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民国》 作品相关 历史与小说之间 自从开始构思,这个问题便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诚然,在此时的世界,写一些闲适幽默的文字,却是要比认真写一些小说要好的多。这从各大网站的编排便可看的出来,历史类的小说,往往是排在最末端的,一直到所有分类都结束之后,才会出现。历史小说之不受重视,可见一般。 可是世事往往便是匪夷所思,让你疑惑。在这世界中,尤其是中华的文学界,呼声最大的,往往是历史类,人们最需要的,似乎就是审视自己的过去。但是特别的是,真正落到实处,人们最不爱看的,往往也就是历史。 我开始写的时候,总有困惑。说白了,是局限,说句实在话,本人读书实在是少,常常写到一处,便十分困惑,有时便问自己,当时的事实,果真便是这样吗?这样写来,会不会让人误入歧途,忘记了人物本来的面目? 可是随着了解的深入,却是越来越模糊。仿佛便是那句诗:“世间的万象真理,愈求愈模糊……” 百年前风云,历史的轨迹,倘若真是细细追寻,却是永远找不到历史的偶然和必然。这时,却总是庆幸那些了解少的人,因为他们总能坚持自己的见解,直到终老,乃至消逝。 历史与小说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界限?这个不是无聊人的梦呓,确实是应当存在的值得讨论的话题。 以前读小说,那时的小说,多是假托一些莫须有但逻辑可寻的故事,来叙述史识,或者是作者对某一时段的见解。但是我看网文,因为流行,所以看得出今人的需求,不像那些纸质的书,虽然评价很高,但是根本没有多少市场。网文,尤其是历史类的,往往是在通俗中,普及一些历史的细节,但是,往往因为需要迎合市场,所以需要改天换命,称霸当时。但是,历史之所以为如此,却是有不可逆转之潮流,非一二人所能改变。所以认真的历史类小说,往往是那些纸质的小说,网络意淫的小说,多不入方家之眼,但是却是销量远超。为何?人们需要的是,在休息中,得到历史的熏陶,而不是为历史负责,思考前世今生。 但是,既然是写历史,总是让人认为,要事事求真,不离真实的历史,但是,这绝对是不可能得。不但是写手自身的知识有限,也是因为创作的需要。 所以,现在网络小说,特指历史类网络小说,其实是在一个怪圈中厮混,一方面希望有所突破,读者有所收益,写手也因此获得收获,另一方面,却是一味迎合,像香港的烂片,不过是借了一个古装的画皮,说的,却是一些今人喜好的桥段。 不瞒诸位,我也时刻在想。这历史小说,究竟写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完满?让读者爽遍三千六百个毛孔,还是让读者对某一阶段的史实,有更深的了解? 在现在的世界,通行的,是表面的礼义廉耻,实际上的不择手段。因为,历史便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可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人只活一次,看到的,听到的,不过都是自己能接触到的片面,有什么权利,去论述整个世界?历史究竟是正义还是邪恶?谁能定是非? 所以说,写历史的,都是些傻子。谁不知道,现在的众人,都喜欢闲适幽默,不喜欢沉郁顿挫?谁不知道,现在的众人,虽然口中说的天花乱坠,其实心里,还是望着那些特权? 这、便是人心了。 所以说,写历史,往往是自讨苦吃,费尽心思,往往只是惹人耻笑。不是读者耻笑,便是大家耻笑。 但是,究竟还是能够坚持下去,又是为什么呢?无他,只是闷的久了,想找个地方诉说罢了。 今夜酒醉,聊作此语,充作文稿,糊涂之言,诸君莫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签约感言 还在大学的时候,看当年明月写的明朝那些事儿,里面写到宁王叛乱前的一段话,十分有趣, “世上没有汤武吗?” “汤武在世也需要伊吕” ………………………… 后来当年明月又重新翻译了一遍,翻译完之后,感叹道,换到今天,这样说话的人,应该被拉出去修理一顿。 照这个说法,到今天为止,我应该已经被修理了好几十次了。 名字不用说,单是最近写辛亥的这一卷,就用了很多的隐喻和对比,最直接的,是那卷的题目,以楚汉相争来暗指清末民初的风云,这样写,恐怕会有很多读者不喜欢,因为看起来费劲。而且这一卷有无数的龙套,也没有交代,这样纷乱,估计许多人失去了阅读的兴趣。我看网络小说,屈指算来,也有五六年了,网络上流行的历史类小说,大都是带些历史普及性质的。像我这种的,倒实在是没见过多少。 这本书,构思了很久,但是写的却很不满意。一是工作很忙也很烦,有时候动笔写的时候,激情已经过去好久了。没有激情,文字写起来也滞涩的很,不瞒各位,我是写废了很多稿的。二是网文有时间限制,到了日子,该写什么,就得写什么,即使你最想写的,是另一节,但是还是要先完成今天的,这一来二去,就能错过很多精彩的文字。 可是说归这样说,依旧每天还是设计着情节和语言,晚饭之后,将它呈现出来。说句很实在的话,原本是打算用这些文字,赚些外快的。可是写了这么久,观者寥寥,成绩惨不忍睹,连编辑也劝着要改改,可是名字改了之后,也就想通了,我写的这些东西,就权当是自己给自己做的一件玩具吧,至于别人喜不喜欢,我反正很喜欢。 上周断更了三天,因为确实工作很忙,也很累。我十分同意水宴千军——就是写血色辛亥的那个——说的那句话,把用来码字的时间,去干点别的任何什么,都比码字要赚钱的多。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写个不停呢? 因为那个时代,实在太过于精彩,让每天生活在平淡中的我,忍不住去触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创作的一点想法——答青训营点评 微君之躬,今为洪宪之世矣; 思子之故,怕闻鼙鼓之声来! 这是蔡锷死后,康有为所写的挽联。我取首联的前四个字做题目,也有为当年抛头颅洒热血的志士们作祭奠的意思。这四个字单放在一起,有些不太好理解,但是在上面的挽联中,微君之躬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你的辛劳。用它做题目,其实是在对所有会在文中出现或者没有在文中出现的所有历史人物的一个致敬。这四个字,最早的出处,在诗经,但是,这里取得意思,不是诗经中的意思。 当然,不得不说,这四个字,有些文艺。我的语言,也有些文艺,尤其是万法归一那一卷。我理解所有在网上看文的读者的心思,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也理解所有操办网站的人的心思,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商业社会。但是,怎么说呢,我读了几年的网文之后,便觉得,值得细细品读的文字,是好文字。如果只是为了快感,看视频要比看文字爽很多。文字的好,在于让人联想。 我用些半文不白的语言,说起来,是觉得,这样错落有致,比较好看,小说最重要的,就是好看。情节好看,语言也要好看。这个好看,不是读者说的好看,而是作者觉得好看,因为所有的作者,最先满足的,是自己。 至于主角的问题,或者说视角的问题,这个倒没什么说的。小说小说,在于故事,故事讲清楚了,看的人觉得不错,就行了。没有那么多的要求。网文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如果还是一味的要求第一视角,要求代入感,势必会千篇一律,纵然有些闪光的词句,也不能掩盖住内容和叙述的苍白。 虽然我觉得,我写出来的东西,有些地方还是十分的差劲,比如万法归一那一卷,实验的风格过于强烈,太先锋了。每个章节都切换视角,虽然每一章节写的都很完整,都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品文,但是整体来看,如果不看到最后几节,可能这个故事就看不明白。这需要读者有很强的好奇心,或者,如果是一个所谓的大神这么写,会有人有足够的好奇,看下去,但是一个新人这么写,无疑是找死。 找死就找死吧,这一本,我就是想这么写,因为我就是这么构思的。或许下一本,再考虑商业和金钱吧。 看来,17看也不会容纳我这个异端的存在,我更新完小国寡民一卷,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应该不会再在17看更新。 最后,谢谢点评,谢谢你付出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新春快乐,给各位读者拜年啦 谢谢诸位的支持,节前各种忙,无法按时更新,节后恢复正常,敬请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卷语 人是什么,你竟顾念他?世界是什么,你竟眷顾他?……神是什么,你竟钦慕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一节 祸至 越州的夏天是恼人的,日光并不热烈的倾落下来,却是让人想扒掉自己的几层皮——那样或许清凉一下,不会心里像有几只猫儿似的,四处在挠,挠的人又痒又烦,直想一头扎进古井里,来一个痛痛快快的爽利。 然而再烦再痒,肩上压着的活儿并不会少,何况过几天就是越州首富方老爷六十大寿的日子。说起方老爷,越州的人莫不翘起个大拇指。这方老爷,姓方名显忠,原本不是越州地面的人,而是越州原来的宗主国大清国的人。十几岁的时候,方老爷家里遇到了大灾荒,逃难到了南越,不知怎么到了越州,靠着自己不怕吃苦,又有个聪明的脑子,不几年,就成了越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富商。这方老爷虽然读书不多,却是心最善,越州城里的病弱孤残老,可没少受方老爷的照顾。因此,这方老爷的六十整寿,也就成了这越州地面上头等的大事。 照理说,方老爷如今富甲一方,儿孙满堂,过几天又是甲子之寿,人生至此,应该是满意喜乐之极。然而此时的方老爷,却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愁容满面。 已经是连着两天了。每天早上,方老爷都在自己的卧房里发现一只匣子,匣子是那种粗糙的梧桐木的匣子,连漆都没有上,在街面上也不过几十文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普通的匣子,第一天的早上,里面放的,是自己最爱的那只波斯猫的皮,前儿晚上自己睡的时候,还逗弄了那猫很久。可是醒来,那猫的皮毛就整整的放在屋里桌子上的一只匣子里,那两只耳朵,竟还像昨晚那样温热有生气。那两只猫儿眼,也还是像玛瑙一样晶莹透亮。 第二天的早上,匣子里的却是一只鸡。方老爷家业越来越大后,上了年纪就喜欢上了斗鸡。家里养了不少的鸡,这一只高卢鸡是方老爷这些日子最得意的,为方老爷战无不胜,很是赢回了许多的面子和银子。然而,就是在得胜后的几天,这只高卢鸡,就被人把羽毛拔了个干干净净,裸露着放在匣子里送到了方老爷的卧房里。 连续两天早上的怪事,让方老爷心里越来越胆战心惊。方老爷胆战心惊的后果,就是方府上下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护院家丁们分作三班,来来回回的在院里巡逻,方老爷的卧房前,更是站满了忠心的家丁,儿子们更是全副武装,陪着方老爷坐在屋里,却是谁都不敢睡了。 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匣子还是出现了,不过却是放在了方府的门口。这次的匣子很小,像是小姐们平时用来梳妆的盒子。里面只有一片白布,白布上面四个血字:鸡犬不留。 方老爷接到这片白布时,一直颤抖的手倒是沉稳了下来,脸色也平静了下来。究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人,在危机不明不知所以时,虽然也会有一阵慌了手脚。但当危机真的来了,有的却是面对的自信和对危机的不屑。 “大家伙儿都忙了一夜了,也都累了,守德,让大家都去歇着吧。既然叫上门来了,也就不用担心了。有什么事,饭前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守德是方老爷的长子,不到四十的年岁,因为久在商场打拼,人显的极是精明强干。听到方老爷的话,他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只听得他在外面低声吩咐了几句,外面便响起纷乱的脚步,只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但是方守德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安静。这个消息,一会就会传遍整个方府,也就多一会,整个越州城就会都知道,有人要将方府鸡犬不留了。 鸡犬不留?好大的口气,有他方守德在这儿,谁人还敢说这样的话?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不将他方守德放在眼里了。在这越州地面上,不将他方守德放在眼里的人,都是已经蒸发了的人。方守德心里暗暗的较着劲,只想着如何把这送匣子的人挖出来,千刀万剐来泄恨。 方老爷方显忠却很平静。他心里明白,这件事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清楚方家这次很可能在劫难逃了。在七年前,女儿女婿跟他说那件事时,他就料到了今天。七年了,虽然并没有完成嘱托,却总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越州早上的天气是有些潮热的,各人又都是一夜没睡,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浸的透了,湿嗒嗒黏糊糊的贴在身上,特别的让人心烦。早上的太阳一升起来,照在人的身上,更是让人急躁不安。 但是方显忠不说话,即使是脾气最冲的老三方守信、最爱清洁的老四方守礼,也都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敢乱说什么。 没等方守德回来,老三方守信已经忍了不住,大声叫道:“父亲,越州地面上,是谁敢在太岁的头上动土?您不用着急,我这就去警察署里,让胡老三把越州城里的人都扒拉一遍,找出这狗娘养的,我亲自动手扒了他的皮。” 方显忠淡淡的看了方守信一眼,指着桌子上的那张猫皮,对方守信说道:“你能剥的这么干净利落吗?” 方守信顿时哑了。方老爷的三个儿子中,生意场上最精明的是老大方守德,诗文最好的是老四方守义,练武最勤最好的却是他,他也一向允称好手。他自然看的出来,要剥成这样的一张皮毛,需要怎样的刀功。他见过那只剥皮后的猫儿,全身晶莹剔透,竟是没有刺破半点内皮。这样的刀功,他就是此生拍马坐火轮车,也练不成的。倘若是这样的人出手,也只是父亲还可以放手一对。可是父亲转天就是六十大寿,要花甲之龄的老父出手,即使别人不说,自己也是会臊的把头伸进裤裆,再也不愿抬起来。想到这里,一向被人指为大老粗的方守信涨红了脸,道:“我做不到!那又怎样?他敢来,我就是拼了命,也能宰了他!” 方显忠并不接话。一会儿,方守德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方婉容,方守信的二姐。见到方婉容进来。方显忠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心酸。 “我叫他们不要惊动你,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没什么,你父亲还没老,他们还不敢明着欺上门来。” 方婉容笑了笑,她本不漂亮,但是一笑起来却别有一种温柔,“父亲,这事是由女儿而起,不管怎样,总要给哥哥弟弟们一个交待。七年了,女儿心里一直想,都已经快过去三百年了,如今大清朝也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了,总该放下以前的恩怨,到此为止吧。就算真的将朱明一家斩尽杀绝,现在又有什么用呢?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 方显忠苦笑道:“即便不算两朝的恩怨,这两派间已经厮杀了两百余年,这血海深仇,早就不干兴亡更替的事情了,如今,不过是两门之间的私怨罢了。总有一方要流尽了血,才能洗尽这三百年来的仇怨。” 旁边的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方显忠回头对他们道:“本来想着,这事到我这里,就算了局了。没想到,还是来了,我本打算将这事带到棺材里,你们就这样过下去。没想到啊。”方显忠摇摇头,将这前尘往事慢慢的道了出来。 原来当年朱元璋传孙不传子,引得燕王起兵造反,最后打进京师,建文帝朱允炆仓惶出逃,身边只有黄刘两个侍卫忠心跟随,沿途保护,只逃到南洋才安顿下来。后来朱允炆与一起逃出宫的妃子有了子嗣。为了能让子嗣躲过朱棣的追杀,朱允炆带着刘姓侍卫回转大明,在一座寺院故意显露行藏,像朱棣表明自己已无争位之心,且出宫后即出家为僧,并无子嗣。朱棣这才放下心来。而那黄姓侍卫,则与那名妃子竭尽心力将朱允炆的子嗣抚养长大,过上了平淡又幸福的日子。 然而,好景匆匆而过。满清入关之后,大肆扑杀大明朱姓皇族。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满清竟然知道了在南洋还存有朱允炆一脉,满清害怕汉人余孽找到朱允炆一脉,让死灰复燃,余烬又起新火,便请了关外的清门出手。此时的朱黄两族,经过二百年的繁衍生息,在南洋已经是豪门大族,单只族人便有几百余人。那黄姓侍卫,本是武当出身,二百年以来,虽然过得是太平日子,但是南洋毕竟是异国他乡,且南洋人又排华的很,因此这朱黄两族人人习武练功,最是彪悍无比。只是清门在暗,朱黄两族在明,以有心算无心,终于在一夜之间,朱黄两族遭遇灭门之灾。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时朱黄两族各有族人在外,逃过一劫。那些族人自是不肯罢休,要报这家恨与国仇。于是,朱黄两族对满清展开血腥报复,暗杀投毒,率众起义,无所不用其极。二百余年间,腥风血雨,竟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但总的说来,却是朱黄两族日渐处于下风,因着清门背靠满清皇室,有着举国之力,在朝在野,俱是有泰山之势。朱黄两族虽有两百年积累,奈何灭族之时元气大伤,百年的人才和财富,大多付之一炬。如此到了道光年间的时候,朱黄两族极度凋零,不过七人而已。这几人相商,都不愿再行恩仇之事。数百年的是是非非,让这几人把世事看的通透,深感这恩怨仇杀无有已时,便决定斩断前尘。于是这七人相约,黄姓三人留居南洋,朱姓四人远渡重洋,远远避了开去,以延血脉。恰巧此时外夷入侵,清国自顾不暇。于是,恩仇从此断,江海寄余生。 但不料到,九年前,有一朱家后人突然返回南洋。原来朱家四人去到美利坚,不几年正碰上了美利坚分裂,几年间风云变幻,翻云覆雨,代表人民又背叛人民。乱世之下,人不如狗,更何况是肤色不同的外来者。朱家不仅遭到本地白人排挤,更有甚者,引来乱兵洗劫了他们。三十年间朱氏族人在美利坚的生存越来越是艰难,不得已,只好狼狈返回南洋,投靠南洋黄氏族人而来。 回到南洋时,朱家只剩下一个男丁,唤作朱一舟。那黄家因着上一辈将恩仇了断,并未将两族四百余年的甘苦相濡告知族人。黄家的族人们,只以为朱一舟是个投靠的远房姻亲,时常冷眼相待。朱一舟于是愤出而走,途中遇到踏青的方婉容,两人一见钟情,遂结百年之好。 不意三年之前,南洋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当地一个黄姓大族,一夜间被人灭了满门。府第也被人一把火烧了。听到这个消息,朱一舟便独身前往南洋查探,回来后一言不发,数日后便抛下幼儿娇妻,不告而别,从此不知所踪。 而今,朱氏血脉里深种的祸因,报应到了一贯乐善好施的方家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二节 议策 越州自朱丘记事起,便是用西洋历法,虽然不管是外祖父还是父亲,都教给自己另一种历法,但是只有在节日才用得上的历法,他从来不去记在心里。 府里遇上了怪事。头一天自己的奶妈这样告诉自己;但是第二天,她就改口说,府里遇上了可怕的事。奶妈说这件事的时候,身子一抖一抖的。朱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他只想着,什么时候再去骑上自己的小马,跑在府后面的那条河边,得得的马蹄声和迎面吹来的激烈的风,总是让他有种力量满满的感觉。有时就想张开双臂,大声喊出来。他第一次跑马的时候就是这样干的。却被父亲狠狠的训了一个时辰,还罚自己抄了一上午的子曰。 第三天早晨的时候,奶妈急急的回到屋里,收拾了一个包袱,又跑去母亲的屋里,然后出来就走了。母亲也跟着走了。于是他解放了。因为他已经是这个院子里年龄最大的人了。 他找到早就挖好的狗洞,悄悄的钻了出去。这次朱丘想去的地方,却是方府最北面角落里的一座佛堂。最近那里总是给他很神秘的感觉,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佛堂的深处在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又像是在招手,叫他过去。 从朱丘的院子到佛堂,要从正门走,很远,也要遇到很多人。可从狗洞出去,穿过一片竹林,前行数百步,便是佛堂的后门了。往日里,这一路总是静悄悄的。越州的人,不论是原住民还是后来侨居的华人,都是信佛的。在佛堂的周围,即使有人,也总是轻走细语,唯恐惊扰了佛祖。但是今天,不单是前门有些闹腾腾的,连这里都有些人声在悄悄的沸滚着。声音倒是不大,就是鼓囊囊的,像是每个人都压低了声嗓,但每个人又生怕别人听不到自己,又有些急躁的大音量。 朱丘以为这不过是有一个节日降临,节日前习惯性的热闹罢了。过年前的一段时间,虽然没有这么闹,也是很有些烦的。朱丘是最讨厌过年的,因为一过年,母亲每天就不再给自己讲故事了,父亲却更早的要他起来读书练功。 朱丘不一会儿就跑到了那片竹林里,竹林不大,说起来,还是父亲当年在的时候种上的,父亲当时种植的时候,也不是为了文人的雅趣,只是给这佛堂添道围墙。不过在小小年纪的朱丘看来,也是足够深的一片森林了。他在林中熟练的左拐右转,便来到佛堂的后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佛堂的后院并不大,甚至这佛堂,说是堂,其实也不过就是三间屋子,一主二附的格局,主屋供奉着佛祖,东侧屋子是禅师的居所,西侧屋子则作课室。朱丘也常常在里面看着父亲和禅师对弈。父亲走后,禅师便要求朱丘每天过来,在西侧屋里面教他一些法门,不过,他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哪里懂得了那些。幸亏禅师也不在意,只是让他顺其自然。 来的这佛堂多了,他总觉得佛堂里有些古怪。过完七岁的生日后,这种感觉更是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每天到佛堂的时候,总像有什么东西,他应该过去看一看,因为那东西等了他好久了。可是佛堂就这么大,他从晓事起,里面早就玩遍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这几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决定向禅师问个明白。不料想母亲这几天要他待在院子里,一步也不许出去。虽然不愿意,但是母亲一直守着。他也只好老老实实的待在院子里,读书练拳。今天好不容易瞅了个机会溜出来,一会儿见了禅师,定要问个清楚。 不曾想走遍了整个佛堂,都不见禅师的踪影。朱丘听着远处府里闹闹的人声,有些气闷,便坐在前院竹荫下的躺椅上,不一会儿,却是呼呼的睡着了。 其实禅师就在佛堂,不过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这佛堂的下面,有一暗室,此刻禅师正在里面,对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苦笑连连。 这禅师法号明空,乃是南少林一脉。几年前游历时,偶遇愤而出走的朱一舟,两人一见如故,结伴而行。也该是命中注定,两人因缘巧合下,竟得了一件宝物。不过,虽说这宝物给他们得到了,两人却无法使用,更不知是福是祸,也不愿意就此放手,所以只能建了这么一座佛堂,将宝物镇在下面。黄氏一族惨遭灭门之后,朱一舟恐怕牵连方家,便一个人出门远游,引开清门的视线。 这几日方家府里的怪事,明空和尚自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几个月来,那宝物隐现光芒,夜里更是鸣叫得厉害。现在还只是像他这般的高手才能听见,但是用不了多久,只怕连这方府的下人,都听的见佛堂里那宝物的铮鸣了。到那时,只怕会引来天大的麻烦。 比起那个,眼前的清门寻仇,倒是要些微容易一些。 这时在前堂,方婉容已经把朱一舟的事情对几个兄弟源源本本说了一个清楚。兄弟几个听完,面面相觑,竟是像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一样。那朱一舟,落魄书生一样的人,竟然是朱明的后裔!这次寻仇的,竟然是大清的供奉门派!这样的对头,是他们一个小小的方家能对抗的吗?这样的落魄书生,即使跟他们毫不相干,即使他们是一个小小的方家,也要挺身站出来替他挡住这场追杀的。 也不过是一场玉石俱焚罢了。 老三方守信最先叫道:“姐姐不用担心,管它是什么青门白门,惹到我们方家头上,我总要叫它知道,马方爷有三只眼!” 老四方守礼摇摇头,说道:“三哥的话,忒大了些。清门我倒是知道一些,当年满清鞑子入关,颁布禁武令,中原武林不服不遵者大有人在,后来,终于惹动了清门,清门一出手就烧了少林寺;又过了几年,中原武林已经是七零八落,多数都已经断了传承。中原武林当年何等煊赫的声势,在清门威逼之下,尚且如此,我们小小的方家,恐怕更是难逃此劫了。” 老三方守信一向看不上自己的这个弟弟,觉得老四文不成武不就,还爱说丧气话,这一次又是这样,他怒道:“要怕了你就走,躲到后面去,我一个人去跟着清门拼个你死我活,我就不信,他清门还不是一个脑袋两个胳膊了!” 老大方守德听了皱皱眉,把话接了过去:“父亲,老四说的对,这清门势大力强,不是我们一个小小的方家能对抗得了的。对方虽然说了‘鸡犬不留’,但是我想,冤有头债有主,清门是冲我们方家来的,如果我们方家这次在劫难逃,但总不关下人的事,如果能给他们留条生路,还是让他们走的好,不必给我们方家陪葬。” 方显忠是点点头,说道:“守德这句话深合佛意,有大慈悲。这样,你一会儿出去,跟下人们好好说说,多给些银两,让他们都各自散了吧。” 却在这时,总管方福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对方显忠说道:“老爷,不、不好了,不……好……了。” 也不等方老爷问,方福猛喘了几口粗气,把事情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原来刚才方守德让下人们散了后,后院养马的阮三儿,偷了同屋的银两,牵了匹马就从后门跑了出去。当时人乱得很,谁也没注意。可是一会儿阮三儿骑着马又转了回来,不过这次却是到了前门,刚到前门,阮三儿连同那马,忽然就裂成了四五十块,成了一堆肉泥。把看前门的两个护院吓了一个半死。据他们描述,远远看着阮三儿是个囫囵人,就到了前门前,连人带马一眨眼就成了肉泥。 这下方家府里,一瞬间安静了。 本来还有些同样心思的人,听说了阮三儿的事,再到前门亲眼看了那堆儿肉泥,谁也不再说什么。都只能把盼头寄托在方家身上了。 听到这个消息,方家众人面面相觑,连马都一块杀了,看来,清门真的是要方家“鸡犬不留”了! 方守礼最先说道:“刚才大哥说的话,就不用做了。这清门已经摆明了态度。我看,还是谋划一下怎样对付吧。” 方守信嚷道:“怎么对付,还能怎么对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要来,我们就跟他拼了。” 方守礼摇摇头,说道:“要是往前推个十几年,三哥的话,自是没错。可现在不是拼刀枪比功夫的年代了。现在西洋火器这么厉害,我们府里也有几十条枪,胡老三那里,也有个十几条的人枪,都拢起来,任它清门练得是什么功夫,火枪下去,肯定打个透穿。” 方显忠皱皱眉,用西洋火器了结江湖恩怨,一向被武林不齿。而且,这火器用了,如果真能挡得住清门,虽然有些下作,能救这几百十口子人,也值得。怕就怕,即使是火器,也挡不住这清门。从那猫皮和阮三儿的死来看,后者的可能性很大,要知道,江湖仇杀可不同于战阵厮杀,拿着远距离的火器,如果一击不中,被高手突到身前,那就是一个死,一寸短一寸险,老武林传下来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有一线希望,总是好的,于是方显忠便同意了老四守礼的话,吩咐把府里的人枪集中起来,交给老四简单操练一下,又吩咐老三去门前等着胡老三,胡老三收到消息,应该一会儿就过来。又吩咐老大组织人手,今夜府里所有人等,全都在前院守着;府里的小孩,都抱到前堂去,由他亲自看着。安排完后,方显忠自去后屋,寻出了自己早年的大刀,找了一块好的磨石,打磨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三节 闷斗 朱丘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山的太阳只留个半边身子,映着西边的云一片血也似的红。他竟是在这躺椅上睡了一整天! 朱丘揉揉眼睛,一翻身,却碰落了盖在身上的薄毯。朱丘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却看到明空和尚正在佛堂前闭目打坐。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明空睁开眼睛,对朱丘说道:“我已与你母亲说了,今晚,你就歇在我这里。睡了那么久,且去洗洗,饭菜扣在桌上,吃完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朱丘答应一声,吐吐舌头,紧步跑了开去。 眼见得天色一片一片的暗下去,明空望着远处青朦朦的天空,眼眸中的慈悲之色愈加浓厚。 等朱丘填饱肚子,盘腿在明空和尚面前坐下,明空却又久久不说话。好半天,朱丘都有些不耐烦了,明空这才开口缓缓说道:“今夜可能会有些争斗,不要害怕。你坐到我身后来,不要乱动。” 朱丘孩子心性,哪里想的了那么多,连明空口里的害怕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说有打斗,心里暗自兴奋。父亲还在越州的时候,有时会和明空打斗,还常常让他在一旁看着,他只觉得像跳舞一样,潇洒好看的很。朱丘兴奋的爬起来,坐到明空和尚的身后,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这时,方府上下烛火通明,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的方府内外比白日还要亮堂些,甚至一些平常没有人去的地方,也被下人们挂上了几只灯笼。一会儿,十几只孔明灯冉冉升起,这一下,连房自己病了。疾风识劲草,板荡见忠臣。这胡老三一向与方家亲近,平时少不了礼尚往来,今日方家有难,竟转身而去。而这法国人,虽然平时也有些往来,都是官面上的,从未有深交,这时倒紧赶着过来,真是人情似纸,薄厚难知啊。 方老爷脑子里一阵人世沧桑的感叹,浑然不觉法国人走后,树上的知了渐渐没了声息,更不知道,方府周围的灯,渐次的都灭了,四下里仿佛天地初生宇宙洪荒时一般,森寂,阴暗,只有方府灯火通明,直冲云霄。这次第,倒是应了先贤的一句诗: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这方府,就是黑暗中行驶在风浪里的船,谨守着一丝光明。 但是光明并没有长久。一阵风吹来,虽是越州酷暑时节,竟有人打了一个冷战,眼见得黑云遮月,居然是要下雨的样子。有那脾气爆的,张口就要骂娘。可是一张开口,才知道自己发不出声来。这时前门猛的碎裂成粉,簌簌而落,众人才见到前檐上的灯笼残破烛灭,继而觉得顺着前门,一股威压若有形质,直侵进院来。前院里假山上树枝上挑的插的灯笼火把,由远而近,一一熄灭,像是有风轻轻的推着黑暗前进。黑暗拉开一道长墙,越推越近,直迫向众人。长墙过处,声息全无,灯火尽灭。风继续前吹,吹过站立在最前面的几个护院,那几人无声无息,仿佛突然被人抽去了骨头,萎成一堆堆肉泥。 见到这等诡异场面,不但方府的护院家丁一个个呆若木鸡,就连一向胆豪的方守信、精明的方守德、多智的方守礼三兄弟,也是不知所措。本以为清门来了,大家刀对刀,枪对枪,就是死也能拼上几个,轰轰烈烈。哪知遇到的,却是这等非人的怪事,让你这一腔的热血,洒也没地儿洒去,生生的逼迫。 风吹黑墙,似慢实快。众人里有那些聪明的,想要转身而逃,但却抽不开腿,那胆小的,想张嘴喊天,却是发不出声。正在此时,说是迟那是快,只见前堂猛然跃出一道人影,却是方婉容抢身上前,奔跑中双手连续结了几个怪异的手势,奔到最前处,堪堪与黑墙相抵,方婉容伸手取下腰间的香囊,在手里一抻一洒,只见片片金莲花瓣凝在空中,貌似杂乱无序,仔细看却又连为一体,错落有致,亦犹如一墙。那股威压,迎到花瓣,登时一滞。 借着这一滞,方婉容回头冲着众人大声命令道:“都退到前堂门口去!这是玄门秘法,都要小心!” 黑暗里有人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又听见一个年老声音说道:“天女散花?不入品的水平,也敢出来现眼?”另一个年老的声音幽幽接道:“看来朱家果然是凋零了,也罢,今夜就将这百年的恩仇,做个了解吧。” 话音一落,只见那股威压越聚越厚,刚才不过若有形质,现在却是越聚越厚,渐渐的竟似乌云压城,泛着鳞光。方婉容站在院中,苦苦支撑,脸上的汗珠,瀑布也似的滚落。凝在空中的金莲花瓣,夹在两股力量之间,先是出现几道裂纹,跟着那远离方婉容的,竟像被人生生拉开,碎成数片。方婉容见状,猛然盘膝坐下,咬破中指,挥手一洒,滴滴血雨夹在花瓣之间,瞬时金莲花瓣中裂者弥合,碎者复聚,凌空悬浮。一时,花瓣与血雨共生,隔断光明与黑暗。 黑暗中便听到之前的老人又说道:“死便死了,何必强撑?恁的让人多费气力。”说完,那乌云摇头摆尾,竟是幻化成龙,迎头一撞,金花血雨,俱成齑粉,簌簌而落。 方婉容花容惨白,双手连结法诀,倾尽全力,却也只是将那花粉在空中又凝了一瞬,就这一瞬,乌龙长啸,横尾一扫,方婉容直觉压力如山,再也支撑不住,漫天花粉顿时落英缤纷——遥想那时花开,天女爱怜,如今不过刹那,零落成泥。方婉容一口鲜血吐出,身子在这漫天花雨中,像断线的纸鹞,飞了出去。方守信纵身向前,将姐姐接住,一接到手,便蹬步急速退后。 不料那乌龙并不着急,停了一停,慢慢散去龙形,渐渐淡去。 但见黑暗中,慢慢走出三个人来。二老一少,想来就是刚才发声的三个人。 众人看去,老者都一般胖瘦,中等身材,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是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只是一个头发乌黑,一个头发雪白。中间那个少年,手执折扇,玄衣瓜帽,腰间佩着玉玦,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英俊非常,一表人才。 少年冲着众人拱拱手,说道:“清门、爱新觉罗载泓,见过诸位了。”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曾想到,使出刚才那种黑煞手段的人,竟是眼前这个眉清目秀,清雅俊朗的少年。更不曾想,这少年竟还是满清皇族之人!这时方显忠的话音从前堂屋中朗朗的传了出来:“远来是客,还请公子进来说话。” 载泓清然一笑,提步向前行去。众人纷纷如避虎豹,让出好大一条通道。载泓不以为意,举步进屋。 方显忠心里满是疑惑,不明白为何清门要现身相见。这江湖上的秘法,向来只有有数的几个门派通晓。自己女儿能使出天女散花,想必也是自己那女婿朱一舟教的。碰上这等秘法,普通的江湖人,逃也逃不了,只能束手待毙。好在那几个门派,都自律极严,并不对普通门派出手。清门既然已经摆明车马,要将方家上下斩尽杀绝,为何大占上风之时,要停手现身说话? 载泓进的门来,自顾坐下,停了一瞬,手抚折扇,不等方显忠发问,自己先说道:“听说过几天就是方老丈的六十整寿了。本来打算等方老丈过完寿诞,再来叨扰的,只是家里突然有事急催,不得不提前几日,还请老爷恕罪则个。” 这灭门的血事,在载泓说来,竟是老朋友间相互寒暄一般。 方显忠摇摇头,心中苦笑,口中并不示弱,便回道:“倒是让公子费心了。人老了,多一日少一日的,也没什么两样。老朽只是不知道,刚才公子为何要突然停手?” 载泓笑笑,说道:“江湖仇杀,虽是不死不休,但是也没有牵连无辜的道理。朱一舟此刻不在方家,我清门和朱家的恩怨,也本不必牵扯到方家。今日之事,倘若方老丈能交出朱氏血脉和明空和尚,清门自然不会与方家为难。” “老朽一见公子,直觉清雅异常。不曾想公子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是看不起老朽吗?老朽虽然少小离国,长居这越州,违背道义的事情,自问还是做不出来的。倘若公子停手,是为了这句话,要叫公子失望了。老朽一家,并无贪生怕死之辈。” 载泓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一人何轻!一家何重!一人轻生取义,不过一人;一家重义轻生,家之不存,义之焉附?” “老朽看来,一人如一家,并无区别!” 载泓起身一拱手:“倒是我孟浪了。既然如此,那么……” 载泓话音未落,一个声音突然叫道:“我不想死!不过是几个孩子,交出去又怎么了?我们又打不过,最后还不是一样?!” 原来院里众人在载泓进屋之后,都挤在门口听着。听到可以活命,心里都是兴奋无比。一会儿听到方老爷一口拒绝了载泓的提议,心里又一下子到了冰窟。真是说书人说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眼看的两人三言两语,已是把话说尽,载泓站起身来就要告辞。回想刚才那可怕的景象,那胆小的,这时却分明胆大了起来,杂在众人之间,忍不住就喊了出来。 听的这一声喊,载泓扑哧一乐,方显忠却是黑了一张脸。屋里屋外,一时一片寂静。 载泓轻笑道:“既然王老丈和家人们的意见不合,这样吧,我留一炷香的时间,你们好好商议一下,一炷香以后,咱们再做计较,也不迟。” 说完,与黑白二老一转身,走出屋门,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四节 内祸 方显忠望向门口众人,一语不发,积威之下,人群中个个低头,并无一人敢抬头迎向他的目光。 “父亲,我觉得可以接受这个条件。”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 方显忠寻声看去,原来是自己的长子——方守德。方显忠顿时怒火满胸,骂道:“孽子,这种不仁不义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方守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方显忠求道:“父亲,倘若要我交出自己的孩子,去换二妹孩子的性命,我绝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过来,难道就不行吗?明朝现在已经亡了二百多年了,朱氏血脉早就没用了。他朱家的血脉,跟我方家的血脉,都是一条性命,有什么不一样吗?父亲,交出二妹的孩子,可以救活我们一家上下;不交,谁也活不下来呀!父亲!” “住嘴!你这个畜生!满清无道,朱明当兴!朱氏血脉是我汉族复兴的希望,我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让清门得逞!就算不说这个,你多年无子,要不是一舟妙手,你能有子嗣?今日就算你还给了一舟,从没有这个孩子!” “那我的孩子呢?” “那我们的孩子呢?” 底下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刚才清门如鬼如魔的手段,早已经吓破了众人的胆,众人但听的有一条活路走,都拼命的想抓住这根稻草。见到方守德领头,一个个的胆子早就越涨越大,直包住了身子。一看方显忠不同意,顿时咆哮起来。 方显忠怒喝一声:“你们、要造反吗?” 这一声响亮至极,众人的气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但只是一会儿,就像火苗被风一吹,虽然小了一点,但是继起的,会是更大的火焰。 “他不要我们活,我们就叫他死!”不知道是谁的一声喊,众人一拥而上,挥舞着手里的兵刃向方显忠突去。 方守德大惊,起身叫道:“你们干什么!”众人丝毫不理,有几个红眼的,见他拦在前面,举刀就向他劈去。方守德一咬牙,挥剑将那几人砍倒。一见血,却是谁也停不下来了。一个个红着眼,嘶吼着,都想只一刀就砍倒前面的人。刚才实在是被吓破胆了,现在把所有的胆怯都发泄了出来…… 那载泓三人走出方府,白发老人问道:“公子,您何必给这些奴才机会?这百十个人,我和黑发联手,也不过多花一盏茶的功夫。” 载泓还没有说话,只听的方府里面,乒乒乓乓响起兵刃交击的声音,夹杂着几声枪响,间或还有人喝骂的叫声。载泓洒然一笑,说道:“我们动手,平白让他们落个英雄义士的名声。他们自己动手,不省了许多事?你听,里面现在不比刚才热闹?”他停了一下,神色一变,又叹道:“几百年了,还是这么不长进。要是能够齐心,或是一死,或是求生,外人哪能欺到头上?” 白发老者和黑发老者对视一眼,知道载泓又想到自家身上,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却见刚才的那队法兰西士兵,排队向这里走来。估计是听到了这里的打斗声,想过来看看。刚才清门与方婉容拼斗秘法,虽然险恶,却是无声无息。现在方府自相杀戮,呼喝惨叫,单说声势,比方才实在是胜过万千。 载泓看见那队法兰西士兵,眉头皱了皱,回首对那黑发老者说道:“别让他们碍事!” 黑发老者躬身一应,口中做声,几下唿哨过后,就见墙角树梢,飞起数十个白影,在空中交错乱舞,口中更是发出凄厉鬼叫,没料想那法兰西士兵对中国的神鬼并不感冒,虽然也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莫名其妙。士兵们多数还是向前走来,虽有几个停下步子,却是举枪瞄准,听得领头的少尉一声命令,登时砰砰几枪,射向空中的白影。 听得枪响,载泓脸色一变,恨恨的说了一句:“给脸不要脸。”黑发老者听的此话,口中又是呼哨几声,空中的白影倏然不见,跟着在树梢墙角处,却飞出十几只弩箭,端的是又快又准又狠。那队法兰西士兵还没有做出反应,便一个个中箭倒地。不等他们倒地,黑暗中紧随弩箭窜起几条身影,迅速在法兰西士兵的尸体上洒了些药粉,一会儿工夫,那些士兵就化为脓水,流失不见。 一炷香的时间能有多长?等载泓处理完这队法兰西士兵,也差不多就到了时间。这时方府里打斗的声音也渐渐熄了。载泓隐身暗处,向方府里看去,只见院里院外,堂前堂内,死尸遍地,一片狼藉。 方显忠身上鲜血淋漓,手拄着大刀,站立堂前,脸上老泪纵横,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喜还是悲。看到载泓走进门来。方显忠嘶哑着声音道:“真是好手段!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心肠却是这般的毒辣!” 载泓脸色淡然,回道:“我不过是给你们一个活命的选择,是死是活,都是你们自己选的。你们咎由自取,又怪得了旁人吗?” 方显忠长叹一声,说道:“想不到我方家行善一世,到头来却是这般下场。” 一旁的方守信受伤最多,几道刀伤竟是深可见骨,他挣扎着站起来,冲着载泓骂道:“是汉子,就该真刀真枪来个痛快!玩这种手段,算得了什么!你们要我妹子,要我侄子,须等我咽下这口气!” 载泓不理方守信,拿眼打量了一下院内,除了方家父子二人,这院内再无一个活物,连方守德和方守礼也倒毙在堂前。载泓见状,叹道:“看来真是求生者得死,求死者得生啊。方老丈,我刚才的问题,您想好答案了吗?” 方显忠默然的看了载泓一眼,然后挺背直肩,对载泓说道:“昔日田横五百,义不帝汉,今日我方家,有死而已。”说完,将刀一横,自刎而死。 旁边的方守信看到老父自尽,一声长恸,双膝跪地,伏身拜了几拜,也横刀自刎而去。 载泓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片刻之后,慢慢说道:“我大清若是多几个这样的人,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了。完事后,找几个人,好生把方家父子葬了吧。” 这时白发老者走了过来,对载泓说道:“少主,已经仔细看过了,院内和堂中并无方婉容的尸体,只是几个仆妇。” 载泓点点头:“应该是在后面了,既然方家父子都已经死了,我们也不用顾忌了,尽快将这里扑灭了吧。” 白发老者应了一声,刚要吩咐下去,只见方府东北角处一道紫光飞腾而起,直冲向云霄,华彩非常。三人看到此景,脸色顿时大变。那东西要出世了。这个念头在三人脑中一闪而过。三人立刻纵身而起,直向东北处奔去。 原来明空坐在佛堂之内,看着残阳入地,层云渐青,忽一阵晚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想到今夜之事,心有所戚。一时也不想跟朱丘说些什么,便闭目沉思起来。 清门秘法一出,天地岑寂,万物息声。明空和尚立刻便警觉到了。当年他还在师父身边学艺时,就听师父说过当年南少林被隳灭之事,也亲眼见过师父与清门高手放对,所以对这清门手段,十分的清楚。他同样清楚,今夜之事,方家的生与死,可能就完全系于他的身上了。清门秘法,在这方府之中,也只有他能为之一抗了。 他长吸一口气,正欲发声示力,便在此时,地下的宝物,突然鸣叫起来,初时或断或续,如石乳滴水,虽然绵绵不绝,但是声音很小,也只有他这样经常守护的人才听的出来。但是转眼间,滴水变作小溪,千溪汇流,转眼又是大江大河,铮然嘶鸣,如同虎啸龙吟,声击长空,冲入云霄。明空和尚大吃一惊,气息一顿,急回过头去,想让朱丘捂住耳朵,莫受惊扰。却更是吃惊,因为朱丘脸上忽喜忽悲,忽怒忽怅,时而手舞足蹈,时而静若处子——却是活脱脱走火入魔的样子。 明空和尚顿时慌了,但不过片刻,他明白了过来。那宝物的鸣叫,不是受到了清门秘法的刺激,而是因为朱丘骨骼清奇,天资英纵,它起了试炼之心。它要仔细看看,这朱丘,是不是它下一任的宗主! 明空想到这点,心内更是有若烈火焚烧,这试炼过程,凶险万分,故老传说,自这宝物炼成,千百年来,天资英纵之辈,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受过这宝物试炼的,也是数不胜数,但真过了这试炼,自开天辟地混沌分开以来,不过手掌之数。一旦试炼之人经不过,轻者疯呆痴傻,重则立时毙命。明空和尚眼见挚友之子身受试炼,虽亦喜其天资,却更怕一旦试炼失败,那时,自己有何面目去见老友? 但明空却没有任何办法。因这宝物的试炼一旦开始,几乎没有任何方法使其停止。说是几乎,因为相传,曾有一对兄弟,弟弟经受试炼,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眼看就要死去。这时哥哥来到弟弟家中,见到此景,根据高手指点,洒血于宝物之上,因哥哥之资更胜于其弟,宝物弃弟转兄,后来那哥哥竟然通过试炼,后来终成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 而明空,并不认为,自己的天资高于朱丘。因为这几年来,自己时刻守护着宝物,却没有一次经受试炼! 事已至此,只能希望佛祖保佑了。 明空和尚低声唱了一句佛,缓缓起身走到佛堂门前,手中暗结术势,将这佛堂的异象与外界隔绝开来。至于那方家,却是已经顾不上了。 那宝物铮鸣越来越响,到最后竟似钱塘潮涌,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不但铮鸣,更有一股浩然之气,沛然而出,此刻清门环伺,明空不敢让丝毫声气外泄,只有增加念力,维持隔绝不破。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而天道不绝。那浩然之气越积越厚,凌然已不可当,渐渐凝成一股股紫气,氤氲如云,弥漫整个佛堂。突然,朱丘一声长啸,紫气如天地初分,又如朝阳骤升,喷薄而出,其势再无可当,明空顿时身影一震,再也无法阻隔,一口鲜血吐出,歪身倒地。只见那股紫气,随着宝物铮鸣之声、朱丘长啸之声,直向九天云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五节 承天 却说朱丘依照明空和尚的所示,坐在他的身侧。无巧不巧,正正处在那宝物的上方。朱丘睡了一天,此刻活动开来,又是饭食吃饱,正是头脑最清明的时候。又听得有舞蹈可看,更是跃跃欲动。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朱丘坐在明空和尚身后,左等等右等等,左望望右望望,却是只有佛堂一层一层的沉入空寂森暗之中,并无一人出现。最初的兴奋期待过去之后,却是漫长的百无聊赖。 明空也不点灯,只是继续在黑暗中打坐修行。朱丘睁着一双眼睛,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只蛇,慢慢爬过竹林。 却是有几只真的蛇,慢慢爬满了朱丘的身体,冷冰冰,湿乎乎。朱丘一激灵,身子一下绷直,刚想叫前面的明空和尚,却发现自己,开口也没有了声音。 然后倏忽一顿,眼前一黑,再光明时,已经身处一座山谷之中,谷内鸟语花香,白云环绕,远处更有飞瀑流溪,落水与流水之声,不绝于耳。朱丘揉揉眼睛,还未想个明白这前因后果,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峨冠古袍的中年人,翩然而至,席坐在朱丘面前,端详了朱丘一阵,未语先笑,先是微微而笑,继而抑制不住,竟然仰天大笑,惊起一阵飞鸟。 朱丘奇怪的看着那个人,不知道这个人笑些什么,难道自己有什么好笑的?好一阵儿,那人止住笑声,对朱丘说道:“这厮越发的沉不住气了,这才不过三百七十三年,就耐不住寂寞,饥不择食到了这种程度,你才多大?又知道些什么,经历过什么?动心忍性,对你来说,有何用处?” 朱丘虽是听的莫名其妙,但峨冠男子话中的轻视之意却听出来了,朱丘撇撇嘴,对那峨冠男子说道:“你这人,看起来也好大的年纪了,但是说话却这么没意思。年纪大小很重要吗?张建、甘罗、吕不韦,哪一个年纪最小?哪一个见事最明?人无七窍或七窍不开,即使寿命长过彭祖,也不过是一个猪一样的人。” 峨冠男子听完,很认真的看了朱丘一眼,眼中虽有赞叹之意,口中却说道:“事非经过不知难,年龄太小,不能经过世事磨练,终归不能知道是不是甘罗。” 朱丘更是不以为然,说道:“如果都要经历过才能明白,那么,鸿蒙之时,天地初分,又有谁能定天地?天地既分后万物丛生,谁又能定人伦道德?那第一个开辟的人,又从何说起?” 峨冠男子不由得深深盯了朱丘一眼,拊掌大笑,继而道:“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是聪慧天生;想不到这厮近四百年不出世,竟然耐得住寂寞,眼光犀利,丝毫不减当年!倒是我,落了下乘。好好好,且送你去试炼。不过,你可要仔细了!” 说完,峨冠男子陡然站起身来,衣袖一挥,只见流云飞舞,花草摇曳,恍然一刹,却是风景全殊。尘烟似纱如帘,缭绕四周,朱丘头道:“不管如何,总算你通过这第二层的试炼。我们且出去说话吧。”说完,袍袖一挥,拉起朱丘,纵身出鼎。 出得鼎来,见那山谷之中仍是鸟语花香,白云缭绕,飞瀑流溪,淙淙而鸣。 风景自是无殊,而斯人已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六节 景命 山谷之中,飞瀑之前,有一小亭,飞檐石凳,八角玲珑。紫微帝一直将朱丘带到亭中,方才安坐下来。 紫微帝袍袖一挥,一套茶具凭空显现在亭内石桌上。朱丘取过,麻利的制出一小壶茶来,为二人斟满。二人细细的品着茶,看着眼前水落云起,两自沉吟不语。 时有微风吹出,送来一帘细雨,打在朱丘脸上,顿时让他有种淡淡的凉意。 “不知道这第三层的试炼,又是什么?”朱丘被细雨一激,不由问道。 紫微帝笑笑:“你既已过了这两层试炼,已是无忧。这第三层,不过人事罢了。你要去,那就去。至于去何处,那要看你自己能不能寻到了。” 朱丘闻言一笑,站起身来,对紫微帝说道:“既是如此,帝君且稍坐片刻,丘这便去了。”说完,朱丘一提身,纵向眼前潭水,脚下连踩潭面,到飞瀑之前时猛然一顿一踏,人已跃入飞瀑之中。 那飞瀑之后果然有一入口,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来到一个幽深广大的洞窟之中,只见前方数步,一条栈桥直入深暗之中,不见尽头。栈桥旁一座石碑冲天而起,朱丘抬头望去,一晃眼间,已知前因。 原来这宝物,大有来历,本是盘古用来切分天地的大斧。盘古身化万物之后,便为鸿钧道人所得,鸿钧道人并无盘古一般的神力,用不得那巨斧。便请女娲将巨斧炼化,重铸为十二神兵,其中一把后来为紫微帝业师所得,兵以人名,便唤作紫皇刃。 紫皇在诸仙之中,最是悯人。为消天下纷争,抽取自己的一魂两魄,度入紫皇刃中,每逢人间遭逢劫难之时,便拣选命主,助其持紫皇刃卫护生灵,以度尘劫。 朱丘看完,不置可否,举步踏上栈桥,栈桥之上,幻象暗布。这些幻象,不过是紫皇设下的一些题目,举凡刀枪剑戟琴棋书画之类,这些微末小术,朱丘经历数重轮回,自是不惧。漫步栈桥,一一通过。 那栈桥朱丘本以为很长,却是不过百十步便到尽头。栈桥归处,只有一个狭长的玉匣,不过数尺,晶莹温润,显然珍贵之极。朱丘看到玉匣,却是心中暗笑,果然这第三层试炼,简易至极。与前两层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于是朱丘伸手便冲那凌空一掀,匣子猛的打开,光芒随之流转虚空,落英缤纷。接着一道白光从匣中跃入空中,划出一弧。朱丘探手一抓,将白光握在手中。便在此时,朱丘突觉头脑嗡的一下,一股神识从刃中潜出,直向他侵来。朱丘甩手想扔掉紫皇刃,却发觉紫皇刃像粘在手上,根本无法甩脱。这股神识越聚越浓,凝成一魂两魄,浸入朱丘身中。 朱丘大叫一声,双手乱挥。手中紫皇刃锋利无比,一下就割断了栈桥,朱丘只觉脚下一空,便向深渊坠去。 这时朱丘已经顾不得了。他只觉紫皇的一魂两魄在身体里逐渐蔓延开来,他才恍然惊觉,这紫皇,原来竟是要夺舍而居!想借他朱丘的身体而行这未来之事。朱丘顿时心中大怒,这紫皇师徒,当他朱丘是什么人?只是给他们祭祀的供品吗? 朱丘大怒之后,紧接着心中却是一静,双目一合,凝住心神,要将这紫皇的魂魄轰出体外。但这是何等困难!这紫皇,本就是上古神人,虽然刃中只有其一魂两魄,但千百年来,它又是吞噬了无数资质不下朱丘的魂灵,神识之强,并不弱于紫皇三魂七魄的全体。朱丘在不察之下,又是失了先手,只得先守住灵识一隅,苦苦煎熬,等待着一线生机。 两人在朱丘体内一阵翻天覆地,紫皇魂魄虽得先手,但是朱丘却是主场作战,占得地利,两人一时相持不下。蓦地,紫皇魂识叫道:“我入你身,只是要助你一臂之力,你何苦相抗?” 朱丘冷笑回道:“我自是我,何须有你?” 紫皇魂识怒道:“千百年来,并无一个相抗。都欢喜让我进去,你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娃儿,我倒要看看,你能抗到何时?” 说着,那紫皇神识,祭出以前诸多试炼者的灵识,合在一处,一并向朱丘打来。 朱丘只觉神识如潮水滚滚而来,一浪高过一浪。他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只能逐渐退后,守住一点灵识,筑起四维高墙,任他风高浪急,却是暂能岿然不动。 两股神识在朱丘体内反复交手,却是朱丘渐渐处于下风。毕竟朱丘虽也曾数历轮回,但本体却是七岁孩童,灵识本就为足够坚韧。在这紫皇浑厚的灵识攻击之下,四维高墙如蝼蚁溃堤,龟裂崩坏。 朱丘只觉脑中轰轰隆隆,逐渐已丧失了对躯体的控制。在这虚空之中,翻翻滚滚,堕入深渊。 难道,这便是命运的结束了吗? 倏然,朱丘身形一滞,双目一开,一声长啸,张口一吐,一股紫气绵绵而出,在空中凝成一魂两魄的形状,魂魄转身欲逃,却被朱丘左手一把擒住。 原来在濒死之时,朱丘只觉灵台方寸之间,仿佛有一物爆裂,顿时自己的灵识茁壮数百倍,一下便将紫皇的魂魄逼出体外。 紫皇魂魄笑道:“你能奈我何?这片虚空,本我所开创,你若动我一毫,这空间都会塌缩,你也会变作齑粉!” 朱丘冷眼看着紫皇魂魄,却不明白,这传说中最是悯人的紫皇,为何魂魄竟是这般!却又不知,这千百年来,又有多少如自己一般的人被这厮夺舍丧命。 朱丘冷眼看着这紫皇魂魄,像是看着一个荒谬至极的信仰。良久,朱丘一叹,左手一摊,将那紫皇的魂魄放开。 紫皇魂魄在空中嘿嘿冷笑几声,方待说些什么,朱丘已自长吟道: “神亦何欢?人亦何苦?天数始终,究竟茫茫!” 话音一落,右手紫皇刃凌空虚斩,已是将紫皇魂魄砍作碎片。 这虚空一顿,霎时错乱扭曲,变幻无数,最后竟然仿若碎屑,簌簌剥落。 朱丘手握紫皇刃,在这行将塌缩剥落如泥的的虚空之中,仰天长啸…… 蓦地,虚空突然现出一只巨大手臂,凭空一握,便将朱丘护在手中,接出这崩塌的空间之中。 朱丘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经坐在紫微帝的对面,飞瀑流溪,和风细雨,一应如昔。朱丘细想方才,只觉恍然如梦。 “那一魂两魄是真的么?”朱丘不禁问道。 “当然。”紫微帝淡然一笑。 “我斩杀你师傅的魂魄,你不寻仇?”朱丘再问。 紫微帝昂首大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如你所说,始终轮回,终归茫茫。紫皇魂魄已历万年,当有此劫,你不过是一个应劫的小小孩童,我寻什么仇?” 朱丘一时无语,片刻间,自己亦是忍不住洒然大笑。一时间,只见这山谷之中,流溪之畔,一壮一少,仰天大笑。 良久,紫微帝止住笑声,正颜对朱丘说道:“你这厮也好不晓事,你可知紫皇通晓天地,知过去未来,千年以降,凡是受这试炼的,莫不欢喜紫皇的魂魄入体。你毕竟年纪太轻,不知这其中好处,竟然斩魂灭魄。郑人买椟还珠,比起你来,可真是云泥之别了。可惜!可惜!” 谁知那朱丘说道:“能知过去未来,谁人不想?我虽年幼,亦曾历经三十六道轮回,知在这人间世,求知之苦,求生之艰。能知过去,便无所不知;能晓未来,便无往不胜。然有所不知,有所不为,才可为人。我以后还要做人,背着这个过去未来做什么? 求知之途,譬如穿越层层门户,一扇开,复见一扇,重门叠户,永无穷尽,至死仍不可穷尽而念念不忘,此乐何极! 而那慷慨节义,逆流赴死,虽千万人亦往而不悔者,虽称不识时务,但却是何其壮美! 仙有仙途,人有人道。丘不过天地逆旅间一过客,百代光阴一微尘,不过求这一生,随心所至,率性而为。如斯,足矣。” 紫微帝仍是一声长叹,说道:“你如今年幼,并不知这世间万苦。你我不必多说,等你尝过这世间的诸般滋味,我再寻你。”紫微帝停了片刻,似在思索什么,又说道:“这紫皇刃,本与我师魂魄相连,能任意变幻。现今我师魂魄已灭,它也不过是个比较锋利的兵器罢了。我这里有它的使用秘法,你拿去仔细参研吧。还有这一张琴,”紫微帝伸袍袖在石桌上一挥而过,桌上现出他方才弹奏的那把古琴,“此琴名绕梁,本是许久之前我下世历练时所得之物,你我投缘,今日就索性送给你吧,你好生珍重。” 朱丘站起身来,郑重的接过秘本与古琴,那秘本还好说,古琴却与他身量相仿,端的是携带不易。紫微帝视而不见,又言道:“今日你我之缘已尽。此刻你家中遭逢大变,你且去经历,红尘繁芜,不要忘了你今日之言。”说完,紫微帝便身形化作飞烟,渺渺而去。 朱丘不知紫微帝话中所指,并不着急,反而坐下身来,细细看那紫皇秘法。不料刚看了几页,便觉心惊肉跳,一抬头,忽看到那飞瀑之上,人影晃动,却是正演那方府灭门惨事。朱丘凝目看来,不禁心中惊怒愤急。忽见那光影之中,载泓三人已奔到佛堂之前,母亲口角带血,正与一黑发老者相斗,另有一白发老者,纵身至佛堂门前,并指如刀,向那昏迷的明空和尚斩去。朱丘见状,再也按捺不住,长啸一声,紫皇刃握于手中,凌空一划,割破虚空,身形跟着一纵,脱出这紫皇虚境。 这百年以计的恩恩怨怨,终究还是要在朱姓与清室间做个了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七节 迫敌 载泓三人眼见紫光冲天,有长啸之声如龙吟,不禁焦急万分。清门此来,本不全为了解恩仇,这恩仇过了近三百余年,虽然已经渗进了骨髓里,但毕竟有了那四五十年的井水河水之安。这次名为寻仇,暗地里,却是为了这紫皇刃而来。 清国如今疆臣离心,外族逼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眼看着就是明国末年的旧事重演,清室宗族虽大半已是蜀汉阿斗,但是也还有着有识之士,知道这危局不解,倾覆终究是早晚的事情。