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围申》 正文 第一章 归国（一） 民国二十六年，这一年是丁丑年。这年的六月，比往年来的愈加的燠热，空气中，连丝风也透不出来。民间传闻，这丁丑年酷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多是要操兵戈之像。 浙南处州府，天上乌云密布，厚厚的一层黑云里好像吸满了雨水，一拧就能下来大雨来一般。几声闷雷断断续续的响起，不消片刻，乌云竟又跑的没了影。残阳又从西边踉踉跄跄的爬了出来，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残喘的就剩下一口气了。 苏府，老太爷苏润卿靠躺在天井的藤椅上，两旁立着的丫鬟扇着扇子，却一点也不解暑气。山城的地势包着热，总是免不了温温腻腻的。苏润卿手枕着藤椅把手，也觉得有些滑腻的慌，人也懒得动弹一下。 天井的假山后设置了一个卷棚，下面放着一地的坛坛罐罐。打开盖子，里头腌制的都是梅干菜，正是发酵的好时候。九姨太沈琳招呼着一旁的丫鬟奶妈们，将事先洗净的鸭子取了过来，一道放进缸里头腌制。 奶妈抓起一只鸭子，便笑说：“瞧这毛拔得不清不爽的，肯定是新来的丫头干的活，一点也不利索。” 沈琳瞥了眼不远处的苏润卿，盈盈笑道：“这也不好怪她的，新来的乡下丫头，也不懂咱们这里的规矩。真要讲究，那也得你们仔细教了才好，光是说一说，也不定懂得。” 见九姨太都发话了，奶妈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瘪着嘴，拉抽着鸭脖子塞进了缸里头。话到这里，苏润卿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只是闲懒开口问道：“算算日子，芷若是不是该到上海了？” 沈琳摇曳着腰肢来到苏润卿跟前，娇柔道：“可不是嘛，这芷若原来发了电报来，说好的月初就到。结果呢，咱们派去洋泾浜的人都守了大半个月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您说，这是不是中途出什么事儿了？也怪叫人担心的。” 苏润卿啐了一口：“呸，瞧你说的什么玩意儿，我的孙女有苏家列祖列宗保佑着，哪里能出什么事。顶多便是半途遇着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贪玩了，一下也便耽搁了些时日罢了。” 沈琳一听，忙自掌了嘴巴：“诶哟，老爷，瞧我这张嘴，真是愈来愈不会说话了，该打！该打！” “好了，这天儿已经够热了，你就别再煽火了，叫人听着火气也大。”苏润卿冷哼了一声，心下到底是不痛快了。 苏润卿膝下原是有两个儿子，无奈这父子缘分单薄。大儿子与儿媳，原是孝顺孩子，可惜早年路遇山匪，双双落崖死了。小儿子呢，是这九姨太沈琳所出，前些年又生生的死于肺痨，叫他一把年纪的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头自然苦处颇多。 好在大儿子身后还留下了一个女儿，也便是他的孙女苏芷若了。这位苏大小姐，乃是苏润卿的全部盼头了，可谓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真当是叫苏润卿耗尽了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归国（二） 从瑞士出发的邮轮上挤满了人，苏芷若戴着一副太阳眼镜，躺在甲板的躺椅上，海风吹得太过舒服，她愣是从日出呆到了日落。 迷迷糊糊，似梦似醒，恍然间苏芷若的思绪又飘到了蒙特勒，黄昏的微月，航空学校里的落叶，雪绒花的清浅香气，莱芒湖畔晚霞里的白虹，石灰与岩沙铸就的圣樊尚教堂里的圣母像的影子和钟声等等，这些都是她过去几年在瑞士不可磨灭的点滴了。 月光幽澹爬上了夜空，船顶上的万国旗影子倒影在甲板上有些疏疏落落。德国人c法国人c英国人c意大利人，拥簇成一团，依偎紧靠在一处。夜晚一旦降临，那是酒精的世界，他们自然都是赶往邮轮夜里最火爆的地方——酒吧。 船上霓虹灯旋转着，苏芷若被阵阵传来的嘈杂声扰到了，不得不睁开了眼来，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酒吧门口。两扇鲜红的大门上贴着最时兴的啤酒女郎海报，苏芷若推开那扇门，顺着梯子往下爬。 内舱烟雾朦胧，灯光五彩斑斓，柜台前挤满了买醉的人。内舱正中央是一个小舞台，矗立着一个圆润的法国女人，伸出白皙的双臂，一张烈焰红唇之中，流淌出的是优雅的法文民歌。 “来一杯波尔多，谢谢。”芷若对着身着背心的酒保说道。 苏芷若并不算会喝酒的人，甚至酒量很浅，而波尔多是她唯一熟悉的酒名。说起来这还是毕业飞行那一日，她的老师亲自给她送上的祝贺酒。