。 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我迅速举起右手,朝文局和若云打出了一个“v”字型的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 这是一部手术室专用电梯,除了沛玲医生c钟秀护士和我之外,电梯里再没有了他人。 电梯门关闭后开始向下运行。我有一种将要悬浮起来的感觉,是一种身体变轻的漂浮状态,我知道这是在失重状态下产生的错觉,可是这种向上升腾的感觉令我不舒服,它让我联想到了体检前的那个午夜梦境。 几分钟后,我丢失的体重好像又回来了,脚步也踏实稳定了,电梯慢慢停下,楼层显示器上出现的数字在不停地闪烁。电梯门开了,我的前面出现了一段宽阔幽长的通道,通道内没有门窗,在顶灯照射下,通道显得特别幽暗。 我紧跟在沛玲医生和钟秀护士后面。我能很清晰地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在通道内回响,这种声音使得我的恐慌情绪开始蔓延,刚才那种视死如归的心态开始消融。经过一个拐角后,又是一段通道,只是这段通道里的光线明显亮堂得多了,脚步声也小了很多。终于到达了这段通道的尽头,那里出现了一排玻璃门,每一扇门上都写着“手术室”几个红色大字,并且每一扇门的门框上都有一个闪亮着的灯箱。我们走过了第一扇门,第二闪门,停在了第三扇门前。 你先在外面等会儿吧。沛玲扭头跟我说话了。 我答应了一声,看着沛玲和钟秀走进了这扇门里。 现在,走廊里只剩下了我一个,我环顾四周,周围一片死寂,通道内的大理石地面被搽洗得能照见人影,但这种明亮的干净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冰冷。走道顶部的灯光还是不太亮,好在走道两端都开着大大的窗子,外面的光投射进来后稍稍冲淡了这肃穆的气氛。我心里衍生出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便赶紧往手术室门前又靠了靠。 突然,从第一扇门内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是一种玻璃砸在地上后破碎的声音,还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推动后摩擦地板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了出来,那凄厉的声音传到空旷的走廊后久久地回响。 我双脚颤动,几乎不能自持,刚才那种英雄般的心态已经完全泯灭殆尽。 “咣”的一声,那扇门被从里面一下拉开,一个一丝不挂c浑身染血的中年女人从门内冲了出来,她一只手挥舞着一块破碎的玻璃,另一只手的手腕处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溢出,那鲜红的血液流过她下垂着的手掌,聚集在指尖后滴在了地面光洁的大理石上。 那女人在走道继续尖叫着,不,我不,我不要,我不要挨那一刀。妇女身后的玻璃门还在不停地晃动。 我的身体往下沉下去,赶紧用哆嗦着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门上的把手。 这时候,玻璃门又被从里面拉开,从里面又冲出了几名医生,其中一名医生迅速抓住女人的手,将碎玻璃夺下,另外几名医生赶紧上去牢牢地抓住女人的胳膊。女人扭动着的身体终于瘫软下来,但她的胸部还在伴随着抽泣而剧烈地起伏着。 医生们围住女人,劝慰着她,慢慢地,女人的声音平息下来。医生们架着女人重新进入了手术室,那扇晃动着的玻璃门也终于停止了摇摆。 闻声出来的沛玲和钟秀也刚好看见了这一幕。沛玲大概是观察到了我内心的紧张,她安慰我说,您不要怕,其实,手术就像睡觉一样,等您睡醒了,也就结束了。 这偶然出现的一幕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女人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不断在我脑海里再现,这声音强烈地刺激着我,它完全覆灭了我手术前努力建立起来的那种虚伪的坚强。 你说,我能不害怕吗?我能不恐惧那血腥的一幕吗? 我已经想到了退缩,是的,我想回去,干脆就让那个可恶的瘤子继续待在我身体里吧,我也不想挨上那一刀了,如果那一刀之后我再也不能醒来呢?我那残缺的身体就会永远停留在那冰冷的手术台上了吗?我想我的女儿了,我想我的父母了,还有文局,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有若云在外面等着我呢!我还能活着出去见到他们吗? 手术室的护士也出来了,沛玲和钟秀大概是和她交接好了,她们俩给我打过招呼后离开了。手术室的护士以一种甜美的微笑着对我说了句“早上好”。我沉浸还在刚才的可怕场景之中,脸部表情木讷着,没有反应。 护士并没有计较我是否搭理她,依旧微笑着把我迎进门去,并让我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她走到一个角落,打开了一个开关,一首舒缓的小提琴曲充满了整个室内空间,随着悠扬的乐曲,我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大哥是哪里的人?她走过来,凑近我坐下,像是在拉着家常。 我一副木然的眼光,愣在那儿,还是没有反应。 她又问了一遍。 我似有所醒悟,但只是机械地答她,鄂西市的。 啊!真是巧啊!我也鄂西市的啊!她露出了一种夸张的表情,就像遇见了故知。 她的夸张却让我的情绪缓解了许多,我的思维渐趋正常。 什么?你是鄂西的?我惊讶地望着她,主动问话了。 我不敢相信,居然在这两人的手术室里遇见了鄂西老乡,这是一种令我激动的欣喜。就在今天早上,我都还在感叹在这省城茫茫人海中的孤独。 我老家是鄂西岭山的,你是哪里的?我指望着她的家乡离我的家乡能够更近一点儿。 哦,那我们不是一个镇的,我是西泉的。她依旧笑着作答,那亲切的微笑就像铸就在她的脸上。 我这才仔细注意到她,从脸上看,护士只有二十来岁,有着一张青春的脸。这张脸明白地告诉我,即使我们在同一个乡镇,也是不可能相识的,但我的内心里还想着有更多的企盼。 你是在哪里读的高中呢?我指望着她能认识雨涵。 嗯,我,我是在市一中。她的回答稍显迟疑。 我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什么?市一中?那你认识雨涵老师吗? 啊,嗯?什么?雨涵老师?她是教什么的呢? 我有点失望了,答道,她是教英语的。 哦,哦,对了,好像是有这样一位英语老师,只是她没有教过我们,但她教过我的一位同学。她抠了一下脑袋上的护士帽,似乎想起来了。 她是市一中毕业的,是雨涵的学生。那么即使雨涵没有教过她,但她认识雨涵,那雨涵也算得上是她的老师了,这就够了,手术室里居然有一个雨涵的学生。我的心情一下子完全放松下来。 您现在躺到床上去吧,在床上您会更舒服一些。她用手指了指房子中间的那套连接着各种导线的东西。 我这才注意到,那套连接了很多导线的装置旁边还有一张洁白的床。 哦,好的。我愉快地答应一声,走过去,脱掉鞋子躺在了上面。 她跟过来了,搬了个凳子,紧靠着我的床边坐下。 我的是一个很大的手术吗?我弹起头问她。 您这手术哪里能叫大手术啊!您有机会去看我们四楼手术室看看,那里都是需要动锤子c锯子的,都是些开颅手术,那才叫大手术呢!您放心吧,给您做手术的是刘主任,她是我们院里的知名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也是院里的学科带头人。 我暗自庆幸,幸亏我不在那可怕的四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c身躯凛凛的帅气男人走进门来。男人在门旁边的一个角落停留了一下,带上口罩,就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清楚地看见他与年轻的女护士点了一下头,就在我的身边坐下,抓起了我的一只胳膊,他用他极有磁性的男中音轻轻地对我说,您先躺会儿,休息一下,我给您输一袋液体。他一边按摩着我的手腕,一边缓缓地把一根针头扎进了我的血管里。 我的手腕部位感受到了像被一只蚂蚁咬着后的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 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是一种被泡在暖暖的热水里完全浸透后的缓释。渐渐地,我开始犯困,我想睡觉了,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怎么这么累呢?我眼皮开始打架,想努力睁开眼睛,但眼前的灯光逐渐暗淡,意识也开始模糊。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抽离了,那是一种飘渺的样子,我能从上面看见我的肉体了,就摆在那样一张床的中间,在那洁白的床单上,旁边是忙碌的女护士和那个帅男人。 对了,是我的魂灵在空中升腾起来了,它游离了我的身体,以一缕青烟的样子在房间聚集c飘浮。我是那么的轻盈,最初,我只是在房间里游荡,寻找着可以离开这里的路径。终于,我看见了一条缝隙,那是手术室的门框和玻璃之间的一条狭窄缝隙。我向那里飘移过去,像轻烟,一缕一缕地,从那缝隙里袅袅挤出。我完全飘出来后,就像一只金凤的尾巴一样,在走道划了个优美的弧圈,又向一边透着亮光的大窗子飘去,我很轻盈地渗出这扇窗子后继续升腾,就像风中翻飞的一只塑料袋。 我耳边呼呼地吹着凉爽的夏风,舒适而又安逸。我这是要到哪里呢?我怎么从没有感受到过这么的惬意呢?前面是什么呢?一簇簇地,那么五彩斑斓。哦,我好像是来到了一个祥云之中的花世界。这里有姹紫嫣红的花朵,正是鲜花烂漫的时节,它们的颜色是那么的艳丽,它们的香气又是那么的馥郁,我张开大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我的身体继续升腾,啊!真奇怪啊!这些花的上面居然出现了一层荷花,这些荷花在彩云中时隐时现,有的已经完全展开,有的却花瓣鼓胀,像要破裂。我继续在荷花的狭缝中穿梭游走,突然,一道金色的亮光迷离了我的双眼,是这片荷花上面又出现了茫茫一片菊花,不计其数的菊花像铺就的淡黄色毛毯,它们紧紧地聚合在一起,散发出淡雅的芳香。现在,我的身体处于一种极度安逸的状态了,我想要安睡,就在那香气淡雅的菊毯上。我便不由自主的向那片淡黄色的菊毯靠近,缓缓地融进那片花丛之中。 突然,花丛远端出现了一个浑身漆黑的巨型骷髅状怪物,它张着长满獠牙的大嘴,上下翻飞,从远处追踪而来。怪物已经展开了尖尖的利爪,那可怕的利爪发黑且弯曲,一张一合,它就要抓住我飘荡的灵魂了,我灵巧地一闪,躲过了头部,但我的腹部还是感受到了一阵锥心的刺痛。我惨叫一声,身体迅速向下坠落,这种快速坠落让我的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冷。“扑通”一声,我坠入了一个冰窟之中,仰面朝天躺在了冰窟的底部。冰窟的四壁闪烁着冰冷的银光,这光刺激着我的眼球,让我无法睁开,同时,我的身体也被这冰水浸透,一直凉到了脚尖。 我浑身颤栗,隐约听见了一个熟悉而又苍老的女声,让我来吧,我知道怎么弄的。应该像他小时候一样,我把他的脚包起来放入怀中,他就暖和了。 这个声音说完后,就出现了一阵抽泣,我的脚从一双手里被换到了另一双手里,这双手虽然无力,但却温暖。 他从小就喜欢这个样子。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但我却已想不起来是谁。 是什么东西把我的脚缚起来了,塞入了一个更为温暖柔软的地方呢?我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我浑身都是一种无力的感觉,想动,却动弹不得。我的腰部开始隐隐作痛,但好像又有点麻麻的,没有太多的知觉。 我似乎听见了更多的声音,更多的说话声,他们在不停地呼喊我的名字。 现在,我的脚开始变得不舒服,刚才的那种温暖已经变得令我烦躁了。我想把脚抽出来,却没有力气。但我确信我的嗓子里发出了声音,是很不耐烦地吼叫出来的声音。 放开,放开我的脚。我蠕动着身体。 当然,我知道这种吼叫声并不大,只能算着梦中的呢喃。 醒了!他醒了!是那么多激动的声音同时在说。 好的。孩子,我放开,我放开你的脚。还是那个抽泣着的苍老女声,那么地熟悉,可是,我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的腰越来越疼了,已经无法忍受了。我开始呻吟起来,叫出了更大的声音。 你们别让他睡着了,要不停地叫醒他。 这应该是沛玲的声音。啊!我终于辨识出了第一个声音。 嗯,我一直在捏着他的脚,就是想着不让他睡着了。 还是刚才那个苍老的女声,声音沙哑,但已经没有了抽泣。 我再一次地仔细辨析,是的,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这个声音伴随着我长大,它从清脆,到低沉,再到现在的嘶哑。 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母亲的声音,没错,就是她的。 母亲怎么来了呢?我想努力地睁开眼睛,我要看看她,看看她的样子。可是,我没有丝毫的力量,真的,我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没有。我的腰部又是一阵剧痛,还是那种锥心般的疼痛,我受不了了。现在想来,那种疼痛恐怕是我有记忆以来最为痛苦的一种疼痛了。我拼命地叫喊,我叫喊的时候,双脚是被那一双粗糙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的。这是母亲的手,尽管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种细腻,但是,这种从小就伴随着我的呵护,已经深深地融进了我的骨髓,伴随着我长大。 