奈何人力有时而穷,此刻清室所遇变局,终究非是明末之旧事,也非是朝代更迭的治乱兴替。满清之于朱明,毕竟是一蛮族,而欧美之于清国,却是一平等甚至远超的文明。清室中人,浸淫这中华古文明已是深致久远,脱不开这资治通鉴的权变通达。既然脱不开,便破不了这局,破不了局,便眼看着时局糜烂,束手无策。倘若糊涂,也能免这心焦之苦。奈何…… 几年前,南洋的密探传来消息,只在故纸传闻中的紫皇刃出世,并且落到了朱氏后裔朱一舟手中。清门既惊更喜,惊的是这紫皇刃落到朱氏手中,倘若紫皇刃真的有通天之能,朱氏势力将会大涨;喜的是,倘若能将紫皇刃夺为己有,以紫皇刃之能,必能破这危局。使清国转危为安。故此,清门尽起门中好手,更拣选门中卓异峻拔之才,层层选拔,定在载泓,要以天资夺这紫皇之刃。 谁知朱一舟狡诈异常,清门连续扑空。后来终于识破迷局,才直奔这方府而来。几番争斗,清门也已经清楚,朱一舟并没有得控紫皇刃。心中也是暗暗忐忑,无他,在这几番争斗之中,朱一舟一人相抗清门好手,不落下风,其人才智,清门中只有载泓能在伯仲之间,但朱一舟不得紫皇刃青眼,载泓呢? 但,不论如何,紫皇刃必要得手! 方府之中,并无抗手。明空和尚作缩头乌龟,也不见踪影,清门上下,都有些重拳落空的感觉。可就在众人以为结束之时,紫光冲天,龙吟不绝,分明就是紫皇刃宗主出世的征兆! 载泓三人对视一眼,不及多说,纵身便向紫光处飞奔而去。 三人身法何等迅捷,流星般已是穿过竹林,奔到佛堂之前。却见方婉容正将明空和尚扶起,两人均是口角带红,身形迟钝。方婉容听到风声,转头见到三人,眼里直欲喷出火来,起身挡在明空前面,喝道:“你们当真要赶尽杀绝,连妇孺都不放过吗?” 载泓肃然回道:“斩草除根,不得已而为,夫人见谅。” 说完一挥手,黑发老者纵身而上,与方婉容斗在一处,那白发老者也纵身向明空扑去。 谁知斩出的手刀堪堪抵到明空颈前,一股冷意突然从佛堂内锐刺而出,白发老者不及反应,右臂一痛,已被刺中。白发老者心中一惊,错步闪身,蹬步便退。那股冷意不停,在空中凝了凝,化成一点白光,如石中淬火,星芒渡野,射向黑发老者。黑发老者眼见白发退开,还不及多想,左臂一痛,便已中招。笔上写来,多许文字,其实光景,不过一瞬,眨眼之间,黑白二人一废左臂,一废右臂,俱都退开。 待黑发退出,方婉容已是支持不住,委顿坐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口中更是吐红连连。 这时,从佛堂暗黑深处,慢慢走出一个身影。载泓三人知是大敌,屏息凝气,互为倚抵,要看这佛堂内的高手究竟是谁。 身影越来越近,却是不高,等身影现在素辉之中,三人定睛看去,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罢了。 方才出手的正是朱丘。他脱出紫皇虚空,来到现世,眼见明空危急,便强借宿慧,凭混沌钟中的轮回之炼,渡出一点紫皇刃芒,连伤黑白二老。但他毕竟年幼,身骨未成,逼退二老之后,眼前便是一黑,朱丘咬破舌尖,强自镇定,知今夜之危局,能否转安,全在自己双肩之上。 朱丘慢慢现出身形,在月下佛堂之前冷冷问道:“清门与我朱氏百年恩怨,今夜必要在你我之间作个了局吗?” 听到朱丘所言,载泓等人方知刚才出手的,竟是眼前这个小小孩童。三人相互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怕——莫非此子已控紫皇之刃? 载泓见朱丘手中并无兵刃,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口中回道:“倒也不必,你交出明空和尚,我清门今日放你们一条生路。” 朱丘清冷一笑:“你若想要那紫皇刃,便断了念想吧,凭你这等资质,就是见到了紫皇之刃,紫皇之刃也不会对你有半点看顾。” 载泓面皮一涨,脸上怒色一闪而过,说道:“我资质如何,自也不用你个小小孩童来操心,你既然知道紫皇刃,说出它的下落,我载泓今日饶过你等不杀。” 朱丘面上一寂,说道:“你要这紫皇刃,它就在此了。” 朱丘话音一落,右手凭空虚握,一弧月光便被他握在手中。朱丘横刃一指,向三人问道: “你等可要一试我这刃之锋锐?!” 载泓暗中思忖,方才见那紫光冲天,长啸不绝,料这孩童不过刚刚通过试炼,与那紫皇刃还不熟悉,此刻应该还有杀人多刃的机会。于是载泓左右相看黑白二老,眼光似在问:还可动手否?两人一点头。载泓长吸一息,身形一挫,便如鬼魅,向朱丘欺去,黑白二老紧随其后,手中连结术势,数条黑龙拔地而出,尘埃滚滚,竟比载泓更快,直撞向朱丘。 朱丘却是一抬头,看向夜空,星罗棋布,月色清新,这是多好的一个天空,一个多好的人世,可惜,总有不堪闻见。 朱丘心中微叹,气息一转,身体登时仿若气账,登时膨大如魔,头上更钻出一只赤角,手中紫皇刃亦是随之胀大,竟如门板一般宽阔。眼见黑龙撞到,也不闪避,将刀一举一劈,几颗龙头已被斩落,跟着蹬步前行,与载泓三人战在一处。 方婉容几番欲起身拦住朱丘,却是伤重无力,只好坐在地面,呆呆的看着朱丘四人混在沙尘风暴里,如鬼如魔般战作一团,心中惊痛万分。突然“啊”的一声长叫,哭喊道:“阿丘,这血海似的深仇,妈不想你去担,你好好的就行。你不要这幅模样,妈心里害怕。” 可怜天下父母,可这朱丘此时血战之中,又怎么停得下了。四人分分合合,相互缠绕,载泓主技击,黑白主秘法,朱丘一人相抗,初时竟不落下风。 四人相斗,飞沙走石,声势烜赫,清门散在四周的人手,三三两两逐渐聚集而来,将这佛堂四下围住,但这等境界的放对,他们却无力插手,只能作壁上观。 场中四人相斗,夹杂在风烟尘土之中,方婉容一时竟看不到内中情形,只是见到时有白光纵跃,方知朱丘无事。但毕竟朱丘年幼,又是新得紫皇刃,以一敌三,渐渐落得下风。载泓以三敌一,三人交错而上,占得上风后,步步紧逼;朱丘连连后退,转眼已经退到佛堂阶前,再无可退。 朱丘见已无可退,心中一横,咬破舌尖,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秘刃横空,虚、月、破!”喝声一落,空中流霜纷纷凝向朱丘手中刃器,朱丘手中刃光大盛,四维却为之一暗,朱丘一挥月刃,万点月芒暴闪,黑白二老凝力相对,接连飞出数条黑龙,却是拦它不住,触到月芒,俱都星散。黑白二老见状大惊,却是已经躲避不及。只能挺身在前,遮住载泓,运气于手,挡住要害。谁知月芒打在身上,并无痛感。二人正自惊讶,不曾想朱丘借月芒遮住身形,这时已侵到身前,紫皇刃快如闪电,将二人手脚经脉俱都割断。 载泓力弱,又被黑白二人遮住,无法看到前方情形。黑白二人经脉一断,自是软软倾倒。二人一分,载泓便觉一道刃光扑面而来,载泓躲闪不及,双眼一闭,听天由命。 谁知那冷意浸在眉头,并不向前,载泓双眼一开,怒道:“要杀便杀,犹豫什么?” 朱丘冷然收刃,说道:“我今日纯以兵刃为胜,胜之不武,且饶过你们,十年之后,我自当寻你,了却朱明与清室之仇。” 载泓生性高傲,今日输在一个七岁孩童手中,心中愤苦,又是恨自己技不如人,但听得十年之约,也不肯示弱,回道:“好!今日你敢放我,我便应你,十年之内,我清门与朱明,井水不犯河水!十年之后,我在京城等你,有胆你便来!” 朱丘也不思索,随口应道:“好,既然如此, 十年之后,花开之时,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你我不见不散,一了百年恩仇。 你去吧!回去之后好生练武,若还是这等功夫,没得让人无味!” 载泓怒甚,更是羞甚,也不多说,挥手招过人手,将黑白二老负在身上,转身而去。走出数步,回过头问道:“我是爱新觉罗载泓,你是朱门何人?” 朱丘道:“我是朱丘。” “好,十年之约,我记着了!”说罢,再不停步,载泓领着清门众人飞快去了。 一挨清门中人远远离去,朱丘便一歪身,委顿在地,口中溅朱,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八节 宵小 明空和尚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他起身运气内视,发觉自己只是被紫气震晕,倒无多大伤害。真气运行几个周天之后,伤势便好了大半。 这时,他才惊觉外面吵闹的厉害。明空穿好鞋袜,推门而出,迎面一股浓厚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明空不禁唱一声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心中便知道方府众人,十九遭了劫数。 吵闹之处并不难寻,便在明空卧室之前。明空信步走去,耳中听来,居然是胡三儿在与方家众人吵闹。 原来这胡三儿,自己托病不来,却是躲在远处一座小楼上,拿千里筒望着这面。方府的事情,倒是给他看了个清清楚楚。清门中人来的无声无息,去的时候,却是马蹄声疾,老远便听得见。胡三儿心里动了动,便招呼手下的兄弟,疾步奔方府而来。 佛堂的事情因隔着许多草木楼石,胡三儿并不知晓,他只以为,方府的男子一役而殁,剩下的妇孺,又被清门一顿扫荡,现在的方府,只余下那许多的金银宝物——清门为仇不为财,他是早明白的了。 胡三儿并许多心腹,进的方府,看到的许多熟悉的尸首,各个无心收拾,只各自散开,去搜索财物,胡三儿自己,却直奔内堂去了。 胡三儿是这越州本地土生土长的人,父母早丧,方显忠怜他孤苦,时常照应他,连这差事,都是方显忠托人给他谋就的。可是,越州的人,就是这般的性子,永远不会记着你的恩,只知道满足自己的欲望。尤其是对以前宗主国的人,大约做了许久的奴才,认了新的主人,便异样的特别仇视先前的主子。胡三儿就很好的继承了越州人的本性。 不出胡三儿所料,方家房契和地契果然放在王显忠的屋内,胡三儿不同手下那些饿鬼,只知道金银,他明白,这才是方家最值钱的东西。当然,方家还有更值钱的东西,可惜,估计现在已经香消玉殒了。 哪知胡三儿几人装好房契地契,走出门外,正撞上方守德的正妻李氏,双方都是一愣,胡三儿没料到方府还有活人,李氏没想到从老爷的房里出来活的人,还是胡三儿。 李氏一瞥眼,正看到胡三儿胳肢窝里夹着的匣子,那是老爷最宝贵的匣子。李氏一怒,知道这胡三儿是干什么来了。骂道:“胡三儿!你做什么?见我们方家遭难,不伸手,还要偷财!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账!还记得我家老爷是怎么对你的吗?!” 胡三儿见事被人撞破,心中又是恼又是恨,又暗骂清门做事不干净。耳中听到李氏的骂声,想到来的路上已经看到方家父子四人齐齐横尸在地,这方府,就是有活人,也不过是几个妇人,能把他胡三儿怎么样?一念到此,胡三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伸手从腰中掏出手枪,当胸就给了李氏一枪。李氏惨叫一声,翻身栽倒。 胡三儿做下这等恶事,心中也是害怕,急忙就向前门溜去。哪知枪声一响,方府里的活人并他手下,纷纷从别处挤了过来,正正将胡三儿堵在了现场。 胡三儿见人越来越多,心中越来越怕,但转眼间,看到来的都是方家的仆妇们,心里又安静了下来。胡三儿咳嗽几声,站直身体,冲着众人说道:“方家今夜,算是完了!前面的事,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人家清门给你们留了一条活路,可是方显忠不许你们走,他方家死,也要拉你们的男人们一块陪葬!这样的人家,你们还要给他们表忠心吗?他们不配!他们不配!现如今,方家和你们的男人们,都死了,你们还指望什么?这方府里有的是钱,今夜我做主,你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拿了钱,趁着年轻,早点给自己再寻个活路!” 一众仆妇们见到今夜的惨事,原本心里就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本来还指望着方家的几个奶奶做主,可如今大奶奶明显是被胡三儿打死了,三奶奶拿着一把剪刀自尽了,四奶奶和二姑娘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众人更是越发的迷茫,听到胡三儿这番歪话,心里仿佛找到了一点奔头,纷纷四散开来,去各自的院子里搜罗财物,有孩子的带孩子,没孩子的更是轻便,熙熙攘攘,倒比胡三儿一众人更有气势。 胡三儿眼看着方府众仆妇散去,擦了擦脸上的汗,心中一块石头落在了实处——娘的,还是这些村妇好说话。 谁知胡三儿再一抬眼,却看到方婉容正正站在他面前,四只眼睛喷火也似的盯着他。胡三儿唬了一跳,做贼心虚,他喉咙鼓动几下,咽了几口唾沫,干巴巴说道:“四嫂、二姐,你们、都好着呢?” 方婉容也不回话,走过身来冲着胡三儿就是一个大耳刮子,直抽的胡三儿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在地上。 这一个耳刮,却抽出了胡三儿的恶性,胡三儿猛一见到两人,旧时的敬畏还在,等脸上挨了这一下,心里却陡然明白了,男人们都死了,就这个娘们,他胡三儿还怕什么?! 胡三儿站直身子,对方婉容说道:“打得好!这一个耳光,你打完,我心里就舒坦了!我就不欠你们方家什么了!本来我还想着拿些财物就算了,既然你们找上门来了,那就怪不得我了。”说完,冲着手下喝道:“把她给我都绑起来!” “阿弥陀佛!她们,你可动不得!”一声佛唱从胡三儿背后传来。 原来是明空和尚到了。 越州上下都笃信佛教,对和尚都是礼敬有加,有钱的在家中设一座佛堂,请高僧留驻,也是常事。胡三儿来往方家多年,自是也知道明空和尚,却不知道明空和尚的厉害。 胡三儿冲明空说道:“和尚,这不关你的事,方家今夜毁了,你去另寻一座庙吧。”说完,对手下喝道:“还不动手!” 明空和尚心知,不给胡三儿一点惩戒,胡三儿是不会离开的。于是明空一晃身,欺到胡三儿身旁,伸手握住胡三儿的胳膊,轻轻一抖,抖碎了胡三儿这条胳膊的骨头。 胡三儿猝不及防,等疼痛入脑,方才暴跳起来,长声惨叫,继而滚在地上,来回几次,没了声息——却是疼的晕了过去。 胡三儿手下见到明空只是轻轻握了胡三儿一下,胡三儿便如此表现,都以为明空乃是神佛,一个个连忙跪下身来,磕头不止。 明空对他们说道:“放下手中不义之财,抬着他,好生去吧,不要再做这种天良丧尽的事情了。” 那些人叩头不止,口中说道:“和尚爷爷,我们再也不敢了。”抬着胡三儿,飞也似的离开了。 三人谁也不去理这些人,连那些四处翻找财物的方府仆妇也不去管。好似这等事,都与他们无关似的。 明空问道:“府中还有什么人在?朱丘如何了?” 方婉容回道:“载泓挑拨我府中内斗,父亲见事不好,便令我我和四妹护着几个孩子去你那里,不曾想路上遇上清门的人,我努力杀了几个,见你那里也危险的紧,就把他们留在竹林一舟设的密阵里了,朱丘也安置在那里了。大娘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正是出来寻她,才碰上这胡三儿。如今,偌大的方府,也就剩下我们几个妇孺了。”方婉容说完,双眼一红,泪珠滚滚而下。 明空也是长叹一声,说道:“一舟托我护佑你府平安,事至如此,我有负所托,着实惭愧。阿弥陀佛!” 不说他二人善后之事,却说一众人等背着胡三儿,飞也似的逃出方府,走不甚远,迎面便碰上几队法国士兵,领头的是个上尉,见到这些人,便拦住问道:“你们可是见到一队法国士兵没有?” 那些人左右看看,大眼瞪小眼,原来谁也不懂得法国话。忽听得胡三儿有气无力的用法语答道:“回军爷的话,我们见过。刚才有人在前面方家私斗,有一队法国士兵去阻拦,没想到进到府里就没有再出来,我进去察看,才发现他们都被方府的人杀了,又被用了毒药,连尸体都化成了水。他们发现了我,还想灭口,我拼死逃了出来,胳膊却被他们打废了。我们跑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准备逃,军爷们快去,为首的是个和尚,莫让他们跑了!” 那法国兵听完,却不让他们走,命令他们头前带路,一行人又向方府走来。 迎门正碰上提刀的方婉容。 方婉容见是他们,也不多说,提刀便砍。方府二姑娘的厉害,整个越州都是有名的,这几个一贯是在心里敬畏的。虽然不知道胡三儿对法国人说了什么,但把法国兵引到方府,总不是什么好事——法国人在越州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几人见方婉容提着明晃晃的刀来砍,做贼的心虚,又没有胡三儿那脸皮,早就一溜身的往后跑,那背着胡三儿的,一扭身也把胡三儿扔下,自己向后跑了。 方婉容一脚踩住胡三儿,问道:“说!我家大娘,是不是你杀的?” 胡三儿杀猪似的嚎叫,好容易吐出句人言,却是法语:“各位军爷,就是她,她也是那带头的一个。” 那法军上尉初时懵了,从没见过一个清国女人这么生猛,听到胡三儿杀猪般的叫声,方才回过神来。对方婉容问道:“你可是杀了一队法国士兵?” 方婉容怒火上头,根本不理那法国上尉,对胡三儿说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就凭你今夜的忘恩负义,也够斩你了!” 说完,方婉容刀光一闪,就向胡三儿脖颈砍去,耳中突然听到一声枪响,跟着手臂一振,刀便脱手飞出。方婉容一转头,方才看见有数十个法国士兵列队站在那边,为首的一个上尉骑在马上,手中的枪还冒着青烟。 方婉容道:“这是我们的私事,你们法国人为什么要插手?” 法军上尉道:“你们的私事我不管,我问你,刚才是否有一队法国士兵来过?你是不是杀了他们?” 方婉容道:“我没见他们,他们只在我家门口问了几句,就走了。连门也没有进。” 脚下的胡三儿嚷道:“军爷,别听她的,我亲眼见得,方家的人杀了那队法国人,尸体还用药化了,军爷,赶紧去里面看,或许还能看到些尸首。” 方婉容听到胡三儿这么说,方才明白胡三儿的用意。心中更怒,骂道:“你这猪油蒙了心得混账!枉我父兄平日如何对你,今日你不但抢我家中财物,还引法国兵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方婉容不及说完,几个法国士兵上前,把胡三儿拖了回去,那上尉一挥手,便见法国士兵端起枪,绕过方婉容,便向方府内走去。 方婉容心中凄苦,知道法国士兵火器的厉害,自己阻挡不了。便只好由着法国士兵进入府中。 前院的尸首,此时仍未收拾,法国士兵看到,都是深皱眉头,有几个年轻的,看到哪几堆肉泥,忍不住就干呕起来。那上尉见状心中也大倒苦水,心中暗骂肖恩——那个可怜的法国少尉——多事,越州人就算打的死上几十个人,又关法国什么事了?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此刻还要累他这么晚了出来寻他。寻他也就罢了,又碰上这等凶杀。 刚才被胡三儿一通鼓动,在方府里四下寻财的人大半都未散去。此刻正被法国人堵了一个正着。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这千里当兵呢,也不过是求个财,何况正值法国人刚当暴发户的时候?那些法国士兵看到仆妇手里腰间明晃晃的金银,顿时眼睛直了起来。他们都听说过打进清国都城时,那些同胞们如何的发财致富的。现如今虽然不在北京城,可眼前所见,也胜过当兵几年。 法国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胆大的,上去就踹到一个仆妇,跟着便去抢她抢的金银。那仆妇如何肯给?自己一辈子的指望就在它们上头了!两人你争我夺,那法国士兵一时恼了,端起枪冲那仆妇就搂了火。枪声一起,见到的人都是一呆,可法国人不呆,枪声激起了凶性,法国兵们更是肆无忌惮,散了队形,准备开始在方府里横冲直撞,抢劫金银,那法国上尉连连喝止,竟也喝止不住——这些法国人,见了金银,哪里还会把上司放在眼中? 几个士兵最是积极,转眼就奔进了后院,没过多久,就听后院传来几声惨叫,一个士兵又狼狈的逃了回来,口中直叫道:“魔鬼!魔鬼!”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孩,追在他身后,奔了出来。那孩童虽然人小,速度却快,紧着几步已经赶上那个法国士兵,身子一纵,高高跃起,手中突然出现一道刃光,插在那法国士兵的后颈之上,脚下一蹬法国兵的后背,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那法国兵却前扑在地,挣扎了几下,死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万法归一 第九节 去乡 一时寂静无声。 方婉容见到朱丘杀人,心里又是急又是怒。这时也不能声张,只是将身形渐渐靠近那领头的上尉。 法国人惊呆了。他们不是没见过反抗,准确的说,他们也见过东方人冷兵器的冲击。但从没见过这种干脆利落的杀人。说来也是,战场上的生死搏杀,与这江湖草莽之间的斗杀,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群刚刚从茹毛饮血的时代走过来的法国人,冷兵器没用熟就换成了枪炮,哪里能够知晓这其中的差别呢。 还是胡三儿,因为被废了一条胳膊,一直疼着,倒是最清醒的。这厮又叫道:“军爷,军爷,您亲眼看了,我没骗您吧,这里面的一个小孩都敢杀您的兵,您这回信了我说的话了吧?” 杀人的正是朱丘。他晕过去后,便被母亲抱到了竹林密室之中,后来明空过去看了看,见他不过是初次与人动手,用力过度,无甚大碍。替他推宫过血,一会儿便好的利索了。因挂念去找胡三儿寻仇的母亲,朱丘便和明空出来找寻。哪知半路听到几声奇怪的鸟叫,明空便说有事走了。 朱丘一人走到后院,却碰上几个法国兵抢掠自家财物,还捅杀自己的奶妈。朱丘愤怒之下,追杀了这四个见财起意的法国兵。 听到胡三儿的话,那法国上尉点点头,拿起一个哨子,猛然吹了几声,只见在场的法国兵迅速排好队形,跑远的法国兵,也三三两两的回转入列,都端起枪,枪口对着朱丘。只等上尉一声令下,就开枪。 方婉容大急,却也被几支枪逼住,动弹不得。 法国上尉眯着眼睛,想了一下,肖恩大半是死了,不管是不是被药化了,多半找不到了。方府富甲一地,他是早知道的,今天这场合,简直就是上帝要把这里的财物送给自己。这小孩在自己眼前杀了自己的兵士,这是多好的事情啊!那几个士兵,自己回去给他们记个功让政客们多给些抚恤也就尽到心意了。这里的人,都是应该去跟上帝见面了。 想到这里,法国上尉一挥手,自有人喊:开火!一时枪声大作,都向朱丘射去。方婉容大叫:不要!两字出口,听到枪声,只觉心肝大痛,一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朱丘一慌神,急切间不知如何应对。谁也没有冷兵器对火枪的经验,紫皇刃历代主人也没有。朱丘心里可惜:早知,死在载泓手里就是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从远处飞掠而至,伸手一牵朱丘,便将他护在胸前,用后背硬接那枪弹。但听得叮叮当当爆铁一般串响,竟似枪弹全打在了铁上。 朱丘抬头一看,只见那人一张脸憨厚老实,身材却是粗壮无比,看见朱丘,嘿嘿一乐。 排枪只这一次,朱丘心里奇怪,推开那人看时,只见那个法国上尉已被一个年青汉子擒住,明空和尚也将母亲救出,站在旁边。朱丘心里已是大安。 那年青汉子对上尉道:“命令你的兵,放下枪!”汉子说的是汉话,那法国人如何听得懂,好在方婉容在一旁翻译,那法国上尉性命悬在别人手里,也不充好汉,立即就下令士兵缴械投降。法国士兵训练有素,极有纪律,长官一下令,便把手中的枪和刺刀等等整齐放到一处,然后退开几步,齐齐抱头蹲下。 却见刚才救朱丘的粗壮汉子,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木棒,走进法国兵的队形里,将那些法国兵一个一个敲昏。有那胆豪的,想反抗的,也架不住那汉子一棍;后来更有自己将自己敲昏过去,以免汉子出手太重,自己太疼的。四周人看来,都觉得甚是好笑。不想法国士兵耀武扬威,但投降的功夫做的也是这么纯熟。 粗壮汉子似慢实快,不过一袋烟的功夫,数十个法国士兵便被尽数敲昏。年青汉子看着,便要顺手将那上尉敲昏,朱丘见状,连忙止住。朱丘走到那名险些致自己于死地的法国上尉前面,用法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法国上尉说道:“亨利菲利普,孩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丘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你要记住,你今夜带兵闯进我的家,杀我的家人,耀武扬威;来日,我会带兵进你的家,灭你的国,耀武扬威。你好好记住了。” 亨利听了,呵呵笑了一下,说道:“小孩,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能当法兰西皇帝。呵呵。” 朱丘嘿嘿一乐,也不再说,年青汉子见状,一手刀切在亨利后颈上,亨利顿时昏了过去。 剩下的,就是胡三儿了。 胡三儿也没料想到,就连打的清国屁滚尿流的法国人,就这么轻易的被收拾了个干净。想到今夜做的事情,心肝缩的小小的,身子里那个曾经威风的小人,也缩的小小的,自己,干脆就装昏过去,希望能躲得过去。 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方婉容一只脚踩住胡三儿,一手提刀,对胡三儿说道:“不管你醒着,还是没醒,大娘的仇,今日,咱们就了断了!” 说完,冲胡三儿的心窝一扎一剜,挑出胡三儿的心来,又一刀劈做两半,才算消了心头的这口恶气。 旁边的明空掩住朱丘,自己也转过头去——虽是江湖中人,但身在佛门,杀生总是看不得的。 这时,远天深处,已经有些发青,这漫漫的长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方婉容将心中这一夜的恶气出尽,便抛了刀,对那两个汉子作了一礼,说道:“方才多谢二位出手相救,但不知二位恩人名姓? 那年青汉子一笑,回礼说道:“朱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言谢?我是徐锡麟,朱夫人叫我伯荪便好;这位是我的师弟,马雷,马云堂。” 方婉容道:“方才多谢马兄搭救小儿。马兄好俊的硬功,竟连火弹也挡得住!小妹真是佩服!” 谁知马徐二人却是大笑,原来马雷并不是硬功过人,只是寻常练功之时,常负铁块沙石,久而久之就制了一件背心,前胸为沙,后背为钢,今日用来遮挡火弹,倒是意外之事。 方婉容听得解释,也觉冥冥有上苍庇护。这时,明空和尚说道:“天色将明,我们还是赶紧收拾,早些离开此地,等那些法国兵醒来,便不好走了。” 方婉容看看前院遍地的尸首,想起这一夜的漫长,恍然若梦。 几人动手,将尸首归敛到一处,却是来不及寻棺材装殓,看到此等惨状,徐锡麟歉疚的说道:“不曾想清门动手如此之快,却是我们来的晚了,未能及时援手,我洪门有愧于方家。” 众人都长叹一声,不再说些什么。将方府尸首归到一处,由明空和尚念了一段经文超度,便在四周堆上木柴,浇上火油,一把火焚了。 方府经此劫难,所余者,方守德之子方孝孺,现年六岁;方守信之女方梅,现年三岁;方守礼长子方信孺,现年六岁,次女方霁,现年二岁;方婉容长子朱丘,现年六岁,龙凤胎朱林、朱慈,现年二岁,并方婉容与方守礼之妻柳清兮,九人而已。 偌大煊赫的方府,一夜过后,也只还有妇孺九人而已。 众人脸上映着火光,一时无声,只有木柴时不时的爆响的脆音。远处的天色,是越发的有些青了,那是马上要转成红色的青,新的一轮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可有的人,今夜看过,明天,却再也寻不到了。 方婉容并朱丘,突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众人心中恻然,默默无语。 …………………………………………………… 当晨曦的一缕阳光刺破层云,临照大地时,朱丘一行人等,已经远离了方府,往越州城外的码头行去。 柳清兮问道:“二姐,我们要去哪里?” 方婉容一呆,天下之大,她也不知道哪里能够去得。旁边徐锡麟说道:“不知道朱夫人听没听说过夏威夷?” 方婉容道:“倒是听一舟说起过,听说那里四季如春,很是漂亮。” 徐锡麟点点头,说道:“夫人说的不错。实不相瞒,我与马师弟本是洪门总舵中人,今日此来,原本就是受朱公子所托,接你们母子去夏威夷的。” “一舟他在夏威夷?” “我和马师弟来时,朱公子还在。至于现在,我倒说不准,朱公子行踪飘忽,神龙一般的人物,恐怕如今已经不在夏威夷了。” 方婉容失望之极。这漫长至极的夜,经历时不觉的苦不觉的累,等一挨过去,却是心里身上都空落落的,想找个人依靠。 可这漫长又无涯的一生,又有几时,能够有人能暂且依靠,听你诉说软弱呢? “好吧,我们就去夏威夷。”方婉容失望一色强自甩去,坚定的说道。 一行人远远的去了,迎着晨曦那抚慰人心的暖暖光芒,迅疾的消失在了这越州的天地间。 此一去,正是龙跃深渊,鹰翔高天,虎入山林,鹏飞万里;此一去,正有那人生波澜,壮阔豪迈;此一去,才引出这段难拋又难忘的悲欢离合! 第一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踏歌而行 卷语 流浪的少年们,因歌声而相聚;流浪的民族,因坚守而传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踏歌而行 第一节 求师 一只箱子价值连城, 在一个水槽中发现。 里面还有新的旗帜, 饰着一些吓人的图案。 轻巧的歌声,像婉转鸣唱的黄莺,飞扬在邮轮之上,伴着邮轮一起,乘风破浪,踏波而行。 唱歌的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女孩,活灵灵的大眼睛,棕褐色的皮肤,虽然女孩的声色甜美,但是明显没有在专心的唱,因为旁边教她的老者,皱了两次眉头——这就代表着,女孩的歌,错了两个音节。 女孩唱完一节,低着头摆弄着衣角,等着老者的数落,老者咳嗽了几下,训道:“梅丽达,你要记住,音乐和舞蹈,是我们吉普赛人的灵魂……”老者已经准备好了滔滔不绝,但是旁边走过来一个巫女一般打扮的老太婆,亲昵的摩挲了一下梅丽达的头,说道:“好了好了,你的那些话,下次再说吧。梅丽达,像小鸟一样,出去玩去吧。” 梅丽达抬起头来,促狭的冲那老者眨眨眼,便果然像一只小鸟一样,轻快的飞了出去。 希望还来得及!梅丽达心里暗暗的说。 从三等舱到甲板,要有一段楼梯,梅丽达着急的跑着,突然听到一阵歌声传来: “学堂今朝开校,清晨起床早。 同学依然济济,殷勤相问好。 国旗五色飘飘,旭日正相照。 从兹进步愈速,知识日增高。” 听到歌声,梅丽达身子一顿:哈哈,果然来得及时! 几步登上邮轮的甲板,梅丽达果然就一眼看见那几个清国小孩,站在老地方,唱着歌。 梅丽达是偶然一次看到这几个清国小孩的,他们很有趣,有一个看起来稍微大一点的,总是一个小大人模样的,教另外两个小孩背些听不懂的话;讲完这些话后,又会拿出些沙土,让那两个小孩在上面画画,画来画去,中午的时候才给每个人一张纸,正反两面都要画上方方正正的木柴一样的东西,不过,只有那个小大人似的小孩,画的比较好看。 背东西画画,梅丽达都不会有兴趣的,就像爷爷说的,吉普赛人的生命,是音乐和舞蹈!梅丽达感兴趣的,是这个小大人,每天早晚时候都会教那两个小孩唱歌,梅丽达懂一些清国话,知道他们唱的大概是什么。那曲调听起来,比爷爷教她的那些老古董似的歌谣,要有意思多了。 梅丽达悄悄的靠过去,那小大人见她到来,只是朝她看了一眼,继续讲课;底下听课的小孩,一个已经就一本正经,肃立听课,半点也不看周围;一个瞧见她来,便冲她眨眨眼;梅丽达也一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梅丽达这几天早晚过来,早就知道,那个一副读书种子模样的男孩,名叫孝孺,那个调皮的,叫做信孺。 那小大人看到梅丽达的鬼脸,粲然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扭过头去,开始上他的课了。 三个人朝东方一起拜了拜,然后起身,肃穆。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小大人一板一眼的说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两个小孩也一板一眼的说道。 “今天教你们的,是‘男儿第一志气高’,是一个叫沈心工的人写的,我先唱一遍,你们听着,”于是他便唱到: “男儿第一志气高年纪不妨小 哥哥弟弟手相招来做兵队操 兵官拿起指挥刀大兵放枪炮 红旗一面飘飘铜鼓咚咚咚敲 一操再操日日操操到身体好 将来为国立功劳男儿志气高” 唱完之后,他就开始教那两个小孩,梅丽达也在一边轻轻的哼,跟着学,曲调很简单,歌词也很简单,不一会儿,几个人便都会了,小大人便开始教那些子曰诗云的,梅丽达觉得好生没趣,看见那几个穿着日本衣服的人过来接力,就自己去一边玩了。 那几个清国小孩,正是朱丘与他的两个表弟:方孝孺和方信孺。那日几人行到码头,恰巧有一艘英国邮轮要开往旧金山,途径夏威夷,几人便买票上船,离开了越州。 方家虽然被一些无知仆妇偷盗了一些财物,但方家允称一方首富,自是有许多积蓄埋在秘密地方,以防万一。故此方婉容一行人,虽然落魄,却不潦倒,相反,手头富裕的很,一下便买了四张头等舱的船票,柳方二人与一众幼儿一间,朱丘与方信孺方孝孺一间,徐马二人一间,明空和尚独占一间。本来方婉容此等安排,众人均无意见,但是偏偏朱丘有了异议。 朱丘坚持与两位表弟住到三等舱内,原因无它,只是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旧事,可他们一去,方柳二人便不放心,几番商议,明空和尚便说服方婉容,遂了朱丘的心意,买了一张三等舱四人居的票,又命徐马二人轮流下去陪护,方婉容这才答应。 其实效仿越王勾践云云,固然有此道理,但朱丘真意并不在上面。朱丘上船之前,远远看见那些人商议着进三等舱,心里便有意接近,但是究竟能不能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那就要看上天,给不给这个运气了。 朱丘每日早起,担负这长兄的职责,教育两个弟弟。本来母亲想请明空来做启蒙,一者明空本意坚辞不就,二者朱丘将紫皇秘本交给明空参研,明空也再没有时间与精力。 朱丘虽然年幼,毕竟在紫皇试炼之时,经历了过去现在未来三十六道轮回,对这经典,早已通晓不下饱学老儒,做两位表弟的启蒙,自然是绰绰有余。 这一日风和日丽,海天一色,三人向母亲与柳氏请过安,便上得甲板,马雷对这经文从无兴趣,自然去一旁打拳练武,倒是徐锡麟,每天靠在一边的栏杆上,乐呵呵的看着朱丘教导弟弟们。 说来,此时的徐锡麟,虽是洪门总舵中人,但在清朝,也是有官职在身的。绍兴府学堂副监督,官职虽然不大,但在人杰地灵的绍兴,却是一个尊崇无比的职位。既然是学堂副监督,又曾经做过经学教师,对着教学,徐锡麟自然不会陌生,看着朱丘教授经学,他虽然在一旁笑而不语,心里却是对朱丘对经义的把握解释,颇为赞赏。至于朱丘的教学手段,他更是大感兴趣。 那方信孺与方孝孺二人也聪明的很,算来上船不过才四天,几人已经学到了里仁一章,经文背的滚瓜烂熟,大意也了然通明。今日学完里仁,朱丘并没有继续往下讲公冶长,而是默默思索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对两位弟弟说道: “如今我们要去夏威夷谋生,那边的人,说的不是我们的汉话,另有一种其他的语言——英语。如果你们不会说,到时恐怕会有很多困难。今日我便开始教你们。” 朱丘说完,果然开始从26个字母开始讲起,一旁的徐锡麟不由的惊讶无比,会讲些论语,对一个七岁的汉人小孩,并不是特别少见的事情,徐锡麟老家所在的绍兴,这种小孩俯拾皆是,他自己也是五六岁便将论语背的烂熟。但一个七岁的汉人小孩,如何能通晓夷语?明空长老所说,看来真的不假,洪门中兴,或许真的便在这小小朱丘身上。于是,徐锡麟也在一旁收拾看客的心思,仔细的听了起来。 朱丘将那26个字母,反复的讲了几遍,又将中英两种语言的异同说了一些,眼见日头高启,掏出怀中的表,看了看时辰,见将近十一点钟了,让两位弟弟休息一刻,又摹了半个时辰的字,便要回舱休息去了。 这时,一边旁听的那几个日本人,突然扑到朱丘面前,跪在甲板之上,叩头说道:“请先生收下我们,教授我们经典吧!” 朱丘停住脚步,一旁的徐锡麟也停了下来,将方家兄弟护在身后,见朱丘不说话,以为朱丘不懂日语,便翻译说:“丘哥,这几个日本人要你收下他们,教他们汉家典籍呢。” 朱丘冲徐锡麟呵呵一乐,这几个日本人在一旁跟着他听了已经三日,朱丘并不在意,也没多大注意。此刻几人跪在面前,朱丘便仔细端详起脚下跪着的几个日本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穿着日本寻常的武士衣服,腰里插着太刀和胁差,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包袱,看形状,里面也应该是太刀和胁差;与他并排跪在地上的,是三个日本小孩,俱是单衣,一个看起来稍大一点,十岁左右,另一个小一些,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还有一个,也是五六岁左右,仔细一看,却分明是个女孩。 说话的是那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那壮年男子攥着包袱的手,青筋暴露,心里不知是紧张还是觉得羞辱。 见朱丘不说话,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又说道:“请先生收下我们,教授我们经典!” 见朱丘还是沉默不语,那壮年汉子使劲攥了一下包袱,一颗头重重磕在甲板上,说道:“冢原一郎请先生答应义雄大人的请求,拜托了!” 朱丘看看徐锡麟,徐锡麟笑而不语,朱丘便用日语对那壮年汉子说:“你手里的包袱,包裹的应该是一把太刀和胁差吧?拿太刀出来我看看。” 冢原一郎听完,犹豫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那三个小孩,一咬牙,将包袱放在面前,拜了拜,才打开包袱,从里面恭敬的抽出太刀,双手捧起,送到朱丘面前。 朱丘见那太刀,比他的身量还高过一些。朱丘伸手接过,将刀尾抵在甲板之上,右手握住刀柄,轻轻将太刀抽出一些。看样子太刀已经许久没有护理,刀面已经生了一层薄薄的锈。朱丘闭上双眼,用左手食中两指轻轻来回的磨挲着刀面,像是与那刀魂在做远古的交流。 好一会儿,朱丘霍然睁开双眼,对冢原一郎说道:“这是日本剑圣宫本武藏的刀,为何会在你们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踏歌而行 第二节 收徒 听到朱丘的问话,冢原一郎眼中一亮,光彩斐然;但不过一瞬,便被一层悲伤黯淡。口中却反问道: “您如何得知这是宫本大人的剑?” 朱丘莞尔一笑,说道:“我自有我的方法,却是不能告诉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跟宫本武藏是什么关系吧。” 十岁少年直起身子,自豪的说道:“我的名字,是宫本义英,这是我的弟弟宫本义雄,妹妹宫本流枫,我们、是剑圣的子孙!” 朱丘点点头:“看到这把刀,我便猜到了。你们跟我听了三天了吧?今日跪在我面前,究竟想做什么?” 宫本义英答道:“我想跟先生学习经典,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士,贯彻宫本家的二天一流之道,振兴我宫本家族!” “哦,我倒忘了,你们日本的武士,是要文武兼修的。通晓汉家典籍,是必备的条件。不过,你如今有十岁了吧,我今年刚满七岁,你愿意跟我——一个比你小三岁的孩子学吗?你不觉的羞耻吗?” “不瞒先生,我今年确实已经满十岁了。但是先生昨天的授课中也说了,学无大小,达者为尊!先生的学问比我们兄弟都好,我们兄弟真心希望能够跟随先生学习。” “你可知道,你这样说,是要拜我为师的意思?拜师,你懂吗?” 宫本义英一呆,不知道朱丘是什么意思,倒是旁边的冢原一郎明白了,冢原一郎附在宫本义英的耳朵旁,悄悄的说了几句。宫本义英一愣,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弟弟妹妹,最后落到朱丘手里的刀上,宫本义英双眼一闭,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向祖先赎告一样。好一会儿双眼睁开,两行眼泪紧跟着流了下来。 宫本义英郑重的拿过冢原手中的包袱,恭敬的解开,捧起里面那把胁差,右手轻轻的来回磨了几下,突然抬起头,双手举起胁差,对朱丘说道:“这是我宫本家祖传之剑,今日先生若是收下我们,我愿意献给先生,以作束脩。” 徐锡麟旁边看的有些不忍。宫本武藏的声名,徐锡麟也听说过。此人生活在日本战国与幕府交替之时,是当时有名的剑客,一生大小共计六十六战,号称不败!其中船岛一战,几百年来更是被日本武界奉为巅峰经典之战。倘若仅是如此,也不过是一个流星,固然鲜亮,但转瞬即逝。但宫本武藏非是流星似的一般剑客,其人无师自通,其所著剑经《兵道镜》,开日本剑道之源流,晚年所写《五轮书》,更是融兵法剑道于一体,在日本国内也是有数的民族经典之一。 徐锡麟仔细看了看跪在下面的四个人,衣服陈旧,面有菜色,想不到,宫本武藏如此煊赫的人物,其后世子孙,如今竟潦倒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徐锡麟可惜之时,又复有些敬佩。古人有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几人穷困如斯,竟然不忘求知,振兴门楣,真是有中华古君子之风。 想到这里,徐锡麟便有心劝说朱丘收下几人,若是朱丘不愿,他倒也有心教授几人几天经典。 徐锡麟刚想开口,忽听朱丘说道:“你祖上写的《兵道镜》和《兵法二天一流三兵书》,你们可还有吗?” 宫本义英捧着胁差,一动不敢动,听的朱丘所问,低着头羞愧的说道:“不敢欺瞒先生,您说的这几本书,自我祖父时就已经遗失了。” “哦,遗失了?”朱丘倒是吃了一惊,接着便说:“那冢原,你可通晓宫本家二天一流的武技?” 不想冢原一郎亦是羞愧的低下头去,好半天才喃喃的说道:“冢原愚笨,不曾习得主家绝技!” 朱丘听完,倒是呵呵一笑:“既然是这样,那么,即使我教授你们汉家典籍,即使你们也学通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书生,最多算是个谋主,哪里成得了武士?何况,你们宫本一家,以武立族,失掉了家传绝学,如何立族?更别谈什么振兴你们宫本家的所谓二天一流之道了?” 跪着的四人沉默不语,宫本义英更是泪流满面,捧着胁差的手,不断的颤抖,虽然强自忍耐,最后还是哭出声来。 徐锡麟也是微微叹惜,家学失传这种事情,中华几千年来,自然数不胜数,徐锡麟也是看的多了,只是每次都更加心痛。 哪知朱丘转而说道:“不过,遗失就遗失了,倒也无所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以后跟着我,好生修炼,倘若你们真是有能够继承二天一流的材质,到时候,我自会将宫本家的秘籍,默出来给你们。” 宫本听完,先是不解,后是一愣,接着心中大喜,转念一想,欢喜欲狂,喊道:“先生答应收下我们了?” 朱丘将手里的太刀扔给徐锡麟,又从宫本义英手里接过胁差,拔出来边看边说道:“这可是宫本武藏的佩刀,很难得的东西啊!你以家族之宝做束脩,我自然不能拒绝。不过,汉家有句古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拜我为师,这师徒之礼,是不能废的!” 宫本义英点点头:“师父的话,我自会遵从。自此以后,我宫本一家,自当视您为师,父礼相事!” 朱丘促狭的眨眨眼,笑说道:“话虽这么说,你毕竟年纪比我大,虽然我做你老师,但是也不能过于托大,否则有损天德。这样,我改一个字,一日为师,终身为兄。你们事我如长兄,便可。” 徐锡麟在旁扑哧一乐,这朱丘,难道做人兄长就不是托大了? 这时,跟着在一旁狂喜的冢原一郎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先生、先生说要将主家的秘本默出,冢原想请问,您如何能够知道主家的秘本内容?” 朱丘瞧了冢原一眼,笑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过却不便告诉你。以后若有机缘,你会知道。” 冢原一郎满脸不解之色,还要再问,一旁的宫本义英却止住了他。宫本义英整肃衣服,领着弟弟妹妹,郑重的给朱丘磕了三个响头,行了这拜师之礼。 朱丘亦是神色端正,肃穆的受了宫本三人的拜师礼。等三人拜完,便对三人说道:“既然入了我的门,有些规矩你们便要知道,这以后再说与你们知道。现在时候不早了,看你们的样子,也是许久未好好吃过了。先让信孺带你们去洗漱一番。孝孺,你去寻我母亲,挑几件衣服,一会儿给他们换上。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之后便开始授课。” 说完,便让方家兄弟引路,带着宫本几人去了。他和徐锡麟,落在后面慢慢跟着。 徐锡麟也是满面喜色,心情甚好,便开起朱丘的玩笑来:“丘哥,你这小小年纪,就开馆授徒了,要是让国内那些老儒们知道,可不晓得会羞成什么样子呢!” 哪知朱丘没接他的话,反而正颜说道:“伯荪,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勉强不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切莫多虑,着了魔障!” 徐锡麟一惊,知道是刚才那丝不忍之色被朱丘看在眼里,此时拿来劝他。 朱丘不过七岁孩童,却说话犹如师长。但徐锡麟丝毫不以为意,亦正色回道:“丘哥说的是,是我庸人自扰了。” 朱丘哈哈一乐,徐锡麟才知道朱丘是开自己玩笑,不免指着朱丘,俄而也是哈哈一乐,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答应他们的。” “哦,我也是一时兴起。不过,伯荪,我有个问题问你。” “但说无妨。” “你说,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那宫本义英不是说了,你的学问比他们好,所以才要拜师的吗?” “我看不见得,这船上,学问好的,并不止我一个;教授学识的,也不止我们一处,更何况我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我这三日,教授弟弟们的,都是一些汉家典籍基础,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他们听了三日,都不拜师,为何今日突然就要拜师呢?” 朱丘说到此处,与徐锡麟目光相对,两人若有所思,不一会儿都是恍然大悟。 徐锡麟大笑说道:“看来你教授夷语,吃惊佩服的,可不止我一个啊!” 朱丘摸了摸头,也是嘿嘿一乐,说道:“我倒没想到,讲个英语还有这个功效。这日本人开国之后,果然一贯的崇拜西洋,对汉家的东西,越发的不在意了。” 徐锡麟一叹:“成王败寇,强存弱汰,日本一个小国,当然是哪里强大,便学习哪里了。” “剥开层层表皮,竟然全是改造别人家的东西,里面,却是连自家的核儿也没有半个!” “你说的这个,可是洋葱头吗?” “不,我说的,是日本人!”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指着对方,都是仰天大笑。好一会儿笑声止歇,也再不多言,招呼了远处专心练拳的马雷,三人便一起进舱用饭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踏歌而行 第三节 际会 梅丽达在黄昏前,又准时的回到了那片甲板上。此时的她,已经看惯了碧波蓝天,白云海鸥,连那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壮丽,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每天的早晚,她都来到这片甲板上,听那个小大人模样的清国小孩,一遍遍的教他的弟弟们歌唱。 梅丽达来到早上接力的地方,忽然“咦”了一声,因为她奇怪的发现,那几个日本衣服打扮的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那里等着她来。梅丽达顿时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高兴,比别人能坚持下来,能够一个人听那清国小孩的歌声,对她来说,心里也有一些小小的幸福。 谁知她仔细一看,却发现其中的两个日本小孩,改头换面,换了一身清国人的衣服,居然也坐在小大人的前面,仔细的听着。这一下,让梅丽达好生气恼,禁不住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这一“咦”一“哼”,惹人侧目。方信孺回过头来,见是梅丽达,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方孝孺见状,立刻瞪了弟弟一眼,方信孺见状,吓的一缩肩膀,立刻肃立听讲,不敢稍动。惹出这番事情的宫本兄弟,听到这一“咦”一“哼”,脸便红了一红,本来日本人的头就经常低着,这下,头更低了。 朱丘转过头来,料到是她,见果然是她,便微微一笑,又去教他的课去了。 也许是见到梅丽达来了,朱丘很快就结束了今天的课业: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好,今天经义,止到这里。 时有余暇,今日依旧教你们一首新曲,曲为心声,亦可修身,义英义雄为日本国人,所以这次教你们的曲子,有汉文、日文、英文三样的词。先教你们日文的词。” 跟着朱丘便唱到: “更け行く秋の夜旅の空のわびしき思いにひとりなやむ 恋しやふるさとなつかし父母夢路にたどるは故郷(さと)の家路 更け行く秋の夜旅の空のわびしき思いにひとりなやむ 窓うつ嵐に夢もやぶれ遥けき彼方にこころ迷う 恋しやふるさとなつかし父母(ちちはは)思いに浮かぶは杜(もり)のこずえ 窓うつ嵐に夢もやぶれ遥けき彼方に心まよう” 一曲歌罢,宫本义英与宫本义雄俱是泪如雨下,沾满衣襟。朱丘便停了一会儿,对方孝孺与方信孺说道:“语言并无高低之分,只是沟通的工具。你们以后,也当向宫本兄弟习说日语,等到得夏威夷,安顿下来,我们再仔细修习。” 朱丘说完,见宫本兄弟二人渐渐止住悲戚,沉下心来,又对几人细细解释了日文的词意,便教四人将这曲子唱了几遍,熟了曲调歌词。 朱丘见几人学的很快,方孝孺和方信孺虽然不懂日语,也是唱的似模似样,甚是欢喜。便不停顿,将那中文曲词唱出: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徐锡麟本是一旁依着栏杆,略带轻松的听着,此刻一听中文曲词,却是禁不住感叹,忍不住轻声念起少年时所记的一曲词来: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 词有旧意,人亦怀远;残阳碧波,海鸟时翔;童声伤别,斯人悲旅。 一曲歌罢,满船之人,知与不知,皆有潸然泪下之意。 许久,梅丽达一声哽咽,将众人从这曲意中唤了出来。朱丘看到梅丽达如此动情,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丽达抽噎的回答说:“我、我叫梅丽达。” “你学过汉文吗?懂得这首曲词的意思?” 哪知梅丽达回道:“没有,我也不懂。” 没等朱丘再问,徐锡麟倒是忍不住问:“那你哭什么?” “听着你的歌儿,我想起了摩恩,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徐锡麟微微一叹,果然只有音乐始终不曾有过民族界限。 朱丘招招手,把梅丽达叫过来,轻声的安慰了她几句,等她情绪平静下来,便又细细的将这一词教给了几人,这一次,连徐锡麟也轻轻的跟着哼起来。 因为曲调已十分熟悉,汉文曲词又是如此雅致上口,朱丘不过只教了一次,连徐锡麟和不甚懂汉文的梅丽达,都能唱的很有情致。尤其梅丽达,清澈的女声童音,唱起这首送别,虽是有些吐字不准,算是瑕疵,但听来,仍然放佛天籁一般。 朱丘教罢,静静听了梅丽达的一遍独唱,笑着对她说:“你虽不懂词意,但听你唱出曲词来,倒是比我更真挚感人,你在音乐上的天赋,要比我们远胜许多了。” 梅丽达刚才哽咽出声,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听的朱丘的夸奖,便又有了一些骄傲,说道:“我当然要比你唱的好,你要知道,音乐,可是我们吉普赛人的灵魂!” 这句话说出口,引得众人一起欢笑。连徐锡麟也不禁有些莞尔。 梅丽达被几人一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丘也是笑笑,一会儿又回到了他的授业中去:“这个曲子,原本是个美利坚人写的,原词倒不是特别引人,我依旧唱一遍,你们略听一下: “dreamingofhome,dearoldhome! homeofmyother; ofteettofind, ivebeendreamingofhomeandmother; ydearmother; seeherlovedformbesidemekneel。 , tellmeofmysisterandmybrother; noagonboundformarket there"samer"snight donnadonna. stopplaining,saidthefarmer ingstoflysoproudandfree hoithalltheirmight laughandlaughthehy buthasleaedtofly hoithalltheirmight laughandlaughthewholedaythrough andhalfthesummer"snight donnadonna.” 一曲歌罢,徐锡麟愈加奇怪,朱丘的这首歌,分明是首民族小调,用作学堂启蒙,虽然亦可,但是显然比不上送别一曲。 正在徐锡麟琢磨朱丘用意之时,从不远处的那片甲板之上,随风传过几声哽咽之声,紧跟着,一个幼稚的声音哭道:“妈妈,我要妈妈,妈妈……”随后便是安慰的声音,劝告的声音,叹息的声音。但是那个幼稚的声音,夹杂在这许多声音之中,依旧在随风飘荡,揪着其他声音的心。 徐锡麟并不在意,以为只是凑巧。这甲板之上,来来往往,人过一百,形形**。有些矜持的贵族,谈论些马提尼克的火山,或者英日之间刚刚签订的同盟,但更多的,是些在南洋失去了生计的人们,打算奔向美洲寻找新生活的移民,他们,常常携老带幼,最是吵闹,也最是家长里短。 徐锡麟不在意,但朱丘很是留心,见歌声传过去,那面便有些响动传来,那响动便使他的心中有了些希冀,但是等他耐心的将那首“donnadonna”一遍又一遍教给几个聪明的学生,几人都已经学得透熟,却仍然没有等到他预想的效果。 朱丘很是有些失望,看看那边仍是往常,只好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对几人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可以自己去玩耍了。” 听到这期待已久又比往常晚了许久的话,方信孺一声欢呼,雀跃而起;宫本兄弟也是长长的出了口气,喜动颜色;只有方孝孺恭恭敬敬给兄长行了师礼,踱步慢慢行到一旁,念念有词,回想今天的课程。宫本兄弟也学着孝孺,行礼之后自去温课——可是方信孺,早已经和梅丽达飞在一起,飞到了远处。 朱丘看到他们自由的身影,也觉得浑身一轻,正欲回身跟徐锡麟说话,忽听一个沧桑的声音问道: “少年,你、如何会唱我们族人的歌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踏歌而行 第四节 开幕 说起越州,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土地更是肥沃,百年来多有移民来此谋求生计,那王显忠便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可是自从法兰西人从清国手中夺得南越之后,越州便是政权更替,兵祸连接,民生凋敝,土著排外。见到这种境地,很多流浪到越州的移民,不得不又重新踏上流浪迁移之途,其中的大多数人,奔向了一个新的传说之地——美利坚。 所以这艘从越州海港出发,经夏威夷到旧金山的英国邮轮,在这些漂泊无依的流浪者心中,便说是一艘希望之舟,也不足为过。 启航后的这几日,天气十分的晴朗可人,所以,在这邮轮的甲板之上,人过一百,形形**。那一等舱的有钱人,自然是在一等区里喝茶聊天,或者远眺海景,又或者在躺椅上吹着海风,耐心的晒着太阳;而那些住在下等舱的人,自然只能在下等区里玩闹喧哗,或是游戏,或是议论。比起这些来,朱丘几个小孩子的玩意,倒是特别的寻常,并不引人注目。 要说特别引人注目的,便是经常聚在朱丘不远处甲板上的那些人。刚上船的几日,这些人便每天围在一起祷告,相互喃喃不休的诉说着,前日更是达到高潮,不吃、不喝,只是祷告。日落之时,一个白袍老者,灰发长须,肃立于前,手捧经卷,诵读祷文,引导众人。直到日尽西山,一声羊角号后,这种奇怪的活动方才结束。 方信孺对那日的情形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日,朱丘没有授课,只是让他们在旁观看这些人的仪式。这样的东西,对方信孺来说,委实要比枯燥的授课好玩的多——这话要是徐锡麟听见,想必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他小时候的私塾,比起朱丘这个,才真的叫枯燥。 但是方信孺在昨天终于有些收心了,因为那些人在昨日,也开始上课,教授众人的,便是仪式上那个穿白袍的老者,而在下面围坐的一众孩童之中,年纪最小的,看起来不过和妹妹方梅差不多大——却也在正正经经的跟着那老者学习经义。方信孺不禁有些忐忑:自己已经是这么大了,如果学问不如一个小孩,岂不是要很难为情? 朱丘自然不知道方信孺心中的这些小九九。他见到那些人前几日的行动,心中推算,便知道自己猜的多半是对的,等前日看到那老者披上白袍,唱起祷文,心里便更加坚定了接近的心思。但是,总是缺少一个合适的机缘。今日凑巧,唱起那首《想念家和母亲》时,朱丘见那些人中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微微啜泣,心中便有了计较。但是等他将那一曲《donnadonna》教完,仍不见有人来,朱丘本自狠心,准备主动过去搭讪了——若是他这番做作,被个成年人知道,一定是要笑掉大牙的。 这时,却突然听到那个沧桑的声音问道: “少年,你、如何会唱我们族中的歌谣?” 朱丘惊回头,见果然是那个老者,心里便暗暗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那老者笑道:“不敢欺瞒拉比,是我母亲教我的。” 拉比听到朱丘的回答,眼睛亮了起来,继续问道:“你的母亲,是犹太族人吗?” 朱丘摇摇头,说道:“不,我的母亲是汉族人。汉族,是清国的一个大族。我母亲说,这首歌,是我的父亲所教。我的家族几十年前曾在美利坚流浪,父亲说,我的祖母是一个犹太人。” 拉比听到朱丘前面的话,眼睛里的那丝神采,逐渐淡了下去,但是朱丘最后一句话柳暗花明,拉比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这么说,你的父亲,是我的族人了。他呢?在船上吗?” 朱丘又摇摇头:“几年前,父亲为了引开世仇,已经离开我们了。这次我们去夏威夷,也是去寻他的。哦,对了,我是朱丘,还没请教拉比的名姓?” 拉比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名字,是雅各波拉克。” “听拉比的口音,是从俄国来的吧?怎么辗转到了南洋呢?” 听到朱丘的问话,雅各拉比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一深,流露出悲伤至极的表情,好一会儿,他才对朱丘叙说起他的往事。 原来雅各拉比,是生于俄国,长于俄国的犹太族人。俄国在20世纪前,本是犹太族人聚集最多的国家。但是17世纪以后,一直被人歧视驱逐的犹太人,也遭遇了俄罗斯民族的杀戮和剥削。沙俄新皇尼古拉二世上位之后,使俄国本来就十分激烈的反犹太主义更加白热化,许多犹太人在栅栏区内被杀死,上千个犹太人小镇被焚毁。雅各拉比一家也遭到了洗劫。不得已,雅各拉比只好带着剩下的族人,又一次继续流浪的征途。他们先是沿着西伯利亚东迁,后来进入中国,不巧碰上了拳乱,在中国也待不下去,便又乘船到达了越州,本以为越州是人间天堂,谁知道法国人占领之后,也是极端的歧视排斥犹太一族。流浪流浪,他们便又启程,想去往纽约,去那里寻找自己的家园。 “这就是一个没有土地的民族的宿命啊!”雅各拉比脸上,重重的忧伤刻满了脸庞。 听完雅阁拉比的诉说,徐锡麟也是心有所戚,感慨的说道:“有土地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汉人地广千里,还不是一样的任人宰割,予取予夺?” 徐锡麟一句话说完,三人都是默然不语,远望残阳夕照,海波粼粼,陷入悲苦之中。 此时,已经是1902的夏天;1902年的夏天,也只不过是20世纪的初始。明丽喧嚣的20世纪,只不过是刚刚开幕而已。可是,开世界东西方文明之源流的两个民族,两个发源于东方,文明璀璨于世界屹立于世界的两个民族,都在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之中。 一个是无根的浮萍,流浪、漂泊。细雨中回望故国,已经是千年以计的遥远,能用眼睛看到的,只是他人的蔑视,只是异族的刀枪,只是世界的不容;纵然一次次站起,一次次的证明,换来的,依旧是一次次的洗劫,一次次的屠杀。