它见证了苏芷若成为瑞士航空学校毕业的第一名女飞行员，这是她一生的骄傲所在。 酒吧里充满了呛鼻的雪茄味道，混杂着酒精泼翻在地的酸味，以及女人身上的浓香。 “先生，你也是中国人吧？可怜可怜我这个身无分文的人，饶了我吧。“只见着一个长发女人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着面前的男子。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格纹旗袍，很明显，这是一个饱受苦难的女人。 芷若循声望去，不禁想着，这男子秀眉广额，挺拔厮称，倒也是称得上一句相貌堂堂了，没料着，竟是这样一副漠冷的心肠，倒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那男子散开了领带，转身便要离去，方才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忽而翻倒在地，昏暗的光线下，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摔倒的，人群中爆出了惊呼声。 苏芷若啜了两口波尔多，强烈的酒精烧得她喉上窜起一股火来，她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起来，禁不住大步向前，一把抓住了那男子的手：”这位先生，我想，你需要绅士一点，向这位女士道歉。“ 那男子不屑的笑了一声，中文夹着德语单词说道：“什么？你是要我向她道歉？你是认真的么？“ 苏芷若被他的举动给激怒了，一板一眼说道：”是的，道歉！“ 男子的脸凑近了几分，玩味的盯着苏芷若微微泛着酒气的面颊看着：“如若，我不愿呢？” 苏芷若脑中仿若被点中了炮仗，也未及多想，轻巧将他抬起，一个完美的半弧形过肩摔，只听着“诶哟”一声，男子重重的摔落在地。 那男子踉跄起了身，抹去唇边的血渍，讪讪笑道：“我当是只小野猫呢，原来可是只雌老虎！嗲妹妹瞧多了，今日可算是开眼了。” 芷若见他出言不逊，只是冷眼道：“看你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堪，也算你书都白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归国（三） 邮轮船上的经理原是躲在窗户下看了一阵，眼见着苏芷若一介女流，竟把一个大男人打的鼻青脸肿，也是吓的呆若木鸡。他觉得脚若钉在地板上了，可是还是扶着墙壁进了里间。 经理才见了那男子就忙开口说道：“程先生，方才您被小偷偷走的钱夹我们帮您找回来了，可不就是在她的包袱底下嘛，这下人赃并获了。不过如今是在公海里头，怕是也不好处理，不如等船靠了岸，把人交给租界的警察局，您看行么？” 话音落地，那方才在还在打滚的女人一下便瘫软在地。芷若心下琢磨了一番，约莫也猜着个七八分了，一时脸上也是青一块c红一块，好一阵，竟被自己噎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程逸之点了只雪茄，舒畅的眯起眼道：“算你有本事，多么的行侠仗义啊。女侠嘛，我这辈子怕是要都能记着你了。” 芷若咬着下唇，一字字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处州苏芷若是也。你若是觉着还需跟我较量一番，随时奉陪！” “苏芷若”程逸之仰起脖子，将雪茄的烟头掐灭，饶有兴味的念着这个名字，心下道：“我想我们是会再见的” 邮轮在黄浦江心画了个圈，这才慢慢靠上了岸。虽然是白日里，可是因着是阴天，瞧着整个码头很是黯然。岸边的灯塔，在白雾里闪着淡黄色的光晕。 芷若拎着皮箱下了船，邃黑的黄浦江迷迷漫漫的连接着无边无涯的码头。这黄浦江来的汹涌，时不时的，扎实而沉重地轰打在船桩上，那声响倒是怪吓人的。 “大小姐！”不远处，福贵瞧见了芷若的身影，忙招了手。 芷若一见他，便知晓定然是老太爷派人来此蹲守了，只拉低了几分帽檐，跟着人流便要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大小姐，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小的陪着您。”福贵带着家丁堵住了芷若的去路。 芷若抬起头，嫣然笑道：“哟，福贵，许久不见，长本事了嘛。如今都能单独来上海办差了，可不是升成总管事了。真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福贵挠着头笑道：“大小姐，您这不是寒颤小的么。” 芷若双眸微微一动，只笑道：“福贵，我在上海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同爷爷交代一声，就说我不日便回去。” 