我的旁边还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咳嗽声,这咳嗽声决不是从老人那边传来的,这声音就在我的床边,它也是那么熟悉,就在前几天进山的时候,我还听见了的。对了,这是父亲的声音,父亲怎么也来了呢? 怎么这么难呢?我想睁开眼睛就是这么难吗?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睁不开眼睛了?我以前可从没有这样子的啊? 他完全清醒可能还要几个小时,这段时间,随着麻药的消逝,手术伤口会越来越疼。你们要多同他说话,让他转移注意力,也让他保持清醒。另外,由于手术时流血过多,他应该还很疲劳,体温也会很低,你们要注意给他保暖。 这又是沛玲的声音。 是谁又在动我的被单呢?我不知道。反正,现在在我身上的任何一种举动都会让我有一种难受得想要呕吐的感觉。 我的眼睛好像闯进了一丝亮光了,是的,是一股亮光,在那亮光里有几个人影晃动,就像电视里播放的皮影戏。 伤口疼的越来越厉害了,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完全不能忍受了。我扭动着头部,咬着牙,但还是呻吟着。我的脚更加不舒服了,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我需要不停地移动它。 我看见若云了,模模糊糊,她的头就垂在我的头前,似乎在忙绿着什么。 我的鼻子里好像被插了个什么东西,我的头部旁边还有个东西也一直在“嘟嘟嘟”地叫个不停,好像还连着导线。对了,那导线是连接到了我的胸部。我的手腕也想动一下了,但被什么东西牵扯住。还有,我下面的蝉蛹里也出现了一种痒痒的感觉,好像有一只蚂蚁在里面不停地爬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 我可以睁开眼睛了。我欣喜地转动着眼球,就像一个婴儿看见了第一束阳光。 我看见了憔悴的若云,她正坐在我的旁边,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一根棉签,不断地把棉签伸入水杯里浇水,用沾水的棉签滋润着我干枯的嘴唇。我的喉咙像被火烧着了,连一口口水都润不出。我这是怎么了?我用舌头舔着嘴唇上的皮肤,它就像干枯翻卷的鱼鳞,糙的我的舌头生痛。我朝水杯努了努嘴,一副对水的极端渴求。若云摇了摇头,赶紧又用棉签浇了点水湿润我的嘴唇。 然后,她凑近我的耳边轻声说,寒笙,刘主任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喝水,要等到二十四小时以后,你的肛门通气了才能进水c进食。 我闭上眼睛,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糙得厉害的嘴唇。 她又润了一下我的唇。 你疼的厉害吗?她问。 我虚弱地点头。 你不用担心,刘主任刚才说了,你的手术做的很成功呢!若云说着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一种被点亮了的兴奋。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把脸偏向一边,我知道,这只是闯过了第一道关口,更艰难的还在后面。 我终于弄明白了,我鼻子里塞着的东西是氧气管,而床头柜上放着的“嘟嘟”作响的东西是一台心电图仪,那仪器屏幕上的波浪状蓝色线条正有规律地流过。 我的腹部伤口疼的太厉害了,好像就是有人在用手撕碎我的肌肉一般,这种痛几乎瘫痪了我的躯体。 自从我苏醒过来后,我就努力不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我得在若云面前像个英雄,我可是她的科长,可得像个样子。 我看见头顶的输液架上几大袋液体正顺着输液管悄无声息地流入我的身体,是那种像挂在老人头顶上一样的袋子。那里面盛装的液体也与老人的一样吗?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我的心头。 我用手在被子里轻轻探了探我的左腹,我摸到了一根食指粗细的橡皮管从腹部侧面延伸出我的身体,一直连接到我床下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那里面装着浑浊的血水。我又将手移动到我腹部蚕蛹的地方,那个地方也被插入了一根塑料管,黄色液体在另一个透明塑料袋里不断聚集。 刚才你父母来过了,是欧阳医生带他们来的。就在刚才,他们一起回去了,是文局带着他们一起回去的。 若云脸上露出了怜爱的神色,她放下棉签,把我脖子边的被子掖了掖,又伸出手在我额头上探了探。我冰冷的额头感受到了她手指的温度。 我何尝不知道呢?欧阳带着父母他们过来,是想让我父母再见见他们的儿子。因为欧阳也不知道,这次手术后,我父母还能否再见到他们活着的儿子。 直到很久的后来,欧阳才告诉我,他只是给我父母说他们的儿子住院了,需要在省城进行手术,他也刚好去省城出差,就顺便带着他们去看看他们的儿子。母亲在病房里哭哭啼啼,刘主任来查房的时候,见病房里的人太多,又吵闹得厉害,便要求病房里只能留一个人照顾病人,其他人都回去。文局也觉得我父母在这里时间长了,反倒不利于我的治疗,就把他们一块儿带了回去。 身体的疼痛让我不得不佩服老人的坚强。哎?我怎么没有听见老人的呻吟声了呢?我转动脑袋望了望老人躺着的方向,老人不见了,一个五c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那张床上,她的嘴里正在吮着一只超大的棒棒糖。小女孩见我望着她,就也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我。在这张病床的另一头,坐着一位年轻女人,她双手交叉着垂放在胸前,一副忧伤的表情,无助地看着小女孩。我把头转向若云,朝那个小女孩努努嘴。 若云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俯下身子,在我耳朵说,老人已经出院了。就是你做手术的时候,他的女儿和女婿来把他接走的。 我当然知道,所谓“老人出院”意味着什么。 这小女孩是早就等在那里的,老人前脚刚出去,她后脚就住进来了。听说她是尿毒症患者。 若云说这话的时候,她嘴巴几乎就咬着我的耳朵了,我感受到了她嘴唇潮湿的温热。 尿毒症患者?天啊!花季的女孩,竟然是一位尿毒症患者。也就是说,这女孩的双肾已经坏死了,多么可怕的疾病啊! 对于尿毒症我是了解的,我在查阅我的疾病的时候,曾经偶然翻阅了这种疾病,它是一种不死的癌症。治愈女孩疾病的唯一方法就是肾移植,那就要等待合适的肾脏来源。还有,即使有了合适的肾脏,并成功进行了移植,小女孩也需要终身服用抗排异药。 我暂时忘记了疼痛,用一种悲怜的眼光看着小女孩,我看见了她无神的眼睛和蜡黄的脸庞,而这样的眼睛和脸庞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她还那么幼小,那么可爱。她本该有一张苹果一样的脸蛋,在教室里幸福地坐读书,或者在儿童乐园里幸福地玩耍,她怎么来了这里呢? 钟秀护士端着托盘出现了,她给近门的小女孩打了个招呼。 小女孩把棒棒糖从嘴里拿了出来喊道,钟阿姨好。 棒棒糖好不好吃?钟秀摸了一下她瘦小的脸问。 好吃,谢谢阿姨的棒棒糖。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神色。 不用谢,欣妍小朋友真乖。 钟秀说完,快步走到我的床边。她把我的隔帘拉过来,把若云叫到了隔帘内。钟秀撤去了我胸前的心电图仪的导线,关闭了氧气,伸手掀开了我的被子。 天啊!她竟然掀开了我的被子,竟然是在若云面前掀开的。我身上可是什么也没有穿啊! 我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睛。我想象着若云看见我那残破的身体后的尴尬,我感到我破碎的自尊又一次遭受到了蹂躏。 你看,你要经常检查一下,看他的伤口里流出的组织渗出液有没有异样。还有,你还要经常查看他的尿袋,如果盛满了,要及时地倒掉。钟秀不知道用什么拨动了一下我那耷拉着的蝉蛹。我知道,它一定缩得更小了,恐怕现在只能改口叫蚕蛹了。 还有,你看,就是这里,就是我先前指给你看过的,尿道口的部位,要经常消毒,不能让它感染了。 嗯,好,我会经常观察的。若云一定是红着脸答应着的。 天啊!若云已经在我苏醒之前就看见过我的身体了,她已经看过了我最为隐私的部位了。我睁眼偷偷看了若云一眼,她居然脸色正常,没有半点的羞涩,她正盯着钟秀护士指着的地方,认真地看着。我不知道,在若云第一次看见我的身体之前,她是经过了怎样激烈的思想斗争。 还有,二十四小时之后,如果他的肛门通气了,就可以吃点流食了。像稀饭﹑牛奶之类的这些东西。 钟秀给我盖上了被子,终于,我的那颗破碎的羞耻心被掩盖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 我开始处于一种快乐的状态了,尽管伤口还会不时地用疼痛骚扰着我,但在这痛苦之中隐藏着一种无以言状的快乐,那种快乐是只有我才能体会到的,我会很幸福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有时候,若云会搀扶我到走廊去,我会很兴奋地仰头看看夏日的蓝天,尽管天空雾霾严重,可我坚信,雾霾上面一定有美丽的蓝天。我也会眺望远处的长江,倾听长江里客轮的汽笛长鸣。我幻想着,等我出院了,我也要登上这长江里的游轮顺流而下,去欣赏长江下游美丽的自然风光。 哦,对了,你说,我该和谁一起去呢?我心里憧憬着那份美好。 若云曾经说过了,她还想再去看看那年她毕业后打工的地方。当年,她也是乘着一艘漂亮的游轮顺江而下的。 若云说着这些的时候,是回头望着我的,那眼里有我能够读懂的期盼。 病房里传来了我的电话铃声。若云让我把手扶在栏杆上,赶紧转身进去给我把手机拿了出来。她好像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说,是杨科长的电话。 她把电话递了过来,我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老郑吗?那边的杨默之先说话了。 是啊,杨科长,你还好吗? 我发出了惊喜的声音。不管怎样,我还是很激动地听见了第一个来自于故乡的声音,心里面对杨默之充满感激。 你这个老郑,你看你,我还没有问你,你倒是问起我来了。我当然很好了,老郑,咱们还是先说说你自己吧,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刘主任说了,我的手术很成功呢。 我故意把声音说得大大的,有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了。这是昨天早上查房的时候刘住人亲口告诉我的,她说我的手术很成功,伤口恢复得也还不错,半个月后就可以出院了。刘主任并且说,让我在家里静养一个月,等到九月份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你说,还有比上班更令人激动c令人兴奋的消息吗?上班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完全康复啊! 在刘主任查房之后,我觉得我的说话声都变得更加洪亮了,我的腿子骨也更加有劲了。刘主任刚一离开,我就要若云搀扶我,尝试着下床活动。尽管我腿脚的移动还牵扯着我的伤口,但那种疼痛已经被迅速到来的兴奋所掩盖。对,我得经常下床锻炼,为我的上班做好准备。不过,钟秀来给我输液的时候总是埋怨我下床活动太多了,她告诉我决不能让自己累着了,否则就会影响伤口的恢复。 杨默之突然很慎重地说,老郑,你可不能大意。你得的是癌症,毕竟到现在为止,癌症还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还没有被人类攻克。 我的心猛地一沉,双腿一下酸软了。杨默之的这种关心让我感到太不舒服了,我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杨科长,市艺术节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老郑,这个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好好养病吧,我把科里的事情都办得漂漂亮亮的呢,我一定会把这届艺术节办成一次鄂西市空前的盛会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杨默之这种事前吹嘘的说话语气。 那就好。杨科长,你辛苦了!谢谢你对我本人的关心,咱们以后再聊吧。 我一说完就挂掉了电话。通过刚才的对话,我明显感到,即便我康复,杨默之都不想让我再参与到艺术节的准备工作之中了。 若云大概也听出了杨默之话里的意思。 杨科这是怎么说话呢?有这样安慰病人的吗?她的两片鲜红嘴唇聚集起来往前伸展,就像掰开后对放在一起的两瓣红橘,让人想吃,却又不忍触碰。 若云的嘴唇很好看,是柔嫩性感的那种,她微笑的时候,嘴唇会分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当然,若云的鼻子也小巧玲珑,在鼻尖处有点微微上翘,也煞是好看。而她大大的眼睛被长长睫毛装饰起来,就像两颗水晶葡萄掉进了黑色的绒毛里。 人家主动打电话过来,毕竟他是关心我,只是说话不中听而已,也可能杨科也没有考虑那么多。我替杨默之开脱起来。 自从我到了局里,我都对杨科长这人不太感冒。寒笙,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云看看我,欲言又止。她低下头去,用拇指扣着水泥栏杆上的一块斑驳的油漆。 怎么?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说吧。我一副豁达的样子,就像一个长者看着一个可爱的孩子,鼓励她把话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刚分到局里的时候吗?