流浪,用脚行遍每一个可能的土地,争取每一个民族延续的机会,流浪。只能在别人的挥不动刀剑的时候,才可以喘息,休息。可这个不屈的民族,即使只是这么短短的一霎,也能如流星划亮天际。是的,他们没有一寸土地,有时候,甚至没有一粒粮食,他们有的,只是不屈的灵魂,只是坚守民族信仰的决心和毅力。 一个是西风下残火,摇摇欲灭。有异族倾轧,诸国横敛;八旗奴制内染,基督文明外浸,那有明以来刚刚勃发的一点浩然中华之气,渐渐又萎靡下去。文人只识八股,学术唯有考据;唐诗宋词只是阁中书存,秦文汉史不过故纸内藏。这不是一个往常的民族时代,可不等回到正轨,皇朝眼看就是腐朽,外患就偏偏而至。六十年来,国防一旦被坚船利炮轰开,上至庙堂,下到江湖,竟不知如何自处。内是夷,外是夷,风刀霜剑严相逼。在自卑与自怒之间,在自尊与自强之间,这西风下的残火,摇摇曳曳,虽有回光返照,奈何薪尽柴乏。但,遍观往日民族所历,当知自有一股勃发不绝之气,引导众民,平内患,驱外侮,自立于世界之中! 那些将刀剑枪弹横加于其身上的民族,不曾想过,他们的宗教,他们的文明,都起源于东方的这两个民族;然而,也许,他们想过,正因为想过,才更加急于消灭掉证据。因为,只有弑杀父亲,才能证明孩子的伟大;只有填没了源流,才可以显示支流的浩瀚。父亲的宿命,便是永远的浮萍。源流的宿命,便是无情的遗忘。那些学习的民族,从来不是跪乳感恩的羔羊,一直都是以为艺成的山虎,得志便猖狂! 遥远海平线上的落日,终于还是慢慢的沉了下去,海天一色,青蒙如纱。过了一会儿,邮轮上的电灯渐次的亮了,照亮了在这茫茫的黑暗中的旅途。 甲板上的人在落日之前,便都渐渐的散去了。雅各拉比从沉思中醒过来,便向朱丘告别,打算回去了,没想到,这时朱丘的一句话,突然如晴天霹雳打在他的心头: “拉比可曾知道,有犹太族人在瑞士召开代表大会,通过《世界犹太复国主义纲领》,要在巴勒斯坦,复立以色列国了!” 复国?亡了两千年的国,去哪里复?哪里又有土地,能无私的容纳这个自诩为上帝选民的民族?谁人又是摩西,能带他们走出压迫,穿过重重艰难,去到流奶与蜜之地? 雅各拉比听到朱丘的话,脑中一时思绪万千,不禁叹道:“哪个犹太人,不想回到耶路撒冷?但是亡了两千年的故国,恐怕,连一堵旧时的城墙也没有了,复国,去向哪里复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踏歌而行 第五节 订约 复国,去向哪里复呢? 这个问题,朱丘问过自己很多次了。即使他历经三十六道轮回,通过了紫皇刃的试炼,有着超越同龄甚至同代的阅历和智慧,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少年,身骨未成,人少言微,如今又是家门残破,诸弟年幼,身为长子,身为长兄,这沉甸甸的责任自然要一肩扛上。这时,要他去复国,复建一个亡了近三百年的国,复兴一个亡了近三百年的天下,那等艰难困苦千折百回的事情,要他从何做起?要他一个七岁的少年,从何做起? 此刻雅各拉比问出这个问题来,朱丘深有同感。但,千里之行,还是要始于足下,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 “城墙没了,可以重建,可以一砖一瓦的重新再垒起来!这并不是问题。我想问拉比,拉比心中,是否有坚定之信念,必要复国?” 听的朱丘此问,雅各拉比不禁映着船上的灯光,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见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分明英俊异常;脑后一根小辫,直垂到背,表明是个十足的清国人,但是前脑门却长出一茬新发,迥异于自己见过的清国百姓——他们的前脑门,都剃的锃亮。雅各拉比忽然觉得,那一曲犹太族的歌谣,这个少年并不是随意而唱的。 雅各拉比想到这里,便郑重起来,多年的压迫和流浪让他不自觉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此刻的甲板上,人影稀疏,方孝孺等人已经由马雷带走休息去了,雅各拉比的族人,也已经下舱吃饭去了,其余人更是早已没有影踪,偌大的甲板之上,一眼所见,也不过朱丘三人而已。 听到雅各拉比的反问,朱丘黑暗中不自禁的哈哈笑了笑。他猛然肩背一挺,一股傲气勃发而出,对雅各拉比肃然回道:“实不瞒拉比,我、朱丘,是被清国所灭的大明朝皇族后裔,我要复国,恢复汉家衣冠,贸然动问拉比,只是想跟拉比结盟共图复国大业!” 徐锡麟皱皱眉,想说什么,但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雅各拉比博学多才,对清国的历史,也有所涉猎,知道清国的上一政府,确实是朱明一朝,但是萍水相逢,便说这等大事,话语有几分真实? 朱丘见雅各拉比默然不语,心中便知端的。朱丘笑道:“拉比心中想必犹疑,初初相识,便轻言此等大事,少年行事过于孟浪,又信得了几分?拉比心中此等念头,原是寻常。但拉比大可放心,我祖母乃是犹太族人,依犹太族规,我父便也算是犹太族人。我也有犹太血统,所以,犹太复国,我也理应出一份力。” 朱丘说完,稍一停歇,仔细想了一想,便又说道:“拉比请随我来。” 说完,便与徐锡麟转身引路,往舱内行去。三人左行右拐,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头等舱前。徐锡麟拿出钥匙,开门引二人进来。 等三人坐定,朱丘对徐锡麟使个眼色,徐锡麟苦笑一下,便从衣柜中搬出一个小箱,箱子不大,但看起来颇为沉重,因为即使徐锡麟这样的汉子,搬动也颇为吃力。 朱丘打开小箱,屋内顿时金光灿然——那箱子中,竟满满的全是黄金! 朱丘对雅各拉比说道:“拉比莫要怪我交浅言深,实在是复国之事,时间紧迫,不得不如此。这些黄金,是我族中积蓄准备复国所用,我希望交由拉比,请拉比帮我做一件事。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要问拉比一句。在拉比心中,是否有坚定之信念,必要复国?” 雅各拉比思索再三,见朱丘并无恶意,行事磊落,而且,对方也算半个犹太族人,于是便放下心中戒备,慨然答道:“哪个犹太族人,不想回到流奶与蜜之地?我心中复国的信念,自我出生伊始,便深刻于心。少年,你并不知晓,我在俄国,便是复国组织比卢的组织者,我心中这一颗追求犹太族自由和独立的心,从来都在火热的跳动!” 朱丘一击掌,说道:“如此,便好!不过,复国大业路途险恶,需要大笔钱财,我现在有一财路,可在几十年内,为复国提供源源不断之资金。只是我现在人小力微,做不得此事。素闻拉比族人经商本领天下无双,乃是神赐,我希望拉比能帮我做下此事,本钱就在这里,就是这三十斤的黄金。所得利润,你我五五分成,不知拉比意下如何?” 雅各拉比怦然心动,他们犹太人,与我华夏子民多有相似,素来不缺人才天分,缺的多是机会和本钱。若有机会本钱,大多都是一鸣惊人之辈。 此时的雅各拉比,也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组织比卢的懵懂青年。比卢运动的失败,俄国民族所行的屠杀,这些年的颠沛流离,都让他深深的知道,复国,没有政治和财富,终究会是镜花水月,看起来很美而已。而两者之中,财富为根本中根本。有了财富,便可以育人才,购土地,建武装,便可以有复国的一丝希望。 想到这里,雅各拉比觉得,即使这是一个陷阱,自己也可以冒险跳下去试上一试,为了复国,这是值得的。 于是,雅各拉比说道:“好!少年,我答应你。但不知你所说的这条财路,究竟是什么?” 朱丘见雅各拉比答应,心中一块石头落定,便笑道:“拉比觉得,我们人类,可以把热变为冷吗?” 雅各拉比心中奇怪,不知朱丘为何有此一问,但他依旧摇摇头,说道:“你说的,我在俄国也见人做过,并不可能。由冷变热,早就被我们熟知,用火就可以了;由热变冷,我确实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朱丘继续笑道:“若是有人能将热变冷,拉比觉得,此事可有利润?” 雅各拉比心中一动,说道:“莫非有人发明了将热变冷的机器?倘若是真的,那便真是一条滚滚的财源了。” 朱丘依旧笑道:“不错,据我所知,的确有一人发明了将热变冷的机器。此人名叫威利斯哈维兰德卡里尔,现在是纽约西部水牛城里一家锻冶公司的机械工程师,刚刚制造出可以将热变冷的机器,他命名为冷气机。不过,他现在还并不知道这项发明的伟大之处,其他人更不会想到。拉比此行正是去纽约,到得那里,寻到此人,便可与之合作,成立公司。” 雅各拉比听后,低头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机器,可是用电力驱动吗?” 朱丘摇摇头,说道:“那我便不知道了,拉比到水牛城,见到威利斯,自然就知道了。” 雅各拉比点点头,说道:“这倒也是。不过,我还想多问一句,你说你年小力微,去不得纽约,那为什么不让你身边的这位先生去?我看他精明强干,未必会比我们做的差。” 朱丘叹了口气,解释道:“拉比可能不知道,现在美利坚排华风暴方兴未艾,我们华人,此时实在去不得纽约那等美利坚腹地。” 雅各拉比听完,也是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美利坚是个自由之地,想不到也会排斥异族,不知道我们犹太人去了,会怎么样。” “你们犹太人在美利坚,是不会受到歧视的。”朱丘安慰道:“拉比或许不知道,有位美国犹太裔女诗人写过这么几句诗: ‘到我这里来吧, 渴望自由呼吸的众生, 你们疲惫、穷困、蜷缩成一团; 到我这里来吧, 落魄潦倒的人们, 你们被你们拥挤的国家所抛弃; 把这些人,这些无家可归、颠沛流离的人送到我这里来, 我将举起我的火炬, 主力在金色之门旁迎候你们。’ 由此诗可见,拉比的犹太族人,在美利坚生活的很好。所以拉比无须担心什么。” 雅各拉比听到朱丘抑扬顿挫的念出这首诗,禁不住双目有些湿润,是啊,终于有一片土地,不再歧视他们,不再剥削他们,不再屠戮他们,终于有一片土地,能够敞开怀抱,欢迎他们。这是犹太族人两千年来不曾遇到的事情啊! “既然美利坚这么开明,连我们犹太族人都能容纳,为什么要排斥你们汉人呢?” 朱丘还是摇摇头,说道:“此中原因,我也不甚明了。或许拉比到了纽约,就能知道问题所在了。这是小事,我们且不去管它。拉比此去纽约,路途遥远,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雅各拉比心内暗暗将事情盘算了一遍,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暂时不需要什么。我此去纽约,原本是去寻找我的好朋友法希尔梅耶,找到他,我们在纽约也就能安顿下来了。” 朱丘点点头,说道:“也好。那这一箱黄金,还请拉比收好。” 雅各拉比摇摇头,说道:“还是暂时放在你这里,我那里一来没有地方放置,二来也不安全。等下船的时候,我再取走就可。”雅各拉比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现在立约吧?” 朱丘想想,说道:“好!” 于是由雅各拉比起草了一份契约,朱丘和徐锡麟看罢,见上面条款巨细无遗,清楚简明,均无异议。便签上名姓,一式两份,雅各拉比和朱丘各自收好。 两个民族的契约,便这样签订了。 此时的契约,自然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商业契约,不涉政治,无关军事。但这便是两个民族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开始,那些被人传诵或者被人遗忘的故事,那些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在这个晚上的一箱黄金,两页薄纸。 “以后,你会在哪里?我要怎样将钱送到你的手中呢?”雅各拉比忽然问道。 “拉比不用着急。三年之内,我不会去用这笔钱。拉比只要专心将公司做好就是。说道以后,这几年我会待在夏威夷,拉比有事,可以派人到夏威夷找我就行。”朱丘说完,从腰间解下佩在身上的那块龙凤玉玦,按下机关,玉玦顿时一分为二,龙凤相离。说道:“此为信物,拉比若是遣人来,只须将玉玦凤纹蘸朱砂盖在纸上,交给来人,我验看两纹相合,天衣无缝,便相信此人身份。同样,若是有人持有玉玦龙纹来找拉比,拉比验看无误,则此人必是我所派遣。”说罢,朱丘左右手分别拿起龙凤玉玦,各蘸朱砂,将龙纹凤纹分印在两块布帛之上,接着将凤纹玉玦与龙纹印记作为信物,一块交与雅各拉比。 雅各拉比接过布帛,包住凤纹玉玦放在怀中收好,对朱丘感激的说道:“若是我犹太族人能够回归故土,复立故国,一定不会忘记少年你的慷慨。” 朱丘笑笑,说道:“拉比言重了。此是我两族合作,共赢共利罢了。”说完,又示意徐锡麟搬过一个小箱,对雅各拉比说道:“前一箱黄金,是我们的盟约。这一箱黄金,是我送与拉比的。纽约乃是美利坚商业汇集之地,财路众多,拉比到得纽约,如果发现新的财路,这一箱黄金,便是拉比的启动资金。” 雅各拉比虽然不甚富裕,但四十年来见过许多豪富之人,却从没有见过像朱丘这般,随手便是几十斤黄金送人的写意手段。虽然雅各拉比心中感动,也知道到了纽约,所需财物之处必多,可是这黄金,却是不能收受。所以他摇摇头,说道:“少年的诚意,我感受的到,雅赫维也感受的到。我会在雅赫维面前,为你祈祷。但这箱黄金,我却不能接受。” 朱丘侧头想了一下,便说道:“是我孟浪了。这样好了,这一箱金银,也算在我们的盟约之中。冷气机公司的股份,我须占上六成,而这箱黄金所开设的公司,我只须占的三成,剩下七成归拉比支配。不知这样,拉比觉得如何?” 雅各拉比几番交谈下来,已经知晓这个朱明后裔少年虽然年纪很轻,但是心中却有定计,只要想到的事情,是非要达到目的的。朱丘说的这般分成方式,实在是匪夷所思,对雅各拉比来说,是占尽好处。他此时已经有些感动了,便说:“少年,我接受你的提议。你对我所做的善行,犹太族人必会回报与你。雅赫维必在天上眷顾你,使你达成所愿。” 朱丘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便说道:“明日按我汉人历法,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我族习俗,中秋之夜要赏月齐欢。拉比若是有空,不妨带着族人一块和我们共度佳节。一起热闹快乐一下。” 雅各拉比点点头,回道:“如此佳节,的确该当欢乐一下。过几天,按我们犹太历法,就是住棚节了,到时,我也希望你们能和我们一起欢度佳节。” 徐锡麟本在一旁侍立,听到雅各拉比的话,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佳节如此临近,估计过完这些节日,我们便到了夏威夷,这样岂不是痛快欢乐的很?那些小孩不用上课,肯定要高兴疯了!” 朱丘也是哈哈笑道:“给他们放假也是可以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让他们轻松一些,童年多一点欢乐,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踏歌而行 第六节 抚慰 “听我说个男孩的故事, 他整夜不休,苦思良策, 只为追求一位佳侣, 一位美丽、狡黠、聪慧的女孩。 让我们欢乐、欢乐、欢乐吧! 告诉我,美人儿,你是否知道, 什麼东西不需要雨水的滋润便可以成长? 什麼东西会整年绽放且不凋谢? 什麼东西表达强烈的渴求,哭泣却不会流泪? 让我们欢乐、欢乐、欢乐吧! 喔!傻男孩,你现在当然知道了, 石头不需要雨水滋润,便会成长。 真爱会整年绽放且不凋谢。 真心表达强烈渴求,哭泣却不会流泪。 让我们欢乐、欢乐、欢乐吧!” 看着不远处玩闹欢笑的同龄人,朱丘侍立在母亲和舅妈身边,忽然有种莫名的幸福。 今夜便是中秋佳节,天公作美,晚上明月当空,万里无云。方婉容引着孩子祭完明月,便让他们去玩耍了,却独独留下了朱丘。 方婉容见朱丘一副羡慕的表情,心里不由有些好笑。自己这个孩子,自小便是贪玩,可那夜之后,却行事有若七旬老人般深思熟虑。令她好不担心。虽然听明空所说,朱丘已过了紫皇试炼,不应再当小孩看待,可在母亲眼里,一个七岁的孩子,还是贪玩一些才比较乖。 “你将两箱黄金送给了犹太人,你熟识他们吗?”方婉容忽然问道。听到方婉容的问题,一旁的柳清兮也望向朱丘,想知道答案。 “回母亲的话,孩儿也是第一次与那雅各拉比说话,之前并无接触。” “那你为何这般大方?你要清楚,你送出去的,并不只是你的一箱,还有你弟弟朱林的!” “回母亲的话,孩儿觉得,这两箱金子留在我们这儿,并不十分需要,我们还有五箱,足够日后所用。那两箱送与犹太人结个盟,反倒对我们大有臂助。犹太人经商之术天下无双,不丝毫亚于回人,我们这两箱金子去了,或许日后回来的,便是数不尽的金子了。” “犹太人会经商,这倒不假。但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怎知这雅各拉比就是精通经商之人呢?” 朱丘哈哈一笑,说道:“雅各波拉克岂是寻常之辈?我在紫皇试炼轮回之时,多曾听过他的名姓,此人实是犹太族中出类拔萃之人物。只是没料想到,竟然能跟他同船而渡。不过,退一步讲,即使这人盛名难副,也不打紧,美国的犹太人中,多有经商天才,我已摆明这是资助他们复国之用,他们自会挑选好人选,打理好生意。母亲,这一注下去,虽然看着有些风险,但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柳清兮看着几日前还是个贪玩小霸王似的孩子,如今在这里却侃侃而谈,看似随意,却机心暗布,一副老大人模样,想起那夜的惨事,心里不禁有些安慰。 方婉容却是叹了口气,说道:“那夜我便跟你说,这血海似的深仇,我不希望你来担,母亲只盼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完这一生,母亲便心安了。” 朱丘听到母亲这般言语,收起随意的态度,转过身来,肃立着对方婉容说道:“母亲说的极是。我自己醒得在做什么。母亲,我并不是想要报仇或者复国,这都是遥远不着边际的事情。只是世界广大,又是处在波澜壮阔风云待变之时,若不做些准备,恐怕到时反而慌了手脚。” 方婉容见他说得毫无破绽,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嘱咐道:“你的弟弟妹妹们都还年幼,那夜的事情,你莫要说漏了风声。孝孺和信孺两个人的课业,也不要太紧了。” 柳清兮听闻,也是点头说道:“孝孺信孺年纪还小,委实不能逼的太紧,孩子生了烦心,以后就不好教了。” 朱丘点点头,说道:“孩儿记下了。” 方婉容看看远处玩耍的众孩童,便说道:“如此我们便回去了,你们莫要太晚。”说罢,与柳清兮回舱去了。 朱丘静候母亲走远,看看远处正在谈风论月的雅各拉比和明空和尚,摇摇头,便直奔同龄之人那里去了。 “你总算来了!”梅丽达见到朱丘,便嚷了起来:“迟到了,迟到了,罚你演个节目,等等,不许唱歌!” 大家一起起哄,要罚朱丘。 朱丘自然是毫不畏惧,从祭桌下面抽出紫皇送他的绕梁,调了调弦,便奏了一曲《有所思》,曲声幽远,大有古风,和着清风明月与海浪波涛,轻轻飘远。 朱丘一曲奏完,梅丽达便说道:“不好玩,不好玩,你们清国人就会弄这样的音乐,现在是party!party,你懂吗?要欢快的调子,就像刚才唐娜唱的《让我们欢乐吧》,那样的曲子,你懂吗? 朱丘苦笑着摇摇头,说来也是奇怪,汉族的音乐,多是肃穆或者清幽或者悲壮,欢乐的曲子,实在是少见的很。 梅丽达一看朱丘摇头,便撇撇嘴,说道:“知道你就不懂,说到宴会,还得看我们吉普赛人的。”说完,梅丽达便从人群中扒出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孩,嚷道:“兰乔哥哥,兰乔哥哥,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吉普赛人的欢乐。” 那兰乔一看便是个忠厚的人,见梅丽达这么苦缠,只好拿起手中的小提琴,拉起一首欢快的曲子。 要说这吉普赛人,果然是弄音乐的好手,这兰乔看起来普通之极,可一拉起小提琴,神采飞扬,琴声也是轻快飞扬,端的让人不自禁便随着音乐舞蹈。那梅丽达更是陶醉在琴声之中,手舞足蹈,跳起吉普赛人的标志的舞蹈来。那一个个回旋,简直就是飞翔的海鸥。 朱丘今夜邀请的人,便是梅丽达和她的吉普赛族人,与雅各拉比的犹太族人。说来,这两个民族加上朱丘所在的汉族,构成了世界上最喜欢流浪的三个民族。凡是有人的地方,都可以看到这三个民族的身影。 等人来齐,朱丘才发现,这三族人中,竟然没有几个成年人,多是老人和孩子。祭月结束后,几位老者结伴去一边喝茶聊天,剩下的人便聚在一起开始欢闹。 朱丘看着梅丽达轻盈的舞姿,不禁有些感叹。自己几天之前,也是这般无忧无虑,可是今夜,他的肩上扛满了重重的责任,一个也卸不掉。 朱丘自在看着梅丽达出神,却不知道,人群中也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他。 兰乔拉完一曲,便去一边休息去了,可梅丽达却不休息。她刚才跳得起劲,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梅丽达双手插腰,对着一群人喊道:“你们好没意思,都不出来玩,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尤其是你,朱丘!” 朱丘正在发愣,听到梅丽达的点名,不禁一呆,旁边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大家谁也别躲,一人唱一首歌,怎么样?” 梅丽达转头一看,说道:“唐娜姐姐说好,那就好吧,只是便宜了这个家伙!” 朱丘这才回过神来,却看给自己解围的,是一个犹太女孩。梅丽达叫她唐娜姐姐,想必就是刚才唱歌的那个女声了。朱丘冲唐娜笑笑,表示感谢。谁知唐娜脸上红了一红,扭过头去了。朱丘心里暗暗奇怪,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时梅丽达已经缠上了宫本义英,这里头算是年长的一个。宫本义英虽然年长,但是又何曾见过这种场合,情急之下,便唱了一首朱丘刚刚教他的一首日本岛歌《花》,听得出来宫本义英有些紧张,好几处走调不说,还有些破音。没等唱完,众人都是哄笑。 接着到了方孝孺,方孝孺平时也是一副小小君子模样,这时便中规中矩唱了一首《夕歌》,虽不甚符合场景,好歹要比宫本义英强上许多。 孩子们很多,一个一个轮着唱,唱的好的,大家便一起鼓掌叫好,唱的差的,便是遭到大伙儿一致的哄笑。 朱丘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他自是不惧,轮到他时,随便唱了一首便混了过去。他偶然的一抬眼,发现给他解围的那个犹太女孩,唐娜,悄悄的离开了人群,向一旁船舷边的休息区走去。朱丘略一思索,便跟了上去。 等朱丘到时,正看到唐娜坐在休息区的座椅上,双手抱着膝,头深埋在膝盖里,在那里轻轻的哭泣。声音很小,但听来让人心痛。 “你在伤心什么?”朱丘大喇喇坐在唐娜一旁,问道。 唐娜听到朱丘的声音,止住哭声,抬头一看是他,脸便红了红,说道:“我想起妈妈来,前年的这个时候,妈妈带着我和哥哥,经常唱着歌,像现在这样。” 朱丘随口问道:“那你妈妈呢?”话一出口,朱丘便知要糟。 没想到唐娜只是淡淡的说道:“妈妈和哥哥都死了。被俄国人杀死了。妈妈把我藏在地板下,我才躲过去,后来碰上了拉比,拉比便带着我一块流浪。你那天唱起《donnadonna》,我听到后,还以为是哥哥在唱……” 朱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坐在那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忽然,唐娜说道:“朱丘,我听梅丽达叫你朱丘,你能为我唱首歌吗?你会唱那么多的歌,能为我唱一首吗?” 朱丘看着唐娜,月夜下那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分外让人觉得心疼。朱丘想了想,也不知道唱些什么,但又不忍心拒绝唐娜,他的眼睛下意识的四处看去,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横放着一把吉他,一把很小的吉他。朱丘知道这是有人落在了这里,他走过去将那把吉他拿起,轻轻试了试音,略弹了弹,便回来坐在唐娜身旁,轻轻的弹起,唱了起来: heyjeeremadetogooutandgether. theminuteyouletherunderyourskin, thenyoubegintomakeitbetter. andanytimeyoufeelthepain,heyjeellyouknoorldalittleembertoletherintoyourheart, thenyouakeitbad. takeasadsongandmakeitbetter. remembertoletherunderyourskin, thenyou'llbegintomakeit betterbetterbetterbetterbetterbetter,oh. dadadadadada,dadada,heyjew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卷首语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一节 来岛 1907,深秋。 苍远的天空倒映在浩瀚的太平洋上,那错综分布的岛屿,就是漫天闪耀的星辰。夏威夷群岛便是其中一个普通而美丽的存在。 海风吹在身上,有着淡淡的腥味,却还是暖洋洋的。虽然天不过刚刚朦朦亮,檀香山的码头上,已经人声鼎沸,人潮如涌了。勤快耐劳的东方人,一个个早已忙碌起来,卖早点的吆喝声,扛包的嘶喊声,夹杂在海水和汗水里,远远的散了开去。这是一个能让人内心充满着新的希望的时候。 汽笛一声,又一艘邮轮进港了。刚刚过完四十岁生日的张元济站在船头,双臂倚在栏杆上,远远的望着夏威夷这一片新的土地。 那码头上,忙忙碌碌的几乎都是华人,看起来,倒不是到了异国,到了美利坚,倒是更像是回到了上海。说起来,张元济倒并不奇怪,这几年来,沿海各省陆陆续续的有人漂洋过海来到这片土地,先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到了后来,便是成组织的一片一片的人去了。几年下来,夏威夷已经是华人最多的异国他乡了。 这其中,听说便有洪门的身影。 想到洪门,张元济有些感慨。从来他只以为,这是个水浒式的草莽集合,成不了什么气候。哪曾想,五年前,大概也是这么一个时候,那时他刚刚接替因苏报案而去职的蔡元培,担任编译所所长,突然有一天,那不久前慷慨赴义的徐锡麟,拿着一本译好的英人霍布斯的《利维坦》,前来要求出版。 张元济不过略翻一翻,便大感兴趣。其书全部采用官话,虽然不如年前严复所翻译的《原富》语言精彩,但细细读来,丝毫不掩文采,更兼标点断句清晰无比,与严复所译,竟是梅兰秋菊,各有千秋。 张元济看那《利维坦》,所写关于国家的意义与民族主权,与严复所译《原富》,正是相互补充,不由的高兴的连声叫好。 张元济本以为这《利维坦》一书,为徐锡麟所译,不料相问之下,那徐锡麟却说是此书译者,乃是自己在夏威夷岛上一个名叫朱方生的好友。此人年少聪慧,长居异国,闻听有来中国传福音的北美教士说,国内有“倡明教育,开启民智”的商务印书馆,甚是唏嘘,便有心从西方诸强典籍中拣选百部,译成汉文,交由商务印书馆印刷,也算一尽赤字之心。 张元济听得此言,便有心邀请朱方生到商务编译所就职。不料话才出口,那徐锡麟连连摇头,只是说此人回国,有些不太便利。又说此时国内纷乱,不如夏威夷安静,利于翻译,且夏威夷地处远洋航道中心,获取书籍也较上海便宜。何况,夏威夷离上海,不过一月便可来回。 张元济见徐锡麟说的在理,便按捺下求才的心思。这本《利维坦》,更是亲自设计,不数周便出版发行,果然一时洛阳纸贵,商务编译所因此一扫所长更迭的颓势,声名反而更是不落反涨。 自那以后,五年间,几乎一两月间,那朱方生便能译成一本,或大或小,但选材甚精,译作更佳。商务印书馆更是因为此一套书,引领国内风骚一时。 直到前不久,徐锡麟刺杀恩铭的消息传来,张元济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译书的,竟是反清复明的会党中人,难怪这几年间,无论自己如何力邀,或是谋见,都是被人婉拒。 算来已经是将近五年了。那朱方生,也不知是师从何人,但实在是惊人,五年间丝毫不休,到现在,竟然已经翻译出二十余部西方诸强典籍,而且部部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可是,徐锡麟殉国而去,哀惜之时,张元济又复愁苦,这中间人便没有了,以后,要如何才能获得书稿? 谁知不数日,便有一个僧人深夜来访,说是徐锡麟有信与他,并与一个包裹,一起交付。张元济打开信纸,只见上面寥寥数言,写道: “筱斋吾兄: 见字如唔。事起仓促,弟决心一死,欲效聂政之为,以警国人。所虑者,唯有伯荪有负公子所托。包裹之中,乃是我洪门名册,伯荪思之再三,唯有劳烦兄长,将名册并书信,送至檀香山陈公馆。兄长救难之德,弟感佩五内。 知名不具。” 张元济看完,心中又惊又喜。惊得的是这徐锡麟所托实在重大,洪门名册,实是反贼名册,自己要是收匿,便要背上老大的干系;喜的是有了地址,便可寻到那朱方生,完成商务印书馆百部译作经典的承诺。张元济思忖再三,还是在第二日买了船票,直奔夏威夷而来。 此刻檀香山朝阳初升,虽是深秋,但此处仍是温暖如春。张元济站在船头,想起这几年与徐锡麟的交往,一时间感慨万分。突然间觉得那会党中人,也并不见得全是草莽好汉,那徐锡麟便是绝佳一个例子。允文允武,慷慨节义,古来君子,莫不如是。 汽笛一声,邮轮便进港停靠。张元济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着人潮慢慢走下船去。 说来,这还是张元济第一次踏足异国他乡,但是这夏威夷檀香山一地,实在又不能算是异国他乡,因为这里来来往往的,多数还是汉人,说的话,虽然天南海北,各地方言都有,但到底都是炎黄子孙。 不过张元济信步走来,也发现很多日本侨民,身上装扮比起汉人,也是相差不多,甚至有的衣衫褴褛,更是贫穷。这跟上海倒是相反,上海的日本人,大多衣着光鲜,趾高气昂,有人笑言,这上海滩的日本人,若是披上一层疙瘩皮,便是蛤蟆;装上外壳,那便活生生的就是螃蟹了。 张元济走出码头,刚才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国人与日本人,一时间,确实让他有了一种身处大上海的感觉。但看到眼前前方纵横交错的道路,鳞次栉比的楼房商馆,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异国他乡一个叫夏威夷的地方了。 这陈公馆,看来在这檀香山,是相当的有名,不但有名,而且在汉人之中,威信颇卓。张元济停下脚步,在路边一个汉人小摊变停下问路,那人不思索间,便说的清晰无比。但是奈何张元济一介书生,对这路途,确实不太能够理解。走出数十步,便拐错了方向。 谁知张元济拐过路口不过数步,那小摊老板竟然追了过来,直接问道:“先生可是第一次来这火奴鲁鲁,我见您不大熟悉这里的路途,您要是不见怪,我便领您去吧?” 张元济好生感谢,却又是奇怪,便问道:“老板引我前去的话,您这生意怎么办?” 那小摊贩在前面边走边说道:“我叫赵大力,家里排行老五,您叫过我老五就行。我那生意没什么打紧的,放在那边就行。您放心,这火奴鲁鲁平安的很。再说陈公馆也不远,看您的穿着,是个有学问的人,肯定是陈公馆请来的先生,我的几个孩子都在陈公馆识字,我给先生您带路,是我的福分。” 张元济听完,知道是那赵大力误解了,便解释说:“老板误会了,我不是陈公馆请来的先生,我是受人之托,前来陈公馆送一些东西,顺便拜访一下朱方生朱先生。” 谁知张元济一说到朱方生的名字,赵大力更是谦恭:“您是公子的朋友?我说早上出门,觉得喜气洋洋,原来今天我有这等的好运气,能给公子做点事情。您要不在此处稍等一下,我去寻一辆车来。今日可要早点去陈公馆才好。” 说完,不等张元济回话,便急匆匆向一边跑去。不一会儿功夫,便引了一驾西洋马车过来。张元济见到这般情景,顿时吃了老大一惊。这种车,便是欧洲人,不是贵族也不常坐,这赵大力看起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小摊贩,一转眼间,竟然能够找来一驾西洋马车代步,这是何等咄咄怪事? 张元济正在惊奇之中,那赵大力已经引着马车到了他的面前。赵大力对张元济说道:“先生,您便坐这驾马车去吧,驾车的名叫赵二牛,本是我的侄儿,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会一直将您载到陈公馆门口。我就不随您去了。” 张元济惊奇之后,又有些赧然。原来以前也不曾乘坐过这种马车。见赵大力殷勤的给自己拉开门,他便有些忐忑也有些兴奋的坐了上去。 等坐了上去,才忽然想起,便说道:“多谢赵老哥了。” 赵大力挥挥手,笑眯眯的说:“先生客气了。您是公子的客人,能够给公子做些事情,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吧,关上门,对司机说道:“大侄,好生驾车,别颠簸了客人。” 那司机憨实的说道:“叔叔放心,一定将公子的客人稳稳当当的送过去。” 这车果然一路是又快又稳,恍惚功夫,便到了陈公馆,张元济下车谢过赵二牛,那赵二牛连说不用,看他的神色,这不用谢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比驾车更费些力气。 张元济站在陈公馆面前,心情倒是莫名的有些激动,那朱方生,自己虽然从未谋面,可从译书之中,可以得见此人情怀志向,倒是与自己多有相同;而刚刚所历,这朱方生,分明在这夏威夷一地,极有声望,堪比王侯。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远渡重洋而来,渴望一见的,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元济自然是不知道,他此刻来,正逢上夏威夷岛上一件大事。本来只是打算短暂停留的他,却适逢其会,见证了夏威夷风云变幻,几番翻云覆雨,这20世纪的滚滚风潮,由此而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二节 陈词 深宅,客厅,两人主宾落座。 “这是伯荪托我转交给你们的。”张元济拿出僧人所交付的包裹,递给主位上坐着的三十岁模样的壮年男子,说道。 那男子本名陈平,乃是檀香山陈公馆现任家主。他接过包裹,打开来看,见里面果然是两湖洪门名册,册上封条完好无缺;名册下还有一封书信,陈平拿起一看,封面上写着:公子亲启。陈平见那四个字写的端方正直,儒雅中一股侠义之气勃发而出,便知是徐锡麟亲笔无疑。 陈平放下书信,轻轻的抚摸了几个来回,想起徐锡麟那双任义轻侠的双眸,不禁泪盈双目。张元济见到陈平睹物思人,想起这些年与徐锡麟的交往,也是感慨万分。 好一会儿,陈平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忽然踊身站起,大步走到张元济面前,纳头便拜。张元济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相避,但已是迟了,陈平伏身在地,拜了三拜。张元济连忙侧身搀扶起陈平,口中连连说道:“思明兄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陈平站起身来,嘶声说道:“张公不需回避,我这一拜,您受之无愧。张公可知道,您千里迢迢,远渡重洋,将我洪门两湖名单送到檀香山,不但使伯荪的血没有白流,也救了这名册上的几十位洪门兄弟。您对洪门如此大恩,值得思明一拜。张公,若您以后有何需求,但有洪门能够出力的地方,我洪门必定万死不辞!” 张元济听得此言,连连摆手摇头,分辩说:“思明言重了,言重了。我与伯荪交往这些年,伯荪允文允武,轻侠仗义,为信念慷慨赴义,虽千万人,吾往矣!伯荪与我,也算忘年交。能为伯荪做得此事,我也是为了宽慰自己,一求心安罢了。 何况,我来此,也是有些私心的。伯荪这一去,朱方生朱先生与商务印书馆所订的百部译作经典也就断了。我也需要来檀香山一回,续上这份约。不知道思明兄,可否知道朱方生朱先生在夏威夷何处居住?我想今日既然来了,就去拜访一下。我与他神交已久,早就盼望一睹此人庐山真面了。” 陈平听到张元济所说,皱了皱眉头,说道:“张公此时来的却是不巧……” 张元济抢问道:“难道他不在岛上?” 陈平看到张元济如此着急,便解释说:“公子现在人的确是在岛上,但是今天,有一场诉讼到了最后关头,公子说今天早上要闭门养神,好好准备这场诉讼。” 张元济听完,不由得问道:“这朱公子,是要去做讼师吗?” 陈平点点头:“是啊。” 张元济顿时吃了一惊,看了看陈平,满眼的不解。各位看官,须知中国的传统与西方并不相同,在西方,律师是个社会地位很高的职业,其政治领袖,也多有做律师的出身,典型的便是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而在中国则全然相反,讼师并不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职业,甚至十分低贱,能做讼师必须是读书人,但读书人一旦做了讼师,便不再被人承认是读书人了,永远的脱离了士子阶层。要知此时,中国仍是大清王朝儒家独尊的传统社会,要一个深受儒家熏陶点过翰林的饱学之士,去理解一个律师的社会意义,无疑是强人所难。 张元济愣了一会儿,便问到:“他好好的学问,为什么去做讼师?难道我支付的稿费还不够他生活吗?如果不够,我可以再提,以他的文章,我可以再提高三倍!” 陈平摇摇头,说道:“稿酬的问题,伯荪想必也和您说了很多次了。公子译书,不是为了稿费,跟张公投资印书馆一样,只是见西方诸强侵略日急,想要开启民智罢了。说句玩笑话,公子现在即使什么都不做,这一生也是衣食无忧的。 而且,讼师,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何况这场诉讼,关系到夏威夷千千万万同胞的辛苦得来的资产,非公子亲自出手不可。” 张元济仍是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之意。陈平见状,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张公有没有兴趣,去现场观看诉讼?” 张元济一愣,本能的就想拒绝,忽然想到这做讼师的人,便转口说道:“思明此言,说到我的痒处了。我倒要看看,这个朱方生,到底是个何种样人。这讼师,又有什么值得做的。” 陈平一笑,也不生气。便安排人去准备车马,又命人引张元济去沐浴更衣。等一切就绪,便坐车直奔夏威夷最高法院而来。 要说这夏威夷,因陈平父亲陈芳公的关系,一贯友好汉人,因着夏威夷土地肥沃,每年都有大批沿海汉人来到夏威夷谋生。久而久之,汉人成为这夏威夷人数最多的民族。但好景不长,自从美利坚合众国兼并了夏威夷,便对它实行了殖民统治。这殖民统治,可与美利坚国内的州一级有着天差地别,这一处以后自会说明,暂且不表。 要知这20世纪初,正是美利坚排华风暴甚嚣尘上之时。自夏威夷归入美利坚,这排华风暴便迅速的吹了过来,两年前,也就是1905年,美利坚夏威夷殖民政府通过了新的租地条例,条例中严重排斥汉人,损害汉人在夏威夷的财产。这一下,汉人终于不再默默的接受。便一纸诉讼,将殖民政府告到夏威夷地方法院,要求地方法院判定新租地条例违宪,废除条例。 这一场诉讼你来我往,旷日持久,打了两年,一直打到美利坚派出最高大法院的三名最高大法官,来判定夏威夷这场诉讼的胜负。 也是张元济来的巧,这一场诉讼,正是到了宣判的最后关头,此次判决便是终审。今日由双方律师做完总结陈述之后,便会休庭,做最后的判决了。 等到陈平与张元济到达夏威夷地方法院,最后的法律程序已经开始,殖民政府的律师已然陈述完毕,此时正是代表夏威夷千万华人的朱方生在做最后陈述。 陈平引着张元济,进门转堂,很快便从一个角门进入了法庭里面。 法庭中一片肃静,肃静中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慢慢扬起。陈平引着张元济,在一旁空座坐下,陈平自与周围相熟的人点头示意,旁边一个汉子,见模样已是五十余岁,仍是壮健无比,见到陈平,低声说道:“公子刚才示意,要我们准备b方案。”陈平闻言点点头,回道:“那你便去,我在此处接应公子。”那人一点头,不再多言,起身大步去了。 张元济自然没有理会旁人,他一坐下身来,那眼便急匆匆直逼向场内,只见这里陈设,一切均仿佛上海英美租界的法庭,三个最高大法官头戴假发,高居于上;左面一排坐着九个的白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容各异,穿着各不相同,显然有贫有富。等他的目光再一回转,却正见场中那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所属之人。张元济顿时目瞪口呆,直觉得匪夷所思——他开始听到时,便觉得那个清脆的声音过于清脆,有些童稚,竟像是个孩童再说话,此刻看到真人,分明就是一个孩童,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童! 那孩童,竟然就是译书的朱方生?那译书二十余部,部部精彩经典的朱方生,竟然就是眼前场中那个十一二岁的孩童? 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张元济恍惚间,便听到场中朱方生清脆的声音传来: “287年前,为了躲避宗教歧视和出身的歧视,一百零二名英国人,乘坐五月花号,漂洋过海,来到美洲。在踏上美洲的土地之前,为自由不受侵犯,为平等不受损害,为不再受到各种缘由的歧视,他们签订了五月花号公约,在自由公正的基础上组建政府,以使每个人都能不因宗教、出身而受歧视,每个人都能站在上帝面前,为上帝的荣光和生活的幸福献出辛劳和汗水。 156年后,他们的后人因为自由依然受到英王的侵害,因为歧视仍然得不到权利,愤而自起,宣布独立。这些后人们宣称,人人生而平等,天赋人权,不可剥夺,人人得享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美利坚合众国,将是一个移民之国,一个神选之地,在这里,没有歧视,只有平等;在这里,没有压迫,只有自由;在这里,只要你付出辛劳和汗水,你就能收获幸福和欢乐。这、就是131前,美利坚国父们遵循的立国精神,这就是普通民众信仰的美国梦。 而今日,美利坚政府在夏威夷的行为,打碎了这个美好的美国梦,让先辈们的心血和精神蒙受耻辱。是的,今日,你们,美利坚合众国的官员们,你们不再是漂流者,你们以征服者自居;你们不再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夏威夷已经是你们的占领地。于是,你们以胜利者的骄傲,以征服者的轻慢,擅立恶法,不仅没有保护我们先住民的自由不因战争而受到侵害,不因被征服与被占领而受到歧视,反而凭空剥夺我们先住民的土地,剥夺我们十几年几十年用辛劳和热血换来的一点追求幸福的权利。你们这些绅士们的一举一动,一下子把你们所毁坏的政权反而变得象黄金时代了! 夏威夷在美国历史上是特殊的,它不是独立伊始就加入联邦的州,也不是美利坚用金钱买来的土地,它是一个被暴力推翻原政权,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借势占领的土地。但是,我请诸位注意,夏威夷不是殖民地,我们也不是印第安人。如果美利坚政府真的决意将夏威夷看做自己的国土,先请把我们这些原著民、先住民当做普通平等的公民,保护我们的财产不受侵犯,保护我们不因任何缘由而受歧视,因为,这正是百年来美利坚合众国的立国之本。 我们深知,要想和平之花璀璨,先要将公平的种子埋下;要想富足之树繁茂,先要将自由的树苗栽下。夏威夷政府的土地法案,是一个**裸的恶法,它将播下怀疑的种子,栽下仇恨的树苗,如果不废止,那么,这个美丽富饶的岛屿,将不会存在,继起的,将是一个充满歧视、充满怀疑、充满愤怒的岛屿。它将不再是一个移民的天堂,一个希望的神选之地,它将会是一个沸腾的地狱,社会分割,肤色决定工作和命运,它将会是一个绝望之所。 法官先生,各位陪审团成员,此案史无前例,但我恳请各位能够慎重抉择,判处临时政府土地租借法案违宪。此案的判决,将给未来留下先例。世人需要知道,在一个暴力占领的土地上,美利坚政府能否坚持自己的立国精神?夏威夷的先住民想要知道,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免于饥寒的自由——以及、免受歧视的自由,能不能在美利坚合众国的统治下实现? 现在,是希望还是绝望,这一切,掌握在各位的手中。” 这是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但是铿锵有力,犹如黄钟大吕,直击人的心肺。一旁的陈平,却是听的热血沸腾,如闻大道。张元济看他神色,若不是在这法庭之中,他肯定陈平会大声喝彩,鼓起掌来。 但张元济却是有些模糊,虽然他也曾认真读过朱方生翻译过的《美国革命史》,甚至是美国立宪会议记录,也读过几个当事人的笔记。但朱方生的这些话,仍是让张元济觉得不可理解。一个被暴力占领的土地,如何能有自己的发言权自己的权利?自古以来,中华的历代更替,都是强存弱汰,成王败寇,哪里会有人丢失了土地还可以有议论国政的权利?怎么会有人容忍一个失败者去议论国政? 这时,诉讼双方均已陈词完毕,停了一会儿,便宣布休庭,等待大法官做出裁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三节 云起 原以为休庭至少要一个时辰,甚至几天也是有的,但是这次却十分的顺畅。那在座观看的人还没来得及散开,只不过刚刚收拾了东西,正一边起身,一边议论着,就已经有人前来宣布,三位法官已经意见一致,做出了最后一致的判决。 结果一宣布,果然不出张元济的猜测,败诉。 这败诉的结果一出,下面的白人便群起高呼,鼓掌相庆。有些人还特意高昂了头,拿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瞄坐在那边的黄人,见那群黄人一副呆若木鸡,不敢相信的模样,心中更是得意,头便更高的扬起,一副胜利者的高傲姿态。 听到败诉的消息,在座的汉人们都是呆若木鸡:怎么、就是败诉了呢?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开始时,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官司一打就是两年,但是有天人一般的公子降尊纡贵亲自做这讼师,在法庭之上又是说的这般引经据典,有理有据,那辩词,甚至连岛上的老教士,都是十分的赞叹,本以为,今日会是一个扬眉吐气的日子,想不到,居然、居然就败诉了! 那原本坐着的汉人们,心里的吃惊,渐渐化成了悲伤,那悲伤不过在面目上停了一瞬,就成了愤怒,那愤怒越积越厚,终于像那火山喷发一般,汹汹的爆了出来。 先是嘘声四起,越来越响,紧跟着便是无数人双脚踏地,手掌击椅,口中更是呼喝连连,咒骂不断: “这还有没有天理?” “这帮洋人,都是他妈的混蛋!” 更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块土团向那三个法官扔去。一时间,法庭之内声音鼎沸,乱成一团。那本来趾高气昂的白人看到这般场景,一个个唬的脸色发白,口中连连说着:“暴民!暴民!这些下等的暴民!难道要造反不成!” 张元济夹杂在汉人之中,便如同身处风暴的中央,眼见得众人狂怒非常,自己便心中有些忐忑,对陈平喊道:“思明,这便如何是好?”陈平却回过头冲张元济微微一笑,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张公不须担心……”话未说完,只见场中朱方生站起身来,举起右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虽然败诉了,但朱方生在汉人的心中,显然威望丝毫没有减弱,见到他的手势,众人便一个个迅速的安静了下来,但谁也没有坐下,都站着身子,要看朱方生如何处理。 朱方生慢慢走出座位,走到法庭的正中,依旧按法庭规矩,向法官和评审团诸位致意,当他转过身来,向下面的听众致意时,张元济分明看到他的眼眸中,那一抹无法掩去的悲伤。这时,朱方生沉穆的声音慢慢响起: “我们不是印第安人,会任由你们用法律抢走土地;我们也不是黑人,要等到你们需要才怜悯般将自由施舍;我们是炎黄子孙,是一个创造并延续了两千年源远流长文明的民族的后裔,我们经历过暴政,经历过无数的暴政,但每一次,我们都会用血与火,来证明,我们从不缺乏对抗暴政勇气和不屈。 五十年前,美利坚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罗根坦尼的判决,让美利坚用一场持续四年的战火和六十万人的流血,来改正判决的错误。历史如今重演。今日,你们的判决,埋下了绝望的种子;今日,你们的判决,栽下了仇恨的树苗;今日,你们的判决,降下了一道铁幕,横亘在肤色之间。今日,你们的判决,将在历史上,与罗根坦尼齐名,因为,在这夏威夷岛上的千千万万炎黄子孙,也决意用血与火,来改正今日你们所犯下的罪。 我们不愿流血,因为那会是生命的逝去,但是,今日你们的选择,让我们汉人两年来的希望成为泡影,让我们汉人几十年的辛劳化为尘土,让我们汉人在另一片土地上追寻幸福的梦想,成为空想。今日,你们的判决,是在向我们宣告,你们选择了分隔,选择了血与火。既然你们做出了选择,我们炎黄子孙,也从不害怕接受! 流血既然不可避免,那么,就让流血,自今日始;流血,将自我始!” 朱方生说完,右手如魔法一般,凭空出现一只尺许长的短匕,在众人惊呼之中,短匕在左手掌一划,左手顿时鲜血淋漓,不一会儿流满手掌,一滴滴滴落下去。 张元济看到朱方生淋漓的血手,只觉胸口又酸又热,再瞧周围众人,已经都是热泪满眶,滚滚涌出。有的更是哽咽出声,连声呼唤:“公子……” 朱方生举起左手,指天发誓:“我朱丘今日向天作誓,夏威夷汉人一日不得平等,流血一日不止!愿流我之血,洗刷诸罪,民得自由!” 听到朱丘的誓言,那些站立的汉人们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悲伤与愤怒,这几年来堆积的怒气便如火山岩浆汹涌喷薄。登时便有人大喊一声,一脚将座椅踹烂,捡起一根椅腿,便向白人们冲去,余下众人见状,也各找武器,向着白人冲去。 白人们见到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也都惊慌失措。要说平日里作威作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些白人们自然比任何民族任何人都要熟练,但是一遇到这种拔刀相向,溅血五步的街头恶斗,便顿时怂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比这溅血五步的殴斗,哪个民族能赶上我煌煌汉族? 那些白人们你推我搡,都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漩涡之地,但是他们坐的集中,又是人数众多,哪里能有大法官那样便利的条件。不一会儿便被暴起的汉人们追上,一时间双方便恶斗起来,法庭内一反张元济进来时的肃穆寂静,满耳都是打斗的呼喝,受伤的嚎叫,夹杂在棍棒打在肉体上的闷声,一下子就把这本来庄重肃穆的法庭,变作了斗殴仇杀的街头。 张元济人过四十,却是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等混乱。站在旁边愣愣的看着,眼见到身旁的人一个又一个嗖嗖的窜过去,向那风暴的中心扑去,自己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忽然,张元济觉得有人在拉他,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再仔细看,却是一个日本少年,腰里和上海滩的那些日本武士一般,插着一长一短两把日本刀。 那少年急急说道:“张先生,陈叔让我护着您走,您快随我来。” 说完,那少年拽着张元济,扭头想一侧角门跑去。张元济这才恍然梦醒,急忙大步随着那少年向角门行去。但是此时殴斗已然漫步全场,到处都是打斗的人群,要穿过这些疯兽一般的人林,谈何容易。 那少年只是连鞘将那短刀抽出,护着张元济,遇到白人阻拦,便是一击,也不见有多凌厉,只是那一击下去,阻拦的白人必定倒地,或是乱滚惨叫,或是瘫倒不动。好在张元济离角门并不远,不过十几步,两人便到了角门,那少年跑到门前,也不伸手推门,抬起一脚便直跺到门上,那门板受不住他这一跺之力,顿时向后飞去,少年回头一拉张元济,便迅速出了角门,向街上奔去。 张元济边跑边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那少年也不回头,大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如果来得及,便回陈公馆;来不及,就找个地方暂且避开。” 张元济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可奔跑中还不及发问,他便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来不及。 街上已经有人迅速向这里奔来,先是三三两两,后来便是一群一群,人群中甚至有几个人连鞋子也没穿,有几个边跑边系扣子,但到处是匆忙愤怒的人群。 这种情形下,自然不能逆着人流。于是两人只好暂且避开,挨着街边的建筑向偏僻处躲去。那日本少年对这一带显然非常熟悉,带着张元济左拐右转,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家酒楼前,那酒楼早已关上了大门,日本少年却是不管,走上去,对着门拍了四五下,若有节奏,似是暗号。那门便霍的开了。日本少年便拉了张元济侧身进去。 终于安全了。张元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虽然不过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但是张元济却是像过了一年那么长久。但安全下来,张元济却是又不放心起来,想到刚才朱方生在法庭上说的话发的誓,没来由的又无比的担心起来。 张元济向那少年问道:“思明和朱……方生怎么样?” 日本少年顽皮的一笑,说道:“先生放心,陈叔和师傅都是武艺高超之人,这等场面,自然是困不到他们。您要是不放心,可以上二楼,在窗边看看这事态变化。” 这酒楼一定是高人设计,占位奇佳。酒店二楼建的并不高,但是站在窗边,檀香山大部分的街区竟然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张元济从窗边向下看去,只见街上到处都是些稀稀疏疏的黄皮肤的人群,但是越往前走,就越有人从各个街口拐角加入,里面既有原来檀香山的土著,也有早些年来的日本人,甚至还有几个白人夹杂在里面,他们比黄皮肤的人看起来更愤怒,喊声也更大。慢慢,几十条稀稀疏疏的溪流逐渐汇成了拥挤汹涌的潮水,一浪赛过一浪的向法院方向拍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四节 流血 人潮滚滚,只在法院门口停了那么一会儿,便摇头摆尾,直向殖民政府所在冲击而去。 在殖民政府大门处,迎接第一波浪潮的,是三排荷枪实弹的士兵。前排的士兵伏着身子,排成半圆,把枪竖起,刺刀冲外,中排的士兵半跪身子,枪口对着密集的人流,后排士兵立身瞄准。百余名士兵肃立不动,一股杀气向前方蔓延开去。 人潮顿时停顿了。 但只一瞬,就有一个汉人跳了出来,冲着严阵以待的美国士兵叫道:“开枪啊!你们不是要抢我们的土地吗?开枪吧!就像当年你们屠杀印第安人一样,来吧,开枪吧!对我们黄种人开枪吧!你们这群掠夺成性的土匪!有胆就开枪啊!” 听到这个汉人愤怒的狂叫,蜂拥而来的人们从害怕中清醒过来,人潮又开始涌动。不断有人大叫道: “我们要平等!” “我们要土地!” 马上,整个人潮都跟着响应起来,几千人的声音响在一起,汇成一股股海浪,一浪猛过一浪的向门口肃立的士兵吹过来,那门口端枪的美利坚海军陆战队士兵们,眼见的豆大的汗水顺着脸庞不断的淌了下来,有些兵士的身体还微微抖着,一些人甚至回头看向带队的军官。 在后方肃立的美国中尉见状,急忙大声叫道:“holdon,holdon,ready……”他试图让士兵听到命令,按照命令做出平常训练的动作,通过这些来稳定住心神。看的出来,这个美国中尉,是一个见过这种阵仗的军官。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要稳,同时,不能激怒前面的人群。否则,人群一旦被激怒,自己这些人,估计就要凶多吉少了。 他肃立在军阵的侧方,一动不动。他在等着人潮涌到圆阵前方。他接受到的命令,就是一旦有人试图走到圆阵前方,就可以开枪射击。但是,他并没有等到那个时刻。 因为有一个士兵没有hold住,慌乱之下,无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那一声清脆的枪声,响亮的传遍了拥挤的广场,即使在这混乱喧闹的时刻,所有的该听到的人,也都真真切切听到了这一声枪响。 这是打破僵局的枪声,这是恶化局势的枪声,这是真正标志着流血不可避免的枪声,这也是开启整个反歧视时代的枪声。枪声一起,一切的喜与怒,罪与罚,如同滔滔江水,滚滚不休。 人潮停住了! 那一声枪响之后,人潮停住了。 一瞬间,时间在这里停滞,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潮的怒喊,没有脚步的轰响,没有海风吹过,没有海鸟的鸣叫。一切寂静下来。在这个明媚的夏威夷的上午,殖民政府门前的广场上,数千人在这一瞬间,森默无声。 那个美国中尉额头上,汗水像喷涌的泉水,争先恐后的跳了出来,汇聚成河,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只有这一瞬间,过了这一瞬间,枪口前方的数千人,突然仿佛灵魂又回到了身体上。数千人不约而同的大喊一声,跟着就是奔跑——不是逃走,所有的人,都大喊着朝着枪口直冲过来。 还有什么能够阻止愤怒的人群? 见到人潮汹涌而来,那些美国士兵,谁也顾不上再听命令,直接扣动扳机,枪声连连响起,射向对面的人潮。 但此时的美利坚士兵手中的步枪,不过是手动拉栓式的m1903式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即使是熟练的射手,一分钟也不过能射出十发子弹,但这种场合之下,哪里有那么镇定的枪手?哪里又有那么多的时间。 人潮离那枪阵不过十几米远,一排杂乱的枪响之后,不等第二次枪响,便已经有数十个人冲了过来,直撞向第一排的刺刀阵。 这时第一排伏身的士兵,早就已经站起身来。开玩笑,在这种时刻,还伏在地上的话,不是被活人踩死,就是被死人压死,两种都是死,而且都很痛苦。 但他们站起了身,这枪阵,也就破了。领头冲过来的数十个东方人,身形都快速的很,不等美利坚士兵端枪突刺,那些东方人便亮出了自己手中的匕首,一架一撩,便将刺刀打偏,身子借着缝隙,一闪而进,突入第一排士兵身旁,手中匕首不过一刺一扎,登时那前排士兵便有数十人受伤倒在地上惨呼不止,看来那些人只是想要流血,没有想要死人,否则,那些士兵便不会有惨叫的机会了。 一百对几千,又没有了枪械的优势,展开了近身搏斗。可这白刃相斗,又有几个人是洪门好手的对手,何况洪门又曾专门训练过短匕破枪,要不是那美军中尉见机的早,命令后面的人退入政府楼中,借着地利相抗,这一百来人,早就交待在这殖民政府的门口。 一时间,围着这殖民政府,两方人打成一片,嘶喊,呼喝,不一会儿,抗议的人群中也有人将枪拿了出来,一时间,两伙儿人各自躲在障碍物后面,对射起来。 这夏威夷本是一个极其美丽的所在,今天的天气尤其的明媚,可在这秀丽的瓦胡岛上,谁也心情再去欣赏美景,只有舍死忘生的拼斗。 这拼斗的双方,都不相识,互相之间,可能连面目都未曾见过。要说这仇恨,虽然美利坚白人排华,夏威夷汉人恼恨殖民政府恶法,可说到底,这群美利坚士兵并人潮中的多数,都不过恰逢其事,无辜之人倒是占了绝大多数。可现在流血死去的,却也多数都是这些无辜之人。世间的事往往便是如此,不管因何而起的纷争,最多损失的,还是那些清清白白的无辜之人。 这殖民政府门前的恶斗,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不过便是几袋烟的功夫,在刺耳的飞鸣之后,一颗炮弹便在广场中心炸响,顿时便有数人肢离破碎,血肉模糊。紧跟着远处便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更有汉人喊道:“洋人的援兵来了,大家快走啊!”喊声响起,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广场便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本来士气如虹的抗议人群,便又如洪水退潮一般,抬起受伤或死去的同伴,四散奔逃而去,一切如刚才的倒放,一道洪流分成数股溪流,又分作三三两两的水滴,迅速的流入了这瓦胡岛中,然后就蒸发不见了。 见到这种情景,前来增援的美利坚士兵目瞪口呆。