福贵躬着身做了个揖：“大小姐，小的在这儿守了您大半个月了，看在小的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就跟我们回去一趟罢。老太爷那儿交了差，这不是还要带您再来上海一趟的嘛。” “哦？爷爷还要带我来上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芷若睁大着一双杏眼，假若不知情问道。 “嗨，还能是什么事儿呀，可不就是带您来与那位定了娃娃亲的震旦染厂的少爷履约成婚的嘛。”福贵一边说，一边自赏了个耳刮子：“您瞧瞧，我这张嘴，真是糊涂了！大小姐，您可甭管我说了什么吧。老太爷可是说了的，不管怎么着，您都得先回去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归国（四） 苏芷若连人带皮箱，被塞进了一架七缸八座的黑色林肯小轿车里头。这车子里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叫她如坐针毡。是了，她原本是打算下了船，就直奔上海的警备司令部，去报名航空员的，哪里晓得，这司令部的门边都没沾上，就先被福贵给逮住了。 倒不是她打不过这福贵，只是这老太爷治家严明，行的是连坐法。但凡是福贵办砸了差事，只怕是他们几个回了苏府都没好果子吃。好歹福贵也是看着芷若长大的，自然也是有些情分的，比起主仆来，倒是更似兄长了，因而更不好连累了他。 车行至公共租界一带，忽而停滞了下来，许多的人群往前面涌来。芷若摇下车窗，隔着深红的短帘凭窗而望，“轰隆隆”她感到身后好似有一阵天雷压来一般，震得耳朵都有点发聩了。 一大串军卡车穿过十字街口，向这面飞快驶来。每一辆卡车经过，总扬起一大片灰尘来。渐渐暗下的暮色里，它们逐渐凝结成一团稀薄的沙雾。 周围的汽车前灯齐齐照着，整条马路都是昏黄的一片，两边的商铺也跟着一道掩映在沙尘之下了。邮局大楼的钟刚敲过六点，昏暗的暮色里，总归是沾上了一层又灰又黄的薄雾了。 “下车！里头都是什么人！”为首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用枪指着车头吼道。 芷若与福贵面面相觑，只得一道下了车子。福贵笑着作了个揖：“这位军爷，我们都是过路的。” 芷若最是见不惯这样狐假虎威的人，两嘴撇的弯弯的，懒理他的问话。那军官便用枪指着芷若，讥笑道：“保不准你就是我们在找的通缉要犯吧？” 福贵谄笑着取出一袋袁大头，悄无声息地塞到那人袖中：“军爷，您可说笑了，咱们可都是普通老百姓，哪里能跟通缉犯对的上呀。这到底出了啥事，我们都不晓得呢。” 那军官私下掂了掂这袋钱币的分量，旋即喜笑颜开道：“嘿，你可不知晓，今儿个一早，有一个日本兵被杀了，这事儿闹的大了。日本人可是说了，不抓着人，这事儿也不作算的。” 苏芷若心下冷哼了一声，想着，这驻沪警备司令部的人真当是一帮酒囊饭袋了，出动这么多军力，就为了帮着找一个杀死日本兵的凶手？可谓本末倒置了，真当叫人看得心绪难平。 “我的小姑奶奶，还看那，咱们快些上车走罢。”福贵轻声说了一声，拉上芷若就往车里钻。 芷若觉着车子里头愈发的有些闷热了起来，甚至有些压人，她恨恨地跺了一跺脚，只听着车下有人闷声哼唧了一声。福贵刚要开口，就瞧见芷若早已使了一个眼色，他便忙噤了声。 车子开到了枫泾地界，芷若方才低声开口道：“好了，出来罢，已经安全了。” 这时，原本趴在车底的人方才抬起头来，福贵帮着拉了一把，他便顺势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上去，又躬身对着芷若一揖：“承峎谢小姐救命之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归国（五） 苏芷若抬眼看他，清清静静的一张脸上架着一副玳瑁纹的圆框眼镜，一身不合时宜的粗旧长衫，腰上一条粗布腰带，委实一副学生模样。 苏芷若笑了笑：“你该不会是他们口中所述的，杀死日本兵的人罢？” 林承峎不置可否道：“小姐说是，那便是罢。” 芷若笑道：“你这人倒是有意思，那我说你是上海地下游击队的人，你也便是了？” 林承峎不及想她会这样说，一时被呛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福贵，送他一袋盘缠罢。”苏芷若莞尔笑道：“不过是与你玩笑呢，你倒是当真了。好了，英雄不问出处，拿上盘缠快些走罢。高山流水，后会有期。” 林承峎接过福贵递过的钱袋，深深作了一揖，便匆匆下车离去了。 望着林承峎消失在芦苇丛里的身影，福贵开口道：“今儿个这一出，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哟” 苏芷若笑笑：“你可不是叫福贵么，自然是逢凶化吉，福气贵气的很。走！咱们还是回上海城里去。” 