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投机商》 正文 第一章 Cosplay 石坚感到刺眼,视线一片橘红,即便紧闭着眼睛,耀眼的光芒仍然透过了他薄薄的眼皮,将其从睡梦中唤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男性死尸。 死者大概十五岁,一身的奇装异服 不对,也不能说是奇装异服,现代社会习惯了衬衫卫衣牛仔裤,乍一看到汉服,根本不会觉得这是中国近二千年的文明产物,而多投以异样的眼光,视之为奇装异服。 应该是spy的古代衣服吧。 这人双膝跪地,眼睛睁得大大的,腹部插着一柄利刃,双手兀自紧紧握着刀柄,显然临死之时经历了一番挣扎。身前的泥土沾染着发紫的血迹,从这个判断,这人至少死了一夜。 石坚只看得心惊胆颤,自己好端端的是怎么跑到案发现场来的?对了,自己好像也不是“好端端的”,因为生意赔本欠下近千万的高利贷债务无力偿还,他被西市虎爷的手下打包到了麻袋,只听到“一二三”,便从悬崖扔入黄浦江里。 他只记得自己坠入江中的冰冷触感,后面发生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我已经死了,这儿是地狱?” 石坚刹那间恐惧弥漫心头,四下里回望,三方都是荒山野岭,南面有一条羊肠小道,路边停有一黑一白两匹马,正低头吃草。 石坚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刚一触碰,立即疼得呲牙咧嘴,后脑勺不知被何钝器击中,肿了个大包。“鬼也会疼么?应该不会吧。或许我没有下地狱,而是上天堂了呢?好歹开工厂时,从手工c前台到保安,创造了五百八十二个工作岗位,也算是造福社会了,死后下地狱太冤枉了吧?” 石坚一低头,便见自己身上也“扣死佩雷”了,一身锦衣长袍,腰系碧色腰带,足下一双纯黑色的云头靴,虽然脏兮兮的,又被撕破了几个口子,仍能看出贵重之感。锦衣的质地很光滑柔顺,兼之做工方面虽然精细,却也有瑕疵,作为一个搞过两年服装生意的他,可以判断这是纯手工制作的,心下不由得疑惑:“到底是什么情况,不出意外我应该是死了,可又怎么会忽然躺在这鬼地方,又莫名其妙的换了身衣服?难道我穿越了?” 穿越这个词并不陌生,这题材被无数电影c电视剧c小说等大肆滥用,基本已是见怪不怪。可小说纯粹是虚构,偶尔消遣打发一下时间也就算了,哪有真人真事的可能性。 石坚向死尸走近了几步,伸指一点,那死尸“扑通”一声向后倒,仰面朝天,握着刀柄的手也跟着松开了。石坚抓住刀柄,用力一拔,刀柄熠熠生辉,在阳光的折射下透着幽蓝的光芒,不禁赞了声好刀。 “这人是谁杀的?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石坚把玩了两下匕首,发现死尸身旁,有个浅坑,坑中有一柄锄头,泥土痕迹还很新,似是对方挖到一半就被人一刀捅死了。 石坚心想:“这人不管是谁,怎么说也是死人,讲究入土为安,刚好有个坑,把他埋了算了。荒山野岭的,再不埋了,给野兽叼走,尸骨无存,还是我来当回活雷锋吧。”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人,心下怕得不行,抄起锄头就着手把这未完成的土坑继续挖深。他体力还可以,挖了半个小时,又深了几分。 石坚手脚发酸,再也舞不动锄头了,将死尸扛起来扔进土坑中,无力掩土,往地上一坐,心想:“这是案发现场,干脆不管了吧?我已经破坏现场了,这可不行。” 石坚伸手脱了靴子,“咚”地一响,掉出一只短短的刀鞘。金吞头绿皮鞘,样式跟质地都极为眼熟,鬼使神差的拿起那只从死尸身上拔下来的短刃,插入鞘中,擦的一声,完全吻合。 这个结果让他大吃一惊,死尸上的短刃刀鞘为什么在自己的身上? 石坚愣愣无语,这时南面的小道上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势若奔雷,五十来匹快马转眼间抵达。马背上的男儿大多身材高大,各携兵刃,穿得衣服都极为“复古”,起码复古一千来年。 他脑子嗡的一声:“全世界都在玩spy,还是我已经穿越了?” 为首一人是个苍髯老人,身材短小,一见到土坑里的半截尸首,脸色微变,下马冲至坑边,将尸首拖了上来,刹那间老泪纵横,呜咽道:“青儿!青儿!” 在场已有七八人叫了起来:“这石家的兔崽子谋害了公子!” “石家最不中用的‘顽石’,平时木讷得跟石头似的,没想到人面兽心,竟然敢行凶,别让他跑了!” 石坚如临大敌,噔噔噔退后两步,陪笑道:“不是不是我杀他的,我也不知道。” 苍髯老人眼中射出森森的杀气,喝道:“不是你,还能是谁?混帐小子,我家的青儿,要学问有学问,要武功有武功,比你这不成才的顽石不知强了几倍。今日你一命抵一命,算是便宜你了!来人呐,让他尝一尝车裂的感觉。” 石坚吃了一惊,掉头就跑。 身后马蹄声骤然而至,石坚还没跑几步,便觉背心一紧,已被人一手抓住,紧接着双脚离地。那人大喝道:“走你的!”奋力将他掷了出去。 石坚只觉身子腾云驾雾般,直飞出三四丈远,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倒腾了。哼哼唧唧的哀嚎两声,七八人围在他身旁,冷眼旁观,手里掂量着兵刃,磨拳擦掌的准备海扁他一顿。 石坚便是软泥捏的,此刻也火冒三丈,怒道:“我没杀人!” “给我打死他,今日谁也救不了你。”苍髯老人抱起儿子冰冷的尸首,横放在马背上,神色又是悲痛,又是怜惜。 左边的刀疤脸汉子提刀喝道:“杀了他!”猛地身子拔起,一刀唰的向他肩膀劈落。 石坚根本没有时间弄清来龙去脉,眼看对方一刀斩落,急忙侧身滚开二尺,这一刀砍在地上,碎石飞溅。石坚抬腿踢在他的脚弯处,那人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来不及爬起,他已欺身上前,一拳狠狠地捣鼓在他的太阳穴上。 旁观的几人眼看这姓石的居然也会武术,不用得诧异,随即又是大怒,刀疤脸被打晕当场,这可说是对这些部曲最大的羞辱。七人围了上去,揪住石坚就要暴打。 只听得破空之声迅捷,一支羽箭射来,举刀的部曲背心中箭,紧接着又是三箭飞来,一箭一个,刹那间死了四人,余下三人抱头鼠窜,不敢靠近石坚。 “谁敢伤了我家石头?”猛地里听到一声断喝。 东北角处,一队三十余人的蓝衣战士乘马赶来,皆劲装结束,手提弓箭,身背箭壶,瞬息间来得好快。 蓝衣战士拥簇着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这人五短身材,一身细质绸缎袍子,两撇曲卷的胡须末端微微上翘,便如上弦月般,刚才那声大喝便出自他之口。 石坚差点高呼一声“多谢大侠出手相救”,然后再跟他讨论是这辈子以身相许c或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的问题。哪知矮小商人拍拍石坚的脑袋,说道:“石头莫怕,有老爹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石坚欲哭无泪,尴尬地说:“大叔,你救我一命,很是感激,可可你也不能占我的便宜呀。” 矮小商人轻咦一声,瞪大了眼睛,“这孩子,莫不成是被打昏了脑袋?”想到自己一脉单传的宝贝儿子,就这样给人打成了傻瓜,气往上冲,指着苍髯老人,喝道:“蓝衣箭队,把这老儿给我擒了,他妈的,打伤我儿子,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三十余名蓝衣战士没有丝毫的犹豫,一齐张开弓箭,只待一声令下,射得对方全军覆没。 苍髯老人脸色涨红,恨声道:“石燕,你不要太过分。你这顽石般的儿子一根皮毛也没伤着,我家青儿却被他一刀给杀了,今日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石家的部曲能打,还是我李家的卫士更胜一筹。” “哦?” 被称为石燕的商人有些动容,目光投向石坚:“你把那个,那个什么青啊绿的兔崽子给杀了?” 石坚翻了翻白眼,心想我一定是穿越了,可短刀在他手里,杀人自必出自原主人之手,可怜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代,又莫名其妙的“被杀人”,现在又得承认是自己杀的,然后站出来顶缸赔命。 乖乖,古人都这么疯狂么? “是我杀的,可可是他先动的手,我后脑勺就有一块伤口,是他打我的。”石坚直觉认为,这个老爹压根不怕事,虽然听闻儿子杀人有些动容,可从言语上的轻描淡写,便知道他不是怕事的人,于是勉强把杀人事件生生说成正当防卫。 石燕哦了一声,目光投向老人:“李邈,你可听见了?是你那不成才的儿子先欺负人的,死了罪有应得。咱们两家虽然生意上有不和睦的地方,可也井水不犯河水。李老哥自觉动得了我们石家,那就出手吧。” 苍髯老人咬牙切齿:“你儿子的片面之词,我凭什么相信?”心下却也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素来放荡不羁,欺男霸女的事向来最喜好,只是仗着手眼通天的父亲,不管是睡了风尘女子还是勾搭了良家,都有人擦屁股。且石家的‘顽石’自幼便是脑袋不开窍的糊涂蛋,只知道逛青楼,挥霍钱财,跟自己儿子一个德行,智商不在同一水平线罢了。儿子惨死,内心之伤痛,又怎会再去理会谁对谁错呢,脑子里只想着报仇。 石燕道:“信不信是你的事,与我何干?要想找麻烦,那就放马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两人能在没有手下的情况下钻到荒山野岭,定然是你这儿子约我孩儿决斗,反被我儿所杀。” 石坚听后暗自心惊,心想这什么鸟爹,对方正在气头上,一个劲的语言刺激,这不是故意点燃导火索嘛?双方加起来近百人,对方比自己多出一倍,占据优势。这边清一色的蓝衣箭队貌似都擅长搏杀,尤其是一箭一个的神射手本领。 “不管胜负四六开还是五五开,都有生命危险啊 ”石坚下意识地往后躲。 李邈沉着脸,好似笼罩了一层阴云,半响才道:“很好,很好。石燕,今天老夫把话撂这了,看看会稽的地头,谁能站稳脚跟。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说罢,狠狠地一甩袖子,飞身上马,身手矫健不输少年,负着自己儿子的尸首纵马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家族百年史 石燕望着李邈离去的身影,呸的一声:“老王八蛋。” 心下也有些忌惮他的报复,转念一想,石李两家经常有生意的勾心斗角,尤其是会稽c建康等地,时不时也会相互使些绊子坑一坑对方。 不同的是,利益冲突添上血海深仇,以后的碰撞自必凶猛百倍不止。 石燕盯着自己的儿子,严峻的脸庞透着笑意,道:“不错,我家石咏长大了,终于知道杀人了。” 石坚听后腿肚子都发软了,心想这她妈的什么父亲,不会是心理有问题吧,自家儿子第一次杀人,竟隐隐有欣慰和自豪之感。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一个朝代,更不会像穿越小说里,主角一口一个爹的喊着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爹”。 眼看石坚不说话,石燕只道他心头恐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不要怕,有我在,这姓李的老东西,也就能放放狠话而已,真要把我逼急了,一巴掌扇死他。昨晚的事,我听来福说了,你在酒楼跟李青结怨,他怂恿你出去决斗,哪个输了,哪个便活埋。讲实在的话,这小子就是搁我手里,多半也是没命。” 石坚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土坑,便是用来活埋失败者的,细细思来,定是原主人敌不过李青,眼看要被活埋,便偷偷的拔刀出鞘,往他腹部一送。李青当场死亡,原主人后脑勺挨了重击,随后也一命呜呼,然后他就来了,心下暗想:“石咏早就死了,现在由我代替他,以后我要以‘石咏’自居。” “父亲,真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石坚,不,应该说是石咏认真地说。 “一点都不麻烦,姓石的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咱们石家虽然现在落魄,可在你祖父和曾祖那会儿,石家乃是名门豪族,财富为天下人艳羡,何等的气派?相比之下,李万江不过是沿海渔民家中长大的盐枭而已,何足挂齿?”石燕哈哈大笑,若不是他身材矮小,这番话定然说得威风凛凛。 石咏试探地问:“曾祖,都做过什么大事?”心下千回百转,历史上好像没有姓石的名人吧?若说有,石敬塘算一个,只是这“儿皇帝”向契丹俯首称臣,并割让燕云十六州,可说是最该唾弃的家伙了,决谈不上“气派”二字。 石燕道:“走吧,这儿不要久留,先回去,边走边说。”说罢,牵过一匹马,扶他上马。石咏不会骑马,便装作伤势严重的样子,由蓝衣战士走在前面牵马。 一路上,石坚一直再思考自己的曾祖父到底是谁,石敬塘肯定不是,难不成是清末的翼王石达开?不对,清朝人都是剃半边光头留辫子的,很好辨认。再说了,石达开不符合“名门豪族”的人设,石达开同志一生绝对算得上“气派”,可惜大渡河战役一败涂地,二千投降的士兵皆为清兵所杀。相较之下,伟大领袖就技高一筹,西进路线跟石达开大致相同,率军强渡大渡河,甩开了20万大军的围追堵截。 一队人马护送抵达庄园,石咏探头一望,庄园门前立着一块大石碑,上书“石氏庄园”四个鎏金大字。连绵七八座山的果树,结果甚丰而色彩缤纷,遥遥望去,漫山遍野就似画家的调色盘。 石咏由衷地叹道:“真好看。” “这算什么,当年你曾祖父建立的金谷园,那才是富可敌国,王侯将相莫可比肩的富庶。” 石燕幽幽一叹,说道:“咱们石家在你曾祖石崇公那一代,金银如山,后房几百个姬妾,衣饰皆为华贵,穿金戴银” 他听到“石崇”二字,便如响起了一声闷雷:“石崇?难不成西晋巨富石崇?”下意识地问:“今年是哪年?” 石燕气道:“傻小子,怪不得人家说你是‘顽石’,今年不就是太元六年,还能是哪一年?今儿我知道你敢杀人了,心里还感到挺欣慰,怎得一眨眼又忘东忘西?” 石咏心中默默计算,太元六年,那是东晋时代了,西晋被灭起码七十余年,北方胡人肆虐,百万计的流民南下,史称“衣冠南渡”。 他对这段历史并不清楚,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石崇可说是历史上著名的巨富之一。石崇跟另一巨富王恺斗富,被世人津津乐道,王恺作四十里长的紫丝布步障,石崇便作五十里的锦步障,人家用糖水洗锅,石崇拿蜡烛当柴烧。 最厉害的是,石崇跟司马炎也斗富。司马炎常助王恺斗富,赐了他一株二尺来高的珊瑚树,石崇当场用铁制的如意把珊瑚树击碎,王恺大怒,认为石崇是嫉妒他,所以打烂他的珊瑚树。结果石崇一拍手,仆人把家中所藏的珊瑚树全搬了出来,高达三四尺的比比皆是,二尺高的更是稀松平常,任由王恺挑选一株作为赔偿,王恺不服都不行。 司马炎收到西域进贡的火浣布,制成华丽的衣衫穿在身上,去石崇家中坐客。石崇得到消息,自己换一身朴素的衣服,却让府中的五十名端茶递水的僮仆穿上火浣布前去迎接司马炎,司马炎很尴尬的跟石府下人撞衫。 可以说,石崇富比天子,钱财巨室不能容。 “我居然是富五代?” 石咏几乎要跳了起来,石崇可算是全国首富了吧,那自己岂不是“国民老公”了?以后每天买个七八斤大葱,有事没事天天撕葱。 “父亲,那曾祖父有没有留下钱财?”石咏两眼放光,从未见过如此之高的穿越者呀,刚刚开始就走上了人生巅峰,还未奋斗便已不需奋斗,准备好一辈子混吃等死就行啦。 人生呀,真是寂寞如雪。 石燕一翻白眼,说:“留个屁的钱。石家自从渡江南来,就没从北方带分文,都是我一手挣的,跟你祖父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石咏啊的一声,霎时间从天堂跌入谷底,“国民老公”看来是当不成了,不过退而求其次也行,起码石燕也是个大地主了,一个庄园便是七八座山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吧。 石燕往胡床一躺,翘着二郎腿不断的晃呀晃,有些烦闷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们家中的事,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石咏立即坐到父亲身边,安静聆听。 只听得石燕道:“石家的陈年往事,为父一直没有跟你说。八十年前,你的曾祖便是洛阳巨富石崇,便是古代陶朱公也难以比拟。唉这些事我也是听长辈们说的,石崇公的父亲,则是西朝的开国元勋,世人有‘娇无双’之称的石苞,一代翩翩美男子。由此背景,名望积累不足,但确是一等一的豪族。石崇公积富如山,富可敌国,可到了后来却为一个小小的美貌侍妾而得罪小人,赵王司马伦派兵捣毁了石家,财富皆为其吞没,侍妾绿珠坠楼而死,崇公本人也由此丧命。” 石咏静静地听着,隐隐感到不平凡,曾祖父富可敌国,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说不定吊打黑猫企鹅c钱砸股神c气哭盖茨,稳居世界首富了。 话说回来,古代历史诸巨富,如陶朱公c沈万三c胡雪岩等人,以财富而言,均不及石崇。可自古以来,讲究“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石崇有钱是有钱,可要他命的是西晋八王之乱中的赵王,得罪这一大煞星,终是死路一条。 石燕喝了一口茶,说道:“自崇公死后,子嗣四散逃命,我该称呼为曾祖父的,是崇公的第五子,当时抢先一步下江南,虽说贫困潦倒,却也靠着本事,传下些许基业。因富成灾,说起来推至缘由,不得不批判一下,崇公本人过于张扬任性,招至大祸,故而祖父留下祖训,凡石氏子孙,不得招摇过市,且财不露白,以免奸邪小人所图,祸殃全族。” 石咏心想这番话可算是讲完石氏的百年历程,家国时代的命运牵扯,从北到南c从豪门巨富沦为江南小地主c从贵族沦为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想到祖训中的“张扬任性”c“招摇过市”八字,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父亲这为人处世的作风,不正与祖训背道而驰么? 石燕难得老脸一红,辩解道:“小兔崽子!石家人要是不狂,能是石家人么?” 石咏心想:“知道脸红,说明老爹心里有点那啥数。心里有数却不知克制,或者说克制不住吧。后世的土豪们就低调多了,荣登首富的,谦称一无所有;家有美妻的,说自己脸盲分不出,明明钱多到堆积如山,却说自己不爱钱。嗯,这大概就是低调吧,我立志以后也要当一个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低调的人。” 他眨了眨眼睛,逻辑正确又政治错误地道:“这祖训岂不是白立了?” 石燕二话不说,抬手一个爆栗。 “臭小子,祖训在前面,自然要多检讨,收敛自己的脾性。” 石咏呲牙咧嘴地揉着脑袋,他认为像老爹这么狂的人,祖训纯属左耳进右耳出,也许石氏狂妄的性格真的是潜藏在血脉里的烙印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葵花点穴手 石老爹不紧不慢地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说道:“来,帮我挠挠后背。” 石咏只好乖乖的照做,伸手在他背上隔着衣服挠。 他的脊背便如一块铁板,很难想象一个五短身材的市侩商人,竟也练了一身的武艺。 石老爹哼哼唧唧两声,闭着眼睛享受,笑道:“记得,以后没事别出门。李邈是阴险小人,咱石家杀了他的龟儿子,报复方式必定双管齐下,生意场免不了要被他压一截,这点我可以顶得住,怕就怕那老龟孙派人暗算你。老龟孙有几个龟儿子,我可就你这一脉单传儿子,比他家的金贵。” 石咏心头一暖,第一次对粗鄙不堪的石老爹渐生好感。 为人父母都希望儿女能好好的活下去,而自己却因为欠下天文数字的债务无力偿还一死了之,于人于己,都过于冲动。 人生,不只为自己而生存,也为了别人。 石燕缓缓道:“我让蓝衣箭队的大统领专程保护你,谅李万江再厉害,也决不能伤了你一根汗毛。” 石咏早已对蓝衣箭队为之神往,一箭一个秒杀敌人的绝技,几乎全是神箭手,也不知老爹花费多大的本钱砸出来的。他惊喜地说:“大统领是谁?” “子夜,出来吧。”石老爹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声。 石咏左右回顾,不见有人,忽觉头顶上的葡萄架微微一颤,隔着茂密的嫩绿叶子依稀辨别有团黑影,声音幽幽传来,“子夜誓死保卫少主的安全。” 石老爹坐起了身子,伸了伸懒腰:“有你护着他,我很放心。石家跟李家已有不共戴天之仇,动手不要有任何顾虑,谁敢要少主的命,你就先要谁的命,记住了么?” “是。”声音既冰冷又稳重。 石咏上一句没听清,这一声倒听出来是女人的声音,不由得道:“赶紧下来,葡萄架不稳,别摔着了。” 同时悄悄向后让开一步,免得塌下来压住他。 葡萄架上的身影微微一晃,如一头大雁般腾空而起,轻轻落下。石咏定睛一看,这女人身材高挑,比他只矮半个头,身着黑色劲装结束,及腰的长发束着马尾辫垂在脑后,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 石咏好奇不已,这女人虽然身材苗条,可至少也有百来斤吧,她纵身落在葡萄架上,只发出一点声响,这完全违背了牛顿的理论。 “难不成她是趁牛顿不注意的时候,迅速跳到葡萄架的么?” “臭小子,” 石燕抬手拍了他一下,勾着他的脖子拖到一旁,低声训斥:“你可得给我记住,以后别仗着家里有钱,就调戏她。子夜是我花重金聘请过来,专门训练蓝衣箭队的统领,可不是咱家的僮仆,没有义务陪你小子睡觉。上次你趁机摸人家的小手,差点被折断手指,这次长点记性。” 石咏苦笑一声,心想我可是“替罪羔羊”,你那真的宝贝儿子已经排队投胎了。无奈此石咏非彼石咏,既然占据原主人的身体,那就不分此荣彼辱了,乖乖点头道:“父亲您放心,我不会再吃她豆腐。” “这才对,石头,我告诉你,石家的好男儿,都是靠魅力征服女人的,倘若用强迫c胁迫c利诱,算不得本事。”石燕嘿嘿一笑。 石咏心想有几分道理,只是听父亲的口气,似是在隐隐约约的告诉自己,要把这武功非凡的女保镖收为媳妇的意味我的错觉吧? 石燕又向子夜吩咐几句,便转身离去。 “那个,子夜姐姐,你坐吧。” 石咏趴在胡床上,后脑有伤,不敢压着。 子夜不答,淡淡道:“少主跟人打架了?” 石咏心想这是女军人的一贯作风么?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好似面对地不是少主,而是冰冷的尸体。转念一想,原主人是个好色之徒,这女保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感,强笑道:“是啊,李青让我给杀了。” “恐怕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主人对少主倍感关心,以往一点伤风感冒,主人都会长伴左右。可现在匆匆忙忙的就走了,想来不须多久,李氏就会在生意场和主人为难。” 石咏道:“我有能帮上忙的么?” “少主管束好自己,就已经是在帮忙了。”子夜鄙夷地说。 石咏干笑几声,说道:“好麻烦这些日子要你保护我了。姐姐你喝茶吧。” 子夜柳眉一蹙,深知少主为人,年纪虽小,为人却放浪形骸,去年深秋便有一个侍女吃了他赏赐的桂花糕,随即昏迷,醒来时浑身脱光地躺在少主的塌上。侍女社会地位低下,也只有含泪承受的份。石咏仗着身份欺男霸女,可说是会稽一绝。 石燕虽然精明,却对一脉单传的儿子宠溺有加,只口头批评几句了事。 “不喝。”她的声音明显隐含愤怒。 石咏可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在女保镖的心中产生多大的恶心,他也没注意,顺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奇道:“姐姐,这天气炎热,你还带着面具,小心捂出痱子,还是摘了吧。” 子夜心下冷笑,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上次折指之痛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依旧色心不改。她淡淡地说:“不劳少主担心,我脸上都是刀疤,面容一塌糊涂,摘下面罩只恐吓坏旁人。” 石咏信以为真,不由得心痛,听这声音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年纪轻轻的就毁容,该怎么嫁人?立即避免这一话题,免得揭人伤疤,戳人短处,改口道:“子夜姐姐,你认为李氏会怎么对付我们?” “不好说,李氏的儿子死于少主之手,李邈报复的手段自不可同日而语。生意上还好说,彼此伯仲之间,最多以后产业受制,这点凭主人对生意的经营,不会有太大亏损。当务之急的,反倒是少主,他若派人刺杀你,这才是主人最大的亏损。” 子夜虽对这小子厌烦,见他发问倒也耐心回答。 石咏端着茶杯,杯缘抵在嘴唇,细细想来,父亲其实跟曾祖父石崇很相似,既喜欢赚钱,又爱花钱如流水,而且重感情,曾祖父因一个小小的侍妾丢了身家性命,何况是一脉单传儿子? “不如子夜姐姐,你找我武功吧。” 石咏想到李邈临走时凶恶的目光,绝对想杀他以泄心头之恨。女保镖能保他一时,总不可能吃饭睡觉蹲茅房都有人跟着吧? 子夜眼睛微微一眯,淡淡道:“你想要学武功?” “对啊,学会以后,我就有能力自保了。”石咏很羡慕她那高来高去的武功,双手托腮地说。 她心下愕然,素知这小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偏偏又是一个好色之徒,极具纨绔子弟的特征。忽然说要学武功,那是天方夜谭了。 她轻声道:“少主想学什么武功?” “强身健体,最好是能学上一两招必杀技,可以瞬间致对方于死地不,那太残忍,半死不活就行。” 石咏一挥拳头,笑嘻嘻道:“只要子夜姐姐手把手的教我,很快就能学会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手把手”三字在她听来,显得尤为刺耳,这小子当真是不愿放弃与自己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机会,当即冷笑一声:“好啊,那我便教你一招杀招,瞬间让对方痛不欲生,你可愿意学?” “愿意,愿意。” 石咏刚说出口,便觉眼前一花,子夜如鬼魅般飘上来,他精神一振,一记直拳打了过去。子夜侧身躲避,右手如闪电般探出,在他的腰间右侧点了一下。 石咏只觉一股酸麻无力感扩散开来,脚下一软倒在地上,紧接着浑身的毛孔都逐渐发痒起来,便如千万只看不见的蚂蚁在他身上噬咬,惨叫道:“这救命啊!” 子夜心下暗自好笑,暗思:“不给你一点苦头吃,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尊重人。”当即蹲下身来,补上一指。石咏感觉千万只蚂蚁如潮水般退走,身子不痒也不酥了,惊喜道:“这个这个武功好厉害呀,子夜姐姐,教我。” 子夜见他满脸认真之色,决不似作伪,看来是真的有心练武功。传授武功却也不难,只是点穴功夫易学难精,首在摸清人体穴道,教导之时不免要有肢体接触,她淡淡道:“这个太难,你学不懂的,我教你其他的。” “再难我也学,这种点穴功夫最好了,我就要学这种。”石咏脸上透着坚定的神色。 “为什么?” “这种武功不会杀死人,又能有效的制服对方,所以我要学。” “学武功不杀人,学了又何用?” 子夜哼了一声。 石咏心想我可能是太一l了,小说里的穿越者无不杀伐果断,杀人如麻,好似一穿越就放脱道德约束和法律约束,美名其曰“生存”,大肆鼓吹丛林生存法则。也是,这种乱世真的是弱肉强食,可要让一头温顺的食草动物变成食肉动物,需要时间,他可做不到。石咏自杀过一次,用另一个角度说,自杀是既可以享受杀人乐趣又不用受到法律制裁的活动,可那只是走投无路的不智之举。 “我不愿意杀人,杀了人良心难安,而且,我也下不去手。我杀了李青,是因为他要杀我,我才杀他。”石咏垂着脑袋道。 子夜微微有些动容,石家的“顽石”,似是一夜间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欺男霸女的混世魔王,印象大为改观,点头道:“我可以教你。”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但你学会了,不能用来折磨下人。” “不会的,我就是用来自保而已。” 石咏眉开眼笑,恨不得直蹦起来,兴奋地问:“这个点穴,有什么响亮的名堂么?” “人体周身数百处穴道,各有置人死地c杀人无形的妙用,没有哪位武学大宗有闲功夫一一命名。” “那不如,就叫葵花点穴手吧。”石咏灵机一动地说。 “可以,葵花点穴手,听来甚是幽雅。” 子夜轻声低吟一遍,淡淡道:“明日午时,我会亲自教导你的。”说罢,飘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打压 石咏一觉睡到天亮,期间后脑勺几次压着被疼醒,每次都强忍着困意翻个身趴着睡。 侍女坐在床沿,青葱的小爪子在他脊背挠了几下,嗔道:“少主,太阳晒屁股了,赶紧洗漱吃饭,主人特意吩咐让你起床以后去书房见他。” 石咏坐起身来,精神困顿,呈现淡淡的黑眼圈,慵懒地说:“把我的衣服拿来。” 侍女乖巧的为石咏换衣服,不免有肢体接触,她脸颊红红地说:“少主好像又长大了呢。” 石咏一脸黑线,这具身体只有十六岁而已,前世已经是三十来岁的油腻大叔,见惯风浪,自不会怯场,反问道:“还希望再大么?” 侍女吃吃一笑:“少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还会长大,不知有多少美人儿喜欢少主呢。” 石咏在她臀部拍了一记,带着少女特有的丰腴和弹性,笑道:“一个劲的捧杀我,我可受不起。” “少主真讨厌。” 侍女霞飞双颊,喜滋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样有情调的小资生活,既有物质上的享受,也有精神上的舒适,石咏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前世的他艰辛创业,投资股票c开砖厂c开饭店,左右逢源,激流勇退,不行就撤。战战兢兢的攒下千万家产,已算得上是成功人士,却还未来得及享受一把,遭遇动荡的金融危机,十年经营,一朝付诸东流。 “该花就花,该玩的玩,让上帝的归上帝,让现实的归现实。上辈子赔了个精光,这辈子说不定也得赔光,毕竟投资有风险,与其赔光,不如赔光之前花光。” 有侍女,有保镖,还有坐地七八座山的庄园,也算阔绰了。但这一点跟曾祖父石崇比起来,差远了,石崇在洛阳时,家里的厕所都有十几名侍女服饰,当时朝中有个简朴的官员来家里做客,忽然想上厕所,一脚跨进厕所后,震惊得无以复加,还以为自己走错厢房了。石崇解释说是厕所,那人坚决不肯在如此奢华的厕所里出恭。 当年西晋还未灭亡,石崇家里有数百名美貌的侍女,当时东晋的缔造者之一王导,以及王导之弟王敦,便参加了石崇的酒宴。石崇命美人儿给诸位客人敬酒,倘若客人不能一饮而尽,便杀死美人。王导虽然不胜酒力,也只能勉力而饮。王敦与兄长截然相反,性格冷傲孤倨,石崇连杀三人之后他依然滴酒不沾。此事载于《晋书》,王敦的凶狠和石崇的富裕流传千古。 “曾祖父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巨富,他的钱是怎么挣的呢?” 石咏前世沉浸于创业,对赚钱有着无与伦比的兴趣,间接或直接的对会挣钱的富豪也产生兴趣,经常听些创业点子和生意格言。 当然,他不会去看那些流传在朋友圈c企鹅空间里的“马xx十大金句”c“王xx的十句忠告”,大多数是一些好事者临时想到几句挺有道理的话,就贴上名人的身份,把“名言”再升华一层更显逼格。记得那年曝光一则名人上节目,访问说“名言”的事,那人一脸懵逼,自己压根没有说过好吧? 石咏拿这问题问了侍女一遍,侍女面露犹豫之色,似是有所顾忌,支支吾吾道:“这个,少主亲自去问主人,不就一清二楚了?奴婢只是下人,说不明白的。” 石咏宽慰一笑,知道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温声道:“直说无妨,这是石家的家事,你即为石家奴婢,就是石家的人。” 侍女受到鼓舞,便大着胆子说:“奴婢――奴婢也是听其他人说的,不是我自己捣鼓的。有人说,崇公是上任荆州刺史后,劫掠往来的客商富人起家的。” 石咏听后并没有感到意外,这也是石崇只是中国历史上的巨富,而非商圣。商圣是由民间生意牟取利益,逐渐坐大而至富甲一方,其中以陶朱公和胡雪岩两大商圣为代表人。 至于石崇借官府之名,对来往州郡贸易的客商进行明火执仗的“抢劫”,于短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巨富,这等赚钱行径,与和珅相类。和珅的资产总额是大清国库的四倍,素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民谚。 这么看来,石崇便是不因一个侍妾而死,也会因富庶的资产惹得他人的眼红。想通这点,他倒觉得石崇之死其实并不冤枉,至少从政治正确的角度“不冤枉”,哪个帝国政权c哪个帝国元首都不会希望出现富可敌国的人。 侍女出去端了一个小锅放在桌上,锅盖一揭,冒着热气的白粥,陆续又摆上几碟盘子,分别是咸菜c红烧排骨和老母鸡炖萝卜汤。 石咏只看得食指大动,食物如此丰盛,虽然早餐油腻了些,可他是一个典型的“肉食”主义者,向来无肉不欢,抄起筷子便夹了块排骨往口中送。 侍女嗔道:“少主,你还没洗漱呢,快点洗漱了再进食。” 石咏放下筷子,心想这姑娘怎得就那么啰嗦?身为穿越者,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动辄屠欧灭美,挥师灭亡日寇等轰轰烈烈的壮举,刷牙洗脸c吃饭喝水c铺床叠被这种小事,哪个小说家会去费劲的描绘?如曹雪芹这等大师,可不会在书里写林黛玉是如何解手的,施耐庵也不会费心地描写宋江半夜上茅房。 某位已故的宝岛学者相当认同此理,在他的思维里,“小仙女是不会拉屎”的,性情变态到了极点,容不得半点瑕疵。宝岛学者迎娶了知名女星,倒也传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可惜这段被万人看好的婚姻仅仅在三个月后就走到了尽头,离婚的导火索是因为宝岛学者尿急冲进厕所,不小心看见了狼狈不堪的妻子便秘,憋得满脸通红,这一下子击碎了学者内心的美好幻想,从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到老死不相往来,只用了115天。 可笑的是,宝岛学者仗着笔杆子,多次于作品里讽刺“美人便秘,与常人无异”,有事没事拿出来说。 “好,我这就去刷牙洗脸,你可不许偷吃。――对了,我的牙刷和毛巾呢?” 石咏脑子一抽地问。 侍女奇道:“牙刷是什么?” “就是漱口嗯,清洁牙齿的工具。” “在那。”侍女一指院子里的石凳上的瓦罐。 石咏走近一看,瓦罐盛满清水,浸泡着十来根光秃秃的杨柳枝,震惊得无以复加:“用用这玩意儿刷牙?”心想古人可真是寒酸呐。其实古人刷牙较之后世,虽不完善,却也极具智慧,先秦时期的人们通常“咸漱”,后来也有用盐水漱口,或者酒c醋c茶,能起到杀菌效果,而茶叶更是可以防蛀。 侍女深知少主脑袋受过伤,有些转不过弯来,耐心解释道:“晨嚼齿木,这个很正常的,少主,这些杨柳枝都是新鲜的,奴婢昨晚刚折下来浸泡一夜的,你把末端咬开就行了。” 石咏无奈,只好抽出一根杨柳枝,伸到口中用牙齿咀嚼。杨柳枝经历一夜的浸泡,已变得松软,末端很快就被咀嚼的分叉,细细密密的植物根茎在两排牙齿来回蹭了十几遍。 杨柳枝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石咏含着漱口水咕噜咕噜几声,一口吐出来,宣告自己已经尝试过第一遍“原始牙刷”。口腔内火辣辣的感觉,牙龈似乎都不小心刷破皮了。 牙龈出血,再好的胃口也没了吃饭的心情。郁闷得喝了小半碗白粥拌咸菜,把嘴一抹便匆匆出门。 “改天得搞支牙刷出来才行,否则闹心死了。”石咏郁闷的嘟囔着,看似无意地念头,如闪电划过天际亮了一下。 他来到父亲的账房,透过窗户,看见父亲矮小的身子站在一堆账本前默默不语,身后三名账房管家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空气透着沉闷。 “茶叶的销量怎么会低了这么多?” 石燕的声音透着一股煞气。 一名年纪较大的管家苦笑道:“老爷,咱们石家今年的茶叶收成不好,去年又积压了太多的存货,品色上便跟李家的差了一截,而现在他们又大搞低价出售,一斤要比咱们便宜20文钱,剡县附近的许多商家字号都跟李家签订大量茶叶,咱们就只能坐冷板凳了。” 石燕冷笑道:“不过短短一天而已,居然就把好几个大商行给拉了过去,这姓李的是想逼咱们喝西北风呀。既然真的要打这一场硬仗,今年和去年的茶叶全部不挣钱,我们也降价,看他敢不敢跟我争衡到底。” 管家颤声道:“咱们降价,那那要是他也跟着降价的话” “那就继续降,打垮他为止,我就不信了,他李家能够打折扣,我怎么不行?便是一斤茶叶挣七八钱,我也要打垮他。咱们石家有去年的存货,他们也未必没有。”石燕冷笑道。 管家长叹一声,不再说话。深知茶叶的产出从土地耕种c施肥管理,再到采摘c摊晒c筛选,最后包装送至市集贩卖,亩产量与成本摊一摊,绝对是赔本赚吆喝。 