抗议的人群散去的同时,将受伤或死去的同伴都已带走了,让本来以为会是一场血腥的镇压的美利坚士兵,此刻面对的却只是空空如也的广场,要说空空如也也不恰当,许多的鞋子衣服袜子扔的到处都是,只有几处鲜红的印迹,才可以证明这里曾经有过剧烈的争斗。 还在殖民政府楼中抵抗的那个美军中尉,更是无比的憋火。被人压在楼中打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援兵来了,这些暴民却一个也瞧不见了。他胸中这一口怒气无处发泄,便一抬脚踹在政府大楼的门上。 …………………………………………………… 下午的时候,瓦胡岛便处在一片恐怖之中,美利坚海军陆战队员四处搜捕上午在广场生事的华人,特别是那些领头冲向殖民政府的数十个手持匕首的汉人。但是混乱之中,谁又记得长相,何况此时的美利坚士兵个个心里都是异常的怒火冲天。反正当时的抗议人群多是黄皮肤的人,所以抱着宁可抓错不可放过的心思,美利坚的海军陆战队员挨家挨户踹开屋门,如果屋内是其他民族,一声“sorry”便转头而去;如果见到有华人在里面,那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外加枪托伺候,瞧着壮实一些的,都立刻被锁上拿走。一时之间,瓦胡岛上狼奔豕突,乌烟瘴气,再不复清晨时刻的安宁。 等到黄昏的时候,从殖民政府那里又传来了命令。原来法庭之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被侥幸逃走的人告到了殖民政府那里。于是,美利坚合众国夏威夷准州州长乔治r卡特命令,全岛通缉闹事首领朱方生。 忙碌了一下午的海军陆战队员,此刻又重新披挂上阵,这次倒不仅仅是在瓦胡岛了,连那最远处的夏威夷大岛和最小的你好岛,都没有放过,几千名美利坚士兵,全副武装,张牙舞爪的,在这风景秀丽的夏威夷群岛上,气势汹汹的搜捕着朱方生,一个不过才仅仅十二岁的东方少年。 …………………………………………………… 在广场那一声枪响之后,日本少年便带着张元济离开了酒楼,但是也没有再回陈公馆。张元济离开的时候,回头又痛苦的看了一眼在前方广场上以刀冲枪,流血拼杀,为了生存而奋斗的族人们,心里如刀割一般疼痛。眼镜后面的眼泪,一颗一颗又一颗,不断的落在衣服上,不一会儿便沾湿了一大片。 过街转巷,走一路,泪便也洒了一路。国家积弱,族人们到了哪里,都要受到歧视,都要忍受非人的待遇。为了一点活的希望,便要去流血,去拼命。这煌煌中华,如今怎么就落到了这般地步?即使到了夏威夷这个海外孤岛之上,还不能有个正正常常的生活? 祖国啊, 你怎么就沦落到这种田地了呢?? 你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子民,被人欺负到了这般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五节 夜话 “筱公此来,是向我讨要这月的书债吗?” 朱方生坐在椅上,笑吟吟的问道。 张元济坐在对面椅中,看着眼前这个笑吟吟的十二岁少年,他来到这夏威夷,的的确确是为了见这朱方生一面,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下的见面。 今日在岛上的经历,便如走马灯似的在张元济的眼前心头轮转:清晨上岛时的满怀期待,听到朱方生去做讼师时的惊疑不解,看到朱方生法庭陈词的激昂慷慨,庭上众人知晓败诉后的疯狂,在酒楼上远观族人们与殖民政府的激烈抗争,一直到午后黄昏的镇压追捕。张元济便觉得,这一天的经历,委实像梦幻一般,竟比当日的变法维新,更加的如梦如幻。恍然若梦的同时,张元济心里更是酸甜苦辣、百般滋味翻涌。 听到朱方生此刻笑吟吟的问话,他不由心中一怒,多少人的性命已经因他的一句话而去,而他此刻竟然还笑得出来?可没等这声怒火出口,一抬头看到朱方生左手缠的满满的纱布,心中又是一叹,满胸的怒火像是被冰水一浇,熄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弄成这样,你要如何收场?”没等朱方生回答,张元济又自顾自的说道:“不如寻一条船,你便与我一起回上海吧,你精通西学,回去报效国家,也是大有所为的。” 不想朱方生听得此言,竟是止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方才止住笑声,对张元济说道:“筱公的心意,我朱丘心领了。但这故国,我现在是回不去的。筱公是个信人,我自不必相瞒,筱公可知,我这朱氏一姓,传自何人吗?”朱方生顿了一顿,便飘飘说道:“我的先祖,便是大明朝兵败身逃的建文帝朱公上允下炆!”说毕,又笑吟吟的看着张元济,问道:“不知筱公觉得,值此清朝风雨飘摇之际,我可回得了国吗?” 张元济觉得这一天兔起鹘落,本就是惊心无比,但比起现在听到的这个消息来,竟然已算是普普通通的事情了。 他震惊的一呆,突然霍的站起身来,拿手指着眼前的朱方生,口中断断续续,已经连不成一句话了:“你、你、你……是、是……朱……明……朱……明……” 朱丘见到张元济这般模样,仰头大笑,全然不似一个遭到通缉的罪人,也全然不似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我便是朱明余孽。”朱丘接口说道,“筱公,可否坐下说话?且喝一口茶,这茶可是我在这岛上好不容易栽种成活的,筱公是茶中大家,品一品这其中滋味如何?” 说话间,张元济已经平复下来。一旦静下心来,他不禁为刚才的行为赧然。 “倒让朱公子见笑了。菊生空活了这四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还是没有到家。” 张元济一声长叹后,便端起桌上的茶盏,用茶盖拨开浮叶,小小的噙了一口。 “茶不算好,苦味太重了。”张元济放下茶盏,慢慢说道。 “筱公果然是大家,一语道破。不过我倒觉得,这般苦,才能品出一些滋味。”朱丘说道:“此刻故国飘摇,生民乱离,这般苦,方才喝的心安。” 张元济闻言,便又品了一口,果然苦味滋生,有若人世。 两人都是有过起落的人,此刻静静品着这茶,回想着自己这一路红尘奔走,不由的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朱丘望着茶盏中载浮载沉的绿枝,慢慢的说起:“我与伯荪,算来如今也相识五年了。当年若不是他,我便早就横死在南洋了。我们既然身入汉留一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想不到,这一天来的却是这般的迅速,这般的突然。‘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工部这句诗,以前读来,觉得只不过沉郁顿挫,此刻想起,却是心痛无比。 筱公或许不知,这译书之事,最早的源起,却是和伯荪的一个约。伯荪任勇轻谋,当年便有意联合各地山堂,举义谋事,却被我一力相阻。 当时我便对他说,这江山易改,旧制难移。我中华文明两千年演化至今,其实已经沉疴难起,不流尽污血,不渡入新生,始终不过是简单的治乱更替罢了。若是只有内乱,这般也就罢了,当年我洪武先祖,也是可作先例。但如今诸强相侵,哪一个不是与我平等之文明?有如此强敌窥伺在侧,又哪里有我们从容的收拾山河呢? 方今之策,首要之务,便是借鉴西学,启迪民智,恰好那时碰到一位北美长老会的教士狄乐波,我们这才知道筱公原来早有此意,已经着手去做了。狄教士随身带了严又陵翻译的《原富》,我读后深有所感,这才开始有了翻译百部西学经典的心思。 那时我便与伯荪相约,百部书成之日,便是我汉留一脉,扬眉吐气光复中华之时。不想,这漫漫长路,不到半途,伯荪……” 朱丘长叹一声,双泪如河,却是无法自已。 张元济看着这个流泪的少年,这个故国难回的少年,这个异国通缉的少年,觉得那一滴滴的泪,是如此的让人疼惜。他才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啊!纵使惊才绝艳,纵使皇室后裔,可依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不如寻一条船,去东洋吧。”张元济劝慰道,“那里究竟是我们东方人的地方,而且这些年也有不少反清复明的会党在,你在那里,或许要更平安一些。” 朱丘却嘿嘿一笑,说道:“不瞒筱公,那东洋的会党首领,唤做孙文的那个,入洪门时还是我做的接引。他的秉性,我深知的很,反清复明,不过话一句耳。东洋的那些人,大事未成,便相互争吵不休,筱公是读遍史书的,不觉得那正是南明旧事的重演吗?这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终归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说到这里,朱丘话锋一转,接着问道:“筱公可是觉得,我在这夏威夷,已经山穷水尽了吗?” 张元济觉得朱丘问的有些傻,这夏威夷群岛上,横行的到处是美利坚士兵,这问题还有问的必要吗?但不等他回答,朱丘却又说道:“我自五年前到的夏威夷,便知道有这一天。五年来,我整肃洪门,培养死士,暗结盟友,无时无刻不在为今日做准备。实不瞒筱公,这一天,我等待的太久了。筱公觉得我已经山穷水尽了,但是,我眼里却是柳暗花明,这夏威夷转瞬便将易手,便将是我洪门在海外的根据之所。” 张元济摇摇头,仍是不信。只是劝道:“你身处他乡,或许并不知道,你译的这些书,这五年来在国内有好大的名声,如今士子之间流传着一句戏语:为学不治方生译,读尽诗书也枉然。古语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朱明后裔,又有如此才气,何必非要弄险,去想这种白日之梦。没地浪费了你的才气。” 朱丘回道:“筱公并不知我这五年来究竟作何准备,此时不信,也是情理之中。不过,筱公是学识渊博之人,可否知道我汉留一脉的渊源?” “方生这是考我了。”张元济不过略一思索,便答道:“汉留一脉,乃是明清交际之时,朱明遗臣志士所创,有名者五人,分别为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傅青主、殷洪盛,这便是汉留五祖了。这五人担心异族当权,如同蒙元一般,让中华亡了文化根源,故创设汉留,为的便是存亡续断,保留我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只是二百多年演化至今,早就失了其中的真义,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闲散组织罢了。” “筱公说的不错。我刚到夏威夷时,遇到的便是这种状况。”朱丘轻轻说道:“那时,你要说,这五年后,我能翻云覆雨,让这夏威夷顷刻易手,我也不信。 洪门自汉留衍生而出,却失了汉留的本意,一味的只知道好勇斗狠,去跟那清廷血拼。自洪门总堂舵主陈近南死后,洪门群龙无首,帮纪散乱,良莠不齐,更是难成大器。但是好在,数十年前,我朱氏先祖与洪门陈氏在夏威夷重整了洪门,暗地里重建了洪门总舵。自那以后,洪门陈氏便一直守在这夏威夷岛上,教书育人,等待着机会。筱公清晨所见的思明兄,便是洪门陈氏的后裔了。 我来岛之后,一面翻译西学,教育门人;一面便是以军旅之法训练洪门中人,如今已经略有小成。但是究竟时日太少,力量还是远远不足,不过,要夺的这夏威夷岛,却并不是一件难事。筱公来的不巧,但也算来的巧,这风云变幻,还要请筱公做一个见证。这也算是我,献给伯荪的一份祭奠吧。” “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做?”张元济见朱丘如此说,知道他心意已决,再难劝动。 朱丘笑着反问道:“筱公说的如何做,指的是这夏威夷岛,还是千里之外的故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六节 日侨 子夜时分,美利坚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对全岛的搜捕终于停了下来,留下守夜的兵士,其他人便去军营休息了。 宫本义英一身黑色夜行装,隐在房屋顶上,看着下面三三两两的美军兵士,间或有些空隙,便跃身而过,向日本侨民居住地不断的接近。 他在傍晚时分,将张元济送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密藏之所后,便按照原定计划,休息了两个时辰,夜深之后,出来联络族人,商议几日后的举事。 宫本义英知道自己此行的艰难。艰难之处不在于族人不愿意或者不会举事,而是,如何说服族人们,不要援引帝国军人,妄想占领夏威夷。 他心中并没有一个定案,虽然师父说的很在理,他也觉得很对。可是,对那些族人,光凭说理,能消解掉他们心中日益膨胀的邪念吗? 快到了族人们的安居之地,宫本义英正要飞掠而过,忽然察觉到一丝气息,转头一看,却见屋角的一个隐蔽处站起一个身影,那人问道:“是宫本君吗?” 听声音,宫本义英便知道了来人是谁。他也站起身来,对那人回道道:“是池上君吧?是在等我吗?” 当面的是池上堺,他和宫本义英一样,都是破落的武士阶层,也都是少年时便远渡重洋来到夏威夷谋生。因为这些共同的特点,五年来,池上堺与宫本义英交情莫逆,堪称刎颈。土地租借条例案败诉,夏威夷汉人暴动之后,池上堺就知道,宫本义英今晚一定会来。 “不但我在等你,大伙儿都在等你。”池上堺淡淡的说道。 此时在夏威夷的日本移民,大多在白人开的甘蔗农场做工,干的比白人多,却始终得不到平等的待遇。慢慢的,在青年之中,便形成了一个秘密的组织,而这个组织的核心,便是宫本义英和池上堺等武士阶层的后代。 宫本义英进到屋里,果然看到大伙儿都已经聚在了这里,只是不见了大石三郎。 “大石君去哪里了?”宫本义英问道。 “下午的时候,被美利坚士兵捉走了。”石井武解释道。 池上堺见宫本义英已经坐下,便也关上门,盘腿坐下,看了看大伙儿,便说道:“现在我们组织七人众中,除了被捉去的大石君,都在这里了。现在我们要商量的事情是,现在夏威夷出了暴动,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相互看了看,却是谁也不想开口,是隐忍还是和汉人们一块暴动,这个选择不好做。 “宫本君,你那个唐人首领的师傅,是怎么想的?”一旁的井中胜义问道。 宫本义英皱皱眉头,他不想这么早便将朱方生的设想拿出来,他需要先知道,这些朋友是怎么想的。因为,宫本义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帝国派过来的密谍。 “朱先生的意思是,尊重我们的选择,如果我们选择隐忍,他保证动乱不会波及到我们。”宫本义英抛出了一个诱饵。 “隐忍,为什么要隐忍?”暴躁的平木之助首先叫了起来,“在这夏威夷,我们大和民族,是最勤奋的,为什么白人们不给我们同等的工资?那些白人猪们,好吃懒做,活儿干得最少,工资却比我们拿的多!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们的皮肤是黄的吗?” “这次我们应该和唐人们站在一起,”井上八勇也说道,“美利坚的排华法案,指的虽然是唐人,但是也一块将我们包了进去。我们与唐人,是分不开的。大石君,不是什么也没做,就被抓了进去吗?宫本君的师傅,是个极有手段的人,这次倘若他果真想要发动事变,我觉得成功的希望很大,我们应该帮助他。” 井中胜义皱了皱眉,依旧向宫本义英问道:“真要举事的话,能不能成功?” 宫本义英还没有回答,一旁的石井武已经淡淡的说道:“要是知道成功了才去帮忙,你把武士看做什么了?” 井中胜义闻言大怒,冲石井武骂道:“巴嘎!” 池上堺一皱眉头,说道:“井中君,注意你的言辞!” 池上堺在众人中的威信很高,他一发话,井中便不再说话了。 石井武却开口问道:“白人在岛上只有几千人,我们加上唐人,却有几万,只要我们能设法让美利坚士兵离开军舰,就能胜了。我猜那个汉人首领,也是这么想的。我说的对不对,宫本君?” 宫本义英点点头,他已经大致知道了几人的想法,便进一步说道:“朱先生已经将事情都谋划好了,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一下大家,举事胜利之后,我们又该如何呢?” 平木之助不解的问道:“什么叫做之后该如何呢?我们争的了夏威夷,得到平等,不就结束了吗?” “宫本君问的,是我们要不要将帝国海军引来。”石井武依旧淡淡的说道。 井中胜义看看周围,仍然向宫本义英问道:“你那个汉人首领怎么想的?” 宫本义英想了想,便直接说道:“朱先生打算跟美利坚谈判,依旧加入美利坚合众国!” 池上堺听完,惊讶的问道:“那还举事做什么?” 宫本义英解释说:“这次的举事,主要目的,在于让夏威夷获得自治权。” “我看,应该让帝国获得治理权!”井中胜义突然说道。 井上八勇却问道:“帝国有能力挑战美利坚吗?” 石井武淡淡的说:“当然没有,帝国刚刚和俄国打完战争,元气还没恢复,正在全力消化东北和朝鲜新占领的土地,哪里会有精力来攻略这里?” 井中胜义却说道:“占领夏威夷,只要出动帝国海军就可以了。夏威夷这里,我们的人虽然没有唐人多,但却是第三多的民族,何况,我们帝国海军,比清国海军强大的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过来!只要我们里应外合,就能拿下夏威夷!” “都说了,帝国元气没有恢复,没有资本打这场战争。唐人首领这时候发动政变,各国的反应,想必都已经想好了。我们要不就坐享其成,要不,就襄助成事,多余的事情,还是不要想的好。”石井武还是一副淡淡的口气。 “武士难道就应该畏难不前吗?”井中胜义狠狠的反击道,“这是为帝国奉献的时候!” “你们这些轻薄浮躁的文人,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变过!”石井武淡淡的说道,“中江先生的话,你们都没有仔细去听。我们日本人的天职是什么?我们百年后的命运会如何?这些问题,你们想过没有?只知道顺应时代的必然趋势行事,迟早会将日本国带向毁灭!” 井中胜义本来不服,但是石井武提到中江兆民之后,他便不能再说什么了。说起这中江兆民,实在是日本明治维新期间一位伟岸独特的思想家,其人可贵之处,在于不为当时日本举国上下滔滔的“脱亚入欧”思潮所影响,深沉冷峻的指出了本民族的缺陷。奈何受困于时代风潮,终究是有理者无力。 不过在座的诸位,却都是读过中江兆民的书的。石井武更是中江兆民的信徒,曾经托人刻了一个图章,上面写着“中江门下走狗”,所以,井中胜义一提出让帝国海军前来,便被石井武一下子否决了。 池上堺看看几人,心中已经有了定议,沉声说道:“我赞成石井君的话,夏威夷的土地,应该让夏威夷人来治理,我们如果能够得到平等,便不该再强求什么。” 宫本义英却说道:“我们还是投票解决吧,少数服从多数。表决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要不要参加政变;第二,我们要不要引帝国海军过来?” 池上堺点点头,说道:“好,一人一票,大石君不在,明日我想办法去问他的意见。” 投票的结果很快便出来了,第一个问题,大家的意见出其的一致,六比零,同意参加政变;第二个问题,却是四比二,有两个人同意,算起来即使在狱中的大石君同意,也不过是四比三。 宫本义英看到结果,心中暗自盘算,不知道那投票的二人之中,除了井中胜义,另一个究竟是谁。他知道自己必须和石井武池上堺看顾住那两人,投票,是不能约束住他们的。这时一旁的石井武看到他的样子,会意的一笑,却说道:“宫本君,即使我们投票都不参加事变,想必你也会参加的吧?” 宫本义英点点头,回答道:“是的。这是我修行的一步,我一定会参加的。” “那我们投票做什么?”平木之助嚷道,“宫本君要是参加的话,我们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这样的大事决定了之后,众人都有些轻松,言谈间都有些放松,并不着急去讨论行事的具体细节。只有井中胜义脸上有些愤愤,他心中对这些不为帝国尽力,只是想着自己温饱的人十分的愤怒,他心里暗暗的定下计策,决定一旦夏威夷政变成功,便立刻通知帝国的联合舰队,自己去做内应,一定要把太平洋上的这颗明珠,纳入帝国的怀抱中去。 殊不知,朱方生对他这种人,早有防备,等他给日本国内发完电报,就被洪门的人控制了起来,联合舰队白白为朱方生跑了一次龙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七节 许诺 子夜时分,喧嚣热闹了一整天的夏威夷,终于安静了下来。陈平站在夜色之中,仰首看着那一轮明月挂在青濛濛的天空之中,耳中不时传来浪涛拍岸的声音。他的心,便也如这夜色一般,慢慢的沉静下来。 说来也是奇怪,越是危险万分的时刻,陈平越是能静的下来。此刻夏威夷岛上美利坚殖民政府与汉人之间的争斗,已经是图穷匕见,真刀明枪的干了起来。若是事败,汉人将在这夏威夷岛上,再无立足之地。 陈平长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般向维多利亚王储的住处行去。他今夜的目的,便是说服维多利亚王储,与夏威夷土著结盟。 说来,陈氏一族与夏威夷王族之间,关系非同寻常,陈平的父亲陈芳公,便曾迎娶夏威夷公主茱莉亚为妻,更曾鼎力相助前任国王卡拉卡瓦一世登基皇位,可以说,要没有陈芳公的帮助,这卡拉卡瓦一世,未必便能做这夏威夷王国之主。可是自从美利坚势力侵入夏威夷以后,汉人在这夏威夷岛上,便一日不如一日,恰巧那是朱一舟也赴南洋去寻紫皇刃,其势初起的洪门总舵,便在白人的排华风潮之中,逐渐的又消败下去。最后,被逼无奈的陈芳公只好将这夏威夷岛上的产业——大多是那些白人眼红的——一一变卖掉,带着妻妾儿女回转了广东老家,只留下了长子陈龙在这里苦苦支撑。 好在不几年,朱一舟便重回夏威夷。一回岛上,便在狂风暴雨之中,出手救了被奔马甩落的王储维多利亚。借着这个机会,朱一舟又慢慢的将风雨飘摇中的洪门总舵,重新整合了起来。洪门总舵,便在朱一舟手上,渐渐的又凝聚起来。 直到朱丘来到夏威夷,洪门总舵之势便如河出伏流,一发而不可收拾。这才有了今日的局势。 陈平回想着往事,转眼间,已经走到了维多利亚王储的住处。 “你受伤了?”维多利亚王储一眼看到陈平左臂上的白纱布,布上还隐隐还渗出暗红的血来。 “没什么,上午的时候,不小心被炮弹碎片刮了一下。”陈平淡淡的说道。 “你们为什么这么冲动呢?”维多利亚王储责怪道,“白人们船坚炮利,就你们那么点人,为什么要跟他们去硬拼呢!” 陈平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深深的看了维多利亚王储一眼,没有回答维多利亚王储的问题,反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维多利亚,你可知道白人们通缉的朱方生,究竟是什么人吗?” 维多利亚一愣,不明白陈平为什么会问起这个,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她试探着说道:“你不是说,他是南洋洪门的后人吗?” 陈平摇摇头,说道:“他是南洋洪门的后人不假,但他的父亲,却是朱一舟!” “什么?”维多利亚王储一下子站了起来。当年她嫁与朱一舟之时,便听朱一舟说过,他在南洋还有妻子儿女。维多利亚并不介意。这些年来,虽然维多利亚也曾怀疑过朱方生的身世,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他们,他们为什么不来寻自己呢?虽然夏威夷王国已经不在了,但卡瓦达瓦皇室仍然在这夏威夷岛上,有着绝对的影响。 “他们来了五年了,为什么不来找我?”维多利亚王储问道。 陈平苦笑一下,说道:“那朱方生年纪虽小,却是一个极端骄傲的人,他不想自己的母亲受到你的怜悯,以后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 维多利亚王储摇摇头,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逻辑她实在转不过来。 “那你现在过来告诉我这件事,难道不是让我帮助他们吗?”维多利亚还是问道。 陈平摇摇头,说道:“我今日来跟你说个清白,也是受朱方生所托。他让我告诉你,他不是要你的帮助,而是要送你一份大礼,一份你一直想要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礼物。这是五年来,他一直在为自己母亲与你相见而准备的见面礼。” 维多利亚王储很是惊讶,然后不解,最后竟嘴角上翘,不自禁的出声笑了起来。一个被全岛通缉,四处躲避,不敢露面的少年,突然托人告诉你,他是你丈夫的孩子,然后却说,不要你的帮助,我是来送你礼物的,而且,这份礼物,你一直想要,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好一会儿,维多利亚王储止住笑声,对依旧郑重其事的陈平问道:“那么,表兄,方生打算送我什么礼物呢?在这夏威夷岛,还有什么是我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呢?” “王、国!”陈平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维多利亚又是一惊,急问道:“你说什么!?” 陈平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没有听错,我们洪门,要将整个夏威夷,送给你,复辟夏威夷王国!” 维多利亚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们汉人对这次判决不服,也知道你们汉人,是这夏威夷上人数第二多的民族,但是,你们不要冲动,凭你们,是斗不过白人的。单说白人的那些枪炮,你们就斗不过。更别说珍珠港里的那些军舰了!别忘了,今天你们那些族人,是怎么牺牲,又怎么被抓得!” 陈平依旧面沉似水,不理维多利亚的话,只是说道道:“维多利亚,我只问你一句话,这王国,你究竟想要不想要?” 维多利亚深深的看了陈平一眼,奋声说道:“我虽然有白人的血统,但我生在夏威夷,身上流着的,是卡拉卡瓦家族的血,这夏威夷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卡纳卡人的珍宝,我不曾有一天,不想着从白人的手中,夺回夏威夷!给我族人自由!” 陈平点点头,说道:“我们汉人不要你们出什么力,夏威夷三日后,便能还给你。我们只希望,当我们把一切交给你的时候,你不要做出让我们失望的事情来。” 维多利亚不解的问道:“你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们要是有办法,难道今天还会是这个样子吗?” 陈平摇摇头,说道:“我们汉人的谋略,你是不会懂的。此时我要解释什么,恐怕你也不信,此时,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三日之后,你们卡拉卡瓦王室,将重新掌控夏威夷!这是我们洪门对你的承诺,也是方生,送给你的见面之物!” 维多利亚见陈平总是说这是朱方生送给自己的见面之物,心中有些好笑,也有些负气,便说道:“若是你们果然能在三日之后,让我夏威夷王国重新君临,我便将茂宜一岛送与方生,许他永做这茂宜岛主!” 闻得此言,陈平哈哈一笑,说道:“若是维多利亚的这些话,让方生知道,他想必觉得很是有趣。” 见陈平说笑,维多利亚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孩子气。 “现在方生被满岛通缉,他现在怎么样?婉容怎么样?我记得他们还有几个小孩,现在安全吗?”维多利亚连珠般问道。 “一切都好,你放心。他们由明空法师护着,任是谁,也伤害不到他们的。”陈平微微一笑,说道,“虽然这礼物是送给你的,但是坐上王位的,恐怕还是莉迪雅女王,我就不去她那里了,女王那里,便只好由你去说了!” 维多利亚皱皱眉,她依旧不信,今天如过街老鼠一样的汉人,能在三日后,拿下夏威夷岛。 “表兄,姑姑那里,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去说的好。你也知道,这些年来她受了不少美利坚白人的气。要是这次给了她希望,最后做不到,恐怕……” 陈平仍旧一笑,说道:“维多利亚,你放宽心就是。这次的事情,我们准备了五年,已经操练的十分精熟,必不会有什么意外。” “就算你们能拿下这夏威夷岛,”维多利亚依旧忧心忡忡,“可以后呢,夏威夷岛不过是这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上的一叶孤舟,没有军舰,也没有士兵,就算是你们拿下这夏威夷岛,我们依旧是别人餐桌上的美食,不过是看什么时候吃罢了。” “嗯,这是我来你这里,要说的第二件事,”说到这里,陈平不再一脸的严肃,而是十分的轻松,“夏威夷王国复辟,对于今日的洪门来说,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真正的难题,是在复辟之后。” “难道,”维多利亚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难道,这以后的事情,你们也都谋划好了?” 陈平哈哈一笑,说道:“维多利亚,那是五年的时间啊!我们洪门,用了五年的时间来谋划这件事情,难道这善后的事情,我们会不加考虑吗?” 听到陈平的这句话,倒使得维多利亚想起朱一舟来,他便是所行之事,无不深思熟虑,即使再漫不经心的事情,以后再看,都的确有着深意。 “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做?”维多利亚不想再和陈平说这些斗玄机似的话,直接问道。 陈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倘若复辟成功,为了王国的长治久安,这夏威夷,究竟愿意付出多大的牺牲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八节 翻云 大索三日之后,朱方生依然踪影不见,倒是监狱里人满为患。这三日来,美利坚士兵抓捕了太多的汉人、日本人并夏威夷土著。开始是怒气盈胸,并不在意。到了三日之后,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愤怒带给自己的结果。 首先是全岛群上垃圾成堆,臭气熏天。码头也停止了运转,街头一些常见的摊贩,也消失了。甚至岛上的交通,也比以往差的太多,许多位白人出行,竟然连马车都寻不到,只能走着去上班,到的公司,却发现门无法打开,因为没有了守门人。往常夏威夷岛上的这些行当,都是勤劳任怨的黄皮肤人在做,如今做这工作的人,几乎都在监狱里了。 然后抱怨的是那些大农场主。要知道,汉人和日本人,实在是最好的雇工,工价低,但活儿干的漂亮踏实,这一次很有一些农工被胡乱抓了进去,这一下,农场的活儿可都耽误了。耽误活儿,就意味着减少了听到白花花的银子流入的声音。这让那些大农场主,十分的不满。 最后抱怨的,竟然是那些进行抓捕的美利坚士兵。这些士兵,大多已经在这夏威夷生活了两三年,最少的也有一年那么久。他们早就习惯了每天洪字酒楼送的伙食。给美国军队供应三餐,本来是五年前夏威夷统治者桑福德多尔在洪字酒楼开张时就确定下的。这几年下来,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是列兵还是将军,对洪字酒楼的伙食,都是满意的不行,早就吃顺了口。甚至有的军官,单为这洪字酒楼的伙食,都拒绝了升迁的机会。三日来头脑发热,早就忘了这些,前两日都只是吃的洪字酒楼以前做的随军食粮。如今,士兵们都冷静了,却发现,洪字酒楼已经关门停业——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楼的人被逮捕了,因为被逮捕的汉人,实在太多了。 所有的白人都在抱怨,不管是发布命令的,还是执行命令的。于是,命令又重新发布,因为也辨不清谁闹事,谁没有闹事,就把所有的汉人,又都放了回去。 囚禁你的时候,是正确的;释放你的时候,还是正确的。并且你会更加的感恩戴德,因为你认为,当局有改正错误的勇气,会不断的完美——这是夏威夷殖民政府乔治r卡特从去过清国的族人那里得知的黄皮人的民族习性。于是,他很乐意做这个被感恩戴德的人。 果然,那些黄皮人一被释放出来,竟然谁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奔向工作的岗位。虽然匆忙,但是谁也没有忘记向殖民政府的方向,行上一礼,鞠上一躬。站在高高的殖民政府大楼的阳台上的卡特,看到这种场景,更是觉得自己这个举动,伟大无比。 很快,夏威夷就恢复了往日生气勃勃,也恢复往日的风景秀丽,空气清新。很快,洪字酒楼也重新开始营业。十几个大厨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了多半个小时,那送往美利坚军营的伙食,便装在几辆卡车之上,飞快的运了过去。 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眼熟,就像从来没有过那场愤怒的风暴一样。所有的人,都在重复着自己的角色。 张元济依旧站在洪字酒楼的二楼窗口,看着眼前匆忙奔波的人们。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族人们居然是如此的善于忘记,善于屈服,善于苟且,这难道就是曾经春秋节义慷慨侠烈的那个民族?也实在想不通,朱丘如何能在今日落日之前,翻云覆雨,使这夏威夷天色变幻,转瞬易手?因为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融洽自然。 但是很快,不自然的事情就出现了。 先是美利坚军营里传出争吵声和尖叫声,时不时还有几声愤怒的暴吼。但是只是很短的一刹。连抽完一支卷烟的时间都没有。接着,军营里便陆陆续续升腾起十数支黄色的烟雾,那些烟雾都顺风向珍珠港那边吹了过去。 随着烟雾的升起,张元济忽然发现,刚才那平常而又有序的夏威夷,已经像暗潮汹涌后的喷发,先是遥远的一处,一个汉子震天般喊道:“战城南!”紧接着便有人响应:“死郭北!”然后是无数人的吼声:“野死不葬、乌可食!” “战城南! 死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 水深激激, 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 驽马徘徊鸣。 朝行出攻, 暮不夜归!” 吼声越来越大,像滚卷的风暴,像翻聚的雪球,直将这夏威夷岛,震的在平静的太平洋上,晃了几晃。 从来不会有一个汉人,愿意去做顺民,愿意在别人的施舍下度过哪怕一分一秒! 随着吼声,这夏威夷岛上,到处都是激昂的面容,到处都是奋勇的身影,依旧是千溪成流,却不是大江,不是大河,是汹涌澎湃的怒涛。怒涛一卷,便直冲向殖民政府。 站在阳台上的卡特州长,此时已经脸色发白,口中一直在咒骂着自己的那个族人,真希望把他叫过来,好好看看,这些东方人,哪里像是一个奴性深种的民族? 好在这些天,为了防止随时可能的暴乱,各个岛上都驻守着美利坚的军队,政府楼前,更是重兵驻扎。此时,只能相信,无往不胜的美利坚军队,依然会是无往不胜。 “听说,这三天来,你一直在找我?”一个声音突然在卡特的身后响起。 卡特一惊,回过头去,见是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穿着普普通通的清国服饰,不同的,只是没有清国人那招牌式的大辫子。 他一定是朱方生。卡特不需要想第二次。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这三日来,我就在这里。你很奇怪,是吗?你以为,你们美利坚人才是这夏威夷的统治者,对吗?可是,你居然连你们最大的敌人,躲在政府大楼里都不知道。你们美利坚人,根本不了解这个岛,不了解这里生活的人们。 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们,来自美利坚的殖民者,将会重演131年前,英国人的命运。夏威夷群岛,将会获得自由和新生!” 卡特从震惊中醒过来,听到朱丘的话,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少年,不由得大笑起来:“你这个东方的少年,你知道吗?美利坚从来没有在一场国际战争中失败过。即便你能占领这座岛,你有多少士兵,多少军舰,能敌得过美利坚合众国?” 朱丘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头猪,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的眼里只有力量,你从来不知道,除了力量之外,还有别的手段,一样可以达到目标。呵呵,我跟你这样的蠢货说这些做什么?你放下武器吧,我不想对你动手。” 被一个自己眼中的下等民族的未成年人这样轻视,卡特一时恼羞成怒,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愤怒的指着朱丘,骂道:“你这个黄猪,我现在就能一枪崩了你!” 朱丘随手一挥,一道白光跃出手中,只一闪就将卡特手中的左轮削作两段,碎片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像是一件件砸在卡特的心上。卡特一下子,就呆在了那里。 朱丘看着他,也不再说话,走到阳台边上。看向远处的奋战的族人们。 瓦胡岛上,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这次愤怒的人们,不再使用刺刀匕首那样的冷兵器,而是跟美利坚士兵一般的步枪。令美利坚士兵吃惊的是,这些印象中一直使用冷兵器的东方人,用起火枪来,竟是丝毫不差,其中的一些人,甚至比他们还要精熟,枪枪命中,而且都是命中胳膊或者双腿,丝毫没有刚才吼声中你死我活的那种火气。 战斗不仅发生在这瓦胡岛上,夏威夷的每个岛上,凡是有美利坚士兵的地方,都在发生激烈的战斗。茂宜岛,也不例外。 茂宜岛上,率领美国士兵的,依旧是三日前,在政府楼前率军抵抗的美国中尉。 这个美国中尉,名字叫做亨利李,祖上是南北战争时期有名的罗伯特李将军。亨利继承了家族荣誉高于一切的军人作风,勇敢,机智,坚韧。 当他听到瓦胡岛上的吼声时,便知道,那个卡特家族有名的纨绔,此刻又做了一件傻事。但他并不慌张,这次,他的手里,有三百名士兵,他相信,凭着这三百名训练有素的美利坚勇士,他可以平定任何的暴乱。 瓦胡岛上枪声一响,他便带着队伍,匆忙又不失谨慎的向码头行去。 茂宜岛本是汉人最多的岛屿,那朱方生的牧场和住所,便在这座岛上。不过,经过三日的大肆搜捕,这里已经人烟稀少,房屋破败,十分的萧条森寂了。 亨利李带着队伍急匆匆的走着,这往日壮阔的景色,在他们眼中,仿佛只是寻常的路边风景。谁也无暇去欣赏,是啊,战争总是让人忘记美丽的东西,反而将仇恨和杀戮深刻在心中。 一路无话,亨利带着他的士兵,很顺利的便到达了码头,他们来时的快艇,还系在岸边。海浪轻轻的拍打着船只,一切是那么平静。 亨利一挥手,所有的士兵便纷纷的跑向船只,瓦胡岛上的枪声已经渐渐开始熄了,亨利想马上回去,知道结果。 士兵们跑在白色的沙滩上,踩出一长串的印迹,突然,有个士兵身子一斜,紧跟着便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路过的士兵伸手去拽他,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敌袭!”士兵放声大叫道。 随着这一声喊,只见沙滩上翻起无数的木牌,前后左右,甚至士兵中间,都是无数的木牌,掀起一帘帘白沙就向众人扑来。 那白沙像雨一般遮住了美利坚士兵的视线,有些士兵害怕的扣动了扳机,却大多都打在了自己人身上,听到自己同伴的惨叫,看不清状况的士兵们心中更是惊恐,便有更多的人开始向周围开枪。这时,沙雨中传来亨利的喊声:“holdon!holdon!don′tfire!clamdown……”亨利在士兵中的威信一向很高,听到他的声音,所有的士兵都渐渐镇定了下来。 沙雨能有多久,不过一会儿便要落了干净。便在沙雨将停未停之时,沙滩上密密麻麻,前后左右耸起数百条身影,一下子便将这些士兵围在当中,各持利器,如虎入羊群,开始了血腥的杀戮。 亨利早就吃过这匕首破枪的亏,可是此时仍然没有应对的办法。对方人多势众,又预谋已经,在这沙滩之上肉搏,自己的士兵们移动不便,根本不是那些东方人的对手,眼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一个倒下,亨利心中苦痛无比。他呆了一瞬,一咬牙,对着那些迅捷如风的东方人用生硬的清国话喊道:“不要再打了,我们投降!” 说完,他将手中的步枪扔在地上,双眼一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九节 云动 “十三年前,白人用武力夺取了夏威夷的政权,许诺给岛上的各民族以自由和平等;九年之前,白人将夏威夷献给美国,向岛上各民族承诺,这将会带给夏威夷更幸福的未来。 可是,今天,我们并没有看到一个承诺中“民有民享民治”的政府,我们看到的,是社会分割,种族歧视;是夏威夷正在逐渐沦为一个滋生怀疑和仇恨的土地。为自由和公正,我们不得不用武力,推翻白人的政府,以组建一个真正代表人民意志的政府。 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当一个民族必须摆脱其被另一个民族的不公正不平等对待,并在世界各民族之间依照自然法则和自然上帝的授权,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成为一个独立和平等的成员之时,出于对人类公意的尊重,我们必须宣布分开的缘由。 我们认为下列真理是不言而喻的:民族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了每一个民族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一个民族才会追求主权,组建政府。统治者的正当权力,来自被治者的授予。不论何时,不论何种政府形式,一旦违背这些目标,人民就有权变革政府,或废止旧政府、组建新政府,按人民觉得最能保障安全和幸福的方法,奠定政府的基本原则,组建政府的权力形式。 过去的经历表明,人类往往善于忍耐,只要邪恶还在承受的范围之内。直到迫不得已,生无所计,才会自我授权,废除他们忍受的现存的政府形式。但是,若是一个政府篡权滥用,处心积虑实行独裁专制,对治下的各民族实行歧视待遇,抛弃这样的政府,为各民族未来的平等和自由提供新的卫士,就是人民的权利,人民的责任。美利坚合众国在夏威夷群岛的历史,就是反复剥夺其他民族生存和追求幸福权利的历史。他所有的行为,直接目标,都指向在夏威夷群岛上,建立独裁暴政,实行民族歧视和社会分割的恶法。为了证明此种观点,有必要将夏威夷岛上的事实公之于众。 他拒绝白人以外的民族,进入立法机构,因为立法机构最能保障本民族的权利,是实现民族权益的必需。 ………………………………………… 他擅立恶法,禁止白人以外的民族,从事某些职业,禁止白人以外的民族,享有同等的法律。 ………………………………………… 他对白人以外的民族,采取不同的税法,收取不同的税种和税费。 他切断我们与世界的贸易,并强迫我们,种植和生产某些特种的商品。 他派出大量军队,驻扎到我们民间,使军权凌驾于民权之上,并在夏威夷群岛,实行军事统治。 在经受这些压迫的每一个阶段,我们总是反复请愿,希望通过法律,来获得民族的平等和公正。但是,我们的请愿,被视作无力和软弱,换来的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歧视和分割。 因此,我们,这些夏威夷群岛上被压迫和被奴役的各民族,联合起来,用暴力推翻了美利坚合众国在夏威夷群岛的殖民政府,以群岛上这些淳朴勤劳的人民的名义,以他们的授权,在此向世界庄严宣布:夏威夷将建立一个新的政府,夏威夷新政府,将永远禁止民族歧视和分割的政策,夏威夷群岛,将是一个民族自由和平等的希望之地。 我们坚信,上苍庇佑,并以生命与荣誉,捍卫这一宣言。” 这夏威夷群岛,因为它在太平洋上绝佳的位置,曾经引来无数觊觎的人。1843年英吉利就公开宣称拥有夏威夷的主权;仅仅过了六年,1849年,法兰西也宣称占领了夏威夷,拥有主权;这些人仿佛不知道,这夏威夷群岛上,在公元前后,便一直有着居民,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过了近两千年,反而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和民族主权。 这是何等滑稽的一件事情。 当时的世界,正处于英法两国的霸权时期,两国无敌于全球。这恰好证明了中国那句老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最无敌的,还是美利坚。凭着几个传教士,不到二百人的军队,就改变了夏威夷,将其变为了自己的殖民地。 暴政不会长久,这已经在中华千百年的历史上,证明无数次。夏威夷群岛上的巨变,只不过是又一次的印证。 夏威夷巨变,全球震动。在全球正为之愕然时,一份来自夏威夷的宣言,便出现在各国政要的案头之上。 看到这个宣言,很多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哈哈的大笑。这夏威夷王国的女王,果然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能写出这样的的宣言,毫不掩饰对美利坚的《独立宣言》的抄袭。可这抄袭,是一种讽刺,深刻的讽刺,是一种嘲笑,发自肺腑的嘲笑。美利坚民族,从英国政府中独立出来刚过百年,便开始效仿当年的英国,这是何等卑劣的根性。怎么不让人放声大笑? 而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德日。德意志国自不必提,其一直不甘于居于英法之下,积极的在海外谋求殖民地。听到夏威夷推翻美利坚殖民政府的消息,便如闻到腥味的猫儿,蠢蠢欲动。 日本这个国家,自明治维新以来,便以东方第一强国的姿态出现在世界之林。因为本国岛狭物少,为谋求更大的生存环境,也一直积极的寻找着合适的土地。尤其是这一次的夏威夷巨变,更让日本国看到了大大的希望。因为夏威夷岛上不但日本族人众多,而且,夏威夷王室一向与日本政界关系密切。这一次,没有了清国和俄国的压力,日本可以全力的去争取夏威夷的权力。 各国之中,如果有恼火的,那只能是美利坚合众国了,任谁发现到手的鸭子又飞走了,恐怕都不会高兴。此时的美利坚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正在忙于扒粪,全力以赴的与国内那些富可敌国的垄断者们斗争,试图廓清吏治,还美利坚人民一个清洁的环境。但是不巧,此时夏威夷事变的消息传了过来。 “让大白舰队出征!”西奥多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可以炫耀一下他一手打造的超凡舰队是何等令人震惊和敬畏。 …………………………………………………… 但在风暴中心的夏威夷,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筱公看这宣言,可还入得方家之眼吗?”朱方生轻笑着问道。 此时夏威夷大局已定,各岛的争斗都已经平息,夏威夷女王复出暂时主理岛上各项事务,朱方生却邀张元济到那白沙之上,面朝大海,坐听风吟。 张元济接过宣言,仔细的读了几遍,觉得眼熟,仔细一想,却是以前朱方生所译的美国革命史中,依稀便有此段文字。 “这莫非是借鉴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宣言?”张元济推推眼镜,问道。 “筱公说的太客气了,这哪里是借鉴,分明就是抄袭。”朱方生哈哈一笑,“我就是要用美利坚的独立宣言,来做今日夏威夷的民族宣言。 不知道筱公看过基督教的圣经没有,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illbe,andillbedone,andthereisnothingnewunderthesun.’译作汉文,便是‘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昔日美利坚反抗暴政,宣称平等,如今所做的事,又与当日英吉利有何不同?我用这宣言,也不过刺他一刺,好歹让他冷静一下。” 张元济深深看了朱方生一眼,觉得果然还是个孩子,国家大事,竟然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正在这时,法庭上出现过的那个五十余岁的壮健汉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到的近处,对二人一抱拳,便说道:“公子,日本山子传来消息,联合舰队已经出发,向夏威夷方向驶来,日本政府方面也已经发表声明,要保护夏威夷岛侨民的安全。另外,山东骅骝也传来消息,在胶州湾的德国海军,也有异动,似乎也在商议干涉夏威夷之事,具体之事仍在进一步确定之中。” 朱方生点点头,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夏威夷地处太平洋的中心,又有最好的港口,本就是各国得之而后快的土地。不过,这次倒是要让他们白忙一场了。” 朱方生说完,又对张元济说道:“两位可能还未认识,筱公,这是德伯;德伯,这是筱公。” 德伯冲张元济笑了笑,说道:“早就听公子说过筱公的大名,我叫孙眉,字德彰。” 张元济也笑笑,说道:“虽然德彰知道我,但是我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元济,字筱斋,现在是商务印书馆的监事。负责朱公子的译作出版之事。” 朱方生忽然插话道:“筱公可知道日本东京的会党中,那个叫孙文的首领? 张元济点点头:“略有耳闻。” “那孙文,便是德伯的亲生弟弟。” 张元济闻言大吃一惊,自己先前听朱方生说起做过孙文入会的接引,以为只是会党之间普通联系,却想不到,两者的关系,竟是如此紧密。 孙眉见到张元济的神色,就知道张元济有所误会,但是他也不揭破,转身对朱方生继续说道:“美利坚绝地传来消息,美北长老会乔约瑟教士已经动身前往华盛顿,美南长老会也有教士前往华盛顿。另外,大白舰队已经从弗吉尼亚州启航,直奔夏威夷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节 游说 “我不同意!”伊奥拉尼宫的议事厅中,传来莉迪雅女王愤怒的声音,“难道你觉得,美利坚人这些年横加在我们波利尼西亚人身上的耻辱还不够吗?难道你觉得美利坚人这些年对你们汉人的歧视和侮辱还不够吗?” “我已经受够了!我的民族也已经受够了!如果你们还愿意忍受,那么,你们,就从这夏威夷岛上离开吧,到美利坚那里去吧!看看他们会怎样对待你们的热情!” 美丽的维多利亚站在门口,听着姑姑的怒喝,心里既难过又着急。她第一次听到朱丘的计划时,也是十分的愤怒和不解。但是这两年来,她在环太平洋各国周游,见识了日本转型的痛苦和狂妄,领略了美利坚的混乱和野性,经历了清国的苦难和腐朽,但给她最深印象的,还是东南亚那些诸多的岛国,他们在强国的枪炮下,被迫接受着蹂躏。他们的境况,跟当时的夏威夷,是多么的相似啊! 可是,朱丘说的很对,在这个时代,像夏威夷这样小小的岛国,是没有独立的可能的。因为,夏威夷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夏威夷,只有躲在强国的羽翼之下,才能等到自己独立的时机。这个过程,很漫长,但是,却不得不接受。这是小国的宿命。 维多利亚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名字,让自己安静下来。她在门口等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便走进了议事厅内。 议事厅内,陈平还在苦苦相劝:“女王陛下,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夏威夷没有铁矿,没有工厂,连人也只有这么几万,在这个时代,夏威夷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啊!您难道不知道,我们堂堂的华夏,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前车之鉴啊!女王陛下!” 但是莉迪雅女王仍然愤怒的盯着他,骂道:“你难道忘了,你祖父是怎么样被迫离开夏威夷的吗?你难道忘了,你们汉人这几年受到的不公正吗?你难道忘了,我们十几万的夏威夷人,是如何被白人带来的瘟疫消灭的吗?你难道忘了,这几年里,白人们强加给我的侮辱吗?你也许忘了,但是,我,夏威夷王国的利留卡拉尼女王,没有一分一秒,曾经忘记过!” “姑姑,”维多利亚来到莉迪雅女王的身旁,温柔的说道:“姑姑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思明这两年为了您能顺利复辟,可以说是竭尽心力,前几日的起义中,更是出生入死。他的话,纵然有些逆耳,可是,您也应该好好的听听,毕竟,他也是为了我们夏威夷。” 莉迪雅女王深深的看了维多利亚一眼,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作了一声长叹:“维多利亚,我在争什么,别人不懂,你还不知道吗?虽然现在是我在做这个女王,但是,这夏威夷,我迟早是要交给你的。这些年你周游各国,虽然说是游学,但是姑姑知道,你是在找那个东方人,那个朱一舟,他是救过你。但是,你不能让你的情感来代替你的理智,不要认为,凡是朱一舟说的话,就是对的,就是可行的。” 莉迪雅女王的话,把维多利亚的脸说了一个通红,本来就非常美丽的容颜,现在更是娇艳无比。 “姑姑,”维多利亚看了旁边的陈平一眼,陈平转过头去,强忍着笑,维多利亚见状,拉着女王的手嗔怪道:“您说到哪里去了……” 莉迪雅女王看着美丽的侄女,心里暗暗的悲伤。是啊,曾经煊赫无比的卡拉卡瓦王室,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个女人苦苦支撑。夏威夷王国更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自己何尝知道,陈平说的,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他们东方人,有着几千年的权谋智慧,在这方面,总是要胜过自己的。但是自己就是不甘心,想起自己被美利坚的白人们无故无礼囚禁,想起自己这些年连应得的赔偿都得不到,想起这几年间,自己的族人过的牛马一样的生活,自己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自己老了,也许过几年就要去见上帝了,无论如何,要给维多利亚留下一个安全的稳定的环境。 “维多利亚,你告诉姑姑,你是怎么想的?”莉迪雅女王问道。 “姑姑,这几年我在周围的国家游览,我觉得,思明的话,是对的。”维多利亚见莉迪雅女王一皱眉,赶忙说道:“姑姑,您让我说完嘛!” “思明说的南洋,我去过,那里的原著民,和我们一样勤劳善良,但也和我们一样,过着牛马般的生活,白人们依仗着枪炮,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但是没有办法呀,他们的武器,没有白人先进,他们的科学,没有白人们先进。要从白人手里把土地和主权夺回来,是不可能的。” “今天,我们夏威夷王国又重新建立了,这太难得了,这是思明和……一舟他们数年谋划经营的结果。可是,姑姑,我们处在这浩瀚广大的太平洋上,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我们又没有白人的坚船利炮,只靠我们自己,是守不住我们的国家的!” “一舟说的很对,这个时代,还是殖民者的时代,还是坚船利炮的时代。作为一个小小的岛国,我们只能选择依附一个强国,才能生存下去。” “如今的强国,不外是英法德日美。这些年来,我也有仔细考察了他们的政治制度,我也认为,加入美利坚合众国是最好的选择,因为美利坚实行的是联邦制,他们的联邦制,可以最大程度的,保留我们夏威夷地方的权利。而且,我们也只是暂时加入联邦,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们一定会恢复我们夏威夷的独立!”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维多利亚静静的站在莉迪雅女王的身边,女王看着侃侃而谈的侄女,突然眼里就盈满了泪水。维多利亚慌忙问道:“姑姑,我说的不对吗?” 莉迪雅女王摇摇头,说:“不是,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这些话,思明都已经跟我说过好几遍了。我也明白。我担心的是,你们虽然说的这般好,但是那些白人们,会同意吗?他们会不会还是要求恢复以前的政府呢?” 莉迪雅女王的这个问题,陈平和维多利亚两个人,都没有办法回答,因为他们都没有这个把握。是的,这个方案,是朱丘谋划的,两个人对朱丘的能力,深信不疑,也知道这样做的好处,但是,能不能做成,却是谁的心里也没底。 是啊,你刚刚推翻美利坚合众国在这里的政府,却又马上跑过去说,我要加入你们,成为你们的一员。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理解。你如果要加入,何必要推翻?你既然推翻了,又为什么要加入? 但是,这就是朱丘一贯的手段,总是让人觉得出乎意料,但是真正行起来,却又觉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谁又知道,他这次在美利坚,事先做了什么安排呢?毕竟朱家在五十多年前,在美利坚合众国也有过一段煊赫的历史。 莉迪雅女王见自己一句话问的两个人哑口无言,便知道,这两个人都只是说客,真正的主事者,还是那个躲在后面的小小少年。 “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是,我不能拿夏威夷王国的命运来赌博。你们说的,如果没有成功的希望,我宁可就让这夏威夷岛,沉入太平洋底,也不愿意向这些白人们再低下头颅。你们叫朱丘来,让他跟我说吧。” “女王是在叫我吗?”外面立刻响起那个清亮的声音。三人看去,果然看到朱丘慢慢的踱了进来。 “见过女王陛下!”朱丘对着女王行礼鞠躬,“见过小妈!”却是对着维多利亚行礼了。维多利亚羞红了脸,轻声的应了一声,却慌忙转过头去。“思明兄!”朱丘冲着陈平一点头。 “女王找我,想必是问加入美利坚合众国一事了。”朱丘笑说道。 莉迪雅女王与朱丘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个少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与他说话,你根本不用开口,他便能将你想问的想知道的说个清清楚楚。她知道,这就是东方传统蕴育出来的顶尖人才的厉害之处。朱一舟也是这般,他们父子,都是绝顶的聪明人物。 朱丘笑着继续说道:“此事说破,其实十分简单,不过一场政治交易。想要我们夏威夷这块风水宝地的,可不只有美利坚合众国一家,据我所知,日本的联合舰队已经出发向夏威夷开来;德国的远东舰队,也很快便要过来,英法俄三国,想必也不会落后。几天之后,这列强们的军舰齐集夏威夷,但是这港口,却只有珍珠港一个最佳。所以,到那种时候,他们就是想打,也打不起来,而我们夏威夷,就是奇货可居,到时候,给美利坚一个合适的借口,它自然会借坡下驴的。 此事说到底,就是我们夏威夷,用军事权和外交权来换行政权,也就是说,我们夏威夷,依然由美利坚合众国的军队驻守保护,但岛上的一切行政民事,都要有我们自己说的算,而且,我们还会在参众两院有议员的席位。” “所以,利留卡拉尼女王,您大可放心。夏威夷王国的利益,不会有一星半点儿的损失。毕竟眼前这个局面,是我洪门百余条性命换来的,若是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也是没有面目去见他们的家人。” 女王仔细的盯着朱丘,心里算计着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行。但是思来想去,仍然觉得难以理解。真不知道这些东方人,脑袋里怎么会有的这么多曲折。 朱丘看到女王仍然一副不信的表情,便从怀里拿出一封电报,对女王说道:“这是美北长老会乔约瑟教士发过来的电报,您一看便知端的。” 维多利亚接过电报,递给莉迪雅女王,陈平在一旁用眼神问了朱丘一下,朱丘点点头。陈平便露出笑容,整个人看过去,轻松了许多。 莉迪雅女王拿过电报,注目观看,上面只有八个字: “游说已成,但安君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一节 未完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二节 书院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张元济在一片喧闹中醒了过来。但他没有立即起床,而是静静了神。便按照这些年来的习惯,开始反省自己在昨日的所说所作,是否有做的不妥当的事情。