若云抬头问我,她的眼睛纯洁而又认真。 当然记得。我点了一下头。 是啊!我怎么会不记得呢?若云到局里报到的前一天,文局把我和杨默之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文局说,市委组织部门在全市编制紧张的情况下,为了加强我们局的工作力量,给我们派来了一位新同志。局里经过研究,决定将这位新同志充实到你们教育科。 我与杨默之互相对望了一眼。 文局继续说,这位同志年轻c漂亮c政治觉悟高,据组织部门介绍,她的工作能力也很强。 我当时愣了一下,年轻c漂亮,这么说是一位女同志了?文局大楷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坦率地说,她是一位女同志,叫若云,明天就会过来报到,今天就算提前给你们俩打招呼了。我当时就提出了疑问,说女同志到我们科里来不太方便吧,我们市的山区镇多,科里的人员是要经常下乡,常常下去了,当天并不能返回,会在乡下住宿的,科里人员也会经常出差,就怕女同志来了吃不了这个苦。 杨默之却迫不及待地接过去说,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科是局里窗口单位,平时接待来访群众多,女同志来了更有亲和力。上级领导为我们考虑得真是周到啊! 是啊!你说,杨默之怎么就能回答得这么的得体呢?当时,我就觉得这杨默之比我有水平。我也明明知道,文局今天说的这件事,一定是经过局党委充分讨论过的,我现在顶多也只能发个牢骚,我是无法改变的组织的决定的。 你说,我在这时候提出质疑,这不就是故意拆领导的台,招领导的厌吗? 寒笙,你还记得吗?就在我报到的第二天,科里为我的加入举行了一次聚会。那次聚会结束后,你就离开了,杨科长却主动提出送我回宿舍,我哪里能同意呢?可是,杨科长说,他要到办公室加班写一份报告,只是顺路陪我走走。我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你应该记得的,我最初是住在局办公楼对面食堂顶楼的,就是楼梯上去后西面靠近水箱的那一间。那天晚上,杨科长与我很快就到了院子里。杨科长说,他今天酒喝多了,有点口渴,要求到我宿舍里去喝点水。你说,我哪里有理由拒绝呢?便领着他到了宿舍。我倒了一杯开水递给杨科长,他端着水杯坐下来后,开始给我谈局里的工作。那天,他谈了文局,也谈了你,反正就是说他当这个副科长太委屈了,总有一天,他会坐到文局现在坐的那地方办公的。最后,杨科长又说到了他老婆,他说他老婆是原来市商场的一名营业员,他与她两人所受教育的差距太大,与老婆的感情也很不好,说就是这场婚姻把他害了。说了很久以后,杨科长才把话说完了。趁他喝水的时候,我就问他还去办公室写报告吗?他看了一下手机,说太迟了,今天就算了。他站起来同我握手告别。你知道吗?他好大的劲,捏得我的手都疼了,就是不松开。我拼命挣扎,费了好大劲终于把他摆脱掉,把他推到了门外。 杨科长歪歪倒到在门外大声说了句,他今天同我聊得很愉快,会经常来看我的。 送走杨科长,我已经困的不行了,就脱了衣服到卫生间准备洗澡。可是,我刚刚打开水龙头就听见了外面传来了手机铃声,我赶忙停下来仔细地听,可那声音又不是我的手机传来的。我就没有理会,继续洗澡。过了一会儿,那个铃声又响了起来,我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了一条缝,手机的铃声更大了,那一刻,我害怕极了,我把头探出来,发觉得铃声是在室内传来的。我赶忙穿好衣服出来查看,发现声音是从我床前的沙发缝里传出来的,我扒开缝隙,一部手机的信号灯在那里不停地闪烁。我掏出来一看,是杨科长的,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固定号码?我当时就想,一定是杨科长找手机着急了打过电话来,就赶紧接了。 寒笙,这是谁打来的你一定猜得到吧。是的,是杨科长的夫人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几乎是吼叫着说她是吴敬香,质问我是谁?怎么深更半夜里,她们家老杨的手机会在我手上?不容我解释,她就开始叫骂起来了。那一晚,我几乎一宿未睡。 第二天一早,文局就把我找到他办公室给我训了一通。你说,辛亏我是刚到单位报到,要不我还真说不清楚了。后来,我就特别注意与杨科长之间保持距离了。可是,有时办公室没人的时候,杨科长总是喜欢在我面前磨磨蹭蹭的,我就感到特别厌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 好吧,到这里我得说一说杨默之和他的老婆吴敬香了。 吴敬香原来是鄂西市商场的一名售货员,她的父亲是鄂西市商业局的老局长——吴明远。吴敬香初中毕业后,没有考取高中,就想着进商场工作。在那个物资供应还相对匮乏的年代,商场可是个很吃香的单位,能在里面做个售货员那更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吴敬香瞒着父亲找到了市商业局专管人事的副局长,副局长见是老吴局长的女儿找他办事,高兴都还来不及,当然就把这事办的妥妥的了。 吴敬香年轻的时候,人长的漂亮,工作单位好,又是干部之女,追求她的人就特别多。杨默之追求她可没少花功夫。 杨默之虽然是大学毕业,但家在农村,能攀上城里的干部子女这棵高枝,也算是祖坟上冒了烟了。当年,杨默之也在岭山高中工作过,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调到市一中了。据说,杨默之与吴敬香的相识就是岭山高中李校长给介绍的,而他们俩的结合却是杨默之用一根烟斗换来的。 李校长与吴明远局长是老乡。一次,李校长进城办事后到吴局长家里喝酒,吴局长顺便说起了他的宝贝女儿吴敬香至今还没有男朋友,整天和一帮子哥们姐们穿喇叭裤c烫飞机头,溜冰c跳舞,甚至还倒卖他们商场的家电票。这在老吴局长眼里就是追求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老吴局长说他女儿周围的那一帮子人商业味太浓,浑身都附着着铜臭,他很不喜欢,怕他们帮她带坏了。于是,老吴局长就琢磨着要给女儿找一个书香味浓一些的女婿,李校长自然听出了老局长的意思,就满口答应一定给乡帮忙。李校长回校后就征询了杨默之的意见,杨默之满口答应。 最初的时候,吴敬香嫌弃杨默之土得掉渣,书呆子气又重,没有情调,不能透视她的内心诉求。但是,杨默之不管这些,固执着地追求着她。每到周六早上,他就在李校长的默许下乘车出山,在市区逗留到下午,等到吴敬香快要下班的时候,他就到市商场大门口等着她。可吴敬香总是躲着不愿意见他,她故意让同事们从大门走出去,来吸引杨默之的注意,自己则从后门不声不响地溜走,然后再同她那一帮子哥们姐们到舞厅汇合。久而久之,杨默之见在吴敬香这里无法突破,就改变了策略,转而从老吴局长那里下手。杨默之了解到了老局长喜欢抽烟,他就利用一次出差学习的机会,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根楠木根瘤做的死根烟斗。 杨默之送给老吴局长的时候说,用死根烟斗抽烟,除了可以改变香烟的味道,减少烟臭味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过滤香烟里的尼古丁对人体的危害。老头儿看见未来女婿给自己送来如此贴心的礼物,早就高兴得一塌糊涂了,当即打电话通知在舞厅里玩得正嗨的女儿回家做饭,自己则拿出了那瓶珍藏多年的老酒——白云边,陪着杨默之吃了一顿实实在在的晚餐。那天晚上,杨默之与老吴局长都喝得有点高,老吴局长没再让他回去,而是让他歇息在了自家的弹簧沙发上。 自那顿饭后,杨默之给李校长请假的时候,就改口说他要回市里的家了。杨默之到了市里也不再在街面上溜达了。不管吴敬香愿不愿意,他会直接到老局长家里,帮局长喜爱的花浇浇水,给老局长的烟斗点点烟。当煤气用完的时候,又会主动帮助老局长去换煤气罐。慢慢地,没有他的时候,老局长反而不习惯了,于是,老局长安排吴敬香给他收拾了一间屋子,安排他在家里住下了。当然,杨默之平时在吴敬香面前也总是表现得温文尔雅,百依百顺。吴敬香觉得杨默之虽然土气,但比起她那些舞厅里的朋友来,杨默之感情专一,不滥爱,她渐渐地喜欢上了他。在吴家,杨默之总是听得多,说的少,这让老丈人非常放心,以为找到了一个踏实本分的好女婿。 这就是杨默之一根烟斗换媳妇的故事。 娶下老局长的千金之后不久,杨默之很快被调到了市一中。 杨默之来一中的时候,我在市一中担任英语教研组组长,他被分到了我们教研组。起初,杨默之在业务上很虚心,为人也很低调,他总是认真地向其他老师请教。为了更好地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尽早地适用重点高中的教学工作,杨默之与一名叫柳沐卉的女老师结成了教学帮扶对子。 杨默之与柳沐卉经常互相听课c互相评课,切磋教学经验,在柳老师的帮助下,杨默之的业务能力得到了快速提高,他很快就成长为学校里的业务骨干。为了更进一步地方便教学上切磋,两人把课程调换得完全同步。有时候,柳沐卉给学生上晚自修,杨默之就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他也会直接到班上去看看柳沐卉怎样上自修课。他们俩这样频繁地接触,校园里难免就有了一些风言风雨。 也正是那个时候,老吴局长退休了,市里的国企改制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杨默之的老婆吴敬香下岗了,吴敬香整天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她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杨默之和柳沐卉的闲言碎语。吴敬香甚至听说,他们俩早就在一起了,是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搞到一起的。她在家里闲不住了,她想亲自去学校看一看。 一天晚上,吴敬香选在杨默之上自修课的时候悄悄来到了学校。等到学生下了晚自修,她便偷偷进了办公楼。吴敬香真的就看到了她的杨默之与柳沐卉走进了同一间办公室,她已经是又气又急了,但她还是忍住了。等着办公室的灯灭了,她就突然冲了进去,一下把办公室里的灯打开了。结果,她看见了正红着脸的柳沐卉和迅速从柳沐卉身边跑开的杨默之。 吴敬香受不了了,她闹到了市一中校长那里,要求学校一定要给个说法。可是,学校又没有什么证据给予二人相应的处分。吴敬香却不依不饶,天天缠着校长,校长只好分别找杨默之和柳沐卉谈话,提醒他们加强自身师德修养,注意各自的行为。 最终,学校给出的结论是,杨默之与柳沐卉两位都很敬业的老师,他们是在正常晚自修后,离开办公室稍晚了一点儿。校长在全校教师大会上要求全体教师,下自修后不得再在办公区逗留,要尽快与学生一起离校。 后来,我听说是吴敬香回家后给自己的老头子汇报这件事,老吴局长听后异常震怒,把正衔在嘴里的那只死根楠木烟斗使劲地摔在地上,末了还跑过去狠狠地踩了几脚,踩完后,老吴局长当即发誓,即使他患上肺癌也不再用这龟儿子买的烟斗了。 等到老局长冷静下来后,他认为还是要防患于未然,早点把杨默之和那个女人分开为好,免得夜长梦多,生出事端。于是,老局长就折下面子,再一次拿起电话,打给了自己的老同学,市教育局的老黄局长。 第二年秋季,杨默之与我一起因工作需要,调到了市教育局教育科,在科里担任了一名办事员,我也因教育局教育科文科长的要求,调到市教育局担任了科里的副科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 若云去食堂为我准备饭菜了。因为沛玲医生前几天查房的时候专门告诉过她,现阶段可以适当为我增加一点营养,这有助于我伤口的恢复,所以,这几天若云都是早早地跑到食堂去,请大师傅为我专门定制了食谱。 钟秀给我打完点滴随口问我,二十四床,你愿不愿意打干扰素。 干扰素是什么东西?我一脸懵懂。 它一种免疫蛋白生物制剂,具有广谱抗菌防癌的功效。钟秀甜甜地笑着,她回答得很专业。 那就打吧。我当即爽快地答应了。 既然具有防癌抗癌的功效,我是当然要用的。 钟秀走后,我非常满足地躺在床上,我感觉昨日的苦涩仿佛已融进了地下的泥土,又被岁月的犁铧翻耕过来深深地埋葬。尽管我的伤口不时地会疼上一阵,似乎是在不断提醒我还住在院中,但我觉得未来的生活很快就会是一片靓丽的色彩了。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每一天,身体都会带给我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就是在昨天,我第一次自己上了卫生间,虽然我还需要若云的搀扶,也还需要若云帮我打扫裤裆里臊臭的排泄物。 昨天在卫生间里,当我弯下身子,再把撅起的屁股亮给若云的时候,我们都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羞涩,我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很自然地享受着母亲的呵护,也对一切对充满了好奇。我甚至会一直仰望着天花板,数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的液体,看着它们欢快地流入我的身体。 门口那个叫欣妍的小女孩已经确定换肾了,供体来自于她的母亲。现在,女孩的母亲多数是躺在床上的,她需要静养身体,她要以最好的状态送给她女儿第二次生命。女孩欣妍一如既往地嬉戏c玩耍,尽管她的脸色蜡黄,但常常挂着开心的微笑,而她的母亲也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希望。 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再一次地变得那么美妙,我坚信过去的苦涩的根必将迎来满园的芬芳。我突然就想到市教育局办公室门前榆树上的那只鸣蝉了,它还在以动听的旋律歌唱这美丽的夏天吗?它还会记恨我要把它逮住,剥了它的翅膀煮水喝吗? 