石咏立于门外,朗声道:“父亲。” “身体好些了吗?”石燕挥了挥手,让三名管家都出去,自己大马金刀的坐在胡床上。 “已经逐渐恢复。父亲还在生意场上的问题为难么?”石咏问道。 “姓李的要跟我死磕,那我也只能死磕到底。在会稽这一带,每处地方都有各大豪商的地盘,基本井水不犯河水。本地剡县以及附近的余姚c句章等地,若推茶商之大家,惟有李家和石家,还没别人进入这块地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竞争市场 石咏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在当地剡县,以及附近的三四个县,茶叶生意基本为石李二家所垄断。按他对经商的理解,其实两家联手便是垄断整个市场,在这种情况下,互相低价抛售争夺市场份额是不明智的,倘若双方进行协商,把利润定在一个标准线上,这才是共赢的最佳手段,也是利益最大化。 只可惜李邈的儿子命丧石咏之手,仇恨已是不共戴天,都恨不得对方早一步人间蒸发,哪还有协商之余地? “父亲,咱们的茶货因为有往年存货积累的缺陷,对方的茶货难道就没有么?”石咏问道。 石燕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不清楚,人家的商业机密我们不可能获取确切的信息,可以往年的销售判断,情况略比石家好一些,李家的门路广。茶叶的问题,咱家买的是天目青顶,李家主要贩卖的则是兰溪毛峰。” “味道方面,谁更胜一筹?”石咏对饮品的概念,惟有碳酸饮料和国内外的啤酒,反而对茶水没有任何的研究,就连这两样茶名都是第一次听过。 “这个,很难说,各有千秋吧。咱们石家主要贩卖的天目青顶,喝起来鲜醇爽口,清香持久,泡三次,色香味犹存。兰溪毛峰的味道甘后有回甜,唇齿留香,味道也是一绝,得看个人喜好,非我一家之言可断。” 他拍着扶手,侃侃而谈道。 石咏没想到粗鄙不堪的父亲,竟对高雅的茶汤有如此深的研究,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石氏虽于八十年前自石崇死后,便丧失了豪族地位,可这家学渊源和独有的家教文化却是不可磨灭。 石燕奇道:“怎得?脑子又出毛病了,没事关心起家里的生意。” 石咏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在父亲眼里,自己就是败家子一类的,关心家族产业纯属太阳打西边出来,不由得苦笑道:“这次生意场上的风波,皆因孩儿而起,孩儿也是想为父亲分忧。” “哈哈,石头长大了,知道关心生意了。” 石燕脸色红润,心下暖融融的,便如喝了小半坛子的女儿红:“我原也想十来岁的孩儿,叛逆c败家了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年的崇公在洛阳斗富,说白了,不也是败家子的行径么?败家是一回事,能否起家又是一回事,浪费钱不算大事,赚钱速度跟得上就行。当年崇公之父临死时,家产分与儿子,独有崇公分文不得,旁人均为崇公鸣不平,崇公的父亲便说了,这孩子未来自己能挣到家产。果不其然,崇公真的靠经商成为巨富。” 石咏听后微感好奇,问道:“父亲,曾祖父不是上任荆州刺史后,利用职权捞得钱财的么?怎得又是经商成为巨富了?” 石燕道:“傻孩子,上任荆州刺史捞钱,那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早在成为刺史之前,崇公便已是富贾一方。与王恺c武帝等人斗富,崇公当时可不是刺史。” 石咏大为震惊,难道石崇真的是依靠经商投资攀登中国古代第一巨富的位置吗?司马炎贵为帝国元首,王恺作为龙骧将军,财富唾手可得,但即便如此,依然敌不过经商起家的商人,怪不得中国封建社会都以重农抑商为国策。 “崇公当年到底是作何生意的,年代过于久远,已然不可考。我跟你说这事,就是想要告诉你,石家儿郎即便不头戴乌纱帽,也能金银满仓库,靠的就是经商头脑。” 石燕嘿嘿一笑,说道:“我是比不上曾祖父崇公,但前两代人之成就,可不如我,也算得上青出于蓝。” 在书房畅聊经济以及陈年往事,僮客端上来两壶茶,为两人各沏一杯。 石咏吹了吹冒烟的热茶,喝了一口,若是让他品尝白啤c黑啤c黄啤,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茶汤便不懂行了,只觉入口略有苦涩,随之而来的回甘轻爽,舌底生津。不由得咂巴咂巴嘴,说道:“这茶挺好喝的,是兰溪毛峰吧?” “不错。” 石燕耐心解释道:“这个茶呀,平日里用来漱口,也是极好的效果,至于天目青顶,则有提神醒脑,瘦身减肥之效,就算是普通人家,家里也会备上七八两,逢年过节客人到访时冲泡。” 石坚点了点头,看来茶汤在两晋就已普及到了寻常百姓家里。他知道汉代以前,国家税收主要是土地c丁口计算。汉代之时,汉武帝听从大臣的建议,实行盐铁专卖,盐跟铁成为国营企业,因为盐铁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用品,完全垄断可以牟取暴利作为国家的财政收入。 目前茶也是风靡大街小巷的饮品,可茶似乎尚未被当政者所重视,最早对茶叶进行专卖的当属唐宋,也由此产生了繁华的茶艺。宋时在淮河c秦岭以南的地方设立六个榷货务,进行专卖。 茶农采摘茶叶不得私自出售,一律要卖给宋朝专设的山场,山场再转送榷场进行评估价格。宋朝政府付给茶农的茶钱都是预先支付,由此要增添百分之二十的利息,每一百斤茶叶则扣百分之二十五的“耗茶”,因为茶叶会缩水。这种制度下,百姓跟官府做生意很吃亏,低档茶叶血本无归,唯有高档茶叶赚钱。 石咏托着下巴,问:“咱们只有天目青顶,没有兰溪毛峰等其他茶叶么?” “有是有,但是数量有限。毕竟两家独霸的市场,继续竞价毫无意义,因此李家专以种植兰溪毛峰,石家专种天目青顶,这样一来避免直接冲突,不至于为蝇头苟利争得你死我活。怎么,觉得兰溪毛峰好喝?这你放心,以后那点儿留给你喝,够你一个人喝个十年八载的。”石燕随口道。 石咏道:“不是,孩儿不好饮茶,但是咱们可以变换一下生意的方式,让李家即使占据优势降价,生意也不能比咱们好。” “怎么个法子?”石燕问。 “咱们可以设定类似优惠卷和满减,嗯,也就是说,咱们可以定个折扣,天目青顶原价不变,甚至还可以往上提,买一斤天目青顶,送半两‘兰溪毛峰’牌子的漱口水,买十斤送一斤,买一百斤则送十五斤,按此类推,买得越多,便宜越多。除此另加奉送,满十斤减10文,满二十斤减30文,满五十斤减60文,反正只要最后的成交价格,不会赔本,还能赚就行。” 石燕只听得云里雾里,倒也听明白其中的含义,东打折扣西满减,原价往上提点,最后折算下来,其实价格无甚变化,但是胜在多元化,不由得疑惑道:“这玩意儿真能行?” “父亲,您就放心吧,按我说得做,不会亏损,相反还会赚得盆满钵满。人都是爱贪小便宜的,平日里买一斤的顾客,听说我们这送一两‘兰溪毛峰’,自会欣然接受。说不定利益熏心之下,还会买个十斤,因为买十斤‘天目青顶’,赠送一斤其他茶叶和减去10文钱,如此一来,则小客户变大客户。” 石燕拍案叫绝:“这想法不错呀,有道理有道理。”自古奸商一般黑,他虽然搞不清这套理论,是如何折腾出来的,但他嗅到了浓浓的铜臭味。 石咏心想障眼法只是一时兴起,短时间内或许奏效,等别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场竞价风波。 “我家石头近日以来,逐渐开窍,已不是以前的‘顽石’啦,现在能为我分忧,以后就能独当一面。”石燕开心地直咧嘴,满口黄牙。 石咏心想:“父亲作为大茶商,必然是沉迷饮茶之道,却忘了爱惜牙齿,喝出一口大黄牙。茶这玩意儿,加牙膏里也只是起到清新口气的作用,对牙齿的伤害太大。” 想到牙齿问题,发明牙刷的心就愈加的强烈,嚼杨柳枝的恶心感不是他一个现代人接受的。石咏还是喜欢那种一端光秃秃,另一端有毛,往嘴里捅直冒白沫的那种额,就是牙刷! 茶喝了一壶又一壶,石燕向他灌输古代经济法则,一把茶叶冲得淡如水,石燕意犹未尽,向身旁的僮客道:“换把茶叶,上青顶茶” 石咏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苦笑道:“父亲,时候不早了,改日再聊行么?”诚然石燕确实是茶商里的佼佼者,经营理念极为灵活多变,可两人是跪坐的,石咏腿都麻了,又不能躺着趴着,只想赶紧溜之大吉。 “好,那就改天再聊。”父亲满意地一笑。 石咏如蒙大赦,撑着桌子站起来,两条腿麻得动一下便如遭电击,艰难扶着墙走出账房,院子的对面的长廊下,子夜悄然立在那儿,也不知来了多久。 他苦笑道:“子夜姐姐,救命。” 子夜淡淡地说:“救什么命?” “夭寿啊,我在账房里面跪了整整一上午,腿好麻。”石咏忍不住呻吟一声。 子夜缓步上前,右手托在他的左掖下,奇道:“主人罚你长跪不起?” 石咏摇头道:“那倒没有,这是跪坐着聊天压麻的。” 子夜轻笑几声,忽问:“还学不学武功了?”心下很希望他只是三分钟热度,似恶劳好逸的富家子弟,哪有潜心学武的坚持。 石咏眼前一亮:“学啊,肯定学。” 子夜眼中掠过犹豫之色,好半响才道:“想学,就跟我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石咏跟在她的身后,转悠转悠来到一间厢房门前,冷冷清清的,不由得奇道:“子夜姐姐,来这做什么?不是学武功么?” “进房间里学。”子夜从腰间取出钥匙,把锁开了,推门而入。 石咏不疑有他,心想子夜姐姐要传授的定然是极厉害的杀招,自然不能大庭广众的传授,以免外人所学。 厢房很简洁,一桌椅床塌,剩下的大半间房便显得空空荡荡,墙壁挂着各式兵器。倘若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来,决不会认为这是女人的闺房。 石咏出奇地没有左顾右盼,一来是真没可看的东西,二来是东看西看不礼貌,有窥探他人之嫌。 子夜往地上铺了张凉席,沉声道:“上衣脱了,平躺上去。” 石咏脸色古怪,看了一眼神色自如的子夜,暗想:“既然学的是点穴功夫,脱衣服也是情理之中。”当下再无忸怩之色,把上衣脱了,乖乖的平躺在凉席上,脊背一片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子夜跪坐在他的腰侧,伸指点在他左边的肋骨上,说道:“点穴的入门法则,须认清人体周身的所有穴道。鉴于你的资质和年龄,从头学起一板一眼的认清几百个穴位,肯定是要花上十年八年的。” 石咏啊的一声,苦笑道:“有没有速成的法门?” “你只学其中一项,哑穴c麻穴c闭门穴三大穴位,可以省下很多的时间。”子夜一边说着,细长的手指猛然发力,在他的锁骨处按了下去。 石咏只觉一股暖流直透入大脑皮层,张口便欲大喊,哪知全然没有半点声响,好似嗓子眼锁住了。他心中惊讶万分:“武侠小说没骗人呀。” 子夜复又点了他一下,石咏这才渐渐说得出话来,兀自心有余悸:“我差点以为我要成为哑巴了。” “那倒不至于,按我的功力,只能封住你两个时辰不得说话,如不再补上一指,人体的血缘循环会渐渐的把穴道冲破。”子夜解释道。 石咏认真地听讲,便如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子夜陆续又让他感受麻穴c闭门穴之感,前者浑身犹如无骨之蛇,周身提不起劲,后者便是那日万蚁噬身之感,生不如死。 子夜讲解道:“穴位的准确性和力度,都需要加以磨练,你虽然跳过了繁琐的顺序,看似精简走了捷径,但又因基础不实,对很多简单浅显的东西都很难理解。刚刚我按你身上的三个穴位,你可已记熟了?” “嗯,大体记住了。”石咏道。 子夜点头道:“现在,换你在我身上试。” 石咏啊的一声,猛地撑起上半身,错愕地说:“这不太好吧?” 子夜冷冷道:“少主若是觉得不好,那就算了吧。你若是想学,就认认真真的学习,不要动任何的歪脑筋。” 这番话说在前面,自是告诉他,学习点穴就学习点穴,不要有非分之想,若是真敢毛手毛脚,后果定然是被他一脚踹翻在地,断几根肋骨c躺几日病床,就看天意了。 石咏战战兢兢地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动任何的歪脑筋。” 子夜清冷的目光中毫无波澜,伸手把腰间扎得紧紧的淡紫色腰带解了,上衣自肩头滑落,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贴身肚兜,雪白圆润的肩膀,川字肌明朗的蛮腰。由于她是习武之人,经过高强度的训练,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 石咏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暗想:“子夜姐姐的身材真好。”虽然她脸上蒙着面罩,便凭她魔鬼般的身材,只要不是魔鬼般的脸蛋,相貌就算普普通通,也足以称得上美女。 子夜平躺在凉席上,双眼望着天花板,淡淡道:“按照我刚才教你的,自己动手试试,不该看的,尽量别看。” “是。”石咏撸起袖子,双手颤巍巍的伸过去,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柔软的触感不免心猿意马,可求生又让他压下了那些龌龊的想法:不就是腰肢软了点,摸起来光滑滑的很舒服么? 石咏凭大致位置点在了她的闭门穴上,斜眼看她,后者黛眉微蹙,显然这一指掀得用力,轻声道:“位置不准确。” “哦。”石咏挠了挠后脑勺,想到光着脊背躺在凉席上很是冰凉,现在天气已经入秋,换季时分容易感冒。他把手伸到子夜的脑后,把她的上半身给抬了起来。 子夜眼神一冷,喝道:“你想干什么?” “天气转凉,别冻着了。”石咏很自然的把脱下来的袍子铺在凉席上,然后这才轻柔地把她放下。 凉席铺了一层衣服,躺下后不再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温暖。 子夜冰冷的眸子逐渐趋于自然,慢慢地问,“这点小事不劳少主担忧。我只是石府看家护院的下人而已,少主不用费心思顾及我。”在她的印象里,石咏向来是仗着家资欺男霸女,应付女人极有一套,这一举动定然是糖衣炮弹。 石咏奇道:“下人又怎么了?我就是怕你感冒了。再说,你教我武功,理论上说,你是我的师父呢。尊师重道可是中华传统美德。” 子夜不说话,盯着他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很多内心想法都会如实的反应在其中。石咏的眼睛不似从前,看到漂亮的女人便色迷迷的,此刻他的眼神平静兼杂着沧桑,有股沉稳的气质。 “少主客气了,我怎么能当你的师父呢?真正能够做少主师父的,应当是私塾里的老学究,或会稽一带的学术大家,绝非我可任之。”子夜闭上了眼睛。 石咏有点不习惯她的冰冷性子,话里总是带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讥讽意味,可他并不生气,耐心地说:“那些师父,教的只是书本知识,子夜姐姐教我的是拳脚功夫,也是师父。” 子夜微微一笑,轻声道:“贫嘴,赶紧学习点穴。”由于她是戴着面罩,石咏自看不见她的笑容,可却从她的话语里感觉到了笑意,不由得心里一乐:“这个冰山姐姐,其实也有温暖的一面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牙刷 李家。 一片茂密地茶园里,漫山遍野,近百名茶农正在采摘茶叶。 方形长亭之下,李邈躺在胡床,一手轻轻地拍着扶手,悠闲地哼着歌。 他此时的心情很是轻松,似是完全忘记了丧子之痛,可也只有他心里明白,每天心都在滴血。自小儿子死后,李万江便不如何看重钱了,百年之后的继承人都已经死了,挣钱还有什么意义?心中所思所想的一件事,便是把石家扳倒,让他们在生意问题上血本无归。 “青儿,你放心好了,为父已经在着手训练死士,随随便便就可以把那顽石拍成一堆粉末,不出八个月,石家就会陷入茶货累积成堆的困窘。”李邈喃喃自语。 “父亲,不好啦!” 远处两匹快马直奔长亭而来,尘土飞扬,左首马背上一人头发微秃,颏下一部短髯,是李家长子李鸿。另一人两撇老鼠须,眉细眼尖,乃李家次子李健,相貌与父亲有几分相似。 李邈慢条斯理地道:“有什么大事不好了?天大的事,也有我撑着。你们若是想劝我不要跟石氏斗争到底,那就省点唾沫吧。” 李鸿苦笑道:“父亲,我们――我们不是劝你的,咱们的茶货在这五天内已经开始滞销,根本打不赢石家的茶货生意。” “哦?” 李邈面露喜色,撑着扶手坐起来,笑道:“不错,不错。卖不过他,石家的茶叶一斤降到多少文钱了?怕是得赔本吧。” 老爷子一心要跟石家死磕到底,把每斤茶叶降至80文钱,盈利极低,高档茶叶之中已是濒临最优惠的价格,深知石家绝不可能与其竞争,自家生意胜不过石家,那只有一个原因:亏本买卖。 李鸿脸色有些难看,二弟李健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沉声道:“父亲请过目,这是石家这七八天来推行的卖茶公告。” 李邈大为好奇,摊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天目青顶一斤120文钱。 “天目青顶一斤的价格,跟兰溪毛峰伯仲之间,他卖到120文钱的价格,足足比我们高了40文,怎么生意会超过我们?”他简直不敢置信。 李鸿摇头道:“父亲,请您继续往下看,这这石燕擅使卑鄙计策,用点蝇头小利就把生意给忽悠过去了,大到商行店铺,小到地道茶民,无不争相购买,我们家面临滞销,而石家却几乎要将前些年积压的旧货给卖光了。” 李邈脸色一变,重新摊开手里的黄纸,第二行便是买一斤送一两,买十斤送一斤,买一百斤附赠十五斤,除此之外,尚有满斤数筹情减价,计算方式五花八门。 “拿算筹来。” 李邈浸润生意场上四十余年,心算本领尤为了得,可看到这触目惊心的满纸优惠折扣,也不禁头昏脑胀。李鸿率先反应过来,把桌子上的物品统统挪到一边,双手递上一捆算筹。 算筹是一根根长短相同的木棍,算盘尚未问世之时的主要计算机。 李邈手速极快,很快便将价格算了出来,结果发现即使最优惠的百斤折扣,每斤除下来的价格也是八十文钱左右。天地良心啊,在两家持平的情况下,一家门庭若市日进斗金,另一家门可罗雀积货难销。 李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将算筹扫翻在地,怒道:“对方既然用这样的优惠折扣刺激促销,早该改变策略应付,白白过去五六天才发现,老子怎么就生了两个不中用的废物?” 李鸿c李健面面相觑,两人年纪均在四十以上,被父亲如此训斥,只羞愧得头也抬不起来。之前父亲坚持搞低价销售报复石家,二人便极力反对,碍于父亲积威多年,只能放任自流,价格降了三分之一,年产几千斤的各色茶叶,少赚的钱可想而知。 “父亲,您刚刚也算了一遍,实际所得,其实石家的每斤茶叶价格,跟咱们家的茶叶相去不远,价格均等的情况下,石家茶叶的选择性多样化,更容易吸引百姓的争相购买和大量囤积。” 李鸿面有忧色的分析,眼看父亲露出倾听的神色,当即往下说:“为今之计,就是照学石家的销售方式,百姓和商户才会把目光转移向我们。他的这点伎俩,只是皮毛法术,实际价格并无变动,不过玩了花招而已。” 李邈微微点头,笑容渐渐浮现:“说得不错,石家的雕虫小技,也只能蛮横一时而已。那我们也照抄无误,顺便再把实际的一斤茶叶,调为70文一斤,我们李家还是要压他一头。” 李鸿听后脸颊颤了颤,又降价?这是打算今年不过冬了,全把生意作为报复石家的手段了,苦笑道:“父亲,这不太好吧?再降下去,今年的茶叶生意可就没有油水可捞了。” “哼,大不了不挣钱。” 李邈举起竹杖在地上重重一顿,眼中愤怒之意不减。 两兄弟互相对视一眼,满脸的无奈,父亲老来得子,对最年幼的弟弟百般宠溺,面对丧子之痛,已是几近癫狂。以往石李二家虽也有生意上竞争,却不至于你死我亡。 石家庄园。 “这老东西新出的贩卖方式,跟坚儿的想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拾人牙慧,毫无创见。” 石燕听完管家汇报今天集市的情况,不由得嗤之以鼻。知道模仿销售的法子,说明李邈已经感到威胁,心里乐开了花。在儿子的建议下,不仅往年的存货都卖了出去,就连今年的茶货都卖掉三分之一,这让他这当爹的心里暖融融的。 管家苦笑道:“老爷,话虽如此,可这李邈铁了心要跟咱们作对,如今又降低10文钱,恐怕咱们的茶货不会像前几日那么畅销。” “库存尚有多少?” “约四千斤左右。”管家道。 石燕眉头舒展开来,露出玩味之色:“你说,今年的李家,还剩下多少的茶货?” “回老爷,小人多方打听,李家的茶货算上往年的存货,至少也得有上万斤。” “每斤70文的价呀,这万斤的茶叶即便都卖了出去,也只能保本,从采摘到烘焙晒干,几百人跟着他混饭吃,无一不透着本钱,他既然愿意做不赚钱的生意,那就由他去吧,咱们不趟这路浑水。” 石燕伸了伸懒腰,径直走了出去,向儿子的厢房走去。刚一跨入院子,便见石咏跟五个木匠坐在马扎上,围成一圈,正讨论着什么。心下大奇,走近几步旁听。 石咏摇手道:“怎么还能用杨柳枝?杨柳枝既不卫生也危险,上回刷个牙把我牙龈都刺出血了,不行不行。” 老木匠托着下巴道:“不如,用羽毛吧?只要将其剪短成一二厘,以胶漆黏在木片上,并排四行六行,就可以了。” 另一名坡脚的木匠举手道:“不行,羽毛顶什么用?要我说,就该用马尾巴,刷起来可行。” 石咏眼前一亮,说道:“马尾巴不错。” 记得宋朝的苏轼好像就是用马尾巴制成的带毛刷刷牙。从东晋到北宋,中间隔了南北朝和隋唐,从牙刷的角度来讲,一举跨越近600年的技术升华。 坡脚木匠刚一出口,老木匠冷笑道:“坡脚老儿,说你不懂你便是不懂,马尾巴用来做毛刷,一个不小心能划出满口血。” “放屁!那羽毛太软,能刷得干净么?马尾巴硬是硬了些,动作轻柔点不就好了,要换作羽毛,别说鸡毛c鸭毛c鹅毛c孔雀毛,四行八行,刷到羽毛掉秃了,都还没把牙齿刷干净!” 两人各执一词,起了设计之争,互相指责对方想法的不成熟加以批判,踊跃提出自己的见解,探讨的激烈程度堪比先秦诸子百家之争鸣。 石咏眼看两人继续面红耳赤的争吵下去就有打架斗殴的趋势了,双手向下压了压,忙道:“两位,容我插一句。” 老木匠和坡脚木匠立即不说话,定定地瞧着他。 “两位的想法其实都有参考价值,羽毛虽柔软不会伤及牙龈口腔,却有刷不干净和不耐用的缺点,马尾巴过硬又会弄伤口腔,各有优缺,不如大家折个中,用猪鬃吧?”石咏试探地问。 “猪鬃?那也可以呀。” 老木匠听后率先一拍大腿,说道:“肥猪颈部的猪鬃是最好的,用来做毛刷质量上乘,还是小郎君棋高一着压。” 石咏含笑道:“是牙刷,不是毛刷。” “对,牙刷,牙刷,毛刷听起来粗鄙不堪。” “这东西是小郎君想出来的,命名理应由小郎君亲自来。” 众人一齐称善,讨论一个上午的设计方案,就此落下定音。牙刷的构造很简单,刷柄和刷头一律采用现代牙刷的样式,材料选用上好的木材,方形刷头并排三行十二孔,只要把猪鬃一束一束地插进孔里,就是完整的牙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小友 石燕一直在旁倾听,心想儿子这是再制造什么用品啊?这时忍不住问道:“石头,你在做什么?” 五个木匠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礼。石燕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先出去吧。” 这些木匠并非石家的奴仆,可每当石家大兴土木之际,都是石家的长工,往往一年里要有三四个月跟着石家混口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石家老爷出手阔绰,工价也比他人较高,众人都很敬重他,乖乖地退散出去。 石咏率先道:“父亲,孩儿正在做一些刷牙的工具。” “捣鼓用来干嘛?”石燕斜眼瞧着他。 “孩儿最近得知喝茶虽有清心提神之功效,对人的牙齿损坏却是极大,容易泛黄或者焦黑,平日里漱口的盐c杨柳枝等都不能清洁干净。所以孩儿认为,这个牙刷一经面世,必将大行于世。”石咏自信地说,毕竟有历史佐证,有信誉保证。 石燕大为吃惊,这真是我石家一脉单传的儿子么?只会研究女人的他,居然开始研究起了经商的新思路。 “这又怎么个卖法呢?” 石燕可懒得理会他“发明”了跨越600年的牙刷技术提升有何里程碑的意义,商人的眼里只有铜臭味的铜钱。 石咏被这一个问题给问得蒙了,吃吃地问:“这个拿出去,大家不会争先恐后的使用么?” “为什么争先恐后?大家习惯了杨柳枝,或以盐茶漱口,风俗传统由来久矣,你凭着这一支东西投入市集,就能引起轩然大波?这谈何容易!”石燕撇嘴道。 石咏倒忘了这茬,创造发明并不难,可要让它被这个时代所接纳,几百上千年的传统已经变成主流文化,自己要想让人接受新事物,需要时间的沉淀。这就像咖啡刚传入中国,人们习惯茶饮品,一开始只在少数人贩卖,直到大范围的销售,咖啡店随处可见,靠的便是时间的沉淀。牙刷要打进市场,艰难程度可以想象。他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外国人来到中国,买了几把雨伞回去,但是当地人认为雨水是上帝给予人类的,不应用雨伞隔绝,然后众人联手把卖雨伞的打死了。 想到这里,石咏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不会被人拖出去打死吧?” 石燕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行了吧,这点小玩意儿大规模生产只是浪费钱,没啥必要,你自己若是喜欢,就捣鼓七八支,家里自个儿用用就行。拿出去外面卖,没个十年八年的沉淀,根本畅销不了。十年八年的时间,咱们爷俩做点正经生意,也够挣了。” 石咏心想父亲说得没错,这个落后的时代,没有电视广告c手机c电脑等方便传递信息的科技产品,基本属于“交通基本靠走c通话基本靠吼”。要换作是在现代,凭借四通八达的网络媒体,花重金请个明星代言一下,很快就“一举成名”了,不必像现在这样坚而不举,空有过硬的质量,败在传播问题。 “明天你呢,跟我去趟顾家。”石燕说道。 石咏一愣:“顾家?” “是啊,咱们石家要想在会稽走得动,就得跟他们联络联络感情,对了,还记得顾家的那个小丫头么?”石燕眨了眨眼,暧昧地说。 石咏哪里知道,只好装糊涂:“我忘记了。” “记不太清,那是正常的,毕竟也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当年我跟顾太守在一起饮酒,彼此喝大了,顾太守笑侃要把女儿嫁给你。” 石咏不由得一愣:“我居然有未婚妻?” “当然,称呼为顾太守,那也是前年上任的,十多年前他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那时是在广州任县令时承诺的。我因为生意迁至会稽,两家的联系只靠书信往来,你跟顾如烟长久不相逢,忘记也是正常的。前年顾太守上任会稽,我本想安排你们见面,可你小子浪迹花丛,浑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我也懒得安排了,一来娶回来你不喜欢,二来对方高门大户,也不喜你这种浪子。” 石咏听父亲这话,看来联姻之心不小,试探地问:“父亲意下如何呢?” “当然是希望撮合你们的。” 石燕道:“石家在西朝未亡之时,也算得上顶级豪门,金谷园所来往的潘岳c刘琨等人,不是大名士,便是威武将领,合称金谷园二十四友。现在咱们石家一无官职,二无厚禄,书香门第之名沦为地主寒门,你若是娶了顾氏少女,石家的名望也会渐渐上涨的。” 石咏心想父亲光耀门楣的心从来就没有减少过啊,既然涉及家族,个体成员就该以家族传承为重。他点头道:“父亲放心,我会跟你一齐拜访顾家的。” 说着又小声问了一句:“顾太守的女儿,长的好看么?” “这个,嘿嘿,明日你就知道了。”石燕卖了个关子,在大笑声中离去。 石咏心想:“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为了家族传承牺牲我个人终身大事的幸福,这没问题,但总该‘牺牲’在美女手里吧?” 这些天以来,石咏除了养伤,就跟子夜学武功。点穴手法高深莫测,每日里试学千百遍,只隐隐约约的领悟二三成。当然,他内心隐隐不希望学会那么快,毕竟完全学会以后,就再无正当理由一睹子夜姐姐娇俏的蛮腰了,以她那冷冰冰的性子,如若自己用别的方法强来,那就等着断几根肋骨吧。 石咏刚从庄园取来一截上好的紫檀木,命人剖开,然后自己动手打磨,刷柄浑圆,拇指粗细,刷柄呈方形,其上以钢针钉出十二孔,再以猪鬃一束一束地塞进口中,缝隙沾些粘液巩固,人类史上的第一支牙刷就此诞生。 “这个猪鬃真是好东西呀,尤其是中国的猪鬃,条粗c油亮c弹性c韧性c耐摩性,世界第一当之无愧。” 石咏手指轻轻在牙刷的猪鬃毛上抚摸,感慨良多。清末咸丰年间,猪鬃走出国门,成为大宗出口商品。时值热兵器横行天下,尼龙尚未发明,各国参战国要想给兵器涂上油漆,就必须用上中国猪鬃,一国之猪鬃,几乎供应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五的产量。 石家作为会稽剡县的大地主之一,庄园辽阔,名下良田就有近千亩,僮仆五百二十三人,蓝衣战士七十二名,佃客不计其数,经营的手工业c农业c牧畜业种类颇多。家中所圈养的猪畜约有三百头,所拔猪鬃数量相当可观,旧一点的办法靠杀猪后取毛,石坚不愿用这种办法,因为猪一年四季都养,而最佳拔毛则在春夏,采取活猪拔毛,两百斤重的大肥猪,可以产四斤左右的猪鬃,制造三十五支牙刷不成问题。 “顽石,你在干嘛?上回跟李家的小子决斗一场后,就吓得不敢出门了么?” 石咏听见声音,不由得抬头,面前的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脸宽唇厚,腰里别着玉如意,衣饰华贵,显然出身不凡。 最奇之处在于,他的左肩停着一只体态尚小的秃鹫,头颈裸露,既丑陋又凶恶。 石咏看见这头猛禽,下意识地向后一缩,问道:“敢问阁下是?” “连我赵飞都不认识了?顽石你可真是可以的,石叔叔说你脑袋让李青打伤了,我看是打傻了吧?”少年很熟络的上前擂了他一拳,有些闷闷不乐。 石咏呵呵一笑:“是啊,后脑勺挨了一闷棍,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兄弟千万要谅解。” 赵飞愤愤不平地说:“我听说了,那天你们俩偷偷约着决斗,就该把我喊上,咱俩并肩子上,平摊人命债,两家人一齐跟李家斗争到底。” 石咏心下微有感动,作为商人的精准判断,听他说话便能知道他是个纨绔子弟,笑道:“这有什么好平摊的?我家因为命债跟李家闹得不可开交,生意都不得安宁。” 赵飞道:“闹得不可开交才好,倘若是石叔叔去闹他李家,那就证明你已死在李青手里了,今日我便见不到你了。” 石咏笑道:“倒也是,只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惹下的祸事,我会一个人扛起来的。”说着目光落在他肩膀的秃鹫上,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鸟?” “这个就厉害了,是我三叔去往汉中回来时捉到的,学名叫作高山兀鹫,成年的猛禽展开翅膀四尺长,毕竟翱翔天际,可飞越千尺万仞之高的高山。”赵飞介绍起来不乏有得意之色。 石咏讶然不已,记得自己看过动物世界的介绍里,高山兀鹫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类之一,可以轻松飞越海拔6000米高的珠穆朗玛峰,最高可达9000米,不由得道:“养鹰可得小心了,畜牲都是不讲感情的,哪天吃不饱,它可就抓你来下饭。” 赵飞不屑地说:“顽石,你这话怎得如此酸?高山兀鹫可不吃活人,它只吃腐烂的东西,我在家里杀了二十来条黄狗,扔在那慢慢腐烂了,再喂这猛禽吃。” 石咏听后脸色不悦,高山兀鹫扑腾了几下翅膀,似是在宣示自己的不羁野性。他心有不忍:“未免太残忍了吧?” 赵飞满不在乎地说:“顽石啊顽石,你说你怎么又胆小怕事起来了?不就是宰了几条狗么,至于跟兄弟翻脸?” 石咏无奈地一笑,他虽是爱狗人士,倒也未把动物上升到人类的高度,孟子先生说过“君子远庖厨”,宰杀二十条狗固是残忍,但并未亲眼目睹,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冲击力远远没有那么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听曲 赵飞再三拖着石咏出门,坚决要出去玩一会儿,石咏争不过他,只好陪他一齐出门。 赵飞的性格简单,百无禁忌,说白了就是顽童心性,这其中有家财丰实而肆无忌惮的原因,这小子惟一的优点,那便是讲哥们义气。 剡县的大街上行人稀松,道路黄土夯得平实,赵飞一个劲的逗弄自己身边的高山兀鹫,身后带着七八名卫士,每名卫士各牵一条恶犬,出门压马路威风之极。当然在也不是耍帅那么简单,赵家作为剡县的大户之一,经常欺压百姓,乡里名声甚恶,上回便被数十名农奴追打,故而赵飞每次出门,必带护卫。 石咏奇道:“赵兄,不知今夜有何安排?” “安排嘛,当然是去酒楼喝上两杯,我听说最近豆蔻坊又来了一批姑娘,都是北方的胡女,身材欣长,皮肤有点黝黑,性格大胆,跟南人姑娘娇滴滴的小个子相比,大有趣味。”赵飞哈哈一笑。 石咏眉头一皱,心想赵飞自己虽然称为“赵兄”,可实际年龄比自己大不了两个月,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如此放浪形骸,一来损耗精力,二来玩物丧志,沉湎酒色,绝非好事。 西东两晋正是玄学产生和崛起的时代,时下人务虚,上流社会弥漫享乐主义,不识五谷杂粮者比比皆是,都把时间花在游山玩水上了。 石咏心下微有不喜,倒也很好奇豆蔻坊有何稀奇之处,笑道:“那可以呀,走吧。” 赵飞笑着勾住他的肩膀,说道:“这才对嘛,走,一起进去溜达溜达。” 在二人打闹期间,身后七八丈外的巷子里,一名高大男子脸庞阴森森的走了出来,腰间挎着一柄长剑,手掌粗厚足有常人的两倍,手里捏着一张画像,赫然便是石咏的肖像画。 “终于出来了,藏在庄园里不现身,就能躲避追杀么?今日就怪你的命不好吧。”高大男子幽幽一笑,将画像揉成一团,缓缓跟了上去。 豆蔻坊,顾名思义,只有豆蔻年华的姑娘才能进入此坊。朱阁红粉,绿荫青翠,点点灯火璀璨夺目,满眼所见的亭台楼阁c水榭听香,无不充满了诗情画意。石坚与赵飞迈入大门,两旁是铮铮弹琴的清秀女子,余音绕梁,恍若人间之仙境。 石咏不免大吃一惊,这真是红灯区么?后世红灯区简陋点的一桌一椅一抚尺而已,会所又另作别论。可跟这豆蔻坊比起来,有若云泥之别。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赵飞,心想:“难道咱们不是来嫖娼的么?” 赵飞眼神迷离,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可看得出来并无,只是喜欢氛围而已。他用肘子撞了石咏一下,笑道:“发什么呆?这些都是中原曲子,汉民歌谣,早就听腻了。今晚是听听胡笳的,知道么?” 石咏心想我知道个屁呀,老子裤子都脱了,结果就过来听曲子而已,尴尬地笑道:“是,呵呵,呵呵。” 赵飞手下人所牵的野狗,尽数绑于门外,他跟石咏一齐在豆蔻坊乱逛。这时一名老鸨模样的妇女走了上来,夸张地笑道:“哟,这不是赵小郎君还有石家小郎君么?稀客呀,老奴可是多日未曾见过二位了。” 石咏凝目看她,这女人容貌妖艳,嘴唇右下角处有一颗浅浅的痣,年龄虽然已有三十五以上仍旧风韵犹存,声音娇媚婉转。 赵飞笑道:“九娘娘,我们这不是光临了么?听说豆蔻坊新来了些胡族女子,擅长胡笳等乐器,您倒也真行,一句话也不事先说,要不是我听到风声,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九娘娘脸上露出尴尬之色,瞧了一眼石咏,干笑道:“上回石家小郎君做事过分了些,倡伎本是卖艺不卖身,只吹曲饮酒c谈论书画而已,可石小郎君霸王硬上弓,强行占有了她,还美名其曰:不给钱便不算卖” 石咏满脸黑线,原主人的好色程度就是野兽呀,霸王硬上弓的戏码,一茬又一茬,居然连妓院都不愿接待了? 苦笑道:“九娘娘放心,在下已经痛改前非,痛定思过,决不会再做出这等行径。” 九娘娘兀自不放心,豆蔻坊虽是文人雅士的聚集之地,倡伎可绝非只会“床上功夫”,来往的大多肚子里有几斤墨水的文人,倡伎聊天说笑搭不上话,那是很尴尬的。可以说,豆蔻坊的倡伎都是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相貌皆居上乘,粗莽匹夫是进不得豆蔻坊的。当然,若是有客人看上了倡伎,双双共赴巫山,那也可以,此列属于才子佳人的佳话。 “愿石小郎君自重,莫让老奴为难。”九娘娘向二人施了一礼,命人领他们前往厢房。 赵飞兀自好笑道:“顽石,你这次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石咏一翻白眼。 两人一面说,人已进了厢房。厢房中间有一挂竹帘,细细密密,依稀可见竹帘之后,坐着一名妙龄少女。石咏学着赵飞盘腿坐下,笑问:“姑娘是哪里人?” 竹帘内传来一阵轻笑声,悠然道:“回小郎君,奴婢乃是鲜卑人。” 石咏心想:“鲜卑人?那岂不是黄头白肤的女子?” 东晋的第二任皇帝晋明帝便有鲜卑血统,头发作黄色而皮肤白皙,在当时被称为“鲜卑奴”。如此观之,鲜卑人可能接近白种人,但其实同属黄种人。 “可惜与姑娘有竹帘之隔,不能一睹芝颜。”石咏调侃道。 妙龄少女又是轻笑几声,如冰泉滴潭c玉珠落盘,清脆婉转。只听她道:“小郎君未免谬赞,奴婢不过是寻常人等,相貌平平,若视之以正面,唯恐唐突,使小郎君厌恶奴婢。” 石咏听她所说的口音,与南人实无分别,说话的调调更有一种大家闺秀之感,心下暗赞:“原来逛青楼还有这等滋味。”其实以石c赵二家之殷富,蓄养的家妓都足以开一间小型的豆蔻坊,并不需要出来逛。