这晨昏两次反省,是张元济自小便养成的习惯。如今早就成为了一种本能。 凝神想了一会儿,也在心里暗暗告诫了一番。张元济便起身了。说起来,虽然他来到夏威夷后,就直奔陈公馆,并且在来岛的第一天,也确实走进了这座中西合璧气势恢宏的陈公馆,却还是一直到昨夜,才真正见识到了陈公馆。 这陈公馆,以前叫做努阿努别墅,原本是陈平的祖父,为了迎娶夏威夷公主茱莉亚而建造的。努阿努别墅设计精美,用料考究,不仅有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典型的汉族园林式精致;也有着圆柱回廊,花园原木,典型的欧洲园林式的粗放。端的是一个非常美丽宜人的居住之地。 下了一整夜的雨,要是在故国的这个时候,那可真是一层秋雨一层凉的。可是在这夏威夷,依然是温暖如春,张元济推开窗户,一股清新芬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的心神顿时清爽无比。一阵清风拂过,屋檐上风铃叮叮当当,像是在唱着那句绝妙好词:“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洗漱完毕后,张元济便走出房门出来散步。信步便向那喧闹声处行去。转出回廊,又穿过一片桃花林,复行数十步,走入一个月亮门后,豁然开朗,入眼的,竟是一个极为宽敞的演武场。 只见演武场内,百来个少年,都在习武练艺。有单人打拳的,也有几人对练的,也有许多少年,在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旁做着奇形怪状的动作。张元济虽是学富五车点过翰林的人,于这技击一道,却没有多少见识,只是曾经在当时的大内总管李莲英宅院里,见过他的护院孙禄堂耍过一趟拳。张元济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其中有几个少年,练习的依稀就是孙禄堂当时演的那趟拳。不过这仔细一看,他也发现了前几日保护他的那个日本少年,张元济见他双手持刀,分明是在练习一种双刀之术。 “可是吵扰到筱公了吗?”陈平从一旁笑呵呵的转了出来。 “哪里哪里,”张元济笑着说道,“不过,此刻雨后初晴,又是清晨神思最为清明之时,应该让少年们诵读经典才是。这些好勇斗狠的手段,毕竟不是士子们该做的事情。” 陈平听完,哈哈一笑,也不置可否。不过张元济的话,倒是恼了旁边的一个汉子。他走过来对张元济不满的说道:“你这穷酸秀才,说的是什么歪理?这怎么就成了好勇斗狠?我们汉人处在这异国他乡,倘若不会些拳脚,能够立足吗?再说,习武健身,也是强民之道,中华现在任人欺凌,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这些穷酸们只会之乎者也,上不的马,张不开弓吗?” 被他这么一抢白,张元济脸上火辣辣的有些过不去,陈平见状,连忙对那汉子喝道:“云堂,胡说些什么!这是商务印书馆的张筱斋张先生,伯荪的遗物,就是张先生不远万里不怕干系送来的!” 听到后面的一句话,那汉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悲声说道:“原来是张恩公,刚才马雷一时失言,冒犯了您,请您见谅!” 张元济看了看马雷,脸上仍然有些不快,他一向受人尊敬,哪里吃过这种说骂。陈平哈哈一笑,说道:“筱公不要往心里去。伯荪和云堂本是同门兄弟,当年在南洋,一块将公子救出。两人可是过命的交情。伯荪殉国后,云堂心里一直难过,出口有时就没有分寸,筱公大人大量,不要介怀!” 听了陈平的话,张元济觉得自己也有些小气,便也呵呵一笑,自嘲般说道:“刚才也是我失言了,昔日龚自珍作诗曰: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和云堂的话,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我久在这传统里面打转,一时也是转过不来呀!” 听到张元济的自嘲,三人哈哈一笑,马雷说道:“张先生其实刚才误会了。在这陈公馆的学生,早上的作息都是固定的,起床后习练半个时辰的武艺,这是公子定下来的规矩。然后后须诵读经典半个时辰,之后才可用早点。公子说,体健神明,手巧心灵,非如此少年们才可成为卓越之才!” 张元济听到这些话,心里才知道刚才自己说的话,的确有些孟浪了。大概是这几天自己被动连连,心里有些火气的缘故吧。张元济心里暗暗的想。 果然不一会儿,铛铛的几声钟鸣,少年们纷纷停下,列成三队,马雷过去带着他们,唱着歌儿离开了。 张元济这才发现,原来人群中除了汉人少年,也还有许多的日本少年与夏威夷土著少年,甚至里面居然也有十数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少年。张元济不由得又是吃了一惊。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陈平感叹道:“其实这次的举事,真的是迫不得已。筱公也见到了,这些少年,并不是只有我们汉人。公子说的很对,教育是减少仇恨融合民族最好的工具。现在的这些少年每天在一起练武求知,将来他们长大之后,自然就能够在夏威夷岛上建立一个没有歧视的平等之国。” 张元济也是感慨的的说道:“若是这样,那可真是莫大的功德了。” 陈平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对张元济说道:“筱公想必也饿了,我们且去用些早点吧。今天是烈士们入土为安的日子,估计公子一会儿便会到的。” ……………………………………………… “我听思明说,清晨的时候,筱公去看陈公馆的学生练习武艺了。不知道筱公觉得如何?” 用完早餐,朱丘便邀了张元济一起乘了马车出去。静坐了一会儿,朱丘忽然问道。 张元济想着早上的失言,便轻轻回道:“只是惊鸿一瞥,说不上什么见解。” 朱丘闻言呵呵一乐,说道:“古人说,一叶落而知秋至,筱公这句话,可是有些过谦了。筱公想必也是看到了,这些学生中,各色的皮肤都有,我本意让他们一起习文练武,经历些事,等他们长大之后,便不会再有歧视之举了。” 张元济摇摇头说道:“管鲍同门而学,何等情深,可是各为其主,依然是拔刀相向。此时东洋与西洋强绝宇内,我汉人与夏威夷土著,均处弱势。强弱如此分明,想要平等共处,只怕同学时容易,成人后太难。” 朱丘点点头,说道:“筱公这些话,说的极是。不瞒筱公,这些日子来,我心里也在反复思量,有了一些构想,但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所以想请筱公指点一二。” 张元济自上的岛来,眼见得都是朱丘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今日在这马车上,忽然听到朱丘这有些犹疑的口气,心里知道必定事关重大,便点点头,说道:“方生但讲无妨。若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倾力相助。” 朱丘一笑,说道:“这些年久在夏威夷,见多了欧美国家的学校制度,这几年来我细细考察,觉得欧美各国的学校制教育,过分注重考试,灌输式教育过于强调记忆,虽然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国家需要的人才,但长此以往,国家和个人,势必付出更大的代价;而我中华自古而有的私塾,虽然因材施教,一则科目只限于经史子集,二则见效过慢,于今社会难以相容。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想要在这夏威夷岛上,建一所书院,截取二者之长。以师长负责学力,以学长负责个性。 书院学制拟定为九年,分三阶九级,教育年龄在七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其中一到八级,为正式学级;九级为自由学级,也就是说,到了这第九级,书院学生可以自由安排,可以去各个行业经历锻炼,也可以准备进入欧美各大学深造,由其自己决定。但是,九级院生有一个必须完成的义务,就是必须在这一年内,负责教授引导刚进书院的一级新生。” “也就是说,这教授的方式,我打算用以长带幼,以兄授弟的方式,即由高级的学生,负责低级学生学业的教授,书院的先生,则负责解惑和补遗。” “刚才说,初阶一级院生,由九级的院生负责教授引导;其余的,便有高一级院生教授引导低一级院生,以此类推,八级院生,由书院教授负责考察,合格者,进入九级,颁发书院证明。” “关键处,在这长幼之上,我的设想,也就是书院的第一原则,这长幼,要出于不同的民族,甚至是不同的肤色。举例的话,如果一级院生是一个汉人少年,那么,就不能由汉人的九级生教授引导,须在另外的国家民族中,择选一个九级院生负责教授引导。每一个院生在这八年当中,都需要换过三个不同民族的学长。” “这初阶一级的院生,一年内,主要便是浏览和见识。首先要明白,各个民族的历史和文明,也要明白,当今世界的各式行当和各种科学。如此,在初阶二级时,便可以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和擅长的科目去努力。而这一点,就是九级生的义务,他必须要在一年间,引导自己的学弟。” “学校每隔三个月,便设一次升级考试,不论入级长短,均可报名参加,过则升级。至于考试的具体内容,或可以后再做详细设定。” “另外,为了配合书院的这种教授方式,我打算在这夏威夷岛上,建起不同民族的文明会馆。以备教学之用。我便举个例子来说,倘若这初阶一级的新生,是我汉人少年,他的第一位学长,应该是一个非汉裔九级生,且说是夏威夷波西利亚尼人,升入二级后,另换一个学长,且说是犹太民族人,三年后,须再次更换学长,且说是日本人。这三个学长,都须引导我汉人少年,了解他们民族的文明历史和现状,也均须了解我汉族的文明历史和现状。并且,这学长与学弟之间,一周内必须至少互访对方家中一次。” “我暂时想的,便是这些。我所寄予这个学院的,就是能够通过少年的教育,渐渐消弭这民族间的歧视和沟壑。” “不知道筱公您,可是明白了我的这个构想?” 张元济果非常人,在朱丘这种有些混乱的描述中,依然把握到了关键之处。他仔细想了一下,便问道:“你若采用这种方式,最开始的那批学生,你打算从哪里培养?” 朱丘听到此问,心里便有些得意,说道:“这最开始的学长,便是今早筱公在陈公馆见到的那些少年了。这些学生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不过八岁,正是这些年来我为这书院培养的。” 张元济点点头,又说道:“这书院的教授内容,你有何打算?” 朱丘点点头,说道:“现在的打算,初阶三年中,教授最基础的礼和义,这基础若是打好了,以后不论是求学还是任事,都会事半功倍;中阶三年,则教授必须的作文和算术以及其余的一些常识;高阶三年,则由院生自由选择科目,书院须开的科目,应该包括现在欧美大学中所有的一切科目,当然,只是一些入门的普及。我打算在夏威夷的大岛、茂宜、瓦胡、考爱、四座岛上,建五座图书馆,用来储备各种图书,以备学生自由学习之用。” “筱公觉得这样可行得通吗?” 张元济心里默默的想,“这的确是个前所未有的构想。倘若真的能达到期望,那真的是善莫大焉。可……” 张元济说道:“东洋明治维新之后,关于教育,也是争论颇多。有的说,教育应当为国家服务,培养能够迅速为国家所用的人才;也有人说,教育应当考虑少年的兴趣,应当因材施教,让少年们顺其自然的发展。后一种教育理念在泽柳政太郎当政之时,也曾风行数年,但是日俄战事一起,便发现,后一种教育理念培养出的青年,多数二十岁后仍然无法自立于社会,也无法为国家所用。泽柳政太郎之败,便是因为升学、务工、报国的诸般压力之下,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无法胜任而致。” “所以,对于你构想的书院,我也这样一个疑问,按你的教授,一个青年弱冠之后,能不能自立于这世间呢?” 张元济的这一问,让朱丘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筱公说的极是。我便在中阶时,设定一个考试,考试即为这基本的算术和作文以及社会必须的技能,若是不过,则强制学习一年,直到考试通过为止。” 张元济点点头,但依然问道:“欧美的学校式教育,追求速成,稍不留意,容易流于均一化,抹煞国人的特性,如果这样,那么教育便会成为一种装饰,不过是表面文章。而你口中所说的书院,因人成事之处颇多,我担心的是,会不会有师长和学长敷衍塞责,流于表面?这种事情,可是史不绝书的。” 张元济说完,等了一会儿,见朱丘仍是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便改换口气,又安慰道:“你也无须多虑。这个书院,毕竟前所未有,若果真建起,须时时留意,必然会有一些想象不到的疏漏出现。那时马上改过,也算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朱丘一声长叹,说道:“筱公说的也是。不瞒筱公,我于这谋事上,素有自信,权谋争斗,说起来,一次不行,二次三次,终有成的那次;可在这建制上,我确有犹疑,一旦这制度定了下来,经历过几代换手,便会因循下来,那时要是有错,恐怕已经为人利用,轻易的动不得了。那时,承受这错误代价的,就是现在我想造福的这些人了。我那洪武先祖废相一事,就是极好的例子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张元济说道:“民族之间的沟壑,哪是那么容易消弭的呢?这有清一代,立朝也有二百多年了,可如今满汉之间的分际,还不是如当初一般分明?方生,我比你年长许多,托大说一句,你想借区区一个书院来消弭这天大的鸿沟,委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朱丘本是愁容满面,听到张元济的话,却扑哧一下乐了。对张元济说道:“筱公此言说的,也对也不对。我中华地方万里,何等辽阔,要想借一个书院消弭满汉三百年恩怨,自然绝无希望。但是,这夏威夷群岛,拢共不过这么大的地方,几万的人口,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小国寡民之地,有这么一个书院,想必也就够了……” 正说着,那驾车的陈福停住了车,对着车内说道:“公子,我们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三节 送葬 亨利李坐在车上,双目紧闭,嘴唇也紧紧地抿着,一句话也不说。他听到过清国的传教士描述几十年前清国的那场内战,对清国残杀俘虏特别是投降军官的暴行,但那时在茂宜岛上,自己别无选择。黄人暴动的时候,他亲手杀了几个,他本来就没有想着自己能够得到赦免,只是,希望今天自己死后,那些袍泽可以活着回到美利坚。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愿望了。别了,露西;对不起,祖父,我没有肩负起振兴家族的责任…… 张元济坐在亨利李的对面,也是尴尬的很,他没有想到,朱丘一大早约自己出来,竟然是去军营,接了亨利李出来。虽然当时他站在楼上,看的不是很仔细,但他还是从那丛浓密漂亮的胡须上,认出了这个英俊的美利坚军官,正是在殖民政府楼前指挥的中尉。张元济本来还打算和朱丘聊聊译书的事情,可是车上多了一个白人,这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朱丘对车厢内沉默尴尬的气氛,丝毫不加留意。他闭上双目,看似在老神在在,其实一直在想着刚才说的那个书院,他一向骄傲,自然希望书院在开立之初,就能走上正轨。 不过一会儿功夫,马车便又停了下来。 昨夜的一场细雨,让这夏威夷本就美丽的风景更添了几分清新,此刻在瓦胡岛的自由公墓前,上万人身穿黑夜,手拿黄花,凝重肃穆的站在草地之上,静静的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今天,是起义的烈士们,安葬于自由公墓的日子。 朱丘三人下的车来,自有人引导他们在一处停下。张元济此刻四处望了下,才发现不仅有这个美利坚中尉,许多的美利坚军官都站在一侧,甚至里面也有几个看模样像是将军的人。 没过多久,上午九时整,便有司仪宣布仪式开始。 一段肃穆深沉的咏唱之后,便有一个僧人并一个牧师登上礼台,僧人诵经超度,牧师祷告祝愿。 之后,由夏威夷利留卡拉尼女王致辞: “千年以来,卡纳卡人生活在夏威夷,自由而幸福。一百余年前,白人来到夏威夷,给卡纳卡人带来了科学,让卡纳卡人远离了蒙昧,带来了疾病,十数万卡纳卡人的生命因此逝去;给卡纳卡人带来了文明,同时,也给卡纳卡人套上了深重的枷锁。” “三日前,夏威夷的三百九十二名勇士,用他们的生命和热血,给夏威夷带来了重新恢复自由和幸福的机会。我辈生者立于此地,面对逝者的遗体,更觉未竟之业的神圣和艰巨,但我们责无旁贷,只有鞠躬尽瘁,竭心尽力,将夏威夷恢复为一个民族自由、平等和幸福之地。” “愿夏威夷永为太平洋上自由之地!” 女王致辞之后,一阵低沉悲壮的乐曲渐渐响起,紧跟着,是一个空灵忧伤的女声缥缈在空中。 张元济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西方式的葬礼,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新鲜,那么津津有味。可在他一旁的亨利李却把眼睛向天空斜着:三百九十二名?我们美利坚军人,哪里可能会杀了这么多人?。 远远的数百辆马车停了下来,烈士们的灵柩到了。 “attention!” “立正!” 远远的,数百名汉子迎过去,然后六人一副灵柩,郑重其事,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们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的队伍。 张元济看的很是新奇,却突然听到旁边的亨利李“咦”的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亨利李踮起脚尖,伸长脖颈,睁大眼睛,像是被一个无形的人拔住头发提起一样。张元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惊讶的“咦”了一声。 因为,他们分明看到,走在一字长蛇最前方的那副灵柩上,分明覆盖着一面星条旗,美利坚合众国的国旗。 等那灵柩走的近了,亨利李身子便微微发抖,因为他看到那灵柩前面,分明刻着:“金韦恩”。那个在六日前汉人抗议风暴中殉难的、他的生死袍泽的名字。 亨利李高昂起头,看向高处愈发湛蓝的晴空,眼里的泪水,止不住的滚滚而下。 他长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心神,大踏步的走出去,迎向灵柩,替过一个士兵,肃穆的向公墓中走去。 公墓的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汉子,每进入一位烈士的灵柩,他们就大声的报上那人的名字: “金韦恩” “丁勇胜” ………………………… 听着报名,张元济却转头看着朱丘,没有说话,朱丘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的说道:“不管是我汉人,还是日本人、夏威夷人,甚或这美利坚的军人,不论他们殉难时,身处哪个营地,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时,都是为了同一个信念,即是为了夏威夷的自由和公正,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活的幸福、富足而又尊严。所以,在牺牲之后,遗体理应安葬于自由公墓中,这是他们每一个人应得的荣耀。” 听到朱丘的解释,张元济心里顿时有些感慨,中国的史书上,多的是自刎的窦建德,饮鸩的南唐后主,又有几个徐世勣呢? 张元济正自感慨间,忽然听到公墓门口的一人唱到: “赵大力” 什么?赵大力?张元济忽然吃惊的看过去,果然看到前面扶着灵柩的,正是驾车将自己送到陈公馆的赵二牛!张元济心里狠狠的一痛:啊,那个热情的赵大力,就这样去了?自己还没来的及去谢谢他,他便这样葬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中了? 张元济的心,一下子就痛哭起来。 慢慢的,烈士们的灵柩,都已经抬到了各自的墓地前。兵士们走向前去,将灵柩上覆盖的国旗取下,利落的叠好,双手奉给逝者的亲朋或者好友,请其留以为念。 那灵柩之上覆盖的旗帜,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旗帜。美利坚合众国的兵士,用的是美利坚国旗——星条旗;而汉族人,用的却是洪门的会旗——业火红莲旗(因为洪门信奉佛教的缘故);日本,倘若加入洪门的,也是业火红莲旗,否则,便是尊其所愿,或是日本国旗,或是樱花旗帜,各不相同;而夏威夷人,则是统一的黄色扶桑花旗帜。 “attention!” “立正!” 两侧站立的士兵——一列穿着美利坚合众国的军服,另一列却穿着一种柏青色军服(想来应该是夏威夷王国的军服,也有可能,是洪门的军服)——听到命令,齐齐顿脚立正。 “up!” “致!” 两列士兵齐齐双手持枪,指向高空。 “fire!” “鸣!” 两列士兵扣动扳机,数十响清脆的枪声,便回荡在这太平洋上的小小岛屿上,悠长深远。 如是者三。 在烈士的灵柩入土之时,陈公馆的那些少年们,穿着自己民族的黑色服装,排成数列,慢慢走到公墓的高处,朗声诵读起一首诗来: “nomanisanisland, entireofitself. eaain. ifaontoryn orofthinefriendshomthebelltolls, ittollsforthee.” “没有人能自全, 没有人是孤岛, 每人都是大陆的一片, 要为本土应卯。 那便是一块土地, 那便是一方海角, 那便是一座庄园, 不论是你的、还是朋友的, 一旦海水冲走, 故国就要变小。 任何人的死亡, 都是我的减少, 作为人类的一员, 我与生灵共老。 丧钟为谁而鸣, 我本茫然不晓, 不为幽明永隔, 它正为你哀悼。” 少年们声音朗朗,语调悲伤,这一首短诗用在这里,给在这里缅怀的人,不论是白人、黄人、褐人,都心中戚戚,若有所思。 尘土渐渐掩盖了灵柩的模样,那些曾经陪伴着自己走过风风雨雨的人,永远的安详的长眠在此了。从此以后,人生,也许就是孤单的向前走了。 那些前来为逝者送行的人们,各个都围在自己的亲友墓前,献上自己手中的黄花,默默的流下眼泪。 这时,轻轻的吉他声响起,那些少年们,又再次唱起挽歌: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彷佛带点唏嘘 有色肌肤给他的意义是一生奉献肤色斗争中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可否不分肤色的界限愿这土地里,不分你我高低 缤纷色彩闪出的美丽是因它没有分开每种色彩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听着这寥廓的歌声,即使是美利坚的军官们,也像是被触碰到了内心深处那柔软的一处,眼里的泪花闪烁。而有的人,早已失声痛哭起来。 雨后的彩虹,经行天际,阳光洒在公墓门口的一座石碑上,那碑上的文字,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碑上用夏威夷文、英文、汉文三种语言,分别写着这样的一段话: “这里安息的人们,为了夏威夷的自由,献出了生命的所有。路过的人们啊,请你们铭记并珍惜,这幸福的来之不易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四节 未完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五节 纽约 天光渐渐暗了下去,街旁的路灯慢慢都亮了起来。可这天气却越发的冷了起来,也不奇怪,毕竟时节早就进入了冬季。纽约城刚刚落了一场初雪,虽然连带着让空气也清新了起来,但是这寒冷,却如同是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把人勒的紧紧的。 张元济一向在南国居住,虽然也曾在北京谋事供职,毕竟时日短暂,也已经是大约十年前的事情了。因此,突然从温暖如春的夏威夷,来到这四季分明冬季尤其寒冷的纽约,一时身子不住的发抖,只觉得冷气已经直侵入到骨头中去了。但他转头看看朱丘,不由的心怀大开。 原来,朱丘比起张元济,更是不堪。 张元济好歹曾在北京住过几年,这天涯初雪的天气,经历过不少。但是朱丘生于南洋,长于夏威夷,都是四季温暖,阳光充足的地方,哪里曾经经过这种白雪皑皑的阵仗。朱丘把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像是一个移动的木桶般。但还是觉得那冷气,像溜着缝隙的蛇,滑滑在身上爬来爬去,要不是自小练武,身子打磨的极为结实,恐怕早就撑不住,病倒在地了。 他们这次到纽约,本是路过,借道去华盛顿参加美利坚合众国与夏威夷的谈判。本来说好,是与维多利亚王储一块,乘坐美国大白舰队的军舰前往。但不知道朱丘怎么想的,执意要坐横贯美国东西大陆的火车前往。争执了几次,但谁又能说服朱丘呢?只好兵分两路,维多利亚王储一行乘坐军舰,而朱丘张元济则由马雷陪着,乘火车前往。 一路上三人领略美利坚土地的辽阔和美丽,也见识了沿途城市的富足。这一日,终于到了纽约,张元济和朱丘留在车站看顾行李,而马雷则先行一步,去联系当地洪门堂口去了。 两人等了许久,只觉得越来越冷,加上一路坐车又是疲累困倦,越发的有些支持不住。张元济使劲的跺了几脚,向朱丘问道:“云堂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联系上了没有?会不会是本地没有洪门呢?刚才实在应该先找一个地方歇息下来的。” 朱丘本来一直在原地转着圈,听到张元济的话,嘴里呵呵的笑着,一团白气就缭绕在他脑袋四周。朱丘打着颤说道:“不…不会,纽约…纽约是洪门…安良堂…的总部所在,不会…没有…洪门的人。” 刚说完,只见远处路上,叮叮当当的传来马车疾奔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两辆马车停在两人面前。一个精壮的汉子随着马雷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见到两人,便大步流星般走来,行走过处,带起一路的雪花飞舞。 “意伯!”朱丘见到那人,大声的喊道。 “哈哈,果然是你!”那汉子过来一把抱住朱丘,举了起来,“嗯,结实了不少!”说完放下朱丘,又问道:“雷子说你来了,我本来还不信,你怎么不直接去会馆?” 朱丘笑道:“上次来纽约,可没有这么冷,更没有下雪。今天一到这里,竟是有些迈不开步了。何况,这次来,还有一位贵客,总不能让贵客和我们一起走过去吧。” 说完,朱丘一指张元济,对那个汉子说道:“意伯,这是故国来的张筱斋张先生,张先生可是一个大学者,点过翰林,做过庶吉士的。” 那汉子豪迈的笑道:“我是本地洪门安良堂的堂主,复姓司徒,名为美堂,司徒美堂。张先生的大名,我也曾听人说起过,想不到今日有幸见到。这里不是谈话之所,我们先回会馆去吧。等你们暖暖身子再说。” 说罢,引着二人登上马车,马雷与几个人自拿着行李上了第二辆车,一行人便向安良总堂行去。 说是总堂,其实便是一个普通的会馆,远远不如夏威夷的陈公馆气派堂皇,但是处在美利坚排华风暴正盛的时候,能在美利坚的腹心之处有这样一个所在,也是十分的难得了。 等张朱二人一个热水澡洗罢,这满身的疲累,仿佛也就随之而去了。二人略歇息一会儿,便来到前堂。重新与司徒美堂相见。前堂张灯结彩,显然是刚刚有什么喜事。进的堂来,见司徒美堂与一个白人青年相谈甚欢,那白人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鼻尖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温文尔雅,颇具绅士风度,显然是个家教甚好的贵族子弟。 张元济不免有些纳闷,自夏威夷一路行来,哪个白人对汉人不是趾高气昂。这个白人是谁,竟然对华人如此和穆? 朱丘进的堂来,张口便问道:“意伯,我见门口张灯结彩?莫非是我来的不巧,搅扰了什么喜事不成?” 司徒美堂哈哈一笑,说道:“你来的正巧,我安良堂刚刚聘任了一个新的法律顾问,我正想着介绍你们认识,可巧,你今日就到了。” 说着,一指那个白人青年,说道:“这是富兰克林罗斯福,刚刚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接受了我们的聘请,来做安良堂的法律顾问。”说罢又一指朱丘,说道:“富兰克林,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夏威夷的朱丘了。” 哦,你便是罗斯福家族的富兰克林了? 哦,你便是夏威夷土地租借官司的那个汉人律师了? 两人各自打量起对方,然后同时微微一笑,伸出手来,紧紧一握。 “朱先生,你在夏威夷土地租借法案的辩词我都读过,篇篇精彩,您对我美利坚宪法精神的理解,连我的叔叔也赞叹的很。” “是吗?真是我的荣幸了。不过,我这次来,恐怕给你的叔叔带了不小的麻烦来。”朱丘也笑着说。 “为了美利坚的利益,夏威夷是不能放弃的;但各民族的事务,应由各民族自决。朱先生在声明中所设计的方案,的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天才方案。” “这个天才的称赞,应该送给美利坚的国父们,没有他们设计的宪法,这个方案也不会有实施的可能。” “哈哈,不错。”富兰克林罗斯福笑的很开心,“真想跟你好好聊聊,不过今天我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期待我们早日再次相见。” “那一天会很快的。”朱丘笑笑。 送走富兰克林罗斯福后,朱丘看着远处房檐上的积雪,笑着说道:“我可没想到,一来就能收到这么大的礼。我本来也就是说说而已,想不到意伯竟然办到了。真是难为意伯了!” 司徒美堂哈哈一笑,说道:“我可不能冒领他人的功劳,这次的事情,真正出力的,另有其人,我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不过,这其中倒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你在夏威夷闯下偌大的名声,恐怕美利坚的这样的门阀子弟,是绝不会看我这个小小堂口一眼的。” 张元济自进门起,便一头雾水,不知这个年青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让司徒美堂和朱丘如此在意。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开口问道:“基赞兄,这富兰克林罗斯福究竟是何方神圣呀?” 朱丘微微一笑,反问道:“筱公可知道,如今的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姓甚名谁吗?” 张元济随口说道:“当然知道,便是那西奥多罗斯福…”说到这里,张元济恍然大悟,“难道,这富兰克林,是西奥多的子侄吗?” “不错!”司徒美堂笑着说道,“这富兰克林,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远房侄子,两年前,更是娶了西奥多的亲侄女,两家亲上加亲。” 张元济点点头,说道:“原来竟是天潢贵胄。我说方生竟然在夏威夷敢惹出这么大的事情,原来早就在这美利坚,埋下了这等伏笔。你们洪门真是好大的手段!” 其实张元济心里在想:这洪门,在异国他乡,都已经上通天听,下连弱民,有如此大的声势。为什么朱丘始终不肯回国,却仍然只是翻译几部西学经典?倘若他们的手段用在对付清国上,那反清复明之事,恐怕早就已经成了。 可还未等他发问,朱丘已然笑道:“不是我洪门手段高超,实在是机缘巧合罢了。筱公莫要误会,其实我们洪门,此时仍然不过是贩夫走卒的联合自保罢了。想要呼吸之间,变动时局,却是远远不能的。或许再过数年,等那批人训练成功,我们便可以回归故国了。” 张元济闻言一笑,知道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司徒美堂却是豪迈的一笑,说道:“几年之前,我刚来美利坚时,哪里能想到,我们洪门会有今日的局面。事在人为,无须庸人自扰!” 话才说完,只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清脆的笛声,音符跳动,活泼无比。笛声消歇之后,便有一个柔美清亮的女声飘了过来: hey!zhu, don'tletmedown. youhavefoundher,nowgoandgether. remembertoletherintoyourheart, thenyoucanstarttomakeitbetter. 听到歌声,张元济见朱丘的脸上露出笑容,这笑容他从所未见。笑容中有些欢乐,有些羞涩,更有些期待。旁边的司徒美堂却嘿嘿暗笑。 等那歌声唱完一段,朱丘便有些忸怩的说了一声:“我去去便回。” 说完,便在司徒美堂的笑声中,疾步出门,脚尖一点,耸身而起,踏着屋檐树梢的新雪,窜高伏低,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六节 雪色 夜色柔美,刚刚停了的雪,此刻又悄悄飘落下来。落到静静的河上,却又悄悄的消逝无踪影,只有日夜流逝的河水,依旧奔流不息。 一个美丽的犹太少女,坐在河畔的云杉树下的长椅上,轻轻的哼着,轻灵的歌声,穿过层层夜色,向着远方飞去。 朱丘来到近旁,远远的看着那个少女,几年不见,她的身量仿佛又高了一些。 朱丘静静的走过来,果然看见那一把吉他,靠在云杉树上。朱丘走过去,轻轻的拿起来,先拨动三两下,试了试弦,便弹了起来。 heyje,refrain, don'takinghisworldalittlecolder. 犹太少女听到歌声,忽然转过头来,见是朱丘,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刹那间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忽然脸上红云片片,低下头,却轻轻的笑起来。 “美丽的欧菲利亚,可爱的小姐,在你的祈祷中可别忘了我的罪孽。”朱丘随手撩拨着吉他,口中说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却诵道: “这就是爱情的错误,我自己已经有太多的忧愁重压在我的心头,你对我表示的同情,徒然使我在太多的忧愁之上再加上一重忧愁。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 朱丘微微一笑,也跟着诵道: “既然真心的恋人们永远要受磨折似乎已是一条命运的定律,那么让我们练习着忍耐吧;因为这种磨折,正和忆念、幻梦、叹息、希望和哭泣一样,都是可怜的爱情缺不了的随从者。”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唐娜,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了纽约?”朱丘问道。 “我不知道你来纽约了啊。我只是每天都喜欢坐在这里,哼几句你为我唱过的那首歌。”唐娜斜靠在朱丘的肩上,轻轻的说道。 眼前的河水悄悄的流淌,那晶莹的雪花,轻轻的滑落,把这世界洒成一片纯洁,不再有其他的一切纷纷扰扰。 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又是多么的让人忧伤。 两个人未见面时,总是觉得,有着千言万语的诉说。在每日的生活中,总是想着,啊,这个是多么的好玩,那个是多么的美丽,等见到了他(她),我一定要告诉他(她)。每当看到朝阳初升或者夕阳西下,总是心里想着:新的一天又要开始(结束)了呢,你还好吗?可真是见了面,四目相视,却又沉默了下来。 心里想着:嗯,那些事情,他(她)是知道的啊。 执手相看,竟是默默无语,却又似千言万语。 唐娜靠着朱丘的肩上,伸出手去,接着那悄悄轻轻飘落的雪花,一颗、两颗、三颗……在手里躺上那么一会儿,就倏忽间化作剔透的泪珠,慢慢的,顺着掌纹,滑了出去。 看着看着,唐娜的眼泪,也忽然就溢满眼眶。 “阿丘,你在吗?”唐娜轻轻的问。 朱丘伸出手臂,紧紧的揽住唐娜,在她的耳边说道:“嗯,我一直都在。” “当这些雪花,变成流水的时候,你还会在吗?”唐娜的声音有些哽咽。 “当这一生的雪,都落尽的时候,我会在这里;当这一生落尽的雪,都化为流水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陪着你的。”朱丘在唐娜的耳边,轻声的说着。 夜色下的河流无声流淌,漫天的雪花,像是跳舞的天使,盘旋在这茫茫天地之中。 唐娜心里欢快无比,突然觉得朱丘的身子在颤抖,她转过头来,却正碰上朱丘的眼睛,一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眸,唐娜的脸一红,低下头,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发抖?你是病了吗?” 听到唐娜关心的声音,朱丘却觉得老大没趣。只好说道:“没有,只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太冷了。” 唐娜听到朱丘的回答,却笑了起来,笑声像轻盈的黄莺,挥动着翅膀,和雪花一起飞舞。 “原来你也有受不了的东西呢!”唐娜笑着说道,“我以为你是个无所不能的使徒呢。” 朱丘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唐娜却又说道:“这里已经暖和多了,你不知道,俄罗斯的天气,才真正叫做冷呢。” 朱丘看唐娜脸色忧伤,便知道她又想起了往事,有心岔开话题,便问道:“拉比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见朱丘问起拉比,唐娜的脸上才又蒙上一层温暖的光芒。 “拉比他们都很好。你说的那个冷气机,就是现在叫空调的那个,现在也卖的很好。我们在纽约,也碰到了很多族人,借着k&b公司,族人们都能有个比较好的生活。大家都很快乐。” 唐娜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朱丘说道:“对了,这几天,拉比说以后制造汽车或许会是一个辉煌的行业,正巧有家汽车公司来纽约寻找新的合伙人,拉比想入股那家公司。但是五年之期快到了,拉比想着你是不是需要资金了,所以入股的事情,一直想跟你谈一下。” 朱丘点点头,原来订立盟约的时候,的确说的是五年之后,他就要动用k&b公司的应得利润。送给拉比的那一箱黄金,早就被拉比投资到了空调的生产之中。如今雅各拉比想投资新的产业,的确需要跟自己商量一下。不过,这汽车,果真能造的出来吗?朱丘心里还是有些疑问。 眼见朱丘考虑起事情,唐娜有些不高兴了。她在朱丘耳边重重的喊了一声。看着朱丘无奈的表情,唐娜嘿嘿的笑起来。 这时的雪,忽然紧了起来,一层连着一层。 “我以为拉比会开一家银行,投资银行业呢?”朱丘站起身来,随手团了一个雪团,远远的抛进了河里。 唐娜也站起来,蹲下身子,团起雪团,却一把丢向朱丘,被朱丘哈哈笑着躲过。说道:“拉比原来也想着开一家银行,可是开立银行需要的资本太多,拉比说还不是时机,就没有去做。” “小波尔还好吗?” “呵呵,他好的不得了,现在淘气的很。孝孺他们呢?怎么样,还有你的那两个日本徒弟?” “读书练武,跟从前一样。”说着,朱丘又躲过一个雪团,顺手将团的雪团远远的抛开。 “对了,最近有一个叫艾尔科恩的族人来找拉比,想建立一个和你们洪门一样的复国组织,名字都想好了,叫做摩萨德,用犹太起义最后沦陷的那座城堡的名字。” 朱丘身形一顿,这么快?可还未等他说话,远方的茫茫深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琵琶声,似是试弦,未成曲调。 朱丘闻声一惊,在这美利坚的腹心之地,如何会有琵琶之声? 琵琶声起,便是一流珠玉落盘之声,脆如急雨,一股杀伐之气,顺着弦声,侵将过来。 是十面埋伏之音。 朱丘一纵身,将唐娜护在身后,对着琵琶音声来处,朗声说道:“是故国的哪位朋友来此?还请现身相见。” 声音传出,却是无人应答。忽然,茫茫碎玉琼华之中,传来嗖嗖的一片暗器声。 朱丘伸手揽住唐娜,一闪身,躲在云杉树后,只听砰砰几下暗器打入树干的声响。 朱丘探头一看,只见四五个汉子,手持各种兵器,纷纷向他这里逼来。远处依稀还可以看到几个手持弓箭的身影。 难道是清门?十年之期未到,就毁约动手吗?如果不是清门,美利坚又有谁,会用汉人的冷兵器? 可这时节容不得朱丘多想,那四五个汉子慢慢逼上前来,看其身形,个个都是好手,若是等他们排好阵势,围了上来,自己恐怕就护不住唐娜了。 朱丘急回头对唐娜说:“待在这里,切勿乱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纵身而出,迎着那几个人冲去。 还未接敌,一支白羽大箭便直奔朱丘面门而来,朱丘挥出紫皇刃,将箭支磕开,手臂不禁一振——来人好大的力气! 朱丘脑中不由的想起明空和尚的话来:这紫皇刃,固然是一件利器,可你现在身量未开,力气未成,倘若一味的借用兵器之力,遇上高手,仍是难敌,并且以后也难成大器。你须按部就班,勤练武艺,如此,等你身量长开之时,便是你能真正操控紫皇刃之时。那时,这天下还能挡得住你的,恐怕只有坚船利炮了。 可现在,自己仍须借紫皇刃之力。 便这一闪念间,朱丘闪过几支羽箭,右手刃光一涨,便与那几人交上了手。唐娜躲在树后,紧张的看着,只见漫天飞雪之中,几人身形缠在一处,分不清彼此,只有偶尔白光闪烁。远处那琵琶声,一声紧似一声的催,如铁骑狂飙,又如湍流飞奔,直让人的心里揪的紧紧的。 蓦地一声喊,朱丘与那几人齐齐纵身后跃。朱丘怒道:“你们是洪门哪个堂口的,不知道我朱丘是什么人吗?!” 远处琵琶声骤然而停,一个声音从渺渺之处传来:“我家的千里驹,终于长成了!” “父亲!?”朱丘惊讶的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七节 父子 哈德逊河静水流深,一艘乌篷船,在这纷纷扬扬的落雪中,远远的荡在河心之上,顺流而行。 “你母亲还好吗?”朱一舟问道。 唐娜看着这个只活在传说中的男人,只见他此时穿着西式的衣服,披着一件厚妮子大衣,浓眉大眼,满面的虬髯,竟是一个十分粗壮的汉子,全不像朱丘看起来那么白净文弱。 “母亲在考爱岛种了几株茶树,取名般若。这些年也往意伯这里送了一些,父亲大概尝过吧?”朱丘淡淡的说,“母亲每天都会饮上几回。” 朱一舟一愣,转念间就明白了朱丘话中的意思。那茶,就是朱丘曾经请张元济品过的那苦茶了。朱一舟这些年在纽约,也曾品过一次,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 一时,船篷中的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父亲这次现身,是有什么想对我说吗?”停了一会儿,朱丘闷闷的问道。 朱一舟的确是有话要说,但是朱丘这么一问,他反而不好就这么直直的说了。 他默了一会儿,用铁钎拨了拨船中的泥炭炉,把火烧的更旺一些,拎过一个小水壶,取了些冰雪放进去,烧了起来。不过一会儿,水便烧的开了。朱一舟从船篷的一侧的挂兜上,取了一包茶叶出来,又取出一套茶具,一边动手制茶,一边对朱丘说道:“你说的般若茶,我这里正好还存了一点,古人有诗曰:‘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今日雪落的正好,茶水清绿,今日我们父子便在这里以茶代酒,一诉衷肠吧!” 朱一舟说着话,手中却丝毫不乱,麻利的制好三杯茶出来,给朱丘和唐娜送至面前,轻轻拿起眼前的茶盏,微微的品了一口:果然不负苦茶之名! 唐娜学着朱一舟的样子,慢慢的尝了一口,眉头一皱,却不敢说什么;朱丘却端起茶盏,如饮烈酒,一口而尽。 “明空传信说,你过了紫皇刃的试炼。”朱一舟看着眼前碧绿的茶水,静静的说道,“那混沌钟内,你经历了多少轮回?” 朱丘闻言先是奇怪,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知道紫皇刃的试炼,要过混沌钟这一层。但他没有问,只是回道:“本来三十道轮回之时,我已脱离苦海,但是为了多些经历,证证这人世,我便完满了这三十六道轮回。” “那这未来之世,你经历了多少?”朱一舟进一步问道。 “多数是在故国之中,这西方各国,只是在这纸堆上,有过一些见闻。”朱丘依旧答得不温不火。 “你在轮回之中,这夏威夷,果然有这场动乱吗?”朱一舟笑着问道。 朱丘没有回答,反而深深的盯了朱一舟一眼,摇摇头,反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一舟将空杯拿在手中,也不续茶,只是握在手中,轻轻的磨挲着,说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次你究竟是顺势而为,还是逆天改命!” 听到父亲的回答,朱丘哈哈一笑,自取过茶壶,续上一杯茶,又给唐娜和父亲斟满。轻轻的饮上一口,这才说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虽说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归根到底,还是事在人为!” 朱一舟听完,也是哈哈一笑,说道:“我便想,再怎么看,此时的夏威夷也不当有此一变,果然是你生的事。” 朱丘摇摇头,回敬道:“还不是你种的因,倘若不是你救了维多利亚王储,夏威夷这摊死水,又怎么会再生起波澜?” 一语说罢,父子二人相视大笑。坐在一旁的唐娜,却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二人究竟再打什么玄机。 顷刻,朱一舟止住笑声,对朱丘说道:“选夏威夷做我汉留一脉的根据之所,是朱氏一族与洪门早有的定议。也为此准备了这十数年。但是,你此时发难,时机虽然也算合适,仍是有些早了。” 朱丘看着父亲,眼神中充满着不屑。这次的夏威夷政变,虽然看起来是因为土地租借条例的败诉,夏威夷上非白裔民众的不满终于压抑不住,彻底爆发出来,但那只不过是个由头。古来政事多半如此,表面上的由头,有几个会是真的?比如那玄武门兵变,唐玄宗李世民看似迫不得已,奋起自卫,匆忙行事,但是,哪里会有仓促举事便能一举成功的? 其实早在这次发难之前,纽约洪门的安良堂便传来消息,联合铜业公司借助货源归边来垄断市场的妄想破灭,引发了银行信用危机,无数人挤上街头去银行提现,纽约一地孕育多年的银行危机终于爆发,不过几日,便有数家银行宣布破产,危机迅速蔓延,整个美利坚都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经济风暴。于是,各大财阀趁机争斗不休,国会上各地议员也吵作一团,西奥多忙于调解纠纷,寻求平衡,力图稳定。这时趁着美利坚忙于内耗,无暇西顾,发动政变,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哪里能说什么太早?太早?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比这时候更好? 朱一舟看了看朱丘,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此时美利坚卷入银行危机之中,物价飞涨,人心惶惶,西奥多自顾不暇。你先是在夏威夷上发动兵变,震慑其心,显示夏威夷王国的力量以及对夏威夷的控制;然后发表宣言,引来列强觊觎,借诸列强的远洋海军施压美利坚;你料定西奥多此时一则没有钱财与你打这场战争,二则也无时间精力,随即又发表声明,愿意有条件加入美利坚合众国,既堵塞列强之口,也给了美利坚一个快速解决的机会,美利坚所需的,不过是珍珠港,而夏威夷所需的,是治权,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这就是你与陈平所定的策略。我说的可对否?” 朱丘不想父亲竟能把自己的策略说的清清楚楚,不由的甚是吃惊,但转念便想到,夏威夷之事,已经进行到尾声,以父亲的智慧和对洪门的了解,自然能抽丝剥茧,看出自己的行事。 “不错。这的确是我所设想的方略。你说时机尚早,我想知道,究竟是哪里的时机不对?” 朱一舟看着倔强的儿子,面上微微一笑。将有些发凉的茶水倾入河内,又重新制了一壶。却只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品着。 “自古以来,这政治博弈,便是一场利益交换。如同你能请动南北长老会为你做说客,是因你在这五年间,翻译了汉文的旧约出来。我且问你,你想让夏威夷获得行政之权,你拿什么与美利坚交换?” 朱丘欲言又止,终不过是长叹一声。父亲的话,果然问在了七寸之处。他在筹谋政变的时候,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可始终没有解决之道。他虽然有神童之名,终究不是神仙,五年的时间,能够内联夏威夷土著,外盟日本侨民,将这夏威夷一地的非白裔民众握成一团,同进共退,本就十分不易了。哪里还能有余暇,在排华正盛的美利坚腹地,谋得交换的本钱?鞭长莫及,有心无力,此之谓也。 唐娜见到朱丘沉默的样子,有些不忍,便小心的说道:“那夏威夷,现在不是在女王的手里吗?女王允许美利坚人继续驻军,不是很好的交换吗?” 朱一舟闻言,呵呵一笑,说道:“美利坚本来就在这里驻军,夏威夷若是不让,顶多将谈判拖上个一年半载,等到美利坚的这场经济风暴过去,那时候,如果夏威夷还是不让,美利坚准备的,就不再是口舌,而是坚船利炮了。这经济困境,还不足以让美利坚签订城下之盟的。” 朱丘听到父亲话中的那个“拖”字,便心头一阵猛跳。终于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一直隐隐不安的原因了。 朱丘有些沮丧,拿起般若苦茶,又是一口饮尽,只觉一股苦涩,从口中自胸腹而下,这心也苦的厉害——若是美利坚果真用上拖字诀,事败之后,自己有何面目重回夏威夷,去见江东父老?去面对那些相信自己、慷慨赴死的洪门兄弟? “父亲现身见我,肯定是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吧?”朱丘虽然不愿,但是还是问出了口。 朱一舟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这个倔强自负的儿子,终于有些服软了。 “我来问你,你可知当前美利坚最需要什么?”朱一舟笑问道。 朱丘旁观美利坚已经有数年了,这种程度的问题,他根本不用思索,张口便回道:“缺的是黄金,是流动的资金。” “不错,”朱一舟拊掌一笑,“美利坚此时看似问题丛生,乱象纷呈,归根结底,还是银行系统作难。倘若资金充裕,这挤提风潮消停下去,这次的危机也就化解了。” 朱丘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但是他手中并没有如此巨额的资金,洪门虽然有一些积蓄,自己在雅各波拉克处也留存着一些利润,但如果要救一国的经济危难,这一点资金,实在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足。可除了这两处,自己还能去哪里寻? 朱丘看向父亲,问道:“这资金,父亲已经知道在哪里能寻到了?” 朱一舟笑而不语,只是把眼看向和朱丘一起来的那个犹太少女,唐娜大卫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八节 唐策 唐娜感受到朱一舟的目光,脸腮一红,低下头去。暗地里伸手过去,紧紧握住朱丘的手,心里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 朱丘见到父亲目光所指,心中一动,转念间,他便知道了父亲的意向所在。 如今这美利坚,信用危机肆虐开来,如同瘟疫一般,眼看着银钱不够,人人心中恐慌至极。此时,要平息这场瘟疫,一则要有真金白银,借给各大银行,度过这挤提的困难;二则,也需要有一个威信素著之辈,登高一呼,安定人心。如此双管其下,这场瘟疫方才能够消解下去。 能当此重责的,在美利坚,只有两人。不过洛克菲勒虽说也有如许财富,只是这几年被扒粪者打的灰头土脸,更与西奥多罗斯福素来不和,其人在银行界也并无威望,思来想去,只有摩根公司的jp摩根一人。 朱丘早就听闻,这摩根公司的股东,多有犹太族裔。父亲刚才的意思,很显然是让自己去找雅各拉比。至于其中究竟是何原因,朱丘就猜不到了。此刻唐娜在侧,朱丘也不好开口细问。不过,到的雅各拉比处,自然就能知道其中缘由了。 朱丘点点头,对父亲说道:“父亲的意思,我清楚了。但是父亲此来,恐怕不是单单说这个吧?” 朱一舟一笑,说道:“有些家门旧事,此刻你也该知晓了。”说完,也不见他作何动作,唐娜忽然趴在桌上,像是睡了过去。 “不须担心,只是方才在她杯中放了一些睡药罢了。且让她睡上一会儿,这些事,她还是莫要听的好。” 朱丘并不高兴,却知道关系到朱家秘辛,确实有些不便让唐娜知晓。移身过去轻轻扶着唐娜躺下,又扯过棉被,盖在唐娜身上。 朱一舟眼中看着朱丘这般细心,嘴角微微笑着,却把自家的茶盏收起,换了一壶酒来。自斟了一杯,又要给朱丘满上,朱丘摇摇手,说道:“我尚不满十六岁,武艺也未大成,喝不得酒,还是饮茶的好。”说完,自己取过茶壶,斟了一杯。 朱一舟仰头饮尽杯中酒,却是问道:“前些日子,西奥多派人与清国接洽,打算退还庚子赔款,用来资助我们汉人青年来美利坚求学,这件事情,你知晓吗?” 朱丘点点头,此事安良堂传过消息。朱丘当时觉得很是奇怪,此时美利坚排华之风甚嚣尘上,明令禁止汉人移民。西奥多却用庚子赔款来鼓励汉人前来美国留学,把自己吃进去的钱又吐出来,做的却是如此自相矛盾之事,委实让人不解的很。只是斯时夏威夷诉讼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朱丘也就未加深究。 于是朱丘说道:“此事我也十分奇怪。有传言说,是美利坚想要借着留美学生扩大在故国影响的缘故。不过,我倒不信。” 朱一舟点点头,说道:“那的确是无稽之谈。不过,此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朱一舟又是一杯酒饮尽,才慢慢说起这往日的情仇。 “当年祖上为了延续血脉,截断恩仇,远渡重洋来到这美利坚。之后四人便分作两拨,两人去了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两人去了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相约五年之后一会。此时,是西洋历1856年。” “我朱氏一门经了这二百多年的争斗,大浪淘沙,存活下来的,各各都是聪明绝道:“其实这美利坚,说是我朱氏的第二故乡亦不为过。若是当年能按三位先祖所想,超越盛唐,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只是这二十年来断断续续,主持之人并不得力,恐怕只是徒具其形。纵我有心,如今这美利坚现在一来不是世界第一强国,二来各所学院之学术着实差劲,充其量不过是同**谊之所罢了。要想成就盛唐霸业,路漫漫兮!” 朱丘却并不同意,对父亲说道:“我觉不然。当年先祖既然提出唐策,其中必有深意。依我所见,美利坚横贯一洲,地大物博,地理优越;又能广纳百川,融会贯通各民族精华,连被各国憎如魔鬼的犹太族裔都可以欣然接受,其后发展必不可限量。而今美利坚虽然遭受经济风暴,又是政局混乱,但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况且,欧洲德意志在俾斯麦手里实现统一,逐渐崛起,德意志皇帝更是汲汲于开拓海外殖民之地,其之所为,必将破坏欧洲均势。十年之内,欧洲必有一战。那时,倘若美利坚能趁势而起,削弱欧洲,揽招才俊,则先祖遗愿未必不能实现。” 朱一舟闻言深深的看了朱丘一眼,他这才又记起,这个儿子,是经历过未来之世的人,于这大局,要清楚的许多。朱一舟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你我父子当加倍奋发,如今天予我朱家莫大机遇,能在这东西两片大陆上,实现汉唐荣光,思来实在是令人热血勃发!” 朱丘见父亲壮怀激烈,心中虽有些话,但是仍然止住,并未说将出来。只是另问道: “父亲,不知想要灭我朱氏满门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十九节 蝼蚁 天色已明,朱丘挽着唐娜,走过跳板,踏上岸边,踩在积雪之中。 走了几步,朱丘忽然回过头来冲父亲喊道:“父亲打算何时回去?母亲很是想念你,弟弟妹妹也还没有见过你。” 朱一舟伫立在船头,回答道:“我在此间还有些事,等事情一了,我便回去,放心,不过数月。” 朱丘又问道:“维多利亚王储过几天就到美利坚了,你准备相见吗?” 朱一舟知道儿子的意思,便摇摇头,说道:“不见了,免得你母亲生心。” 朱丘点点头,大声喊道:“父亲多加保重,来日夏威夷再见!” 听到这话,朱一舟莫名的有些感慨,说道:“丘,以后做事,思虑周详一些。父亲不会每次都能提点你的。” 朱丘又点点头,挥了挥手,挽着唐娜,转身大步的走了。 走不多远,就要进入曼哈顿街区了。昨夜落了大半夜的雪,此刻虽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仍是十分的寒冷,偶尔一阵风吹过,仿佛就是要把人身上的最后一点热气带走。好在朱丘和唐娜身上的衣物很是防寒,两人并不觉得过分寒冷。 转过一个街角,朱丘忽然一拉唐娜,停了下来,将她护在身后。眼前一个白人男子,衣衫单薄,右手拿着一把匕首,慢慢的向两人逼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朱丘冷冷的问道。 “把你们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白人男子喝道。 朱丘皱皱眉头,冷眼看了那白人男子一眼,没再多说话,身子一晃,便到了那男子近前,抬起一脚,直蹬在白人男子小腹上,男子受痛一弯腰,朱丘随即一掌砍在他的后颈上,白人男子便软软的栽倒在地。 朱丘回身又挽住唐娜,继续向着雅各拉比处行去。 “白人们如今怎么这样不长进,连小孩都要动手抢了!”朱丘撇撇嘴说道。 “他躺在这儿,会不会出事?”唐娜轻轻的问道,“天这样冷,他身上衣服这么少,会不会冻伤?” 朱丘闻言,深深看了唐娜一眼,苦笑一下,松开手,自己又走了回去。随手在街角取了一大团雪,到了白人男子身旁,举起雪团,使劲的砸在那人脸上。 白人男子被冰雪一激,顿时醒了过来。朱丘也不多说,从兜里取出几张美钞,扔在那人脸上,转身便走了。 “以后不要单独出来。”朱丘对唐娜嘱咐道。 两人加快脚步,转过几个街角,眼见得就到后世有名的金融中心华尔街了。 一路行来,朱丘心里暗暗觉得奇怪。街边墙角,时不时便有一些黑色的轮廓,虽然大部分被白雪掩盖,但明显的,是一些冻毙的尸首。越靠近华尔街,路边的冻尸越多。 走出巷口,就到了华尔街。平日里,华尔街这时候已经人声鼎沸了,可是今天却十分的寂静。等一出巷口,见到眼前景象,两人却呆住了。只见街上人群挤挤挨挨,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四面的楼房一围,街上越发显得阴郁森暗,这华尔街竟像是一个没封盖的咸鱼罐头,人与人之间挤得竟是半点缝隙都没有。 但是罐头里却在不断的剔出一些过了期的咸鱼来。那些夜里也一直在这里排队的人,许许多多没有抗住昨天的那一场雪,和来时路上的那些人一样,在睡梦中就永远在银行门口躺了过去。太阳升起来后,新来的排队的人不断的将那些尸体弄到一旁,却是谁也不愿意离开队伍,去把死尸收殓起来。坏脾气的就一脚踢开,好心点得,就用手挪到一旁,渐渐的,在这排着的队伍四周,就围起一道冻尸的围墙。 朱丘两人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人间惨象了。 要说,这里还有一点生气的,便是人群中四处挤来挤去的七八岁的孩子,四处找着客人——他们是在揽活。替客人排队,一天下来,能赚不少的钱。 唐娜在纽约也生活了好几年了,却从来没有觉得,纽约城是这么的让人害怕。她紧紧攥住朱丘的手,把身子直向朱丘的身后缩去。朱丘摇摇头,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个男子为何要抢劫他们了。 如今在这纽约城,人如蝼蚁,有一口吃,一件衣,可能就是活命;少一口吃,一件衣,可能就是死别。 朱丘紧紧揽住唐娜,转回身向后走去——想穿过这华尔街,现在已经是绝不可能了。幸好,往回走了不过数十步,迎面正碰上安良堂的司徒美堂。 “公子,没事吧?”司徒美堂远远的就担心的问道。 朱丘笑着说道:“无妨,本来想回去,可是前面街上挤提的人实在太多,封住了路,只好绕一下,没想到正好碰上意伯了。” 朱丘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司徒美堂说道:“堂里现在有多少人手能动?” 司徒美堂马上回道:“要是立刻就用的话,堂里目前只有一百来人,如果不着急,下午便能招来三百人左右。