年轻女人正坐在床上整理着女孩衣物的时候,病房门口出现了一个我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这张面孔朝房间里张望着,她似乎已经看见我了,但又似乎不太肯定,她还在仔细地辨识。我认出她来了,尽管这张面孔已经遭受了沧桑岁月的侵蚀,但依然改变不了它本来的美丽轮廓。 天啊!是周暮雨。她怎么来了呢?她又是怎么知道我住院了的呢? 周暮雨穿着一件肉色真丝条纹短袖,一条浅灰色细腿裤,一双乳白高跟凉鞋,一头栗色的波浪卷发。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精致的银色腕表,肩头挎一个米黄色爱马仕小坤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一位职场的成功老板或者国企高管。 我的心里骤然紧张起来,我害怕她知道,我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里住院,也害怕她知道我是一个人生活,但我更加不希望她在这里遇见若云。你是知道的,雨涵就是因为周暮雨发来的信息而离开我的,要是若云看见了周暮雨,她也选择离开,我该怎么办呢? 周暮雨仍然盯着我,她似乎还是不能确定。 她踏进了病房,问坐在床上整理衣服的年轻女人,请问,郑寒笙是住在这里的吗? 年轻女人望了望她,然后回望着我,抬起一只手臂指向了我。 周暮雨犹豫着,她一步一步地向我挪动脚步,我也怔怔地看着她,努力让内心保持着平静。她已经来到我床前了,她在仔细地端详着我了。或许我改变了太多,亦或许我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她的表情竟然没有任何变化。终于,她认出我了,因为我看见了她的眼睛突然就瞪得如铜铃般大了,嘴巴也张得可以放下一只拳头。瞬间,她就如高空坠落一般地掉在了椅子上。 她几乎就是瘫坐在那里了。好一会儿过后,她才回过神来,哆嗦着双手,从小坤包里掏出一袋东西放在我的床头。 寒笙,没有想到我们俩二十年后的见面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还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她的眼睛里擎着泪花,专注地看着我。 怎么?我有那么不堪吗?我反问她,内心里虚伪地坚强着。 我当然知道,现在躺在床上的我,一定是一副可伶巴巴的模样。 周暮雨,你如果是来可伶我的,或者来笑话我的,那你就请回吧。我似乎感受到了她对我的奚落,将头扭向一边。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在你的心中就是那样一种人吗?寒笙,我们俩曾经那么相爱,你知道我这辈子为你付出了多少吗?周暮雨有点哽咽了。 我低下头来,沉默了。 其实,毕业那年,一回到家乡我就后悔了,我恨我没有跟着你到你的家乡去守着你,一起在你老家等待分配通知。你知道吗?在湘西老家的整个暑假,我一直试图与你取得联系,可是,我没有成功。我完全没有办法了,真的,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等到我生完孩子后,我才知道你也分到了山区,你娶了你们市人大雨副主任的女儿,再后来我就知道你调到了市一中,做了教研组长,生活得很幸福。我不忍心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我想,我就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你吧!就在远处默默地为你祝福吧!但是,寒笙,我的内心真的做不到。现在,我也没有了太多的期望,我就是希望每天能够有你的消息,就是每天想和你说几句话,这就是我的幸福。寒笙,你知道吗?我只工作了几年,就辞掉了湘西老家的教师工作,到长沙开了一家教育信息公司,然后,我又把公司总部从长沙迁到了武汉。我想,我到省城了,就可以经常去看看母校,看看我俩曾经读书的地方,曾经走过的地方,我心里感觉也就能离你更近一点了。我也养大了儿子,送他出国读书 若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们旁边了,她把打来的饭菜放在了床头柜上,她放下去的时候,故意把声音弄得有点大。 我尴尬了,急忙指着周暮雨给若云介绍。 若云,这位是 若云还没等我说完,就已经抢过了话头。 老郑,她是你同学是吧,我们已经见过了,是在市局里。 若云将脸直接望着了周暮雨。 前一阵子,你到局办公室找过我们家老郑的。 我听得脑袋都大了,若云怎么可以这样说?她怎么就敢把我叫着她们家老郑?我怎么就成了她们家老郑了? 来,老郑,咱们该吃饭了,你先吃好了,我再陪你同学到外面去吃,难得人家有心亲自来医院看望你,咱不能亏了人家。 周暮雨像被开水烫了似的站了起来。 这么快?寒笙,你,你又找了? 是的,是这么快的,我们 我没有勇气接上话说下去了。但是,我也确实想让周暮雨知道,我郑寒笙现在并不孤单,我郑寒笙现在生活得还是很幸福的。这些天来,在若云的照顾下,尽管在身体上,对于她来说,我早已没有了秘密,可我对于若云却没有丝毫的奢想,我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对我照顾得更为周到的护理人员,或者,如果我有这个福气,就把她当着了自己的妹妹。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分量,我不想耽误她的生活。 那么,寒笙,你先吃吧,中午我已经约了别人一起吃饭。 她看了一下腕表,继续说,我先走了。 周暮雨说完,就迅速站起来,把肩上的包带拢了拢,往外面跑去。我能很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失望。 哦,好啊!那你就慢走吧,我就不送了。等我们家老郑出院了,改天我们一块儿请你吃饭。 若云补上去的这句话,我相信周暮雨至少是有半句没有听见的,因为她一出门,我就听见了高跟鞋快速敲打着地板远去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 周暮雨人在省城,她怎么会知道我住院了呢?到底是谁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呢?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确实没有理出任何头绪。 自从上次周暮雨发来的信息气走了雨涵,我就吸取了教训,我害怕她再发来信息又被若云看见了,那样的话,我的人生岂不就太悲催了,你说,我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吗?绝对不能。因此,若云来了后,我就把周暮雨的电话号码打入了黑名单。 我确信,这些天来,周暮雨一定给我发过很多的信息了,从她的信息中,我是一定能找到答案的,我有一种想要弄清楚一切的渴望。 沛玲早上来查过房后,就把若云叫到医生办公室去了。现在,我比较方便了,我想从周暮雨的信息里寻找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我偷偷朝门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还好,门口的女人和女儿都还睡着,窗外也没有人,我紧张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你说,我是不是像搞地下工作一样的了呢?还有,我这样偷偷摸摸地是不是有点太卑鄙了呢? 我刚把周暮雨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移除,手机的整个屏幕就几乎被周暮雨的未接电话和信息铺满了。现在,我缩着脑袋,有点诡秘地躺在床上,极端猥琐地逐一点开那些信息。周暮雨的信息大多数是问我怎么了,为什么不给她回信了,到后来就是质问我怎么一个大男人干嘛这么小心眼,怎么与女人一般见识。她也为那次将我拉入黑名单而道歉,她说她当时是在气头上,才给我发了那个不该发的信息说不理我了的。她还说,她发完信息的第二天就后悔了,赶紧把我移出了黑名单。最近一条信息是,周暮雨说她简直拿我没办法了,她说她真诚地向我道歉,如果她真的做错了什么,请我原谅她。 我“嗤”地发出一声冷笑。 平心而论,我是懒得理睬周暮雨的,我讨厌她每次来信,总忘不了提到她那宝贝的儿子。你说,我与你周暮雨是同学,可是你那宝贝儿子与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况且,你宝贝儿子是你跟另一个男人的爱情结晶,而这个男人很显然就占据着本应该属于我的位置,所以你有必要在我这个所谓的前男友面前如此地炫耀么?还有,你看她昨天来医院看望我,居然又提到了她儿子,还说把儿子送出国了,你是真心来看我吗?你这不是来故意气我来了吗?你有这必要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晒你家里的幸福吗?况且,还赶在我躺在床上最不堪的时候。 你说,她这不是故意寒碜我是什么呢?我能够原谅她么? 我继续往下翻看着信息。终于,我从一条信息中发现了线索,在这条信息中,周暮雨说,她是从文局那里知道我生病了的,是文局亲口告诉她的。 什么?文局亲口告诉她的?文局怎么可能亲口告诉她呢?难道文局那天在省城没有回鄂西去?他难道去见了周暮雨了? 我疑惑着,不知怎么的,心里便有了点怪怪的感觉。我闭上眼睛,仔细斟酌了一下后,把电话打给了文局。 原来,自从我屏蔽了周暮雨的信息后,她连续几天都收不到我的信息,也打不通我的电话。周暮雨着急了,她就给文局打电话。文局说我还是没有回单位上班,他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确实,那个时候,文局也真还不知道我干什么去了,他只知道我请假了,他甚至还批评了我,说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请了假。 周暮雨决定亲自跑一趟鄂西,把事情弄清楚,她居然真的就为这事跑了一趟鄂西市教育局。 也正是在周暮雨开车匆匆赶往鄂西的时候,欧阳把我生病的消息告诉了文局,文局一得知我生病了,就马上和工会黄主席匆忙赶来了省城。当周暮雨到达市教育局的时候,文局正好到了省城。周暮雨在市教育局找不到文局,就打了文局的电话,她不好意思说是专门为我而去的,只是说,近期省里有个骨干教师培训计划需要同文局协商。文局听说后,真的就以为她有事商量,就叫她在市局等着,说他第二天就赶回来同她商量。 这样,周暮雨就从文局那里知道了我的确切消息。她连夜赶回省城后的第二天就跑到同仁堂药店给我买了一袋野生东北老山参,就是那天她塞到我床头的那袋东西。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若云从医生办公室回来了,她说沛玲刚刚同她详谈了给我注射干扰素的计划,基本方案是一周注射三次。针剂分为进口药水和国产药水,两种药水价格不同,病人所遭受的痛苦和药物达到的效果也有差异,沛玲要我们仔细考虑,到底是用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她还详细介绍了注射干扰素后所产生的副作用。 我给沛玲医生说了呢,说这我得问问你才行。若云把目光转向了我,等着我拿主意。 怎么了?老郑,你好像有心事?她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唔,没,没有。这针当然是要打的,我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干扰素能抑制癌细胞,咱现在的重点就是保命。 我不敢与若云对视,故意把目光偏向一边,心虚地回答她。 那好,寒笙,咱们就这样定了。医院那边说干扰素可以自己购买,也可以医院提供。还有,进口药水副作用小,咱就打进口的吧。到底是自己购买还是用医院提供的,等会儿药剂科还会有人过来的,要不你自己再问问他们? 嗯,好,好吧。我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忐忑中回过神来。 寒笙,你还睡会儿,我洗咱俩的衣服去了。若云说完后就站起身来,清理着床边的脏衣服。 看你,空调都这么凉,你还不把被子盖上,可不能受寒感冒了。在走进卫生间的时候,她拉过床尾的被子帮我盖上了。 我哪里能睡得着呢?我的脑子里纠结着,我还要不要把周暮雨的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呢?自从那天听了若云与周暮雨的对话,我就感到与若云的关系得好好理一下了。若云是真的喜欢我,这个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更应该明白的是,若云对我的感情应该更多的是好感和同情,我也是绝对没有资格去接受这份本不属于我的爱情的。 若云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啊!她智慧c细腻c关爱;她端庄而不做作,热情又不浮躁;她不仅有花一样的美丽容颜,还有水一样的善良心灵。我怎能忍心让若云在这痴情的沼泽中越陷越深呢?可是我又怎样去解释和拒绝来自于她的这份浓烈情感呢? 那只有这样了,就让若云在我的手机上看见周暮雨的信息吧,这次再让周暮雨的信息来帮我解开这个心结吧。 我把手机丢在一边,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那袋野生老山参看了看,心想,这个周暮雨,这都到了智能时代了,怎么还给我买这些石器时代的草药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九 下午的时候,若云正好不在,一名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医生径直来到了我的病床前。我猛然觉得这张面孔有点熟悉,我是在哪儿见过呢?我在脑海的存储器里迅速搜索着这张面孔。 