出来逛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男人通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其二则感受青楼的文化,谈论琴棋书画,在这样风雅c浪漫的天地之间,或许也会有皮肉交易,但真的很少很少,能进来的都是达官贵人。 石咏又想到后世干这一行的,也有文凭高的诸如女大学生当富翁的二奶或娼妓,一般情况被视为失足或沦落,为广大民众所不能接受,女大学生怎么能去当二奶呢?这个时候则需反过来的角度分析,一个二奶在被包养的情况下坚持上大学,性质就变得励志和具备上进心了,妥妥的一碗心灵鸡汤。 赵飞道:“我跟这位兄弟是专程慕名而来的,江南之地,异域胡笳与姑娘相类的妙人实是稀罕,今日有幸同坐檐下,姑娘不妨试演一曲罢。” 妙龄少女笑道:“江南音调的学问,高山仰止,小女子素来仰望,胡笳只是小道而已。音律之于美味佳肴,实有想通之处,二位小郎君平日里吃惯山珍海味c凤肝熊胆,自以觉不新鲜。” “姑娘不必自谦。” 石咏适时地说。 妙龄少女轻声道:“那奴婢便以一首《胡笳十八拍》,请二位品鉴,不足之处,望多包涵。”只听她轻声道:“小白,取胡笳来。” 左侧有一人称“是”,竹帘朦胧,倩影挪动,若隐若现。 《胡笳十八拍》是以胡笳与古琴合鸣而奏,妙龄少女素指微勾,拨动琴弦,琴音渐起,哀鸿婉转,小白亦跟着吹起前奏,音色略有沉闷,时缓时升,波动甚慢。 全曲贯穿着一个“哀”字,让人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哀曲绵长,好似永无止境一般。 妙龄少女一边抚琴,一边轻声曼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胡笳十八拍》乃是东汉末年的才女蔡文姬所作,一拍一唱,共作十八段词句,这第一段说的是汉末大乱,天下动荡而百姓流离失所之事。 石咏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妙龄少女又唱道:“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 这一段述说的是匈奴劫掠中原,掳走了蔡文姬,逼迫她跟匈奴左贤王成亲,从此远行塞外,不归故土。遥想尘土飞扬,风沙如刀似剑,匈奴军队穿梭沙漠,蔡文姬一代才女,饱读诗书c德艺双馨,却因家国时代的命运牵连,与野兽为伍,与异族番邦同行,正如其另作悲愤诗所写“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妇女”,匈奴滥杀无辜,汉家儿郎俘虏后皆被砍头,悬颅于马颈下炫耀,而妇女都沦为外族的战利品,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八议 “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憋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绵兮彻心髓。”妙龄少女唱到这一段,韵味微变。 石咏心想:“蔡才女久居胡人边塞,匈奴人虽然残暴,她的丈夫倒是宠爱她,并生下儿子扶养长大。胡人只知大块吃肉c大口喝酒,生性残暴,与汉人差得远了。蔡才女作为有学问之人,能堪与匹配者,不是鸿儒大家,便是风流才子,左贤王粗鄙不堪,蔡文姬的婚姻生活自是不如意。” 想到才女的凄惨命运,真应了那句“痴汉偏骑良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人生不如意十之,蔡文姬的一生,又何时迎来如意之日呢? 又听妙龄少女唱道:“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喜得生还兮逢星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国――” 石咏入神之际,漏听数言,又因文言文功底拙劣,没能听明白这段。 赵飞低声解释道:“这段是说,蔡文姬被汉室天子以千金赎回,终得回归中原,匈奴左贤王愿意放归,但她的两个稚子永远留在了边塞。表面是天子不吝千金以赎,实际上则是魏武帝曹操素与蔡邑念有旧情,以汉家天子的名义赎回。” 一曲《胡笳十八拍》漫唱结束,赵飞大力地鼓掌,赞道:“唱得真好。” 石咏也点头道:“姑娘曲艺非凡,前朝名曲在你的手里,演奏的让人落泪。试想当年的刘琨刘将军为十万匈奴所围,水泄不通,危亡之际,刘将军手携胡笳登高,一曲胡笳胡曲,吹得匈奴人泪满襟,致使军心尽散,尽皆退兵。姑娘之技艺,诚不在刘将军之下。” 妙龄少女低声浅笑:“小郎君如此盛赞,实教妾身汗颜。” “姑娘谦虚了。” 石咏其实不通音律,而他所熟知的费翔c罗大佑c刘德华歌曲在这里又无“用武之地”,可想妙龄少女所弹所唱的乐曲,实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叹道:“今夜良宵,姑娘玉指劳琴,使在下及赵兄得闻天籁,由是感激。姑娘能否出来一见?” 此话一出,赵飞的脸色有点异样。 石咏心想:“就看一眼而已,我又不是以前的那个‘石坚’,霸王硬上弓的事我可不会做,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飞低声道:“你疯了吧?不知道冷月歌姑娘卖艺不卖身的?” 石咏苦笑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赵飞勾住他的脖子,咬牙道:“顽石,咱俩是好兄弟,你不会连累我倾家荡产吧?” “不会的,不会的。”石咏心想原来她叫作冷月歌,这名字文艺的要命呀。 赵飞哼了一声,说道:“你难道不知冷月歌小姐‘一面千金’的传闻吗?” “没听过。” “傻小子,我看你是故意装傻,冷月歌名贯三吴,红透大江南北的名妓,此等神女,外面不知几多贵人豪客立于门外等着见面,这一夜听曲便要花销万钱,全是兄弟我掏的腰包。你可别害我呀。” 石咏吃了一惊,听首小曲花销万钱,这也太不把钱当钱了吧?好听是好听,可也经不起这样败家呀。他低声道:“赵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宴请?” 赵飞低声苦笑道:“放屁,我哪里是请你一个人的?上次顾家老三,就是在豆蔻坊三天内花费五万钱,才得以一见冷月歌小姐的。如若我今天不花上点银子,这名头岂非弱了一截?” 石咏心想:“得了,这不明摆着斗富嘛。哪里是听小曲的?”深感社会风气之无奈,东晋南朝是蓄养家伎的顶峰时期,那些豪门家中家伎成百上千,几乎可以与宫廷规模媲美。家族地主的奢华生活,致使沉迷享乐,放纵无度,成为社会上的废物。 冷月歌轻笑道:“小郎君既有此意,那不如进竹帘一叙吧。” 话音刚落,竹帘之中伸出一只素白小手,皓腕尽处一抹嫩绿的袖子。身着绿衫的少女将竹帘挽到一边,大抵便是先前演奏胡笳的小白姑娘,她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恭敬道:“二位小郎君,请。” 石咏大步走上前,反正掏腰包的不是自己,赵飞虽然肉疼钱财,可一来要想风头压过跟自己争“第一败家子”的人,二来也确实对冷月歌的容貌身段怀有好奇心,毕竟外界传得神乎其神,且此女当真是卖艺不卖身,从未听过陪哪个达官贵人一刻。要知道在这样的时代,虽说“卖艺不卖身”这事存在,可面对广大市场行情和地主富豪愿意砸钱的情况下,通常都是半推半就,然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如还不能理解此话含义者,可去掉两个“什么”后再读一遍。 竹帘内一名少女跪坐在长琴前面,只见她梳着堕马髻,眉目如画,嘴角挂着温婉的笑容,一袭月牙色的长裙不染半点凡尘。冷月歌开口道:“二位小郎君,请坐。” 石咏暗自心惊,这跟明星大腕也不逊色呀,难怪听小曲要这么贵,这就相当于明星开个演唱会你一个人包场了。 冷月歌道:“石小郎君是豆蔻坊的常客了,妾身刚到剡县不久,时常听九娘娘提起,坊间皆称石郎君人如其名。” 不禁扑哧一笑。 石咏心想这是公然开车呀,怎么就“人如其名”了呢?换别人只怕早已红了脸,他兀自装傻道:“这我可听不懂了,我哪方面人如其名?” 冷月歌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石咏没来由地一阵心跳加速,只觉美人只要长得美,一颦一笑c甚至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让人沉迷的魅力。他敢保证,自己口袋里若是有足够的铜钱,绝对会把这美人儿领回家,不说别的,每天看几眼都觉赏心悦目。 当然,这钱他是掏不出来的,那必然是天文数字。名妓在古代便如吸金石般,南宋吴兴巨富沈承迷恋名妓徐兰半年有余,在她身上花费数百万金,阔绰如此。宋代诗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腰里没有720吨铜钱,逛一逛就破产了。 冷月歌轻声道:“听闻石小郎君前些日子跟李家公子发生矛盾,失手杀人了?” “不错,确实让我杀了。”石咏一提到就有些烦,可是美人面前不能露出忧色,免得有失风度,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做出风轻云淡的神态。 冷月歌好奇道:“此事闹的沸沸扬扬,小郎君仍能安之若素,浑然不放在心上,难道官府不找你的麻烦么?” 石咏正经地答道:“不瞒冷小姐,家严石燕,祖上是西朝开国元勋石苞,托祖辈蒙荫,有八议可免罪。” 八议最早源于西周的八辟,至前朝曹魏首次写入法律明文之中,西晋c东晋也跟着沿用下来,分别为议亲c议故c议贤c议能c议功c议贵c议勤c议宾,按具体情况可减刑c免刑等优待,创立的根本原因在于保护贵族阶级c皇亲国戚c诸侯大臣均不会遭到严厉惩罚,即使犯下十重恶罪,也不会直接判死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刺客 石家的祖上石苞当年不过一个贩铁到长安的商人,被司马懿看重,后又为司马昭重用,与邓艾等人齐名,对西晋的建立有不可磨灭之功。虽然石家在石崇那一代人被抄家,已是没落的豪族,东晋继西晋之正统,仍享有些许特权,所以李邈为报丧子之痛,却从来没有想过走法律途径报仇的原因便是在此,破船尚有三斤钉,何况石家这艘破船属于泰坦尼克号级别的残骸。 冷月歌眸里闪过一丝异彩,石氏在剡县颇有名气,但也仅此而已,却无人知是开国元勋石苞的后人,含笑道:“难怪小郎君风雅不凡,原来乃是开国功臣之后。乐陵郡公当年破东吴大将朱异,后又力劝武帝继位统一天下,功不可没。久闻石氏人杰辈出,乐陵郡公之子石崇,财富堆积如山,令世人艳羡不已。” 石咏不由得苦笑,说道:“祖宗皆伟器,而子孙如此懦弱,实汗颜无地。”这倒不是说笑的,作为一个以家世门薄评定地位c为人品质的社会,祖宗何等能耐就奠定了子孙的未来。似石氏这样的破落贵族,对比先人的奢华生活,内心之不平等可想而知。就如父亲石燕来说吧,即使石氏落魄民间,如平民无异,仍是蔑视李氏,视之为污浊之人。 这并非个例,而是当今之世的风气时尚如此。陶渊明任彭泽令时,督邮下来巡查,期间不知发生什么让陶大诗人不满的地方,怒斥曰“吾不能独事乡里小人”,然后弃官而去。作为帝国的基层行政人员,称自己的上司为“乡里小人”,内心之骄傲可想而知。陶渊明的曾祖乃东晋初期的大将军陶侃,手握八州军权,兵马十余万,时人誉为英明神武如曹操,高风亮节如诸葛亮的人物,但到了陶渊明这一代已然没落,与其说是“不为五斗米折腰”,倒也有几分弯不下高贵的腰。 冷月歌不知怎得,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强笑道:“小郎君不必介怀,你年纪尚幼,未及弱冠,当迎头赶上,追慕先人之遗风。乐陵郡公白手起家时,不过贩铁的商人,为太祖所赏识,终得伟业,英雄决不问出身。” 石咏尴尬地一笑,心想我就一个混吃等死的货色,没有当开国功臣的志向,能吃好睡好平平安安就行了,谁规定穿越者一定要当皇帝或者大将军? 当个剥削人民的地主也可以呀。 冷月歌举起酒杯,轻声道:“小郎君,妾身敬你一杯。” 石咏连忙站起身,便在这时豁喇一声大响,左侧窗口猛地里化为碎片,一名高大刺客纵身进来,单膝跪地缓冲力道,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动作一气呵成。 “你是谁?”赵飞腿肚子有些发软,豆蔻坊内自有卫士,防范周到, “我?”高大刺客目光落在了石咏的身上,眼神一厉,猛地里直扑上前。 小白眼神一寒,抢先便欲动手,左足已按在腰间的香囊,肩膀被冷月歌轻轻一拍,用唇语道:“别理会。” 那刺客长剑一点一刺,何其迅速。石咏连忙使出地堂功夫,身子向后一纵,迅速滚了出去。刺客复又追上,“唰唰”十余剑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叮叮十余响,石咏在地板拼命打滚,如泥鳅一般,竟没能伤到他半根毫毛。 刺客怒道:“臭小子!”猛地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腰间,倒飞七八米,滚到竹帘之中。 赵飞吃了一惊:“顽石!”向前两步,又猛地里刹住,惊恐地望着刺客,不住地颤动。 刺客嗤笑道:“小子,别自以为是的充当英雄好汉,我一剑斩下去,你的命可就没了。” 目光透过晃动的竹帘,石咏一动不动地趴着,生死不明。他目光扫了一眼冷月歌,戏谑道:“喲,高级货色呀,怎得,一个女人同时服侍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忙得过来么?” 话里充斥着嚣张意味,让人恨不得打一顿。 “你说什么?”小白拉开架势,便要一记回旋踢过去。 冷月歌淡淡地道:“这里是豆蔻坊,高雅之堂,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来的。虽然这是你跟石小郎君的私事,但涉及豆蔻坊的地盘,任凭谁也跳脱不了。” 刺客愣了愣,不知为何,这勾栏里的妓女身上竟透着一股高贵的气质,让人有点不敢侵犯,一时迷糊了。豆蔻坊的逸闻趣事他也听过,扬州c建康c会稽等富饶之地,皆有产业,幕后财主何许人也不得而知,据说是朝中的达官贵人,也有说是北方过来做生意的大金主。他哼了一声,“行,这是我跟那小子的私人恩怨,与豆蔻坊无关,我杀了他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说着大踏步上前,就要迈过竹帘。赵飞直冲上去,叫道:“不许伤我兄弟!” 刺客头也不回,左腿向后一翻,落在赵飞的左肩上,足尖一勾一拽,赵飞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被踩在脚底下。 “臭小子,真想充当英雄好汉么?”刺客大怒。 赵飞神经大条的紧紧抱住他的脚,撅着屁股,极力往后拖,叫道:“顽石,你他娘的还不跑?” “我要了你的命”刺客怒斥一声,长剑便欲刺落,忽听身后竹帘哗啦一声,两根手指在他的腰间戳了一记。这一碰触如遭电击,霎时间浑身犹如爬满了千万只蚂蚁,呛啷一声长剑堕地,颤巍巍的伏在地上。 赵飞惊恐地往后一缩。 石咏拍了拍手,往那刺客的屁股踹了一脚,骂道:“叫你横,让你感受一下生不如死欲仙欲死的感觉。” 刺客在地上直打滚,痛苦的要爬起来又倒下,甚至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手不断地抓着自己的脸颊,霎时间鲜血淋漓,在场的赵飞c冷月歌甚至包括石咏在内,都不约而同的感到战栗。 “这是什么妖术?”赵飞不可思议地问。 石咏跟子夜坚持学习点穴,这一记更是厉害的杀招,中招者几乎痛不欲生,这种情况他有切身体会,但仅仅尝试一会儿,便即解穴,从未想过能达到这等威力。刺客哀求道:“杀了我杀了我” 动静很快传荡开来,豆蔻坊的卫士和赵飞的卫士一齐冲了进来,赵飞和小白几乎异口同声地道:“把这刺客抓起来。” 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揪起来。 刺客兀自惨嚎,披头散发,状若疯癫,配合那张被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的脸庞,极为渗人。 “别杀他,先解穴。”冷月歌提醒一声。 石咏苦笑道:“这个我不会呀!”话刚出口,那刺客脑袋一歪,嘴角垂下一串血迹,显然受不住无尽煎熬绝望的咬舌自尽。 “他死了?” 石咏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就像是看电影时开着弹幕,一波“我杀人了”四个大字如同箭一般自右向左的滑过,手脚有点发颤,暗想:“他要置我于死地,我反过来置他于死地,我不愿杀他的,可我不杀他,他就杀我” 赵飞担心他背过气去,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沉声道:“行了,你又不是第一回杀人了,李青那小子尸骨未寒,这会儿又添人命,真够爷们。” 石咏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负担,给他这般调侃,伸手去推他,骂道:“净说风凉话” 赵飞吓得往后一缩,躲在家丁身后,讪讪道:“别不小心把我也给戳死了,你这手指真邪门。”说着打了一个寒噤,兀自心有余悸。 “不会的,不会的。”石咏连忙摆手,盯着自己的双掌细细观看,自己这半吊子的功夫,根本做不到百发百中,倒似有点像《天龙八部》里段誉时灵时不灵的六脉神剑,十次内最多两次可奏效。 “尸体搬出去。” 冷月歌伸手掩住口鼻,皱着眉头道。 石咏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打扰冷小姐的雅兴了,今夜本该只谈风月,纵酒高歌的佳期,没成想出了这档事,我想冷小姐也没了雅兴,今夜就到此为止吧。”李氏既已痛下杀手,那就不能再客气了,生意上的折腾,损失的终归只是钱财问题,两家基业优厚,斗上三年五载也不会垮台,但暗杀一事是绝对的零容忍,容忍一次命就没了。 冷月歌含蓄地一笑,说道:“今夜恐怕不能安生了,愿小郎君平平安安,他日会再有相聚之时。” 石咏点了点头,抱拳道:“告辞!”随即拉着赵飞就出门。两人共患难一回,彼此感情增进不少,赵飞咬牙道:“这李老儿敢派人暗算你,不如顽石你去把蓝衣箭队全部带出来,咱们也干他。” 石咏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报复一定是要的,可不能用如此明目张胆的办法。” 赵飞讶然道:“是么,你有什么办法?” 不由得停下脚步。石咏正想回答,余光已瞥见豆蔻坊的门旁,子夜双手抱胸地站在那,急忙叫道:“子夜姐姐。” 子夜上前一步,冷冷地说:“少主未事先与属下说一声,便独自出门,当此特殊时期,是否莽撞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暗流涌动 石咏面对她冷冰冰的质问,虽甚冷淡,却透着关怀,心下心虚不已,小声地说:“不好意思,是我鲁莽,没能知会你一声,让你担心了。” 子夜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沉声道:“幸好没被李氏的杀手盯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石咏心想还真盯上了,只是现在那杀手已经去见上帝了,送他去见上帝的则是他本人。 赵飞大大咧咧地说:“嗨,早就盯上了,就在刚才的厢房里,那刺客猛扑而来,顽石左闪右避,我跟刺客搏斗在一起,直打上三百回合,然后顽石在他腰眼,就用一根小小的手指头,就弄得他欲仙欲死c不生不死c生不如死心求死,死死不足惜!” 这家伙说话的语速便如机关枪一般,说谎话更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石咏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气得从后面勾住他的脖子,向子夜讪讪道:“这个这个,我知道错了,以后出门定然做好安保工作” 子夜俏脸微变,问道:“少主没有受伤吧?” “没有。” “你用了一根手指就点倒他?用了葵花点穴手?” 石咏事到如今,隐瞒不住,弱弱地说:“是的,我我胡乱一戳,没想到刚好命中,那刺客承受不住苦楚,自尽了。” 子夜眼眸深处闪过赞许之意,道:“看来你已学会了葵花点穴手,以后多作磨练,相信很快就能运用自如。” 石咏挠头道:“这个这个也不能算学会了,总是时灵时不灵的,离学会的日子还长着呢,今后还要跟子夜姐姐一起学习,才能逐渐学会。”他心中所想,正是那又白又细又柔软的腰肢,倘若学会,那就没有机会一亲芳泽了,起码表面上“学不会”,这样未来才有时间慢慢学会。 “少主天资聪慧,短时间内就学会了,实在可喜可贺,以后就不必由我从旁指点。”子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石咏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的背影,又转身瞪着赵飞,恨不得将此人暴打一顿。 赵飞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打你一顿,往死里打的那种!” 石咏懒得去理会他,大步地跟着子夜的脚步离去,急欲解释还没有学好武功。 赵飞只觉更加莫名其妙:“怎么搞的,我不就说了两句大话么?” 豆蔻坊。 高高的朝凤楼上,白色的幔帐垂下,独有一盏青灯,映照着冷月歌窈窕的倩影。 桌前铺着白亮光滑的藤纸,笔墨搁在一旁,冷月歌轻提长袖,露出一截雪藕般的皓腕,右手提笔,写下“石咏”二字,便悠然出神,直至狼毫上的墨水逐渐汇聚至笔端,“噗”的一声,豆大的墨汁滴落纸上,犹如盛开一朵黑色雪花。 “公主,想些什么呢?”小白不知何时也登上了朝凤楼,声音带着疑惑。 冷月歌俏脸一寒,沉声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只要是在晋国内,不可称呼这个词。” 小白吐了吐舌头,撒娇道:“冷姑娘,是奴婢一时失言,饶了我吧?”走到冷月歌的身后,两只小小的手掌放在她的香肩上,轻轻地揉捏。她瞥见藤纸上的字,诧异道:“石咏?不就是刚走的那个登徒浪子么?这人有点邪门,武功路数古怪之极,辽西一带从未有这样的武功,已经不属于拳脚武功。您是想招募他为部下,作日后兴复大业的准备么?” “小白,我跟你说过多次,第一不可泄露任何机密,第二不要喊打喊杀。” 冷月歌柳眉微蹙,脑子里浮现石咏的说得每句话,淡淡道:“他是士族的后人,虽不复往昔,但以汉人的传统,凡是此类人愈有重新光耀门楣的野心,这也符合中原的传统文化。如若肯为我用,决不会屈居打手c部曲之辈。” 小白把嘴一撇,摇头道:“汉人的东西,都是唬人的,尤其是出没豆蔻坊的士人,哪个不是只知饮酒玩女人,坐而论道无人能及,踏实做事,百无一用。当今的天下不比以前了,他们汉人那套若是有用,岂会在百年内丢失了长江以北的大片疆土?百年之中,刘渊c石勒c石虎,再到如今的苻坚,哪个不是闹得汉人不可安生。” “前三者只知道用武,皆无所成,又何足道哉?” 冷月歌轻轻地摇头,把北方百年内最具代表性的三大君主都否定了,冷哼道:“天底下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比汉人还要多,异族统治汉人,靠的不单单只要刀兵,还需要深入了解汉人的内心。” 小白咬牙道:“前三者不行,那苻坚呢?” 冷月歌听到这个名字,娇躯微颤,缓缓抬起头来,黯然道:“氐贼虽为胡人,但深谙汉人的学问,不仅重用汉人王猛平定北方,灭亡他国之后,也不屠杀各国王储,颇得人心,汉人c氐人c羌人c鲜卑,哪个不是屈服于他的座下?” 小白脸色微变,颤声道:“公主公主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他可是咱们的大仇人。” “仇人又怎么了,难道是仇人,我们就不对对方的长处视而不见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不远万里,秘密渡过长江,便是要学习汉人凌驾于诸国民族的本领,当今汉人确实软弱,但是千年以来,中原文化的礼制和制度胜过胡人百倍,汉人之中,有迂腐无能如士人,也有英明神武的秦皇汉武。” 冷月歌言语中带着赞叹,目光望向远方,夜空之下,万家灯火如豆,她将毛笔搁在石砚上,起身道:“不说其他人,建康来的那个客人,你觉得本族中人,谁能相提并论?” 小白想到那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那个客人,唉!恐怕也只有大王能及得上他。” 冷月歌抿嘴轻笑,想到小白口中的“大王”,心情一下子好转,嗔道:“你可不能太夸她,十二岁大的孩子,很容易就翘起尾巴了。” 小白笑道:“公主,您身为长姐,反而不如奴婢对大王的了解,大王虽然年幼,但为人聪明好学,在族中的威信,这几年已慢慢建立起来,若是再过上几年,部下感到敬畏爱戴的,是大王一人。” 冷月歌想到自己年幼的弟弟,秋水般的眸子有些湿润,叹道:“也是为难他了,一个半大的孩子,要肩负数百年的祖宗基业。我总是坚信,早晚有一天,大王会完成历代祖宗的遗志。” 第二天一大早,石家庄园闭庄一日,家中佃客都忙活了起来,石燕指挥着将家中的字画和古玩,以及名贵的筏纸一万枚,整整齐齐的一摞一摞地放在箱子里,由佃客一前一后的挑担前行。 石咏一见之下,不免啼笑皆非:“父亲,咱们这是去拜访顾家呢,还是准备搬家呀?这些好东西莫非都是赠与的礼物么?” “礼多人不怪嘛。” 石燕搓着手掌呵呵一笑,说道:“顾太守当年虽与我有同窗之谊,深交非浅,但时隔二十年,他平步青云,位及大官,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人,地位不一样,做人也得识相。” 石咏见父亲这副笑容有些心酸,自是感慨际遇和岁月变迁,且古代有“士农工商”的阶级排行,即大学士c种田的c做工的c经商的。中国古代一直是重农抑商的社会,农业国家尤其如此,在执政者看来,种田才是令国家富有的实际贡献,而经商对于整个人类社会用处在于互通有无,依赖他人的生产才能进行,故而排在末端。自管仲把这四项职业称之为“国之柱石”,秦汉时期经商者一直是帝国重点打击对象,以重税困之,且以阶级划分,汉高祖对经商者加税,商人不可穿丝绸,不可乘华丽的马车,而到了东晋,规定经商者出门只能戴绿色的帽子,两只脚的鞋子不能穿同色的,“抑商”之法可谓层出不穷。 当然,农民虽然排第二,但商人生产必然雇佣大量农户和手工业人士,社会等级虽高却沦为打工者。且商人积累充足财富后,便可向朝廷购买官爵,脱离商户之名,想穿啥衣服就穿啥衣服,想穿同色鞋子就穿同色鞋子。商户达到石燕级别的,就知道向朝廷购买官爵,挂了一个低级爵位,贩卖爵位自汉文帝开始便是有的,爵位不具备权力,只有待遇,爵位达一定程度可减免部分税收,免劳役兵役,既脱离商籍贱名,又可增加土地授限资格。 “父亲不必忧虑,你既与顾太守倾心,自不该多谈论世俗,礼物送至先不要多提,先叙故人之情及文学上的事,顾太守是清雅之士,饱学顾氏世代相传的家学,又岂会跟寻常百姓那般,净谈柴米油盐酱醋茶呢?”石咏眼睛眨了几下,含笑道。 石燕恍然大悟,点头道:“所说不错。”眼下这家境,能跟顾氏相提并论的只有家族传承的文化。士族是古代知识文化的垄断者,士族未必富有,可家族世代相传,皆有学者诞生,文化氛围尤为重要。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中国十四亿人口,具备大学教育程度的有一亿九千万左右,即便已占全国总人口百分之十,仍然重视教育,更何况古代不足百分之二三的时代呢? 礼品打包好后,一行五十余人前后拥簇着前行,石咏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的揭开车帘,子夜正乘着一匹黑色骏马,整个人英姿飒爽,他笑道:“子夜姐姐,骑马颠簸很累的,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此话一出,佃客都吃吃地笑了出来。 子夜拨转马头,平静地扫了一眼发笑的佃客,在场之人立即收声,蓝衣箭队不仅护卫石氏安保工作,对内更是监督户下所有佃客不得偷懒捞油,生杀予夺尽在大统领一人之手。 “不必了,少主不必关心属下。” 子夜深知石恽鬼点子一肚子,多半会在马车上揩油,因此拒绝。 石咏一愣,心想就算性格再冷冰冰的,也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似乎她隐隐在防着自己。 石燕笑道:“行了,就别打他的主意了。”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卷竹简,沉声道:“旅途上闲来无事,你给我把这些都背熟了。” “这是什么?” 石咏伸手接过,竹简沉甸甸的,上以红绳系之,刻有《王明君辞》四个小篆,奇道:“王明君又是谁?” 石燕气道:“你小子近来开窍不少,可就是小时候不爱读书,跟赵家小郎整日厮混,只好飞鹰走狗,居然连王昭君都不知道!” 石咏把嘴一撇:“王昭君我怎么不知道了?四大美人嘛,王昭君嘛,干嘛非得写成王明君,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王昭君名字里的昭字,犯了文帝(司马昭)讳,本朝只可称为王明君,这是忌讳,你可得记清楚了。” 石咏明白过来,敢情古代皇帝这么霸道,取名字也要搞垄断,垄断就垄断吧,总得讲究先来后到吧?人家王昭君比你司马昭落户口之时早了几百年,司马昭祖父的祖父还没生吧,后人居然给前人改名字,真是大跌眼镜。 “《王明君辞》,是崇公所作,可算是家传之作,你熟络一遍后背下来,注解意思不懂地可参照着读,免得顾太守跟你谈起文学,你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那可就把石氏的颜面丢尽了。”石燕敦敦教诲道。 “是――是――” 石咏头大如斗,背书是最痛苦的,尤其是接连着注解字句含义,心中苦不堪言,可面对父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只好乖乖地捧起竹简,大声读到:“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读书声传荡开来,乘马走在前面的子夜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暗想:“少主果真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性格变得温润了,待人也和善,现在人也好学,惟一的缺点便是那改不掉的好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丧乱帖》 自剡县到上姚,相距二百里,四天的路程。 在这四天之中,石咏真是头悬梁锥刺股,日夜苦读,把石崇所撰写的《大雅吟》c《思归引》c《楚妃叹》等名篇,不得不说老祖宗的文字功底相当扎实,字句优美古朴,朗朗上口,看来石崇也绝非是暴发富,更能说是一名才华横溢的诗人。除石家名篇以外,石燕又填鸭式的勒令他背了金谷园二十四友留下的篇章,只把石咏读得头昏脑胀,囫囵吞枣的死记硬背,如牛嚼牡丹,焚琴煮鹤。 “父亲,顾太守不会考我这么多玩意儿吧?”石咏愕然的问,天地良心,这哪里是去相亲的,简直是进京考状元嘛!当年高考都未有如此艰辛之备战。 石燕捋须笑道:“考你多半是要的,但是嘛,我更担心他考我,你学齐全了之后,跟顾太守应付着,不必我出马。” 石咏满脸黑线,原来我只是挡箭牌而已,这世上有三种鸟,一种是能飞自己飞的,一种是笨鸟先飞的,最后一种是自己是笨鸟懒得飞,训练下一代鸟飞的诚如吾父,便是第三种。 第四日下午,已进入上姚县,抵达顾太守的宅邸。 石咏跟着父亲下车,宅邸占地广阔,是座十二进的大宅,在门卫的带领下,来到书房,他抬头一望,门前匾额上书气魄恢宏的“紫气东来”四个大字,左右打量,心下暗自想到:“顾太守也算是一员地方大官,可居所嘛,不能说差劲,最多与我石家庄园平级。难道太守掌管一郡之地,钱财岂非取之不尽?” 实际上,石咏却是想错了,身为官员,自是以利为先,然而金钱资本之利,已无甚重要。手中只要掌管大权,敛财轻而易举。顾氏是江南本地家族,自东吴时起,便尊奉孙氏政权,西晋灭东吴,及西晋灭亡后,晋室丧失北方万里江山,南渡至江左,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在南北各大家族的支持下建立王朝以续正统,若无大家族之承认,政权只能是空中楼阁。 顾家门前的卫士冷冷道:“敢问这位大人有何事?” 石燕捋须笑道:“顾太守可在家中?老夫与你们顾太守当年有同窗之谊,今日特来拜见。” 卫士卑躬屈膝,讪笑道:“小人眼拙,冒犯大人了,大人快快请进,太守正在厅堂中等候。” 石燕哈哈一笑,“带路。”负着双手走进去,石恽跟在后面。 厅堂内,一名身材欣长的中年人笑着迎上来,抱拳道:“石兄,一别二十载,你我可都已经老了。往昔时于广州,石兄畅谈古今诗籍,游观名山大川,扫尽各地烟花之所,何等舒爽?” 石咏暗暗瞧他,这中年人大概就是会稽太守顾渐了,仪表堂堂,尤其是这一身宽袍肥袖的白衣,腰佩玉带c手执拂尘c足穿木屐,这身行头按电影里演的,不是武林高手,就是神仙中人。但石恽可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官场人物。 石燕笑呵呵道:“是啊,二十年匆匆而过,一如昨日,我是苍老了不少,长文仍是神采飞扬不逊少年。”这倒也没说错,两人等辈,年少时就已相识,顾渐出身三吴大族,为官履历平步青云地当上了太守,而他则毫无背景可言,只得经商为生,奔走各地贸易,劳于算盘账本之间,两人看起来年龄至少相差七八岁。 “不说这个了,长文兄,这是犬子石咏。咏儿,还不拜见顾叔父?” 石燕最后一句是对石恽说的。 石咏一揖到地,恭声道:“侄儿石咏,拜见叔父。” “年纪轻轻,相貌倒颇为出众。”顾渐赞叹一句。 石咏听后脸上浮现笑容,心想:“果然是再挑女婿!先看颜值后看才华,啧啧,老丈人自个儿一把年纪了还耍帅,这看脸的时代呀,还好我长得不差。”谦卑地笑道:“叔父见笑了,家严常跟晚辈提及叔父,认为叔父是集诗歌c经纶c容貌于一身的奇男子,久有耳闻,有幸一睹芝颜,实令晚辈大开眼界。” 顾渐风轻云淡地一笑,望了眼天井里堆满的礼品,奇道:“石兄,老弟如何敢承大礼?这些金银珠宝,还是拿回去吧。” 石燕出门前就听过儿子的分析,千万莫谈金银珠宝这等“俗事”,转移话题道:“长文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八拜之交,岂是钱财所能衡量的,这一批礼物,还有一万筏藤纸,供长文泼墨书法,这可是剡县独有的宝贝,你可千万要收下。” 剡县乃是南方的产纸中心,晋帝国朝廷从圣旨诏书到大臣的奏折c小吏的文书,以及文人骚客所用的皆是藤纸。剡溪水资源丰富,两岸绵延数百里的山上都是攀藤,乡中民众皆以砍伐藤树为生。当年王羲之任会稽内史,一次性从库存里拨出九万筏纸赠送给谢安,由此可见剡县产纸之丰富。 顾渐神色动容,说道:“一万筏纸,石兄可花了不少钱吧?”心下微有推辞之意,石家虽然富裕,可也经不起这样的花销。他与石燕相交,皆因当年两人无话不谈,且石燕虽是商人,但乃是开国元勋之后,论家族之辉煌,石家未被司马伦抄家时,威望不在顾氏之下。不得不说,在这个以家世取人的时代,即便石家不复威名,却也是士族人士。仅凭这点,足以让人不敢小觑他。 “长文,这可就是在骂我了,难道你我之间,须以金钱衡量么?这样罢,你泼墨挥毫,或写诗一首,或作画一篇,墨宝赠于我,就当礼尚往来,如何?”石燕呵呵笑道。 顾渐亦是大笑,摇头道:“说得是,那我便试一试,若有不足和败笔之处,则须石兄赐教。” “责无旁贷。”石燕大笑。 众人一齐出了厅堂,来至天井,凉风习习。家丁搬来长桌,藤纸铺开来,长达六尺有余,纸质光彩洁白,柔软通透。 顾渐双手伸入盆中,用清水洗了洗手,抹布擦干净后,又活动了一下手腕,身边的书童早已把墨磨好了。 石咏只看得心里直翻白眼,暗想:“做作!” 自踏入顾家大门开始,这个念头便挥之不去。 顾渐说话之时,总是遣词造句优美之处甚多,长篇大论下来根本没说啥实际内容,其行为不亚于网络写手水字数。魏晋务虚,不求实务,很多文章篇章都是极近言辞之华丽c比喻之新奇,如百花争艳,确实出了不少好文章,然则此等风格啰嗦不堪。 思虑间,顾渐手腕一抖,笔已沾上藤纸,极速的抖动,霎时间便写了起来,笔势如雷霆万钧,如游龙走蛇,一气呵成。 石咏只瞧得心旷神怡,顾渐写到最后一笔时,狼毫一顿,笔直地一竖直划下来,如欲直飞破壁。他哈哈大笑,将狼毫随手抛入砚池,说道:“石兄不妨一观,这字写得可还好罢?” 六尺长的藤角纸大墨淋漓,映入眼帘的是《丧乱帖》,乍一看,字迹潦草如乱麻,实质洒脱飘逸,字字如龙盘虎踞,各有形态。 “长文兄功力渐近,二十年来,这一笔《丧乱帖》越写越趋近大成,已是炉火纯青之境。” 石燕露出艳羡之色,望着字迹,轻声念道:“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顿了顿,悠然道:“丧乱帖首尾均有‘顿首’二字,开头的‘顿首’字迹尚且明朗,而愈到后面,字迹逐渐潦草,前后对比,皆有不同鉴赏。旁人只单道王右军书法超绝,一字能写出好几种形态各异之绝妙,实则《丧乱帖》一篇,王右军悲痛先祖坟墓流离失所,撰写此篇时,情绪渐近,笔下字迹亦有所变化,自行书至草书,他人学此帖,最多形似,长文此篇已经神似。” 石咏心想不会吧,父亲人不可貌相,明面上是个市侩的商人,其实倒也满腹经纶嘛。 “昔年石兄经常半夜起来朗读《丧乱帖》,其歌如悲,石兄对于此帖的理解深度,当在我之上,王右军若是在世,石兄当可与其互诉衷肠。” 顾渐长叹道。 王右军既是中国历史上的书法家王羲之,琅琊王氏之后,曾担任会稽内史,官至右军,时人皆以“王右军”称之。东晋是一个充满艺术的时代,王羲之父子书法冠绝,当世之时,各大家族名流争相模仿,以为时尚。 石燕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王右军之祖坟被毁,凄惶淋漓。而我石家祖上在西朝时,曾是开国元勋,家资为洛阳第一首富,可惜遭逢战乱,毁于一旦,其痛其悲,犹胜王右军。” 顾渐为南人,石家为北人,自七十余年前衣冠南渡,北方万姓杂居江左,南人痛恨北人争其利益,北人又自恃高人一等,南北积怨甚深,因而南方人称北人为“北伧”,北人称南人为“貂子”。二人虽然分属两边的“地域黑集团”,但志趣相投,无此短浅目光。 石燕忽然话锋一转,说道:“长文家中儿女,只怕已经长大成人了吧?你我旧时有约,小儿辈一男一女,共结鸳鸯,以联两家之同盟。我这犬子石咏,堪及弱冠,未有配偶,今日前来,正与长文印证前日盟约。” 顾渐脸色一僵,眼神闪烁地说:“这个恐怕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退婚 石燕心下微气,耐着性子问:“那是为何?长文忘昔日盟约不成?” “非也,石兄此言,陷兄弟于不仁不义也,小儿辈修成正果,那是好事,可一家之中族之内,绝非兄弟一人所能左右,其中阻力甚大,我也是有心无力呀。”顾渐苦笑道。 石燕闻言变色,说道:“有何阻力?” “石兄合该深知士庶之分别c南北之积怨,身为士人,反而难以左右婚事。”顾渐眼神躲闪,不敢正视石燕的眼睛。 二十年前的承诺,只是一时兴起,随着时间迁移,顾渐仕途直上,深知权力之重要性,石家虽是士人,却早已没落,无一人出仕并身居高位,已沦为东晋王朝内不大不小的地主而已。寒人财主即便腰缠万贯,富列郡首,可在世族眼里没有权柄的货色,只须一句话便可令其倾家荡产,没有权力等同于没有财产保障,杀之如宰牛羊。 石燕脸现怒气,昂然道:“士庶之分?长文的意思,是说我石家是庶人,还是说你们顾家是庶人?” 石咏一听父亲的语气,便知道要出事,顾渐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顾叔父c父亲,你们息怒。” 石咏急忙打圆场,背上已出了一身汗,开玩笑,人家是整个郡的太守呀。稍有动怒,石家别说是光复辉煌,能不被灭门就已万幸,笑呵呵地说:“顾叔父,家父来时,饮了二斤小酒,人有些不大清醒,说了胡话,愿叔父见谅。” 顾渐脸色缓和了些,努嘴道:“我知道,石兄好酒便如阮籍c刘伶,平日里都是不太清醒的。” 石燕只气得胸膛起伏,石咏忙使了个眼色,劝他稍安勿躁,扯开话题,朗声道:“其实今日拜访,主要是送东西给叔父。”一招手,仆人端来锦盒,打开来里边静静地躺着两只昂贵的牙刷。 顾渐从未见过,奇道:“这是何物?狼毫,不像!” “此乃牙刷,名字粗浅,可用于每日刷牙,清洁污渍,洁白牙齿之功能。” 石咏连忙回答,脑子里极速的运转,暗想:“本来这一对牙刷是送给老丈人的,谁想到这老丈人不愿当我的老丈人,那干脆便当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吧。正好皆由会稽太守之名,代为推广。” 顾渐微有动容,说道:“真的有洁白牙齿之功效?” “正是。普通如以盐茶漱口c或嚼齿木,虽也可洁净牙齿,却无法与牙刷相比。” 自何晏这个玄学家c清谈家开始带头傅粉面颊,经由数十年,形成了诡异之风,当代名士多有效仿,男性呈现女性化。魏晋时代是一个看脸的时代,男女皆有爱美之心,这儿有名垂千古的美男子潘岳,有被活活看死的卫玠,其相貌英俊,文字难以形容,更有丑男左思,出门被人吐口水c扔石子,待遇区别很大。 顾渐也不脱名士的习惯,亦食五石散和傅粉,他生美,于清洁牙齿下过功夫,可人过中年,又常饮茶,牙齿不免泛黄透黑,实是一大蒙羞。 石咏奉承道:“侄儿造出此物,立即登门拜访,便是请求叔父以太守之名,为侄儿宣传一下。当然,此物千真万确有其功效,绝不会连累叔父清誉,叔父可暂且收下试用,略有成效后再作定夺。” 顾渐面露喜色,望了一眼闷闷不乐的石燕,心下略有愧疚:“小儿辈联姻是不可能的了,但我与他二十载的交情,这个忙不可不帮。”当即道:“侄儿能造出此等惠及万民之物,诚意可嘉,待叔父用过之后,若真有功效,必助你成名。” “如此,侄儿在此谢过叔父,本想与叔父畅谈,奈何庄园俗务无人打理,要尽早返回剡县,先就此别过吧。”石咏向他一揖到地,拉着满脸怒容的父亲迅速出门。 “臭小子,你你怎得把那东西给他了?”离开二三里以后,闷闷不乐的石燕恨铁不成钢地说。 石咏淡然道:“保留最大的利益,顾太守看不起我们家,联姻一事是不可能的,只能借您老跟他的那点交情博取价值。” 石燕兀自心头火起,说道:“这老匹夫,当面辱我,不仅辱我,且辱我石家列祖列宗!今生今世,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父亲歇气,”石咏擦了把汗,心想这大概就是“退婚流”吧,这要是放在玄幻小说里,自己肯定得留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歇气?我都要快咽气了,这老匹夫!” 石燕兀自骂骂咧咧,好似被退婚的是他,而不是石咏:“石家列祖列宗如此辉煌,他竟说士庶不通婚?谁是士,谁是庶?他顾氏算得了什么,貂子而已!” 石咏擦了把汗,心想又是地域黑,真是完犊子,原来地域黑的起源至少有1600年的历史,天朝的一些吃饱没事干的喷子成天拿“中原人偷井盖”c“南粤人吃建安人”招惹是非。 眼下安慰父亲为重,他劝解道:“父亲,顾太守不是当年跟你笑谈风月的故人了,他贵为一郡太守,下辖十县,联姻都是找那些大家族联姻,巩固自身在朝廷朝野的影响力。以石家之今日,不被看重也是常理之中。” 石燕气得一拍桌子,怒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石家可是士族,他竟然说士庶” “父亲,前朝蜀汉的刘备,乃汉高祖之九世孙,以织席卖履为生,帝胄之后,尚且沦落为无人重视的人物,何况我石家?”石咏劝解道。 世家大族的萌芽源于东汉,门第观念由来久矣,引用刘备事迹最为妥当。 “石家是士人不假,可我们徒有其名,未有一人入辅朝政,这一个名号,其实无甚用处。” 石咏叹了一口气,深知东晋的门第观念沉重,若非石家尚有士人之名,恐怕连顾氏的大门都迈不进去,这是被垄断的时代,寒人决不会进入的圈子。 石燕沉默半响,他与顾渐多年的交情,忽然遭其拒绝,还被再三羞辱,恨声道:“反正以后我是再也不来了。” 顾家。 石燕父子走后,厅堂左侧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少女,轻声道:“父亲,他们走了么?”年纪约莫十六,明眸皓齿,一身淡黄裙装,甚是清雅。 “是啊。” 顾渐回过头来,淡然道:“石家在朝廷上无根据,朝野上无清望,名虽士人,实已名存实亡。顾家要取长足之发展,决不能跟石家联姻,否则,这天底下的士人,都将要取笑我顾家。蒹葭倚玉树,一丑一美,一浊一清,岂可混为一谈?” 少女吐了吐舌头,嗔道:“伧奴市侩的紧,父亲怎会与这些人相交呢?” 顾渐沉声道:“如烟,为父平日里怎么教你的?石伯父与我相知相交二十载,是你的长辈,岂可如此无礼,以‘伧奴’二字加以诋毁?” 顾如烟未见父亲有如此严峻之时,不敢顶撞,她其实无甚恶意,只是年岁尚幼,多闻家中长辈提及北方人之恶,如何侵犯南人家土c如何争名夺利c如何打压南方士族,种种不堪的累积下,反面人物形象尤为深刻,才因此人云亦云。 “父亲,这是何物?”顾如烟注意到锦盒中躺着的两支牙刷,其形状诡谲,生平之未睹,好奇地问。 顾渐脸色稍缓,道:“这是石小郎君送来的礼品,据说用于清晨漱口,有洁白牙齿之功效,胜过往日的盐茶漱口。如烟,这儿有两支,不如拿去试试?” 顾如烟咯咯一笑,青葱玉指在牙刷的猪鬃上轻轻蹭过,毛色光洁,柔韧不失弹性,样式简易,却是十分的精巧。她轻声道:“看起来倒颇有可取之处,父亲,这个石小郎君务实工事,颇有巧夺天工之能,但过于事功,石家士族之名,本已有名无实,子孙如此,更是名实尽亡,不复存焉。” 顾渐朗声道:“说得不错。”魏晋崇尚无为,名士之家,决不愿劳碌案牍,魏晋有清官c浊官之分,二者不单只是官职上的高低,士族充任清官,职闲廪重,既待遇好c事情少的官位,这是为门阀士族专门准备的职位,如阶梯秘书郎c著作郎c黄门侍郎c散骑侍郎等等,高门子弟向来只愿任这些官职。当代流行一句谚语:“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意思就是,士族子弟只要到坐车上掉不下来的年龄就能当著作郎,只要会写几句“身体如何”,就能当秘书郎。奇葩的是,即便浊官的官位高过清官,士族子弟也决不愿担任浊官,这会丧失士族的身份。 士人务虚,这是接近一百五十年的风气。 石咏身躬力行的从事商业,在士族看来极为可耻,势必失去士人的名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出浴 石咏一行人又往剡县的方向返程。 途中他跟父亲聊起了牙膏的生产问题。牙刷的出现必将大行于世,但碍于古代落后的传播速度,难以迅速传播并令人慢慢接受,现在有顾渐撑腰,依靠他的名望,打响名牌不是问题,那索性牙膏也做出来吧。 当然,他所说的“牙膏”,绝非后世的高露洁c田七c黑人等牙膏,这玩意儿涉及各种化学成分和高深学问,现代社会分工的精细,让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牙膏的成分表他都没有看过,哪里能像某些穿越大神似的,动辄就列出一大堆材料。其实古人的“含漱法”亦有功效,牙刷则可以清楚牙垢,避免蛀牙,那自己所谓的牙膏,重视口气清新就可以了。 石咏在回去的路上制造牙膏,沉香一两半c白檀香五两c苏合香一两c甲香一两c龙脑香半两c麝香半两,以上香料捣成粉末,用熟蜜调成糊。闻起来香气便已醉人。 “少主,你这是再做什么?” 子夜手里提着水囊钻入车内,被这香味给吸引住了,诧异地问。 “这个是我精心研制的香料,真香呀,我先试一下。”石咏两眼放光地说。 子夜柳眉一蹙,她极为厌恶男儿大丈夫学一个女子般娇柔作态的傅粉熏香,淡淡道:“嗯,原来如此,少主喝点水吧。天色不早了,先安营在此地歇息,明日早晨出发,不出四个时辰便可回到剡县。” 石咏含了一口特制的“牙膏”,口中咕噜咕噜两声,揭开窗帘吐掉,点头道:“有劳子夜姐姐操心了。” 子夜微微有些错愕,石咏接过她手里的水囊,喝了口水含在口中,又咕噜咕噜几声,把唇齿间残留的牙膏沫清除。 子夜诧异道:“这香水不是用在身上,而是漱口的?” “不错。”石咏张口哈了口气,确实感觉唇齿留香,口气清新,称之为漱口水比较贴切。 子夜面有忧色,说:“一日早晨之洗漱,奢侈之极,少主觉得这样好么?” 石咏嘻嘻一笑,道:“奢侈才好呢,价格还能卖贵些。那些个达官贵人,奢侈无度,最慕虚名,要是用上这东西,保证疯抢。” “原来如此。” 子夜眼角弯弯地浮现笑容,烂泥终于扶上墙了,轻声道:“少主的变化真大,懂得操持生意之事。看来与顾家联姻一事,你并没有记在心上。” 石咏摇头失笑,说道:“当然没放在心上,他顾氏高门的千金,我不识其面不闻其名,甚至高矮胖瘦心性秉性若何,皆一概不知,素未谋面者,娶与不娶,无甚分别。” 子夜见他这一派的爽朗,隐隐有股洒脱气概,含笑道:“倒也不错。”心下却想:“石顾联姻,又岂是寻常嫁娶?世家大族之联姻,看得皆是利益,权力c地位c钱财c威望在前,至于所谓的两情相悦,倒排在末端。少主生性洒脱,若是真娶了不如意的夫人,只怕才是真的闷闷不乐。” 石咏眼珠子一转,笑道:“唉,若是顾氏千金,能有子夜姐姐一星半点的美貌,我就死缠烂打也不会走了。”说到这儿,猛地想起子夜曾说自己毁容过,所以才戴着面罩。他有些后悔,当旁人身体有缺陷而自卑,你专以这点夸奖他,是会适得其反,好似有意讽刺一般。 子夜听后柳眉一蹙,转身就走。 “哎――” 石咏一下子自责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嘴,骂道:“石咏呀石咏,你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嘴么?” 天色逐渐暗下来,中途正赶至荒山野岭一带,没有驿站小镇可以歇息,只得在岭外歇息一晚。 石咏睡到半夜三更,硬是被一股尿憋醒,睡意惺忪地从马车下来,左右的护卫剩下两个值班的,其余的都在呼呼大睡。他挠着头走下马车,一名高大的护卫笑道:“少主,您是不是要去解手,属下陪您?” 石咏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说着,往树林中去,直走了五十步,面向一株大树,迫不及待地解开腰带,撩起下摆,正准备痛痛快快地浇灌了花花草草。忽然之间身后阴风袭来,吹得他脊背一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半夜中听来极为渗人,尿意一下子便没了。 他顺着水声寻去,又向前走了几步,扒开茂密的树丛,原来附近有条溪水,他一整天埋头于制造牙膏,没有闲心看风景。 如水的月光照在溪水上,倒映着温婉的光芒,蜿蜒曲折的溪流成了一条碧玉带。 溪水碧波荡漾,忽然就冒出了一个的脑袋。这把石咏吓得不轻,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河童还是尼斯湖水怪啊!” 两腿都在微微发颤。 然而下一秒,石咏便看见溪水中的那人站了起来,借着依稀可辩的月光,曼妙的女人酮体暴露在空气之中,垂腰的长发不断地往下滴水。 “这”石咏瞪大了眼睛,冷艳绝美的容貌,火辣的极致身材,他霎时间脑子充血,不明白荒山野岭里的小溪,居然有个美女在沐浴,莫非是撞见女鬼了? 石咏一下子都忘记尿意了,相信很多男同志或许会有这等经历,尿急时受到外界刺激而膨胀,便是濒临尿崩之际,亦其意尽消,石咏常称之为“卡壳”,这次“卡壳”的更加厉害,他可以感觉到,那只猛兽已经悄然抬头。 那女人素手捧起清水,一遍又一遍地拂过肩膀c手臂,缓缓向下美人出浴,百看不厌。 石咏下意识地又走近一步,“啪”的一声,地上一根枯枝被踩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谁?”那女人猛地眼神一厉。 石咏转身就走,发疯似的狂奔。身后风声凌厉,石咏只觉背上一股大力传来,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前飞出五六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呀。” 石咏喷出一口气,地上尘土飞扬,浑身都要散架了,他双手撑地要爬起来,背上被一只脚踏着,整个人又老老实实地趴着,他求饶道:“这位仙女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小人半夜起来解手,无意窥视仙女沐浴的,不要杀我啊。” “少主?”女人讶然出声。 石咏听到她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子夜姐姐?” 全然没想到小溪里洗澡的竟是子夜,想到自认识她以来,从未一睹真容,自是相逢不相识,可声音决计错不了。 脊背传来的压制力量瞬间消散,石咏艰难地翻过身来,赫然便见子夜长发垂在肩膀,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右手环在裸露的胸前,挡不住地春光挤出一道深邃的温柔乡。 石咏一时间看得呆了,目不转睛。 子夜脸颊浮现两抹红霞,背过身子,用汉白玉般的脊背对着他,冷冷道:“少主还没看够么?” “啊,没够不对!够了,呸,也不是,我不是故意看的。”石咏回过神来,脸颊一红,语无伦次地道。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脑袋转向一边。 “你若不是有意偷窥,又怎会鬼鬼祟祟的藏在那?”子夜气得浑身发抖,快步走到树丛,把叠好的衣服迅速换上。 女人总是爱干净的,这些日子以来舟车劳顿,尘土飞扬,不免弄脏了身子,黏黏的十分难受,直至今夜才趁大家睡着后,到小溪里洗漱一番。半夜三更,所有人都已睡下,守夜者又是训练有素的蓝衣战士,无命令不会擅离阵地,却仍被这小子偷窥了。 “真的是误会,子夜姐姐,我是半夜尿急,这才起来的,不信你问守夜的战士。”石咏连忙回答,他心下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女战士又是亲近,又是敬畏,深知解释不清绝对会出事的。 子夜双手环胸,深知其所言不虚,心下有些苦涩:“虽是无意为之,可这小子本就心存不轨,所以才会在旁一直不吭的观看。”尚道石咏自与李家结怨以来性情大变,没想到内在还是那个荒淫无度的色胚。 “今夜之事,决不可说出去,更不可心中回忆,该忘的,就忘了吧。” 子夜威胁道。 石咏心想:“第一个可以答应,但第二我便是不答应,你又能猜到不成?我现下脑子里便充斥着你那白花花的身子”鼻唇一凉,几滴鼻血落下。 子夜见他不住地滴血,立即猜到这小子肯定满脑子想些不堪之事,气得抬手就要打他。 便在这时,东北角隐隐传来车轱辘的声响,星星点点的光芒晃动,自是火把无疑。深夜之中,尚有车队赶路,实是匪夷所思。 子夜伏下身子,低声道:“不要出声。” “是。” 石咏微一侧头,子夜早已换上衣服,但并未戴面罩,一双清冷的眸子格外的宁静。石咏跟她并排趴在草丛之中,托腮瞧着她的侧脸,小声道:“子夜姐姐,你好美呀。” “别说话!”子夜白了他一眼。 石咏像蛇一般扭着身子往她靠去,几乎胳膊贴着胳膊,嗅着她芬芳的秀发香气,一颗心兴奋到了极点,扑通跳个不停,小声道:“子夜姐姐――” “干嘛。” 子夜全神贯注于那即将经过的车队,唯恐是盗匪山贼,石家一行队伍携带着大量从顾家带回的赠品,价值不菲,这一路上都是小心谨慎,专挑大道走,唯恐遭遇埋伏。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她这一转头,嘴唇便亲在了石咏的右颊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铜鼓 子夜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愤怒地瞪着他。 石咏也是尴尬无比,苦笑道:“如果我说,这也是无意的你相信么?” “待会儿再收拾你!” 子夜冷哼一声,只觉今晚诸事不顺。 石咏心想这下完了。 那车轱辘的声音越紧接近,凝神望去,是三十余人的大队,脚夫推着七八车沉重的木车,走在颠簸的道路上,这些民夫面容疲倦之极,显然经历了一番长途跋涉。 “走快点!赶时间呢!”凶恶的领头人挥着马鞭不住地催促。 后方的脚夫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木车猛地里侧翻,正处于上坡,木车承载的货物满地乱滚,发出叮叮咚咚之声,显然是铜制品。 领头人大怒,上前就是一顿鞭打,怒斥道:“混账东西!这些东西你若是磕磕碰碰坏了,莫说是你,就是老子也得受罚。赶紧收拾起来,岭南广州的商家可是急着收货呢,若有延期,老子一分脚力钱也不给。” 脚夫唯唯诺诺地将散落的一件件物品拾起,放回木车上,一瞥眼间,子夜已看见木车所承载的都是明晃晃的铜器,再联想到“岭南广州的商家”七字,脸上露出异色,轻声道:“是铜鼓。” “什么铜鼓?”石咏一愣。 子夜盯着那领头人,沉声道:“那人是李家的庄园管家之一,专事运输货物方面,此人率领人马夜间赶路,必是白天担心的行踪被人察觉。李邈公然违背法律明文,制铜鼓四处贩卖。” “贩卖铜鼓就犯法了么?”石咏只觉不可思议。 “李家没有铜矿来源,那些铜鼓都是拿铜钱融化后铸成的,前两年皇帝亲自拟诏,下令民间不可毁坏铜钱,犯则重罪。李邈为了牟取暴利,铸大量的铜钱为铜鼓卖给广州狸僚人,其罪甚为严重,若无人发现也就算了,当场揭露,今后李家在劫难逃。”子夜冷冷地道。 石咏听后更感诧异,铜鼓用铜钱化铸而成,贩卖后又以何为交易呢?他自不知当代“钱荒”,不敷使用而导致钱贵物贱,物贱伤农。东晋立国以来,一直没有铸造新钱,加上铜料短缺,钱币又被大量储存,导致日渐匮乏,东晋皇帝不得不铸造小钱,小钱轻于旧钱,却规定与旧钱又同等的购买力,人们纷纷剪凿旧钱以铸小钱。但“钱荒”一事,仍旧不能解决,几乎从始至终贯穿东晋。也因为钱荒和货币杂行,导致交易困难,钱币沦为辅币,谷帛等农产品和手工业产品沦为主流,以物易物,经济倒退。 岭南的狸僚人风俗大异,祭祀皆以铜鼓,东晋的商人便把主意打在了铜钱上:将铜钱化铸为铜鼓,跟狸僚人交换更加昂贵的宝贝,利益通常成倍成倍的暴涨。 此等情况更是令原本就钱荒的东晋雪上加霜,于是东晋的第九任皇帝孝武帝下令:“钱乃国之重宝,小人贪利,销坏无已,监司当以为意。广州夷人宝贵铜鼓,而州境素不出铜,闻官私贾人皆於此下贪比轮钱斤两差重,以入广州,货与夷人,铸败作鼓。其重为禁制,得者科罪。” 皇帝的政令固然天威浩荡,可市井商贩皆以利字开头,或铸多者少者之分,大家各有甜头,即使法律明文重惩,仍难禁绝。 子夜望着远去的车队,若有所思,说道:“此事不容小觑,得赶紧禀告主人。”说罢,牵着石咏的手急步向前。 石咏被她牵着走,一颗心只觉暖暖的,子夜待他并不是寻常主仆之间的关系,这些日子以来的深入了解,二人相互的印象大为改观,虽然子夜羞恼着说要秋后算账,气恼一会儿便全然抛之脑后。 石咏回到营地,立即喊醒父亲,低声道:“父亲,刚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何事?” 半夜三更的,石燕兀自沉迷睡梦中,被儿子喊醒,满眼通红地坐起来,待看到石咏一手牵着子夜,而子夜又破天荒的不戴面罩,兼之秀发湿漉漉的,不可名状。这既亲密又匪夷所思的举动,石燕心下欢喜:“看来小石头和子夜是好上了。” 子夜将先前所见的复述一遍。 石燕听后一拍大腿,笑道:“老匹夫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且教你破财免灾。” “父亲准备跟官府告状,李邈不法化铸铜鼓之事么?”石咏奇道。 “非也,官府告状,以李邈的手段背景,只暗地里付钱打通关系,官府的监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也就过去了。这种打击力度不大,还不如索性趁机劫持他,把这一批铜鼓尽数抢来。”石燕两眼放光,闪烁着贪婪的神色。 石咏听后无语,心想“劫持”二字,可谓是石家发家致富的关键所在,石崇任荆州刺史之时,以权限之名行抢劫之实,往来两地的客商无不遭殃,乖乖奉献钱财出来。 这也是中国史上的一大特色。 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公注《史书》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一语道破天机,石燕固然狠辣,石咏又岂是信奉高标准道德的君子?李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致石家与死地,甚至召养死士刺杀,不惜杀死自己,石咏纵使泥人之身,也得渐增三分怒气,听父亲说劫持,赞成道:“父亲所言甚是,这没本钱的生意,是值得做的。” “车队走了有多久?”石燕道。 “大概半个时辰。”子夜回答道。 石咏想了想,说道:“依我之见,这些人都已疲惫不堪,行路速度缓慢,且白天歇息,晚上赶路,我们现在追上去,可以一举将其拿下,以逸待劳,即便对方人多也无济于事。” “很好。”石燕仰天大笑道:“蓝衣战士集合,给我一齐追上去。” 石咏跃上马背,跟在子夜身后。 今夜注定不会平凡。 蹄声铮铮,如一股飓风般迅速飘出几十丈外。 ―― 领头人杜寒策马跟在车队的左侧,悠闲地挥舞着马鞭,催促脚夫赶路。只要十天时间便可抵达广州,铜鼓随时可以卖出高价,换来俚僚人大量的牧畜和人力资源。那时还可以找几个俚人c僚人姑娘共赴巫山。岭南的俚僚族居住偏僻,原始部落的生活,那儿的女子皮肤不似江南女子又白又嫩,而是健康的麦子色,极有味道。这次铜鼓交易若是有年余,则可买上一二女奴,带回家中暖床。 正美滋滋地想着呢,身后马蹄声响,犹若惊雷,似猛虎下山一般,杜寒猛然回头,五十名蒙面的骑兵如旋风般倏忽而至,他脸色巨变,大喊道:“阻止他们!” 这些人显然是擅战的精锐,一边御缰,尚且空出两手拉弓射箭。 “噗嗤”c“噗嗤”,箭羽破空声响,如雨落下,当先尚未靠前,便有七八名脚夫倒在血泊里。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脚夫只负责运输,不负责卖命,当真是吓得屁滚尿流,有的弃车而逃c有的伏地不动c有的高呼饶命。 杜寒拔出腰刀,怒道:“贼寇尔敢劫我的东西,不想活了么?”双腿一夹马腹冲上前。仓促之间发生械斗,李家这边的也只能仓促迎战,各自躲到木车之后,拉弓射箭,用以抵御。 子夜二话不说,将马鞍旁挂着的长弓摘下,左右开弓,只听得唰唰破空之声,藏匿在木车后的李家战士无不变色,又有数人被射倒在地。 杜寒眼看众人四散,车队失陷在劫难逃,自己若再不跑,恐怕人财两失,当即一咬牙,拨转马头向东而走。 石咏策马上前,马槊抡向他的后背,杜寒听得动静,反手一剑。 剑槊相交,铮铮两响,火星飞溅。 石咏力气不及他,马匹退后两步,手臂微微发酸。 杜寒冷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这点本事,也敢跟本大爷交手?” 石咏脸上蒙着面罩,哼道:“今儿这堆破铜烂铁,都送给我了,饶你一条小命,赶紧滚吧。” 杜寒听到“破铜烂铁”四字,猛地一个激灵:“不对,这些劫匪似乎早就知道木车运载的都是铜鼓,莫非他们不是临时见财起意,而是久有预谋?”这条通往广州的官道似乎也没听过盗匪出没,这帮蓄谋已久的家伙,极有可能不是盗匪,而是李家的死对头之一。 想到这里,杜寒唰的挺剑刺来。石咏压根就打不过他,故意说点嚣张的场面话,眼看激怒对方,拨转马头往回走。杜寒骂道:“臭小子,受死吧!”追至近前,长剑劈落,刺中马臀,石咏胯下战马吃痛,前蹄弹起,状若疯癫。石咏只是初学者,连“驾照”都没考过关,身子也随着往后一仰,双足没能勾住马镫,顿时从马背上滚下来。 杜寒拨转马头,夹马反冲,身子微侧,准备与石咏相交而过时,一剑将其斩为两段。 石咏大吃一惊,连爬带滚的逃跑,两条腿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杜寒长剑将落未落之际,子夜目光已转了过来,眼看少主有难,急忙拉弓,嗤的一箭射中杜寒的右臂,长剑堕地。 “少主小心!”子夜一边说话,手上开弓,接二连三的连射三箭,几乎擦着石咏的身侧飞过,尽皆命中身后的杜寒,后者左肩c右腿c小腹鲜血涓涓,喉头咕咕几声,神色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直挺挺地从马背掉下来。 石咏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李家战士死的死c逃的逃,一场遭遇战僵持不到一盏茶便已宣告结束。 子夜跃下马背,关切地问:“少主,您没受伤吧?” 石咏只是胳膊蹭了点皮外伤,内心迅速平复后,眼珠子一转,猛地向前一扑,把子夜抱在怀里。 子夜俏脸通红,刚想推开他,石咏已如哭坟一般的嗷了起来:“呜呜我还以为我死了呢,子夜姐姐,我好怕!”脸颊埋在她的胸前,一双手紧紧扒着她的后背。 子夜信以为真,不忍推开他,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道:“行了,别哭啦,你一个男儿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石咏兀自不依不饶,在她怀里蹭个不停。子夜又安慰了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小子虽然好色,却不是胆小之辈,岂会吓得这般模样?石咏那一双手顺着她的脊背往下落,子夜猛地回味过来,这小子分明是在占便宜。 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指,掐住了石咏腰间的软肉,九十度旋转。石咏装出来的“呜呜”声立即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哀嚎声,不住地倒吸凉气:“疼疼!” 子夜淡淡地说:“少主既然没事,就不要装模作样。”说着放脱了手。 石咏捂着自己的腰间,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心想:“下手真狠,这是我今天内受过最重的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远行 当场共截获八大车铜鼓,击毙十二名李家部曲,以及二十一名脚夫,还俘虏三人。石燕深知此事决不可泄露,当即将尸首焚毁,又把俘虏残忍地活埋。 石咏撬开木箱,入眼处是满满的稻草,待将稻草扒开以后,赫然便是黄澄澄的铜鼓。这些铜鼓上面刻以浮雕花纹,精美绝伦,想必出自巧匠之手。 石燕伸指弹了弹铜鼓,铮铮有声,笑道:“你瞧瞧这质量,这工艺水平,那老不死的东西,暗地里不知聚集了多少能工巧匠,偷偷摸摸的生产铜鼓,据我粗略估计,没有千,也该有一二千了。” 八大车的铜鼓一并清点干净,足有大小各异一百三十四只铜鼓,大者如车轮,小者如脸盆。 石咏拿起一只铜鼓掂量掂量,足有六十斤重,当代流通的比轮c四文等钱币重约六克到十克之间,换算起来这面铜鼓是以3000枚铜钱化铸而成的。 “收拾一下,赶紧撤退,这东西虽然金贵,却是烫手的山芋。”石燕命部曲收拾铜鼓上车。 石咏问道:“去哪儿?”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剡县,把一百多只铜鼓埋在地下,等有空再逐渐化铸铜钱。”石燕道。 石咏道:“不可,父亲既然知道铜鼓是烫手山芋,就更该转手才是,留在家中,一来被官府发现,重罪难逃,二来若是李家得知,不死不休的局面更甚,不如由孩儿下广州,趁早把铜鼓一股脑儿的卖了,换些值钱的东西回来,不是皆大欢喜么?” “皆大欢喜个屁,你若是卖给广州夷人,那劫持铜鼓一事,不就泄露了么?”石燕当即拒绝。 石咏摇头道:“父亲,您说错了,李邈跟广州夷人的关系,不过是生意往来,毫无感情可言,孩儿只须降低价格,嘱咐夷人不要宣扬出去,低调地折成现钱回来,神不知鬼不觉。销赃一事,夷人占此便宜,更加不会倒打一耙。” 石燕啧啧两声,盯着石咏看了好半响,托着下巴道:“真是虎父无犬子,深得厚黑之精华。” 顿了顿,续道:“前往广州,路途遥远,期间不知蕴藏多大的风险,岂是你一个小孩儿能去的?还是由我去为好。” 石咏道:“父亲,正因孩儿年幼,李邈才不会怀疑,倘若父亲迟迟不归剡县,李邈便是脑袋进水,也会猜到是我们搞的鬼。” 石燕默然不语,好半响才道:“子夜,你陪着少主前往广州,路上一定得护着他的周全,拜托了。” 子夜点头道:“主人放心。”目光瞥了一眼石咏,后者对她眨了眨眼睛,满是喜悦。 说话间,东方吐白,已是早晨。 激战后残留的踪迹迅速抹去,石燕率领从属自归剡县,而石咏则率领三十余名蓝衣战士,运着铜鼓南下广州。 石咏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在车窗旁,说道:“子夜姐姐,我好困,先睡一会儿了。” “少主自便,到了镇上,我会叫醒你的。”子夜说道。 石咏见她又戴上面罩,不由得道:“子夜姐姐,你生得这般美,不应该戴面罩的。” 子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那晚闹的乌龙,这小子已经把自己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看光了,轻声道:“为何不戴?” 石咏心想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牵强地解释道:“子夜姐姐现在正值妙龄,若成天以罩覆面,芝颜不得已为世人所睹,那该多可惜呀。” “世人能否有机会一睹,与我何干?” 子夜的声音冷得便像是一块万载不化的寒冰。若是换作旁人被这么膈应,气氛只怕已经弥漫尴尬的空气,但石咏经常找她说话,已经练就见惯不怪的本领,嘻嘻一笑道:“可是我喜欢看。” 子夜眼角微颤,首次露出惊慌之色,又缓缓收敛,冷冷道:“你喜欢看,那也不关我的事。” 揭开车帘就走了出去。 石咏欲言又止,索性躺下睡觉。这一觉睡下,只觉浑身紧绷的肌肉和神经瞬间松弛下来,无尽的困意席卷,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醒醒,下车了。” 石咏迷迷糊糊的被子夜唤醒,睁开眼来,她竟然没有戴面罩,一张美艳如冰雪初融的俏脸,带着若有若无的红晕。 “你这,怎么不戴面罩了?”石咏奇道。 子夜俏脸红晕更甚,石咏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角,“还有,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捂出痱子了?” “这点事不需要你管。已经抵达浦城,下车找间客栈投宿吧。”她脸色一僵,愤愤地说,径直钻出马车。 石咏愕然半响,好容易才缓了过来,心想:“她说世人能否一睹,与她何干?我说想要看,她她便不戴面罩了?” 霎时间天旋地转,心脏不争气地跳个不停,坐在马车傻笑几声,这才下车。 浦城辖属吴兴郡,为三吴之一,是东晋王朝的经济中心,历经前孙吴的开发,江南已呈现富饶的景象,再到衣冠南渡,北方挟达百万的民众南下,为江南增加了六分之一的劳动力人口,七十年来对江南的开发更加广泛。西汉之际,在司马迁的笔下,“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而经历六朝的发展和开发,到隋朝统一中国,经济中心已由北转南,统治者甚至不惜费劲民力开挖京杭大运河,南北经济大交融。 吴兴再往下一带,也就是华南,即后世耳熟能详的广东c广西c海南等地,沿海地区各方面落后,俚c僚c山越等民族杂居,他们自战国时期以来便过着淳朴的生活,火耕水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生活。 石咏一到浦城,便挑了间最大的客栈,出价把客栈后院直接包了,用以停放承载铜鼓的骡车,后院留十人监管,免得有人觊觎。 石咏坐在客栈的大堂,时值天气燥热,即便到了傍晚,仍感身如火烤。堂中伺候的小二上前,端来两碗酸梅汤,石咏左手持扇了扇自己的脸,说道:“子夜姐姐,喝酸梅汤吧。” “少主先喝。”她目光警惕地左右一扫,这才坐下。 石咏笑道:“子夜姐姐,不如你喊我名字便是。”说着端起一碗酸梅汤,用手试了试温度,奇道:“奇了,这不仅不烫,居然还冰凉冰凉的,快尝尝。” 子夜文静地喝了一小口,入口冰凉,味道酸酸甜甜,在这盛夏下品尝,犹胜琼浆玉液,闷热之感也退散几分。 石咏可就没那么斯斯文文了,仰头便一饮而尽。那小二的眼尖,做服务行业要的就是眼色,立即又为他倒了一碗。 石咏好奇道:“你们的酸梅汤喝起来如此凉爽,其中有何秘诀?” 小二道:“哈,哪有什么秘诀?我们客栈的酸梅汤,都是今晚做好,密封在木桶里,投入井水浸泡一晚,再次捞上来时,喝起来便清凉舒爽。” 石咏听后打赏了他几个钱,小二眉开眼笑地说:“这位小郎君,您是要到广州去么?” “是的。” 石咏不愿把自己的目的公诸,却很想听一听广州的风土人情,这对贩卖铜鼓一事也会起到帮助。 “小郎君应该是第一次下广州吧?” 小二认真地解释:“广州一带俚僚人极多,风俗与三吴大不相同,小郎君进入广州后,行事决不可触犯部族的规矩,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入乡随俗,我知道的。”石咏道。 “还有,广州一带,瘴气甚重,一般人容易患病,小郎君久居三吴,恐怕不习惯广州水土,须备足槟榔子c雄黄等可以避免瘴气的东西。”小二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顾恺之 瘴气即所谓有毒气体,《后汉书·南蛮传》:“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 进入岭南一带,湿气极重,要吃槟榔子,或雄黄c苍术之类拿来烧了熏,可以除瘴。只不过各路瘴气都是在清明节前后剧增,霜降后收敛。时值盛暑,感染瘴气的几率极大。 石咏道:“原来如此,劳烦兄台,去帮我购买三十人份的槟榔子和雄黄。” 小二嘻嘻一笑道:“本店在此,南下广州的客商非常多,所以槟榔子c雄黄等除瘴物常有预备。” 石咏心想这简直是一个推销员嘛,倒也省得东跑西跑了,很大气地取出钱袋子,小二欢天喜地的去了。 “子夜姐姐,你累不累?”石咏托腮望她。 “不累。” 子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道:“吃饱后赶紧去歇息,你老是这样盯着我,打算盯到什么时候?” 石咏道:“我不饿。”目光盯着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忍不住把自己的手也悄悄靠了过去,想抓住吧,却又不敢。子夜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喜怒无常,自己若是贸然“吃豆腐”,后果自是遭到拳脚相加。后世男女交往中,皆以不断试探对方底线,由浅入深,待时机逐渐成熟便喜结连理。石咏前世因生意破产,老婆卷款远遁外国,这使得在他心中留下阴影,对所谓婚姻嗤之以鼻,他更愿意这般沉浸在朦朦胧胧c若有若无的情海之中。 这时,忽听得咚咚三响,似是铜鼓声响,有若雷霆。