福贵惊诧道：“小姐” “这一路还有山匪c关卡要打点，我瞧你这盘缠是不够用了。咱们倒是不如先在沪上找一处地方住下，我再给爷爷拍一封电报就是了。”芷若说道。 华懋饭店，印度侍应生帮着提了行李开了电梯门。芷若将福贵等人打发了，径自便往楼顶的花园餐厅而去。 坐了一会，西崽便送了小点上来，芷若伸出那兰花般纤细的手，慢里条斯地将一枚涂了鹅肝酱的面包拈进了嘴里。这里本是有着上海最好的夜景露台，今儿个不凑巧，明月c星斗一样都没有。 芷若只得无心的瞥了眼花园餐厅角落，那里正有一对男女，在玫瑰花下谈笑取乐。那身着西装的男子谈得恰是情浓了，便牵着那浓妆艳抹的女子往芷若旁边的桌旁落了座。 芷若眼快，一眼就瞧出了这着西装者，乃是邮轮上的程姓男子，想着真是冤家路窄，不禁暗暗扯了一本杂志，掩着面，假意瞧着。 程逸之挽着那女子的手，笑道：“雅韵，我给你带回来的电影杂志你看了么？这些可是沪上如今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关雅韵垂下了脸来，欢喜笑道：“可真是好看极了，等手头的看完了，你再借我几本罢。”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连谈朋友的手法都这样拙劣。”芷若在一旁，嘟嘟囔囔的自言了一句，想着，继续在这儿坐着怕是不妥了，她便用杂志掩着面，准备下楼去了。 哪里晓得，这人才起了身，就与送红酒来的西崽撞了个满怀。西崽惊诧道：“啊，小姐，真是对不住，我给您揩一下吧。” 芷若笑道：“无碍的，我一会换身衣服便是了。” “雌老虎？“程逸之那双狭长的双眸微微上扬着，似笑非笑道。 苏芷若觉得这样的场合重逢，颇为尴尬，只得嫣然一笑：“这位先生，不知晓在说些什么，我倒是听不懂了。” 关雅韵的一双眼珠早已在苏芷若的脸上溜转了一圈：“怎么，逸之，你们认识？” 程逸之挑眉道：“何止是认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归国（六） 苏芷若心下想着，倒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上海滩这么大，两人竟然偏偏就在这华懋饭店的花园餐厅见着了，想想真是活见鬼了。 “密斯苏，你这不付账单，就准备跑了不成？啧啧啧”程逸之望着芷若桌上的账单夹子，着意加重了声说道。 苏芷若定睛一看，方才发觉，刚刚瞧见程逸之来了，她确实心下有些虚的慌，只想着快些走，却是把账单也给落下了。这一下，她面上浮起一丝绯红来：”这位先生，我方才不过是去还杂志的，哪里是不付钞票就跑了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哟。“ 程逸之虽然天性多情，可是风度总归还是有的，关雅韵倒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刻意为难一个女子，心下不禁也多留了一些心思：”逸之，我身子不大清爽，咱们还是下楼去坐坐罢，夜里风吹的头疼。” 程逸之朝着苏芷若笑了笑：“有缘自还会再见。” 望着程逸之远去的背影，苏芷若的脸好似被胶带绷住了一般，一张嘴愣是扯不开来了。 回了房中，芷若翻来覆去，这一夜都不曾好好安睡。她越是睡不着，心里便越是烦躁，她感到身体里的血液也像她脑海里的思潮一般翻腾迸跃个不停。 太阳穴的筋脉掣动着，芷若是再也不能在被窝里继续躺着了。这该死的时差，她心下边想着，边轻轻掀去被褥的半边，又将身子靠着靠枕一并坐起，两眼望着那窗外朦胧夜色下的南京东路，微微发着怔。 这时候，白日里繁华的南京东路上的车马声和远处喧哗的市井声，早已寂静，不过时而还能听见印度巡警喝问半夜尚在街上游荡的醉酒之人。又不知从哪个房间传来了哈巴狗的狗吠声与小孩夜啼的声响，除此之外，这夜里的上海真当是死寂一般的大地了。 芷若轻揉了下太阳穴，随手捻了台灯，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份《申报》，上头的头版写的大字标题是“六一四大捷”。芷若一下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仔仔细细的逐字翻看。 原来昨日下午，日军的六架九六式陆上攻击机，经由台湾飞往杭州c广德c长兴连番轰炸，出动的攻击机有六十四架之多。第四大队携带美制“霍克”战斗机，在杭州笕桥上空和日军战机展开了激烈空战，取得3：0的绝对式胜利。 苏芷若觉得心下的热血已经沸腾了，这大概是自甲午海战以来，中日交锋的第一次大捷，这不得不叫她感到欢欣鼓舞。 她当初为什么要去瑞士学习飞行？无外乎也是因着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罢了。是了，她并不是什么匹夫，不过是处州府出来的一名小女子罢了，可是她依旧想为这个风雨飘渺的国家尽一份心力。 