公子要做什么?” 朱丘低头想了一下,说道:“一百来人也就够了。我刚才在华尔街上,见到昨夜大雪,冻死了不少在银行门口挤提排队的人。现在白人们忙着排队,也无心收拾尸体。死者为大,不管他们如何对我们汉人,总不能让他们曝尸街头。我寻思,堂里出些人手,去把尸体都装殓起来,若是他们身上有标识的,就按地址通知一下他们的家人。大家都是穷苦人,能尽一点心力就尽一点吧!” 司徒美堂点点头,说道:“公子说的是,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们安良堂分所应当。”说完,他冲后面的儿子司徒静云吩咐道:“你回总堂,召集人手,凡是能动的,让他们都过来;吩咐家里的女人们,煮点白粥过来。若是还有气息的,喝点粥,暖上一暖,或许就是一条性命!” 司徒静云答应一声,打马飞奔去了。 等到日头上了半高天的时候,洪门安良堂已经有二百多条汉子,都放下手里的生计,过来沿街收拢昨夜冻毙的白人们的尸首。要知道,这些白人活着的时候,可没少呵斥咒骂他们。 这不收拢不知道,原来围着这华尔街,向四周辐射开来,每条街上都有着数十条冻成冰块的尸首。不久之后,安良堂的人就奇怪的发现,这些尸首都有个相似的地方:他们的头,都冲向华尔街的方向。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在国内的时候,时常见到上海滩的那些洋人们,本来以为,这美利坚,是个多富饶的所在。想不到今日真正到了这里,也是民不聊生啊!这一夜冻死街头的人,也不会比北京皇城根下的少多少啊!” 张元济看着一车又一车的尸首,不禁感叹的说道。 旁边和他一块搭档干活儿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壮实小伙儿,自称姓刘,行二。这刘二听到张元济的感叹,扑哧一下倒乐了。 刘二一边拉着车,一边对张元济说道:“张先生,我刘二是个粗人,比不上您和公子这样的读书人,我说句话,要是不对,先生您也别生气。我十六岁来到这美利坚,到现在也有五六个年头了。来的时候,听乡里见过世面的人说,这美利坚,遍地是黄金!可我真到了这里,一看,跟咱们那儿啊,一样!也不过都是跺一脚尘土乱飞能迷眼的黄土地。在这美利坚经历了这五六年,我算是全明白了。 这穷人啊,不论到了哪儿,只要是穷人,都一样; 这有钱人啊,不论到了哪儿,只要你有钱,也都一样; 话说回来,只要这人,他能有一口吃的,凉的热的都算,只要有一口,在哪儿都一样! 都说这美利坚排华,可我现在那街坊,对我还真不错。 您看如今这沿街的尸首,跟我老家闹灾那年又有什么两样? 有一口吃的,不受人欺负,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这就行了!” 是啊,汉人们这么多,背井离乡来到这语言不通的陌生之地上,受着歧视和谩骂,到底为了个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个三餐温饱不受人欺吗?到了哪里,也不过是一间房子两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闲暇时弄些手艺,换些零花儿,凭着双手勤劳一生。只要能活的下去,对这时的汉人们来说,不,应该说,对这时的所有穷人来说,那都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 张元济听着刘二的话,心里更是感慨,转念一想,却向刘二问道:“你们朱公子在夏威夷做的事情,你知道吗?” 刘二呵呵笑了,说道:“当然知道了。四海洪门是一家,我们汉人们出门在外的,如果不抱成团,早让人欺负惨了。”说完,他看看四周,见并无外人——其实也是他多心,这美利坚,能听的懂他们说话的,都是洪门中人——刘二压低声音说:“不瞒先生,其实我们安良堂,还暗地里准备上街,制造些事端,呼应夏威夷呢。只是后来听说一切顺利,就没动手。” 张元济一惊,仔细想了想,忽然觉得,这夏威夷之事,单单是自己看到的洪门手段,已经非常让人不可思议,但是自己未看到的,究竟还有多少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忆起那夜朱丘与他说的戏言: 生逢乱世,命不如狗;喧嚣世纪,人如蝼蚁。这洪门,便是要生聚蝼蚁之力,为这辛劳生民,撑起一片允他们勤劳有所得的天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二十节 园游 “应该让陈平跟我们一块来的,”朱丘悄悄的对张元济说,“那个白发的老者,马克吐温,给陈平的父亲陈芳公,写过传记。” “是吗?想不到美利坚还有如此亲近我们汉人的名士。”张元济说道。 “他可不是一般的亲华,”朱丘继续说道,“那年排华法案在国会通过的时候,马克吐温老先生有一次因为看不过去,就在报纸上刊登了一个广告,上面写着:‘国会议员有一半是混蛋。’报纸一卖出,许多抗议电话随之而来,这些国会议员可不认为自己是混蛋,于是纷纷要求马克吐温更正。第二天,马克吐温老先生又刊登了一个更正:‘我错了,国会议员,有一半不是混蛋。’” “哈哈……”张元济顿时大笑了起来。 两人此刻乃是托雅各拉比的福,来这纽约有名的波浪山庄做客。说起这波浪山庄,可是鼎鼎有名。富兰克林的叔叔,现任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但是,此刻山庄的主人,却不是西奥多,而是属于乔治帕金斯,摩根公司的股东之一。 列位看官想必已经知道了这次聚会的原因,不错,就是为了解决美利坚的金融危机而特意召开的。 昨日,在安良堂忙着收殓冻骨的时候,朱丘和唐娜,已经坐着马车,赶到了雅各拉比的住处。朱丘说明来意后,雅各拉比毫不推辞,去密室中发了几封电报,此事便已经差不多了。正好第二天在波浪山庄有个私人聚会,雅各拉比便邀了朱丘一起过来。 此时,雅各拉比和摩根等人,自去密室中商议细节去了。朱丘和张元济,百无聊赖,便在这庄园中四处游走赏玩。 说起来,这西方的庄园,和汉家的绝不相同。汉家的,一般称为园林,典型的,便是苏州的拙政园了,精巧雅致,巧夺天工。而西方的庄园,则崇尚原始自然,一切多是天生便有的,装潢修饰之类的,倒是十分的少见。何况此时落雪未融,千里纯白,正是这冬日风光最美之时。 张元济学识广博,又是出身与江南水乡,于这山林,实在精熟的很,一路走来,评点山水,句句精到,让朱丘大呼过瘾。 但毕竟张元济清国人的装束实在过于引人注目,两人得闲不过一会儿,便有人上来彬彬有礼的请教辫子的事情。好在因为是跟随雅各拉比而来,两人没有因为肤色的原因而受到刁难。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原因罢了,这次聚会之中,多有昔日与朱家相好的门阀,自然不会对黄色皮肤的他们,有何歧视了。 这一来二去,不知怎的,便说道了文化上去。只听得张元济侃侃而谈:“我以为,西方的绅雅,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绅士风度,与我汉家的儒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你们绅雅,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礼仪,尚不能将之融入到言、行、举、止当中去,比如,你们的绅雅,在追逐金钱上,就半点也看不到。而我汉家儒雅则不同,它是经过两千年的锤炼下来,形成的一整套修身养气的法度。表现于外,有名的,便是郑和的下西洋,挟巨舰利炮之威,却行平等和善之事。而同样的下西洋,你们做的,却是用坚船利炮,播行奴役和不公。” 这张元济,只顾自己说的爽快,却忘了自己身处的是异国他乡。顿时,便有许多的白人围了过来,更有人哂笑道:“这么说的话,你们大清,应该无敌于天下呀?怎么现在同世界各国的战争,都是输的干干净净?知道吗?黄皮人,这就是文明的差距!” 张元济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战争的胜负,武器的先进或者落后,并不代表文明的优劣。哥特人与古罗马,谁的文明更加先进呢?当然是古罗马,但是古罗马却被哥特人灭亡了。昔日的蒙古帝国,地域浩瀚,在西方,曾经败尽各国,一直打到多瑙河流域,在东方,也灭亡了我汉家的宋朝。但是,谁都不能否认,蒙古人的文明,都要落后于战败的东西方各国。所以说,战争的胜负,武器的先进与否,与文明的优劣,并没有关系。甚至,文明本身,并无高下优劣之分,因为每一个文明,都在绵绵泊泊中向前发展。我汉家文明的确有许多不适,第一不适,恐怕便是治乱兴替,不似西方诸国,一旦立国,便可少动根本……” 张元济一番旁征博引,说的是众人皆是赞叹不已。可众人赞叹,便恼了刚才说话的那一位。这位白人青年不过二十左右,眉目清秀,显然也是高门子弟,只是年轻气盛,见众人都附和张元济,心中不免有些恼怒,便大声说道:“那黄皮猪,不要只是在那里夸口,你敢跟我决斗吗?” 听到他这一声骂,好多人便呆了一呆,人群中有个也是二十多岁的白人青年,便一皱眉头,对他说道:“威廉,你胡说些什么!你莫要忘了,当日是谁将你家族从危难中救了出来!” 但是已经晚了,张元济虽然经历了夏威夷风波,但究竟没有听过白人当面斥骂,他出身望族,又是年少得志,向来只被人捧着,哪里受过这等腌臜恶气,顿时怒道:“有什么不敢!我便与你决斗。” 说着,张元济便一伸手,攥住长袍的前襟,要塞进腰带上,与这威廉战上一战。可是,他旁边有朱丘在,又怎么会轮到他这个书生上场。 朱丘侧过身子,按住张元济的手,说道:“筱公莫要生气,这等游戏,还是让我们这些年轻人来做吧!” 说完,他横身站在张元济的面前,向那威廉说道:“你要决斗,我便陪你玩玩,你要用枪,还是用剑?” 威廉方才被那个白人青年一喝,本来就有些后悔,但没想到朱丘一个小小少年竟然站出来向他挑战,那刚下去的怒火,便又噌的一下涌上了头。 “用枪!”威廉大声的喊道。 刚才出声呵斥的青年见势不妙,便出言相劝,对着朱丘说道:“这位小哥,不是什么大事,刚才威廉只是一时口误,也是无心之失,我代他向你们赔个不是,两位给我一个面子,此事就此打住,可好?” 这人一说话,朱丘并张元济两人就愣住了。为何发愣呢?列位看官,须知为了行文的方便,有时即便双方说的不是汉文,或者几种语言都有,作者也便用汉文写了。便如刚才,其实几人的对答,都是用的英文。但此时朱张二人愣住,便是因为这青年,说的竟是字正腔圆的老北京话,而且措词用句,竟然十分老到,两人都没想到,在这美利坚的土地上,排华法案如此兴盛之所,竟然能有一个白人,张口便能说出故国北京的方言。这如何不让人吃惊发愣? 究竟是张元济见多识广,便向那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讲我们汉人的话?” 那白人青年笑笑,说道:“我是约翰昆西亚当斯二世,你们叫我约翰就行。他叫做威廉伦道夫,这次的事情,算是两位给我一个面子,事情就算揭过去吧。” 朱丘听到他的话,眼睛亮了亮,眼珠转了几转,便说道:“既然约翰老兄作和事老,我们也就不追究了,只要他给我们赔个不是就行了。” 亚当斯看了看伦道夫,伦道夫气呼呼的说:“算了,我还是决斗吧,要我道歉,不可能!” 朱丘一笑,说道:“其实你面前的,是两个选择,a,你现在道歉,能有个绅士的体面;b,你决斗输了,还是道歉,那时,可一点遮羞布都没了。” “你……”伦道夫气的有些发蒙,便大声叫道,“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这下子,就是在这青年一代中,素有威望的亚当斯,也压制不住了。亚当斯皱了皱眉头,看向朱丘。朱丘冲他一笑,说道:“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伤了他。” 此话更如火上浇油,终于让决斗不可避免。 两人各取武器,朱丘紫皇刃在身,看起来仍是空手,伦道夫叫道:“那少年,我和你决斗,已经有些胜之不武,现在你空着双手,难道是瞧不起我吗?” 朱丘哈哈一笑,说道:“我的武器,一向不离身,到时你自然就见到了。” 此话一出,亚当斯若有所思,像是猜到了什么,拉着张元济闪在一旁,竟还出言劝慰张元济道:“筱公不要着急,我看这位少年成竹在胸,想必是有两全之法。” 这时,消息已经传到了正在进行利益交换的各大门阀家主那里,众人齐齐大惊。连忙赶了过来。但是毕竟隔得太远。等他们看到决斗的双方,那决斗已然停不下来。 朱丘与伦道夫背对而立,主持人罗纳德霍亚一声令下,两人开始向前走去,各数出十步,伦道夫猛然转过身来,手中的柯尔特左轮手枪瞬间指向朱丘肩头,伦道夫一扣扳机,清脆的枪声一下让大步赶来的门阀家主们停住了脚步。 但是朱丘却没有停住脚步,枪声一响,朱丘便一伏身,右手白色刃光一闪,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那朱丘,竟然将射来的子弹磕飞了! 伦道夫大吃一惊,但他以为只是例外,好胜心下,他一咬牙,左轮手枪指向朱丘,再无顾忌,连连扣动扳机。好朱丘,只见此时他窜高伏低,每每在间不容发之极,磕飞子弹,身子却恍如星火,一闪一闪的飞快的接近着伦道夫,要不是顾忌太近的话,朱丘没有把握磕飞或躲过子弹,伦道夫早就被朱丘欺到身前,这场决斗,也早就结束了。 即使这样,伦道夫六发子弹射出,朱丘毫发无损,反而他自己倒被朱丘欺到身前,绊了一个跟头。 伦道夫面红脑胀,躺在地上,恨恨的说:“我输了,你杀了我吧!要我道歉,绝不可能。” 没想到朱丘只是微微一笑,对他说道:“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姓朱,名丘,朱丘。我们两家祖上,是姻亲!” 本来躺在地上发狠的伦道夫,听到朱丘的名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你是朱丘?”伦道夫看了看朱丘,“果然是你,传言你今年才十二岁。我倒忘了,不留辫子的汉人少年,可不就只有你朱丘一人!” 亚当斯哈哈笑着,一场游戏就此结束。张元济莫名其妙的站在场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二十一节 待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第二十二节 汉留 夏威夷之事,很快便有了结果,让世界大跌眼镜的是,美利坚这次竟然同意了夏威夷的解决方案,允许夏威夷以加盟州的形式,加入美利坚合众国,并且特别允许,夏威夷群岛,可以在五十年后,实行全民公决,再次决定是否继续加入美利坚合众国。 倘若这已经让世界各国惊讶的话,那接下来的事情,则更加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夏威夷,不,这时候应该称之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夏威夷州,竟然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 但若说是君主立宪制,又有些不像,据全程参与夏威夷事件的清国人张元济其后所述,这夏威夷的政制,倒是称得上是东西合璧,中洋结合。 这夏威夷,虽然是君主立宪,可其下,仍是三权分立,有议会主掌立法,有两级法院负责司法,而其行政,最具汉家特色,其行政的首脑,称宰相,有权任命掾属,另有太尉执掌军事,御史大夫专管监察,一应体制,倒是像极了有汉一朝,但是只有置身于夏威夷的人才知道,这其中的似与不似之间的差别,毕竟,小国寡民的夏威夷,是远远不能和铸造一个民族灵魂的煌煌汉朝相提并论的。 依旧是清晨,檀香山的码头,只是秋去冬来,时节已变,不过,这变得,也不仅仅是时节,还有许许多多。 “筱公,这几本,就是我所欠的书债了!”坐在码头外的茶棚上,朱丘笑吟吟的将几部译好的书稿,递给张元济。 张元济略翻了翻,一部是牛顿爵士所著《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部《政府论》,另外一部,居然是《战争论》,张元济将书收起,却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递给朱丘,说道:“这是我在每日闲暇时候,将这两月来在夏威夷并美利坚的见闻,细细记录而结成的一本册子,你且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朱丘双手接过,一页一页翻看起来,书不厚,朱丘翻看的也快,不多时,朱丘便已经看完,他放下书,凝神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其余均可,只有一处不佳。” 朱丘将书翻开,指向其中一处说道:“我是朱明后裔,书中此时不宜出现我的名字。” 张元济闻言,也是恍然一笑,说道:“不错!不错!这两月来与你待在一块,竟然忘记了。此时,你的名字还是不要出现在清朝的视线中的好。” 说完,张元济便把书拿过来,刚作了个要撕的动作,朱丘急忙说道:“筱公,这一本,且留与我做个纪念吧!” ………………………………………… 汽笛一声,邮轮便要离港了,张元济站在船头,双臂倚在栏杆上,远远的望着夏威夷这一片熟悉的土地。也是奇怪,他在这夏威夷,满打满算,其实不到三周的时间,可其中波澜诡谲,柳暗花明,变幻之繁复,曾让自己一时恍惚又回到了戊戌变法那年。此时就要离去,自己这心里,却异常的留恋这片美丽的岛屿。 那码头上,忙忙碌碌的依旧是些华人,看起来,一切倒十分的仿佛自己刚来时的那样,人声鼎沸,人潮如涌,并不曾经历过那一场血与火的洗礼。勤快耐劳的汉人们,一个个依旧辛苦的忙碌着,卖早点的吆喝声,扛包的嘶喊声,夹杂在海水和汗水里,远远的散了开去。丝毫看不出,他们在那一日,竟是那么的奋不顾身,那么勇猛无畏。太阳慢慢将码头撒上一片金黄,这真是一个能让人内心充满着新的希望的清晨啊! 此刻张元济的心中,便充满着希望。因为他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见到了许久没有见到的汉家的精神,那是春秋节义,一种古老而美好的情操。 张元济不自禁的摸摸胸口,那里热的很,在这四十不惑的年纪,这老天,终于又让自己看到了一点民族的希望。 怀里那个盟约,还有那个玉牌,让他又感觉到振奋,更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此次回国,自己的职责,又多了许多,但是,这何尝又不是自己内心所愿呢。 海风吹来,也带来一丝温暖,张元济不由的又想起刚才的事来。 “筱公可知道,您远渡重洋,送来的遗书中,伯荪说了什么吗?”朱丘说完,轻轻的递过一张纸来。 张元济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徐锡麟的笔迹,只见上面写道: “字付公子台鉴: “伯荪谋事不周,致有今日之败。事已至此,伯荪唯有一死,以谢诸君。为国而死,青史留名,伯荪余愿已足。但当此时节,死国者易,存国者难。我死以后,恐竞雄(秋瑾)亦不能免,果真如此,则洪门在东南已无领导之才。唯请公子再选俊杰,重整东南之地。伯荪私心相荐,有喻氏培伦,或可代我之责。 “筱斋吾兄,名门望族之后,博学通达,素有革新国家之志,五年来,我与之相交,更觉其人难得。伯荪临死之际,愿以毕生名誉作保,推荐其入我汉留一脉。 “吾兄不久之后,将持我之玉牌与东南名册,交予公子,公子可细察之。 “伯荪匆匆。” 张元济看完,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这徐锡麟,竟是要自己身入汉留一脉。张元济抬头看看朱丘,只见朱丘脸上亦是一片诚挚。 张元济低下头去,仔细忖度。将自己这庸碌一生,与夏威夷上的惊天巨变,仔细的又想了一遍。 最后却摇摇头,对朱丘说道:“伯荪实在是高看我了。我张元济德薄才疏,实在是难以担当如此重任。” 朱丘一笑,说道:“伯荪此举,深合我意。筱公毋需要多谦。筱公当知,我汉留一脉,与洪门不同,为的不是恢复大明江山,甚至我汉人江山,为的乃是存亡续断,使我中华五千年以来源远流长的文明不因政权交替而断绝。如今有清一朝,若能保有文明,消弭满汉分际,则清朝绵亘千秋,亦是我汉家幸事。只是如今故国处在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中,我观那满清,又专以部族统治巩固其权,败亡只怕就是在顷刻之间。那时朝野变动,这汉家许多诗书典籍,恐怕不免容易毁于战火。我希望筱公入我汉留,此去故国之后,能够广收天下之书,或筑楼藏之,亦可运至夏威夷处,由我存管。倘若能让我汉家文明不至在此次变乱中伤的筋骨,筱公,你我便是善莫大焉了!” 朱丘一番话说的张元济心动不已。他自幼苦读,深受这汉家文明诗书礼仪的熏陶,自是将这典籍,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尤其去年经历了皕宋楼之事之后,更是加倍重视汉家典籍,但张元济也深知自己人单力微,需要联合他人方才能成事。何况此刻朱丘说的变乱,虽然离得仍然很远,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更何况是关系到诗书典籍文脉传承的民族大事。张元济心中知道,要在这变乱之前,广收天下之书,所费一定不小,只恐怕千金散尽不过是寻常罢了。单靠自身财力,是绝无可能的。也只有依靠汉留之力,何况,保住汉家典籍不致于散失,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 想罢,张元济便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愿意加入汉留。” 朱丘闻言大喜,连连击掌大笑。好一会儿,才从怀中取出一面玉牌,递给张元济,说道:“这是我汉留的命牌,筱公要好生收藏,持此命牌,可以号令各地洪门。” 张元济接过一看,只见玉牌的正面,是一个篆体的“汉”字,背面是一条盘旋的长龙。玉作碧色,晶莹剔透。 张元济将玉牌小心的收到怀中,朱丘又递过一张硝制过的羊皮,上面用正楷写着汉留组织成员的各项义务。张元济咬破中指,以血为墨,签上自己的名姓。这便是加入了汉留一脉。 “你打算何时回归故国?”分别在即,张元济忽然问道。 朱丘笑着说道:“我与清门,有十年之约,想来再过五年,便须回到故国,了解一下恩怨。” 张元济点点头,说道:“那么五年之后,我们再见了。” 朱丘也点点头,说道:“五年之后,再见吧!” 张元济转身便要离去,忽然,转过身来,向朱丘问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这方生,是你的字还是号?” 朱丘一愣,不知道张元济问这个做什么,但依旧答道:“倒是我一直疏忽了。我姓朱名丘,字方生。” 张元济点点头,说道:“方生方死,生不足喜;方死方生,死不足悲。可是从这一处来?” 朱丘哑然失笑,摆摆手,说道:“筱公误会了,我母亲姓方,故我曰方生。” 张元济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如此。”说罢,转回身,大踏步的去了。 朱丘看着张元济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的想,此时我虽然是朱方生,可是五年之后,当我踏上故国之时,会是另一个名字,那时,不知道筱公是否也知道其中真义? 第一卷小国寡民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 小国寡民 卷末感言 这一卷,从1907年清朝的安庆起义,转到夏威夷华人暴动,最后以1907年美国金融危机结束。除了华人暴动是不存在的,属于小说戏言外,其余的,倒是真实存在,也费了不少的力气去搜集。暴动的原因,就是那个土地租借条例的败诉,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中国近代史,须知当时孙文革命的本钱,起始时,多来自他的哥哥孙眉,可这个土地租借条例,彻底让孙眉在夏威夷的产业化为乌有,以后孙文革命所费,逐渐难以筹集,以至于辛亥革命之时,举国革命份子都在期望着孙文的海外巨资时,孙文只能轻飘飘的说一句:“我这次回国,带来的,只是革命的精神。” 这一卷,有些烂尾。因为写到最后,由于寻找网站签约的原因,有些疲累,也有些生活上的困苦,所以有许多情节,就草草了事,一些不是特别相关的情节,也就隐去不写了。 其实这一卷,不该这么早的写出来。计划中,前面应该还有四卷,只是除了第一卷完成的很满意外,第二卷写了多半,第三卷和第四卷都没有落笔。计划中,这一共五卷,都应该是前传类型的。没有写出来的第三卷,拟的题目,是零落成泥,打算写的,是朱丘一家踏上夏威夷之后,所遇到的情况。失去权力的皇室,人才凋零的洪门以及,生活日益困苦的汉人。这第三卷,其实写不写的,不算什么打紧,情节上呼应不多,只是做些隐喻之类的事情,和一些背景之类的介绍。现在看来,也不是特别影响小国寡民这一卷的阅读。 我实际上很想写的,是第四卷,时间定在1905年,拟的题目,是人为刀俎。1905对于亚洲来说,其实是个比较重要的年份,写起来也很有意思的年份。这一年,日俄在东北的战争,进行到了尾声,之后,俄国爆发的流血的星期日事变,日本的军国势力更加的膨胀起来。谁也无法说清,这次涉及亚洲中日俄三大势力的战争,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不过都在刀俎和鱼肉之间转变。 这一卷,其实还是想为徐锡麟做传,这一年,徐锡麟出山海关,北向考察,归来之后,有“丈夫本应沙场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诗句。如果你在联想到在日本仙台弃医归国的周树人,再联想到十数年后迁居到铁岭的周伍豪,就应该联想到,这1905年的战事,单是风闻,便对中华儿女有如此影响,侧身其中的徐锡麟,该是如何一种心思。当然,也是在这一年,东京建立了同盟会,同盟会站在日本的土地上,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想法呢? 但是,虽然想写,但是接下来要写的,不会是1905,而是1911,这是一场匆忙而凌乱的战争,这也是一场谁都有些想当然的革命,写起来,应该会很有意思。当然,还是一如以往,主角只不过是一个串起整个事件的线索,如果非要深究代入感的话,或许只能享受一下幕后军师的快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卷首语 诗曰: 狼烟中华百十年, 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 革命纷来当纸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一节 聆讯 虽然已经入了五月,哈尔滨还是刚刚落了一场雪。即使落了一场雪,这山野之间,在白雪没有覆盖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到许多绿的草,碧草白雪掩映之间,却是点缀着红黄诸色开放的山花,更有间或几只野兽,跑动在这白雪碧草红花之上。此时空气清新芬芳,山野美丽,正是踏雪游春的好时节,可别说是游人,便是那田地间,本该有无数人劳作的地方,现在也是半个人影也无。 忽一阵马蹄声急,响如爆豆,打破这天地间的岑寂。远远的大路上,两骑马飞也似的奔了过来,看那身形,前面马上的,是一个壮年男子,有着普通东北汉子的壮实干练,后面一骑马上,却是一个东洋装束的青年。两人都用厚厚的口罩遮住口鼻,眼睛还带着一个西洋式的风镜,厚皮帽子搭下来护住耳朵,竟是将全身裹了一个密不透风。 转眼之间,两人便来在了哈尔滨城门之处。两人都是紧紧一拉马缰,慢慢的将马速降了下来,毕竟城中不比野外,就算心里再急,也不能在这城中奔马。 可等一进了城,两人便有些发愣。只见前日的落雪,在这城内竟如同刚刚落下的一般,脆软如新,平滑如镜,没有半点人的足迹,更别说马蹄车辙。这里竟不像是昔日繁华的边境之城,倒像是个久无人烟,荒废了多年的古堡。 年轻的东洋人轻磕马肚,赶上半个马身,对着那个壮年汉子感慨的说道:“云堂老师,难怪大哥不顾十年之约未至,便化名来这白山黑土之地,这次的鼠疫,果然厉害的很!” 原来这壮年汉子,便是昔日在南洋救了朱丘的马雷马云堂,这个年轻的东洋人,却是邮轮之上,朱丘收下的宫本兄弟中的宫本义雄。两人急如星火般奔到哈尔滨,实在是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知在这里参与扑灭鼠疫的朱丘朱方生。 听到宫本义雄的话,马雷只是点了点头,内心却有些焦虑,一是带来的消息委实沉重,二是担心此处的朱丘,鼠疫的酷烈,远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昔日他与徐锡麟出山海关,游历东北,曾经到过这哈尔滨城,那时这里何等喧闹拥挤! 马雷心中焦急,便紧紧夹住马肚,将速度提了上来,谁知快奔了数百步,仍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是路上依稀有了一些人迹车辙。 “云堂老师,那边有人!”宫本义雄停在一个岔口处,向右边路口指着。 马雷拨转马头,靠了过来,果然看到那边有几个身影在晃动,因为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大衫,头戴白帽,又围着一个大大的白色口罩,与四周的雪色浑然一体。刚才马快,竟然没有看出来。 马雷催马过去,对着几人一抱拳,说道:“各位辛苦!在下来这哈尔滨寻人,但是不知道这防疫本部设在哪里,不知道各位能否给在下指示一下?” 马雷说的客气,忙碌的几个人便停了下来,其中一人说道:“老乡客气了,听你的口音,也是东北人儿吧?来这是寻家里人么?兄弟,你心里要有个准备。这大半年里,死了老牛鼻子人了。好多人,也不知道是谁,就一把火烧了,兄弟,要是真有你家里人在里面,可别埋怨,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你不知道,我们这队人,都换了三茬了,前两队人,大部分也给烧了……” 这人还要磨磨唧唧说下去,马雷已经有些不耐,正要打断那人话头,另一人却抢先开口呵斥道:“老疙瘩,乱嚼什么舌头,人家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在这瞎说什么!” 那人肯定是这队人里领头的一个,他话一说完,那老疙瘩便不再言语,低头去干手里的活计去了。那人转过身对马雷淡漠的说道:“老乡不要见怪,兄弟们这几日没见过多少人影,心里有些发闷,话就多了些。你要去防疫本部寻什么人?要是没什么事,还是不要去的好,虽然这瘟疫刚刚消停了下来,但防疫本部还有许多病人,没事还是不要去的好。” 马雷听完,心中更是着急,实在不愿再多耽搁,便说道:“我要寻一个年轻人,十六岁左右,叫做方生。家里有些急事,想跟他说一下。” “什么?你是来找方爷的?怎么不早说!”那人听到方生的名字,一下就变了态度,“您是方爷家里的人?家里出什么事了么?需要人手吗?要是需要人手,您千万跟方爷说一声,我们哥几个绝对不含糊!” 说完,转身冲着那老疙瘩说道:“老疙瘩,这里不用你了。你带着这位老乡,去防疫本部找方爷。快着点,要误了方爷的事,回来看我怎么削你!” 老疙瘩答应一声,从一边墙角搬过一辆自行车,翻身骑上,对着马雷和宫本义雄一招手,就向前骑去。 说起来,这自行车,还是马雷按朱丘的吩咐,亲身到美利坚置办并运过来的。虽然这东北的气候和街道,并不太适合自行车,但朱丘用它,是因为自行车小巧便捷,重要的是,不会感染瘟疫。所以在这场东北大鼠疫中存活下来的,特别是防疫本部的人,大多对这自行车,骑的溜熟,几个手段高的,还能玩出些花活儿来,这也是繁重工作中的唯一的一丝快慰了。 有着老疙瘩引道,不一会儿就到了防疫本部的所在了。防疫本部是对门的两座院落,西边那座,用作病房;东边那座,才是本部人员办公及休息住宿的地方。 三人将车子马匹放好,宫本义雄便要摘下口罩,老疙瘩紧忙阻止:“这位小哥,在这哈尔滨,口罩可是随便摘不得,这可不是防寒,是防疫!”马雷也瞪了宫本义雄一眼,宫本义雄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一声。 由老疙瘩引着,也没有人阻拦,两人便进了东边的院落。院里的落雪早就被扫的干干净净,四处都摆满了晒置中药的架子;一角的屋子里,露出一排排西药架子,马雷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自己在美利坚采买的药物。 三人往前走着,冷不丁旁边有个声音惊疑的叫道:“是云堂大哥和义雄吗?你们怎么来了?” 马雷一回头,见一个也是穿着白色大衫,脸上戴着白色厚大口罩的人。马雷仔细一看,却是方信孺——去年十月份鼠疫一发,朱丘便命方孝孺留守夏威夷,看顾书院;马雷调度药品物资;他却带着方信孺并洪门中一些人手,来这东北之地防灭鼠疫。算来,已经有大半年了。 “孚若,我有事来寻公子。”马雷见了方信孺,心里才觉得安稳下来,“多亏这位兄弟给我们带路了!” 方信孺看看旁边的老疙瘩,嘿嘿的笑了,说道:“原来是老疙瘩呀,也不是什么外人。这次多谢你了,回头我再弄些好酒,咱们再好好喝!” 老疙瘩厚实的一笑,说道:“给三爷跑跑腿,值当什么!我那里还有活儿,就不耽搁了,免得赵老大发火。” 方信孺点点头,说道:“替我谢谢赵老大,回头跟五队的兄弟们说,今儿晚上我可能没空,明儿我整些酒,兄弟们好好走几个!” 老疙瘩一拱手,便急匆匆的走了。马雷等他走后,便瞪着方信孺,说道:“半年多不见,你张口闭口就是酒,你功夫练好了?公子允你喝酒了?” 方信孺哈哈一笑,说道:“云堂哥,这哈尔滨的天气,鬼冷鬼冷的,要是不喝些酒,身子可扛不住。每天二两酒,这可是大哥允许的!” 马雷见方信孺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问道:“公子在吗?我有急事寻他!” 方信孺一边在前面带路,引着二人,一边回道:“在。你们来的巧,大哥刚从长春回来。你们可不知道,这鼠疫着实厉害,一旦感染上了,两三天就死。刚来的那几天,出去看的时候,一地一地的死尸,我那时,可是吓的要死!”方信孺叹了口气,“怪不得大哥不惜冒着被清门发现的危险,也要过来。你们不知道,要不是大哥和伍连德主持有方,这东北,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马雷听着方信孺的话,不禁有些感慨。倒不全是为这东北的鼠疫。要知道,这方信孺从小便顽劣无比,只是在朱丘面前收敛一些,其余的人,就是在他母亲面前,也是无所顾忌。夏威夷上,人人头疼的小霸王,说的就是方信孺。想不到来这东北大半年,竟然懂事了不少。这公子果然是个教育人的好手。 这东院并不大,只是将四周几间民房都打通了,做的一个临时场所。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最后面的一处小院处,马雷看了看,不过是普通的土坯茅屋罢了,比起夏威夷陈公馆,实在是差飞了。 听见脚步声,左边门打开,宫本义英从里面走了出来。宫本义雄见到哥哥,刚要张口大呼,却见宫本义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轻轻的走过来,对三个人说道:“小声点,大哥赶了一天一夜了,刚刚睡下。” 说完,他冲宫本义雄点点头,却对马雷问道:“云堂老师,您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马雷却没有答话,引着三个人轻轻的走出院门口,方才问道:“怎么累成这样?不是伍连德在这里主持吗?他去哪里了?” 宫本义英和方信孺互相看了看,还是宫本义英说道:“伍连德去奉天参加万国鼠疫大会去了,还没回来。这里现在是大哥全权负责防疫的事情。” 马雷皱了皱眉,闷声说道:“这鼠疫还没完全消解下去,开什么鼠疫大会!” 方信孺摇摇头,解释道:“伍连德本来也不想去,是大哥非要他去的。大哥说,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让我中华在世界面前堂堂立足,也为世界的鼠疫防治做点贡献。”方信孺没说的,却是朱丘昔日在纽约,见到日本的野口英世,佩服之余,又复叹息,我中华数千年引领时代潮流,今日在医学一途,竟连日本也比不得。这次恰好伍连德扑灭鼠疫,端的功劳甚巨,朱丘便有心成就伍连德之名,要与野口英世并世而立。 马雷还待要说,方信孺已经岔开话题,又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要让你们亲身过来?” 马雷叹了口气,说道:“四月末宋玉琳和喻培伦举事,事败殉国了。” 方信孺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大哥来东北的时候,不是有过严令,鼠疫不灭,洪门不举事吗?他们怎么能不听号令?” 马雷也有些恨恨,说道:“他们没有鼓动洪门,而是去广州参加了孙文和黄兴组织的同盟会起义。” 方信孺怒道:“糊涂!要是举事成功,清国将注意力转到南边,这鼠疫谁管?……” 方信孺的声音有些大,众人方要叫他小声,屋内朱丘有些疲累的声音传了出来:“三弟,吵闹什么?洪门有人举事了吗?” 听到朱丘的声音,方信孺看见宫本义英狠狠的瞪着他,便嘿嘿干笑几下,拍了拍头,摊了摊手,四个人便向屋内走去。 马雷进了房间,见朱丘刚刚起来,正在打水洗漱。房间不大,陈设也十分简单,不过两张床,几把椅子罢了。四人一起进来,倒显得这屋内有些拥挤。 朱丘见多了马雷和宫本义雄,身子微微一顿,手上的活儿也停了一下,便冲宫本义雄问道:“义雄,我让你待在夏威夷,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宫本家只有你们两个男子,鼠疫厉害,这里有你大哥经历就行。” 宫本义雄想不到朱丘上来第一句话竟然说的是这个,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被小瞧的感觉。宫本义雄便说道:“大哥不要小瞧我,我虽然比不上大哥,但是也和孚若差不多,他能来,我也能来!” 宫本义英瞪了他一眼,好在朱丘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小看你,鼠疫凶险,你宫本家总要留下一个人延续血脉。你难道没看见,我也没带孝孺来吗?” 朱丘说着,将手巾泡在热水里,绞着,又对马雷问道:“云堂,出什么事情了?洪门哪个堂口没遵从号令,举事了?” 马雷奔了一路,就是为了说这件事,但是看到了朱丘,却又有些不好开口,因为此时的朱丘,实在是太瘦了,形销骨立,满面疲乏,一双眼睛红的厉害,肯定是好几夜都没睡好过了。但马雷狠狠心,还是如实说道:“喻培棣来报,四月二十七日,同盟会在广州举事,宋玉琳和喻培伦俱参与其中,并且,两人、都……殉国了!” 马雷说完,见朱丘仿佛呆了一呆,不过片刻,便又拿起毛巾,覆在脸上,双手紧紧的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毛巾拿了下来,脸上水迹斑驳,也不知道究竟是热水,还是热泪。 朱丘又擦了几下脸,边将毛巾拧干,边对着马雷道:“这么说,洪门长江流域,又没有了负责之人了?你来是为了这件事吗?” 马雷点点头,说道:“主要便是这事。不过,来的路上收到赤骥的消息,清朝要组建内阁,不过内阁成员已经内定全为皇族中人,汉人一个也没有。赤骥分析,此举可能招致汉人离心,天下之变,恐怕就在顷刻。” 朱丘呆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本来还计划着,等这东北鼠疫消解之后,从鲁豫等地迁移些贫民过来,充实边地,想不到……” 朱丘长叹一声,续道:“想不到十年之期未至,就已经到了生死搏杀之时。” 朱丘看了看屋内的四人,说道:“烦请云堂,立刻回转夏威夷,传我号令于洪门总舵,令振武堂所有人员,整装归国,各依先前计划行事;义英,你留在此地,待伍连德回来后,将此间之事交托与他;” “信孺,你去传我号令于东北盗骊白义、河南逾轮、山东骅骝,告诉他们,这白山黑土之间,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物产丰饶,鼠疫也已经消解,若是有那家中贫苦,又不惧艰险的,便来闯一闯这关东之地吧。我洪门会在这里,护佑他们,让他们勤劳有所得的!” “义雄跟着我,先去上海,在筱公那里探探消息。” 说完,朱丘转头对马雷几人说道:“事情完毕之后,六月一日,我们在广州相见。云堂,你来的时候,把孝孺和阿林都带着。这一次,便是我洪门与清门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四人听的朱丘吩咐,心中都是激动无比,觉得胸口的血,一下子就热烈起来。四年前夏威夷的那场风云变幻,方信孺和宫本义雄都还年幼,并没有参与其中,此刻眼见一场更加宏大浩瀚的风暴就要来临,心中着实万分的期待,恨不得大声叫喊出来。 朱丘却是有些失神,不知道是这些日子的疲累所致,还是想到马上要来的洪门举事,心中有些感慨。好一会儿,他才又说道:“云堂,此地不是久留之所,你和义雄还是早些离开吧。上船之前,务必按我所说,将衣物全都换过消毒,也吃些草药防备瘟疫。不要将鼠疫带到了岛上。” 马雷点点头,说道:“公子放心,这等事,我理会得。” 朱丘点点头,又对宫本兄弟说道:“你们兄弟,跟了我也快十年了,等这次的事情一了,我便没有什么能教你们的了。义英这些日子也见到了许多和夏威夷不一样的事情,将来如何自处,你们也要好好想想。” 说罢,朱丘抬头看了看这茅草屋顶,想到逝去的宋玉琳和喻培伦,以及四年前的徐锡麟,心中却是百般滋味涌起。 故国啊,你是不是,已经等待的太久太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二节 祭烈 北国的哈尔滨虽然仍是山寒水瘦,南国却早已是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一派春日风光。 太阳睡了一个懒觉,还没有起身,正是黎明前朦胧模糊的时候。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依旧轻烟一般遮住视野。路边草叶上的露珠还粒粒晶莹透亮,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便由远而近,振动传来,路边草丛中的露珠,便压得草叶一弯腰,顺着叶子的脉络滴了下去。 一行数百余骑,渐渐出现在路的远方。头前领路的,正是前些日子张罗墓地埋葬了举事会党成员尸体的郭伟泉。这一行人虽然人数不少,但人群并没有任何交谈的声音,众人只是沉默的带马前行,一路上,除了春鸟时鸣,便只有马蹄踏在大路上的得得之声了。 转眼这一行马队便到了沙河马路旁的一片青草白地之处。郭伟泉勒马停住,对身旁马上一个白衣少年说道:“朱公子,前面就是义士们的埋骨之所了。这里虽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但仓促之间,只能寻到这么一个地方了。” 那白衣少年正是朱丘。那日他得到马雷报讯,知道喻培伦与宋玉琳都已双双殉国,心中悲痛无比。恰巧彼时东北鼠疫已无大碍,便吩咐马雷回转夏威夷整束人马,洪门振武堂精士悉数入国,势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一了百年恩仇。 他自己却带着宫本义雄,并在东北结识的友人蒋方震,经上海与张元济一唔后,数日前便又乘船到了广州,本来是想要亲自给众烈士收尸,却没想到岭南之地,已经有义士潘达微甘冒奇险,将举事众人的尸首收敛了,葬在了这黄花岗。 于是,他便等马雷与洪门兄弟齐聚之后,今日一早,由潘达微的堂妹夫、当日也曾主理安葬一事的郭伟泉引路,一行人前来祭奠诸位烈士,以壮此行。 听得郭伟泉的话,朱丘点点头,便翻身下马,往前大步行去,众人也都纷纷下马,在后紧跟。 虽然潘达微已算尽心尽力,但毕竟此时是在满清治下,这墓群造的,还是显得有些仓促而凌乱。 朱丘走到墓地之前,放眼看去,只见七十余座新坟错杂而立,在青草黄花之间,静对无声。 朱丘紧紧抿着双唇,一个挨着一个走过去,看过去。那墓碑上一个个的名字,都是自己曾经相熟已久的。其中的大多数,更曾来夏威夷上与他相会,共叙排满光复之事。一路行过,朱丘心情越发沉重,这里埋葬的诸位英烈,都是允文允武之材,倘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出将入相,为我中华重整河山贡献更多的智与力,那才是他们应该的归处啊。却不是在这里,抛却头颅,倾洒热血,效仿马前兵卒之为。可方今之世,这却又是无可奈何之事! 会党精英,毁之一旦,剩下些乌合之众,若果真大事得成,那治国的良材,却又往何处寻? 朱丘一边默默的想着,一边行走,不一会儿便行了一周,最后站立在喻培伦的墓前,热泪滚滚而下。喻培伦乃是徐锡麟死时,一力举荐的长江分舵主事人选。朱丘曾在夏威夷与他相见过一次。其人双眸,竟比徐锡麟还要炽热万分,任侠轻谋之处,更是远超。朱丘当时便知,恐怕这喻培伦也会与徐锡麟一般,出师未捷身先死。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旁边喻培棣早已跪在哥哥坟前,哭倒与地。当日广州举事之前,兄弟二人厮见,喻培伦以“革命为先,家国兼顾”为由,自己为国尽忠,却希望喻培棣能为家尽孝。喻培棣与哥哥争论许久,终于还是被哥哥劝服,离开了广州。之后广州举事,喻培伦再无后顾之忧,果然身先士卒,前胸挂一筐炸弹,踊跃阵前,果然最终慷慨赴义,为国尽忠。谁知喻培棣虽然离开了广州,却并未远离,听到在起义失败的消息后,随即乘船前往夏威夷报讯,这才有了马雷前往鼠疫中心报信之行。 好一会儿,朱丘安静下心情,挥一挥手,诸人便将带来的祭祀果品并烈酒一碗,供奉在诸位烈士墓前。 朱丘拿过一束黄花,轻轻放在喻培伦的墓前,领着众人,对烈士之墓行礼致敬,然后方孝孺长身而起,从怀中取出祭文,念了起来,清越之音顿时响遍原野,惊醒清梦。 “宣统三年五月,惊闻广州之变,黄花岗众义士奋烈之举。长痛于心,天亦长涕。今至烈士墓前,衔哀致诚,献杯酒于墓下,置时馐于碑前,告七十二义士在天之灵:” “道光二十二年来,中华衰败,纷乱不休。外有夷狄侵侮,内有满清欺压,使我炎黄一脉,莫不咬牙切齿,急欲变革中华,有思中华国强民富之日。然满清腐朽,不思开启民智,为国与民发愤图强,反见其对民之思与行,禁锢益厉。遂有我中华果敢勇毅之士,皆以为欲变法图强,使中华崛起于世界,必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执此为念,我中华大好儿郎,抛却头颅,尽洒热血。今有广州起义者七十二人,为我中华之民自由与平等,为我中华之民不受欺压和歧视,为我中华之民友爱与精诚,为我中华之民不受饥饿与寒冷,舍家为民,轻生为义。功虽不成,但其慷慨激昂之行,遍传宇内,凡我中华之民,知与不知,皆为之痛惋,亦为之振奋。寒冬已过,春日将至,我中华之崛起,已如朝日初升,不可抑制。” “前人之志,后人承之。我中华之民,但有一息者,满清不灭,奋斗不止。夷狄不驱,誓不罢休。烈士之血,浇注自由平等之花,必将开遍中国。各位英灵不远,当佑我辈。碧草黄花,共为此证。” “诗曰: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呜呼哀哉,尚飨!” 方孝孺念罢,洪门兄弟一起动手,将众烈士的坟墓整理一番,扫除杂草,添上几抔土。又将准备好的青松树苗,错落有致的栽种在墓群周围。 趁着众人忙碌,郭伟泉来到朱丘近旁,问道:“朱公子可是还要举事?” 朱丘转过头,看了看郭伟泉,反问道:“郭兄为何有此一问?” 郭伟泉连忙解释,说道:“我不是要探朱公子的口风,实在是那日收拾尸首时,见这诸位烈士的死状,太过于凄惨,所以斗胆,有一言相劝。我和公子今日不过初见,但公子丰神俊朗,璞玉之资,若是也行这等马前卒之事,未免……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虽然此时国家多难,民不聊生,但伟泉还是希望公子慎重行事!” 朱丘淡淡的看了郭伟泉一言,口中却说道:“多谢郭兄好意,朱某心领。可是当此纷纷乱世,我又为诸人之首,驱人而亡,自己却置身于后的事情,旁人做的来,我朱氏子孙却做不来。今日这七十二位英烈有幸,有潘兄郭兄为其收拾尸首,打理身后之事。我若不幸也步其后尘,若是也有如郭兄一般的义士,为我收尸,自是大幸。若是没有,青山处处,河山大好,何处不是我朱崇祯埋骨之所?” 不等二人多说,众人已经忙碌完毕,眼看着昔日袍泽如今只是黄土一抔,脸上热泪,又不禁滚滚而下。为国家大义,多少亲朋故旧,已踊身赴难!慷慨之行,响遍宇宙;革命之火,必将燎原! 朱丘默默的在墓前伫立了一会儿,倏忽翻身上马,对烈士英灵说道:“诸位英灵莫要着急远行,且请稍待时日,我朱崇祯不久之后,必将捷报送至诸位墓前。”说罢,朱丘对众人喝道:“诸位,驱除鞑虏,复我中华,只在我辈!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天佑中华!” 众人齐声回道,然后便纷纷翻身上马,相互拱手作辞,再不多言,分作数拨,各自打马向前奔去,便如同数条滚滚洪流,融入这中华九州大地之中,渐渐的消失在这莽莽的古原之上。 朱丘拱拱手,也与郭伟泉作别,郭伟泉思忖再三,欲言又止,最后终是说道:“朱公子此去,风波险恶,还望多加小心。” 朱丘哈哈一笑,只是说道:“郭兄保重,他日必有重逢之时,再与郭兄把酒相谈!”说罢,朱丘便打马而去。 郭伟泉长叹一声,虽然眼前少年并未明言,可从其报的字号“朱崇祯”上,郭伟泉便知道,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必然是朱明后裔无疑。他刚才相劝,也不过是希望朱丘能谨慎而为,切勿和这会党中人一样,仓促举义,事无所成,徒坏性命。 此刻朝日初升,霞光万道。郭伟泉复见朱丘这一行人中,虽大多是中年男子,却也有孩童女子,骑于马上,俱是英风烈烈,慷慨悲歌,马蹄声烈,却如滚滚春雷。郭伟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想着广州举义时会党中人的奋不顾身,想着这些人不久之后,也多半会是勇烈玉碎,心中忽觉悲壮酸热,只想放声大哭! 山河易破碎,国人难再辱!这中华,毕竟有着无数的英雄儿女,要为那国强民富,遍洒热血,尽瘁鞠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三节 畏难 “天上乌飞兔走, 人间古往今来。 沉吟屈指数英才, 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 凄凉废冢荒台。 万般回首化尘埃, 只有青山不改!”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过,那说书人便接着说道: “一首西江月说罢,咱们书接上回。上一回书说道,陈胜与吴广领着九百人去渔阳戍边,恰巧那几日碰上连绵的大雨,道路被洪水冲断,难以前行,眼看那规定的日期渐渐过去了好几天。” “诸位听众,也许并不知晓。当时那秦法端的是苛峻无比,这九百人没有按照日子到达渔阳,已经是犯了死罪。只怕即使他们现在发奋赶路,也只是急着去投胎罢了。” “这九百人中,领头的陈胜与吴广,却是两个胸怀大志的英雄豪杰。两人凑在一起,三言两语,商量着便要揭竿而起。可商量来商量去,两人心中还是有些犹疑,于是决定先去找算卦之人卜算一下前程。那算卦的老者,白眉飘飘,仙风道骨,有着几分神通,一见两人神色,便知他们要问些什么。此等大事老者不敢多口。只是说道,你们还是问问鬼神吧。” “何谓鬼神?鬼神即是人心。陈胜心中明白,老者这是让自己先在众人心中立威。这威信,却不是队长那般的威信,乃是成王成帝、有众人甘效死命的威信。” “于是,陈吴二人两相讨论,便定出计策,先是找来一块布帛,用红砂写上‘陈胜王’三个大字,放在那厨役买回的鱼肚之中。等到厨役做好,众人在吃那鱼时,发现帛书,打开一看,见到上面的“陈胜王”三个朱砂大字,心中暗自惊叹:呀!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冥冥中若有天意不成?” “但仅此一次远不足以威信众人,那吴广,便在深夜中悄悄出去,在旁边祭祀的一座宗堂之中,点上篝火,若隐若现出身形,学那狐狸鸣叫,又大声呼喊‘大楚兴,陈胜王’” “这九百人中,多是楚国徒众,本就尊信巫术,也因秦国苛政,十分的怀念故国。此刻夜中听的此言,都道陈胜是上天所命,复兴大楚而来……” 说书人在上面唾沫横飞,说着那一段秦末旧事。这一段楚汉相争,本是刘同最爱听的一段。但此刻他坐在台下,摩挲着手中的文明棍,看似听的入神,其实一番心思,根本不在此处。须知此刻的武昌,正是山雨欲来之时,革命党人与满清督府之间,暗斗已经变为明争,双方都在屏息凝气,积蓄力量,等待着给对方最后一击。 前些日子,文学会促动南湖炮队举义,可惜事到临头,本来说好共同起事的几个营,竟然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于是让满人从容的布置兵力,将起事轻松的镇压了下去。南湖炮队同志们的热血,竟是就这样白白的荒废了。 “奈何众人仍是惜命!”刘同心里恨恨的想,“都想着排满,可是等真到了要卖命的时候,竟是谁都想坐享其成!” 这时,一个穿着宪兵制服的汉子,急急忙忙的走进茶馆,四下里一望,便直奔刘同而来。 那汉子走到刘同身侧,一拍他的肩膀,刘同回头观看,却是彭楚藩。 未等刘同相问,彭楚藩便凑在刘同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刘同听罢,霍然站起,便与彭楚藩急匆匆的去了。 “邓玉麟,你给我解释清白,昨晚南湖炮队为什么没有发炮?是不是你没胆?” 刘同与彭楚藩还没有走进屋子,便听到里面刘复基气势汹汹的声音传了出来。 刘同皱了皱眉,与彭楚藩对视一眼,便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黑压压的有十数个人,大多是文学社与共进会的党人。只是不见文学社领头的蒋翊武和共进会的张振武。 只见邓玉麟脸涨的通红,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暴了起来,右手指的刘复基,大声抗辨道:“刘复基!你不要污我的清白。自入共进会参加革命以来,我邓玉麟哪场阵仗落过跑?哪一次不是冲锋在前?我邓玉麟为革命,头可断,血可流,岂会临阵退缩?” “那你倒要说个分明,昨夜约定南湖炮队鸣炮为号,众营一起响应起事,为什么我们一直等到天明,南湖炮队那里,别说炮声,连枪都未响过一声?”刘复基丝毫不让半分,依旧死死逼问。 “你倒还敢来问我,我且问你,当日赵楚屏策动南湖炮队起事,让你们负责联络各营。可是那天,为什么一个响应的都没有?不响应也就罢了,为什么我们起事之后,你居然来传信让我们取消?当日你们如此畏缩惜命,南湖炮队如何还敢信你们!”邓玉麟右手连连击案,大声说道。 刘同皱皱眉头,知道两人又在为前些日子的事情争吵。自从文学社与共进会联合,又与同盟会通了声气之后,这样的争论便日益激烈起来。因为三个社团之中,虽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有横跨社团之人,但社团之间,不仅理念不同,而且协调指挥,也多有隔阂摩擦。这本就是我中华民族的传统根性之一,倒也怨不得诸人。 大约半月之前,文学社与共进会协商一致,共同举事。谁料共进会策动南湖炮队率先动手之后,却发现武昌城中,并无一人一枪接应。随后蒋翊武竟派刘复基前来传递消息,说同盟会决定联合诸省一起举事,以求革命功成,这次举事便往后推延,等待诸省齐备后再行发难。 这等事情,如何不早说? 那带头举事的赵楚屏,便是因此只能躲在小朝街,不敢露面。共进会诸人对此极其不满。前日文学社又相约一起举事,依旧决议由南湖炮队率先发难,不料想这一次,足足等了整整一夜,却直至黎明,武昌城中依然是静静悄悄。 于是今日两个社团甫一见面,便相互质问起来。 “你说谁畏难惜命,我刘复基当年敢在长沙举事,早就是当自己是死过的人了!你出去看看,今日武昌城内各处戒备森严,革命良机已经错过了!全是因为你们畏惧不前之故!” 邓玉麟一拍桌子,正要回将过去,孙武已经抢过了话头:“刘复基,你话要说个清楚。是蒋翊武,传令一再拖延举事时间的。这昨日之事,怨不到我们共进会的头上!” 刘复基听到孙武的话,呆了一呆。他素知蒋翊武此人,虽然有些才谋,但是为人犹豫难断,想不到已经到了如此的生死关头,其人还是这么的不堪重任。 “孱头!你们一群孱头!我们要举事,连那深宅里的瑞徵都知道了,都到了这等地步了,可你们居然还在好整以暇的等待,你们哪里是在等待统一举事,你们这是在坐以待毙,这是拿着我武昌一地党人的性命玩笑啊!”刘复基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坐在椅子上,喃喃的说道。 刘同见是话头,便立即插言道:“不论是共进会,还是文学社,甚至是同盟会,大家都是为了复我中华,强我中华。如今事已至此,大家不要再争论什么对错是非了。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寻出一些计划,同心协力,光复武昌,才是上策!” 孙武点点头,说道:“刘同说的对,我们的确要早些定计才好!免得夜长梦多,众人失去了信心。” 此时,杨洪胜插言道:“士兵中都晓得,领导武昌起义的,是革命家孙文的弟弟孙武,大家的斗志都很旺。这一点我觉得倒不用担心!” 刘复基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担心的就是这个,你想用孙文的名头,来做陈胜吴广的那套把戏,恐怕也就能骗一骗新军中的那些大头兵。但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这武昌城内,晓得孙武真实身份的,大有人在,便是满清那里,也有许多。倘若有人将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嘿嘿,到了那时,试问一句,还有几个人,愿意跟我们举事?” 刘同辩驳道:“满清的话,谁会相信。只要我们这里的人不说,大家还不是信心满满!” 刘复基不屑的瞟了刘同一眼,知道眼前这人,虽然有着革命的热情,却是一个世家子弟,没有多少阅历。 “你道那孙文是夏威夷的陈平吗?登高一呼,汉人云集响应,顷刻间翻云覆雨?如果孙文果然有那等能耐,四月的黄花岗举义,何至于那等惨烈!” 刘复基这一番话,说的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本来孙武冒名之事,是当年共进会的绝妙一笔。须知在这湘鄂之地,迷信之风甚是激烈。孙文之名,更在普通革命党人心中,有若北斗之星。孙武当年传播革命之时,便有人好奇相问:孙文孙武是不是兄弟一家?孙武当时便顺势答应,果然日后再传革命之时,容易了很多。 但这等事情,毕竟不能长久,即使那陈胜吴广,也是用鬼神立威之后,便立刻起事,怕得便是夜长梦多,为有心人识破真相。 刘同见众人沉默不语,心中有些着急,大声说道:“此刻正是齐心戮力之时,哪里容得我们在这里垂头丧气?倘若你我再是这样互相疑虑,只怕未等满清士兵围过来,我们先就坏掉了士气,那本来答应一起举义的新军士兵们,只怕就会更加退缩了!” 邓玉麟大声应和道:“不错!共进会和文学社,要同心戮力,为我武昌汉人,谋得万世幸福!” 刘复基看着共进会等人在那里唱和,心中有些鄙夷,但知道这时不是内耗之时,也不能内耗,于是也大声说道:“倘若你们真能坚定决心,我文学社必定不落人后!” “好!”孙武拊掌笑道:“这武昌城内,只要我们两家联手,一定能够举事成功!” 此时,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文学社另一骨干张廷辅忽然插口说道:“恐怕各位想的有些轻松了。你们不在军中,并不知道真实境况。军中的兵士们,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踊跃革命,南湖炮队之事,便是明证。当时非是我等不愿共襄义举,实在是临到事头,除了我们会中的核心人物,并无多少士兵愿意举义,甚至那些签过名的,也多有人推脱不前。” 孙武见张廷辅说出这般话来,哼了一声,说道:“恐怕是你们文学社,组织不力吧?” 谁料想到,没等张廷辅出言反驳,同在军中的共进会熊秉坤倒是先替他辩解道:“清澄说的不错,当日南湖炮队举事,其实我营中,敢于附义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时孙武再不说话,刘同倒是问道:“难道有堂堂孙文之弟在武昌城坐镇领导,还不足以让他们揭竿而起吗?” 张廷辅笑笑,解释道:“倘若只是宣传革命,借着孙文之名,当然是顺利得很。即使让新军士兵们签名入会,他们也不当是什么大事。但是你不要忘了,举事造反,可是灭九族的大罪,那些士兵们可不是夏威夷洪门总堂中那些精英之士,说到底,只不过是拿饷养家的普通汉子,如何敢担上这等天大的风险?” 刘同皱皱眉,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众人一惊,还未等反应,便见那门忽的一下被人打开,几个身在军中的会党成员,像张廷辅、邓玉麟等人,便一把掏出驳壳枪来,指向门口。 谁知那门口打开之后,来人现出身形,众人才发现,竟是张振武! 众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方要招呼,只见张振武身后又闪出一条大汉来。那人头戴斗笠,身上却穿着东洋人的和服——却是谁也不认识。 张振武大步跨进屋来,对着众人说道:“夏威夷洪门总堂派人来了!” 说罢一闪身,让出身后那个东洋人打扮的汉子来。那汉子摘下斗笠,露出面目。