石咏和子夜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一齐向客栈后院跑去。后院仍是完好无损,戒备森严。 守卫部曲诧异地问:“少主,有事么?” 石咏挠了挠头,鼓声原来不是从后院传出来的,沉声道:“没事,继续严加看守,再调十个人过来守夜。” “是。”部曲应道。 鼓声咚咚咚三响,声音锵锵有力,绝非牛皮鼓发出来的,石咏猛地里听到铜鼓声,整个人都有点神经质了,只道有人抢劫。但现在听来,铜鼓声似是来自大街上。 “出去看看。”子夜黛眉一蹙,拉着石咏出了后院。就这么一会儿,客栈里进来二十余人,皆是男子,其装扮与吴人大相庭径,身穿左衽衣饰,头发剪得极短,赤着双足,腰间更是挂着一只铜鼓,手持鼓角,猛击鼓面,声音震天撼地,在场之人的耳膜无不刺痛。 子夜低声道:“是俚僚人。” 石咏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或许他们,可以带咱们把这一百多件铜鼓卖掉。” 俚僚人进入客栈,吴人脸上都露出厌恶之色,当即便有十余人走出客栈,耻于为伍。 为首的俚僚人身子高有八尺,背上纹了一条双头碧眼蛇。他那三角眼里透着不耐烦,拍桌道:“掌柜的,还不把酒端上来?” 掌柜面露苦笑,心下很是厌恶俚僚人,这些个夷獠喝酒最爱赊账,经常拖欠,来往的又都是酋长,地方官府难以对他们进行管辖。小二忙不迭地端上好酒好肉,三角眼抓起一口肉狼吞虎咽地吞下,猛灌几两黄酒,大声道:“嘿――这边喝酒,边捶鼓,更加痛快。” 掌管弯腰谄媚地说:“那个,那个酋帅大人呐,我们这儿还有其他客人呢,铜鼓铜鼓声实在太过响亮,吴人品评不了此等乐器,求酋帅大人给几分薄面,不要击鼓。” 三角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我俚僚人听得,吴人便听不得?” 此话一出,楼上便有人冷笑道:“夷僚粗俗,狂妄自大,这点粗糙之极的乐声,怎及我江南水乡的悠扬乐声?明知不及,又不知自丑,四处鼓噪于大庭广众,倒人胃口,当真是无礼。” 三角眼听后将掌柜推开,怒斥道:“楼上何人不服,自可下来迎战。” 二楼的木阶缓步下来两人,石咏目光不由自主地撇过去,左首那人年纪约有三十岁,颏下五络长须,身姿挺拔,那一双眼睛透着灵活狡黠。右首的是一个少年人,十七八岁,身材欣长,容貌依稀间竟有龙虎相杂,鹰视狼顾之相,凛然生出一股让人压抑的气势。 石咏心想:“这少年人的气魄可真不小。”本来是想上前跟三角眼搭话的,这下子立马收敛了。 少年朗声道:“长康兄,你们顾家学问高深,依你看来,这铜鼓之音如何?” 被称为长康兄的那人摇头失笑,说道:“夷獠人皆宝贵铜鼓,用以祭祀c报警c驱逐猛兽c镇压邪魔c娱乐之音耳,甚至可以用于战场。然吴人皆喜轻调缓行的悠扬棉音,对这铜鼓之音,则太过刺耳。” 顿了顿,说道:“桓公子,这铜鼓声虽然刺耳,但若用于战争,则有用武之地。不如向他们换上几百只吧?” 此话一出,三角眼脸上涌现怒气,对他恼恨不已,俚僚视铜鼓为身份地位的象征,这人说要收购几百只,显然把本族人贬低到了极点,怒道:“南伧而已,有何可高傲的?我们俚僚人的铜鼓,向来不外卖出境,你们伧子不懂,便赶紧滚蛋。” 桓公子呵呵笑道:“夷獠愚蠢,实是可笑,倒把破铜烂铁当成宝贝了。” 三角眼气得浑身发抖,侧过身子,俚僚人属于百越之后,过着火耕水褥c洞穴岩居的生活,发展出自己的特殊文化,但相对江南文明,则差之千里,饱受歧视,“夷獠”二字便彰显了对方的蔑视性,中原文明自认为居天下之中,而把四方的民族统称为“四夷”。 桓公子冷笑道:“若是知道丑的,就该尽早滚出”这时,顾长康忽然啧啧两声,极为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桓公子的话。桓公子露出不悦之色,顾长康快步上前,盯着三角眼背上的那条双头碧绿毒蛇,赞叹道:“巧夺天工啊,巧夺天工呀。” 说着还伸手上前摸一把。 三角眼毛骨悚然,转过身来,猛地退后几步,怒道:“你想干嘛?” 顾长康捋须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的,您这背上的双头蛇纹,刺得很是精美你,你别动,站着别动,待我临摹一番!” 三角眼更加惊疑不定,斜睨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又为何要听你的?” “大胆,竟然敢跟顾参军这么说话,不要命了么?”七八名杀气腾腾的护卫叱骂。 三角眼听后更感惊讶,这人吊儿郎当的,居然还是一位参军?气焰剑拔弩张,随时有搏斗的可能。 顾长康摆了摆手,阻止护卫说话,向三角眼道:“你说得没错,我顾长康算不得什么人物,而你们夷獠,在我看来也只是粗鄙落后c不识体统的夷人。既然咱们都互相看不起,便算扯平了。” 随即又认真地补充一句:“但是我要临摹一下你背上的文身。” 石咏暗暗好笑,心想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此人三言两语就搅黄了。三角眼不知顾长康性情纯良,对绘画有着近乎上瘾的钟情,只道此人在羞辱自己,当即愤恨道:“免谈!”气冲冲地转身便走,前后跟着的俚僚人也一齐出门。 顾长康挽留不得,扼腕长叹道:“想不到夷獠之中,竟有如此美轮美奂的文身” 桓公子只听得不耐烦,最恨他这痴痴呆呆的一面,冷笑道:“那不如我即刻命人,将那夷獠扒了皮,那文身便可携带在身上了。” 顾长康莞尔一笑:“那倒不至于,伤人性命,未免残忍,等我多逗留几日,再南下广州逛一逛,夷獠文身之美实令我大开眼界。” 桓公子愕然道:“长康兄,你我不是说好了么?即刻北上扬州,怎得又南下广州?现如今家父弃世,由我叔父代掌扬州兵马,当此用人之时,长康兄岂能再任游山水之间,荒芜政事?” 顾长康摆手道:“不过稍稍延误几日而已,不瞒桓公子,我对仕途早已厌倦,只愿嬉戏山水,吟诗绘画。但我与桓公子向来投趣,又不愿坐视桓公子在大业初创之际,一人肩抗重任。这样吧,十日之后,我必赶赴荆扬,如何?” 桓公子对顾长康这幅游手好闲之态很是鄙夷,但又不敢责骂,一来荆扬用人之时,二来顾长康风流之名播于江左,乃有身份有地位之人,拱手道:“一言为定,我便在扬州恭候长康兄”话未说完,顾长康目光便已转向了旁边一个冷艳女郎的身上,眼睛亮了起来,上前道:“这位姑娘” 桓公子脸上又是一僵,随即无奈摇头,知道此君一旦沉湎于事,便装若疯癫,痴痴呆呆,当下提高声音道:“长康兄,桓某先走一步,不必相送。”也不管他听没听到,转身便走了出去。 顾长康头也不回地摇手:“去吧。这位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答应?”最后一句话却是向女郎说的。 女郎正是子夜,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答应?” 石咏刚刚还看热闹呢,没想到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眼看顾长康那一脸激动地模样,暗骂:“色胚!竟敢觊觎我的女人!” 当下牵过子夜的手,横身拦在她的前面,沉声道:“这位先生也是文雅之人,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 顾长康奇道:“您跟她的关系是?” “她是在下的内人。”石咏几乎不假思索地说。 子夜脸颊微红,眼看聚在大厅的蓝衣战士都面露暧昧之色,不禁大为羞涩,偷偷伸手掐住他腰间的软肉。 石咏倒吸一口凉气,面容瞬间扭曲狰狞,只把顾长康吓得后退一步,解释道:“我并无恶意的,这位姑娘生得极为美貌,我想为她绘一幅画,可以么?” 石咏强忍腰间疼痛,心想你这王八蛋,画画水平能有多高明,当下嗤之以鼻:“不可以,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水准,有何资格画我的内人?而且,先生不觉得此举既鲁莽亦无礼么?” 顾长康笑了笑,说道:“小郎君不要生气,我真的没有恶意,在下一片虔诚,绝无半分邪念。至于在下的画作水平,嗯,算是略有几分名声,在下顾恺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画画 石咏登时就是一呆,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顾恺之?” “如假包换。”顾长康笑道。 石咏如遭雷击,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顾恺之呀,魏晋六朝四大画家之一,自己居然嘲讽他绘画三脚猫水准,那还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面前读孝经。他兀自不信,追问道:“那为何先前那位公子,又称呼你为长康?” “长康是在下的字。”顾恺之认真地回答。 石咏恍然,心下倒不敢拒绝了,倒不是顾恺之的名声,就算他是中国历史上的达芬奇或者梵高,敢对自己的心上人毛手毛脚,他不介意让他尝一顿暴打,大不了一走了之。可问题是顾恺之如此屈身,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好拒绝,目光转向子夜,低声道:“你的意见呢?” 子夜瞥了一眼顾恺之,轻声道:“任由你决定。” “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一走了之。”石咏把嘴贴在她的耳边,郑重其事地说。这倒不是糊弄人的话,他可不会把这些名士当作一回事,反正当代门第观念极重,一般不会有交集。 子夜眼眸泛着异彩,心想:“他竟这般顾及我的感受?”一直以来,石咏登徒浪子的形象深入人心,最近以来似乎转了性,待人真诚,可也仅此而已,不觉有多大的变化,直到这句“我们一走了之”,方始觉他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石咏,此人当代名士,且他也姓顾,与顾太守有同族之谊,你不妨跟他说说话,毕竟江南一带,此人名声响亮,你若能跟他结为朋友,再好不过。” 子夜垂下眼帘,轻声道:“画张像而已,他若敢有不轨之意,我再剁了他的爪子不迟。” 石咏眨了眨眼睛,说道:“顾先生,坐吧。” 顾恺之大喜,招呼身边的卫士,大声道:“还不磨墨?” “是。”两名卫士急忙放下背上的竹篓,这竹篓中放满了一卷一卷的画纸和墨笔,及各色凃彩。顾恺之凝神静气,平视对面的子夜,目光从发髻到额头c眉毛c眼睛c鼻子缓缓注视过,子夜脸色依旧冷冰冰的。 顾恺之啧啧两声,顿时引起石咏的不满,沉声道:“顾先生,非礼勿视。” 顾恺之忙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夫人似乎缺少了一点神韵?” 石咏奇道:“什么神韵?”对他口中的“夫人”二字甚为开心,明显地顾恺之真的认为他们是夫妻。 子夜很想掐他一把,这回石咏很明智地坐远了些,隔有二尺来宽,不易暗中动手,只能狠狠地剜了他两眼。 顾恺之道:“神韵,就是人之神思,或者说,以形写神,尽在阿堵。先前夫人眼中便有这等神韵,而此时面对着在下,却荡然无存。夫人花容月貌,以在下的笔力,录在纸上,却也能悉数存于画中,但夫人先前绝美之神韵,才是极佳的状态。” 石咏肃然起敬,心想艺术家不愧是艺术家,说的人话没一句让人听得懂,轻轻地击掌两下:“顾先生此番见解,深得我心。” 子夜轻抚的左颊,奇道:“敢问先生,刚才你所见到的神韵,是什么时候?” 顾恺之看了一眼石咏,笑道:“这一抹神韵,便是夫人的目光落在小郎君身上时,无意间流露的情感,那是天地间最纯真的情愫,似相濡以沫,厮守余生。” 此话一出,石咏及子夜不约而同地脸上发红。 石咏垂下脑袋,偷偷看了一眼脸颊通红的子夜,心想:“子夜姐姐难不成心中真的对我有意思?” 子夜羞恼地说:“胡说八道。” 顾恺之正色道:“在下一字一句,绝无隐瞒,不如夫人请将目光对着小郎君,待不经意间透出来,我便录在纸上。” 子夜目光转向石咏,恰巧他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不约而同地垂下眼帘,子夜眸如秋水,泛起朵朵涟漪,霎时间脸红到了耳根子。 顾恺之看得呆了,长叹道:“好一对璧人。”笔下沾墨,立即就按着眼前的景象画了起来。他沉溺绘画,便忘乎所以,一人坐在那便好似独坐山野,不见人烟,这一笔一笔的画逐渐构成。 石咏目光盯着子夜,用膝盖走路,挪到她的身畔,一只手挽住了她的腰肢。 “你想干嘛?”她微微挣扎了一下。 石咏一本正经地说:“别动,顾先生正在画咱们两个呢,他可是当代大家,能被他录入画中,足可流芳后世。”顾恺之的画作在当代已是人人相争之物,不似外国画家般不死则名不显,流传至后代更是成了国宝。说不定自己会成为“中国的蒙娜丽莎”呢。 大约花了一个时辰,顾恺之将笔搁下,缓缓舒出一口气,说道:“幸不辱命,终于画成。” 石咏迫不及待地走过来一看,画中的他一只手环着子夜的腰肢,眼底饱含着深邃的爱意,画中的她霞飞双颊,脑袋依偎在他的肩头,不得不说顾恺之的绘画极为传神,身后的背景已不是客栈的墙壁,而是巍峨的险峰c沉入云端的夕阳,晚归的候鸟三三两两地飞过,溪水如蛇一般蜿蜒,画作充满了灵性,这一组又一组看似毫无关联,却又构成闲情逸致的味道,让人沉浸于山水之美,非常符合魏晋人士追求隐逸和自由的乐趣。 然以石咏那半吊子的水平,又实在鉴赏不了顾恺之的画作,这个中国的达芬奇一点都不“达芬奇”,而他这个中国的蒙娜丽莎也不“蒙娜丽莎”。 “顾先生真乃大才,笔势连绵,气象万千,开古今之未有。”石咏夸赞起来,这并非吹捧,他虽不懂鉴赏,可这并不妨碍顾恺之中国画祖之名。 顾恺之摇头道:“岂敢?顾某俗事缠身,难以脱身,终日沦于朝堂,无法嬉游山林,吟诗作画。这幅画,还是送给小郎君吧。” 石咏听他话里颇有无奈之意,心想:“这大概就是名士吧?一点权利欲也没有,以隐逸山林为乐,将做官视为俗事。也不知道他是装装样子的,还是发自内心。”笑问:“那就多谢顾先生的画了。” 顾恺之道:“小郎君是当地人么?” 石咏眼珠子一转,说道:“不是,在下正要前往广州。” “咦,那岂不是正好顺路?”顾恺之眼前一亮。 石咏笑道:“是么?” 顾恺之兴奋地说:“广州夷人身上的文身,极为精美,我打算去瞧一瞧,咱们正好同行一齐去。” “顾先生不是刚刚跟那位公子约好了去扬州么?广州路途遥远,恐怕会耽误您的行程。” 顾恺之哈哈一笑道:“我就是要耽误事,去扬州可以一拖再拖,广州不可不去。” 石咏道:“这这岂非令那位公子久等?瞧他相貌,恐怕身份地位不一般。” 顾恺之道:“他嘛,桓宣武的小儿子,桓玄也。” 石咏不免大吃一惊,原来那相貌奇异的少年竟然是桓温的小儿子桓玄,这可不得了,东晋最著名的反叛者便是这对父子。桓温三度北伐,取得重大胜利,弥留之际意图加九锡篡位,被王坦之c谢安等人阻止,索性没有改朝换代,桓玄却是真正的毁了东晋,建国桓楚。然而没几年又让宋武帝把桓楚灭了,重新扶植司马氏当皇帝。 “原来是桓公后人,果然气度非凡。”石咏赞道。 顾恺之脸色忧虑,叹道:“灵宝现在变了,我知他之心,无非创造先父未克之大业,故不愿他深陷其中,亦不愿连我也置身惊涛骇浪之间”话到这儿,猛然想起不该向外人提及,乃止之不说。 石咏心想“未克之大业”不就是篡位么?七八年前的桓温,自知时日无多,猝然而世的话,九泉之下的司马师c司马昭会嘲笑他,迫不及待地要胁迫司马氏让位于他,明里暗里地示意朝廷。七八年前的东晋元首简文帝,懦弱无能,还是桓温一手扶持登上皇位。若非谢安跟王坦之从中作梗,故意拖延九锡的发表,拖到桓温病死都未发出,改朝换代的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他倒对顾恺之的急流勇退很是钦佩,别看此人貌状呆滞,犹如顽固不化的书呆子,但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极有分寸。其中涉及的层面不是石咏所能窥视的,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风波,只好假装不懂,笑嘻嘻地说:“顾先生追求散漫隐逸的田园生活,这可以理解。” 顾恺之道:“对了,还未问小郎君高姓大名?” “石咏。”石咏深觉此人虽以而立之年,性子却是率真c坦荡c浪漫,也没有什么隔阂。 顾恺之问:“石咏到广州所为何事?” “转手一点货产。”石咏不敢直言,毕竟铜鼓是明文禁止不可铸造的牟利物品,只能暗中进行,当下又东拉西扯,把话题带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天真无邪 夜晚。 顾恺之也住在客栈之中,房间与石咏相邻,中间只隔了一堵墙。 石咏吃过晚饭以后,便在房间里练了一会儿的拳脚功夫,大汗淋漓后又去冲凉,擦干头发后,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闭目欲睡,忽听得隔壁传来几句诗文:“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 石咏昏昏欲睡,听这发音沉重混浊,鼻音甚重,自是当代流行的洛生咏,心想顾恺之挑灯夜读古诗,真是我辈楷模,忍不住鼓掌道:“顾先生所吟之诗,当真绝妙。” 隔壁的顾恺之听到声响,大喜道:“小郎君尚未歇息么?” “尚未眠,偶然听得隔壁传来玉石之音。”石咏脑袋枕着手臂,笑道。 顾恺之道:“小郎君过奖了,我这洛生咏鼻音不够沉,江南之人,又不似北方人擅识洛阳话,你若是听过谢太傅的吟唱,那才是玉石之音。”顿了顿,又道:“这一首《美女篇》,乃是魏武帝曹操之子,曹植所作,以绝代美人比喻有志之士。唉,其实今次我见过石夫人,方始知何为娴静,何以为绝艳,情不自禁地便吟诵此诗。” 石咏险些骂了出来,原来你他妈的在隔壁明目张胆的yy我的女人,还真不怕隔墙有耳啊。 顾恺之又道:“我只念了前半段,后半段是,咳!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 一首吟完,音若回旋,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木制墙壁隔音效果不佳,回音倒是极好。 石咏只听得头昏脑胀,用被子蒙着脑袋,暗道:“六朝四大画家之一,扰民起来与广场舞大妈如出一辙,真讨厌!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石咏此时能想象到隔壁的顾恺之,正踱步来去,摇头晃脑的念诗。这半夜激起顾恺之的诗意,他背完一首,又接着背《洛神赋》c《白马篇》,左思的《三都赋》c卓文君的《白头吟》,后面所背的诗生僻少闻,石咏限于学识没能分清是谁的诗,整个人困得眼皮直打架,用枕头蒙在脑袋上,这顾恺之宛然成了唐僧念紧箍咒。顾恺之每吟一首,还要问吟得如何,石咏只能敷衍几句了事,无非是“好诗”c“佳词”。 顾恺之听不出他的厌烦,孜孜不倦的念诗。石咏忍无可忍,猛地从床上爬起身,轻轻推开门,客栈的过道上一名小二端着酒壶走过。他小声道:“喂,过来!” 小二大奇,正想问客官有何事,石咏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进我房间里睡,隔壁那人正在吟诗,他吟完之后问你吟得如何,你就夸奖他几句,知道么?”伸手掏出钱袋,倒给他四五十文钱。 小二喜不自胜,忙连连点头,正好隔壁的顾恺之又吟毕一首,朗声问:“小郎君,你觉得这首如何?” 石咏目光紧盯着小二,示意他附和几声,那小二立即捏着嗓子道:“好好诗!” 顾恺之诗情高昂,哪里知道隔壁已经狸猫换太子,不厌其烦,又继续沉浸在诗歌朗诵中。 石咏如蒙大赦,捧起衣服就溜了出来,准备另找一房间,谁知掌柜苦笑道:“不好意思,夏季是客流兴旺之时,厢房都已住满,客官能否将就一晚?” “好吧。” 石咏无奈地走回去,目光落在子夜的房间,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直跳,上前敲了敲门,“子夜姐姐,开门。” “有事么?” 子夜的声音传来,很是清醒,门立即开了,子夜身着薄薄的单衣,秀发垂至腰间,显然也刚刚醒来。 石咏埋怨道:“一言难尽,姓顾的就是一个疯子,太能折腾事了,大半夜的在隔壁吟诗,吵得让人睡不着,还一遍一遍地问我吟得如何。” 子夜脸色古怪,狐疑道:“那你现在怎么出来了?顾恺之是士人,你怎么能一走了之?”石咏又把自己安排小二附和顾恺之吟诗一事说了。 “顾恺之当代才子,满腹经纶,南北名士皆希望跟他共坐论文学,你居然嫌他吵闹,安排一个小二跟他隔墙而聊,若世人得知,定然啼笑皆非。”子夜扑哧一笑,嗔怪地道。 石咏满不在乎地说:“管他的呢,害我都没地儿睡了,只能到子夜姐姐的房里打地铺。” 子夜道:“你到床上睡吧。” 石咏浑身一震:“那那你呢?” “我不睡,今晚我会守着铜鼓。”子夜一眼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 石咏道:“不行,我不想你太累了。”说着在床上拿过一个枕头,自顾自地往地上一趟,说道:“我打地铺,你睡床。” 子夜狐疑地道:“你认真的?” “当然,赶紧睡觉吧。” 石咏睁开一只眼睛,翘着二郎腿道:“我们先约法三章,半夜里,子夜姐姐可不能趁我睡着了就做坏事,做坏事之前,要把我叫醒了再做。” 子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冷冷道:“那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敢越雷池一步,我不介意让你尝试分筋错骨手的厉害。” 石咏伸了伸懒腰,说道:“好了,赶紧睡觉去。” 子夜平躺着,眼睛望着房顶,一颗心有些紧张,石咏的好色毕竟深入人心,唯恐他真的爬上床,那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引狼入室”了。越是深思,越是警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石咏是真的困了,这一觉睡得十分地舒坦。当一缕阳光照在身上痒痒的时候,他睁开眼来,小腹盖了条毛毯。 子夜跪坐在他身侧,秀美的脸颊有着淡淡的黑眼圈,似乎一夜未睡。 石咏诧异道:“子夜姐姐,你昨晚没睡好么?” 子夜脸颊微红,垂下眼帘道:“嗯昨晚,你的呼噜声太大了,我睡不着。” “我会打呼噜么?” 石咏一愣,子夜幽怨的目光投来,不由得尴尬,干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打呼噜睡眠中也不知自己会打呼噜,我发誓,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 子夜白了他一眼,起身出门。 石咏也赶紧洗漱一番,客栈下的顾恺之面容极为憔悴,鱼尾纹似乎都加深了,一见到他,惊喜地说:“石咏过来坐!” 声音很小,沙哑之极,不用说,独自一人吟诗好几个时辰,口干舌燥,加上熬夜通宵,喉咙发炎在所难免。 顾恺之见石咏容光焕发,奇道:“石咏你怎么一点都不疲倦?昨夜你我可是讨论了一宿的诗文。” 石咏暗想谁有心思跟你隔墙聊天呢,老子昨晚梦里跟周公聊得兴起呢,一本正经地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能够聆听顾先生的学问,在下愈听愈是精神,竟不舍得躺下。可话说回来,熬夜伤身,顾先生当懂得珍惜身体。” 这一点他也想不通,东晋名士似乎有个习惯,熬夜通宵的辩论和聊天,翻阅晋史,总会有类似的记载。似永嘉年间的卫玠,据说承受不住被围观的目光而死,留有“看杀卫玠”的典故,但推始缘由,卫玠自幼体弱多病,拜会大将军王敦时,两人彻夜清谈,展开激烈的辩论,加重卫玠病情,不久后既去世。 这大概是历史有载第一个唠嗑“唠”死的。 顾恺之沙哑道:“话是这么说,但沉迷曼妙的学问之中,总会总会让人忘乎所以。” 石咏命客栈后厨做了碗蜂蜜水上来,顾恺之喝下后缓解了不少。 部曲等人都已吃饱,便推车上路,继续向广州进发。石咏的目的是把铜鼓转手出去,顾恺之纯粹为了临摹俚僚人背上的文身,二者的目标可说是一致的,那便是进入广州地带。 行进途中,石咏问道:“顾先生与会稽太守,是何关系?” “你说的是顾渐顾长文吧?是顾氏同族之人,他那一支与我极为相近,关系还可以。”顾恺之答道。 顾氏为吴郡四姓之一,自孙吴以来便是大族,历经百余年的开枝散叶,血缘亲疏远近,宗族亲属累积达千左右,属于不断地分家,继续散播。 石咏心想果然没错,对顾渐的态度极为讨厌,在他看来,顾渐只不过包裹着虚伪名士的皮,虚有其表,只求树立士人清名而已,倒是顾恺之天真浪漫,无甚心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奴隶 广州下辖十二郡,粤西大地之上,可谓是东晋最落后的疆域。有五岭为隔,这里生活着各个部落群居的生活,其落后程度,一如奴隶制度。石咏打听风土人情,说这儿的俚人妇女怀胎七月便可产子,婴儿置于水中七升七浮种种故弄玄虚之传说,他只听得直翻白眼,乡下百姓愚昧无知,鬼怪传说之事,尽当真事。 东晋内的少数民族有蛮c俚c僚c巴c蜀c越c溪等,其中又以蛮c俚c僚三族为主要势力,人口占据大数目。 这一带还多是俚僚部落首领的世袭领地,朝廷派来的官吏,因是“他乡羁旅”,所以“号令不行”,甚至有的官吏贪虐无道,使“诸俚僚多有亡叛”。为了息事绥边,使少数民族顺服,封建王朝选择了一条“树其酋长,使自镇扶”c以蛮夷治蛮夷“的羁糜政策。 什么是“羁糜”? 即缰绳套在牛马身上不捆死,方便驾驭而已,推行其民族政策。魏晋六朝,贯穿的重大历史意义,便在于民族的大换血,少数民族与汉族杂居内附,逐渐同化。至陈c隋c唐三朝,俚酋出现了一位岭南圣母冼太夫人,其娘家“世为南越首领,跨据山洞,部落十余万家”,极力促成民族团结,将粤西c桂东并入隋朝版图,堪称我国的巾帼英雄。 而至唐末c宋际,几乎已经很少见到“俚人”的记载,居住在粤西大地上的俚人似乎消失了一般,其实这些民族就是在逐渐的内附,与汉族融为一体,除却封建王朝压迫,一支迁移海南岛,发展为黎族,俚即黎也,另一支则为广西壮族的前身。 这一日便已进入桂东。 石咏满眼所见,皆是奇装异服的俚人,身上均有雷电纹身。子夜解释道:“俚人崇拜雷电,当地建有多座雷神庙,切忌不可有诋毁之言,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石咏眨了眨眼睛,说道:“子夜姐姐,要不我也文身好了。” “那有什么好的?”子夜黛眉一蹙。文身由来已久,最早为先秦时期的黥形,以刀刃在脸上刻字,涂上墨炭,从此永远也洗不掉,为五刑之一,虽然对摧残甚轻,精神上却饱受屈辱。当代以此刑对付逃跑的奴婢更是残忍,一旦被抓,面颊便刻字,涂以青铜色,且人死之后,化为白骨,其刺青尚附于白骨。后人经常从古坟之中见着奴隶尸骨的额头上有淡淡的“逃走奴”三字,色如淡墨。 “好看啊。”石咏嘻嘻一笑,说道:“我呢,就在胸口刺一个子夜姐姐,以后我们就可以形影不离啦。” “油嘴滑舌!” 子夜忍俊不禁,嗔道:“若刺了之后,等你厌烦了又或者,你的夫人厌弃,那该如何?以刀剔肉的方式去掉么?” 石咏道:“第一,我不会厌烦,第二,我的夫人应该不会嫌弃她自己,第三,我这人很怕疼,决计不会对自己动刀子的。” 子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颊微红。若是放在后代,以石咏的烂大街套路,女生只会嗤之以鼻:老掉牙。 “你胡说什么?” 石咏转身便跑,奔出二十几步后,回头一看,子夜好整以暇的抱着臂膀,冷眼瞧着他。石咏立马就怂了,子夜的武功远在他之身,若是真想抓他,不过探囊取物而已,乖乖地走回来,低声说:“子夜姐姐,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子夜冷哼一声,照他腿弯踢了一脚。 石咏满脸讨好地陪笑道:“是的,是的。我年少无知,少不更事,经常惹您生气,真不好意思。”非常亲切自然地挽住她的臂膀,轻轻晃了晃。 子夜切了一声,说道:“你这样,还有少主的样子么?” “你也没有当护卫的样子呀。” “我不像护卫,我像什么?”她心下有些好笑,石咏变得平易近人了,风趣又健谈,毫无架子可言,相处间也随意了,两人更像是朋友,而非主仆关系。 石咏托腮想了想,认真地说:“倒像是一位夫人。”随即又是嬉皮笑脸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子夜羞恼地打了他一拳,力道甚强,石咏满脸作痛苦之状,猛地里退后好几步,捂着胸膛说:“好痛!” 子夜白了他一眼,“活该。”转身就走,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倩影。 石咏苦笑道:“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嘛。” 顾恺之捋须长笑道:“小郎君原来也是惧内之人呀。” “家有猛虎,牝鸡司晨,日夜不得安宁,教顾先生看笑话了。”石咏翻了翻白眼。 这些日子以来,顾恺之还真将二人当成夫妻了,正色道:“小郎君此言差矣,夫妻恩爱,不拘泥于俗礼,又何来男人当家妇人当家之分呢?再说,惧内也并非可笑呀,大晋自迁移江左以来,诸如王导c桓温c谢安等社稷之臣,朝堂上执掌一方,朝野好评如潮,名留青史,乃大丈夫毕生之殊荣。然此三人,亦是惧内之人,可见家有猛虎,无异于男儿大展雄图。” 石咏听过这些逸闻趣事,东晋建立七十年以来,先后共有四位大臣一度执掌大权,分别是王导c庾亮c桓温c谢安四人,前三者皆以作古,惟谢安为当今太傅。然而就是这堂堂的“东晋f4”,出了三个怕老婆的,譬如王导来说,是他早早在永嘉之乱前,劝谏当时还是琅琊王司马睿出镇下邳,又移建康,奠定国家基础,尽力维护南北士族的和平共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正妻曹氏嫉妒,提刀要杀了王导的几个小妾,王导唯恐自己的心肝宝贝遭到凌辱,驾着牛车赶回去,由于牛车缓慢,急得用拂尘抽打牛臀。晋人所用地拂尘,乃是坐谈时挥舞的雅器,然而王导焦急起来,可就顾不得悠雅不悠雅了。晋人好闲逸,名士基本不乘马车,一来江南缺马,二来过于颠簸,不符合心境,晋人更愿意乘坐四平八稳c悠哉游哉的牛车。 石咏心想:“没想到我居然有当权臣的潜质。”他自不知这一无心之思,多年后既然一语成谶。 石咏与顾恺之闲逛桂东的集市,广州桂东人烟聚集许多的俚人,沿途贩卖的货品极多,诸如蔬菜水果,以及海鲜,叫得上名字的或叫不上名字的,应有尽有。俚人临海而居,自作鱼具舟船,出海捕鱼,且广州是与中南半岛诸国均有贸易往来的大州。 石咏购买大量的食品,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路边沿途有不少笼子里关押着老人小孩,这些人手脚上了铁索链,满面疾苦之色,七八人挤在狭小的囚笼,胳膊挨着胳膊,正值天气炎热,不少蚊虫都往他们身上打转儿,似是习惯了蚊虫叮咬,竟一动不动,恍若无物。 石咏心有不忍:“这些是犯人么?怎得不关在大牢,就这么放在集市里?” “不是,都是奴隶而已。” 顾恺之手挥纸扇,说道:“俚人原始落后,破产者无以为继,沦为奴隶,供人贩卖。这些人被买了去还好,大户人家里,尚有口饭吃。但奴隶主若是长时间卖不出去,亏损便越多,要承受粮食的消耗。” 石咏心下微寒,目光落在囚笼里的老人,瘦的皮包骨,小孩面有饥色,长年营养不良,他上前一步,那奴隶主也是俚人,手臂刺有雷电文身,笑道:“这位小郎君,挑几个回去吧,家中若是缺乏劳力,只要管他们一口饭吃,就能不分白天黑夜的劳作。” “他们,我都要了。”石咏厌恶这种漠视生命的家伙,即使是顾恺之也是见惯不惯,稀松平常的语气。 奴隶主大喜,说道:“祝您升官发财,这些奴隶,以后就都是你的了。” 石咏微有不快,不愿跟这市侩之人说话,接过囚笼的钥匙,啪嗒一声解开,将门一推,沉声道:“都出来吧。” 七名奴隶发出微弱的声音,一个个鱼贯而出,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一般,都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新主人”。在奴隶的眼里看来,每个购买者,都是奴隶主,且不是永久的奴隶主,因为当某一阶段奴隶用不上或淘汰的时候,他们又会被以低廉的价格在集市转售,有的甚至被转售过五六次。 “现在,你们自由了,该去哪的,就去哪,你们不是奴隶了。”石咏低声道。 七人同时一愣,就连顾恺之也是满脸错愕:“小郎君,这钱可不能白花。” “我只想花点钱,让我的良心好受一些。”石咏酸涩地说。又命蓝衣战士把携带的干粮每人分上七八斤维持生命,免得他们在还未找到谋生工作时便已饿死。 七人感恩戴德地跪拜下来,一个劲的磕头,石咏连忙相扶道:“都起来吧,不要哭啦,获取自由是一件开心的事。” 这些不是俚人,便是交州人,口音颇杂,石咏根本听不懂,但能从他们的眼底看见闪闪的泪光。 石咏不是热血的人,不会当场泪流满面,但他也不是完全冷血的人,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也许,他那微不足道的财力或权力,不足以解放全天下饱受苦难的人,但只要他心一软,便愿意花钱让自己心安理得,这便是孟子说的“君子远庖厨”吧。 顾恺之摇头道:“不过是下贱的奴隶而已,小郎君何必花钱呢?且素未谋面,花钱买后又悉数放了,这可令我不解。” 石咏目光瞬间变得陌生起来,昂然道:“下贱?请问顾先生跟这些奴隶,有何区别?我知道会稽顾氏是高门望族,自前朝孙吴之际,便已经首屈一指,但再往前推两三百年呢?恐怕顾先生也是奴隶或农人的后人吧?是奴隶便是下贱,那顾先生也是下贱之人。我石家在西朝时,祖上石苞曾是开国元勋之一,但先祖少时,亦不过贩铁商人,为太祖看重,遂许宣c文c景c武三帝以驱驰,那我们岂不都是下贱人?” 顾恺之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一张脸涨得通红,说道:“小郎君何以如此辱没我?我顾家开枝散叶,门中所出,不为官吏,便为名士,族传渊源流长,即便祖出农人,可经历多年来的洗涤,与诸家名流联姻往来,血脉高贵之极,岂可再与奴隶相提并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酋帅 石咏冷笑道:“血脉高贵?你我及奴隶,皆非四目两口,乃是堂堂正正的人,大男儿顶天立地靠的是志气和志向,绝非血脉之关系,只有马和驴交配才会生出骡子这样的耐跑畜牲,也唯有猫狗之流,才越纯种越好。我不明白顾先生饱读诗书,为何不行做人之效,而仿马驴猫狗之为?” 顾恺之辩无可辩,差点气得昏过去,恶狠狠地瞪着他。子夜见两拨人大有兵戎相见之感,轻声道:“大街上的清谈,未免无趣,不如换个凉快的地方吧?以清谈而言,我家夫君似是在理论上胜过顾先生一筹,虽是诡辩,但也是胜了,对吧?” 石咏和顾恺之都微微泄了口气,脸色稍缓。石咏深知子夜是在给两人找个台阶下,深究说不定反目成仇,当即率先道:“顾先生,承让,承让。” 顾恺之有些生气,但他天真浪漫,不是记仇之人,僵硬地点了点头:“嗯,是我输了。” 石咏自觉尴尬,也不愿多谈,购买的七个奴隶重获自由后,欢天喜地的离去,只有一人蹲在地上,肤色黝黑,抱着自己的脑袋。 “你怎么了?身体有什么不适的么?” 石咏蹲下身来,这人身材瘦小,几乎皮包骨头,肤色黝黑之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奴皆是如此。 这人猛然抬起头来,面如黑炭,嘴唇较之吴人更加的丰厚,乱糟糟的头发微微曲卷,石咏几乎吓了一跳:“这你是黑人么?” 那人缩了缩身子,用纯正地道的中国话回答:“小小郎君,我好饿,能不能给你帮工?挑水做饭,我都可以的。” 说到这里,肚子咕咕作响。 石咏转头望向顾恺之,奇道:“顾先生,何以广州本土,会有这等人物?” 顾恺之见怪不怪地道:“这不是很正常嘛,广州濒临海域,广州以南尚有诸国并立,时常乘坐舟车而来,互相交易珠宝等珍稀之品,这些昆仑奴,就是像货品一样卖入境内的。” “昆仑奴的意思是昆仑山来的么?”石咏脑子一抽,实则昆仑在亚洲中部c中国西陲边疆,昆仑奴来自南洋,西南两地远隔,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顾恺之道:“不是,昆仑并非指巍峨雄峰,而是指面容乌黑之色。昆仑奴嘛,据说是来自林邑国以南,昆仑人卷发黑身,通号昆仑,昆仑奴出了名的温顺和健壮,豪门门下皆有昆仑奴供其驱使。小郎君若是喜欢,不妨带回去。广州之地贫困,俚人火耕水褥,暮乏晨饥,当地人没钱买黑奴。当然,这昆仑奴身材矮小,骨瘦如柴卖不出去的原因。” 石咏了然,心想昆仑奴应当来自中南半岛,广州港口林立,外国夷人与晋人交易,经常遭到广州官吏的剥削,折本十之二三,更有“广州刺史门前一过,便得三千万”的说法,既透露官吏的贪得无厌,也彰显广州港口对外交易的繁荣。 “你没有家人么?”石咏问他。 昆仑奴大概十六岁左右,眼睛黑白分明,摇头道:“我的家人太远了,也不知活着没有,小人不想回去,也无处可去,求您收留我吧。” 石咏心下不忍,说道:“那好,你可随我一道,对了,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阿奴。” 收留几个奴隶,对于石咏来说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再说,拥有奴隶并不是铺张浪费,反而能够增加家族田业的劳动力。蓄奴的利润非常高,当然,石咏只会在合理的情况下“剥削”,而不至于把人当成畜牲一般。 石咏给了他三块巴掌大的烧饼,阿奴饭量甚大,狼吞虎咽的便把烧饼消灭掉,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露出一口白牙:“好吃,这儿的东西都很好吃。” 阿奴常年赤着双足,竟也不穿草鞋,脚底板厚厚的一层老茧,吃完后主动帮蓝衣战士扛货物,别看他身材矮小,一袋百来斤的小麦扛在肩膀前行,兀自面色如常。 