您好,您恢复得真不错呢。这位男医生先向我打招呼了。 啊,我想起来了,这极富魅力的男中音。 哦,你,你,你是我手术时的麻醉师。或许是由于感动,我居然结巴了起来。 是的,您的记忆力真好。男医生没有忘记赞美。 我姓王,叫王沁言。我今天过来,一是想来看望您,希望您早日康复;另外呢,是想聊一聊给您注射干扰素的事。 好的。我兴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这样的,干扰素是一种广谱的抗病毒生物制剂,它是通过细胞表面受体作用使细胞产生抗病毒蛋白,从而抑制病毒的复制,是目前最主要的抗病毒感染和抗肿瘤生物制品。 王医生就站在床边,没有想要坐下来的意思,开始了他的专业讲解。 任何药物在产生正作用的同时,总会有副作用,所以,我很有必要给您说一说干扰素的副作用。如果您有家属在场的话,那就更好了。 王医生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若云穿着那件洁白的连衣裙,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她把水果放在柜子里,就靠着我的床边站住了。 王医生见若云站在了我的旁边,就暂停了介绍,问我,这位女士是您女儿? 若云一下就尴尬地红了脸。我却笑了起来,说,这是我的同事,是单位派来照顾我的。若云,这位是手术时为我做麻醉的麻醉师,王沁言医生。 哦,对不起,对不起。王医生很显然对于刚才的失误而感到了局促。 没关系,你坐下来接着说吧。我冲着他摆摆手,希望他不要介意,继续说下去。 王沁言医生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看了看身边的若云,把一把凳子拖过来坐下,用他极富魅力的男中音继续着他极其专业的介绍。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还需要给你们讲一讲干扰素的副作用。注射干扰素后也会出现很多的不良反应,比如会出现流感症状c骨髓抑制症状c神经抑制症状c甚至还会给脏器带来不同程度的损害等等。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的是神经抑制症状,接受注射患者可能会产生抑郁c自杀等严重的心理倾向。 这里我得向你说明一下,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篇幅来描述干扰素这种生物制剂呢?这是因为,正是这种所谓能够治疗癌症等多种疾病的广谱抗菌生物制剂,在我后期的康复过程中,给我带来了长期超乎想象的痛苦。 会带来自杀倾向?我和若云对视了下,未免有点紧张。 嗯,是的。不过,您也不要太担心,这只是在少数患者身上出现的反应。王医生安慰着我。 如果您觉得不太安全,您可以选择使用国外的进口制剂,这个副作用就少多了,就是药价稍稍贵了点。 哦,那我们用国外进口的吧。若云抢着接过了话。 我低下头,犹豫起来。 这个不急的,你们考虑好了给沛玲医生说一下就行了。同意了,我们药剂科就安排人员给您配送药品。 王沁言站起身来了,他把椅子拉到旁边,又看了若云一眼,走了出去。 王沁言医生刚才的一席话,使我重新回到了现实,他让我重新明白我的康复之路其实才刚刚开始。 吃过晚餐后,我突然有了想要出去逛逛的冲动,就对若云说,若云,我俩到仙女湖公园去看看如何? 可以啊,寒笙,就怕你身体吃不消。若云露出了一脸的兴奋,很显然,她一定记起了我俩那日的晚餐了。 这个又不太远,不就是经过医院门前的仙女大道吗?从病房到楼下又是电梯,应该没有太大问题的。 我的热情已经被那个向往的地方点燃。是的,我想再去看看碧水映天的仙女湖了,我也想听听湖边柳树上的鸣蝉高叫了。就在一周前,我还在担心我可能再也看不见这风光秀丽的仙女湖了,还以为若云给我拍的那些照片会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影像呢。 我腹部伤口的出血点已经消失。就在今天上午,沛玲和钟秀已经帮我把腰间的塑料管拔出了。现在,我的身体只剩下一个尿袋还挂在腰间,而这个尿袋并不会给我带来太多的不便,因为我长长的病号服能够把它完全遮挡起来。 若云收拾东西的能力我是见证过了的。几乎就在我离开病床的同时,她已经把一切打理好了,还翻出了她陈放在背包里的相机挂在脖子上了。她甚至把我的手机也拿过去揣在了连衣裙的口袋里。 若云用双手搀扶着我走出了病房,在我们从走廊走过的时候,那里的人们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这种眼光包含着疑问,羡慕,甚至还有妒忌,而我的内心骤然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满足。我是值得被这里的人们羡慕的,是的,我郑寒笙站起来了,又能从这里走出去了。 可在我们走出医院大厅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了后悔。我感到我的双腿根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了,它就像一对假肢附着在我身上,那么沉重,完全是由身体拖着它们在走。我想着要坐下来休息,可才刚刚出了医院大门,想要休息是说不过去的,要是有一个人背着我就好了。我看了看若云,想象着能趴在她背上的美妙。 若云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我的疲惫,她一只手搀扶着我,另一只手伸开保持着我俩身体的平衡,嘴里不断提示我当心脚下。我暗自咬牙坚持着,但呼吸却越来越重。 总算是进入了公园,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地方躺下来。我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我要躺下来休息。现在,我居然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我突然想到了那天下午若云如燕子般的奔跑。 若云已经觉察到了我的疲惫,她四处张望。她看见了不远处有一张条椅,但那张条椅上坐着一对搂抱在一起的恋人。若云让我站住不动,就快步朝条椅上的那对恋人走去。她在低声同那对恋人商量着什么,那对恋人回头望了望我后离开了。 若云快步回来搀扶着我慢慢到条椅边坐下来,安顿好我后,她也坐在了我的旁边。我就像瘫痪了一般斜靠在条椅上,但这是一种十分不舒服的姿势,因为我的腰部并不能弯曲,我的伤口被这种姿势牵扯得发痛。若云显然观察到了我难受的样子,她赶紧把连衣裙往下拉了拉,拍了拍大腿说,寒笙,你就躺我的腿上吧,躺在上面会舒服些的。 我实在无法忍受了,赶紧变换姿势仰躺在条椅上。这样,我的头就刚好落在她被洁白的裙子覆盖的双腿上。这种姿势让我舒服了很多,我的体力很快恢复,喘息声渐渐平息下来,我眯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舒适。 慢慢地,我感到了若云身体的变化,她的呼吸声急促起来,胸部也在剧烈地起伏着。我想把头扬起来,可是,却被她死死地按住了。若云把头俯下来,我感到她的发梢在摩擦我的脸庞,那是一种痒痒的难以忍受的感觉。渐渐地,她的脸离我更近了,她温暖舒适的胸部开始挤压我的鼻子,一种女人特有的奇异体香钻入我的鼻子。我居然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奇妙变化,我身体下面插着导尿管的地方有了一种肿胀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何在病房里我们曾经那样的亲密接触,我都能心若止水,而在这里却会浮想联翩呢? 若云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寒笙,你喜欢我吗? 我突然就想到了周暮雨问过同样的话题。 若云,我们是同事。我很理智地回答着她,也提醒着自己。 可你那天被推出手术室后为什么就一直叫着我的名字呢?若云的话就像是用她的嘴唇直接塞入我的耳膜一样,让我一下难堪得不知所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 我回到病房的时候,天空中已是繁星堆砌了。若云用她瘦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把我扛扛回了病房。你知道吗?那一天,我最美好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一顶轿子,能够把我抬回病房去。等若云扛着我到病房外的走廊时,我早已收起了当初出门时那份嘚瑟的劲头,我埋着头,被若云拖拉着默默走过,再也不敢瞧着那些病房的人们了。 安顿我躺在床上后,若云出去了,门口病床上的女人和她的女儿并排躺在床上,轻轻地哼着一首我熟悉的童谣。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回忆起了第一次坐上轿子的幸福感觉。 那天坐上轿子是一种被逼上去的幸福,而今天,却有一种想要坐上轿子的渴望。 那一年,就是我获得省级青年教师优质课大赛一等奖的暑假,鄂西市教育局组织市级优秀教师假期外出旅游。我c雨涵还有市一中的柳沐卉老师都参加了那次活动,旅游目的地是华山,带队的就是市教育局人事科黄科长。 能够与雨涵一路前行,让我浑身都透着一股兴奋,从华山脚下我们一路向上攀登,沿途都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起先,柳沐卉还同我们走在一块,可渐渐地,她似乎是有意远离了我们,把雨涵和我留在了后面。 当我和雨涵登上华山秀丽的西峰峰顶的时候,我指着峰顶那块浑然天成的巨石对身边的雨涵说,雨涵,人道是华山西峰天下秀,但它的秀丽之中却透着阳刚,你看它四周的岩石如刀削斧截,如剑指苍穹,这就使得西峰不失阴柔之美,还更具阳刚之气。还有,我用脚跺了跺脚下的那块巨石,你知道刘向与三娘的爱情故事吗?这块石头就是当年沉香救母刀劈华山之后留下的。 雨涵吃惊地望着我,她惊诧于我对华山的了解,惊诧于我知识的渊博。我也为自己前一晚不辞辛苦,熬夜查阅资料而暗自高兴。 雨涵静静地眺望着远处如帛如绵的关中平原。在白云与蓝天之间,有一对大雁展翅飞过,雨涵若云所思,轻轻对我说,郑寒笙,在这高山与平原之间,你愿意与我作这苍穹之中比翼双飞的大雁吗?今后,无论我们生活是在这高山之巅摘星揽月,还是在那平原之上淡泊宁静,你都不会选择离开我,就像沉香的母亲三娘与刘向的爱情一样忠贞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把她拉到身边紧紧揽在怀里,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正在这个时候,黄科长走过我们身边,他故意干咳一声,搔了搔已经稀疏的头顶,自言自语地说,唉!我走错地方了。 你说,难道这就是我与雨涵山盟海誓中的山盟吗?或许,后来我与雨涵婚姻的解体就是缺少了传说中的海誓吧。 在前往东峰途中,我与雨涵共同买了一把同心锁,找一旁的刻字师傅为我们刻上俩人的名字,挂在了杨公塔下。 下山的时候,我看见沿途都是轿夫们抬着疲惫的游客。轿夫们像是不知道累似的,他们在山道上喊着号子,卖弄地晃荡着肩上的轿子,让坐在上面的游客不时地发出新鲜刺激的尖叫。我心疼雨涵走的太累了,同时,也是想让她能有一次坐轿子的体验,便也叫停了一副经过身边的轿子,想让雨涵坐上去。黄科长和柳沐卉老师见了,就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笑她,雨涵不好意思了,她坚持不坐。最后,在轿夫们再三劝说下,她才坐了上去。但她很快就为自己的这次尝试后悔了,因为轿夫使劲晃动着轿子,这种剧烈地晃动让雨涵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声,轿夫们似乎是被雨涵的尖叫声所刺激,越发颠簸得厉害。我从雨涵的叫声里听出了她的恐惧,赶紧叫停了轿夫。 雨涵摇摇摆摆地下了轿子,她眼泪汪汪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我把钱交给轿夫,轿夫们不好意思了,他们坚持让我坐上一段,我推辞不过,只好坐了上去,但轿夫们却没有了再次颠簸的热情,这反倒让我很好地享受了一段轿子的舒适。 那天下山后坐上大巴车,黄科长很关心地坐在了我旁边。黄科长说他早就从教育科文科长那里了解了我的情况,并且一直在关注着我,他说我成长得很快,特别是在省级青年优质课竞赛中为市教育战线挣得了荣誉。黄科长还说,他也在岭山那个地方工作过,说岭山是个很能锻炼人的地方。 正是在那年的假期,黄科长升任了市教育局局长,而我也顺利地从岭山高中调动到了市一中。当然,我知道的,能够调到市一中,是与雨涵的父亲不无关系的。 我的思绪被短信铃声拽回到了病房,我睁开眼睛,看见若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旁边折叠床上了。若云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她侧过头来看了看我,又躺了下去。 手机就放在若云头顶的床头柜上,离若云的折叠床近一些。我见若云醒着,心里也想着,那一定是周慕雨来的信息,干脆让若云顺便看看周暮雨的信息吧。于是,我对她说,若云,你帮我把手机拿一下,看看是谁来的信息。 若云撑起半个脑袋,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过手机,看都没看就直接递给了我。我只好接过手机,点开了信息。 信息果然是周暮雨发来的,她问我喝过老山参了吗?说昨天给我带来的老山参,是她专门在同仁堂购买的,是纯野生的那种,说这种山参补气,对于手术后的病人恢复非常有用。周慕雨还特别强调老山参具有大补元气,固脱生津,安神益智的功效。 我心里笑了一下,我的气不是好好的吗?还需要补个什么呢? 我给她回信说,我没有喝,谢谢她的好意。我还说我已经同意药剂科的医生给我打干扰素了,那是采用的国际最前沿的生物疗法,用不着喝老山参吧。 