芷若一向是个敢想敢为之人，因而天刚朦朦亮，她便换了一身压在行李箱多时的飞行服，带上一手的资料夹，便下了楼。 芷若先前早就拍了电报回苏家，说要回国，可这一拖就是半月，也无非是为了迎合这沪上司令部一改再改的空军飞行人员聘任的时间点罢了。 她拦了路边的一辆黄包车，满面都是笃定的笑意：“劳驾，驻沪司令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偶然（一） “小姐，到了。”黄包车夫将车子平稳放下说道。 芷若从背包里抽出一张钞票来：“喏，不用找了，谢谢你。” 在车夫感激的目光中，她一路小跑着到了司令部门前。抬眼看去，苍松翠柏，临湖而居，这司令部的人也惯会享受的，芷若心下想着。 “喂，来者何何人？有有通行证么？”一个削肩佝背的守卫，眯着细眉小眼，拿着枪头指着芷若结巴问道。 “你好，我是来应聘飞行员的。”芷若笑着说道。 “什么？一个小娘们，要来应聘飞行员？我的个妈呀，你不是跟老子开玩笑吧。”芷若话音落地，另一边的守卫也撇嘴歪鼻的笑了起来。 日头愈来愈斜，一片乌云慢慢的从四面聚集而来。虽然阳光被遮了一半去，但是还是有一大半投射到了驻沪司令部的前院花园里头。 芷若望着这温吞的哑日头，多少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了：“这位军爷，女子怎么了？我虽然是女子，可是受过专业飞行训练的，比之男子来，丝毫也不逊色。你不信，但凡放我进去，见了你们司令，他自然就知晓了。”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而后大笑了起来：“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穿的却是怪里怪气的，你就是去广西路与云南路跑堂口，怕也是没人敢承你的场呀。” 说了这么一会了，苏芷若已然是完完全全的领略了什么叫无赖了，她心下早已怒火中烧，又想着，今日怎么也得入了这司令部的大门才好。 她只得暗暗压下了心里头的火气，又赔笑着朝两人袖中各塞了一张钞票：“我说军爷，这有话嘛，好好说。但凡能让我进去见一见你们司令，这好处总少不了你们的，是不是？” “这小娘娘们，上上道！”那细眯眼的守卫咧开了嘴巴笑道。 歪着鼻子的守卫瞅了眼手里头的钞票，掂量道：“老实说罢，你是不是咱们司令在外头相好的姘头。说什么应聘飞行员呀，我看你是来找司令重温旧梦的罢？啊？哈哈哈哈哈。” 芷若眼珠子一转，一下便改了主意，忙笑道：“诶，军爷，你心下清楚就好，何必说出来呢，说的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那你看是不是可以让我进去见一见你们司令那？” 歪鼻守卫挑着眼笑了笑，手上比划着两根指头，芷若会意，忙又拿了两张钞票出来：“军爷，您看，这成了么？” 那人收了钱，砸吧着嘴道：“我说的可是两袋大洋，两张钞票就好打发我们的呀？你也忒小看我们哥俩了。” 这哪里是什么予人方便了，分明是过路打劫了！就是疏通山匪，那也花不了一袋大洋呀！芷若心下愈想俞气，想着如今的沪军竟然成这样了，日本人要真打进来了，还能指望这帮人来御敌？ 她面上仍旧笑道：“军爷，你看，我一个小女子，也没那么多的钱，不如我先给你们哥俩五块大洋，你若是能让我进去，你们司令一高兴那，保不齐就赏你们十袋c八袋的，也说不准那，您说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偶然（二） 说话间，这黑色的铁栅栏缓缓开了，从里头出来一位穿着白大褂，背着药箱的男子。芷若定睛瞧了一眼，见他浓眉薄唇，留着如今很时兴的八字胡须，眼梢平整，明明是一副聪明相，却被这一身白大褂给收敛的恰到好处。 两个守卫见了，忙上前躬身道：“孙医生，您出来啦？司令吩咐了，要人开车送您回去的，您请稍等呀。” 孙彦鸿淡声道：“就不劳相送了，我还是喜欢坐电车回去的。” 芷若见状，料定这位孙医生一定是与司令部有些瓜葛的，想着与这两个守卫胡扯着简直是浪费她的时间，因而忙跟上前去。 “嗨，孙医生，您好。”芷若明朗地笑着，一道跟着孙彦鸿来到了电车站。 孙彦鸿回过身来，见是一个穿着飞行服的陌生女子，只是沉吟道：“请问有什么事么？” 芷若见他说话斯斯文文的，一时也便心生了好感：“不瞒你说，我是想报名驻沪司令部的飞行员招聘，可是如今连司令部的门都进不了，实在是叫人无可奈何。我瞧门口那俩老油条，对你倒是尊重的很，因而” 孙彦鸿心下想着，倒是一个奇女子了，从来也没听闻过中华有过女飞行员的。苏芷若见他也不吭声，忙从资料夹中取出了毕业证与飞行员资格证书等文件来：“你看，我决计不是信口胡说的，是真当想要上天报国的。” 太阳又从天边露了出来，电车轨道发着亮光，一辆电车驶过，就像蜈蚣似的曲折蜿蜒地向前爬去。清脆的电车铃声摇起，人们争先恐后的上了车子。 