石咏道:“夷人的身体素质较之吴人,区别如何?”唐朝时期流传谚语“昆仑奴,新罗婢”,新罗的婢女大抵如后世的菲佣,昆仑奴则健壮如牛,性情温良。 顾恺之道:“昆仑奴的身体素质胜过吴人一筹,唉,其实当今圣上与会稽王,也有部分昆仑奴的血统。”说到这里,脸上明显露出鄙夷之色。自东汉c三国以降,士族势力不断地壮大,于东晋发展至巅峰,士人皆重血统c家世背景,以当今圣主之尊,竟乃昆仑奴所生,自是为士人鄙夷。当然,嘴上说是不敢的,背地里腹诽不断。 石咏大吃一惊:“还有这事?那圣上和会稽王,岂不是岂不是肤色也” “是的,昆仑奴说来也奇,凡不论哪族之人,与其诞下之子,皆为昆仑。先帝晚年年迈无子,立储无人,求相士遍览后宫,皆无一人可为先帝产子。先帝大怒之下,将宫中所有宫女都召至近前,由相士一一看相,最终选中当今的太后。”顾恺之压低声音道。 石咏心想:“为了子孙后代,这皇帝老儿也是豁出去了,中国讲究无后为大,平民百姓对于传宗接代就看得甚重,何况皇帝呢。按理说太子是国家储君,接手的遗产是整个帝国,比米国总统大选还重要。”他的审美以东方人面孔为美,白人倒也可以接受黑人嘛,不在美的范畴内。 待到傍晚时分,集市里的商贩都开始歇业,成群结队地往东北角方向散去,其速度之迅捷,便如后世城管驱逐沿街的占道小贩的场景,只是商贩四散,不见城管来。 石咏询问阿奴,“发生什么事了?为何都一下子散了?” “这是俚人收获粮食的节日,会在今晚篝火聚会,一起祷告感谢上苍。”阿奴说。 石咏皱眉道:“会有很多人么?” “嗯,都老们都会在今晚出现,击打铜鼓,跳舞奏乐。”阿奴久居广州,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很是了解,说道:“酋长是部落权力最大的。” 石咏敏锐地捕捉到“酋长们”三字,意思是都老还不止一个,奇道:“部落权力最大的?那么多酋长拥有权力么?” “一个部落倒不至于,广州二十余郡有许多的部落,各部皆有渠帅和酋长,俚僚只是泛称而已,大大小小的部落分布极广,人口不一,大部落吞并小部落,相互攻伐,仇怨由来已久。长远的仇怨代代相传,甚至久远到了忘记因何而起。”阿奴说道。 石咏凛然点头,这样的情况大抵便是落后部落的发展进程,炎黄二帝及蚩尤的战争,亦是部落战争,大者吞并小者,打败对方便将其部落图腾加于自己的图腾上,这也是所谓“龙图腾”有鹰爪c鱼鳞c马尾c龟眼c虾须c鹿角c蛇腹等九种不同动物的肢体组合而成的原因,“龙图腾”一方面也寓意着炎黄子孙的兼并天下的大统一气魄。 既然今晚会有酋长渠帅出面,正好肆机将一百来件铜鼓卖掉,换点值钱的玩意儿走人,当即道:“那今晚我们去看看。聚会之地在哪?” “往东六里远的野人林里,有一处祭台,在那儿祷告。”阿奴说。 石咏耐心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便立即带上二十人出发。野人林的祭台四周跪着虔诚的俚人,各自双手合什,四下里一片静悄悄的,五千余人竟不发出半点声响。 很快的,祭台走上去一名赤足文身的大酋长,年纪大约四十左右,手中握着权杖,身上的雷电文身充满了妖异之感,他张开双臂,脸望着月亮,口中喃喃自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各怀鬼胎 石咏跟吴人相处不少的时间,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是依稀能够辨别祭台上的酋长,容貌有几分吴人的味道,他心下暗自诧异:“奇了怪了,他一个外人,如何能统治部落民众?” 大酋长挥舞着权力,发出长长的啸声,如金铁交鸣,绵延不绝,隐隐有狼嚎虎啸之感,既苍凉又沉闷,听者无不变色。石咏心想,“这莫非是个妖怪?” 酋长缓步走到祭台中间的铜鼎前,喃喃祷告,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旁边两名俚人壮汉扛着两大包稻米,倒入铜鼎内。这些稻米是家家户户的丁口捐献的口粮,意味着献给雷神,感谢今年的丰收,保佑明年仍是风调雨顺。 祭台下的俚人开始唱起了歌曲,似有山歌的味道,但碍于语言不通,难以听明白再唱什么。石咏注视着场中的变化,这时铜鼎内冒起一股白烟,继而化为黑烟,黑烟之中又有火舌吞吐,稻米的焦味流散,想来铜鼎中早已烧了一堆火炭,稻米覆在上面,慢慢为火焰焚烧。 俚人不约而同地站起,举起火把将三十几处的篝火点燃,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新,取而代之的是喜庆,当下便有二三十名男女相互挽着胳膊,围着篝火,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顾恺之只瞧得呵呵大笑,只觉亲眼瞧见俚僚的欢歌载舞,十分痛快,忍不住拍手鼓掌。 石咏本着入乡随俗的道理,脸上并无厌恶和轻蔑之色,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假若因风俗不同便加以疏离,那是不可能融入异国他乡的。 石咏大步流星地上前,企图靠近祭台,至二十步外,七八名手执钢叉的“闰土”围上来,喝道:“什么人?后退!”似乎再进一步,石咏便会成为猹,被一叉子刺死,连迅哥儿也看不到一眼。 “在下没有恶意的,只是想跟你们部落的大酋长说一说话。”石咏朗声道。 “何事?” 大酋长目光转了过来,沉声问,对这一行吴人很是警惕。 石咏道:“在下有一些宝贝,要卖给大酋长。” 大酋长仰天大笑,说道:“我们俚人的宝贝多不胜数,什么东西没见过,你年纪轻轻的,说话竟也卖关子。说出来吧,只要是好东西。” 石咏目光盯着他,微微一笑道:“大酋长看过之后,就会知道在下的一片苦心了。”说罢,拍了拍手,身后两名蓝衣战士上前,将背上的竹篓解下,盖着的斗笠揭开。 大酋长探眼一瞧,赫然便是两只黄澄澄的铜鼓,眼中不可抑制地露出贪婪之色,喜道:“铜鼓!还还有么?” 石咏见他的目光,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试探地道:“有又如何,少又如何?在下愿意转手铜鼓,一直没能遇上大主顾,看大酋长英明神武,所以先奉上一件。” 大酋长一愣,随即呵呵一笑,“小兄弟行事很小心呐,这铜鼓官府查得严,以你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怕是以铜钱铸成的吧?” 石咏点头道:“不错,大酋长若是愿意,我可以将所有的铜鼓都卖给你,总数大约一百多面。” 大酋长咽了咽口水,明显得有些激动,脸色肃然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石咏道。 大酋长眼珠子一转,说道:“小兄弟,广州二十余郡,走私铜鼓的商贩我也认识得七七八八,像你如此产量的可不多见。” 石咏心想我这是捡来的,便宜得要死,无本万利罢了,含笑道:“初入这一行,赚点养家糊口的粮食,还望今后与大酋长能够多多的合作。” 大酋长笑道:“小兄弟,这些铜鼓,恐怕来路不明吧?” “怎么来路不明了?”石咏微微有些紧张地问。 “铜鼓乃我俚族至宝神物,广州铜矿稀有,冶炼铜具的也不如江南吴人的技艺高超,所以铜鼓一直以来由吴人生产,这铜鼓虽无铸字表明出自何家何人之手,但我看来,似乎是会稽李家的罢?只有他的铜鼓会铸上雷电纹路。” 大酋长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没想到呀,小兄弟竟然隐瞒我。做生意的商人,就该讲诚信,你劫持脏货卖给我,李家又素与我交好,怎能叫我敢买呢?” 此话一出,子夜的脸色微变,没想到大酋长跟李邈是老朋友,往来数千里之地,只为低调转手铜鼓,可还是撞枪口上了,当地的俚人,便算当场就有数千名俚人,皆听大酋长一人号令,若是真的起变故,己方区区二十几人不到几个呼吸间便被乱刃分尸了。 石咏嘴边含笑,偷偷掐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不可莽撞,面向大酋长道:“难道,酋长准备将我绳之以法么?” “这倒是令我有点犹豫。” 大酋长故作姿态地说:“按理来说,你们是远方的客人,需要款待。但是你同时又是我的朋友的仇人。” 石咏心下了然,这酋长准备压低价格的,想要以低廉的价格购买铜鼓,他前世长年摸爬打滚商界,做生意的哪里讲究友情?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惟有永恒的利益,更别提这还是晋帝国明文禁止的生意了。想到这里,他呵呵一笑道:“这样吧,我命人去将铜鼓一并运来,都便宜点卖给酋长。咱们第一次交易,荣幸之至,我跟李家的恩恩怨怨,是我们二者之间的事,与酋长无关。我们汉人有句话,叫作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酋长若是愿意交在下这个朋友,就收下铜鼓,行么?” 大酋长眉头紧锁,好半响才松开,说道:“不错,那我应该收下,大家都是朋友。只不过你有一点错了,不是你们汉人,而是我们。” 石咏奇道:“酋长也也是汉人?那怎么能当此地的俚人酋长?”仔细看来,酋长的身材高大,面部线条确实有汉人的特征,与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大酋长笑道:“我姓楼,祖父是汉人,在六十年前与当地的俚人结婚,自此定居。相互间的汉人与俚人结合,我也算是有一部分汉人血统。” 石咏肃然道:“原来如此。” 俚僚虽被王朝推行以羁縻政策,所谓“羁”,即以军事手段和政治压力加以控制,“縻”则是给予物质和经济上的抚慰,使俚僚臣服。但其实羁縻政策不利于稳定,统治者可以缓慢伸展势力,设置州县,逼迫各族后退,反之,一旦帝国的军队退后,州县则全为豪酋所占,扶植豪酋力量c增强落后势力实是一大弊政。随着汉人的不断移民,与当地俚人融合,至隋唐年间涌现冯c陈c宁三大家族,羁縻政策反而成就了割据势力。 楼酋长笑道:“小郎君不如今夜在此歇脚吧,尊贵的客人,会享受我们最真诚的款待,至于铜鼓的运送,由下人去办便是。现在天色也不早了。” 石咏明白楼酋长是要把自己扣在这里,唯恐自己不卖铜鼓了,心下很是感慨:“还没来之前,父亲便再三叮嘱,俚人性情粗鲁暴虐,可是这位楼酋长,却是深谙汉人的迂回之道呀。”当即点头,向子夜道:“去把所有的铜鼓运过来,我留在这过夜。” 子夜吃了一惊,正想阻止,石咏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说,向楼酋长道:“明日一早,铜鼓送到,货到付款,童叟无欺。” 楼酋长嘿嘿一笑,说道:“小郎君快人快语,那就这么说定了,诸位,请!” 顾恺之向石咏道:“原来小郎君暗中转卖的是铜鼓。”语气有些不善。 石咏拱手道:“望顾先生代为隐瞒。” “隐瞒没有问题,但我希望小郎君别再作这些伤国家根本之事,铸钱不易,岂可尽数沦为俚人的铜鼓,毁坏国之重宝,实是罪无可恕。”顾恺之愤然地说。 石咏心想我只是转手卖掉,不搞生产,只当大自然的搬运工,笑道:“顾先生教训的是,只是铜鼓绝非由我铸成,乃是来路不明的脏货而已,今天卖掉,以后就没有了。” 顾恺之脸色稍缓,不再深究这一问题,沉声道:“留在这里,尽量注意安全。” “放心,我不是人质。”石咏回头望了一眼二十丈外的楼酋长,说道:“之所以盛意挽留,是担心我将铜鼓卖给其他人,我留在这,铜鼓自然会送上门,等到交易完成后,我就可重获自由了。” “万一俚人不讲信义,得了珍宝,便将你一刀杀了,又该怎么办?”顾恺之脸色严峻,莫看他平日里天真率性,有点小孩子的浪漫,可内心深处之缜密,实可称得上是“吕端大事不糊涂”。 石咏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不会的,若是换作交易金银珠宝,我倒是不敢逗留,可铜鼓是俚人心目中的宝贝,那些精美的花纹及鬼斧神工的冶炼技术,又是俚人所没有的。所以俚人只能仰仗汉人卖铜鼓入岭南,如若发生俚人劫杀客商的事件,三吴便不会再有铜鼓卖到这儿,楼酋如此精明,长铁定不会杀我的。” 顾恺之只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子夜盯着石咏,沉声道:“我留在这,你走。” “不用。”他心下有些暖暖的,温和地说:“就算你替我留下,也无济于事,酋长看重的是我的身份,在他眼里你只是下人,无法起到决定性作用。若真的怕我出事,那就明天把铜鼓完好无损的送上来,我即可便无性命之忧。” 子夜柳眉微蹙,不知怎的,一股伤感之意浮上心头,轻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带过来的。” 说罢,转身便走。 “喂。”石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叫住她。 子夜下意识地转过身来,石咏三步并作两步走,猛地扑上来,将她搂了个结实。 “你――”她俏脸通红,任由石咏抱着。 石咏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不知怎的,忽然就很想抱一抱你,生怕没有机会了。其实我们的日子还很长,不是么?明天之后还有明天,太阳落下终会升起,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若我当真察觉到明日可能不会有阳光,才会珍惜今日,有些说不出口的话可能会来不及说,才会倍感珍惜。” 子夜眼神逐渐迷离,在他的额头上深深一吻:“放心,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去吧,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石咏拍了拍她的后背,露出一抹笑容,转身便向祭台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岭南水果 楼酋长斜睨一眼石咏,笑道:“怎得?小郎君竟跟夫人依依惜别起来了?” 石咏很快地将内心的情绪收敛起来,随意道:“妇道人家不懂事,以为我留在楼酋长这儿会有性命之忧,唉,头发长见识短!楼酋长一方豪酋,怎会因为贪图一百多件铜鼓就把我杀了呢?再说了,东西据为己有再把我杀了,今后汉人就再也不敢将铜鼓卖入岭南了,那又有何好处?酋长统率一方,治民有道,岂会不知道这粗浅的道理?” 楼酋长听后大笑,知道他是指桑骂愧,隐隐有提醒自己的意思,若是杀了他,今后可再也不会有铜鼓流入东南一带。 山越在孙吴时期被大量地掠夺人口,挑部分强健者为兵士,另一部分则编为齐民,为了逼迫山越出山,孙吴大军经常围剿,甚至破坏山越人的庄稼,大军围之,以饥饿迫使山越出山求活,时至今日,山越已荡然无存,皆融于汉族之中。 俚人颇受汉人歧视,每当朝廷官吏有压迫时,俚人经常率整个部落作乱,晋帝国政府一边讨伐,一边以“蛮夷治蛮夷”之法,由部落势力自治,以求安稳。楼酋长在东晋帝国落的户口人权虽然比汉人低一截,但在这个狭隘偏僻的地域,权力和威严甚至大过皇帝。 楼酋长点头道:“小郎君年纪虽小,见识却是广博,知道我不会做此绝路。不错,虽然朝廷,向来歧视我们俚人,可在买卖问题上,你我是平等的,绝无高低贵贱之分。挽留小郎君在此,一来是款待,二来是谈谈价格。” 石咏心想:“平等?你大爷的,我这不是算半个人质么?”呵呵笑道:“好说,好说。铜鼓是在下抢来的,关于这点,还望楼酋长代为隐瞒,免得平添烦恼。” 楼酋长人老成精,岂会不知黑吃黑之理?以往李家的铜鼓价格高昂,经常将俚人部落生产的大量农产品跟牧畜带走,这回购买销赃之物,价格又能打上几折,何乐而不为,当下呵呵笑道:“小郎君尽管放心吧,咱们也是朋友,我岂能陷你于不义呢?” 俚人的祭祀会很是热闹,众人围着篝火跳舞c唱山歌,更有体魄雄健者表演各式各样的杂技,白天集市里的商贩也在这里又一度开张,又有成群的汉子拎着举起鼓槌,猛击铜鼓,声音洪亮,震耳欲聋,石咏靠近五步以内便觉耳膜刺痛,连忙退后。 楼酋长大笑:“哈哈,异乡民风,不适应是正常的,来来来,我们到别处去坐会儿。”两人在俚人的拥簇下,走到一处吊脚楼前。 所谓吊脚楼,就是干栏式建筑,整体悬空,在平地上用木柱撑起分上下两层,节约土地,造价较廉;上层通风c干燥c防潮,是居室,下层关牲口或用来堆放杂物。 当然,最早的吊脚楼是用以防备夜间的野兽。 进入吊脚楼,楼酋长盘腿而坐,七八名俚人姑娘端着盘子上来,笑靥如花,这些俚人姑娘二八芳龄体如酥,衣饰很是暴露,赤着白嫩的小腿,手臂上刺满了各色文身,有牡丹花c梅花以及凤凰白鸽诸般绚丽,五光十色,尤其是与雪白的肌肤互相映衬,更是撩人。 石咏正襟危坐,那一盘盘摆上来桌的,都是新鲜水果,菠萝c荔枝c龙眼c香蕉四样。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这四样水果可是他最爱吃的,在会稽时想吃都吃不到,当即也不客气,剥了颗荔枝,塞入口中一咬开来,甜汁四溢,舌底生津,甘甜可口,差点连籽都和着吞入肚内。 “楼酋长能够天天享用这些果实,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俨然如神仙般逍遥自在。”石咏感慨地说。 楼酋长捋须大笑,“噗”的吐掉一颗籽,说道:“小郎君若是愿意,那便用荔枝c菠萝c桂圆c香蕉四样作为交换铜鼓的东西吧?” 石咏这时候已经不是小白了,东晋王朝的钱荒导致人们多以用实物货币,即以物易物,尤其是大宗交易,难以用钱币衡量,毕竟古代的铜钱开采有限,不像现代所用的信用货币,靠国家信用及高科技印刷防伪,可以把通货紧缩和通货膨胀宏观的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东晋王朝的货币贬值,铜钱和铜器两者之间形成了“倒流”,铜钱值钱,则器化为钱,铜钱贬值,则钱化为器。 “不知这四样果品,三吴地区常见么?”石咏认真地问,这个他还真不懂。 楼酋长一愣,这么简单的问题,以这小子的练达和世俗,竟完全不知道市面流通的果品么?他仰天打了个哈哈,说:“不是我自夸,三吴虽然富裕,瓜果之丰还属广州,岭南这一带,这四样瓜果合称南国四大果品,所谓橘过淮水则为枳,三吴所长出来的瓜果,远不如岭南。” 石咏暗自点头,这倒是不错,沿海天气的影响,确实在瓜果方面远胜三吴,类似三吴地区耕田一年两熟而已,但儋耳郡(即海南)却可以一年三熟。他前世的时候是广东潮汕人,追溯祖源,与俚人倒有不小的血缘关系。可这时他又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皱眉道:“楼酋长,广州与会稽相距甚远,瓜果又最忌放的时间太长,轻则鲜味难存,重则受潮发霉,恐怕遇至半路,便血本无归了。” 楼酋长摇头失笑道:“这个尽管放心,若走陆路,近一个月的时间,费时费力,可以改乘水路嘛,只要乘舟溯流而上,瓜果密封在一口箱子,沉浸在水里,途中换几次水,尽量保持阴凉,运回三吴不会腐烂,新鲜程度是差了点,但以三吴瓜果之贫瘠,你还怕卖不出去么?” 石咏听后释然,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谁都懂,要是换上大量的瓜果回去贩卖,足以赚得盆满钵满。 西东两晋是士族力量发展至最鼎盛的时刻,中央政府难以辐射地方官府,常平仓及平准法自西汉以来的善政良法难以施行,晋武帝司马炎虽也设常平仓,在农业丰年以低价收购,待民间粮食歉收c物价上涨时抛出,用以平抑价格。可自西晋建立以来,士族力量达到了一个顶峰,常平仓在全国范围内形同虚设,至东晋皇权力量更是大幅度缩水,官僚经商之风盛行,民间百姓也是“穑子去而从商,商子事逸,末业流而浸广天下荡荡,成以弃本为事”的崇商景象。 “酋长以为,一百多件铜鼓,可换多少瓜果?” 石咏试探地笑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通常不知底细下,总会以言语试探,这般问法,对方为谋求利益最大化和交易成功的二者之间,会取舍出一个较为合理的价格,到时自己便可再讨价还价一番。 楼酋长道:“如果成色跟你带来的这面铜鼓一样的话,四样果品皆可换四万斤。” 每样四万斤,即十六万斤。 石咏没有想到能卖出这个价格,倒也是意外之喜,俚人宝贵铜鼓的传闻果然不假,铜鼓是身份的象征,用以聚会c战争甚至是有身份的酋长c渠帅的陪葬品等等,以俚人的低生产力,开出这个价格已是极为难得。他呵呵一笑道:“楼酋长理应深知铸铜之不易,光是铸铜原料便已需要大量的铜钱,成本极高,加之铸铜耗工累年,这么低的价格,有点不妥吧?” 楼酋长眉头大皱:“你这可是销赃,铜鼓并非你动用财力物力所铸,无本万利,见好就收吧?” “久闻俚人族的牧畜发达,驯养了大量的滇马,在下仰慕已久,想要个三百头。”石咏狮子大开口地说。 楼酋长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石咏心下微惊,但神色仍然保持镇定,笑容有些僵硬,可随机想到楼酋长决不会杀了自己,不过是靠着“主场优势”唬人罢了,当下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毫不退让地注视着他。 “好吧。” 楼酋长一下子便泄气了,对这软硬不吃的小子无可奈何,摇头一笑:“三百头滇马权当是送给你的,另外本人还会安排族里最好的牧畜人为你送过去。”旋即又道:“你是我见过的年轻人当中,最为杰出的,俚人族里没有这般胆略超群的孩子。嘿――虽然咱们或许没有下次交易的机会,但我认定了你这个朋友,若是有空闲,欢迎你随时光临。” “谢谢酋长。”石咏大喜,对他也增添几分好感。楼酋长不似一般的俚人渠帅,只知打打杀杀,毕竟是夷化的汉人,对汉文化很是推崇,欣赏石咏这样精明的商人,俚人部落既落后又野蛮,还真找不到这样的人物。 两人把酒言欢,四名娇俏的俚人姑娘轮番劝酒,石咏只喝得晕头转向,往地上一躺,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半醒半睡之间,似乎瞧见几个女郎贴了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人设崩塌 当石咏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早晨。一缕阳光透过吊脚楼的竹窗,空气弥漫着一股处子的芳香。 艰难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怀里似乎抱着一个软乎乎的身子,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张娇俏的脸儿,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辩,女郎撅着红唇,半边脸蛋被秀发遮掩。 “我做了什么?”石咏大脑一片空白,轻轻地将女郎推开,坐起身来,那女郎玉体横陈,汉白玉般的光滑脊背刺着一朵拳头大的红色牡丹,鲜艳动人。 得了,不用猜,一定是酒后乱来了。 石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他心里想来,肯定是昨晚喝多了,楼酋长叫了这么一个侍妾陪睡,此事在中原的家族甚为常见,往往以家中姬妾舞女招待客人。想到这里,他伸手推了推女郎,轻声道:“醒醒。” 女郎发出猫儿般柔嫩的哼哼声,自顾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依偎在他怀里,吃吃笑道:“小郎君,你可终于醒了。” 石咏脸色古怪,若此时不是身处吊脚楼之中,他肯定怀疑自己又穿越了,当即反问道:“怎么了?你是谁?” 女郎袒露着挺拔的胸部,竟没有任何地羞赧,娇笑道:“昨夜我们共宿彻夜,您忘了么?昨晚小郎君说男人的文身司空见惯了,想瞧一瞧俚人姑娘身子的文身,楼酋长安排我服侍小郎君,顺便让您仔仔细细地看――”说到这里,掩嘴轻笑道:“可惜的是,小郎君一躺下就睡着了,妾身无可奈何,也只能陪着睡到今早。” 石咏尴尬地一笑,天地良心,他可真记不起自己说过那样的话,犹豫道:“那我们没发生点什么吧?” “只要您愿意,就可以有哦。”女郎咯咯一笑,在他的右颊用力地亲了一口。 石咏顿觉身在云端,俚人姑娘的性格既泼辣又温顺,不似江南女子腼腆,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猛地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女郎嘤咛一声,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石咏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沉声道:“我有样东西要放在你身上,待会儿还给我。” “只有一会儿么?”女郎地舔了舔红唇。 “这个嘛,就看你表现了。” 石咏俯身下来,忽然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踏着吊脚楼的木阶“咚”c“咚”地上前,不由得大吃一惊,刚想扯过被子,门已经被推开了。 子夜昂然走入,满面笑容地说:“石咏,铜鼓已运至山下”她定睛一看,石咏身作虎扑之状,身下是一朵娇滴滴的白莲花,似是准备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一场面极为震惊,子夜脸色霎时间风云变幻,由最初的喜悦化为错愕,错愕转为愤怒,如天气晴转多云一般说变就变。 石咏冷汗直流,由于是俯卧撑的姿势,不得不拗着脖颈仰望她,苦笑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子夜瞥了眼女郎,后者只吓得噤若寒蝉,女郎下意识地往石咏怀里挤,她寒声道:“假象?不错,确实是假象,是我自己瞎了眼。” 发梢扬起,转身便走。 石咏拔步追至门口,子夜的轻功何其迅捷,几乎一眨眼间,人已在二十丈外渐行渐远。 “完了,我的人设又坍塌了。” 石咏好半响才苦笑一声,这些日子以来,子夜对他逐渐有所改观,可刚才的一幕彻底前功尽弃。 女郎抱着被褥,颤声道:“她她是谁?”兀自心有余悸。 石咏翻了翻白眼,也没了兴致,挥手道:“你赶紧走,这不关你的事。” 女郎悻悻地穿上衣衫,落荒而逃。 石咏换上衣服,便即出了吊脚楼,见到阿奴正蹲在一旁,奇道:“没事在这干嘛?” 阿奴从怀里取出一只荷叶包裹着的烧鸡,认真地道:“给主人准备的。” 石咏顺手接过烧鸡,入手处滚烫,不禁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感动,这阿奴虽然脑袋不大灵光,倒也忠心,滚烫的烧鸡贴在胸膛上,滋味必然不好受。想到这里,烧鸡掰成两半,笑道:“你也吃吧。” 阿奴也不客气,接过手就吃,黝黑的脸庞露出一抹笑容,“好香。” 祭台上已经摆满了黄澄澄的铜鼓,四下里围满了脸色虔诚的俚人,楼酋长居于中间,大声道:“汉人的商人,已经将神圣的铜鼓运过来了,现在大家踊跃把贡献的东西交上来,捐足数目。这位冒着生命危险而来的客人,咱们可不能怠慢了。”说向远处的石咏招了招手。 石咏快步走上祭台,楼酋长亲切地拉着他的手,笑道:“来来来,大家都看一看,献上热切的祝福。” 台下几百人响起雷鸣般的铜鼓声,这是俚人部落族群简单而真挚的祝福。 石咏腼腆地笑了笑,向台下众人挥手示意。楼酋长目视前方,脸上一派和气,用微弱的声音道:“小郎君昨夜过得舒坦么?若是喜欢,便挑一个你喜欢的俚人姑娘,到后山的圣泉共浴,她便是你的妻子了。” 石咏苦笑道:“酋长的好意我心领了,昨夜酒后失言,做了些荒唐事,在下的夫人跟我当场翻脸,唉,一言难尽。” 楼酋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我听说江南士人风流无双,素来为人所艳羡,怎得小郎君却连家中的夫人也管制不得?” “让酋长见笑了,在下与夫人的感情笃定,正因爱之深故则责之切,若不闻不问,如何体现夫妻之恩爱?” 石咏翻了个白眼,心想家家本有难念的经呀,俚人部落的男女之间,只要两情相悦只要泡个温泉就一k了。士人婚姻则要品评对方的背景c金钱c名声以及各种交织,好不容易结婚了,万一娶了母老虎,那便从此与“风流”绝缘。虽说封建社会男尊女卑是维持近两千年的基本格局,可士人之间的婚姻常常夹杂着利益纠葛,嫁娶由不得挑剔,娶回家的未必是美女,女人娘家本身拥有骄傲的资本,脾气也未必好。 娶一个脾气不好长得也不好看的女人,生活还能美满幸福么?晋武帝的儿子司马衷不也娶了丑陋不堪的贾南风,而成为西晋覆灭的导火索吗?自古以来,凡末代君王沉迷酒色,必因美人而失天下,前者如周幽王,后者如唐玄宗,司马衷这个白痴皇帝则开创性的被一个丑女颠覆了国家秩序。 俚人在楼酋长的指示下,很快便回家端来了大量的水果,俚人非常原始,住在吊脚楼或是山洞,以捕鱼c种田为业,平日里种植的当地土特产一一贡献上来,数目不等,皆由酋长派人登记各家各户缴纳多少瓜果,不足之数则以竹席c锦为补充。 石咏一旁监督,这才明白部落实行类似周朝的井田制,除了每亩缴纳税收以外,还需耕种一块或数块耕田,产出皆归渠帅或酋长。此类制度已不适用于中原c江南地区,自周朝灭亡以来不复存在,可在岭南这一带人类社会几乎静止,人口移动不大,代人生存于同一个地方,故井田制长存。除偶尔因为朝廷平叛战争而导致俚人四散,待战争结束后又会重新开始井田制。 “我得找个机会,破坏这里的井田制。”石咏望着淳朴的俚人,产生这样的一个念头。 破坏当然不是选择战争入手,以周朝井田制的崩溃为例,崩溃在于生产力的变化,采取铁器牛耕,大量开垦荒田,而公田则“民不肯尽力”陷入瘫痪状态,四处抛荒。中原文明早在1000年前就从奴隶社会转向封建社会,在于铁器牛耕的普及,类似江南在汉朝司马迁的笔下所述还是清贫的景象,至衣冠南渡后,北方人民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技术,由此生产加大,而广州诸郡因地域c文化c风俗等原因没有普及。只要将经济联系在一起,对酋长进行封爵利诱,俚人得到经济上的宽裕,别说聚众闹事,恐怕自请内附还来不及。以中国强大的同化之力,不出五六代人,俚人就会被“消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槟榔 香蕉c荔枝c龙眼c菠萝四样水果已全部运载至车上,足足装了两百多辆大车,只要明日一早运至码头,便可乘坐大船直归会稽,保持水果的新鲜。 石咏眼看日暮西山,一转头,目光望见自己的蓝衣战士正在清点货物,子夜坐在一辆马车的车盖上,目光望着远方出神。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双手呈喇叭状的贴在唇边喊道:“子夜姐姐,小心不要掉下来。” 子夜闻声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冷淡,又转向别处,冷冷道:“这事与你无关。” 石咏很是尴尬,早晨的一幕把子夜气得不轻,心下暗骂自己完全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当即跳上马车,双手抓住车盖的檐角,右足踏在车窗,笑嘻嘻地说:“子夜姐姐,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么?” 子夜冷哼一声,“我哪敢向少主发脾气?少主尊崇有加,身边美女如云,又何必天天缠着我。”越想越生气,恨不得抬手给他一巴掌,原以为这小子已经改邪归正,到头来仍如这般拈花惹草。 石咏盯着她的侧脸,忽地灵机一动,抬腿往车顶上爬,故意装作手滑的样子,“啊”的一声,人往后仰。子夜虽正眼不看他一眼,但习武之人何其敏捷,猛地闪电般探出手,半空中擒住石咏的衣领,腰间发劲,将他拽上车顶。 石咏坐在她的身侧,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子夜姐姐会救我的,子夜姐姐,其实你也喜欢我的,对么?” 子夜气恼地用肘部撞了他一下,寒声道:“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你就算撕烂我的嘴,我也要说。”石咏环着她的小蛮腰。 子夜脸颊微红,挣扎了几下,冷冷道:“放开我,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一顿。” 石咏深知以她的武功,真想要挣脱轻而易举,这不过是发脾气罢了,说道:“打就打吧,如果能让你感到开心的话,我便是死在你的手里,又有何妨?” 子夜白了他一眼,气有些消了,冰冷地说:“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 “那是误会,是楼酋长安排的,那女人一丝不挂地躺在我身边,我醒来就看见了。” “那你趴在她的身上,又作何解释?”子夜一针见血地问,满面冰霜,只要石咏有一句答不上来,便将他踹下去。 石咏苦笑道:“我所以我对不住你,我控制不住自己。当然,以后不会了,那种女人,不能跟子夜姐姐相比。” 子夜脸颊微红,啐道:“你又胡说八道,她她什么不能跟我相比?” 石咏盯着她的侧脸,子夜下意识地回过头来,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低声道,“看什”话未说完,石咏已经用嘴堵住了她的嘴,只剩下呜呜声。 子夜瞪大了好看的眼睛,任由他的粗暴行为。 许久,唇分。 子夜俏脸通红,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地喘着气。石咏毕竟是此道老手,虽也感窒息,但勉强脸色如常,强笑道:“你看,这不就没人能和你相比么?” 子夜羞恼地推了他一下,石咏身子向后仰,大剌剌的躺在车顶上,脑袋枕着手臂。 “你如此欺侮我,今后该怎么办?”子夜幽幽地说,已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石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轻声道:“如若我再有对不起你的事,就把我的心脏挖出来。” 子夜眼眸泛着异彩:“你的心是黑的,只会脏了我的手。” 石咏脑子一抽:“我的心黑,你的心又如何,我摸摸。”目光落在了她高耸的胸部,他仰望的角度,其规模更是伟岸。 子夜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你碰一下试试。” 石咏心扑通扑通地直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口干舌燥地说:“真――真的可以么?” 真让人食指大动。 她轻笑几声:“哪只手碰了,我剁你哪只手。” 石咏义正言辞地道:“子夜姐姐,难道我在你眼里便如此不堪么?柳下惠坐怀不乱,郑康成目不斜视,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决不会行此下流之事,不仅不做,就连心中也无半分邪念。” 子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就你这小色狼,还敢与上古先贤c春秋名人c东汉大经学家相提并论?”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 两人依偎在一起,望着斜阳悠悠,日暮西沉,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石咏和子夜不时地发出开怀大笑的声音。 夜晚。 石咏陪着子夜逛俚人部落的集市,忽然眼前一亮,看见一个白叟老者坐在路旁,身前摆着一大捆连枝带叶的槟榔,这老者双手甚为灵活,将枣儿大的槟榔切去首尾,用小刀子在盒子里挑了点白泥膏均匀地涂在槟榔叶上,把槟榔整个儿的包起来。不一会儿,矮桌摆满了十粒的槟榔。 石咏走上前,蹲下身来。 白叟老者呵呵笑道:“哀食一个么?”声音带有浓重的口音。 他勉强能听得懂,接过一粒槟榔塞入口中,急速的咀嚼,不一会儿背上冒汗,长时间未吃过槟榔,嗓子眼好似都缩紧了。 石咏脸色涨红,咳出几口色泽如血般的痰。 一旁地子夜吓了一跳,还道槟榔有毒,擦的一声长剑出鞘,指着老叟的鼻尖,喝道:“你是什么人!” 老叟吃了一惊,整个人瘫坐在地。 石咏忙道:“子夜姐姐,不要冲动,把剑收起来。” 子夜面有忧色地道:“你刚刚吐血了,这老头不安好心,在果子内下毒。” “没有,那不是血,这果子就是这样的。”石咏露齿一笑,白白的两排牙齿色泽鲜红,解释道:“这个是槟榔呀。” 子夜松了一口气,长剑回鞘,不满地嘟囔一声:“净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石咏扶那老者坐起来,笑道:“老爷爷,槟榔怎么卖?” “不用钱,不用钱。”老者连忙摆手。 石咏把钱塞在他怀里,抓了几个槟榔,和蔼地问,“你们都是以贩卖槟榔为生么?” “是啊,漫山遍野的槟榔,在岭南一带,几乎走到哪都有,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老者讪讪答道,若换作一般的外来客商,定然得趁机抬高价钱,可这人似乎不怎么好惹,身后的女剑客更是不好惹。 石咏见这老者大约五十岁上下,整个人很是干瘦,可整张脸却是方正阔面,自是常年累月的嚼槟榔,导致咀嚼肌发达而造成的,一粒槟榔常常能够咀嚼几个小时,若是习惯一边口腔咀嚼,甚至脸型不平衡。槟榔产于岭南c珠崖等地,尤令后世的海南人所喜欢,石咏前世曾南下经商,岛上民众大多方而宽面,实因咀嚼而起。他也挺喜欢嚼槟榔,常道“槟榔加烟,法力无边”,槟榔是熬夜通宵不可或缺的两宝之一。 石咏呵呵一笑,说道:“这东西确实不错呀。” “吃了会有副作用么?”子夜好奇地问。 “这个嘛,据说人送外号‘第一致癌物’,要是常年累月的吃,确实百害无一利。”石咏大笑道。 