众人看去,只见他四方脸膛,浓眉大眼,满面的虬髯,又是虎背熊腰,雄壮无比,端的是条英雄好汉! 那汉子摘下斗笠,向众人爽利一笑,说道:“我家公子想请共进会与文学社的诸位,前去一叙!” 刘复基撇撇嘴,问道:“你是何人?” 那汉子依旧一笑,说道:“昔日光复会干事,今日洪门总舵舵主朱崇祯麾下,马雷、马云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四节 死活 众人跟着张振武与马雷,专拣陋巷而行,走了约莫几顿饭的功夫,便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门处。马雷上去长长短短的敲了几下,门便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门口,眼神清亮,与马雷对视一眼,点点头,将众人迎了进去。 众人本以为这里不知道是哪家荒废的一个宅子,可是越往里行,却越见富丽堂皇,又见假山古木,小桥流水,点缀其间,这里哪是一个荒园,分明是个富贵人家宅第。 杨洪胜夹在众人之中,见到这座府第比刘公的还要广大深远。心里不免有些高兴。无它,革命党人之间早有风传,这夏威夷洪门最是革命,也甚是豪富,如果洪门的总舵朱崇祯愿意在武昌共举义旗,这革命的经费便又能多上几倍,举义成功的希望,便又能大上几分了。 马雷和张振武引着众人,经过后园,穿过回廊,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后院。众人路上便听到这里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戏,等到了后院一看,果然搭着戏台,一个老生正在上面唱着。台下稀疏的站着几个少年,都和马雷一样,留着短发,没有长辫,穿着东洋和服,正在那里看戏,其中一个少年,更是在肩上猴骑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只有一个稍大点的,腰间插着长短刀,远远靠在一侧的树干上,似是在警惕什么;台下稍远一点,摆放着数十张桌椅,许多都是空着,只在最前排的中间,坐着两人,看那身形,分明就是两会的首脑人物——刘公和蒋翊武! 听到众人的脚步之声,几个少年都齐齐侧头过来,看向众人。众人也在看向几人,只见那倚在树干上的少年,眼神放旷;而站在戏台下的两个少年,一人眼神沉静,另一人却是眼神跳脱;但最奇的,却是人叠人的那个少年与幼童,两人的眼神,大的仿若深海,浩瀚广远,小的却有如刀锋,凌厉异常。众人都是心里暗暗惊讶,却都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一群少年,必定是非常之人! 马雷走到那肩上猴骑着幼童的少年身旁,轻声说了几句,那少年只是点点头,随口说了一句什么。马雷便又回转过来,对着众人说道:“我家公子说,今日能与众位相会,实在是高兴的很。所以特意请了远近有名的艾家班来,给大家演一出黄孝花鼓。大家方才也走得累了,不如先喝些茶水,等戏文演完,我们再细说。” 听完此话,众人心中都隐隐有些怒气翻腾。当今武昌城中,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谁还有心思听什么黄孝花鼓?众人之所以耐心的走了这么久的路,一是因着张振武和马雷的名声,二来,四年前夏威夷事变,陈平领着洪门为汉人争得权利,大家都对夏威夷洪门敬重几分,它愿意自称是洪门总舵,便也由着它去,并不争闹。可如今见了面,洪门只是派出几个少年,虽然马雷昔日威名赫赫,但离国多年,又并不统属,其人此次有何居心,许多人也在心里盘算。不过洪门如此所为,实在是有些不懂礼数。 既然敢称革命党人,干这等灭九族的勾当,多半是烈性脾气。众人中有那火爆脾气的,才要发怒,却见蒋翊武起身走了过来,对众人说道:“大家一路走来,一定有些口渴,先喝些茶水,等一会儿再商议大事。” 那领路的张振武,也点点头,说道:“伯夔说的在理,大家稍安勿躁,喝些茶水,听一听戏吧。” 孙武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些什么,但随后那边刘公也起身相劝,两个社团的人,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因为蒋翊武是选定的起义总指挥,而刘公更是选定的武昌政府知府。于是众人便把眼睛都望向一起过来的孙武和刘复基,却见刘复基随便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脖一口喝了,又伸手拿过一个橘子,利索的剥开皮,一瓣一瓣吃了起来——竟然果真像是进了茶馆,看起戏来。 刘复基在两会之中,性子最是激烈,眼见他都这般沉得住气,众人便都有样学样,各找座位,坐了下来。 等众人的心都远离了刚才的争吵指责,静了下来,才发觉,这台上唱的,竟然是春秋末年的一段往事——赵氏孤儿。 众人中有那懂戏的,见台上诸般角色唱念做打之间,仍然有着几分生涩。便知道这段曲目,必定是新排之作。 国人总是容易耽于享乐,此刻众人心中稍稍放松,不去想那国家民族,竟是渐渐的,沉入到了戏中,随着那戏中故事,忽喜忽悲。 只听一老生念白:“立孤、与死,哪个容易?” 另一老生回道:“死易,立孤、难啊……” 前一老生又念白道:“赵氏先君待我不薄,希望你去做那难事,这容易的,就让与我吧,吾请先死!” 接着便唱道:“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晋国山河百二雄。显耀英材统军众,威压诸邦尽伏拱;遍拜公卿诉苦衷。祸难当初起下宫,可怜三百口亲丁饮剑锋;刚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早拿出奸臣帅府中,断首分骸祭祖宗,九族全诛不宽纵。恁时节才不负你冒死存孤报主公,便是我也甘心儿葬近要离路傍冢!” ……………………………………………… 唱道妙处,便有那懂的,大声叫好。可这众人之中,也有许多贫苦出身的党人,对着戏文,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听的好没意思。好在曲目并不长,转眼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赵氏孤儿大团圆。 台上唱罢,那有着一双深海也似眼眸的少年,将肩上站着的幼童放下,转过身来,向众人一拱手,说道:“各位共进会和文学社的同志,兄弟朱崇祯,忝居洪门总舵舵主之位,今日邀各位前来,是为了武昌举义之事。” 孙武吃了一惊,没料想到,这洪门总舵舵主,竟是如此年少之人。他原本以为,这几个少年不过是洪门中人的家眷,倒想不到,竟是这样。孙武回头看看诸人,也都是一脸吃惊。只有刘复基脸色平静,倒是早已知晓的样子。孙武心中便有些不快:“大家都是为了革命,何必对自己与众人隐瞒?” 他听得朱崇祯开门见山,并不遮掩,心中又多少有些快慰。便说道:“朱兄弟远道而来,可是有什么对我等说的?” 朱崇祯笑笑,站在众人之前,侃侃而谈:“我自收到同盟会人黄花岗举义失败的消息之后,便领着总舵的诸位兄弟,在四个月前回到了故国。路上听说清廷先是自立皇族内阁,自绝于士子,又要弄什么‘铁路国有’,致使天怒人怨。我先是在广东,后到长沙,前日刚刚从成都赶到这武昌城中。这一路上,我与各地洪门兄弟,团结民众,为保铁路,各施手段,其中更在四川一地,引着民众纷纷而起。清廷四顾不暇,急忙抽调各省兵丁,湖北新军也调走大部,此时武昌城中,满清兵力空虚,正是我等建功报国之时,所以朱某斗胆,请来各位,一商大计。” 众人之中,彭楚藩最是莽撞,性子烈,脾气急,本来刚才两个社团议事,正是到了关键时刻,却被张振武与马雷横插进来,又坐在这里听了这么一段黄孝花鼓,心中早就憋的厉害,这时又听得朱崇祯在那里长篇大论,实在按捺不住,跳起来大声叫道:“这等事情,武昌城中,就是那瑞徵,也知晓的清清白白,哪里用得着你在这里说叨!你来武昌,到底是要做什么?实话告诉你,倘若你是和我们一起闹革命,我们欢迎!倘若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可不欢迎!” 这一席话说的好生无礼,一直倚在树干上的少年,突然一直身子,手按住太刀刀柄,冷冷的看着彭楚藩,说道:“难道喻培伦没有教过你们,怎么对舵主说话吗?” 未等两会之人反应,朱崇祯倒先笑道:“义英,此事无妨。这位兄弟,是投笔从戎的彭楚藩吧?革命者要能吃三个弹:枪弹、炮弹、炸弹。这是兄长所说吧?这句话甚是豪壮,我一向佩服!” “我知道,此刻各位心中,可能都有这般疑虑,彭兄弟快人快语,只不过最先将它说了出来。方才已经说过,我来这里,是与大家共商大计,驱逐鞑虏,复我中华!只不过我来此之后,听的刘公所说,之前你们两会曾数次发动举义,都没有成功。今天便约大家前来,将这事情议个清楚,毕竟,眼前这等良机,稍纵即逝,可不会等我们!” 朱崇祯话音一落,张廷辅便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朱兄弟说的甚是!不过,有一句话,我要先说在头里,朱兄弟也不要生气,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你要革命,又是为了什么?” 谁知张廷辅问出之后,朱崇祯还没有答话,倒是旁边的刘复基晃悠悠说道:“你问他是谁?他是大明建文皇帝后裔,当世汉留一脉的门主,洪门致公堂的香主,那夏威夷上的陈平,都是他的下属,这般的身份,你们还信不过?” 孙武皱着眉,向刘复基问道:“你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刘复基一笑,说道:“我是汉留一脉中人,怎么会不清楚?汉留一脉是做什么的,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 身为革命党人,众人中又多是从洪门衍化而来的诸如三点会三合会中的干事,对这汉留一脉,当然都是熟悉的,那可是所有社团的源头,也是汉人文明的一点余火。 刘复基在众人中素有威望,他这般说,众人便都信了。只是刘公忽然站了起来,也拱手向朱丘问道:“公子原来是大明朱氏后裔,刘公刚才不知,若有些失礼之处,还请公子不要见怪!但公有一问,不吐不快,请问公子,你来武昌,是想要创立民国,还是想要复辟你朱明一朝?” 洪门诸人听到刘公的话,都有些不快。倒不是为了刘公的问题。洪门诸人,从广州一路北上,沿途在各处襄助革命,并不曾有像武昌城中会党众人这样,不说大事,只是反反复复的说些不相干的事情。说来,算上这武昌城中,他们还是第一次与故国的会党打交道,以前虽然与许多故国的洪门众人有过接触,但那些人多半已经身死殉国,那徐锡麟便是例子。这几年朱崇祯一直忙于建设夏威夷与一叶书院,倒是有些疏忽了故国,此次回国,委实想不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朱崇祯很有耐心,仍旧笑着回道:“刘兄此话问的极是,但崇祯也有一句话想问,那大雁还未曾射下来,我们这便想着在此分雁,是不是有些早了?” 朱崇祯的答话,让众人一愣。刘公叹道:“公子说的极是,是公错了!” 刘复基看了看周围的两会诸人,轻笑一声,向朱崇祯问道:“公子既然前日就已经到了,想必南湖炮队的事情,已经知晓的清白了吧?不知道公子可有什么妙策吗?” 朱崇祯哈哈一笑,却没有答话。旁边那个眼神温和的少年,慢慢走过来,口中却是朗朗的背起一段书来: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众人心中莫名其妙,不知道朱崇祯这是什么意思,只有刘复基拊掌大笑道:“公子果然智计无双,这等计策也想的出来,若是此计得行,武昌城唾手可得!” 蒋翊武皱皱眉头,向刘复基问道:“尧徵,你们在说些什么?到底有什么好办法?” 刘复基轻笑道:“伯夔,你于军事素有心得,岂不闻兵法有云:‘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五节 吾往 是日下午3时许,汉口镇上宝善里14号。 孙武看着周围的同志,沉声说道:“诸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便从此始!” 话音一落,便将手中的一颗炸弹狠狠往地上一砸,顿时“轰”的一声,火光四闪,浓烟满屋,孙武的双手和脸,都被窜起的火头烧伤,连眉毛头发都烧去不少。常人若是受到这种伤,早就大喊大叫起来。孙武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众人眼看炸弹爆炸成功,迅速的将门外箱子中的炸弹拿进屋内,四处放好,刘复基又将事先准备好的党人名册、起义文告以及旗帜徽章等起义文件,妥善放在铁箱之中,在一处藏好,然后抬起头看看正在强忍痛苦的孙武,说了声:“你们先走,我再仔细收拾一下。” 孙武的秘书唐筹观便随手拿起一面九角十八星旗,罩在孙武头上,和赵楚屏赶紧架着孙武向同仁医院奔去,其余的党人,做完计划好的活儿,也冲刘复基点点头,大步的去了。 刘复基等众人走后,又打开铁箱,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放了进去。仍照先前锁好放妥,四下里打量了一下,便也急匆匆的去了。 宝善里本是在汉口俄租界内,刚才的爆炸声如巨雷,喜欢看热闹的国人,不一会儿就跑了过来,对着爆炸现场指指点点,杨洪胜也夹在人群之中,静静的等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俄国巡捕也闻声赶了过来,他们冲进屋内,四处搜索,果然顺利的发现了十几颗炸弹,以及革命党人的名册和起义文告。杨洪胜见事情已经妥当,转身便大步的走了,回去向刘复基报告。 果然有革命党人阴谋闹事!在这件事上,北极熊与清廷之间,配合联络起来,倒是不像殖民国与被殖民国,却像是同属一个官僚系统的上下级。入夜的时候,巡捕队长查抄完毕,便将名册文告迅速的搬到俄国领事馆;俄国总领事奥斯特洛夫维尔霍夫知晓后,又连夜向江汉关道齐耀珊禀告;齐耀珊也一反常态,极有效率,连夜亲自去俄国领事馆清点反清会党文件;查实之后,又连夜派人过江,向武昌城中的瑞徵大人报告! 如果见到这般的合作无间,哪个还敢说,俄国与清廷,不是一家? 在这般的密切合作和高效率之下,湖广总督瑞徵也不能让手下独秀,他也连夜便召集众将,商议捉拿乱党之事。武昌城中将领,悉数而至,张彪、铁忠、王履康、黎元洪纷纷表示,必依总督所令,将武昌城中乱党尽数捉拿。 不料想等瑞徵打开那乱党名册,却发现虽然册上的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却是半点也不懂。这倒也不奇怪,革命党人将这名册送上,原本只是想断了新军士兵的后路,并不真心想让满清一网打尽,所以这名册,是用了密语的。 瑞徵怒叫一声,将名册扔在地上,觉得还是不解气,又用脚狠命的踩着,等到破译出这些密语,那乱党份子早就跑了。这份大功摆在眼前,却是看的到,吃不到,这是何等的气煞人! 张彪是个有心的人,他走到齐耀珊呈上来的铁箱旁,仔细的翻了翻,却检出一本册子,正是刘复基后来放进去的。名册上虽然也好像用了密语,却明白无误的写着几个地址:分水岭12号、长湖西街8号、雄楚楼10号、胭脂巷11号以及、小朝街85号,还有数十个人名,依稀可以猜出。 有这些,便足够了,于是瑞徵一声令下,兵分数路,便向革命机关所在地,狂卷而来。 此时的小朝街85号,却正在陷入一场争论之中。激烈程度,似乎并不亚于与刀兵交锋。 蒋翊武看着刘复基,满脸的不解。口中依旧问道:“尧徵,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当日不是说好的,只是将有密语的名册泄露出去,之后散布谣言,激励起兵士们的勇气,就算成了。可为什么你要将革命机关所在地和数十个兄弟的名姓,完全暴露出去?” 刘复基坐在椅上,看着蒋翊武,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蒋翊武的问题,却说道:“伯夔,你我光绪二十八年(1902)在常德初识,算到今天已经九年了,几年间我们一起在常德谋划举义,一起在这武昌城经营文学社,同生共死,相交莫逆。此时清兵转瞬便至,我也不瞒你,那名册之上,第一个的名字,便是刘复基!我就守在这里,等着清兵来抓我!今夜,就是我刘复基的死期!” 蒋翊武闻言惊起,大声说道:“你疯了!” 刘复基淡淡的一笑,说道:“我没疯,伯夔。今日上午你比我们先到竹园,那一出赵氏孤儿,你看的时间最长,可是看懂了吗?” 蒋翊武听到刘复基此言,想起那出赵氏孤儿,蓦地那句“立孤与死孰难”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蒋翊武恍然大悟:“尧徵,你是要学那公孙杵臼?” 刘复基笑着点点头,说道:“‘死易,吾为其易,请先死!’这种容易的事情,自然是我来做了!” 蒋翊武不解的说道:“你何苦要如此?非要将自己的性命扔在这里?” 刘复基长叹一声,说道:“昔日谭嗣同有言: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今日之事便是如此,若是我革命党人不死上几个,如何使这武昌城中风声鹤唳?那些新军士兵们,如何能横下心肠,坚意举义?那瑞徵,如何会放松戒备,给我们以可趁之机?” “所以,今日武昌城中要举义成功,必先用我党人的热血铺路!如果需要流血,就从我开始吧,我刘复基别无所能,只是这一腔血,为中华热的沸腾!” 听到此言,蒋翊武知道刘复基死意已决,心中又热又酸,悲苦无比,眼中两行英雄泪滚滚而下,蒋翊武悲声说道:“既然这样,我留下来陪你!你我同生共死!” 刘复基却摇摇头,说道:“伯夔,你不能死!你是起义商定的总指挥,你若死了,军心士气必然一蹶不振!此事只有我最合适,一则两会党人,都知我刘复基之名,我死必然振动其心,二则我本一介书生,不通军事,少我一人,也不耽误举义大事!三则,这舍生取义之事,本是我汉留一脉份内之事,你便不要与我争了。” 蒋翊武擦去面上泪水,整肃颜容对刘复基说道:“尧徵放心,我蒋翊武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举义功成,驱逐满清,完成你的心愿。” 两人说到此处,只见忽然屋门被人一下推开,进来数个党人,俱都是泪流满面——他们早已在门外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杨洪胜自入文学社以来,便与刘复基一起做事,数年间对其十分敬服,此刻听到刘复基要以死激励革命,进屋后也大声说道:“我愿随刘先生一起赴死!” 刘复基这次却没阻拦,只是说道:“有杨兄弟作陪,我死后也不寂寞了!” 但张廷辅却皱着眉头,说道:“尧徵,你足智多谋,一向是我们文学社的诸葛军师,你要去做这等事,将来举义之时,我们一旦应付不来怎么办?” 刘复基轻轻笑道:“无妨,公子既然已经到了此地,武昌城中改天换日,也不过就在顷刻之间。” 张廷辅摇摇头,依旧问道:“那朱崇祯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有多大能耐?” 刘复基哈哈一笑,说道:“你莫要小看了我汉留的门主,当年夏威夷之事何等艰难,在他手中都迎刃而解,你们都道是陈平的功劳,其实只是公子不愿招人注意罢了。你们不要有何疑虑,要好生配合公子。” 话一说完,刘复基起身看看窗外,此刻已是万家灯火,夜黑的已经十分的透了,他估摸一下时间,便对众人说道:“各位兄弟请散了吧,清兵马上就要来了。有洪胜兄弟在这里陪着我,就行了。” 众人知道今日一去,就是永别,都有些依依不舍。彭楚藩站在一侧,看着谈笑自若的刘复基,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有一团火在胸腹间腾腾的燃烧着。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不出话来。 刘复基却是轻轻松松,依旧笑着劝着众人:“兄弟们莫要留恋,早点散去吧。复基今日便能卸下这千斤重担,以后振兴中华,还要靠兄弟们多加努力了!” 话声刚落,便听一阵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便有人大力的拍打着院门。 刘复基脸色一变,对众人喝道:“还不快走!”见蒋翊武仍在迟疑,便大声说道:“你快走,名单上也有你,你出去后也要小心。” 蒋翊武看看刘复基,心肠一硬,猛一跺脚,大踏步的领着众人走了。 出了后门,众人四散而去。此刻已是深夜,街上空空落落,彭楚藩快步走着,只觉胸口那堆火,越烧越旺,直烧的他整个身子都热得发烫,身上的血,也是热烈的沸腾。他抬头看了看天,夜空黑压压的,看不到半点光亮,蓦地远处一道闪电飞下,紧跟着雷声隆隆,眼见一场透雨,就要落了下来。彭楚藩忽然停住脚步,仰头对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忽然转过身去,向来处大步走去。 此刻小朝街85号,已经是人声喧嚣。守卫巷口的士兵见一个人影过来,都一拉枪栓,喝问道:“什么人?” 彭楚藩并不答话,大步走近。士兵见彭楚藩一身宪兵制服,心中稍安。旁边却走过来一个军官,对着彭楚藩喝问道:“兀那宪兵,到这里来干什么?!” 彭楚藩眼睛一扬,右臂拍在胸膛之上,大声说道:“为革命!为了驱除鞑虏,光复中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六节 星火 昨夜的一场暴雨,将这武昌城中洗刷一新。街道上干干净净,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那流过的血,已经没有了半点痕迹,只有城门楼上高悬的三个木笼,还在提醒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们:昨天,又有三个乱党份子被总督大人枭首示众了。 一夜的功夫,这总督衙门便抓了数十个革命党人,在这武昌城与汉口镇的革命机关,更是被抄了个干干净净。瑞徵看到这般成果,心里十分得意,便立刻拟了一道折子,写着“弭乱于初萌,定乱于俄倾”,竟是向朝廷报喜邀功去了。他却是丝毫没有觉察到,因着他这一夜的举动,武昌城中,已经是风声鹤唳,暗潮涌动,大变只怕就在顷刻之间了。 但就像昨夜的那场雨一样,在没落下来之前,总是晴晴和和,虽然天刚擦明的时候,暴云四起,尘雾遍地,天象有些异变,但转瞬就正常的很。到了清晨时候,一场透雨落过,空气清新,碧天万里,正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好日子!工程营的兵士们,此刻三三两两的聚在操场上,又跟平常一样,开始聊些闲话。不过今天的闲话,倒是不那么闲。 “听说了吗?昨儿共进会的人,在汉口弄炸弹,不小心炸了一颗,把党人名册都给丢了!” “丢了就丢了吧,以前又不是没丢过,香帅还在的时候,不是也丢过几次?” “瑞徵是满人,能跟香帅一样吗?你没听说吗?昨儿一夜的工夫,督署衙门就照着名册,抓了二十多个人!” “妈的,这瑞徵懂不懂规矩?睡娘们睡晕了是不是,难道不知道香帅(张之洞)的规矩吗?” “得了吧,当时叶老师爷就劝瑞徵烧了,说这是以前香帅的规矩,你知道瑞徵说什么吗?” “说什么?” “我就是烧,也要先抄一份出来。” “妈的,别把老子逼急了,逼急了,人死屌朝天。我干死他!” “合着你们昨儿夜里没听见啊?” “听见什么?” “昨儿夜里,那总督辕门的鼓,可是响了三次!” “响了三次?那就是说,已经杀了三个了?” “都开始杀人了!” “可不是杀了三个!督署东辕门墙角,那尸首还在那摆着呢!冲了一夜的雨,血都流干了,泡的都发白了!那叫一个惨哟!我家那位早上出去买菜,回来说城门楼上新挂了三个人头呢!” “知道昨儿杀的是哪几个吗?” “我来的时候听说,头一个死的,是宪兵队的彭楚藩,那可真是一条好汉!昨儿夜里那雨多大啊,可人家头被斩下来后,身子还在暴雨中站着一动不动。真是条汉子,真是可惜了!” “是可惜了。另外两个呢?” “那两个,一个是开杂货店的杨洪胜,以前做过三十标正目的那个;另一个,我说你们可别往外传了,是——刘、复、基!” “什么?” “唉呀!小诸葛都被杀了,这下革命可没主心骨了!” “可不是,据说这次要按图索骥,名册上的党人,一个都跑不了,昨儿一夜抓了二十多个,现在估计正过堂呢。看这架势,估计都要……”说话者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干!都逼到这份上了,干!” “对,有敢放第一枪的,老子就跟着他,瑞徵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他好过!” …………………………………………………… 熊秉坤和程正瀛站在操场一侧,静静的听着兵丁们的闲话,听到后面,相互看了看,都在心里觉得又是喜悦又是发苦,喜的是,这些兵丁终于下定决心,起事的希望便大了不少,三个同志的血,毕竟没有白流;苦的是,非得逼到这个份上才肯附义,都说楚虽三户能亡秦,可楚人的烈性,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感叹道:洪门朱崇祯说的果然是对的! 熊秉坤摇摇头,甩去脑中的杂念,压低着声音对程正瀛说道:“便按昨日议定的行事,你去找陶启元,我去联络诸营,咱们分头行事。” 程正瀛点点头,说道:“多加小心!” 熊秉坤道一声“保重”,两人便分头去了。 这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感觉也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天就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日头眼看就向山那边落去了。陶启胜今日没有当值,正在家和兄弟陶启元扯话,兄弟俩好久没有聚过了,打算一会儿好好喝顿酒。 陶启胜知道,眼前的兄弟是革命党人,昨夜他也随着去抓了几个革命党,知道眼前的形势,便打算劝弟弟出去躲几天,因为今天街上人喧马嘶,总督府仍在四处拿人;听说总督大人瑞徵还逐一询问抓捕的功绩。情势如此危险,还是走为上策。 不料他话一出口,便被弟弟陶启元一口拒绝,两人正在僵持争吵,忽然有人砸院门,连声叫着陶启元。 陶启元瞪了哥哥一眼,转身去开院门。陶启胜留了一个心眼,也悄悄的跟过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来人没有进院,只是低声跟陶启元说了几句,陶启胜隐隐约约听到什么“起义”“今日妥当”之类的话,陶启元只是在那里点点头,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带着兄弟们响应。”见两人快要说完,陶启胜便赶紧溜了回来。 陶启元匆匆的走回屋,对哥哥说道:“大哥,我营里有些事,就先回去了,这顿酒,咱们下回再喝吧。”说完,收拾东西,便要离开。 陶启胜一拍桌子,大声叫道:“启元,你要去干什么?” 陶启元没有理睬,只是说了一句:“大哥,我的事,不用你管!”说完便要走。 陶启胜大怒,走上去一把拽住弟弟,大声说道:“你是我弟弟,你的事情,我如何能不管。我问你,你是要去谋反,对不对?” “是又怎样?”陶启元也大声喊道,“中华到了这般田地,我们还能忍受下去不成?” 陶启胜一听这话,心中实在是又惊又怒,他使劲一拉陶启元,自己却疾步出了屋,扭头就把屋门利落的锁上,然后冲着屋里喊道:“造反是要诛九族的,哥哥不能看着你这么胡来,你今夜哪儿都不要去,就在这里待着!” 说完,陶启胜收拾自己的东西,却直奔军营去了。他心里也在害怕,若是今夜自己排里也有人闹事,事后追查下来,自己也担不起责任,所以他要赶紧过去看看。 他走的匆匆,没有觉察到,巷口边上,有几个少年,正一直看向他家的方向。 “大哥,已经把名册交了出去,刘复基也殉国了,你为什么还要用这陶启胜?”方信孺问道。 朱崇祯长叹一声,说道:“不将名册交出去,不死上几个,武昌城便不会风声鹤唳,没有人去军营弹压,兵丁们就不会草木皆兵。只有这两个都齐了,他们才会起来闹革命。” 方孝孺也说道:“这里毕竟不是我们夏威夷,总要切断他们所有的生路,才好做事。” 朱崇祯点点头,说道:“孝孺这话说得很对,如果不出意外,今夜便是举事之时。你们都要小心,这里不是夏威夷,人心难测,我们毕竟远来,没有经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 宫本义英插言道:“大哥,我总觉得不该让刘复基去的。我们在武昌城,熟知根底的毕竟只有他和张振武了。” 朱崇祯摇摇头,说道:“除了他,你觉得还有别人肯做吗?” 众人顿时沉默不语。正在此时,宫本义雄急匆匆的奔过来,跑到近前,低声说道:“瑞徵已经派人去拿张廷辅了!” 朱崇祯一击掌,说道:“好!如此便大事可成。我们也去准备吧。” 且不提他们如何准备,单说陶启胜急急忙忙奔回军营,便看到一队兵丁,押着张廷辅而去。四下里许多官兵紧紧跟着,脸上都是悲愤莫名。须知那小朝街85号,本是张廷辅的寓所,昨夜查抄的时候,已经将张廷辅的夫人岳父一起拿走,这时才抓张廷辅,已经算是行动的慢了。 但陶启胜却大吃一惊。要知道,张廷辅素来爱兵如子,在军中威望甚高,他这一被拿,只怕军心会更加动荡。陶启胜心里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赶紧走回工程八营营地,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叫了两个卫兵,开始查起棚来。 查到五棚的时候,已经快到了晚上七点,陶启胜进屋一看,却正看见五棚正目金兆龙打着绑腿,身背皮盒,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 “你要干什么,想要造反吗?”陶启胜喝问道。 “我就是要造反!你能怎样!”金兆龙恶狠狠的回道。 陶启胜大怒,上前一把抓住金兆龙,金兆龙已经豁出去了,也一手抓住陶启胜,两人就厮打起来。 那两个卫兵正要上前相助陶启胜,程正瀛却突然出现,一枪托砸在陶启胜的头上,紧跟着便朝天上放了一枪。两个卫兵一呆,见陶启胜软软的倒在地上,显然是被砸晕了。 金兆龙冲程正瀛点点头,拿起枪,也一拉枪栓,冲那两个卫兵说道:“今夜我们汉人举事,你们身上若是还有一点汉人的血性,便跟着我们!” 说罢,再不理那两人,疾步跟着程正瀛出了屋,两人各拉枪栓,又冲天放了两枪,大声叫道: “同志们,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是汉人的,就反了!” 这几声喊,像火星落到干柴之上,工程八营,便像火一样,“轰”的一声,四处都响起呼喝的声音。先是斑驳的几处,后来便是一片一片,压抑了一天的怒火和恐惧,在这一刻,都宣泄了出来。 程正瀛和金兆龙就像是一面旗帜,不一会儿便有数十人向他们涌了过来,程正瀛大声叫道:“同志们,破釜沉舟,驱除鞑虏,在此一举!大家同去楚望台!” 数十人大声应和,声如洪雷。便向楚望台奔去,一路上便如磁石吸铁,又如雪球翻滚,人越聚越多,好似滚滚江流,沿着长街,一泄而过,无可阻挡,沿路所有试图阻挡的人,都被辗压的粉碎。 不一会儿来到楚望台处,只见驻守在此的八营左队弟兄,已经由文学社的马荣带着,迎了过来。这楚望台,军械辎重的所在重地,号称远东最大的军火库,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被起义众人夺了过来。 众人俱是欢呼无比。打开军械所,领足了子弹,便觉得心里的勇气,又增添了几倍。 熊秉坤心里却十分着急,他赶紧集合队伍,却发现虽然听着热闹,也不过数百人。熊秉坤心中苦笑,好在还有兵丁们不断涌来,熊秉坤才觉得有了些安慰。 时不我待,熊秉坤看看周围,发现聚在这楚望台的党人之中,自己的官阶算是高的,便一咬牙,在众党人簇拥之下,自任总代表,回忆着当日刘复基拟的文件,大声叫了几声安静之后,依次下达了几道命令: 一、本军冠以革命军三字,称湖北革命军,其兵种队号仍袭用旧制。 二、本军今夜作战,应以破坏湖北行政机关、完成武昌独立为原则。 三、本军作战以清督署为最大目标。敌方张彪、铁忠、李襄麟、黎元洪等,在大小都司巷、恤孤巷、吴家巷、望山门正街、水陆街、豹头堤等处布防。 四、敌人兵力为教练对二营、辎重第八营一营、机关枪一连、第八镇警卫一连、宪兵一连、消防救火队一百名,约共一千五百名左右 五、本军以楚望台、蛇山为炮兵阵地,自阅马场、大朝街向南至保安门正街,为步兵防守,暂以楚望台为本军大本营驻地。 ……………………………………………… 不料想熊秉坤还未说完,底下的人已经吵成一片。原来刚才众兵丁听的枪响,头脑一时发热,便跟了过来,此刻惊怔过去,却突然发现上面发布命令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目长,这如何使得?他能干得了什么? 目长在兵丁中间,并无多少威信,下面的兵丁呆了一会儿,便开始了自由活动,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坐在地上歇着,更有那聪明的,此刻便要偷偷溜回去,竟是谁也没把熊秉坤的命令当一回事。 熊秉坤还没说完命令,便被程正瀛捅了捅,他一看下面,顿时火气噌的一下涌了上来:这都是些什么玩意,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干这个? 其实这也是武昌城中的规矩,昔日张之洞留下来的,法不制众,倘若有人聚众闹事,将那领头的惩办了就是,倒是责怪不到众人的身上。既然没有什么风险,众人也不会太过于当真,这时他们倒忘了,现在的总督,可不是张之洞,而是刚刚杀了三个人的瑞徵了。 正在熊秉坤一筹莫展众兵丁玩闹之时,忽然黑暗深处,传来滚滚蹄声,奔雷也似的向楚望台这边四下围了过来,一下子所有人都警醒了起来,凝神向声音来处看去,心中莫名的有些害怕。 马蹄声烈,如同滚滚海潮,直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把手里的枪,攥的紧紧的。不知道来的人,究竟是友是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七节 厉兵 马蹄声疾,转瞬便至,那过来的骑兵中,大多手执火把,一个个晃动不止。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黑压压过来数百骑,快到楚望台时,散成一线,压了过来。到了众人跟前,齐齐勒马停住。但马上众人穿着的,竟然不是马队兵丁的制服! 书中暗表,这对骑兵所穿,实是明朝战服,只是过了这二百多年,武昌城的兵丁们,竟是谁也认不出来了。 两军相接,只见骑兵队里居中一个少年,朱衣明服,身骑白马,越众而出,见到众人这般怠懒模样,马鞭一指,厉声喝道: “你们这般样子,成何体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吗?” 众兵丁被他一骂,不自觉的都站直身子,那坐着的,也悄悄的站了起来,这一队人马来的委实惊人,众人心中都有些惊怕。 可毕竟还是有些胆子豪壮的人,大声反问道:“你是谁?来这要做什么?” 那少年见面前这些人,纪律松弛,哪有半点精兵的影子,心中发怒,喝令几声,便有数骑跃出,催马在人群中奔走,见那没有站好的,便是一马鞭下去。 那少年催马在队前慢走,厉声说道:“问我是谁?当年我的先祖,为了推翻蒙元,曾在这里驻跸,这座楚望台,也是我先人修筑,你说我是谁?” 原来奔来的这支骑兵,正是朱崇祯与夏威夷洪门精锐。他们听到城中枪响,便披挂整齐,依先前计划,来楚望台集合举事。 谁知到了楚望台,见这里千余兵士,或站或坐,或聚或散,竟不像是要进行一场生死之战,倒是来做个应付差事的演习一般。方信孺当时“扑哧”一下便乐了。左右宫本义英和方孝孺瞪了他一眼,宫本义雄脸有怒色,最小的朱林却冷冷“哼”了一声,骂道:“该杀。” 朱崇祯越众而出,整肃纪律。冷声向众人喝道:“你们道我是谁?” 这兵丁里,倒有许多弃笔从戎的男儿,听到朱崇祯的话,顿时惊讶的喊道:“你是洪武皇帝的子孙,大明朝的后人?” “不错!”张振武排众而出,大声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公子,大号朱崇祯,他不但是我汉明朱室的后裔,也是美利坚夏威夷女王亲封的茂宜王。诸位,大家都听说过当年的夏威夷事变吧,就是朱公子,和陈平带着我们汉人干的!今日,他也带着夏威夷的精锐来到武昌,和我们一起,驱除鞑虏,光复中华!” 张振武虽不在军中,但经营革命数年,言论风采倾倒武汉三镇,在众人之中素有威望,他这般说了,众人也就信了,接着就沸腾了。当年夏威夷的事情,在国内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那陈平有着三头六臂,夏威夷上的洪门精锐,个个青面獠牙,武艺超凡。他们领着夏威夷的汉人推翻了美利坚的统治,着实为中华争了口气。今夜虽然只是来了数百人骑,但来时那气势,简直就是千军万马!看看四围一动不动的骑兵们,众人的信心,一下子就涨了个满篷,都觉得今夜的事情,绝对能够成功! 朱崇祯纵马上前,看着底下众人,打量一下,见此时蔡济民和熊秉坤等人俱都站在兵丁之中,连不是党人的吴兆麟也昂首站在一侧,只是不见南湖炮队的邓玉麟,心念电转,便知邓玉麟必定遇阻。 “吴兆麟!熊秉坤!蔡济民!马荣!马明熙!”朱崇祯冷声喝道。 “到!”五人轰然应声。 “整肃队伍,各依旧制列队!” “遵令!” 楚鄂新军乃是张之洞一手调【】教,曾在昔日的会操之中,屡败北洋新军,端的可称是当日中华的精锐之师。此刻众人一心,不一会儿便队伍整齐,精神抖擞。后面的几个少年看过去,都点点头,心道,大哥说之所以选择武昌,是因为鄂军干练能战。此刻看来,的确不虚! 朱崇祯见众人的士气渐渐升起,知道此刻正是时候,他骑在马上,来回巡视着众人,忽然大声问道: “今夜,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什么?” “为革命!”众兵丁答得倒是齐声。 “我们为什么要革命?”朱崇祯继续问道。 底下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时熊秉坤大声回答道:“因为满清无道!” 朱崇祯点点头,大声说道:“不错,是因为满清无道!我们为什么要革命?因为满清不把我们汉人当做人,他们当我们是奴才,是奴隶!不但当我们是奴才,是奴隶,也要我们的子孙,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甚至,就连我们死了,满人都要指着我们的骨头,对世人说,看,这就是奴隶!你们愿意做奴隶吗?” “我们不愿!”底下兵丁慷慨激昂! “你们愿意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是满清的奴隶吗?”朱崇祯大声问道。 “我们不愿!”底下兵丁热血上涌,个个都激动无比! 朱崇祯马鞭一扬,指着眼前的楚望台说道:“五百年前,我朱氏先祖,洪武大帝,在此处领着我们汉人,北伐中原,驱逐蒙元。今日,我朱崇祯领着你们,也走上这条路,北伐中原,驱逐满清,复我汉家河山!” “你们,有没有胆量,跟随于我?” “有!”应声如雷! “方孝孺!”朱崇祯并不回头,大声喊道。 方孝孺纵马上前,打开一幅卷轴,大声念道: “满清鞑虏,杀我同胞,辱我民族,丧我河山,毁我典籍,种种暴行,罄竹难书。古语有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汉家男儿,鄂楚豪杰,今日共聚,誓驱满清,复我中华!” “誓驱满清,复我中华!”朱崇祯身后数百骑,大声呼喝。气势煊赫,声威逼人。 楚望台上的那千余新军官兵,哪里见过这等精锐之师的阵仗,此刻亲眼看来,心中都是热血沸腾,也齐声跟着呼喊起来: “誓驱满清,复我中华!” 朱崇祯纵马挥鞭,烈声说道:“天道好还,中国有必申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今夜,是我中华复兴的第一仗,众儿郎定要遵从号令,奋勇争先!” “定遵朱王号令!”众营兵士齐声叫道。 “吴兆麟,熊秉坤,蒋方震!” 吴熊二人排众而出,朱崇祯身后也有一人翻身下马,与吴熊二人并肩而立。 “命你三人为总指挥,在楚望台负责全局指挥!” “遵令!” “金兆龙,宫本义英!” 金兆龙也排众而出,宫本义英亦翻身下马。 “命你二人领一队人马,前往中和门接应南湖炮队!限令三刻钟之内,将南湖炮队带到楚望台!” “遵令!” “马荣,方信孺!” “在!” “命你二人带一队人马,去军械库中挑选得用火炮,架于楚望台与蛇山高处,见城中火起处,便发炮重击。” “遵令!” “马明熙,宫本义雄!” “在!” “命你二人带一队人马,把守楚望台!” “遵令!” “蔡济民,方孝孺!” “在!” “你二人与我,各带一队人马,分三路进击督署,若遇阻拦,便点火为记,传讯炮队轰击!” “遵令!” “今夜口令定为‘驱满’‘兴汉’!” 朱崇祯将命令一一发出,看着火光下一个个激奋的面容,催马前行,右臂一举,马鞭指向天空,烈声说道:“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鞑子方罢手!今夜一战功成,光复武昌,天明后,我再与大家痛饮庆功之酒!” 众人轰然应诺,各依所命,奋勇的去了。朱崇祯对负责指挥的蒋方震拱手说道:“百里兄,这次要烦扰你了!” 蒋方震一笑,说道:“公子客气了。为国出力,为民族出力,是百里毕生所愿。” 朱崇祯点点头,转头又对吴兆麟和熊秉坤说道:“今夜之事,成败之数还未分明,一会儿必定还有革命士兵来投,你二人不要急于使用,一定要凑满一队后,再给清兵致命之击!” 熊秉坤点点头,说道:“公子但请放心!” 朱崇祯哈哈一笑,转身带着众人,打马飞也似得去了。 那吴兆麟,本是工程八营左队的队官,熊秉坤带人来夺楚望台的时候,他虽然没有阻拦马荣附义,但也不想参加。便趁乱躲在草丛之中,想等着众人不在意的时候,就悄悄的溜走。可是听到马蹄声来,见到朱崇祯跃马军前,英风烈烈,便觉得自己心里那个小人,实在是有些不堪。自己好歹是中华儿郎,堂堂男子汉。像个妇人一样,躲在这草丛之中,苟且活命,以后遇见乡友,如何有面目去见他们?这样想着,他便把心一横,站起身来,大踏步的走入举义的士兵之中。 没想到这朱崇祯,竟是丝毫不介意自己不是党人,居然将全军指挥之权,下放到他的手中。吴兆麟感动之余,又复敬佩,更知道自己今夜肩上的担子之重。他与蒋熊二人登上楚望台高处,坐镇指挥。只见远处无数火把,连成数条火龙,各自摇头摆尾,长啸呼喝,击向武昌城的各个要冲,枪声先是零星响起,后来便响如爆豆,更后来,便分不清是哪处的枪响,也分不清是何时的枪响,到处在响,无时不响,显然战斗激烈无比。 望着脚下的武昌城,吴兆麟突然觉得,这熟悉的武昌城,是如此的让自己爱恋,是如此的,让自己甘心情愿去将生命和热血献给她。 吴兆麟感觉心头有些酸热,眼中不自禁的淌下几滴热泪。他长吸一口气,定一定神,对着无尽的虚空在心中大声的喊道: “给这中华万民,一个新的明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八节 功罪 “仲拱,这便是香帅手创的两湖书院了?”朱崇祯指着前面红墙青瓦的一处所在,向旁边的青年问道。 李四光点点头,说道:“便是这里了。当年文襄公在此创立书院,因此处有明月、都司两湖,书院又是专取两湖的士子,所以就被命名为两湖书院了。” 朱崇祯微一颔首,对着身旁的众人说道:“此是香帅平生得意之笔,我倾慕已久。诸位辛苦了一夜,也正好借书院的湖光山色、圣贤之气,洗洗我辈这一夜的戾气。”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经过一夜的厮杀,武昌战事已告完结,瑞徵打洞出逃,张彪顽抗被诛,剩下的官兵,逃的逃,降的降,一夜之间,武昌城便举义成功,满城欢腾。 战事稍定,朱崇祯便命人张榜安民,一切秋毫无犯。不一会儿又下严令,禁止举义官兵滥杀满人,等一切稍稍恢复寻常,他便领着一众文武,漫步武昌城中,安定人心,不知不觉,便走到这营坊口的两湖书院来。 朱崇祯自夏威夷光复之后,这些年倾尽心力,创办一叶书院。对这操办书院之苦,深有体会。也因这个缘故,对一手创办清末三大书院的张之洞,佩服异常,此刻武昌光复,趁着余暇,他便想要游览一下两湖书院,也算是假公济私。 走到书院门口,朱崇祯却发现门前楼牌上分明写着:“两湖总师范学堂”,见朱崇祯有些讶异,李四光笑笑,便解释说:“文襄公说,欲兴教育,首重师范,所以光绪二十九年,更名为两湖总师范学堂。” 听到李四光的解释,朱崇祯看看门内古朴清新的校舍,精巧雅致的学园,神思追远,他静静的伫立了一会儿,忽然心有所动,便转身对众人说道:“今日武昌光复,时人虽称是我等之功,但如没有香帅在武汉办实业,兴书院,练新军,你我断无今日成就。这两湖书院,是香帅平生的得意所在,你我拜上一拜,也算答谢香帅吧。” 朱崇祯说罢,撩衣跪倒在地,几个少年,也随后跪倒,张振武等人相互看看,虽有些不情愿,但见李四光已经随着拜倒,也只好随着他们,一起拜了三拜。 要说这两湖书院,确实是个读书的佳处。风廊月榭,水阁凉亭,设计的颇具匠心。此刻寒露刚过,天气虽然有些凉了,但是书院中仍然古木青葱,郁郁葱葱,只是间或有几片黄叶飞舞空中。 朱崇祯一行人走走停停,四处赏玩,不一会儿走到都司湖畔,见有磉墩石桌,错落有致的散在几株古木之间,倒是一个清谈议事的绝好所在。 “香帅果然胸中大有丘壑!”朱崇祯随便挑了一张磉墩坐下,口中说道,“这两湖书院建的十分雅致幽远。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家且在这里歇上一歇,也乘一乘香帅的凉。” 张振武却有些不耐,鼻子里“哼”了一声,向朱崇祯抗道:“张之洞不过一士屠而已,他的双手沾满我革命党人血,他的凉,有什么好乘的!” 朱崇祯摇摇头,说道:“春山,你此言有失公允了!且不说我们今日赖以功成的鄂州新军,也不说汉阳的在亚洲首屈一指的实业,单说香帅一手所造就的这武昌各大书院,为我中华培育多少豪杰?远的便如唐才常,近的便有我革命党人黄兴黄克强,孙武孙尧卿,眼前的仲拱,不也是香帅的学生吗?要论对这武昌城所做的实事,你我现在还远远不能与香帅相比。” 李四光这时却插言道:“公子这番话,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想今日公子与我等光复武昌,驱除满人,这是百年的荣光,后人必然会在史书上为我等大大的记上一笔。文襄公虽然对武汉有些功绩,但却是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相比?说句不敬的话,文襄公虽是能臣,终是满清的奴才罢了。” “你说的,不过是个名罢了。等到日后武昌百姓安居乐业,你我才可称的上有些功绩,”朱崇祯仍是摇摇头,说道,“昔日我在夏威夷策动政变,求得是汉人平等,却不是汉人凌驾于诸民族之上。今日早些时候,若不是我到的及时,恐怕三十标统带宝瑛的妹妹,已被乱刀杀死了。宝瑛之妹不过是一个年方及笄的弱女子,杀之何辜?” 蒋翊武却说道:“公子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想当年满清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满人杀了我多少汉人?此刻不过是让满人付些利息。公子昨日不也曾说,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吗?” 朱崇祯料不到蒋翊武也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有些惊异,略想了想,方才说道:“去年四月时分,同盟会评议部评议长汪季新,舍命入京,欲谋刺摄政王被捕。这怎么也算是诛九族的大罪了。可是为什么只是判了一个终生监禁呢?此事风传已久,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满人尚且惜才慕义,宽恕仇雠,你我身为华夏子孙,汉家男儿,中华文明的嫡系传人,又怎能擅杀妇孺呢?” 众人见到朱崇祯说到这段公案,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语塞。蒋翊武最后长叹一声,说道:“公子说的甚是,昨夜兄弟们杀红了眼,有些失控。好在公子的命令来的及时。” 朱崇祯见张振武仍有些忿忿,便又说道:“我汉家典籍,多有一个和字。古语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肤色之间,民族之间,若能……”朱崇祯话未讲完,看众人脸上,已经有些恹恹,有些自失的一笑,心里明白,虽然眼前这些人,算是武昌举义中的领袖,但真正说起来,不过是因缘际会,终究不过是大野草莽。同他们说这些话,倒是有些唐突了。 于是朱崇祯轻轻的咳了两声,轻巧的将话题转了过去:“今日武昌已经光复,我拟了一道电文,打算通电全国,只是我声名不响,便想诸位推举一人,与我一同署名,以收震慑全国之效,不知各位有何人选?” 此时孙武重伤仍在治疗,刘公被长江隔在了汉口,刘复基已经殉国,两会的领袖人物,此时在坐的,只有蒋翊武与张振武。两人相互对视一下,终于还是由蒋翊武说道:“不瞒公子,现今之计,应该是选一个德高望重之辈,恐怕我等皆不能胜任。” 朱崇祯讶异的问道:“伯夔何出此言?” 蒋翊武叹道:“昨夜楚望台举义之时,我虽不在当场,但也知道,昨夜秉坤兄弟险些弹压不住,若不是公子来的及时,只怕这次的举义,多半还是要付诸流水。我与秉坤在军中都不过是个正目,官小职微,只怕众人难服。振武更是不在军中。所以,我们想……” 蒋翊武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口。旁边张振武瞪了他一眼,接口狠声说道:“不瞒公子,我们最初的计议,便是等到武昌光复之后,请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领黎元洪为首领!” 张振武话音一落,朱崇祯还未说什么,旁边的方信孺,倒是又一下子笑出声来。朱崇祯一皱眉头,厉声问道:“信孺,有什么可笑的吗!” 方信孺见朱崇祯脸色不豫,便急忙绷住脸,解释道:“大哥不要生气。只是我见刚才两位哥哥一直在说那香帅是满清的奴才,想不到,一转眼,他们竟要将武昌城又拱手让给另一个满清的奴才。刚才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就没绷住。” 听到方信孺的话,蒋翊武与张振武脸上,有些辣辣的感觉。朱崇祯也是心中暗自叹息。黎元洪有个诨号,唤作黎菩萨,乃是因为当年武汉水灾,黎元洪曾捐出二千大洋赈济灾民;但这何尝能与张之洞造福两湖的功绩相比?若说张之洞杀了唐才常,镇压了自立军,可昨夜之中,黎元洪也曾手刃了革命党人周荣发和邹玉溪,同样是双手沾满革命党人的鲜血,奈何党人对待两人的态度,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张振武仍是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此刻武昌光复,我们急需一位德高望重之人通电全国,号召各省响应,此刻武昌城中,只有黎元洪黎协统最为合适。” 朱崇祯点点头,说道:“我到武昌不过数日,自然是你们要更熟悉武昌形势。既然你二人如此说了,想必也是大家深思熟虑反复计议的结果。如此,便请黎元洪黎协统来与我一同署名吧。” 二武见朱崇祯同意,竟长出了一口气。几个少年看在眼里,俱是好笑不已。 正在这时,邓玉麟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对朱崇祯说道:“汤化龙议长带着几个议员,到了咨议局,口口声声要见举义的首领!” 朱崇祯微微一笑,说道:“他来的倒快。”说罢,他又对众人吩咐道:“既然大家公举黎元洪做首领,总要先寻到他的人。我看这样,伯夔带人去寻黎协统,春山与其他人去会一会这个汤化龙,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蒋翊武与张振武点点头,说声“遵令”,便带着众人去了。 等他们走远,几个少年便有些轻松,方孝孺叹道:“两千年前,秦末的陈胜吴广,尚且敢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刻武昌的众人,竟是谁也不敢为天下先。” 朱崇祯也是一叹,说道:“这还不是我朱氏造的孽?若不是洪武先祖仿照元制,分天下为十户,以出身论职业,哪里会有这样的怪事?这千百年因袭下来,便是俗语说的,龙生龙,凤生凤,堕民的孩子会唱戏了。此刻,你要他们突破这个根深蒂固的樊笼,未免强人所难了。” 宫本义英若有所思,默了一会儿,对朱崇祯问道:“大哥方才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没有说完,不知究竟要说什么?” 朱崇祯摇摇头,说道:“今日失了兴致,以后再讲吧。我们最多在这武昌城里待上一月,抗住满清的反扑,等到全国接应之时,便须动身北上了。等到了北京,你们便会知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九节 传讯 “十载未登黄鹤楼, 而今俯瞰快双眸。 亡秦终是楚三户, 阵阵铙吹动上游!” 十月十五日,上海公共租界,田桐站立在同兴酒楼二楼窗侧,见黄埔江水滚滚,轮船往来如梭,江山壮丽,一时兴起,不自禁的念出自己几日前在黄鹤楼写的这首诗来。 谁料他话音一落,肩膀却被人一把拿住,后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好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竟然在这同兴酒楼,学那反贼宋江,念这等反诗,你当真是不要性命了吗?” 田桐闻言丝毫不见慌张,反而哈哈大笑,也不回头,说道:“这是公共租界,我即便是念上三天三夜的反诗,满清又能耐我如何?” 田桐说罢,转过身来,果见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好友袁希洛,居正与宋教仁也在一侧,四人相互看看,皆是哈哈大笑。 一壶浊酒,几碟小菜,四人便说起当前事。 宋教仁不及坐稳,便急忙问道:“武昌那里形势究竟如何?这几日竟不见一点消息回传,汉阳那边过来的人,都说革命党占了武昌,我们竟是没有一点你们的消息,这几日等的心也焦了!” 田桐看看三人,见即便袁希洛这快半百的人,面上也是焦急万分,不由的一笑,“诸位,这传言不假。实话对你们说,如今不但这武昌城在我汉人手中,我来上海时,武汉三镇均已被我汉军攻占!” 居正一拍大腿,“太可惜了!早知如此,我跟钝初实在不应该听胡经武的话,留在上海未去!钝初,不如你我现在就去买票,也去武昌城吧!” 宋教仁点点头,“是要快些过去,举义初成,立制迫在眉睫,此事关系千秋,马虎不得,我等不能在上海置身于外!” 袁希洛毕竟年长稳重一些,问道:“梓琴,你看那武昌,守得住吗?” “守不住!”田桐笑笑,未等三人接口,又说道,“武汉九省通衢,门户遍开,要守如何守得住?所以,武昌汉军已经定计,要北上河南,抢占武胜关,那里,才是我大汉军要坚守之地!” 袁希洛一惊,继而恍然大悟:“不错,武胜关正是抵抗北军的关键所在!看来武昌举义功成,非是侥幸!里面确有非凡之人!” 居正和宋教仁在那里有些糊涂,不知道这武胜关有何重要之处,惹出袁希洛这一番感叹。两人相互看看,宋教仁便问道:“素民兄,这武胜关究竟有何重要之处?” “武胜关与广水平靖关、大悟九里关向来并称义阳三关。这三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孙武率吴军一战而下武胜关,便灭了楚国,‘楚失三关,而后失江山’,说的便是这件事了。那武胜关,青分豫楚,襟扼三江,险峻非凡,更被称作中南第一关!昔年岳飞北伐中原,便是以此关为根据。若是武昌民军当真能得了武胜关,我们的革命,十九便能成功!” 听到袁希洛这番话,宋教仁又喜又惊,喜的当然是革命功成,惊的却是,他昔日也曾在两湖之地与众人相会,共论革命,倒不记得武昌城中,有如此人物,“觉生,你看那武昌城中,究竟是谁有如此眼光?” 居正摇摇头,“蒋翊武不过是个正目,如何能有这等眼光,孙武等人,与你我一样,或为草莽,或为书生,均是不通军事。我以为,两湖之地能有如此眼光的,怕只有死去的张香帅了。” 居正说的顺口,话尾说到张之洞,自己也是吃了一惊,看看三人,苦笑了一下,拿起酒杯,自己饮了一口。 袁希洛便单刀直入,问道:“梓琴,武昌之中,是谁在主事?莫不真的是那黎元洪?” 田桐哈哈一笑,没有作答,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来,麻利的展开,一边递给袁希洛,一边说道:“素民兄是我们中的文章高手,且看这电文与檄文,拟的如何?” 原来这几日武昌光复之后,朱崇祯想并未着急通电全国,须知此刻各地的电报局,均是清朝所有,即使通电,这等反文,必无可能告知百姓,反而给了清廷应对的时间。所以直到武汉三镇平定,朱崇祯才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假借瑞徵的口吻,将武昌失守的消息,散了出去。给全国的通电和檄文,也一并发了出去。可即便是这样,仍旧被清廷将消息封锁的死死,普通百姓,革命党人,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田桐此次前来上海,便是受了朱崇祯的所托,联络上海的各会同志,趁机在各地举事,以响应武汉的首义。田桐来沪之后,便急忙约了同盟会的几个健将前来商议。 袁希洛接过那叠纸,凑在眼前,仔细看到,只见电文极其简单,不过十六个字而已,但是铁钩银划,笔迹纵横之间,一股杀伐之气滚滚而来: “嗟尔清朝,气数已尽!帝制须死,民国当立!” 十六字看完,袁希洛只觉自己血气上冲,一颗心砰砰砰跳得厉害。他长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绪,复看檄文,读到一半,却已经读不下去,将纸放在桌上,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无声的滚落下来。 真是一篇好文字!激烈处,不输于当年骆宾王的《讨武氏檄》! 居正和宋教仁看到袁希洛这般模样,便将电文与檄文伸手取过,二人仔细看了起来,看到妙处,居正不自禁大声叫道:“好!”宋教仁也拍案说道:“真真的腕中有鬼!” 三人看罢,面面相觑,居正与宋教仁更是对视一眼,最后看向田桐,问道:“梓琴,这莫不是你的手笔吧?” 田桐哈哈一笑,说道:“檄文虽经我的手润色,但是拟稿的却不是我。” 袁希洛毕竟经多见广,“这檄文,莫非也是出自武昌主事之人之手?” 田桐神色悠远,像是在回味往事:“我也不曾想到,这次在武昌,能遇到这等人物。诸位,你们可知道当年的夏威夷之事吗?” 袁希洛点点头:“当然,此事乃当代我汉民得意之笔,当年亦是轰传宇内,我如何会不知晓!” 田桐压低声音,说道:“此次在武昌主事的,便是那夏威夷上洪门的首领!” 听到田桐此言,袁希洛十分不解:“那陈平,如今在夏威夷贵为宰相,日理万机,他那等身份,如何能来武昌,做出这等事?也怎能抽出身来,去做这等事?” “素民与我一般,也以为夏威夷之事,乃是陈平之功。”田桐哈哈一笑,转而小心的看看四周,见这二楼之上,并无多少食客,只有远远一处桌上,坐着几个男女,但仍是凑在袁希洛耳边,悄悄说道:“那人乃是朱明后裔,自称朱崇祯。不但夏威夷之事,是他主谋,此次武昌之事,也是他一手谋划,并你手中这些文字,也是出于他的手笔!” 于是田桐将武昌城中发生的事,源源本本的讲给三人,虽然只是两天两夜,但其中悠回曲折,山穷水复,柳暗花明,竟是将三人听的呆了。 居正听完,长叹一声,“钝初,难怪你我数年之间,在长沙武昌谋事屡屡不成,这种驱市人而战的手段,远远不是你我之辈能想的到的!” 宋教仁默默不语,显然也是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袁希洛听完,有些发呆的看着田桐,好半响才回魂似的问道:“你真确定,那人是朱明后裔?” 田桐严肃的将头点了点,说道:“确信无疑!” “那他此来,究竟是要创立民国,还是要复辟他朱氏一姓的王朝?”袁希洛一脸严肃。 田桐一声长叹,说道:“素民,我也不瞒你,在武昌我亲见了他,我倒希望,他是来复辟朱明一朝的!” 袁希洛的眉头绞在一起,他素知田桐其人,最是容不得保皇之论。想不到,今日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教仁虽听出了别的意思,却也没有点破,而是击掌说道:“武昌形势如此之好,现下我等须好好计议,如何策应各地举事,以响应武昌!” “不错!”居正有些激动,“但首要之务,是将武昌举义成功的消息,遍告全国,激励各地的党人!” “这正是我此来的目的!”田桐笑道。 四人正要商议细节之事,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之声,田桐脸色就是一变,居正坐的位置临窗,便急忙探头看去,只见街上数个报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好消息,好消息,商务馆再刊新书,百部译著今日完结!” 听到报童的声音,居正的脸色便更是欢喜,他缩回头来,对着三人急说道:“举义的事,我们待会再说,我等这套书,已经等了小半年,无论如何,也要先睹为快……”他犹自再这里解释,可宋教仁只是一拱手,随口说了声“去去就回”,急起身已经下了楼梯口,居正见状田桐见状,不及说完,便也急忙跟着去了。袁希洛虽然还自沉稳,却也把眼直盯着楼梯口,田桐见状,也急忙从袖中取出几枚银钱,放在桌上,两人随即也起身急急的跟了过去。 两人到的楼梯口,恰恰迎面碰上一个秀丽的少女,两人侧身一避,闪过少女,便急匆匆的去了。 