孙彦鸿原本是一只脚踏上了电车的，突然，他又停顿了下来，在电车关门前下了车子。他望着仍旧在电车站微微发愣的芷若，踱步过去，放下药箱，轻声道：“我不知道怎样可以帮到你。” 芷若显然是没有料到他还会再回头，她原以为这位孙医生已经走了的。苏芷若莞尔笑道：“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如果你能带我进一趟司令部的话，实在是感激不尽了。” 就在此时，湛蓝的天空，“吱溜”一声滑过许多的流弹，撕裂了天空，然后“砰”的一声落地，在马路中央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也炸醒了无数人的白日梦。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现场踩踏成一片，有些人明明是没有受重伤的，却因着混乱的踩踏，而被活生生的踩死了。 尸体一叠堆着一叠，时而有找不到父母的孩童哭泣的声音传入耳中，芷若觉得脑中的血液在沸腾，她望着天际，恨不能亲自架了飞机上天，当场去与日本人较量一番。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呀！”孙彦鸿早已是背了药箱冲到了方才炸开窟窿的地方。这窟窿附近躺倒在地的人，怕是烧伤的最是厉害。 芷若只觉着他说的话有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便马上跑了过去：“我能做些什么？” “你不是说学过飞行么？那你一定知道急救法了。我药箱里头有一些消毒药水和绷带，你快些帮他们简单处理一下伤口罢。还有消炎药，一定要先给他们服下，万一感染了就更麻烦了。”孙彦鸿一边替手边的孩子包扎着头颅，一边急切的对着芷若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偶然（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芷若手中的消毒药水已经用完了。可是放眼望去，还有这样多的人在地上痛苦挣扎着。她毫不迟疑的又找到了孙彦鸿，试图从他的药箱里头翻出更多的消毒药水来。 “吱溜”一声，很快又有一枚流弹飞落了下来。“小心！”芷若下意识的将孙彦鸿扑倒在地。 “砰”的又一声爆炸声响起，飞起许多的碎片来，孙彦鸿反身一滚，便将芷若紧紧的护在了身下。 说起来，两人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现下两个人就这样暧昧的拥抱着，如此近的距离，芷若甚至能感受到孙彦鸿的呼吸是时缓时急的。他微温的鼻息，不断的流传到芷若的腮上。 芷若脸上隐隐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一阵风掠过，在孙彦鸿的眼中看来，她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木槿，鬓边吹乱的发丝便是风中的花蕊，仿若都能闻到一阵木槿花的清幽淡香。 眼见着轰炸机已经飞走，孙彦鸿这才撑着起了身来，又伸出手将芷若扶起，低声道：“抱歉，方才冒犯了。” 苏芷若略略侧过脸去，只是垂下面庞道：“倒是谢谢你才是，方才” “诶呀！你受伤了！”芷若瞧见孙彦鸿的背上，早已有血迹浸染而出，将白大褂染红了一片，显然是方才被碎片伤着了。 不远处，“轰隆隆”的来了几辆军卡车，满车的士兵，以及一些附近医院的急救车与急救人员，也已经是到了现场了。 孙彦鸿略略舒了一口气：“我无碍的，自己处理下就好了。倒是怕是一会还要有空袭，你还是早些离开，去安全的地方为妙。” 苏芷若知晓，救死扶伤就是这位孙医生的宗旨了，他一定是还不想离开这里：“下次我去哪里可以找到你？” “慈恩医院。”孙彦鸿笑道。 苏芷若想着，她一定要好好记着这医院名字才行。不过朝前走了几步，她忽而又回过身去，大声喊道：“我叫苏芷若！你记住了！” 孙彦鸿点了点头，朝她温柔笑着挥了挥手。 华懋饭店，芷若才踏进了酒店大堂，就瞧见满头大汗的福贵小跑了上来：“诶哟！我说小姑奶奶，你可叫我们好找啊。方才听说外头又空袭了，可没把我给急死！若是你出了丝毫差错，我可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呀。” 福贵边说，边哽咽着，他那粗胖的身躯，竟然有些抖动了起来。芷若笑着拍了拍福贵肩膀道：“我说福贵，这些年，你别的本事没长，可就光长了哭鼻子的能耐了不成？” 福贵听她这样一说，一下也便止了伤心的意思，立马道：“瞧小姐说的，哪能呀？不过是到处找不着你人，给急的。” 苏芷若“嗤”的一声笑：“我不过是出去转了转，许多年不回国了，倒是不知晓上海变化这样大。一会你去一趟邮局，给爷爷拍一封电报罢，把咱们的情况简单的说一说便是了。