我心里想,这女人年龄一大,总喜欢搞些巫术玄学,特别是有些人一旦生了病,总喜欢去找寻一些所谓的民间偏方。这周暮雨不知从哪里又搞清楚了一个什么同仁堂,这又是开在那条巷子的巫医诊所呢?她却在那里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草药来让我喝。我一个现代人,会相信这些吗?我是不会喝的,除非我的主治医师刘主任推荐我喝,人家可是博士生导师,还有沛玲医生,人家也是博士啊!她们怎么没有说啊?难道她们会不知道这些东西吗? 我又看了一遍周暮雨发过来的信息,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 你说,都进入二十一世纪这么多年了,生物基因工程都已经进入医学领域了,周暮雨怎么还在搞这些远古时代草药治病的理论呢?怎么这些伪科学就没有被取缔,怎么还这么有市场,让一个精明的商人都会上当受骗呢? 我探着身子把手机还回到床头柜上准备睡觉,可刚刚躺下来,手机信息铃声又响了,我只好自己爬起来,重新拿回手机。 若云在那边说,你还是把手机调成静音吧,可别影响了人家小欣妍的休息,小孩子睡的早。 我“嗯”了一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点开了信息。 信息当然还是周暮雨发来的。 郑寒笙,切莫擅注射干扰素啊! 这个周暮雨,她大概是灵魂附体了吧。我干脆关闭了手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一 同意注射干扰素的知情协议是早上签订的。 王沁言医生早早地来到了病房,他带来了那份早就打印好的干扰素注射协议书让我仔细阅读。实际上,协议书上的内容就是昨天王医生给我介绍过了的那些东西。经过昨天一天的慎重思考,我已经作出了决定,就是相信医生c相信科学,注射干扰素。但是,考虑到资金因素,尽管若云强烈反对,我还是选择了注射国产的。王沁言医生拿着我签字的协议书走出病房的时候,又回头看了若云一眼。 王沁言医生走后不久,钟秀就把药水端了过来。说实话,我内心里对干扰素还是充满着恐惧的,因为在我心中,那些副作用被我的担心无限放大了。 国产干扰素需要一周注射三次,可以选择胳膊肌肉注射或者腹部肌肉注射。 钟秀举着装满液体的注射器,问我究竟注射哪里?我看着那个白色的小药瓶,在心里琢磨了半天,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腹部注射。 谁叫我的腹部长出这么个害人的瘤子来了呢?你既然要长,那好吧,就让你多遭点罪吧。我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甚至有点恶狠狠的。 钟秀给我注射的时候,我的腹部几乎就没有任何感觉。若云帮我把被子揭起,我自己把短裤往下褪了褪,露出整个腹部。我憋着气息,鼓起肚子,咬着牙,把脑袋偏另向一边,做好了遭罪的心里准备。可还未等我反应,就听见钟秀说,好了。 好了?我疑惑地望着她,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肚子上面光洁如初,只有被短裤遮盖的边缘露部位出了几根刚刚长出来的黑毛毡。 嗯,好了。钟秀收拾好东西,端着托盘“蹬蹬”地走了。 王沁言医生说的那么险乎,说有那么多可怕的后遗症,怎么注射就这么简单呢?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我又抬头看看若云,问她,钟护士真的给我注射干扰素了? 那还不就真的给你注射了呀!若云在顾着给我盖上被子。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没有,他们都说的那么玄乎,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我确实什么感觉都没有,我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看来,他们是把干扰素的副作用夸大了。哼!医生们还不都那样,他们故意把风险夸大,好让患者有个心里准备,即使万一出了事,他们也能最大限度地规避自己的风险。 现在,我觉得我是作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干扰素即使有副作用,但那些副作用毕竟只是发生在少数人身上,和危及生命的肿瘤病毒比较起来那就算不得什么了。至于说到注射后患者会有自杀倾向,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我自信我的内心是足够强大的,这种事即使一万次地发生在别人身上,但也决不会一次地发生在我郑寒笙身上。 自那天从仙女湖回来后,我和若云之间的关系反倒拘束了。若云给我处理尿袋的时候,脸上会飞出红晕,她用醮着消毒水的棉签搽洗我那蝉蛹的时候,我那颗蝉蛹已经不再老实,它会摇摇晃晃地试图昂起头,就像睡在大街上的酒鬼一样顽强地想要站起来,但绵软的双腿却并不给力。若云看见我那歪歪斜斜的蝉蛹后会绯红着脸,把双手缩回胸前,不知道如何处理。 我已经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尴尬。等到钟秀来给我输液的时候,我向她提出,以后还是她们专业护士给我做尿管消毒更好些。 钟秀露出很狐疑的神态,若云不是做得很好吗?有时候,我特意检查了你尿道的消毒情况的,她做得很专业,也很彻底啊。不过,既然你今天提出来了,以后由我们来做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本来也是我们护士应该做的事情,只是有些患者的家属提出来自己做,我们就会在患者知情的情况下同意家属来做。 等到了中午,若云拿起棉签,又一次准备给我清洗消毒了。我说,钟秀护士已经给我消毒好了呢,她说我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很快就不需要尿管了,以后消毒就由她亲自来处理。 若云瞪大了铜铃似的眼睛,举着那根酒精棉签看了我半晌。 若云依然去食堂打饭,一如既往地帮我洗衣,扶着我上卫生间,只是我自己已经能够处理身体的排泄物了。吃饭的时候,若云会默默地低下头来,一直到她把饭吃完都会不说一句话。她会花更多的时间和小欣妍说话,给小欣妍讲故事。 小欣妍母亲的气色越来越好,女儿欣妍和她的成功配型使她感到欣慰,让她看到了希望,她在努力地调养自己的身体,为手术做准备。小欣妍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她的小腿已经开始肿胀,皮肤越来越黑,眼睛也好像掉进了一个塌陷下去的洞中,她的睫毛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转动的眼球。小欣妍去透析室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从最初的一周两次已经增加到了一周三次。不过,母女俩的手术日期已经排定,手术由刘主任亲自主刀,时间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四号。 天啊!怎么又是一个二十四号呢?这个数字太让我敏感了。 趁着若云去食堂的当儿,我给文局打了个电话,我说我马上就要出院了,自己生病本来就耽误了局里的工作,还让若云在这里耽误这么久,实在是内心有愧,我现在已经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可以让若云回单位上班了。 郑科长,你这是说哪儿的话啊,你的病也是为了局里的工作累出来的嘛。你生病了,组织应该关心你,我们就是要让职工在困难的时候能够体会到组织的关爱。 可是,文局,我只需要明天做一个出院体检了,若云真可以回去了。 我仍然坚持让若云回去,除了局里因为我的生病耽误了太多的工作外,我还觉得我和若云的关系发生的微妙变化,这更让我着急。 真是这样吗?文局半信半疑地问。 真是这样。我十分肯定地回答。 那。文局还在犹豫之中。 我很快也会回来了,我的主治医师刘主任说,我回家里静养一个月后就可以上班了。我又补充了一句。 那好吧,我通知若云回来,她是局里安排的公差,当然得由局里通知她回来。寒笙,你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我们等着你回来。 我的手机里传出了文局铿锵有力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 第二天,刘主任带着沛玲来查房,她对我说,郑寒笙,你明天去门诊大楼的影像室里查个b超,做个出院前的例行检查,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刘主任俯身下来,仔细地查看我的伤口,她满头的银发正好搁在了我的眼前。 你的伤口愈合较慢,现在暂时还不能拆线。不过,你可以先办理出院手续,等伤口恢复得再好一些了,就到你们当地医院拆线吧。 刘主任站立起来,又对身边的沛玲医生说,患者的导尿管今天可以拔出了。 沛玲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一边答应着。 沛玲陪着刘主任走出去的时候,回过头来对着若云说,你可不要随便动导尿管,否则,把患者的尿道肌肉弄伤出血可就麻烦了,等着查完房后我来亲自处理。 知道了,我可不敢乱来。若云应了一句,朝我鼓出眼睛,吐出一截舌头。 在当天的例行输液结束后,若云对我说,寒笙,我早上在食堂买早餐的时候,文局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局里近段时间局里工作紧,任务较重,杨科长一个人有点吃不消了,要求我回单位上班,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若云说完后,拿眼睛瞟了我一下。 是的,你确实要回单位上班了,现在各校正是期末总结阶段,所有工作都处在检查收尾时期,我们科又要承担市首届艺术节的筹备工作。杨科长是够忙的了,我觉得你应该赶紧回去帮帮他。我建议你吃过午餐就去买票,下午就赶回市里去。 我当然知道,这是我给文局打过电话后产生了效果。 你倒是巴不得我早点回去吧。 若云满脸都是不高兴的样子,她鲜红的嘴唇又向前凸出了一截。 你这个没有娘心的东西,喂不熟的白眼狼,算是白照顾你半个月了。她身子一旋,斜坐在了椅子上。 若云的这幅样子是我最喜欢看到的,这是一种我从雨涵那里体会不到的娇嗔,这种小女人的样子会让我在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怜爱。 你看看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呢?若云,你可要顾全大局。你说,局里工作这么忙,有那么多的工作需要处理,我们科里人手又少。唉,杨科长这段时间确实够辛苦了,我们委屈了老杨啊!若云,你现在回去帮他,实际就是在帮我呀。再说,我的身体又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你看,今天我连尿管都要拔出了,完全可以自己去食堂吃饭了,等我明天做一个例行检查,过几天我也回去了。 那我明天陪你检查完了再回去。若云继续嘟哝着那张小巧的嘴巴,一副完全不满的样子。 好,好。你明天陪我检查完再回去。 我不再忍心拒绝她了。 现在,我是知道我在若云心中的分量的。你说,作为一个正常人,有谁会愿意整天呆在病房里伺候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病人呢?特别是一个大姑娘,在病房这样一个公共场合,这个场合会让她个人的行为完全透明,会让她没有了任何隐私,让她的一切完全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之内。尤其是晚上睡觉,她要躺在那样一个折叠床上,听着我的鼾声,她能够入眠吗? 我感到额头有点发烫,腹股沟淋巴结也有点发烫,有一种隐隐的胀痛。 若云有点紧张了,她赶忙按响了呼叫器。 钟秀几乎就是小跑着过来的,她摸了摸我的额头,观察了,稍稍舒缓了一口气说,你们不要紧张,可能是干扰素的副作用,我去叫王沁言医生过来看看吧。 我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隐忧。 不一会儿,王沁言医生就赶到了病房,他只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脖子,就确定我的发烧是由于干扰素的副作用引起的。 他用体温计给我测量了体温,385度。 不过,整体状况还好。他是转过身来面向若云说的。 你只需给患者多喝开水即可。 我当然能够看见若云与他交谈时眼神透露出来的焦虑。 你不用担心,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喏,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若云。 若云赶紧双手接过来,认真地看了起来。 手术室还有一台手术在等着我,我先走了。 王沁言医生看了若云一眼,脚步声在走廊那头渐渐消失。我一直觉得,王沁言看着若云的那眼神里似乎藏着点什么。 寒笙,说真的,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的身体,你说你刚刚经过了这么大的一台手术,你的身体能够抵御干扰素的副作用吗? 没有问题,你看我身边有那么一群优秀的专家博士,你还担心什么呢?你难道还不相信他们吗? 反正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不回去成吗? 她把刚才王医生递给她的那张卡片塞到我的枕头下面。 这是王沁言医生的手机号,你可要保存好了。 应该说我是以一种很放松的心情去接受出院前的复查的。我腹部的肾脏肿瘤已被切除,伤口虽然恢复较慢,但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刘主任也说了,病人的体质各有差异,伤口恢复慢一点,也算正常。