那少女上得楼来,直奔向角落处那几个男女,走到桌前,“两位王家哥哥,大姐,商务印书馆刊出了新书,今日百部书成!” 王文庆拍案而起:“好!刚才我们也听得分明,公子已经在武昌得手!今日百部书成,便是我光复会,底定东南的时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十节 百部 待宋教仁与居正急匆匆的赶到涵芬楼,见一楼售书的店门外,早已挤了无数的人头,平时儒雅敦厚的读书人,此刻竟是像那些市井之徒,一个个挤的满头大汗,都大声叫着里面的书童,叫喊的内容,倒是出奇的一致,都是在让书童给自己留下一套。 居宋二人看着眼前的场景,都跺脚直叹。本来这几年商务馆编译所的译书,都是有着固定的日子,每月的初一或者十五,一般就是出书的日子,即便这两天不出书,也会贴出告示,说明将会在某日某时准时发售。有时还要精确到刻数,自从洋人的怀表普及之后,更是常常要精确到分,以便众人能够过来抢书。要知道,这商务馆的书,虽然每一版都是校勘严密,刻印精美,但先睹为快的感觉,却只有第一版才满足的最痛快。 可是不知怎的,一到这辛亥年前后,商务馆编译所的译书,竟然越出越慢,先是两三月才见一套,后来到了这最后一套的时候,居然四五个月不见踪迹,每逢初一十五,贴出的告示,都是日期待定四个字,直让人等的心焦,众人也暗自猜测,究竟这最后一套,会是翻译的什么。因为前面的九十九套,分门别类,竟是宏括世间万物,人间百态,举凡经济哲学等诸般大道,数学物理诸般术业,竟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今日这百套图书,终于完满。但这第一百套,出书之时竟是如此突然,既非初一,也非十五,竟是在这八月廿四日上午,突然就发售了。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居正与宋教仁站在人潮后面,踮起脚来看,可还是只能看到前面人的脖子——因为前面的人,也在踮着脚看!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失望的叹息之声,两人心里一凉,心道:完了。 果然,前面的人向后传话,说今日这第一版的书,已经全部售了出去。后面的人依旧不肯散去,只恐是谎话,但是不一会儿,最前面的人已经开始转身离去,众人才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恋恋不舍的离去。 在离去的人潮中,袁希洛与田桐却优哉游哉的晃了过来。两人见先到的居正与宋教仁一脸沮丧,在那里垂头丧气,心中不免好笑。 袁田二人走到居正和宋教仁的前面,明知故问道:“两位,这次商务馆出的书,是哪国何人所著?可否借给两位老哥一观?” 居正抬眼瞪了袁希洛一眼,长叹一声,却是不想说话。 袁希洛哈哈一笑,昂首走进涵芬楼一楼的售书铺子,对着里面的书童说道:“我是袁希洛,刚才与筱公通了电话,请留了一套书,我现在来取。” 书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对着袁希洛一躬身,说道:“馆主已经吩咐了。您要的书已经留好了,请在此稍等片刻,一会儿便给您取来。” 说话间,已经有另一个书童将书捧了出来,轻轻放在店门一侧的书桌上,利落的松开外面防尘的丝绸,袁希洛这时定睛看去,只见书桌上叠着厚厚三大部,他走到书桌前,从书盒中抽出最上面的那部书来,封面上烫金赫然写着“1787年联邦制宪会议记录汇编”!才见书名,袁希洛已经是狂喜万分,田桐刚刚传来消息,武昌光复,若是各地纷纷响应,不过数月之后,必定就是议定中华宪法之时!这书,可是来的太及时了!这数月间,须要好好下一番功夫,看看美利坚人,是如何制定出共和宪法,以备斯时之参考! 袁希洛正要细看,冷不防书被人一下子抽去,他顿时大怒,猛回头看去,却是宋教仁!宋教仁与居正二人并肩而立,将书捧着二人中间,看到书名,也是面露狂喜之色,二人这些年在日本,精研法律,对这美利坚三权分立的宪法,尤感兴趣。此时见到这宪法创制过程的记录,如何不欢喜的手舞足蹈! 宋教仁是个急性子,看到书名,这便就要打开来读,不想书还未切边,急切间竟翻开不得。 旁边的书童见状,向袁希洛问道:“先生,请问您的书,需不需要切边?” 袁希洛仿佛受了侮辱似的,狠狠的瞪了宋教仁一眼,说道:“不需要!” 旁边田桐倒是沉得住气,他走到书桌前,从书盒中抽出第二部,见上面也是几个烫金的大字“1787年联邦制宪会议记录汇编”,底下是三个小字:“第二卷”,旁边依着规矩,写着“马科斯法兰德汇编;朱方生译”。田桐点点头,轻轻翻开,放眼向目录看去,忽然看到目录的最后一行,分明写着“译者自述”四个字! 田桐一惊,这朱方生是何人物,众人皆不知晓,这些年来无数人问过商务馆,可商务馆之人均是摇头不知。后来中兴老臣张之洞也派他的师爷前来动问,可是仍被张元济一句无可奉告挡了回去。这朱方生,也就成了一个谜,有人说他是张元济与几个留过洋的人共用的笔名,也有人说,这朱方生是个外国传教士,更有人说,这朱方生,就是张之洞身边的那个翻译,当然,这最后一个传闻,后来就不攻自破了。 此刻百部书成,朱方生终于露出庐山真面,这怎能不勾起田桐心中的好奇心!田桐一时急切,随手将手中的书扔在桌上,就去取最后一部。 那厚厚的第二卷砸在桌上,“砰”的一声,惊醒了另外的三人,三人见田桐只是略翻了一眼译书,便急切的去拿最后一部,都有些惊讶,随后宋教仁也翻开了目录,看到了最后一行,竟是也“哎呀”一声,赶紧凑到田桐身旁,想看看这译书的朱方生,究竟是谁! 四人挤在一处,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田桐书中的书,一个个望眼欲穿,田桐更是激动的手有些发抖,朱方生,朱方生,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你也是炎黄子孙,汉人一脉,为何不用你的学识,来救救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国家,处在这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中的民族?为何你只是躲在深处,躲在暗处,埋头翻译这西洋的一套套书?连真实的身份,都不愿意让人知道? 袁希洛这时,倒希望书是切过边的了,因为那样,翻起来会快很多,好在译者自述是在最后,直接从后翻起,翻过后记,便看到了译者自述。 “朱方生,本名丘,字方生,安徽凤阳人,前明朱氏后裔也。记事九年来,见国势日衰,外有夷狄侵逼,内有民族纷争,只恐东晋五胡乱华之事重演,又惧南宋亡国灭种之祸再临。思之再三,唯有先渡新血,强民之智,再图国之奋发。遂与张公相约,译作西洋经典百套,以咨我中华智慧之士参鉴。然冠礼之后,更见中华国势难支,中夜长涕,自号崇祯,以志国仇家恨。” “诸位若见此书,则武汉三镇,已重入我汉家之手,丘别无所期,惟愿诸位能深读此书,以备他日创制中华宪法之需,但有些许借鉴,则丘百日心血,便算有功……” 朱方生,竟是那朱崇祯!朱崇祯,竟是这朱方生! 田桐看罢,只觉天旋地转,头脑有些发晕,虽然在武昌城中之时,便知这朱崇祯,非是常人,但绝对没有想到,居然……居然如此苦心孤诣! 那三人看罢,想起方才同兴酒楼上田桐所言,再看看此时田桐的模样,心中也是惊讶无比,这译书的朱方生,倘若真是田桐口中所说的朱崇祯,那这人,可真真是个绝顶的人物!便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算过誉。 袁希洛更是想起方才田桐在酒楼上所说的那句话:“我倒希望,他是来复辟朱明一朝的!”倘若这朱方生与那朱崇祯,真是一人,便是他来复辟,自己也是应该击掌相庆的! 好一会儿,田桐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他见涵芬楼的书童,依旧在旁静静的侍立,便问道:“我想请问一下,你家馆主,张菊生,现在何处?” 那书童微微一笑,反问道:“先生有何事要见我家馆主?” 田桐恭敬的回道:“想请教一些方略!” 书童仍旧一副笑脸,“先生莫不是想问那朱崇祯之事?” 田桐一惊,“正是!” “你四人应是同盟会的干事吧?”那书童脸上依旧一副笑容,“馆主早知道你们会问这些旧事,他已经在公共租界洪字会馆,等着诸位了!” 田桐又是一惊,心中再想起朱崇祯在武昌的算无遗策,心中的景仰,又深了几分。他对另外三人说道:“你们要不要跟我前去,看个究竟?” 宋教仁与居正虽然颇想先坐下来,把那制宪会议记录汇编一睹为快,但也知道,如今弄清这朱方生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才是当务之急。两人都是微微一叹,将书放入书盒。袁希洛也不取书,仍旧将书寄放在这里。四人转身出了涵芬楼,直往公共租界而去。 也在同一个时刻,旅居这大上海的各地闻人,得到消息,也纷纷往公共租界洪字会馆而来。一时间,这小小的洪字会馆,竟是成了各省闻人代表的初会之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十一节 聚议 公共租界,洪字会馆二楼深处,张元济双目微闭,似在养神。全然不计周围切切嘈嘈的低声议论。楼梯口处,依旧不断有人疾步上楼,很快被安排在一处坐下。 张元济神思悠远,在想着四个月前,这一切的源起之时。 六月时节,烟雨江南。上海一片朦胧,朱丘忽然而至。 “四月广州的事情,筱公可知道吗?”朱丘站在檐下,伸出手去,接着那纷纷落雨。 “听说是惨烈无比,同盟会精英,丧于一旦!”张元济也是无比叹息。 朱丘忽然举步走入雨中,仰头看向高空,天似穹庐,雨如垂丝,击在脸上,却似是旧游的热泪。 “满清已是必亡了,”朱丘侧过头来,看向张元济,脸上水迹斑驳,“先是皇族内阁,继而铁路国有,满清收束政权财权于亲贵之手,自绝于汉人士子百姓,这清朝,气数已尽了!” 张元济一声长叹,默默无语。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自己当年满腔热血,参与戊戌年的变法,一心想要国富民强。结果呢?碰的头破血流,险些性命不保。这几年,满清又把戊戌年的变法搬了出来,本来众人还有点希望,可是5月8日皇族内阁一出,寒了所有汉人士子的心。满清君主立宪,终究不过是一个闹剧罢了。 “你要如何?”张元济问向站立雨中的朱丘。 “我要先去广州,祭一祭死去的烈士们。”朱丘的声音有些寂寞,“我风闻各地均有保护铁路之意,祭奠完毕,我便从广州出发,沿着粤汉、川汉两条铁路北上,沿路策应,最多三月,必会让南国沸腾,之后我便趁机起事,兴军光复中华。” 张元济默默的听着,经过了夏威夷之事,他倒不会怀疑朱丘的能为,“你来见我,是想我做什么?” “我想请筱公助我一臂之力!” “但讲无妨。” “此时中华纷乱,民智未开,士子们大多不懂西学真义;而党人精英又在广州一战而殁,剩下的,多是书生或帮众,也不济事。我只担心,彼时我义旗一举,反做了陈胜吴广,让那六国贵族趁机而起,割据地方,互相征伐。倘若世事到了那般地步,内有藩镇割据,外有列强窥伺,只怕重演唐末五代战祸之事!那时国之不国,我倒反成了中华千古的罪人!” 听到朱丘的这一番话,张元济有些动容。他自入汉留一脉的这数年,消息灵通,素知各地皆有本地党人秘密结社,纲领也大不相同。同盟会虽号称全国社团之大联合,其实纪律涣散,总部毫无权威。若真是各地纷纷举起义旗,兴汉灭满,只怕相互之间,谁也不会甘居人下。朱丘所虑,倒不是空穴来风。 “不错,你所虑极是!”张元济说道,“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虽然此时不过细雨纷飞,可说话间,朱丘的衣服,还是渐渐湿了一片。 “如果此行一切均如所料,我会在武昌举义,”朱丘静静说道,双眼望向西方远处,“之后三日拿下武汉三镇,整顿兵马七日,十日之后,我将兵分三路,一路沿京汉铁路北上,在武胜关挡住清军;一路沿长江东向,借光复会之力,扫平东南;另一路南下,荡平西南与湖广。我将倾尽全力,两月之内,光复南国,以避免藩镇之祸。” “可是要我筹措军费?”张元济问道。 “军事一途,筱公无须多虑。我已经谋划多年,不会有甚意外。”朱丘摇摇头:“我需筱公做的,是另一件大事。” “现如今,我中华财政操于英法两国之手,德美俄日又虎视在侧,战事不宜迁延过久。我意在光复南国之后,便请南北议和,创制中华宪法,改革政制,下放政权于民。筱公在士子之间,素有声望,这联络各地士子,创制宪法之事,还请筱公一力担之!” 听完朱丘的话,张元济只觉一座大山压了过来,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自从戊戌年变法维新失败,他便自绝于政治一途,这些年只是埋首于搜集典籍,整理典籍,出版典籍,从来不想,自己有再回仕途的一天。 “公子只怕高看我了,”张元济苦笑一下,“我并不是一个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豪杰之属……” “筱公觉得,我还有其他人所托吗?”朱丘不等张元济说完,便插言问道。 张元济愣了一下,还未答话,朱丘又幽幽说道:“国势如此,筱公以为,你我还有退路吗?” “你我还有退路吗?”朱丘这句话,不断的响在张元济的耳边,他微微闭着双眼,其实心里已经坚如磐石。这时,沈缦云走到张元济身旁,轻轻说道:“筱斋,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张元济点点头,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见这时偌大的洪字会馆二楼,已经是座无虚席,席间个人有老有少,既有拖着辫子的老儒,也有俊逸短发的青年,却大多都有功名在身。张元济冲着各位来客,拱手施礼。 本来有些嘈杂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悄悄的,恐怕连头发落在地上,都能听的真真的。 “我知道各位所来,究竟何事。”张元济肃声说道:“元济在这里,以我张家数百年的清誉作保,你们书中所见,千真万确,那译书的朱方生,的的确确是朱明后裔,他的先祖,便是当年的建文皇帝!” 张元济寥寥几句,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颗巨石,水浪翻起,人声鼎沸。 “诸位,请安静一下,”一个白发老者站了起来,本来嘈杂的洪字会馆二楼,一见他站起来,又瞬间安静了下来,“筱斋,我问你,你刊印朱明后裔的译作,究竟想要做些什么?难道你也想要与那会党暴徒一般,反清复明吗?” 张元济看去,却是张謇。“季直兄,你可知道,如今武汉三镇,已经落入这译书的朱崇祯之手吗?” 张謇一愣,不但他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张元济吐出的这个消息,实在是要比刚才的朱明后裔,更加的震动人心。 “筱斋,武汉失陷,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张謇究竟见多识广,不过一瞬,便缓了过来,紧紧问道。 还未等张元济答话,二楼西侧忽然站起一个三十许的瘦弱男子,他大声说道:“晚生便是人证!晚生刚从武汉回到上海,八月十九日夜,朱崇祯带着武昌新军举义,如今已经光复了武汉三镇,此刻正在武昌整兵备武,准备北伐中原!” 座中有认得的,大声说道:“他是同盟会的田梓琴!” 张謇却仍是有些难以相信,他虽早已收到风声,但仍是不敢相信。张謇正在犹疑之间,田桐已从怀中将朱崇祯拟的电文取了出来,大步走到张元济身前,递给张元济,他来上海之时,朱崇祯便告诉他,上海必会有人接应,只是田桐没有想到,竟是昔日维新变法的张元济。 张元济展开电文,见上面墨迹森然,果然是朱丘的亲笔。 “嗟尔清朝,气数已尽!帝制须死,民国当立!”张元济大声念道。 “帝制须死,民国当立!”张謇听到这八个字,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他曾三次领队入京,向清朝请愿,设立国会,却三次失望而归,对这满清,虽然还有些留恋,但不过是惯性罢了。内心深处,早已经渐渐绝望。 “这么说,那朱崇祯,不是来复辟他朱明一朝的了?”张謇问道。 “当然不是,”田桐抢着说道,“朱公子已经在武昌设立立法会,正在创设鄂州州法,明言要以美利坚为蓝本,创立共和民国,哪里会复辟帝制呢?” 听到田桐的话,张謇仍是面无表情,两只眼睛,仍然盯着张元济,显然田桐的话,他并不十分相信。 张元济轻轻一笑,说道:“季直兄,难道没有看我商务馆最新刊发的译作吗?译书是美利坚人马科斯法兰德所著的《1787年联邦制宪会议记录汇编》。此时我与朱崇祯印出这本书来,其心如何,难道季直兄还不明了吗?政权下放,已经是时代风潮,不可阻挡,不论是大清,还是朱明,都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张謇点点头,“不错,筱斋这句话,说的极是。不过这终究是你们一面之词,武汉之事究竟如何,我还要再行查证。” 张謇的话,显然仍是不信两人,张元济也未表态,旁边田桐已经恼了,他虽然尊张謇是状元及第,又是年老德馨,但武昌举义之时新军士兵们的血,却不容人怀疑,他本来已经在自己的位上坐下,此时腾的又站了起来,刚想说话,楼梯口噔噔噔急匆匆上来一人,刚露出头,便大声叫道:“湖广总督瑞徵逃到了上海,武昌果然已经被会党占领了!” 张謇回头看去,见是自己的好友江谦,欲言又止,终是心中一叹,缓缓的坐了下来。 有了江谦的话,众人都不再怀疑,宋教仁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帝制须死,民国当立!武昌已经走在全国的前列,我江沪之地也不能落于人后,我提议,现在就筹议光复上海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十二节 十年 北京城,百花深处胡同深处,一处单独的宅子门口,几个禁卫军的兵丁站在门口,正在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忽然一阵脚步声响,领头的抬头一看,却是王士珍。 “王爷今儿来的早啊!”领头的赵老四跟王士珍打着招呼。 王士珍对着赵老四拱拱手,“赵老哥早,兄弟们辛苦了!这点意思,算我请兄弟喝茶。”说着,王士珍轻轻的握了一下赵老四的手。 赵老四暗地里一握,大小果然和平时一样,一双混沌的眼睛刹那间有了些神采,“每回都让王爷破费,真不好意思。兄弟们,打开门放王爷进去。” 王士珍又拱拱手作谢,提着盒子急匆匆的走来进去。 这宅子里面荒的很,北京的秋已经深了,院子里的几棵槐树,大半的枝干都光秃秃的,叶子都已经落在地上,黄灿灿厚实实的铺满了院子,王士珍一脚踩上去,便传来许多叶子粉身碎骨的声音。 “是聘卿来了吧?”东侧的屋子里,传出一个落寞的声音。 “主子,是我。今儿您觉得怎么样?”王士珍答着话,将提来的食盒轻轻的放在屋门口。却没有进屋,只在外面站着。 “嗯,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过,好也罢坏也罢。”屋内的人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端家兄弟现在到了哪里?” “回主子的话,午桥上一次传回的消息说,他们已经进了四川。”王士珍恭恭敬敬的回道。 屋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又说道:“四川的形势委实叵测,你派人快马告诉午桥,不要在往前走了。如果形势不对,便退到河南,去彰德找慰亭。慰亭那里,还是安全的。” 王士珍一躬身子,“遵主子的吩咐,我回去便派快马通知端家兄弟。” 屋内的人刚才似乎是在弹琴,这时又挑拨了几声,似是在想什么事情,终于还是叹了一句:“这次他们派午桥去四川,不过是想断我一臂。若是平时,依午桥的能为,未必不能化险为夷,只是这次各地的保路配合紧密,若合一契,恐怕背后有高人暗中操纵,其人是何目的,我们尚未可知,总要小心一些才好。” “主子担心的极是。”王士珍回道,“我看各地的保路,虽然激烈,但都在可控的范围内。唯有四川激起民变。为平四川,摄政王将鄂州的新军也调了大部过去,现在武汉兵力空虚,若是真是有心之人做局,我看多半要应在武昌。” “聘卿的眼光,还是这般犀利!”屋内之人的声音,有些笑意,但转过话头却问道:“商务馆的新书,出了没有?” 王士珍一愣,回过神来,马上答道:“回主子的话,还没有。” “哦,”屋内之人显然十分的失望,“这已经过了四五个月了吧,这之前说的百套译作眼看就剩下了最后一套,为什么如此艰难,真真的让人等得心焦,这第一百套,究竟译的是什么呢?” 屋内之人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便又问道:“那出书的日子,定了没有?” “回主子的话,也没有!”王士珍显然也觉得很失望。 “这朱方生,究竟在做些什么呢?”屋内的人喃喃的说。 王士珍听到这话,鼻子一酸,他知道屋内之人,被囚的这几年,几乎就是靠着商务馆的这些译书打发日子,以前商务馆的书,出的规律之极,他每次送书过来,屋内的人都很高兴。有时王士珍也觉得,有了这些译书,虽然是被囚在这里,屋内的人,倒并不是十分的难过,反而很是轻松,也许这样诗书度日,是他很久以来,一直想过的生活吧。但是自入了辛亥年,这译书却一本接不上一本,新书慢的可怜。屋内被囚的人,把旧书翻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心烦起来,终于尝到了被囚的苦楚。王士珍看在眼里,心中也是焦苦万分。可是,却也无可奈何。 “这朱方生的身份,还是没有查出来吗?”过了一会儿,屋内之人又问道。 “回主子,还没有。之前让张香涛派人问过,可那张元济口硬的很,就是不说。我也曾关照张謇,让他暗地里留意,可是这些年来,仍是没有发现这新书的来处。” “算了,以后你也不要做这等无聊的事了。这百套译书,马上也就出完了,之后恐怕也不会有了,知道与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区别的。”屋内的声音传来,落寞的很。 王士珍这次却没有答话,百套译书马上就要出完了,出完之后,屋内之人,该要如何度过这被囚的长长岁月呢。 这时,院门处传来砰砰砰门环叩门的声音,王士珍一惊,“时辰差不多了,主子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没有了,你去吧。”屋内的声音,有些倦怠。 王士珍冲着屋内做了一礼,慢慢的后退着出去了,走到院门出,却听着屋内若有若无的传来几声自言自语:“朱方生,朱方生,你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呢?” 王士珍胸中一痛,微微叹了口气,拉开院门,走了出去。一出门,却正看见肃王府的七贝子宪奎在巷子里来回走着,似乎有什么急事。听见门响,看到王士珍出来,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之色。 “王师傅,你可算出来了,”宪奎压低声音说道,“武昌传来消息,果然不出您的所料,鄂州新军造反,已经占了武汉三镇!”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王士珍还是吃了一惊,低低的问道,“主事之人查清楚了吗?究竟是谁?” “据线报,是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领黎元洪率众作乱!”宪奎立刻说道。 王士珍摇摇头,“黎元洪轻谋少断,胸无大志,断无此等手段。” 这话说得宪奎一愣,但他素知王士珍见事极准,也不多言,只是更加压低声音,向王士珍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门主?” 王士珍回头看了看那座宅子,摇摇头,“此事还未明朗,先不要告诉主子,省的主子伤神。” “阿玛也是这个意思,”宪奎点点头,“恭亲王和良统制已经派人去请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王士珍点点头,两人便快步向巷口行去,等到出了巷口,才翻身上马,飞也似的打马去了。 等两人到了肃王府,却见肃亲王善耆、恭亲王傅伟和禁卫军统制良弼都坐在客厅,沉默不语。 王士珍见三人这般模样,心里奇怪,问道:“鄂州新军作乱,虽然麻烦,却是意料之中,你们何至如此?” 肃亲王善耆苦笑一下,从桌上拿起一份电文,递给王士珍,说道:“这是刚刚收到的,聘卿看看再说吧!” 王士珍接过电文,见上面寥寥十六个字: “嗟尔清朝,气数已尽!帝制须死,民国当立!” 王士珍看罢,不觉得有何异常之处,这样的话,哪个造反的没有说过?当年洪杨之乱时,也曾有过这般的言语。 但他看到落款之时,却一下子惊住了。那落款写道: “越州故人,践赴十年之约!” “越州故人?莫非说的是越州的那个少年?”王士珍问道。 “只怕就是此人。我们在武昌的探子说,武昌主事的,其实是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算起来,那朱方两家的遗孤,正是这般年龄。那领头的,自称是朱崇祯。以明末皇帝的年号为名,看来是要一雪当年的仇怨”善耆在一旁说道。 “哼!这朱崇祯实在无信!”恭亲王傅伟在一旁恨恨的说道,“当年门主是如何与他作约的,‘十年之后,花开之时,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不见不散,一了恩仇!’可是现在十年之期未到,他就犯我清室!” 王士珍仔细想了想,却摇头说道:“当年门主与他相约,只是说在京城等他。他在武昌闹事,倒也算不得违约。” “可这十年之期还没有到啊!”傅伟见王士珍这般说,心里有些怒气。 “朱崇祯生于越州,估计当时说的是洋人的历法,此时据洋人历法的新年,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估计便是想趁这段时间,拿下两湖,甚至整个南国,然后挟破国之威,来赴这十年之约的!”王士珍低声说道,“真真的好谋划,我说各地的保路之事为何闹的如此喧腾,原来是他洪门在背后出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良弼开口问道:“现下这种情势,我们要如何做?” 王士珍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摄政王那里,是如何应对的?” “他打算派你的老师,荫昌出马,统率北洋四镇兵马前去平叛!”良弼笑着说道。 众人知道他在笑什么,这北洋新军,多数是他们清门编练,良弼也曾在北洋军中任过统领,其中的骄兵悍将,多半只会听从他们的话。况且,那领兵的荫昌,也是正白旗出身的满人。可以说,平叛的军队,从上到下,全都是他们一系的人马。如何会听摄政王的话? 王士珍也笑了,说道:“这武昌之事,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我们却是正好借这个时机,把门主接出来。” “哦,此话怎讲?”众人齐声问道。 “很简单,养寇自重!”王士珍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十三节 传檄 日头升了又落,天色亮了又黑,这一天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也许不仅仅是这一天,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天色已经大明,踩着晨曦出工的刘老农已经忙活完了一块地,这时正坐在田头的高垄上,嘴里咂摸着旱烟,喘上一口气。 要说今年的收成,还真是不错。估摸着交完今年的租子,勉强也能够全家一年的口粮了。这可真是难得的光景。刘老农今年五十二了,他仍然记得当年闹长毛的时候,村子里是过的什么样的光景。那时十室九空,没被拉去打仗的,差不多的也都饿死了。自己能活下来,真不知道是老天瞎了眼还是开了眼。 刘老农盯着眼前金灿灿的稻子,默默的抽着手里的旱烟,想的却是明年的生计。今年虽然收成不错,但是听说年初的时候北边闹了水灾,又吃起了人。这几个月东南西北有好几个地界,也都因为饿的发慌,闹了起来,被官府调兵,杀了好几百十口子的人。这江州镇自古以来就是十年九灾,如今世道也不太平,虽说现在勉强能算是个小丰收,却又不知道,这一季的粮食,究竟能有多少落到自己的肚子里。 刘老农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忽然前面路上传来一阵奔马的声音。老农赶紧站了起来,用手搭了一个凉篷看过去,只见远远的官道上,两骑马飞也似的跑过来,看那衣服,分明是朝廷新军的服装。 看到这个,老农的心里,没来由的紧了几紧。要说这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怕天来不怕地,只要能有块好地,靠着双手,就能养活自己的一大家子人,传宗接代,什么也不愁。可唯独就怕那当兵的,当兵的都是些什么人?白吃白喝不干活,临走还要白拿。当年闹长毛的时候,就是这样。长毛贼过来,村子就洗一遍;朝廷的军勇过来,村子还是洗一遍。那年月,狗都不愿意活。 长毛早没了,洋人也不敢打了。如今这年月,好端端的,又跑什么马呢?莫不是、哪里又造反了吧? 刘老农心里嘀咕着,拿眼直直瞪着那两个骑兵。两骑马速很快,一眨眼就冲了过来,近了些时,刘老农发现两人背后都插着两个旗子。当年刘老农跟着村子的秀才认过几个字,看的分明,红旗金字,上面写的八个大字:“驱满兴汉”“武昌汉军”!两骑马飞奔而过刘老农,并不稍停,打马便飞奔而去。 刘老农呆呆的看着两骑马越跑越远,带起尘土飞扬。老农忽然回过神来似的转身撒开脚丫就向村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道:“闹兵灾啦!闹兵灾啦!闹——兵——灾——啦——”跑了几步,刘老农又似回了魂,赶紧着跑回来,胡乱在地里的稻堆上搂上一把稻子,挣命也似的往村子里奔去。过了还没一袋烟的功夫,村子里便冲去了无数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拿着各式的农具;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端着一副拼命的架势,眼瞪得溜圆,脚奔的飞快,冲到稻田里,舍了命也似的将那些稻子往自己家里搬去…… 日头慢慢的从山的背后,爬到了山的头道:“怪不得当年岳家军,简简单单一句‘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就能收天下百姓的心,看来故国的军队,实在太是不堪了!” 蒋张二人又是苦笑了一下,都没有接口。这军队劫掠之事,有时候的确是笔无可奈何的糊涂账。 谁知朱林忽然说道:“我们汉军,申明纪律了没有?” 马雷笑笑说道:“我们这一路,不过三千人,又多有振武堂的弟兄带着,那等腌臜龌龊的事情,我们汉军自然不会做的。” 听到马雷的话,朱丘点点头,说道:“本该如此,要是有人乘乱劫掠百姓,当斩无赦。大哥说乱世用重典,我们之所以尽快出兵,也是怕人趁乱劫掠百姓,扰乱地方。” 蒋方震想不到朱林小小年纪,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由的大为吃惊。心里暗想:“这朱方两家的少年,果然个个不俗,朱崇祯自不必多言,那方孝孺博览经史,方信孺枪械娴熟,这朱林小小年纪,居然也能说出这番老成的话来。” 正在蒋方震感慨之际,前方疾奔回一骑,看模样,却是放出的探马。 “马协统,我们在前面碰到一人,自称是浔阳书报社的蒋群,前来接应我们。” “哦?蒋群来了!”马雷很是高兴,“他在哪里?” 这蒋群本是马雷旧游,也是洪门中人。一向在江西宣传革命,此刻前来军中,定是有重要消息。 前方三里,靠近九江城的地方,蒋群与马雷派出的探马正在一起闲聊。 “君羊,好久不见!”马雷翻身下马,大笑着向蒋群走去。 “云堂,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在九江,已经联络了诸位同学,他们都已经答应举事,只是五十三标标统马毓宝还有些犹疑,你们一来,九江便大势已定了!”蒋群一见马雷便笑道。 谁知马雷却急问道:“君羊,满清的海军,可过去没有?” 蒋群被马雷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说道:“楚有舰还在九江口,正在集结舰队。” 听到蒋群这句话,马雷等人才长出了一口气。他们提前三日出发,便是为了在九江口,截住清廷海军。 看来,一切均如所料,刚刚赶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十四节 截江 “你们要打海军的主意?”蒋群十分吃惊。 “不错!”马雷笑道:“我们急行军到九江,便是这个目的。” “海军船坚炮利,不易对付。我们便是惧怕海军炮火,所以迟迟不能附义。云堂,莫非你有什么好计谋吗?” 马雷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看蒋方震与张振武,说道:“君羊但请放心,等到了夜里,你便知道了。” ……………………………………………… 九江港中,夜色之下,楚有舰如同山岳一般,巍峨屹立。其实,单听名字也便知道,这楚有舰与武昌有着莫大的关系。这楚有舰还是当年张之洞在武昌湖广总督任上时,留下的福泽。1904年,张之洞曾经筹措白银二百三十六万两,向日本川崎造船厂订购了六艘浅水炮舰,这楚有舰便是其中之一。如今,楚有舰作为海军统制萨镇冰的旗舰,此行却是奉清廷海军部之命,要去炮轰武汉,镇压革命党人的举义。 张之洞九泉之下若是知道,自己倾尽心力,为中华打造的水陆两军精锐,此刻竟是要刀兵相见时,会不会感叹一句天意弄人?如果他要知道,过不了许久,由他当年一手打造的自强军衍化而来的两支南北劲旅,也会拼个你死我活时,心中又该作何感想呢? 此刻,华发满头的萨镇冰端坐在楚有舰的指挥舱里,脸上波澜不惊,却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他在三天前接到海军部的电报,得知武昌新军造反生事。军令之下,萨镇冰不及多想,便率军舰星夜逆江西进,准备与北洋新军,海陆两路夹击武汉。 一路上,他不断收到海军部传来的情报。武汉那边的情势,便逐渐的明晰起来。领兵造反的居然是黎元洪!黎元洪是他昔日在北洋水师学堂任教习时的学生,参加过黄海海战,死里逃生后投奔了张之洞。他此刻乘坐的楚有舰,数年之前,还是在黎元洪的管辖之下。这世界,有时候,还真是小的可怜。 想到黎元洪,萨镇冰紧跟着,便想到了甲午中日之战,想到了他这一生的痛,便是身为海军将领,却始终没能指挥军舰,抗御外侮。他心中仿佛有块巨石,压得自己喘不过起来。当日刘公岛上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无时或忘。斯时弹尽粮绝,外无救兵,多少长官、战友和少年时的同学,不甘受辱,横刀自尽。刘步蟾自尽,丁汝昌自尽,杨用霖自尽……那一个个生死与共伙伴的热血,就喷洒在了他的眼前。 这些往事让萨镇冰胸口闷的发慌,他便站起身来,走出指挥舱,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带着腥味的水的气息,他的心,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静静的站在夜色之中,他看向远处的浔阳古城,当年雄姿英发的周公瑾,便是在此登台拜将,一战而定天下三分。何时,这中华的海军,也能乘风破浪,扬威万里呢? 萨镇冰想的入神,没有看到对面的浔阳古城中,有火光在一闪一闪,似乎在打什么暗语。但是一直在旁边侍立着的楚有舰舰长朱声冈和参谋汤芗铭却看得分明,他们身为海军,对着灯光旗语,总是有几分特别的敏感。 “统制,您看那是什么?”汤芗铭指着远处的火光说道。 萨镇冰凝目看过去,也觉得有些奇怪,还未等他三人反应过来,突然远处的浔阳城亮起一片火光,紧跟着便是一片呐喊之声,三人顿时吃了一惊,不知道岸上出了什么事情。 那一片火光很快便分成数股,散了开去,汤芗铭看得分明,有两股正是奔向了道府两署,他心里是又惊又喜,惊得是这革命党人真是胆大,竟然不顾海军炮火厉害,就敢造反,喜的是武昌首义之后,果然各地纷纷乱起,看来清廷寿命已尽。自己身为海军,正是天平上一个重要的砝码。如果运作的好,正是自己显明天下之时。 “看来,是有革命党人作乱!”朱声冈沉声说道。 萨镇冰依旧面无表情,沉着的命令道:“传令各舰,升火,即行出港!” 朱声冈点点头,大声的向值班的士兵传达命令,很快,尖利的警报声便彻底打碎了夜的宁静,各舰都从沉静中苏醒过来,一时间忙碌喧闹不停。 但是岸上情况究竟无法知晓,既然无法知晓,也就没有目标。萨镇冰看着浔阳城四处火起,越烧越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各舰依次驶出港口,在长江之上列阵,等待黎明之后,再做计议。 “统制,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岸上看看?”汤芗铭问道。 萨镇冰摇摇头,他心里清楚,海军中也有不少革命党,如果真放到岸上,究竟是帮助谁,那只有天知道了。 “向各舰传我的命令:接令后,各舰即行戒严,收回系于船舷之小艇,舰上人员不得随意往来,舷梯不得随意放落。严加防守,遇有可疑之船,即行攻击。” 汤芗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立即传达了萨镇冰的命令。楚有舰上灯光闪烁,不一会儿就将命令传达到了各舰之上。 各舰依着次序,迅速的离开了九江港,但是没有走远,在长江面上列好阵型,静静的等待着天明。 浔阳岸上的火光,起得猛烈,消得也十分的迅速。岸上甚至都没有传过来多少枪响。火光在子夜时分,就渐渐的小了,最后岸上又是黑漆漆的一片,又恢复了夜的宁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刚才的火光与呐喊,只不过是众人一时的幻觉,或者一个迷梦。 天黑了又亮,一如往常。但长江舰队上的诸位官兵,却都觉得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难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在想着,天明之后,那浔阳古城中,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景象。 天明之后,岸上仍是一片寂静,只有余烟数处,随风飘散。看到那烟,众人才觉得,那昨夜的火光与枪声,原来的确是真实的。 楚有舰上,萨镇冰拿着千里镜,仔细的看向远处岸上的浔阳古城。他心里有些奇怪。因为这一夜,海军竟是如此的清净。道府两署,竟是谁也没有放一个人过来求援,那革命党人,也没有过来生事。究竟岸上,谁胜谁负出了呢? 答案不久之后就明晓了。因为九江城中,在风中烈烈飘舞的,已经不是清朝的旗帜,而是一面五色斑斓的旗帜。 萨镇冰并不知道,那是光复会的五色旗,但是他知道,革命党人已经占据了九江城,这一点已经没有疑义。忽然,他猛想起一件事,急晃千里镜看过去。心里顿时一凉,果然,那湖口炮台上,飘扬着的,也是那面五色旗。 如果革命党人之中果有知兵之人,一定也会抢占马当、金鸡坡两处炮台,如果这三处炮台都被革命党人占据,那么,前有金鸡坡炮台,后有湖口炮台,长江舰队要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萨镇冰心念电转,大步走向指挥舱,一边走,一边立刻下令,舰队向西前进,要抢先驶出这一片江面。却在这时,只听的轰轰的几声闷响远远传来,紧跟着几发炮弹落在江面上,掀起尺许高的几处飞浪! 舰队的前后左右,竟然都有弹点! 果然几处炮台,都已经落入了革命党人之手! 眼前似乎已经是一场血战了!萨镇冰眯着眼睛,看着那几处翻腾的浪花,冷静的下达命令:各舰升火,实弹,准备战斗。目标:金鸡坡炮台。他要率领舰队,突出九江口,奔向武昌! 舰队排开阵型,海容舰前出,逼近金鸡坡。 奇怪的是,那几声炮响之后,各处炮台,却没有再行发炮。 忽然汤芗铭疾奔进指挥舱,指着西面的江域,大口的喘着粗气,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萨镇冰顺着汤芗铭的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西面远处,模模糊糊,有几条粗粗的铁链,上下错落,相距数丈,横断江面。 这革命党人,好快的手脚!也不知道一夜时间,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萨镇冰心里惊疑,脸上神色不变,这铁索横江,若是以前,的确难缠,但在如今的铁甲军舰面前,不过螳臂!他拿起千里镜,仔细看去,忽然发现铁链之间,挂着长长的一条横幅,上面依稀写着什么。 萨镇冰调了调千里镜,却还是看不清楚,他向西直走到船头,将千里镜调到最远,才看到那横幅上,写着斗大的几个字,从右向左看去,是一幅对联: “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萨镇冰心中一惊!这是一幅挽联,是光绪皇帝亲自撰写,祭奠甲午海战中殉国的致远舰管带邓世昌的挽联! 萨镇冰放下千里镜,心中有些苦热,眼中闪出泪花。甲午那年的战事,又历历闪现在眼前。 岸上忽然传来一阵歌声,随风飘到萨镇冰耳边,却是当年在马尾船政学堂,他们那两期的同学,经常唱的一首闽南渔歌! 歌声悠悠,仿若昨昔。 只是旧游,已如水逝。 听到歌声,萨镇冰在指挥舱中再也待不住,他大步的走出舱门,看向西方,此刻朝日初升,江水粼粼。远处铁索横江之处,忽然荡出一艘小舟,舟上插着一面龙旗,残破污损,一个壮年男子,站立舟头,迎着江风晨曦,向萨镇冰快速驶来。 远远的,那人便朗声说道:“刘公岛故人,前来一会!萨公,可还记得我马雷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十五节 海军 “提督大人(服的毒药,你这里有吗?”蓝建枢饿的身子都站不稳,摇摇晃晃的,拄着战刀努力稳住,对萨镇冰问道。 萨镇冰抬起头,看着蓝建枢,这个与自己一块求学一块在扬武舰上实习的密友,心中苦涩至极,摇摇头,也是有气无力,“我这里没有。要是有的话,你还能跟我说话吗?” 蓝建枢咧了一下嘴,像笑,缓缓又说道:“恒启,你那里,有吗?” “没有。”程璧光头也不抬,懒懒的说道。 “没想到,想落个全尸,这么不易。”蓝建枢舔舔裂开的嘴唇,一屁股坐在萨镇冰和程璧光两人的身旁。 此时是光绪二十一年(1905)二月11日下午,战败的北洋水师,被日本军队围困在刘公岛上,已经是第八日。此时弹尽粮绝,援兵已尽。上午的时候,英吉利人泰莱,为了活命,伙同其他洋员,鼓动众兵丁,逼迫水师提督丁汝昌投降日军。丁汝昌不甘受辱,服毒自尽;众人旋即又鼓动护军张文宣,不料张文宣也自尽殉国;众人稍稍呆了一晌,却又去鼓动镇远舰管带杨用霖。 蓝建枢与萨镇冰坐在炮台旁,远远看着下面众人,在那里厮缠杨用霖,却不敢上去解围。只是不断向亲朋旧友,寻着毒药。事已至此,一死百了。 寻不到毒药,萨镇冰、程璧光与蓝建枢将战刀横在膝上,轻轻的抽了出来,来回的擦拭着,互相看了一眼,静静的等着。 远处杨用霖脸色逐渐青白,大声的喝斥着众人,却是被更大的声浪席卷。杨用霖脸色青了又白,渐渐又涨的通红,扬起双眼,斜了泰莱和那几个洋员一眼,复转过头,看向萨镇冰三人这里,只一眼,便拔出战刀,横刀自刎! “又少了一个!”蓝建枢淡淡的说道,“怎么样,一起走吧?” 萨镇冰抬起头,天还是蔚蓝如初,“好!也不枉我们同学一场,到了阴曹地府,也有一个伴。” 三人苦笑一下,见众人像疯狗一般,也不理杨用霖的尸首,便立刻又在四处搜寻军官,有几人眼尖,已经看到他们,正在指点着,眼看着就要过来。 萨镇冰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战刀,横在脖颈,就要自刎! “你敢死,却不敢活吗?”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 萨镇冰缓缓的转头过去,却见说话的,是炮台的主炮手,方才一直斜靠在跑墩上,双眼微微眯着。 “我萨镇冰,从军二十五载,欲报效国家,扬我国威。此刻兵败受困,不愿受辱,你一个小小炮手,懂得什么?” “萨管带真是贵人多忘,难道已经认不得我了吗?”那主炮手双手抱胸,却冷冷问道。 闻得此言,萨镇冰努力睁大双眼,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主炮手,虽然那人尘烟满面,但萨镇冰还是依稀的辨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济远舰的水手总头目,马雷?” “难得萨管带,还记得我!”马雷说道,“我以为自方管带被处死之后,你们不会再认我们这些济远舰上的兄弟了!” “益堂糊涂!偏偏的要为人替罪!”萨镇冰神色黯然。若不是济远舰管带方伯谦在黄海海战之后,便被立即处死。刘步蟾等人,也不会那么急于羞愤自尽。 “我只问大人一句话,这也是方管带,临死之前,托我转达你的,”马雷依旧冷冷的说道,“若是你们这些管带们,都死在了这刘公岛上,左沈二公数年心血,一战尽丧,以后,这大清的海军,还有谁,能撑的起来?这一战的得失,还有谁,能告诉后人?” “赵氏孤儿的故事,萨管带,难道没听过吗?” 这一句说完,不但萨镇冰,连蓝建枢和程璧光,都有些欲哭无泪。 ……………………………………………… “萨公,可还记得刘公岛上的故人吗?”马雷站立船头,双手做筒,大声喊道。 如今的清廷海军,是萨镇冰在这几年里一手重建的,舰队里的军官,也多是当年甲午海战中存活下来的海军旧人。虽一有人不认得马雷是谁,但小舟上那面迎风而立的龙旗,众人却都一眼认出,是当年济远舰上的舰旗。 “放他过来!”萨镇冰命令道。当年甲午兵败之后,清廷便解散了海军,众人星散,相互间失去了联系。数年后萨镇冰重建海军,再聚故人之时,也曾派人寻访过马雷,却始终没有找到。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重逢! “萨公果然没有忘了故人!”马雷哈哈一笑,将船上的龙旗取下,缠在手臂上,抓着软梯,利落的登上了楚有舰。 “铁索渔歌,是你做的吧?”指挥舱内,萨镇冰已恢复平日镇静。 “怕萨公贵人多忘,”马雷此时倒是客气的很,“小人之心,倒是让萨公和朱兄弟见笑了。” “你入了会党?”朱声冈看着昔日生死与共的同僚,今日却有些模糊。 “拳乱之后,我去了日本,”马雷只是轻描淡写,“后来入了光复会,再后来,就在夏威夷入了洪门。” 听到夏威夷,朱声冈等人的眼睛一亮,相互看看,“前几年夏威夷汉人起事,莫非你也在其中?” 马雷一笑,“不过是领人放些迷烟,生擒了美利坚的海军罢了。江湖上的下等手段,说不得什么。” 他说的轻松,但朱声冈等人却是十分佩服,七十多年来,大清朝屡战屡败,割地赔款,国势渐衰。这夏威夷之事,却实实在在让汉人扬眉吐气了一回。 “浔阳城的事,也是你做的了?”萨镇冰突然问道。 “倒算不上是我的功劳。是五十三标的马毓宝马标统,不忍心再见国土沦丧,中华受辱,便领着五十三标的兄弟们,占了九江城,愿意服遵武汉汉王朱崇祯的令。” “那你来这里,是来做说客的?”萨镇冰有些自失的笑了,像是饮了数杯苦茶。 马雷摇摇头,“我只不过是路过九江,得知萨公与众兄弟在这里,就过来叙叙旧。乱世纷纭,甲午一别,到今天,十六年已经烟去了。今日错过,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我们都是应该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人,如今老天瞎了眼,死去的都是卓异超群的英杰,留下我们这些庸碌之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见和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我听马毓宝说,您现在是海军的统制,在海军里,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萨公若是真的这么想,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楚有舰上?”马雷轻轻问道。 这却是诛心之言了。 见萨镇冰只是沉默不语,朱声冈便替萨镇冰解释道:“当年叶老统制一意相邀,萨统制却不过情面,海军又实在乏人,不得已,萨统制才答应出山……” “声冈不用说了。”萨镇冰突然插言道,“当年你以立孤之事劝我,今日你来,恐怕也不是单单为了叙旧。去年我随镇国公出访美利坚,也听过夏威夷之事。你不好好在夏威夷待着,为什么又回到中国,还跟会党搅在一起?你今日来,到底是做什么?铁索横江,究竟是什么意思?” 萨镇冰突然翻脸,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朱声冈一愣,倒是马雷神色依旧。 “萨公既然如此说,我便问萨公一件事。萨公究竟是要忠于满清,还是要忠于海军?” 萨镇冰的眼轻轻的眯在一起,“哦?不知这忠于满清,怎么讲,忠于海军,又怎么讲?” 马雷站起身来,看着远处浩淼的江水,“当年夏威夷兵变,我跟随汉王朱崇祯去美利坚谈判,曾在纽约港口,见到过大白舰队。那时我终于才明白,什么是海军。萨公随镇国公也在各国走了一遭,不知道萨公觉得今日中华之海军,与甲午时相比,哪一个更强一些?” 不待萨镇冰回答,马雷便自顾说道:“不瞒萨公,我马雷以为,今日您一手重建的海军,远远不如当日的南北两洋水师。当年左沈二公,呕心沥血,从无到有,创建水师,为的是护我海疆,保我国土;而如今,满清的亲贵们重建海军,根本不是为了抵御外侮!他们,不过是想养一只鹰犬,镇压内乱罢了。归根到底,北京城里的那些王爷们,心里想的,不是强我海军,威我中华,他们想的,只是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 “海军,自左沈二公创建,便是为了佑我中华!海军,是我中华的公器!不是他满清专权的屏障!所以,今日我来,是要问萨公一句话,您究竟是要忠于满清,还是要忠于海军?” 听完马雷的话,萨镇冰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向马雷问道:“你昔日也是海军一员,当年海军创建时的筚路蓝缕,你也深知。没有你口中的满清,哪里能有两洋水师?海军离了满清,便是无根浮木,再无处安身!” 马雷摇头回道:“萨公,满清要亡了。武昌光复的消息传出,中华各处便纷纷响应。您以为昨夜只有这九江城附义吗?我不瞒您,也就在昨夜,长沙西安两城附义,湖南陕西均也已脱离满清,遵我明王号令。此时改朝换代,已是不可阻挡。海军何从,萨公要早些定计才是!” 马雷这番话,说的指挥舱内众人面面相觑。虽是不敢相信,但知道马雷所说,必无虚假。萨镇冰的眉头拧成一团,心中百般滋味,却是难以言表。 “我萨镇冰,今日已过不惑。多年来国恩深重,要我与你们造反,绝对不可能!” “萨公想的错了。我方才已说,海军是国之公器,应该抵御外侮,佑我中华。此刻政权更替,世事反复,海军若是踏错一步,左沈二公与萨公多年的心血,都会毁之一旦。所以,为海军百年之计,我希望萨公能保持中立,不要让海军,参与到这内乱当中,为中华保留这一份元气。” 萨镇冰深深的盯着马雷,许久,方才说道:“我若两不相帮,将来,只怕不论谁胜了,我都会是罪人一个!” “萨公请放心,南北谈判,马上就会展开。到时,只怕两方,都会对萨公此时的决定,深以为然的。何况……” 马雷说到此处,忽然走到萨镇冰的身前,凑到他的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 “此话当真?” “我以性命担保!”马雷指天做誓。 “好,我便再信你一回!”萨镇冰心意终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 楚汉旧事 第十六节 志大 10月28日,长沙大西门码头,晨,天气清和,明见万里。此日的长沙,满城尽是“汉字”白旗,从城中直挂到了码头。码头上锣鼓喧天,人似潮涌。 几日前,长沙新军附义,兵不血刃便驱走了巡抚余诚格,之后革命党人便簇拥焦达峰为湖南军政府都督,陈作新为副都督。两人方一就任,便大肆扩军,准备兵分两路,南下援赣,北上援鄂。这短短的数日,便招兵六万余人,编成四镇兵马。这一天,便是首批援鄂湘军誓师北伐的日子。 湘江滚滚东流而去,岸上众人意气风发。陈作新举起酒杯,向王隆中说道:“我敬接星一杯,祝你此去,北伐中原,直捣黄龙,建我湘军第一功!” 王隆中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我四十九标兄弟,必不负湘中父老所托!这一去,一定打出咱们湘军的威风,让湖北佬好好看看,我们湖南子弟的血性!” “好!”焦达峰将手中的酒杯举到胸前,“众兄弟,满饮了这一杯家乡酒!我焦达峰在这里,祝四十九标的弟兄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光复我汉家江山!” “谢都督!” 王隆中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都督,且在长沙静候,我湘军捷报,不日便将传来!兄弟们,出发!” 江风烈烈,鼓声磊磊,这一路援鄂新军,怀着满腔热血,踏上征程。 焦达峰和陈作新伫立在码头,一直到兵船渐渐消失在浩淼江空,这才与众人作别,翻身上马,在长沙市民的夹道欢呼声中,慢慢回转都督府。 “振民,这新军是不是扩编的太多了?”焦达峰一边冲路边热情的市民摇手致意,一边说道。 “鞠荪,你这是什么意思?”陈作新本来十分兴奋,听到焦达峰的这句话,顿时脸色有些难看,“革命尚未成功,正是我汉家子弟用命之时。不久之后,你我便要兵分南北,各赴鄂赣,到时候,只会担心新军人数太少,哪里会担心它多?鞠荪,光复全国,这军队,是多多益善!” “这事,你不说我也知道,”焦达峰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可是振民,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只是长沙一处新军,便有四镇六万,每天的军费支出,实在浩大,巡抚藩库里的银钱,恐怕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焦达峰的这番话,委实让陈作新有些不解。陈作新家学渊源,文武双全,书画尤佳。但他究竟是儒家子弟,对这钱粮兵谷之事,一向轻视。长沙城一光复,他便一心想着扩军备武,银钱方面,一向是焦达峰负责,他却是从未考虑过这钱粮的问题。 “鞠荪,我素知长沙富庶,单是海关关税一项,每日便有不少进益。别说维持四镇新军,便是再多两镇,恐怕军费也绰绰有余吧?” 焦达峰听出陈作新话语中的不满。心中暗暗也有些生气。要知道,这焦陈两人,虽然适逢其会,共领长沙光复,但说到底,两人分属不同革命阵营,一向各不统属,相交更是泛泛。陈作新在湖南一地运作多年,长沙新军多半只知道也只服从陈作新,若不是有同盟会的任命,恐怕这正都督一职,还轮不到焦达峰来做。事实上,当日在谘议局,双方人马便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不得已,才弄出正副都督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结果。 “难道他们没有报告你吗?”忍住心中的怒气,焦达峰淡淡说道,“军政府一成立,我便派人照会了海关税务司伟克非,要求接管海关,将税款存贮在大汉银行,可是伟克非一直拒绝交出……” “拒绝?”陈作新胸中一股英雄气勃勃而出,未等焦达峰说完,便抢言说道,“他英人为什么拒绝?这是我们汉家的财物,本来就应该由汉人来接管!你尽管去谈,英人再不同意,我就带人去橘子洲头走一遭!” “振民,不要莽撞!”焦达峰看了看陈作新,心里实在有些厌烦,“庚子年拳乱的事情,你不要忘了!这不是与洋人斗气的时候。如今我们的首敌,是满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想出个办法来!”陈作新嚷道,“不管怎样,我的士兵,一个铜子一粒米,都不能少!” 听到陈作新这句话,焦达峰一皱眉,双腿一夹马肚,催马往前快行了一个马身,依旧笑脸迎向路边的长沙市民,却不再与陈作新接话交谈。 路边的人群,看见英姿飒爽的焦陈二人,都大声欢呼,鼓掌迎接。此时的场景,倒是像极了朝廷大员出行的排场做范。 农泉刃站在欢呼的人群中,看着焦陈二人跨马游街,意气风发。不自禁的笑了出来。笑完,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便离开了。 没走几步,旁边却有一个人靠了过来,一拍农泉刃,问道:“溪篌刚才笑些什么,莫不是也与那些凡夫俗子似的,艳羡焦陈二人的威风?” 农泉刃一惊,回头一看,却是自己少年时的好友,茶陵谭家的谭延昭。 “原来是玉庵,你这出入无声的,倒是唬了我一跳!”农泉刃笑道。 “莫要打岔,”谭延昭笑道,“你农溪篌是何许人,会被我吓到?你倒是说说,刚才笑些什么?” 农泉刃哈哈一笑,答道:“倒也没什么,只是看到今日这般场面,想起史书上的一段话,觉得有些好笑。” “是哪一段?” “当日始皇帝巡视会稽,车马煊赫。汉高祖与楚霸王都曾在路边远远观看。此一时,倒是像极了彼一时。” “哈哈,溪篌这句话,倒是颇为有趣,不知道你心中,想的究竟是‘彼可取而代也’,还是‘大丈夫当如是’?” “玉庵以为呢?” “哈哈,不瞒溪篌,我观那焦陈二人,沐猴而冠,不过是插标卖首之徒罢了!”谭延昭忽然低下声来,“实话与溪篌说,我这次找你,正是有所求而来。” “哦?说来听听。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还有你们茶陵谭家办不成的?”农泉刃有些惊疑。 谭延昭看看四下无人——因为人都去了路边看热闹去了,便附在农泉刃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 谁知农泉刃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种小事,还值得你如此谨慎,你方才不是说了吗,那二人不过是插标卖首之徒罢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茶陵谭家,一向忠于朝廷,怎么今日倒也想凑这造反的热闹?” 谭延昭苦笑一下,说道:“这是我们谭家那位祖宗的安排,我只是执行罢了。究竟是为什么,老实说,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溪篌,请你帮忙,也是我们谭家那位祖宗的意思。” 农泉刃本不想插手这种事情,但是听到谭延昭最后一句,便知道自己今日是一定要趟这次的浑水了。他昔日受过谭家的大恩,此刻谭家族长出面,他是绝对不能推辞的。 “既然是那位的意思,我农泉刃自然没有异议。走吧,你我寻一个安静的所在,好好计议一下。” 不提这二人如何商议,却说焦达峰回到都督府,眼见府中又是挤满了催要钱粮的人,心中直在发苦。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他左挡右避,终于在中午前,将这些讨债的祖宗们打发走了。 其实,讨要钱粮的众人,倒也不是真被他打发走了,而是时近中午,大家都回去吃饭,有许多更是直奔了都督府旁边长沙最好的酒楼。 见众人散去,焦达峰坐在屋中,心中一阵发苦。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句话不是单说陈作新,也是他这几天的自嘲。谁能料想的到,堂堂的长沙府,竟会如此困窘。革命之前,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满清不是没钱,只是不用心经营中华罢了。谁知光复成功,才知道打理政务的艰辛。 焦达峰正在屋中感慨,庞光志忽然兴高采烈得走了进来。这庞光志,乃是武昌首义之后,同盟会派来长沙传递消息的同志。只见庞光志一进门便高兴的对焦达峰说道:“鞠荪,我有一个筹饷的好主意!” 焦达峰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我刚才出门,碰上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他听说我们军政府财政困难,便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他说,这长沙北门外文昌阁的湘善记和丰火柴公司,哦,就是那个百姓口中的洋火局,每日能有几万两的进项……” “你不是要我去截了洋火局的进项吧?”焦达峰没等庞光志说完,便插言道。 “当然不是,这等明火执仗的事情,我们革命党人怎能去做?”庞光志继续说道,“我的主意,要比你说的可高明许多。你大概也知道,这和丰火柴公司,在长沙发行了一种纸票,因为和丰信用素著,长沙城的市民,也多用它来作日常的花销。我朋友建议咱们军政府跟和丰商议一下,多印些纸票出来,暂时应付一下军政府的日常开支。” 焦达峰一听完,便鼓掌赞道:“真真的好主意,我在日本时,也见过他们用这种手段应付财政短缺。你那朋友到底是谁,这等懂经济的人才,我们军政府可是缺的很。” 庞光志见焦达峰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心中十分得意,“他叫农泉刃,前些年去德意志留学,刚刚回国不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