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当是晓得的那。” 福贵叹了口气：“只得如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偶然（四） 凌晨四点，按着程家的规矩，丫鬟c家丁都已经起了床，五点正点灯。人影重重叠叠，程家各处屋檐下的灯笼依着次第点亮了，逐渐粘连成一片红海。贾尔业爱路，沿途梧桐葱茏，程家的花园别墅在这一带豪宅里间最是惹眼。 远远望去那一片红映衬着无边无际的黑，整座花园别墅就像漂浮在半红半黑的天边。程瑞生今儿个起了个早，一早就在书房里头临摹着王羲之的字帖。写到一半，他想起了染厂的事，微微皱起了眉头，今日有些心神不定，写的总是差了点气韵。 在上海滩，这程家的名声说起来也是十分的响亮。程家乃是根深蒂固的世家豪族，祖上中过乾隆年间的状元，父辈中过光绪年间的进士。戊戌变法之后，程家老太爷辞官归故里，便直接回了上海。 程老太爷当年抱着救亡图存的维新思想，先在上海办过义学堂，而后才办了上海的第一家民营染厂，到了程瑞生这一辈，已经算是家业兴旺了。不论如何，在上海本地，程家总是走在时代前沿的人，思想c行动，那都是很超前的了。可是近日，沪上频起风波，这染厂的挑战也是颇大，倒是叫程瑞生十分的费神，因而这夜里头，自然也是睡不踏实的。 书房外头，便是一座典型的苏式园林。园中亘积水，望若湖泊，可谓是山水萦绕，厅榭精美，又有花木繁茂相称，自然是环境极其清幽的了。程家老太太算是程家唯一裹过小脚的人，也是出自苏州的望族。如今上了年纪了，也是睡不长久，一早便来到园中透气。 程逸珠原是到园中浇花的，抬眼就看见老太太身旁伺候的丫头送水烟袋来了，于是忙接了过去，亲自将这杆水烟袋送到了老太太跟前：“阿娘，今日起的倒是比昨日还要早了。” 程老太太说道：“我这哪里算早，你瞧你爹，怕是昨儿个夜里都没怎么睡呢，那书房的灯老早就亮着了。” 程逸珠笑了笑：“阿娘，早饭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听孙女这样说，程老太太自然是眉开眼笑：“看看，咱们全府上下，谁能有小囡这样乖巧的。旁人都说这做阿娘的疼孙子，我倒是不一样，更疼小囡一些。” 程逸珠“嗤”的一声笑：“阿娘，大哥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老太太“咕嘟c咕嘟”抽着水烟，舒畅的吐出一股烟圈来：“你看逸之，回了上海罢，成日就在外头闲混着，也不晓得回家的。我看那，还得叫你爹多督促督促，不如早点娶了程家的丫头得了。省得叫我这个老太婆，日日在这里蹉叹着，连个曾孙的影儿都抱不着。” 程逸珠一听，叹了一口气：“若说这婚事罢，是当年阿爷在的时候定下的，本不好多说什么。可是论起理来，大哥总算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又在德国喝过洋墨水，他能吃得消这门亲事才怪。” 程老太太拔出烟嘴，把烟灰吹了出去：“逸之这孩子，游手好闲惯了，拿门亲事捆着他，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是罢，这也不是旁的事，也由不得他说一个‘不’字。若是把你爹给惹急了，断了他的月钱，你看他倒是肯不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偶然（五） “可是那关家小姐呢？她可是等了大哥许多年的了，好不容易才把大哥从德国盼回来，这说分手，就分手，怕是关家那厢，也不好交代。”程逸珠轻声说了句。 程老太太招了招手，示意逸珠近身前来，觑起眼说道：“你莫不是早就瞧上了关家小少爷，就少不得替他姐姐多说几句？诶，真是老话说的好，女大不中留呀。” 这话听得程逸珠直垂下了脸去，面上禁不住浮起一丝红晕来，娇嗔道：“阿娘瞧你我倒是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了。” 程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手，笑道：“我倒是觉得，你大哥与你的喜事可一同操办了，这便叫做双喜临门，我这老太婆，也算是了了两桩心事了。 可见南京东路景致的露台上，溜进来一溜焦黄的晨光。程逸之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睁不开眼了。昨天夜里，有些酒喝多了，现下倒是脑袋里头痛的厉害。 楼下一开始是汽车喇叭的声响，清亮而辽远，接着是过路行人的嬉笑嘈杂声，随后骤然间，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处。声量愈来愈大，逼得程逸之不得不撑开了眼来。 