我昨天的发烧症状也都已经消失,况且,在入院前,我又进行了那么多次的复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一次的检查,应该是我自六月二十四号以来心情最为放松的一次了。 若云在忙着打点自己的衣物,她已经把那只整理好的双肩背包放在了病床前,把那只鸭舌帽也放到背包上了。她又帮着我整理着衣服,将它们收叠好放在枕头旁边,还有,她把借来的被子和折叠床也都归还到了一楼的患者服务部。 说实话,对于若云的即将离开,我有一种不舍。 钟秀亲自到病房带着我们去门诊楼体检。 走出病房后,若云试图过来搀着我的胳膊,我坚决地把她推开了,我得向若云展示我坚强的样子,并且告诉她我已经能很轻松地走过去了。 到了b超室门口,若云去给我拿号,居然是六号。这么吉利的一个号码,看来,我郑寒笙真的要走出这片盖着多日的阴霾了,我兴奋起来。若云和钟秀两人一块陪着我进入了b超室。操作仪器的是一位佩戴着实习标志的年轻医师,我很熟练地按照她的要求脱去病号服,还未等她进一步的吩咐,我就在检查床上躺下来了。 我的身上又被涂抹上了那种粘粘的液体。这一次,我感觉到这种涂在身体上的液体就像润肤霜一样的光滑舒适。年轻的医师让我侧过身体,她用那个像勺子一样的探头开始扫描我的手术部位了。 手术很成功,左肾肿瘤切除很彻底,内部伤口已经基本愈合。我看看你的右肾,嗯,很好,脉动声音清晰,回响很好。她在说给我听,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我快乐地享受着她的话语。是的,我最担心的那一块区域现在安全了,我的身体彻底放松了。 她把探头继续向上移动,滑向我的肝区。 我继续等着她即将反馈的每一条令我振奋的消息,我已是急不可耐了。 可是,她居然不再说话了。她反复在我的肝区滑动。突然,她停止滑动,把探头放到一边,脸色严肃地站了起来,她挺神秘地把钟秀拉到了门外。 我赶紧竖起耳朵,听见了她们的小声对话。 患者胆囊里有一个异物,大约一厘米左右。 天啊!我的胆囊里有一个一厘米左右的异物!我完了,完了。我感觉到整栋房子都在摇晃,脑子里一阵轰响,眼睛里一片昏暗。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出现,有谁能够把我扶到窗台上去吗?还麻烦他把我从那上面推下去好吗?因为我已经瘫软得如同开水里捞起来的面条一般了。 沛玲的声音传来,你不要乱说,你确定你是看清楚了吗?这可事关重大,你最好是去把你的导师请来,让他再好好看看。 嗯,好吧。 我听见了外面“蹬蹬蹬”渐渐消失的脚步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三 毫无疑问,站在我旁边的若云也听见了钟秀和年轻医师的对话。是的,她在哭泣,是那种极端痛苦地强忍着悲鸣而胸腔又不听使唤的抽泣。我本应该去安慰她的,可我已无力也不愿意再睁开眼睛。算了吧,由她去哭泣吧,她爱怎么哭就怎么哭吧,把所有的悲伤都从内心深处宣泄出来,让她的灵魂更加空旷一些。 现在,我早上想象出来的所有美好就如同六月里放在太阳底下的一块冰一样被瞬间融化蒸发了。难道我又位于生与死的边缘了吗?人啊!对于生命的留恋,只有在死亡临近时才会出现。 一阵杂乱的脚步进入了房间,一个尖细但还算是人类的声音从远处渐渐向我靠近,你说的是患者的肝部区域吗? 这个声音最终停留在我的旁边,我分辨不出这问话声到底是男声还是女声,是年轻还是年长。不过,管它呢?这还与我有什么关系吗?我还有必要去弄清楚这种声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是的,就是这块区域。一个女声回答,这声音应该是来自那位年轻的女实习生。 我感到右腹部上方落下了一坨粘糊糊的东西,然后是一个光滑的硬物开始慢慢移动,这一定是那个饭勺一样的探头在我身体上继续滑动了。我仍然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我也确实是没有力气睁开。在人的一生中,大概很少有人经历过这种生与死的巨大落差吧,它瞬间让你从生命的一头跌入到了生命的尽头。 b超室一下沉寂下来,只能听见那台b超机发出“嘟嘟嘟”的蜂鸣,这种显得格外刺耳的声音,让我承受着窒息般的煎熬。 我闭眼睛,想象着那只局办公楼前榆树上的鸣蝉还在那里继续它快乐的欢叫吗? 终于,那尖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们看见了吗?胆囊中的这个黑色东西其实是颗结石。 一颗结石?我脑袋之中似乎有一束耀眼的礼花在黑色的夜空中炸开,那礼花绽放得如此璀璨炫目,它照亮了我脑海的满片阴霾,我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老头正在专注地看着那边的彩色屏幕。 老头的声音是如此的悦耳,就像一只美丽的鹦鹉在快乐地欢唱。我敢说,这应该是我有生以来听见的最优美的男声了。是谁在说那个王沁言的声音很好听了呢?王沁言的声音怎么能与这位老人家的声音相比呢?是的,老人家,您能用您如此动听的嗓音再重复一下您刚才说过那句的话吗?我的思绪如翻江倒海一般在脑海里激荡跳跃。 似乎是坐得久了,老人转动了一下屁股下的座椅,面对着我,继续用他尖细的声音说道,你将身体再侧过来一点,我再好好给你看看。 多么亲切的话语啊!老人无疑就是一位大师级的高手,我很配合地将身体侧了过来,老人又开始移动探头了。 你们看这个异物。他用手指点了一下屏幕的一个部位,回头招呼女医师和若云。 你们看,它是运动的,看见没有?它在胆囊里滚动,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它是一颗结石。他用左手的食指继续轻点着那片区域。 多么动听的声音啊!我简直惊叹这么一把年纪的一位老人还能发出如此动听的天籁。 小伙子,你的身体现在没有太大的问题了,回去之后合理饮食,控制体重,适当运动,慢慢你的胆囊结石就会消失的。 老人低下头,以一种迷人的微笑从眼镜上方着看着我。 多么可爱的老头啊!他居然是那么可爱而调皮地称呼我为小伙子了。 好,好,好,我记住了。我不住地点着头,您说没有问题了我就回去了啊。 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溜到了床下。我这一套潇洒连贯的动作倒是把若云吓了一大跳,她慌忙伸手扶住了我。 若云嗔怪地说,喂!你能不能慢着点儿,看把你激动的。 她一只胳膊扶着我,一边回过头看着老人,医生,您看他还有别的问题没有? 我看见了若云脸上的激动,那是一种发自内心而无法掩饰的表情。 其它的都还好吧,你们可以安下心来了。老人已经站了起来,留下那把椅子在他身后缓缓地转动着。 你还不快走,别耽误了人家的工作。我急切地催促着若云,让她扶着我快点离开。 我已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这里了,是的,就是要用“逃离”这个词汇,我确实找不出比这个更为准确的词汇了,我恐怕再也无法承受从老人嘴里听到任何关于我身体的不祥消息了,我还更加害怕老人反悔,让我躺到床上去,说再给我看看。 若云背着双肩背包离开之后给我发了条信息,寒笙,你今天让我重新认识了你,我佩服你的勇气,更加佩服你内心的强大,你是一个内心坚强c思想深邃的人,我等待着你早日归来。 读着若云的信息,我甜甜地笑了。我知道,在b超室里的时候,我坍塌崩溃的内心很好地被我紧闭的眼睛掩盖了,而留给了若云表面的坚强。 回到病房以后,我的腹部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坠胀感,就像上面被压上了一块巨石,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我想要进卫生间,便捂着肚子走过去,可是,卫生间的门关着,我敲了一下门,里面传来了年轻女人的声音,欣妍在里面呢,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我只好难受地走回来坐在床上等待,我的膀胱憋鼓胀得越来越难受,裤子也有了湿湿的感觉,我紧夹着双腿,继续煎熬着。终于,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我几乎就在年轻女人抱着小欣妍出来的同时挤进了卫生间。可是,等我急不可耐地掏出那玩意儿想要畅快淋漓尿一把的时候,却只能从那蝉蛹的顶部滴答下来几滴浑浊的液体。 这应该是拔出尿袋后带来的影响吧,也许过几天后就会好的。我心里琢磨着,努力安慰着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部分 一 只是几天时间,周暮雨的头发竟然白去了一半,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脸上显出明显的憔悴。她没日没夜地趴在电脑前,查看关于癌症的各种成因和治疗方法,她知道,癌症患者要想彻底康复,单纯靠手术切割掉肿瘤是无法做到的。 三年前,她的小表弟也是患了肾脏肿瘤,在同济医院做了切除手术,手术结束后注射干扰素。可是,小表弟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姑妈家用尽了各种办法,但还是没能挽救小表弟的生命。她还记得生命弥留之际的小表弟抓着姑妈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妈,您想想办法吧,您去求求医生,我想活下去。妈,我真的不想死,我求求您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您的话。 她也还记得最后时刻,作为母亲的姑妈是怎样强忍的悲痛,无奈地对儿子说出了那样一句“孩子,妈对不起你,你就安心地去吧!”。这句话大概是全世界所有母亲最不愿意对儿子说出的一句话吧。 她可不能让她的寒笙安心地去了,她得拯救她的寒笙。 她觉得她要看的书实在是太多了,急需她了解的知识也是太多了,而病魔似乎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知道,假如没有对郑寒笙治疗理念的根本性改变,郑寒笙身上那块适宜肿瘤生长的肥沃土地,就会很快有新肿瘤细胞出现。现在,她把他的身体比作一块适宜野草生长的沃土,设想一下,在这块地的某个地方长出了野草,你一定不怀疑在它的另一个地方会有同样的野草长出来,毋庸置疑,那疯长的野草会很快铺满整个土地的。当然,如果你想让这块地上的野草不再生长,你的首要任务并不是急着除掉地里野草,而是应该想办法改变这块土地的土壤环境,让这块地不再有适宜野草生长的土壤环境,等到土壤环境改变了,即便原来没有拔除野草,野草也会自动枯萎凋零的。同样的道理,要想郑寒笙体内不在出现肿瘤,重要的不是切除肿瘤,而是应该想法改变他的身体环境,让他的身体不再具有适宜肿瘤细胞生长的环境,一旦肿瘤没有了适宜的生长环境,它就会自动萎缩钙化。在现实中,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因为有太多的肿瘤患者,他们没有经过手术,等几年之后再去体检,他们体内的肿瘤却已消失了。 她觉得目前改变郑寒笙身体环境的最好方法应该就是中医中药了。可是,她能说服郑寒笙尽快接受中医中药么? 不过,她已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她都是要改变他的观念的,她一定得把郑寒笙拯救过来,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因为他是她孩子的父亲,尽管远在美国的儿子并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父亲。并且,在她之外,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当然,除了那个远在湘西的建筑工程师。 那天,周暮雨赶到鄂西市教育局后才知道文局去了省城的。当时,她还不知道文局为什么去省城,她在教育科等候文局的时候,偶然听见杨默之科长在同别人打电话,杨科长说,他这一段时间忙的很,科长在省城住院,科里又派了一位同志去照顾科长了,文局也刚刚去省城看望住院的科长了。 周暮雨听见杨科长的电话后就有点担心了,郑寒笙这些天没有消息,可别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等到文局从省城回来,她终于知道郑寒笙住院了,并且是患了癌症。那一刻,她就觉得天塌下来了。 文局还告诉她,这个郑寒笙真是命苦,他同雨涵离了婚,现在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文局还叹着气说,郑寒笙离婚这事,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周暮雨决定连夜开车赶回省城,她甚至觉得她和他的机会来了,尽管这种机会是那么地悲壮残忍,但这或许就是命运吧,或许就是老天爷要考验一下他们在一起的决心吧。 一路上,她已经做好了告诉他一切的准备,她要告诉他,她现在是单身;还要告诉他,她和他有一个儿子,儿子已经是一个英俊帅气的大小伙子了。是她一个人养大了儿子,而这个儿子正是他俩当年爱情的结晶。 可等她匆忙到了病房时,她偏偏就见到在那里忙碌着的若云,若云是那么亲昵地依偎在他身旁,她感到心脏顷刻间就被什么东西揉碎了,她觉得她再向他说出一切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说出来了,那不就等于把若云从郑寒笙身边赶走吗?那不就是让病中的他更加痛苦吗?她可不愿意看着她心爱的人遭受痛苦。 最终,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放弃,她觉得能够看到她爱着的寒笙享受幸福,这就够了,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受苦,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在他有难的时候走近他,在他幸福的时候站在远处默默地祝福他。 