子夜黛眉微蹙,奇道:“‘致癌物’是何意思?” “就是――” 石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就是扁鹊复生c华佗在世也医不好的绝症。” 子夜急道:“那你怎么还吃这个,岂非自寻死路?” “哎呀,不用担心啦。得绝症也未必是槟榔引起的,都说了是‘据说’,得绝症之人每个都喝过水,难道水源也是天下第一致癌物了么?”石咏强词夺理地说。 子夜听后心头火起,反手便将他手里的那袋槟榔夺过,抛向半空,左足飞起,槟榔便如掉了线的风筝一般,直飞出二十几丈外,沉声道:“还不快吐出来?” 石咏吓得噤若寒蝉,乖乖地把槟榔吐在路旁,还吐了几口痰,正经地说:“已经吐了。”要不是当机立断,她可能会把石咏也一脚踹飞。 “以后不许再吃。” 子夜白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当今之世,南朝文人名士皆以吸食五石散为风尚,死者不计其数,你不以此为戒,反而变本加厉,明知吃了会得绝症,竟一再狡辩,难道你就一点不爱惜自己的小命么?” 石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句也不敢辩驳,讪讪道:“以后不吃了,一个也不吃了。子夜姐姐不要生我的气,好么?” 子夜哼了一声,故意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石咏深知抽烟磕槟榔之害,也觉戒掉为好,反正长时间不碰,久而久之也就戒了,快步追到子夜身后,将她揽入怀里,温声道:“好啦,我真的不吃了,亲一个好么?” 子夜羞恼地推开他,气道:“以后吃这个东西,不许亲我。” “那我不吃,是不是就可以亲你了?” 石咏一愣,试探性地问,望着花瓣般鲜艳c软糖似柔软的红唇,不禁咽了咽口水。 子夜俏脸红得要滴出血,抬腿踢他,嗔怒道:“你想得美,不管你吃或者不吃――都不许碰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结拜 第二日一早,几百名俚人负责运输瓜果至码头,一箩筐一箩筐地塞入船舱,直塞得大船陷水半尺有余,这才算是结束。广州是东晋造船的大州,不论是内河客船还是海船,都是由沿海地区最为兴盛,这点在前孙吴年间便已如此,东晋王朝承前启后,继而大力的发展造船业,一艘大船甚至可承载二万斛(即100吨)的重量。史载东晋末年“商旅舟万计”,据说在一次台风里,便损失近万艘船,足见东晋造船业的发达。 石咏站在甲板上,迎面的海风吹得袍角猎猎作响,沿岸的数百名俚人大声吆喝,唱起了山歌,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送行。石咏向他们招手示意。 石咏闲来没事,接连十几天都要在船上逮着,不找点乐子能把人憋死,当下找渔夫借来鱼竿,趴在船舷旁悠闲地钓鱼,海风夹杂着腥味,海岸一带皆以捕鱼为业,鱼米足食,远远望去,可见农家小院挂着一排排鱼干。 “怎么?嫌这儿太闷了么?”子夜微笑地走上前。 石咏回过头来,笑道:“是啊,这每天都是一样的长短c看一样的风景c做一样的事,很容易生闷。子夜姐姐要不要跟我比赛,看咱们谁钓的鱼更多一些。” 子夜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一线,目光悠然神往,摇头道:“不了,我不感兴趣,船舱的瓜果新鲜管理方面还要做足功夫,这可不能耽误。” 石咏心想自己可是成了甩手掌柜,整日儿的无所事事,忽然想到:“顾恺之呢?怎得一整天不见到他了?” 子夜道:“顾先生一直窝在船舱,似是研究新的画作,故而没有露面。” 艺术家浑身的怪癖。 石咏腹诽几句,忽然鱼线向下垂了垂,重量极沉,不由得大喜,立即站起来,迅速地收竿,一尾二斤重的白鱼甩上甲板,扑腾着鱼鯺,水花飞溅。石咏哈哈大笑道:“今晚多加一道菜。” 子夜轻笑几声,“不就是一尾鱼么,值得这么高兴?” “这也是惟一的乐趣啦,我原以为海景美丽,满眼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可看得时间长了,总会生厌的,相比之下,倒没意思了。”石咏随口道。 子夜面露讶然之色,奇道:“你也学会作诗了?或者,这是顾先生所作的?”在她看来,自家少主好逸恶劳,又不喜读诗书,倒是同行的顾恺之为当代名士,诗画双绝,极有可能是石咏偷师而来的。 “作诗嘛,太小儿科了,顾先生虽是当代名士,可以诗文而论,未必胜得过我。”石咏双手抱胸,一副骄傲自大的模样。开玩笑,隋唐还隔着当代二百年之久的时间,唐诗三百首哪一首不是新鲜出炉的玩意儿,单拎几首李杜诗篇,恐怕当世无人能及其万一吧?其实这就是石咏的不懂之处了,他所学只是唐诗宋词,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先不说吟出来的诗是否符合当时与人聊天的话题,历朝历代之间,审美及价值观均有变化,唐诗宋词在东晋未必吃香。魏晋前期盛行建安风骨,诗歌主体以雄劲苍凉c直抒胸臆为主,东晋则以沉郁艰深,或风调峻切为主格调,赋山水闲逸为特点,诗文华丽,讲究精致,与推行建安风骨的主导者曹操的简略雄劲已有了巨大的变化,更别提唐诗宋词了。 实际上中华文明的浩瀚云烟,光唐朝二百八十九年的漫长国祚,涌现了二千八百名诗人,创作四万余首诗,各类风格并立,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人不同的主观,都将影响客观的评价。 子夜嗤之以鼻,耸肩道:“不要太过狂妄自大,顾先生是名士,你要尊重他,多向其学习,要是他啃提拔指点,也对你未来的仕途有极大的益处。” 石咏摇头道:“顾恺之内心深存士庶之分,我跟他之间萍水相逢,以礼相待,他会把我当成朋友,可一旦掺杂利益,就容易激起这些士人的骄傲之心,从而分道扬镳。当然,他便是愿意提携我,我也不愿意。”他可是深知顾恺之是扬州桓氏派系的人物,按历史的趋势,桓玄十来后就会称帝,没过多久就倒台了,站错队的后果,往往连带着一个家族的灭亡。 子夜道:“也并非没有道理。其实你跟顾先生相交,能够以心知交,任意而为,不正是那些所谓的名士推崇的洒脱和通透么?” 石咏挠头一笑,径自的把白鱼交给船老大,命他烹饪今晚的食物,然后走向顾恺之的房间。刚一靠近,便听得里面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公子,不要这样。”意味欲拒还休。 “哟呵,顾恺之这家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躲在房间里那啥呢。”石咏好奇心起,凑到窗边,只见房内烛火通明,竹席上侧躺着一名的女子。雪藕般的玉臂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放在腰间,波浪般起伏的曲线,身上满是奇异的文身,显然是俚人姑娘。 石咏大为震惊,顾恺之居然偷偷带了一个俚人姑娘上船,当下便觉不该继续看下去,只听那俚人姑娘轻声道:“公子,到底准备好了没?” “快好了。”顾恺之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 石咏目光向右边转过去,顾恺之摊开一卷藤纸铺平,手里抓着毛笔,目光细细地盯着她的肌肤,低声道:“再侧一点,后背尽量对向我这边。” 那女人娇哼几声,只好乖乖照办。 石咏目瞪口呆,心想这一幕不是中国东晋版的《泰坦尼克号》么?对顾恺之那一副专注于画画的态度感到由衷的佩服,怪不得时人称之为“画痴”,若换了其他的男人,早就“儿女共沾巾”了。 石咏默默地转身走了,顾恺之南下广州的目的,就是为了研究俚人的文身,这回顺手买了个俚人姑娘回去,也算是划下了一个圆满的句点。 当晚烹饪佳肴,桌上八道菜之中,有五道是海鲜,都是从海里钓上来的。三人围炉夜话,石咏夹了一块鱼肉,均匀地沾上酱油,送入口中,咸淡正好,肉质鲜美,忍不住道:“子夜姐姐,你也吃。” 子夜脸颊微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示意顾恺之还在旁边。顾恺之满面红光,显得很是开心,笑道:“你们夫妻之间,可当真奇怪,不称为夫人,竟以姐姐相称。嗯,夫人想必要比小郎君年长几岁吧。” 石咏随口称呼说漏了嘴,毕竟自己在顾恺之眼里,与子夜是一对夫妻,当下也不好再改口,认真地答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顾恺之闻言大笑道:“没想到,小郎君也是王濬冲的信徒啊,哈哈。” 王濬冲既王戎,竹林七贤之一,西晋人士,100年前曾参与灭吴之战,与其老婆十分相爱。古人夫妻之间应当称为“夫君”,但王戎的老婆不一样,称呼他为“卿”,即“您”的意思。王戎驳斥说,这是不合礼法的,王夫人一听就生气了:“我因为亲你爱你,所以才称你为卿。如果我不能称你为卿,那么谁还能称你为卿呢!” 这也是“卿卿我我”的来源,后世专指男女之间的亲昵。 石咏笑道:“王戎的为人处事,只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不可鹦鹉学舌,只顾着把好的坏的一并学来,单说王戎的待客之道,我便深为鄙夷的。” 顾恺之听后点头道:“不错,王戎的为人很是小气,与其妻整日儿的挑灯数钱,送人枣核,担心他人植枣获利,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将其钻洞,区区一件裘衣,送给女婿后还再三地索要,当真是可耻。”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跟着石咏的舟车,路上的开销皆由石咏全额付款,不禁深为感动。 石咏伸筷子准备将鱼翻一面,顾恺之伸筷压在他的筷子上,摇头道:“不可,行船素有忌讳,吃鱼不可把鱼翻过来吃,这样有‘翻船’的意味。” 石咏脸现愧疚,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顾恺之放下筷子,郑重地道:“顾某与小郎君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顾某足慰平生,若是小郎君不嫌弃的话,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弟,我痴长你几岁,已兄长自居,如何?” 子夜眉头一蹙,抢先答道:“不行!” “为什么?”顾恺之一愣。 石咏目视子夜,昂然道:“怎么?为何不行,男人之间的事,女人不许插嘴。今日是天大的事,我与顾恺之结为异性兄弟,有何不可?” 声音愈到后面,已然有了三分怒火。 她从未见过石咏生气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忽然之间就换了一副面孔斥责自己,面子有些挂不住,哼道:“那好,你的事我再也不插手,我走,还不行么?”转身便走了出去,“腾”c“腾”地踏着木阶出了船舱。 石咏强忍着追出去的冲动,举起酒杯,大声道:“来来来,顾兄,咱们今日约为兄弟,没有见证人,就在这狭小的船舱之中,以一杯浊酒为盟,天地可鉴。” 顾恺之心下甚喜,仍有顾虑地说:“刚才她,她怎么了?似乎不愿你我结拜?” 石咏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笑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她同意不同意,何足道哉?不管她啦,女人嘛,总有点小脾气。” 顾恺之亦未深究,当下举杯痛饮,两人喝得衣襟湿漉漉的酒水,只觉平生饮酒之甚,尤以今日为猛。自汉以来,久有豪饮之风,东晋名士更是极为推崇饮酒,酒鬼刘伶甚至喝酒之时,命一仆人扛着锄头跟在身后,自己喝死在哪儿,便埋在哪。顾恺之不胜酒力,石咏深谙江湖酒之道,嘴唇微微一沾便即放下,过不多时,顾恺之便喝倒下了,整张脸通红,喃喃道:“喝不下了,喝不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别有深意 石咏见他倒下,微微松了口气,艰难地站起身来,向船舱外走去,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海风迎面扑来,眩晕之感稍有退却。 甲板乌沉沉一片,火把被海风吹得若灭若离,石咏定睛一看,船舷上侧坐着一人,目光望着黑黝黝的海面出神。 “子夜姐姐,是你么?”石咏试探地喊了一声,对面许久才传来一声娇哼。 他有些尴尬,自己先前的语气生硬惹怒了她,当即缓步靠近,挽住她的手臂。子夜微微一挣,石咏赶紧将她从船舷上抱了下来,双手很自然地托住了她的臀部。子夜一掌劈在他的肩膀,这一掌势大力沉,绝不似平日里的小打小闹。 石咏右肩如遭雷击,半边身子都麻痹了,倒吸一口凉气,兀自双手托着她,温声道:“不要发小脾气啦。” 子夜眼眶微红,微微有些心疼打得那么用力,可嘴上仍是强硬:“去跟顾恺之结拜去吧,管我干嘛?我的话你都不听,我发脾气又关你什么事?” 石咏摇头道:“我为何不能跟他结拜?” “你――你若是跟他结拜,那便与顾太守同一辈,以后还怎么娶他女儿为妻?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还是很渴望促成两家的联姻。”子夜颇有恨铁不成钢地道。 “我就知道。” 石咏乐了,笑道:“其实刚刚你阻止的时候,我便猜到你是打这个主意的,所以坚决要跟顾恺之结拜。” 子夜幽幽地道:“你还惦记上次的折辱么?顾太守虽颇不愿将小女下嫁,但还是有希望的――” “姓顾的女儿我一眼都没瞧过,哪来的惦记?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你。” 子夜一愣:“因为我?” 石咏沉声道:“倘若姓顾的,他的女儿真嫁入我家,以顾家之地位,岂肯做小?反正我不能委屈你。” 子夜久久不语,世上又有哪个女人甘愿跟其他女人共侍一夫呢?即便是迫于社会的束缚。她一直以为自己跟石咏不会走到最后一步,到头来才发现,石咏已默默地铺平了道路。 霎时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伸手轻抚石咏的肩膀,柔声道:“打疼你了么?” 石咏调侃道:“不听夫人言,按理来说是该打的。”顿了顿,又一脸严肃地道:“你现在能下来了么?我快托不住你了” 子夜俏脸通红,这才反应过来石咏一直用手掌托着她,兀自沉重一百来斤的重量,轻轻挣扎落地。 石咏双臂发麻,用力地伸了伸,子夜小声地说,“我会不会太沉了” “太沉了,太沉了。”石咏心下好笑,脸色却是一本正经。 子夜脸上又是一红,忸怩道:“我尽量节食。” 石咏笑着搂住她,轻声道:“傻啊,我跟你闹着玩呢,子夜姐姐的身材最苗条了。” “讨厌!”子夜第一次流露小女人的姿态,轻轻捶了他一下。石咏一呆,猛地里将子夜扛到肩上,大踏步的往房间走去。子夜两条健美的大长腿乱踢,挣扎道:“你你要做什么?” 石咏哈哈大笑,用脚后跟把门关了,将子夜放至床榻上,然后躺在她的身侧,说道:“夜深了,该睡觉了。” 子夜脸色绯红,嗔道:“这怎么可以呢?” 石咏沉声道:“可这是早晚的事。” “以后再说。”子夜认真道。 “好吧。” 石咏一头栽倒,倒也没有那么急不可耐,就一手搂着她睡觉,笑道:“我们只睡觉,好吧。你也累了,要多歇息。” 子夜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枕着他的胳膊,脸颊通红道:“夫妻夫妻之间,同卧一床,便算是夫妻了么?”说到这里,有些既好奇又兴奋,但同时又有几分恐惧,显然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石咏险些失笑,强忍着道:“对呀,咱们躺在一张席子上,那便是夫妻了。” “那――那晚我们同房,不睡一张席子,便不算是夫妻么?”她对男女之事,完全处于懵懂,满脸天真之态。 石咏道:“也不一定要睡在席子上,只要是我们两个,不论是从塌上c塌下,厅堂到走廊,院子或后花园,浴室或客栈的厢房,都可以算夫妻。”说到这儿,绷紧的脸庞已经露出笑意,抑制不住地笑声响起。 她虽懵懂无知,却决不是蠢人,气得在他腰间掐了一下,“你在骗我,对不对?” 石咏由喜转悲,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忙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该骗你的。”将她的手拿开,柔声道:“你既然还没准备好,那说明夫妻之事还早呢,不急在一时。” 子夜“嗯”的一声,不再说话。 房内烛火未息,忽然噼里啪啦一声轻响,烛火登时暗了。两人坐起身,子夜重新点灯,见到桌旁落着一只浑身烧焦的飞蛾,尚在苟延残喘的扑棱翅膀。石咏看了一眼,说道:“呵,典型的飞蛾扑火。” “它为什么扑向火光,丢了性命也不顾?”子夜愣愣地说。 石咏心想这得追溯到物种起源,用简洁的语气道:“怎么说呢,这蛾子生来就对光芒有着盲目的崇拜,不管何时何地,只要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光,它都会奋不顾身的扑上去,即便遍体鳞伤也在所不辞。” “最后的一刻,它后悔了么?”子夜蹲下身来,用手帕把蛾子托起来,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石咏发觉到她的肩头微微颤动,似是有了极大的感触,柔声道:“后不后悔,只有它自己知道,跟人一样,没有跌倒过永远不知道多疼,有的摔得鼻青脸肿,后悔了;有的脑袋磕流血了,犹豫了,有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倒南墙塌了为止。” “我不后悔。” 石咏道:“我也不后悔,那――”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笑道:“自荐枕席吧。” 子夜俏脸一红,伸手解自己的腰带,将上衣脱了,只见石咏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禁一翻白眼,俯身吹灭了油灯。 石咏入眼一片黑暗,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之声,紧接着一个光溜溜的身子钻入被窝里面,肌肤贴着肌肤,彼此间没有任何地束缚与隔阂。 “不许干坏事,不许掌灯,就这样乖乖地睡觉。”她的声音很浅,细如蚊蚁。 石咏只觉前所未有的兴奋,两人赤身而卧,与披衣而睡大不相同,一双手不安分了起来,顺着起伏的曲线游走不定。 子夜身体微微颤动,嗔道:“你呀,睡个觉也不安分。”两人迷迷糊糊地抱在一起,石咏倒也信守承诺,真的没有干坏事,毕竟酒喝得多了,紧接着便是若有若无的鼾声。 “傻瓜,没事非要喝那么多的酒。”子夜嘟囔一句,心疼的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便枕着他的左臂睡觉。石咏的侧脸很耐看,顺着鼻梁往下,嘴唇上方已长出了短短的胡须,显露男人味的一面。 直至第二日,子夜幽幽醒来,枕边已经空了,下意识地坐起身来,莫名有些紧张,大声喊道:“石咏?你在哪?” 船舱外传来脚步声,石咏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紧接着门一开,他一个转身进来,把门关上,手里提着个篮子,冒着热气,显然是一大早去拿的早饭。 子夜脸颊微红,说道:“一大早的,就起床干嘛?” “给你做饭呀。”石咏坐在床沿,微笑道。 “这――”子夜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居然也会做饭?”按理来说,以石咏少主的大驾,肯亲自去提早饭已是破天荒头一遭,而愿意亲自下厨,更是闻所未闻。 石咏笑道:“当然,烹饪只是小道,偶尔为之,来吧,起床吃饭。” 子夜忸怩地将被褥往上拽了拽,幽怨道:“你先出去,我还未更衣。” “哦,哦――”石咏装模作样地背过身去,眼珠子一转,猛地一个回身,揪住被角,向上一掀。 子夜猝不及防,只觉浑身发凉,被褥已经被石咏夺了过去,此刻的她浑身没有半片遮羞布,春光满床。子夜一手捂在胸前,一手按在夹紧的双腿之间,咬牙切齿:“我数一二三,你不乖乖拿过来,我就打死你。” 石咏大饱眼福,将被褥抱在怀里,笑道:“那好吧,你走过来打我吧。” 子夜娇羞不已,她半趴在床榻上,根本腾不出手来,气道:“你” 石咏见她没有追上来抢,担心她赤着身子感染风寒,当即快步上前,把被褥盖在她的身上,一本正经地说:“不要打我,打人不打脸,这是江湖规矩。” 子夜一把拧着他的耳朵,石咏倒吸一口凉气,直叠声地喊“疼疼疼!还不松手” “看你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石咏一面说好话,一面搂着她的小蛮腰,道:“香一个,好不好?” 子夜嘟着红唇,哼道:“走远点,你这小子只会捉弄人c站别人的便宜,去找你那风情万种的俚人姑娘,我才不让你亲呢。” 石咏手指拂过她的脊背,子夜没来由地身子一颤,裹紧身上的被褥,紧张地问:“你――你又要使坏了么?” “是啊。”石咏欺身将她扑倒。 子夜象征性地挣扎几下,犹豫道:“你先起来,我还没漱口呢,等我漱口”还未说完,石咏已亲在了她的嘴上,两人流连忘返地沉浸在热吻之中。子夜身怀过人的武功,自也深谙养生之道,即便是一大早刚睡醒,也无半点口气,坚持洗漱后再来,只是爱干净的习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 两人在房间里嬉戏打闹了一早上,这才意犹未尽的起床。 石咏走在甲板上,迎面依旧是舒适的海风,依旧是波澜壮阔的海域,遥望远处水天相接的一线,似有几粒黑点缓缓而来。海上一片雾气蒙蒙,也不知那到底是船只,还是岛礁。 “顾兄,海岸可真够热闹的。”石咏哂笑道。 顾恺之与他并肩而立,笑道:“商贩水运,或走内河,或者航行大海,都是热闹非凡的,三吴的豪族也有下船至此的。” 石咏一愣,也不太在意,转头看向黑黝黝的阿奴,只见他坐在船尾,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愣愣地望着南边。 “想家了?” 阿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石咏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说。 阿奴脸上略过凄惶之色,摇头道:“我都不知道家在哪里。” 石咏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来自南边的一个国度。家乡的面貌,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阿奴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自幼便是奴隶的他,从有记忆开始,便被人三日五日地转卖,一路抵达中国,哪里还能记得所谓的家乡?昆仑奴在奴隶主眼中,就是珍贵的奴隶。可再珍贵的奴隶,终究是奴隶,永远逃不了永生永世被贩卖的悲剧。 “我似乎记得” 阿奴眉头皱成一团,苦苦思索,“当我从家乡出来的时候,途径一个王国,在那里居住了三四年,嗯,具体也忘了,王国之中的稻米生长速度很快,自种植到收成,不过五十余日,产量要比江南地区的高一些,而且稻谷圆润饱满,不择地而生,像沿海一带干旱点的土地,都能种,不会枯死。” 石咏听后不免心动,中国以南的边远小国,竟藏有如此的至宝,中国二千年来都是农业民族,万万百姓依赖田地里长上来的稻谷养活,若是能把这神乎其神的种子引种江南c广州,从原有的基础上加大产量,必然能大范围解决国人的吃饭问题。类似后世的电视剧,总会演古人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农产品,其实那是不切实际的,中国是内向型的帝国,加上交通信息传递不便,很少向国外进口农产品引种,著名的则有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葡萄c五代时期自非洲引入西瓜c明万历年间则引入番薯c玉米等高产作物,并非朝夕之事。如番茄来说,“番”是天朝上国对异域小国的蔑称,即外来物种。类似黄瓜,在晋朝时便称为胡瓜,但在一个甲子以前,后赵帝国的石勒大搞类似文字狱的运动,不允许汉人说一个“胡”字,违者重责。当今之世,后赵早已灭亡,但移风易俗,北方汉民都已习惯称为“黄瓜”,这亦是黄瓜的由来。 “还记得大致的路线么?”石咏问道。 “不不记得了。”阿奴的眼里充满了迷茫,对遥远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痛苦地抱着脑袋。 “想不起来,那就算了。” 石咏也不好继续追问,对这高产种子却是牢记在心,没办法,自个儿净懂点生意算盘,而这在古代又属于最低贱的,要换个有文化的穿越者,说不定已经开始搞杂交水稻和火药了。 阿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回不去也就算了,我现在是主人的奴仆,主人给我吃的喝的穿的,已经胜过以前所有的奴隶主了。阿奴是晋国人,主人到哪里去,阿奴的家就在哪。” 石咏不免唏嘘长叹,安慰道:“跟着我,不管是何等情形,都会有你一口饭吃的,你就放心吧。” 阿奴又是发出一串傻乎乎的笑声,昆仑奴性情温顺,又健壮如牛,最大的特点便是憨厚老实,方便呼来喝去,这也是豪族门下抢手的奴隶。 石咏看在眼里,心想:“这么一个老实的人,人生际遇却如此可怜,老天若是真的有灵,定然是瞎了眼。” 便在这时,船头传来擂鼓声,水手们大声吆喝,随之而来的是远处传来的擂鼓声。 石咏心下甚疑,跟阿奴一齐走向船头,只见对面二十丈开外的是一艘大船,体型上要略大一些,左右则依附四艘小些的船。五舟并进,声势浩大,甲板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俨然有百舸争流之感。 只听得一个水手吆喝道:“靠侧,靠侧,不要撞上了!” “海域广袤无垠,容纳千万艘也是方便之极,怎得也搞成这个样子?”石咏脸现怒容,斥责船老大。 船老大苦笑道:“我们也不想呀,本来双方也就擦肩而过,水手们都指挥得很好,可对方有意刁难,故意在前面打转,不让我们过去。” 石咏了然,对方是纯心找事了,看来对方不像是海盗,若是海盗恐怕已经发动袭击,当即攀上船舷,朗声道:“前面的朋友,行个方便,在下急着赶路,劳烦让一让,在下愿送上一份薄礼,作为答谢。”此话一出,在场的蓝衣战士均觉屈辱,但也无可奈何,对方人马众多,发生海战吃亏的还是自己。 前面的五条大船回应的是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石咏眉头大皱,只觉棘手之极。 李邈满脸苍白地躺在胡床上,这些日子的接连重创打击,让本就病魔缠身的他雪上加霜。先是小儿子被杀,经营产业遭到严重竞争,就连自己穷一家之力好几年铸造的一百件铜器,本欲冒险在岭南刮一波暴利,没成想铜鼓沿途被劫,几番心血付诸东流。 “流年不利,瓦漏偏逢连夜雨”李邈苦涩地说。 李鸿在一旁服侍,陪笑道:“父亲,凡事想开点,小心气坏了身子。” “混帐东西,不中用的家伙!” 李邈神经质地大骂:“你们要是真让我想开点,那便争口气,替我把仇报了,把生意抢回来,再把那姓石的一家,满门杀尽,鸡犬不留!”胸膛起伏不定,说着又唉声叹气:“要是青儿还在就好了,他脑子灵活,懂得变通,不像你们一无是处。” 李鸿心想:“我犯不着跟一个死人较劲。”自幼以来,父亲独宠三弟,经常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作为兄长的他,经常作为绿叶衬托红花,心下之憋屈可想而知。 “父亲,天天窝在船舱,对调养身子也无益处,不如到外面转一转吧,这回出海,就是陪您散散心的,前面据水手回报,有艘客船经过,不如把它拦下来,敲他一笔吧?”李鸿说道。 李邈缓缓的点了点头,李氏虽起于盐业,做大以后行盗贼之事,明里暗里的拦截来往客船进行打劫,敢私煮盐水的无不是胆大妄为的亡命之徒,天生的强盗命。被劫者叫苦连天,却也无处喊冤。 走到甲板上,李邈披了一件大衣,望着前面的客船,抽了抽鼻子,奇道:“半点鱼腥味也没有,倒有股香果味,哈,看来不是打渔船,是往广州进口瓜果的客商。” 李鸿露出残忍地笑容:“是啊,这就更是一条肥鱼了。”前面的客船传来水手的吆喝声,显然担心船只发生碰撞。父子二人注视前面的变化,海上雾气蒙蒙,这时便见一名身材欣长的人站上了船舷,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听得“送上一份薄礼作为答谢”,李邈不禁眉开眼笑,还是没本钱的买卖做着舒心踏实,向李鸿道:“这人很是识相呐。只是,这声音有点儿耳熟?” “孩儿也觉得耳熟。”李鸿凝思了一会儿,记不起来,向身边的船员道:“再驶进一点。” “是。” 船帆吃饱了风,当船再前进三四丈,迷雾渐渐散去,李邈便见到了立在船头之人是谁,一张脸几乎由白转青,由青转为红润,颇有回光返照之感,跟同样惊愕的李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大喝:“全力进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激战 石咏本着破财免灾的想法,能避免就避免,可当他也同时望见雾气掩盖之下的李氏父子,差点一个跟头跌入海里,惊道:“操,狭路相逢!” 这会儿想要藏起来已经晚了。 李邈脸色狰狞,露出渗人的笑容,几乎同一时间,在他的命令下,五艘大船上的水手无不竖起了弓箭,只听得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漫天的箭雨落下,窸窸窣窣地落在附近的海域,七八枝侥幸地射在船头,箭尾兀自颤动。 两名蓝衣战士大惊失色,抢上去把石咏护在自己的身后,各自手持盾牌,缓缓后撤。顾恺之也是吃了一惊,急忙命令船老大收帆掉头,蓝衣战士也予以反击,冷兵器的海战,全仗弓箭作为远程进攻的武器。 雾气弥漫的海域,给这一场遭遇战增添不少的困难,双方呈现抛物线弧度的密集箭雨,在半空中交织在一起,每轮箭雨总会有人牺牲。一名水手暴露在空旷的甲板上,箭雨猛扑而下,那水手下意识地架起双臂,无情的箭矢依旧洞穿了他的身体,血流了一地,摇摇晃晃地倒在石咏的眼前。 石咏从未见过活人被射成一只刺猬,当场干呕了起来,子夜飞奔而出,长剑来回翻转,挑飞迎面扑来的箭羽,大声道:“快进船舱!” 这时船舷左侧猛地里受到震荡,紧接着是沉重的破空声,石咏脚下一个不稳,船舱底下的水手满脸惶恐地跑上来,叫道:“不好啦!船侧破了一个口子,水漫进来了!” 石咏吃惊不已,叫道:“还不快去把破洞补上?该开船的开船,该补洞的补洞,要迎击的迎击,快点!不要挤成一团。” 众人连忙散开,名水手抱着木板走入船舱修补漏洞,以免渗水严重导致沉没,在茫茫大海里没了船只,众人都会葬身鱼腹。船老大掌舵,七八人爬上船诡,把两面副帆的绳索也解了,哗啦一声,船帆笔直地摊开,借助风力的推波助澜,吃饱了风的客船全力逃离。 子夜上前扶住石咏,语气急促地说:“快进去!” “这个不急。” 石咏大口地喘气,努力使自己平复情绪,咬牙道:“李贼用了什么武器,老远的就能把咱们的船掏一个大洞出来?” “那是投石机。”子夜愤然道。 石咏听后心就凉了半截,客船并未装备投石机这样的重型武器,你追我逐的战争上,等同完全陷入被动,除了逃再无第二条出路。 当船完全的全力行驶,体积小的客船开始体现优越性,船小的行驶速度较快,在渐行渐远的路上,开始把身后的五条大船甩在后面。 李邈不断地催促操炮手发动攻击,五艘大船总共架设八架投石机,上下翻飞的吊杆带动着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炮弹飞出。投石机的威力虽大,是攻城的不二利器,但用于海战,船只左右摇摆,加上大雾天气,只可瞧见模糊的黑影,让本身精确度就偏差极大的投石机大大限制,只在客船的附近海域激起一道又一道水柱。 “打准点,打准点,把那条破船给我击沉,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那小子的命。” 李邈气得须发戟张,手中的木杖在甲板上顿得咚咚响。可这事不是催能催出来的,七八名操炮手急得满脸热汗,一人苦笑道:“老爷,这天气不行,它们的船也比咱们的快,根本打不着。” “那就放小船,放小船追击,冲上他们的船,勿论是谁,全部杀光,一个活口也不能留。”李邈满脸兴奋之色,决不允许仇人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众人当即安排小船,将可以推拉的船舷打开,五人合力将一艘小舢板推入海中,众人有模有样,将七八条小船推入水中,由三人划船,速度飞快。七八条小船四面八方的围追堵截,很快便赶到客船身边。这帮水盗极为擅长海战,一靠近便各执虎抓,抛在客船的船舷,便欲抢上船。 众人挡得了东,挡不住西,虽有海盗被打翻落水,但总会再度爬上来,石咏在一旁督战,忽听得身后传来大喝声,浑身的海盗左手在船舷一按,右手长刀已高高举起,便欲将他斩成两段。 石咏好歹也是学过一点功夫,反应迅速,猛地里向后一撞,后肘如铁锤般击出,正中那海盗的胸口,跟着抓住他握刀的右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当场将他摔入海中。 附骨之疽般的海盗不断地杀上来,掌舵的船老大被跃上船的海盗一刀杀死,蓝衣战士无不失色,当即上前斩杀海盗,三人合围住舵杆,石咏大喝道:“会开船的赶紧过来!” 海盗显然也知道摧毁客船的关键所在,将三副船帆的绳索尽数砍断,哗啦一声,船帆失去束缚,如旗帜一般面北而飘,猎猎作响,霎时间客船成了无主孤魂。 众人乱作一团地混战,先后有二十余人丧命,倒在血泊中,其中有敌人,也有自己人,死尸相枕而死。迷雾重重的海域狂风大作,几道狰狞的闪电划过天际,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在短短几秒内将整个世界照得亮如白昼。 石咏单手提刀,将一名海盗捅得前胸贴后背,猛地里拔刀,血如泉涌,溅了他一身。 “子夜姐姐!你在哪?”石咏顾不得浑身的恶心,四下里回顾,船头处一条长鞭乱扫,如游龙走蛇,七八名海盗欲抢上前,都被长鞭卷走了兵器。子夜只身一人,兀自不落下风,她目光转向了石咏,大声道:“快过来!” 石咏还未反应过来,子夜手腕一抖,长鞭如巨龙般直伸过来,笔直如箭,“啪”的一声卷住他的腰间,子夜向后一拽,借力打力之间,石咏便如腾云驾雾般飞至她的身旁。 “跳海,跳下去。”子夜语气急促,左手一挥,长鞭的另一端自海里升起,一块黑黝黝的沉重铁器飞上甲板,自左而右地扫过,冲上前的七八名海盗或断足c或去首c或折臂,当场丧失战斗力,那黑黝黝的铁器“砰”的一声砸在甲板上,深陷半尺有余。 石咏定睛一看,这铁器跟箭矢形状相似,赫然便是船锚,心下了然:“子夜姐姐向来不喜欢佩戴兵刃,随手便抓了船锚当兵器。”沉甸甸的船锚足有三十几斤重,完全没有半点锋刃,可落在她的手里,便成了一件绝世兵器。 子夜一身长衣,尽是斑斑血迹,呼吸有些急促,将绳索缚住他的腰间,沉声道:“跳下去,阿奴在下面接应你。” 石咏向下面一探头,阿奴坐在一条小帆船上,目光望向上方,点了点头,示意会在下面接住他。 “你也快点下来。”石咏当即抓着绳索,慢慢地爬下去,阿奴双手托住他,把他安全的接上船,手脚麻利地揭开船帆。 刚一摊开,谁知沸腾的海水猛然一个浪头打来,石咏足下不稳,当场甩入海里。阿奴当即将他拉上船,可天气之恶劣已经不能行船,船帆摇摇晃晃,两人不得已倒在船上,死死地抱住船帆,一下子被海浪推出去七八丈,离客船渐行渐远。石咏大惊,子夜还没上船呢,刚要大喊一声,却被风浪刮得断断续续,一屁股跌坐在地,阿奴抱着他的双腿,大声道:“抱紧了,不要管别的!咱们遇上台风了,要把船帆收起来,不然很容易翻的。” 石咏勉力站起,这时又是一个风浪拍来,小船几乎一个侧翻,两人相拥滚来滚去,船诡发出难听的摩擦声,似是即将折断。 “快,快打断船诡!”石咏当即立断,跟阿奴一齐用力踹了船诡几脚,这时便彰显东晋造船业的发达之处,小船木材均采用上等木材,做工耐用结实,这几下自难以踹断。他倒在船上,一双手乱摸,忽然摸到一只尖锐的船锚,赶紧双手抓住,用力地砍了船诡几下,那船诡经不住折腾,“噗”的一声折了,如推金山倒玉柱般,船诡沉入海底。 石咏抱着半截船诡,身体瑟瑟发抖,浑身的体力几乎透支,仅仅靠着最后的求生本能,若是松手跌入海里,那就死路一条了。眼皮子越来越沉,居然昏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荒岛生存 当石咏醒来时,已经天亮。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蓝蓝的天空,十三只白鹭连成一线的飞过。 石咏挣扎着坐起来,身处在小船之上,船诡不翼而飞,脚边坐着阿奴,他的上完全跟船诡缚在一起,显然是担心海浪将他拍飞,所以用这种办法。 “阿奴,醒醒。”石咏推了推他。 阿奴厚厚的嘴唇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说道:“台风台风已经停了?” “结束了。”石咏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映入眼帘的是茫茫大海,小船又失去船诡,不能控制方向,手边更无船桨,除了虽风浪飘荡,再无第二种行船的办法,真应了后世的那句老话,划船不靠桨,全靠浪。 当下最让他恐惧的是,子夜和客船以及李氏的海盗船,尽数无影无踪,他们去哪儿了?后者完全漠不关心,最好是阴阳相隔,可前者却是重中之重,不但承载着满船的货物,还有他的心上人和异性兄弟,随着台风的波及,它们只是单纯地被风浪吹散,还是这些熟悉的面孔都已沉入海底,葬身鱼腹了? 石咏都不敢深思下去,潜意识自己骗自己子夜也平安无事,以他目前的情况,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决不能再分心思考其他的,还是渡过眼前的难关,才是关键,否则一切免谈。 “我们睡了多久?”石咏说这话的时候,肚子咕咕直响。 阿奴皱眉道:“我也不知道。” “先吃点东西吧。”石咏无力地倚在船舷,苦笑道。 阿奴在剩下的半截船诡掰下二尺来长的木条,一端用小刀削尖,整个人跳入海里,过不多时,阿奴便爬了上来,甩了甩头发的水,手中的木条插着一尾大鱼。 石咏大喜过望,腹中饥火难耐,可算有东西可以填肚子了,但他很快便想到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没有火种。 这是致命的问题。 人类从刚刚学会直立行走的时候,饮毛茹血,在偶然的机会下尝到熟肉的美味之后,开始保留火种,和学习获得火种的办法,钻木取火是最古老的技艺,从此人类迈进了一大步。 然而今日身处小舟之上,却不得不生食鱼肉,可算一夜回到解放前。 石咏心下嫌弃,摇头道:“没有熟的,我吃不下。” 阿奴抽出小刀,说道:“挺好吃的,生吃也不怕。”这人展现了野蛮的一面,把鱼鳞刮去,抛开鱼肚,掏掉不能吃的东西,用手抓起一大块吃得满嘴流油。 石咏看着他吃了大半条鱼,兀自美滋滋的,心下也震惊了:“味道会不会太腥?” “还可以,吃这个算是好的啦,我被辗转贩卖到蜀川,遇上大饥荒的时候,还发生过人吃人呢。”阿奴满不在乎地道。 石咏毛骨悚然,讶然道:“你也吃人?”心下很担忧,这小子把鱼吃完了,想吃人怎么办。 “我没吃过。” 阿奴脸色很是沮丧,惆怅道:“那年赤地千里,奴隶主无以为食,就把奴隶当中的老幼扔入大锅里煮了吃,一路走一路吃,还好在第十八天的时候,终于走出了困境,要不然我也被吃了。只是只是,我的几个朋友,都已经死了。” 石咏面有不忍之色,他读过一点历史,知道吃人通常夹杂在史书的字里行间之中。不说其他的,六十八年前,也就是永嘉六年春,羯族首领石勒率领三军南征东晋,江淮恰好引发水灾,军营全部被水淹,粮食都受潮长了毛,粮食断绝,瘟疫流行军中,大半士卒都得了病,死者无数。石勒的部下都求着投降东晋,还好首席谋士“右侯”张宾出谋划策逃过东晋大军的“趁人之危”,石勒在北退的路上,所到之处能吃的都割光了,百姓也四处散逃,饿到最后没办法,只好杀马而食,到后来更是靠吃士卒里的老弱病残度日。 石咏对吃很讲究,不愿吃生食,只求日落之前,能够飘到岸边,当即忍耐饥饿,对阿奴道:“剩下的你也吃了吧,我不饿。” 阿奴道:“你饿的时候告诉我。” 他躺在船里睡觉,以求忘记饿肚子的事,可翻来覆去地睡不了。日渐西沉的红日,垂在远方水天相接之处,映得海水殷红,兀自看不见岛屿或经过的船只。 “好饿,好渴” 石咏脸色蜡黄,嘴唇也因失水过多而干裂,低声哀吟两声。 阿奴递过来一条开膛破肚的鱼,认真地说:“主人,委屈点,把这鱼吃了吧。你若是不吃,身体承受不住的,总不能船一日不靠岸,便一日不进食吧?” 石咏只好勉为其难的捧起生鱼,捏着鼻子咬了几口,腥味浓郁之极,可当饿到这个地步了,反倒觉得不是那么难接受,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很快便将鱼给吃完了。海水难以入口,越喝越渴,石咏全以挤着鱼肉里的汁解渴。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吃饭分两种,一种是好吃,一种是续命。人生前几十年光吃好吃的了,而现在只为续命,至于味道是腥是臭,管不了那么多。 大海茫茫万里,随风而动,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连漂泊七八天,石咏轻微晕船的小毛病已无关痛痒,且适应了生食的饮食习惯,他觉得自己会变成《鲁滨逊漂流记》里的主角,说不定当真飘到了一座无人小岛。若说幸运之处,便在于鲁滨逊只有一只不会说话的“星期五”,而自己有一个会说话的阿奴。以前石咏把鲁滨逊当成笑话看了事,直到现在,他觉得自己也要成笑话了。 石咏百无聊赖地躺在船上,一旁钓鱼的阿奴忽然高兴地大呼起来:“主人,主人!快起来,要靠岸了。” “哪里?”石咏一下子睡意全无,猛然坐了起来,东北角方向,赫然便是一座黑黝黝的小岛,相去不过两三千米。其震惊之感,便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大声地欢叫起来,叫道:“快点划船,全速前进!” 小船没有船诡,亦无船桨,可一旦发现了生的希望,石咏和阿奴除下自己的鞋子,四只鞋子拼命地划水,上下翻飞。 大约半个时辰后,缓缓靠岸。 石咏迫不及待地飞奔上了沙滩,高兴地大喊一声,四下里山谷齐鸣,林中惊起几只飞鸟。小岛不算太大,海岸线也就二三里长,岛上的小鹿经过他的身旁,全无惊惧之色,更加证明小岛从未有人登陆。 阿奴当场拔刀,将小鹿斩于地下,石咏四处捡柴草,二人合力架起架子,把小鹿煮熟。 没有调料,已不再是问题,石咏急需的是再尝一尝熟食,当第一块鹿肉送入口中,筋道的肉质和香味让他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直吃了小半斤,就连烧焦的鹿肉也一并吃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当晚,石咏找到一处山洞,在角落铺上松软的茅草,舒舒服服的躺下,没过多久就打起了呼噜声。阿奴常年奔走于险地,经验丰富,不敢早睡,在山洞口点了堆柴火防御野兽夜间闯进来,并且布置了一个简易有效的陷阱,这才安然入睡。 石咏这些天从未睡过安稳的觉,躺下便梦见许多的人和事,梦见彼岸的石燕和石家庄园,又梦到下落不明的子夜 睡至半夜,石咏听见惊天动地的凄厉尖叫声,洞口外传来各种鸟兽的惊叫声,猛地一睁开眼,头上的石灰粉末簌簌落下,脊背下压着的土地晃荡了几下。 这种感觉,像是整个世界都不牢固了。 “地震了!” 石咏立即爬起身来,眼前一片漆黑,洞口的火堆已经扑灭,冒着森森的白烟,惊道:“阿奴,阿奴?” “我在这。”声音自左边响起,石咏冷不惊地给吓了一跳,回顾一看,黑暗中的阿奴与黑暗融为一色,依稀能见到满口白牙晃动。阿奴道:“嗯,地震已经停了,刚刚可能有野兽闯进来了。” 两人亮起火把,走至洞口,只见火堆是被人用水浇灭的,山洞之外,是笔直延伸二十余丈后淹没在树丛里的脚印,这些赫然是人类的脚印。 石咏大惊道:“不会吧?这小岛上有人?”想到突如其来的地震,他紧张地走出外面,发现没有树木倒塌的迹象,想来只是微弱之极的地震,大约三到四级的“有感地震”而已。只有里氏震级达到五级,会造成建筑物不同程度地破坏,称为破坏性地震。 “有可能是野人。” 阿奴蹲下身来,伸手在两个脚印处摸了摸,奇道:“果然不错,这野人妄图冲进山洞,中了我的陷阱,左足应该被射了三箭,所以脚印才一深一浅。” “野人会吃人么?”石咏心下很是害怕,刚刚的凄厉叫声之中,似乎混合了人类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难道是野人部落么?野人常年与外界隔绝,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其智力开化未必有多高,可这正是其可怕之处。 阿奴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应该会吧。” “这里不能久留,明日一早,咱们就砍伐树木,造一艘有船诡的船,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石咏下定决心,横渡大海在古代凶险万分,可相比这来无影去无踪的野人,波涛汹涌的大海不值一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神秘野人 两人睡意全无,轮流守夜地挨到天亮,才出门伐树。石咏身上没有带刀,砍树也没工具,无奈只好到沙滩上,把小船的船锚拿来伐树,先将船锚的一侧在光滑的石头上磨得锋利,几下便砍下一株树。阿奴剥去树皮,搓成绳索,又挑选有棱有角的坚石,充当钉子,并以绳索固定。 白昼至傍晚,两人回归山洞,洞口摆着一盘鲜果和两只死了的兔子。石咏惊疑不定,揪起地上的兔子,诧异道:“难道这也是野人送来的么?” “极有可能。” 阿奴喘气道:“说不定野人再向我们示好,互不侵犯呢?” 石咏心想这样的话,野人倒也绝非穷凶恶极,至少知道跟自己谈判,说明智商起码胜过元谋人了。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低估对方的智商,他们很聪明地在食物里下毒,两人一吃就归天,那就不妙,当即把兔肉鲜果收入山洞,并不急着吃。 此后的七八天里,每次回到山洞,都能看到洞口前摆着各色鲜果,有时送来兔肉,时而送来鹿肉,后来甚至送来一头几百斤沉的山猪,只把石咏吓了一跳,谨慎地走近观察,这才发现山猪的头盖骨彻底碎成七八块了。 石咏按了按野猪的头骨,骇然道:“野人是如何击杀这一头猛兽的?按这伤口来看,似乎是用钝器砸死的,野山猪皮糙肉厚,刀剑一时都难以刺穿,难不成野人天生神力,搬个大石头砸死了它?” 阿奴的双腿都在微微颤动,说道:“不不对呀,野人要真是这么厉害,冲过来随便就能把我们杀了,又何必天天送吃的送喝的贡着我们?” “天知道!”石咏翻了翻白眼,对无人岛的处处稀奇古怪,已见怪不怪,向阿奴道:“来,搭把手,把这山猪扛进去。人家送礼上门,没理由不收啊。” 又过三日,小船已经接近完工,只待明日下水一试,便可远渡重洋而走。石咏坐在沙滩的礁石上,头发和胡须都已不可抑制地生长,披头散发,衣服也因终日穿行山林,被荆棘割得破破烂烂,满面风霜之色,乍一看还真如野人般粗糙。 石咏闲得没事地坐着,遥遥望见有艘大船直向无人岛而来,不由得面露喜色,用力地挥手,大声呼唤。 那船不疾不徐地,似是看见了,又似没有看见。石咏热情不减,依旧费劲力气地呐喊,小船穿行大海,毕竟凶险万分,还是乘坐大船离开比较好,对方若愿捎上一乘,便是奉上黄金万两,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 大船至几百米,石咏这才发现,这艘船的主诡都已经断折,居然也是顺风顺水飘到无人岛来。石咏心下起疑,藏到一旁暗中观察,船一靠岸,便传来欢呼声,七八名骨瘦如柴的汉子跳下船,一人道:“太好啦,终于靠岸了。快扶李老爷下船。” 听到“李老爷”三字,石咏大为震惊,探头张望,只见船头垂下来一条绳索,老态龙钟的李邈在儿子李鸿的搀扶下,缓缓下船。他们一行人大多已饿得瘦骨嶙峋,看来他们的船也在遭遇台风后,强行摧毁或台风吹断船诡了,导致四处飘荡。 “没想到啊,冤家路窄,还是在这儿碰头了。” 石咏眼看对方尚有九人,不能硬拼,兼之小岛上还有野人出没,还是走为上策。当即悄悄溜走,赶到后山,阿奴正把成捆的椰子和晒干的熟肉塞到小船,准备扬帆离开的路上吃。 石咏低声道:“姓李的一伙人也飘到岛上了,咱们得藏好踪迹。” 阿奴啊的一声,说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藏起来。”石咏当机立断,跟阿奴合力把小船推到人来高的芦苇丛里,以免被察觉。 到了傍晚,石咏爬到高处,只见远处的林子冒起一股白烟,偶尔几只鸟雀惊起,扑腾着翅膀,显然李邈他们便在那儿落脚。 走至近前,石咏才发现,李邈一行人挑的落脚地,正是他们之前居住的山洞。 火堆之畔,九人烤着熏香的野猪肉,显然是把洞中所藏的野猪拿来吃了。李邈脸庞映着火红的光芒,呵呵大笑道:“可惜没有酒啊,否则野猪肉伴着老酒下肚,别是一番滋味。咱们现在终于靠岸,虽然是个无人岛,可这儿遍地都是木材,只要伐木造船诡,很快便能回晋国了。” 另一名高大的汉子咬了口肥肉,吐掉没刮干净的猪毛,点头道:“是啊,终于能吃上饱饭了。咱们在海上漂泊了十几天,当时的台风实在太大,翻了四艘船,只剩下一艘,近百人挤成一团,吃饭都困”说到这儿,在场的其他人脸色都沉了下来,高大汉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嘴。 石咏看在眼里,心想:“船上有近百人?怎得这儿又只有九个人而已?”随即又想通了:“原来如此,他们一艘船上挤了近百人,船舱储存的粮食有限,众人为了活命,不得不争抢一份属于自己的饭食,自然大打出手”想到百余人厮杀混战,皆为了活命,人性在绝境之中的冰冷和残酷,令人胆寒。 李邈眼看气氛有些尴尬,当即转移话题:“你们呐,瞧瞧,这山洞里似乎有人生活过,没有满地的尘土,也没有结蜘蛛网,这些肉也是人类亲手宰杀的,绝非野兽干的出来。” “父亲,依我之见,还是不要进去,一来防止有陷阱,二来就算山洞的原主人回来了,咱们也不至于冒犯。”李鸿应声道。 高大汉子也一心要转移话题,语气古怪的分析:“我们一行人都能飘到这儿了,石家的那艘客船,不会也飘到岛上,跟咱们前后脚的到了吧?” 石咏心想,猜的倒是挺准,只是那艘大客船上的顾恺之和子夜,仍是下落不明。 李邈露出残忍之色,哼道:“那小子要是在这岛上,我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石咏听后心想:“看谁搞死谁吧。”一直以来,他是毫无愧疚的,杀他儿子的是“石咏”,不是自己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生意人。就算继承这具身体,也总不能任人宰割吧? 隔着密集的丛林,石咏悄然拉开了弓,弦满如月,对准了夸夸其谈的李邈,这一箭轻易间便能射死他。 便在这时,那高大汉子猛地站了起来,目视远方,惊声道:“哎哟,不好!我们的船着,着火啦!” 不仅李氏父子被吓了一跳,石咏也是手一抖,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自制的简易弓箭威力和精准度都不怎么样,恰好高大汉子挡在了李邈身前,正中那汉子的后臀,深入五六寸,“嗷”的一声翻倒在地。 李邈大吃一惊,众人也齐齐地起身,下意识地双手握住臀部,那汉子中箭的部位很是刁钻,鲜血淋漓,看来是正中靶心了,七嘴八舌地乱成一团: “有埋伏!” “快,快,救人,把箭拔出来,小心有剧毒。” “救个屁啊,救火!船要是烧沉了,大家都在小岛当野人吧!” 石咏欲发第二箭,可众人都已有了防备,只能作罢,跟阿奴一齐迅速地撤退。向远处一望,海岸火光弥漫,偌大的一艘船平白无故地烧起来,绝非消防问题,而是有人携带石油故意焚毁船只。 “会是谁干的?” 石咏和阿奴对视一眼,均是想到了野人的身上,异口同声道:“是它们?” 在无人岛生活的这一段时间,“它们”二字用以代指野人,这些人阴魂不散又不露面,神秘之中带着恐怖的意味。 阿奴道:“咱们登岛,野人不仅不伤我们分毫,还天天送吃的,怎得他们一上来,野人就拿他们开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流亡的王子 石咏沉思半响,说道:“也许另有隐情吧,按理说李家人多势众,我们只是‘孤魂野鬼’,柿子也应该挑软的捏吧?”仔细想了又想,分析道:“可能咱们安分守己,李邈犯了无人岛上的某些禁忌吧?这大船要是焚毁了,李邈在这岛上,起码还得生活好几个月。” 无人岛古老而新奇,所有航海者都未曾抵达这里,在这人迹罕至之地,暗地里时时出没。石咏甚至觉得,自己宁愿当面跟老虎搏杀,也不愿无休止地跟“看不见的敌人”斗争。 石咏飞奔到沙滩,火光映得海水碧红,大船传来噼里啪啦之声,一大块船舷因火势极旺烧得脆了,直落入水里,冒着白气。沙滩上兵刃相交之声不断,三十余名野人健步如飞,排成一道人力铁墙,阻断身后的去路。 石咏定睛一看,这些野人披头散发,头戴铁箍,身披兽皮,裸露右肩,右颊涂成赤色,张牙舞爪,手里拿的兵器并非石头木棒,而是杀伤力强大的长矛。一瞧之下,他当即明白,心想:“这决不是野人那么简单,看这井然有序的进攻,倒像是受过训练的将士。” 李邈等人寡不敌众,有的被杀,有的被擒,李邈父子被按倒在地,缚手缚脚,口中塞了一只粗厚的胡萝卜。 野人们大声疾呼,霎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野人如潮水般涌出,石咏吓了一跳,惊呼出声,没想到岛上藏有这么多人。 一名野人瞅见石咏,乌拉乌拉地大叫几声,唰的长矛就攒刺过来。 他很不愿得罪这帮野人,当长矛直刺而来,“啪”的一声抓住矛头,喝道:“我不是他们的人”野人不依不挠,依旧使劲。石咏大怒,猛地里将长矛向前一送,矛柄撞在对方的胸口上,那野人仰天跌倒。 野人们复有涌上,七八枝长矛四面八方的攒刺,石咏左挑右刺逼退众人,左手护着阿奴不断地后退。 “住手!” 左侧的丛林里有个高大的人钻了出来,年纪约四十岁左右,披头散发,目光如电,头戴金色的发箍,右手握着一杆象征权力与地位的权杖。 这人一走出来,沙滩数百名野人齐齐退后一步,皆按剑而侍。 石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那中年人的目光也望着他,温和地说:“你便是那天在山洞里,发出龙吟虎啸之声的人么?” “什么?”他一愣。 中年人道:“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叫作范褚,林邑国国王。” “林邑国?范褚?” 石咏听他的汉语说得很是蹩脚,决非中国汉人,奇道:“林邑国在哪?” 暗想数百名野人的首领,也能妄称“国王”?这也太夜郎自大了吧?自西晋灭亡,刘渊汉国被刘聪的前赵帝国兼并,前赵被后赵所灭,后赵又被冉魏所灭,前燕灭冉魏,最后则由氐人建立的前秦,相继灭亡燕国c仇池c凉国c代国四国,前秦几乎再现600年前秦始皇的那个大秦帝国的基本统治疆域。就算是目前“偏安一隅”的东晋也拥有二百八十万平方公里。 占岛为王这事只有姓蒋的c姓蔡的干得出来。 “远隔南海三千里左右。” 范褚语气相当简洁,目光注视着他,神色既有三分温和,又隐隐有三分恐惧之色。 石咏心下暗想:“他好像有一点怕我,是我的错觉么?你们人多势众,该害怕的是我吧?” “大王,您” 石咏脑海里急速地思考,完了,原来鸟不拉屎的无人岛是所谓的“林邑国”,眼前这个更是占岛称王的野人王,连忙道:“请大王恕小人擅闯林邑上国,不知拜见便肆意闯荡,更没跟大王通报一声,还望陛下恕罪。” 范褚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摇头道:“看来你不知道林邑国在哪,这儿不是林邑国,我目前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林邑国王,逆贼趁机夺取了林邑国的政权,我虽为林邑国之正统,却也不得回去继承王位,只能漂泊到这,暂时栖身。” 石咏心想更加完了,马屁拍在马腿上,忙道:“原来如此,恕小人眼拙,这个大王不必忧虑,逆贼忤逆犯上,论罪当诛那个――陛下,王者以四海为家,失国之辱,何足挂齿?他日大王重振旗鼓,率义师兵进,斩逆贼于市井,便可再度登上王位,我们汉人有句老话,叫卧薪尝胆。” 范褚沉声道:“我已筹备多日,暗中已率军进入林邑国打探军事机密。兵力尚在寡数,难以敌众,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先生有异相,并且与常人不同,当夜先生初临本岛,我便已得知,本想趁二位熟睡之际,取其性命,哪知我刚入山洞,便听到龙吟虎啸之声,当夜岛上的猛禽鸟兽,皆伏地不起,先生满身红光,此等情景,怎会是普通人呢?希望先生不要吝啬,助我复国,等我重掌林邑国的帝位,立即封你为国师,如何?” 石咏听得一愣一愣的,对这位建立流亡政府的野人领袖感到无语,说道:“那天山洞前的脚印就是陛下留下的吧?不好意思,大王可能是看走眼了,小人无徳无才,怎会发出龙吟虎啸之声呢?至于野兽吓得不敢动弹,那是因为发生了一个小地震,地震嘛,不是人为的,而是天然而成,解释起来就是地壳运动” 范褚笑呵呵地道:“先生不必解释,您天赋异禀,自会有一番伟业,我本来只信三分,现在听先生说话,就更加确信了。愿先生怜我林邑国子民,免受恶人统治。” 他大手一挥,“诸位听着,今日我便封这位先生,为本国国师,皆行九叩之礼。” 数百名“野人”很是兴奋,齐齐跪下,一口气磕了九个头,幸好都是在软绵绵的沙滩上,这要是换了别处,非把脑袋磕流血不可。 石咏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不是国师,承担不起如此重任啊!” 范褚打断问道:“还不知国师高姓大名?” “我姓石,小人真的是” “石国师,不必再说。” 范褚又一次打断了他,郑重道:“我相信有国师辅佐,驱逐叛贼指日可待。叛贼胡文取得父王的信任,坐到了副使的地位。胡文趁父王年迈之际发动政变,将父王勒杀,又把宫中所有的嫔妃困在高楼上,愿意守节的便饿死,不愿饿死的便主动下来,成为胡文的妃子。本来我也会受到株连,幸好我率领数百名将士未归,听到父王遇害的消息,不敢回国,而是潜伏无人岛中,偷偷地训练士卒。” 石咏听懂七八成左右,看来不止中国的政变惨无人道,世界诸国诸民族不外如是。可无缘无故安上一个“国师”的名头,不禁哭笑不得,趟这浑水九死一生,说道:“助大王复国在所不辞,但加封‘国师’之事,晚点再谈不迟。” 他打的是两手算盘。 虽然不知道林邑国的确切位置到底在哪,可石咏相信,若是自己不愿意辅佐,别说逃离无人岛了,能不能活着都是两说,不如口头答应,应付一下,再找机会逃跑。至于不封国师,一来过于荒唐可笑,二来则真的加封,万一事情泄密被抓,自己主犯的位置那是板上钉钉的。 至于范褚说他身上的种种奇异之事,石咏也没当一回事,糊弄人的把戏而已,看看这帮“野人”高兴的,以为多了自己这个狗头国师就能天下无敌,其实自个儿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纯粹是用以振奋人心罢了,其手段就像是陈胜吴广的“鱼腹丹书”和假装狐狸叫“大楚兴吴胜王”一般。 范褚眼中精光一闪,深深地望着他,许久才道:“先生不慕虚名,更加不贪恋金银珠宝,尚且愿一心一意地资助本王复国,本王很是佩服。” 不经意间,他把自己的第一人称,已由“我”转变为“本王”。 石咏绝不认为范奕会是一个蠢人,能够隐忍家国大辱,潜伏无人岛上秣兵历马,这样的人不是勾践,起码也是韩信之流。大抵是这些“野人”长期逗留于此,认为复国没有希望,所以范褚借着地震和各种缥缈邪说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不就是为了刺激这帮人么?国师云云,张口就来,他也不会当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林邑国 李邈等人皆被缚住,扔在一旁。 石咏看了他一眼,后者对他咬牙切齿地瞪视着,不禁笑道:“李老爷子,还想不开呐?” “小杂种,你杀了青儿,现在老夫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要杀要剐,快点动手。”李邈恨声道。 石咏道:“我可以不杀你。我问你,当日风浪大作,你我都阴差阳错的被吹到了岛上,我的那艘客船及所有船员去哪了?” 李邈冷笑几声,“死了!全都葬身鱼腹了,老夫亲眼瞧着它沉入海底的。” 石咏心下一片冰凉,想到子夜和顾恺之等人,追问道:“你若说实话,我就不杀你。” 李邈目露凶光,昂然道:“你若不信就算了,待他们的尸体浮上来,便可知尔等死得有多么凄凉。” “这老人好生无礼,想必是跟先生有过节吧?” 范褚随意地挥了挥手:“拖到海里溺死,不要碍了先生的眼。” “慢着,” 石咏当即出声阻止道:“大王,不如放他一马吧,我二人虽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一码归一码,恳请大王批准,送他们回归乡土。” 此话一出,在场的阿奴当时就急了,说道:“主人,不能放虎归山,现在他们束手就擒,岂能白白放走,还是杀了了事。” 石咏威严地瞪了他一眼,喝道:“住口!”又恢复和颜悦色之态,变脸的速度让人咋舌。 李邈不由得心惊胆颤。 石咏温声道:“老爷子,你我两家虽有过节,但过去的事,总该揭过去,不是么?现在我便放你走,只是我恳求你认真地想一想,那艘客船,当真翻了不成?客船上有我的女人和兄弟,事关重大,麻烦老爷子再想清楚些。” 李邈微微有些动容,躺在一旁的李鸿忍不住要说话,却被他偷偷掐了一把,抢先答道:“老夫千真万确的瞧着客船沉入海里,无一生还。” 石咏将每个细节都瞧在眼里,心下明白:“这老儿其实根本不知道客船到底沉了没有,信口雌黄罢了。他不过是想让别人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楚。”但又想到,李邈自个儿不知道,却不代表客船是否转危为安,心下忧喜参半,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李邈试探地问:“你放我们走,可是真的?” “那当然。” 石咏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我只给你们一条小小的竹筏,能否活着回到江南,看自己的造化。” 李邈脸色剧变:“你”波澜壮阔的海面风波无定,就算是大船也要小心翼翼,唯恐有诡折舟覆之险,只乘一叶扁舟,存活几率当真是九死一生。 李鸿猛地奋起反抗,他手中铐了又粗又重的锁链,举起来便往石咏的身上砸。石咏飞出一脚,正中他的小腹,将他踢得滚入海水之中,怒喝道:“你以为告诉我客船的下落,我就不杀你们吗?是谁害得我漂泊至此的?你若不愿乘扁舟离开,那也好,我一刀杀了你们,一了百了,免得你父子二人走了狗屎运,当真回到江南,倒也是祸害。” 李鸿只听得心惊胆颤,忙跪地求饶道:“别,千万别啊,我们――我们愿意乘扁舟,求小郎君网开一面吧。其实客船没有沉没,只是让另一帮人接管了。” “另一帮人?”石咏抬头问道。 李老爷子听这没骨气的儿子苟延残喘地求活,气得爬过来阻止,被两名野人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石咏喝道:“继续说。” 李鸿战战兢兢地说:“那天风浪太大,船只的船诡都被吹得折断了,只能顺着风浪四处飘荡,客船也跟在后面漂泊,当时大家都想着活命,也没有力气和心情搏杀了。飘了整整一夜,风浪才渐渐停止,中途我们遇上了另一帮舰队,这些人身上都穿着黑衣,一律的饰物和用品几乎或全部都是黑色的,当时我们看见五六艘大船涌上去,把客船扣留了,我们离得比较远,没被逮住。” 石咏眉头大皱,道:“难道是海盗?” 一直不说话的范褚道:“不是海盗,是林邑国的军队。” “林邑国的军队?” “嗯,本国崇尚黑色,若衣服一色,尚可存疑,但饰物和用品也采用黑色,那便证据确凿。” 范褚露出厌恶之色,说道:“胡达借本国之力,肆意横行,劫掠商旅贪婪之至。” 石咏听到“胡达”二字,才知道范奕的仇敌是谁,奇道:“胡达便是谋篡林邑国的人?” “不是,胡达是文的孙子,文才是杀害我父王的凶手,苍天有眼,文篡位后没过几年就病死了,后由他的儿子‘佛’继承王位,佛死后,又由胡达继位。”范褚不禁咬牙切齿。 石咏内心焦虑,原本还想着半途中逃跑,可得知客船被那个神秘的林邑国扣留了,那此行便不可有潜逃之心。他认真地问:“大王,小人对林邑国的风土人情c地理位置和政治军事等问题,皆无所得知,还望大王代小人了解一番。” 范褚呵呵一笑,道:“本王会慢慢跟你说的,现在我们便赶往林邑国。” 石咏奇道:“我们?船可坐不下这么多人。” “本王为了尽早反攻林邑国,早已暗中组建船只舰队,悉数藏在无人岛的南面,随时可以扬帆出海。” 石咏一拍脑袋,说道:“是我糊涂了,大王英明神武,自然准备周祥。” 当下众人前往无人岛的南面,停泊有七八艘大船,以及十七艘小型的蒙冲,足以承载岛上的数百名将士。 大船驶出海面,范褚便指使部下把李邈父子扔上扁舟,拖在后面走,待航行近百里后,便割断绳索,扁舟既无船诡,更无船桨,船上只给了十天的干粮,便如孤魂野鬼般漂泊。茫茫大海上漂泊凶险极高,若遇风浪,则尸沉大海,生的希望微乎其微。 令人没想到的是,李邈父子并没有石咏的预测那般,在未来屈指可数的某一天被海浪拍翻,葬身大海,而是顺水漂流,先后途径菲律宾和马来西亚。等李鸿重新回到江南,已是古稀之年,那时的江南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晋国不复存在,而是被另一个疆域辽阔的世界性帝国取而代之。帝国的建立者,竟然会是他们父子日夜咒骂,恨不得扒其皮c抽其筋c饮其血的混小子。 这是双方当事人都预料不到的遥远未来,后话暂且不表。 石咏的心情很是烦躁,在听完林邑国的冗长赘述,他并不看好范褚,毕竟谋篡者已经世袭两代人,国民心中早已扎根了正统之心。凭借数百人就想推翻一个拥有三万精兵的政权,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范褚的解释下,他基本上已经揭开了林邑国的“神秘面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弹丸之地 林邑国位于东晋之侧,以日南郡为国界线,处于偏远地区,汉朝时为象林县,东汉末年象林县的功曹区连杀死县令以自立为王,从此脱离中原王朝的版图。传至晋代,由于王无子嗣,便由外孙范熊为王,熊生范逸,逸生范褚。 林邑国国人不喜欢居住平地,更喜欢依山傍水的生活。石咏也大致得知了这是一个落后的文明社会。 范奕也提及杀父仇人文,文不过奴隶出身,却富有相当的传奇,他在溪水中捕到两只鲤鱼,鲤鱼化为双刀,可分金断石,威不可挡。文随商贾往来,见识了文明国家的制度,回到林邑国,教范逸如何建造宫殿c修筑城池,范逸遂以文为心腹大臣,文掌控权力后,便诋毁和排挤范逸的子孙,有的被驱逐,有的似范褚这般出奔,及范逸一死,国不可一日无主,文理所应当的承继大位。 文继承大位,没有顾着享乐,而是相继吞并大岐界c小岐界c式仆c徐狼c屈都c乾鲁c扶单等国,拥有国民四五万之众,并且向东晋纳贡通表。但没过多久,文贪图日南郡的土地,于永和三年,文率领大军攻陷日南郡,杀害日南太守夏侯鉴及五六千军民,次年又袭击九真,受到殃及的十之。 石咏听到这儿微感不快,心想一个弹丸之国,也敢如此嚣张,难道晋王朝就这样任凭下去,不采取防御手段么? 范褚解释道:“晋国虽然只剩下半壁江山,可毕竟是大国,林邑国边境偏远之国,实力不足与晋国相抗衡。晋人官员大多贪婪,诸多小国经商入晋,皆遭晋人的克扣和剥削,折本十之二三,引起各国的不满,这也是爆发战争的原因之一。” 石咏听后尴尬不已,心想祖上的石崇大爷,不也是臭名昭著的贪官么?只不过日南太守靠的是剥削,石崇是借国家之名,进行沿途的“抢劫”。这也难怪,千里为官只为财,中华文明最大的糟粕之一便是官本位,更何况晋王朝如今是士族的天下。 范褚道:“其实文进攻日南郡,另一个问题便是要夺取更多的土地,林邑国比较是小国,且土地肥沃又远逊于晋国。文虽然是一位难得的军事奇才,可在长期的战争状态下,林邑国也闹得兵疲民惫,文死后,及佛和胡达两代人,均想换来时间休养生息,最近本王的探子打听到,胡达有重新尊奉晋国的意思,继续纳贡称臣,这可是自晋武帝以后就断绝的事。” 石咏听后明白了不少,说道:“这也不妨看作是大王复国的契机,林邑国的国力日渐消瘦,胡达有意要与民休息,必然会大量的解除州郡武备。” 范褚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大量的武备解除,确实是一个契机,但光凭常备兵力,就足以将本王这数百人尽数消灭。胡达虽不及文c佛两个老贼,可决不是蠢人那么简单,复国大业,唯有智取,不可强攻。” 他哪里想得出智取的办法,独自一人坐在甲板上,心中所想的,全然是子夜,很担心她是否遭遇了不测,亦或者成了阶下囚,不论是何种结果,都揪心之极。望着茫茫大海,石咏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过彼岸。 行进两日,便抵达了林邑国的海岸。范褚自不敢率众涌入,而是取出船舱仓库里的衣服。衣服有的是林邑国c有的是周边小国的,石咏甚至还看到江南独有的服饰,宽袍肥袖,晋人风范一览无余,察其质地,还真是从江南那边买来的。 范褚道:“一举进入,未免太过招摇,我们扮成各国的商人和百姓,分批涌入码头,就不会起疑,为了区分我们自己人,衣服的右臂膀都绣着蓝纹。” 石咏赞道:“大王英明。”当下跟范褚一起扮成晋人。 为了掩人耳目,石咏进行了简单的化妆,范褚手下有一名地下党军官,化妆术堪称以假乱真,在他的脸上涂抹一层油腻腻的东西,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石咏对镜一照,两颊增宽了,肤色黝黑了三分,眉毛加粗,眼睛也变得深了些,便如换了个脑袋般,细致看倒也能瞧出区别。 地下党军官叫作库尤,认真道:“妆还未定型之前,不可以用力清洗,定型后则需要由我亲自为你卸妆,以免擦伤皮肤。” 石咏叹道:“先生的易容术,当真是美颜c滤镜cp图,皆难成抗手。” 库尤奇道:“滤镜是啥?” 他早已习惯晋人的衣束,属于本色出演,范褚就差了点,蛮夷风俗所穿的衣束大多是赤膊裸肩,晋人衣束又宽又长,拿个东西都得提一提袖子。 石咏当即指点他一番,范褚似模似样地学了起来。 两人带领八名义从,乘一艘小船靠岸,并无人怀疑,船家复又开船离岸,把分批的人依次接入。 “这里,可能就是一千多年后的越南吧,只不过从地图上看,林邑国在越南中部地带。” 草棚的屋舍下,范褚在义从的手里接过地图,石咏瞧了眼就基本看出来。越南跟华夏比邻为居,大致的版图面貌便如一个哑铃,两头粗c中间细,东西间最窄处只有50公里。这也难怪林邑国的国民“不习平地”了,百分之四十的丘陵,百分之四十的山地,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平原地带。 范褚叹道:“从地图上看,先生也可以瞧得出来,林邑国与晋国相比,只不过是弹丸之地。” 石咏从现代华夏穿越到了千年以前的华夏,自然仍以华夏人自居,问道:“大王,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若大王重新复国,以后会不会做出进攻晋国之举?” 范褚淡然地一笑,说道:“若我登基复位,自然不会。”顿了顿,又道:“本王虽然地处远国,未曾涉足中原,可也听说张宾c王猛等汉人之士辅佐石勒及苻坚,可见贤士一展所长,未必只辅佐本族人民。” 石咏这些天来,只以为范褚用自己来刺激军心,可这番话,显然把自己比作张王之辈,好似真把他奉为军师,皱眉道:“大王过奖,小人自愿意辅佐大王,但小人以为,切不可率军击晋。” “这又是为何?”范褚听他第一句话,心下欢喜,随口问道。 石咏道:“晋国远比文c佛c胡达等叛贼所想象的要大,他们幅员辽阔,胜林邑国百倍,以小国击大国,实不为明智之举。望大王以民为本,恢复国力民力,和晋国保持良好的通商往来。” 范褚大摇其头,说道:“晋国虽大,不足为患,只要本王收回王权,扩充军队,攻打日南c奇袭九真,只是翻手之间,逆贼文的篡位,给本王上了一课,只有进行吞并,才能扩充国力,区区几年间,文便接连吞并数国,他能做到的事,本王也能做到。” 石咏脸色微变,摇头道:“文所灭之国,皆蕞尔小邦,蛮夷之地,大王英明神武,又是林邑国的正统王子,自当不会逊色于他。可即便这样,也万不能小看晋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叛贼能够三番两次的攻打日南c九真,原因在于晋国内派系斗争严重,而上位者又都是好酒色的无能之辈,可这并非晋国无人,一旦换上励精图治的官吏,大王认为还有胜算可言么?而且,大王是林邑国土生土长的王子,自当明白林邑国,是胜在地形险要,即便打不过,也可以退回来,并非军队实力的问题,对吧?” 范褚默然不语,神色阴沉如水,说道:“这事以后再谈不迟,现在复国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要再杞人忧天了。” 石咏也觉气氛有些沉重,当即止住。作为后来者,帝国是谁统治的他并不在意,读史的人经常会忽略一点:帝国并不是为了人民而建立。 帝国的反覆兴亡,不过是一家一姓之政权,不通史的发烧友只道某个王朝灭亡,中国就“无华夏”了,其实这是误区,中华人民之所以生存数千年,靠的是文化认同,使中国人永远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就像犹太人丧失祖国两千年,犹太人成了流浪的民族,可民族仍旧没有烟消云散,它们维系民族的则是宗教信仰,而宗教信仰也是文化认同的一类,犹太人即便流浪在全世界各地,可也在1948年位于巴勒斯坦建立国家以色列,自罗马大军摧毁耶路撒冷近2000年以来成立的第一个犹太人国家。 至于司马家自相残杀c权臣争执c世家坐大,又何曾怜惜千千万万如草芥般的百姓?范褚身为林邑国的王子,一旦夺取政权,只怕又将在晋国的西南边境掀起腥风血雨,至于顾不顾百姓的民生,全看个人的良心。 即便如此,石咏也不得不劝范褚,不可进攻江南,一来为范褚考虑,二来则为西南边境的百姓考虑。他可不愿意发生战争,毕竟帝国不为人民建立,君王及臣子也把管理百姓,称之为“牧民”,虽然形同牛羊,可帝国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维护百姓的。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热闹的动静,石咏把脑袋探出茶棚,见到数百人拥着一辆马车,这马车雕工精美,八马并行,一色皆白,门帘及窗帘都是绫罗绸缎,伴随着的是听不懂的胡人歌曲。 “谁这么大的排场?”石咏诧异道。 马车和精美的绸缎,一看便是来自江南,中国是礼仪之邦和先进的文明,文化和精美器物总在吸引周遭的小国,若有若无之间的对他国进行影响和改造,亦是中国古代无形中的“和平演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