自创办这个教育信息公司后,她不知道多少次地到过鄂西市教育局。她曾多次在他办公室对面偷偷地凝望着他,她看着他幸福地工作,幸福地同别人说笑,她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陶醉在自己的幸福之中。直到有一天,她有意在文局面前提到了他,那是工会黄主席马上就要退下来,局里准备提拔一名副局长的时候。 她还记得,儿子三岁的时候,建筑工程师已经不回家了,本来她和工程师的婚姻就是名存实亡。 她所在的那所高中只有她一个英语教师,她的课业负担很重。上完课后,她还要一个人带着儿子,好在儿子很懂事,她批改作业的时候,儿子就在旁边自己玩着。 那年的六月,儿子突发高烧,她把他带到镇上的卫生院连续挂了五天的液体。可是,儿子的发烧并没有消退下来,每一次儿子都是上午输完液后退烧,下午五点左右又开始发烧,等到第六天的时候,她着急了,她甚至买了贡品,一个人带着孩子到镇子西边的山神庙拜了山神,但是,山神也没能帮她,到了晚上儿子照样发烧,直到第七天,她带着儿子在镇卫生院输完液后,她遇见了一位老妇人。老妇人看着她焦急的眼神,告诉她镇子东边有位老中医,让她带孩子去那儿试试。 不过,老妇人说完后补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不看中医了。 那天下午五点,儿子又开始发烧了,她记起了老妇人的话,她得带着儿子试试。她抱着儿子出了门。一路上,儿子不断地喊着妈妈,脑袋无力地垂在她瘦小的臂弯里。她看着儿子发红的脸庞和长长的睫毛下露出的瓷白的巩膜,心里生出了钻心的疼痛。她甚至第一次埋怨起郑寒笙来了,她自己不怕受苦,但她不愿意看见儿子遭受这么多痛苦。 到达老中医家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院子中间喝茶。老人看她抱着孩子一脸焦急的样子,就赶紧站起来把她迎进屋。老人的家非常简陋,正门进去是一张柜台,柜台后则是一排高高的漆成了老红色的药柜。 她就把儿子摆放在了柜台上。老人转进柜台里,用手翻了翻儿子的眼皮,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然后就开始在药柜里抓药。 老人很娴熟地做完一切,把扎好的药包递给她,很有把握地对她说,你放心吧,回去把这副药煎给儿子喝了,明天就会好很多的。 江湖郎中会有这么神奇吗?她半信半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回去把药煎了,儿子哭闹得着不肯喝药,她狠心地强行捏住儿子的鼻子把药强灌了下去。 结果正如老人所说,第二天下午儿子不再发烧了。 她觉得老人的医术太高明了,就又专门到了老人那里,询问老人,这些草药怎么会那么神奇。 老人说,道理其实很简单,你儿子就是受了点风寒,感冒了,我只是给他开了点发热的药,把他身上的风寒逼出来了。人的身体是很聪明的,当人体遭受风寒的时候,健康强壮的身体就会自己产生热量驱赶体内的风寒,这就是身体的发热反应,就是你所说的发烧。 你儿子的身体发热,说明他体质很好。体质差的人,他的身体根本不会自己发热去除风寒的,你看我这个老头子有时候受风寒感冒了,身体根本就不会发烧了。能够发热的身体,身体的体质也一定是不错的,这也能够说明,为什么总会是小孩子经常发烧的道理,因为小孩子的身体是没有经过摧残伤害的身体,体质一般会很好。 一般人感冒后,医生会建议你多喝开水,多喝姜汤水,也是这个道理,就是为了帮助身体发热去除风寒。如果你选择去输液,强行把身体的发热症状压下来,实际上是在阻止身体的自愈过程。所以身体好的人,你刚刚把他的发热症状压下来了,但他的身体又会积蓄力量再次发热,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反复输液而不能退烧的原因。 不过,经过输液反复折腾,身体再好的人也会虚弱下来,不再发热了。但这并不是意味着他的身体真正康复了,而是输液把他身体的正气压下去了,他的身体再没有能力发热去除风寒了,风寒也就永远存在于他的体内了。如果他的身体以后再受了更重的风寒,他就需要再次输液,除非他通过热药排除体内所有风寒。 其实,我们医生永远要做的事就是顺应人的身体反应。身体在发热,我就只需要给它开点热药助力而已。 周暮雨听得目瞪口呆,愣住了。 老人看着周暮雨一幅傻了的样子,只是微笑了一下又接着说,唉!这年头,找中医看病的少了,能够静下心来,下功夫学习中医的人就更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相信这些了。 老人仰天发出一声叹息。 天啊!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啊!周暮雨似乎回过了神,发出了深深的感叹。 也就是从那以后,她迷恋上了中医,再也没有看过西医,没有吃过西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 周暮雨觉得还是要亲自到医院去找郑寒笙谈谈,她觉得让郑寒笙马上转变观念实在是太重要了,因为一切治疗的基础都是源于病人的配合。她认为这无关乎中医还是西医,而是对疾病治疗的一个理念问题。也就是说,对郑寒笙的疾病治疗应该从身体的整体入手,而不是关注微观,关注他身体里某一个肿瘤的切除与否。如果不迅速改变郑寒笙的体质,新的肿瘤很快就会在他身体的另一个地方出现。 这些天来,她大致了解中医的七大流派,她从中选择了火神派,她比较认同火神派的理论观念,她认为这种流派的治疗理念一定能挽救她的寒笙。 火神派就是由原温病派发展而来的现代流派。周暮雨认真地阅读了温病派创始人东汉医学家张仲景所写的《伤寒论》,她觉得,其实活人与死人的区别就在于身体的阳气和温度,就是这十多度的温差,一个生命可以就此结束,可见阳气对于人身体的重要作用。小孩子阳气旺盛,所以上蹿下跳,所以身体生长旺盛,可以繁殖下一代。而随着体内阳气逐渐衰退,人的身体就渐渐变老了,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老年人不爱运动c怕冷的原因。 火神派极端强调阳气对于身体的重要性,他们偏向于使用干姜c附子等温热性质的中药来提升患者体内温度,增加患者阳气。这种理论也被现代医学研究成果所证明——即人体体温度的升高与体内癌细胞的数量成反比。 周暮雨认为这种理念太正确了,她觉得,人体所患疾病是与体内阳气的极端衰竭,从而导致寒湿入侵体内之间有着极大的联系,而补充阳气,去除体内寒湿就是郑寒笙目前面临的最为紧迫的任务。 另外,除了给郑寒笙使用热药外,她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清除他体内血液里的垃圾。郑寒笙的手术伤口愈合得慢,实际就是他血液里的垃圾太多了。她想把上次回老家带回来的灵芝给他带过去,她认为,这些灵芝应该是冥冥之中上帝对于他们俩的安排。 她那次回到湘西老家带回了几斤黑色灵芝,现在居然可以派上大用途了。昨天,她还专门查看了灵芝的功效和作用,黑灵芝性甘平,入肾经,益肾利尿。她觉得现阶段郑寒笙是吃黑色灵芝的最佳时期,她原本计划是用它清一清自己的血液,调理一下自己的肾脏的。现在,她可不能再浪费了,得全部给她的寒笙。她太了解郑寒笙了,她知道他一定要注射干扰素的,她是没有办法阻止的。灵芝的主要功效是清洁血液,但它也能极大地降低干扰素的毒副作用。 这可恶的干扰素!她想起这东西来就来生气。 她认真研究了中医中关于人体五脏与情志关系,并陶醉于其精辟解读。 她认为人体的五脏与情志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肾主恐,肾脏不好的人通常胆小,肾又主水,所以就有了吓得“屁滚尿流”这个词了,而恐伤肾,恐惧反过来又会对肾脏造成新的伤害;思伤脾,思绪过多,伤害的是脾脏,脾脏不好,胃就不好,因为脾胃相连,就吃不下饭,这才有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千古绝句了;喜伤心,就是说一个人高兴过度,伤害的是自己的心脏,这就是我们经常见的“乐极生悲”,范进中举那样的故事了。当然,听到最多的还是在赌场上,赌徒因过度兴奋而突然昏厥或者死亡的例子;悲伤肺,悲伤过度伤害肺部,同样,肺部不好的人也容易唉声叹气,《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就是因悲伤过度伤了肺部,最后咳血而亡;怒伤肝,发怒容易伤肝,肝不够好的人也爱发怒,这个就可以解释患肝病的人脾气大,易发怒的原因。 周暮雨不得不佩服中华文化这片沃土衍生出来的中医文化博大精深。她觉得,郑寒笙目前这个状态,也一定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在中医理念中,肝肾同源。现在,他的肾脏出了问题,肝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现阶段,医院里医患矛盾突出,也是因为病人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他的心理也会同时出现问题,医生在患者医治身体疾病的同时,往往会忽视患者的心理问题,他们会把患者的身体当作病人的身体,而把患者的心理当作正常人的心理。当医生忽视了患者的心理诉求时,医患矛盾就产生了。 还有,中医治疗疾病讲究整体观念。周暮雨觉得,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医生治疗疾病越来越注重微观了,这反而忽视了人的身体作为一个整体是相互关联,不能切割开来的。比如胆囊结石这种疾病,病人的肝脏不好,他的胆囊也一定会有问题,所谓肝胆相照就是这样来的,胆囊里的结石就是肝脏的分泌物不够干净,治疗胆结石,如果医生只是单纯地用手术的方法把胆囊切除,这无疑是一种捏住鼻子哄眼睛的做法,因为造成结石的肝脏并没有得到有效治疗,它的不洁分泌物是会流向身体的其它地方的,就会对身体的其它地方造成伤害。所以,调理肝脏是治疗胆囊结石的根本方法,而不是通过外科手术对胆囊一切了之。 当然,这个时候的周暮雨还根本不知道郑寒笙的胆囊里藏有一颗一厘米左右的胆囊结石。 周暮雨觉得是时候与郑寒笙谈谈了。 她去了一趟美发店,把头发染黑了。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她要让自己漂漂亮亮的,是的,她从来都不邋遢地出现在她所爱的人面前。 她到达医院的时候,郑寒笙正要去办理出院手续,他已把行李打包起来了。她走过去,悄悄把那包灵芝放在了他的行李旁。 郑寒笙看见她,露出了非常惊奇的表情,你不是刚刚来过了吗?又来干什么呢? 周暮雨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他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她说话呢?他以前的那种温文尔雅到哪里去了?这还是她当年深爱的那个人吗?难道这可怕的疾病竟然那么大地改变了他吗?让他不再有当年那样的谦顺平和了吗?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这可怕的病魔改变了他的身体,也改变了他的心理,她的内心里升起一种酸楚的痛。 她重新打理好自己的心情,声音绵绵地对郑寒笙说,寒笙,你在注射干扰素吗? 是啊,怎么?郑寒笙一副不屑。 还不等她回答,他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寒笙,你能听我一次吗?不要注射干扰素了。她几乎是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干扰素能很好地抑制肿瘤细胞的生长啊,我没有理由不注射啊。他从卫生间出来后又是一种玩世不恭的口气。 寒笙!她的话音里带着哭音。 周暮雨知道,她今天不能说服他了,她太了解他了。但是,她至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她认为最为正确的观念传递给他。 干扰素对抑制人体的癌细胞到底有没有用,目前,国际上还没有定论,这个我们姑且放在一边,但是,干扰素有如此多的副作用,你是知道的。 他似乎有所反应。是的,他经常扁导体发热,身体发烧,有时候,心里还烦躁的厉害。现在看来,所有这些都是他注射干扰素以后出现的。 干扰素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疗法。你知道吗?它即使能够抑制癌细胞的生长,也极大地损害了人体内的正气,人体是应该依靠自身免疫系统才能真正战胜疾病的。而干扰素的注射极大地损害人体自身的免疫细胞,就是说,干扰素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伤害了身体内正常的免疫细胞。寒笙,你现在急需的是增加身体热量,改善身体内部环境,让身体内不再有适宜癌细胞生存的土壤。我说的这些你能够听明白吗?寒笙! 郑寒笙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沉默着。 寒笙,再给你举个例子吧。你一定见过树桩上生长的木耳吧,一棵树桩上有了木耳,你单纯地去把木耳摘掉,过不几天,树桩上又会长出新的木耳。所以,想要去除树桩木耳的最佳方法不是采摘木耳,而是改变树桩本身的环境,让树桩上不再有适宜木耳生长的环境才对啊!这才能让树桩上不再有木耳长出来啊!如果我们改变了树桩的环境,即使树桩上原来的木耳没有被采摘,它也会自然凋零死亡的。其实,人体也是一样,如果要想让肿瘤不再适宜人体内生长,也需要改变人体的环境。当然,因为我们是人类,就要尽量做到内部环境和外部环境同时改善,外部环境当然就是指我们的居住c饮食c情绪等等。内部环境就是指呵护身体正能量c清洁身体血液。寒笙,这你应该听懂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