他披了一件睡袍，来到露台上，望着楼下一阵阵的人潮翻涌，一下便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急躁。“叮咚”，只听着门铃响起，程逸之趿了脱鞋，开了门，只见着饭店的西崽服务生鞠躬道：“早上好，密斯特程，这是您要的咖啡和报纸。” 程逸之接过东西，又望了眼手上的手表，开口道：“请你转述前台礼宾部，一会若是有人来找我，就直接带到三楼包间就好。” “好的，先生。”西崽从程逸之手中接过一块大洋，殷勤的应了一声。 程逸之关上门，靠在露台的沙发靠背上，啜了一口咖啡，展开了《申报》，眉头紧锁，只见着上头写着：日本在沪各界人士，向上海当局施压，督促早日缉拿射杀日本士官的凶手。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起来，扰乱了程逸之的思绪，他只略略绑了下腰带，便又起身去开门。 “我说福贵，你这一早就让人在饭店门口堵着，这算什么意思？难道我连出入饭店的自由都没了？”芷若嘟囔着嘴，劈头盖脸的埋怨了一通。 半晌，也没听到动静，芷若不禁抬起了头，这一看，可不得了了。只见着程逸之的一双眼睛玩味的盯着她，夜猫般的曈昽透出一溜冷光：“所以，密斯苏，你是追我追到饭店来了么？侬就这样欢喜我么？” 芷若看了看门牌号，是5013，而福贵的房间恰是在楼下的4013的。她楞了楞神，感觉是闹了天大的笑话了，一下就有些无地自容了起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程逸之抬起了一只手臂，将她堵在了墙上，他呼出的气息都喷到了芷若的面颊之上，隐隐传来一股雪茄的味道。 芷若暗暗定了定神，方才回道：“程先生，我想我们是有一些误会的。我” 程逸之收起了笑意，半阖着眼凝视她，这眼里似是窥视c考察，而后慢慢的靠近了芷若，就差一点，怕是就要吻上了：“误会么？苏小姐，我看你是急切的很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偶然（六） 苏芷若见他这样，心下也发了急。她现下若是大声呼救吧，只怕是来了一群人不说，还非得把福贵也给招上来了，一个不落好，那又是一堆闲言碎语，但凡被老太爷知晓了，她这还有好果子吃？ 若是简单利落，又直接把这个程逸之给过肩摔解决了罢，只怕是这个梁子真要结的更大了。本来上次误会一场，苏芷若心下就觉得有些亏欠，如今再生事端，倒也不是她所愿的了。 苏芷若咧着嘴，刻意扬高了唇角笑道：“我说程先生，咱们万事好商量。这先前的事，是我不对在先，我跟您陪个不是。有什么话，咱们坐下好好说不成么？” 程逸之半眯着眼，又附在苏芷若耳边吹着热气说着：“我还当你又要跟我较量一番了呢，恩？” 他的声音轻软得像团棉絮，搔得芷若的耳根子直发痒，这一下便满面绯红了：“总而言之，今日也是误打误撞了，还请程先生多海涵。若是没有别的事，我看我还是先出去了，也就不打扰您了。” 苏芷若脚下一抹油，便要溜走的意思，这门把手还没摸着，就被程逸之一把握住了肩膀，一路携着走到露台上：“密斯苏慢走，你就这样下楼去，不还是出不了酒店的大门么？” 芷若顺着程逸之的目光向下看，只见着连福贵早已下楼去了，现下也在门口堵着了，若是现下下去，也是定然讨不着好的了。芷若微微蹙了眉头，喃喃道：“这下可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程逸之笑了笑：“不尽然，今日倒是不妨我做一次顺水人情，帮你一个忙罢。你一会随我一道下楼去，我自有方法帮你出这酒店大门。” 芷若听了忙拱手道：“若真是如此，芷若便在此谢过了。” 彼时，程逸之的腰带不知何时散落了下来，这上身一片风光无限便全都毫无保留的敞露了出来。露台上斜进的阳光映在他的腹肌上，隐隐发着清辉。这一下，可是真当瞧得苏芷若面红耳赤了，她急的忙背过身去：“事先声明，我可什么都没瞧见啊。” 程逸之“嗤”的一声笑，漫不经心的绑起了腰带道：“苏小姐也是留过洋的人，这洋人袒胸露背的不是蛮多的嘛，还以为你早已经习惯了呢。” 芷若低头，轻咳了一声：“平日里都在学校里研习功课，哪有时间出去见识这些。倒是不如程先生眼福好，想来平日里没少见了。” 程逸之玩味的打量着苏芷的身形，笑道：“是了，德国女人身形总是丰满一些的。” 程逸之边说，边做了个葫芦形的手势比划了下。芷若的脸红的如熟透的虾子，心下想着，这个程逸之真当是个好逸恶劳的顽固子弟了，面上只得干笑了一声：“密斯特程，我们可以下去了么？” 程逸之旋即脱下了睡袍，从衣柜中取下一件合身的白衬衫，笑道：“如此大好时光，你竟不愿在房中多呆一会，也只得与你一道下楼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暗香浮动（一）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芷若罩着硕大的一件风衣，头上戴着一顶法式天鹅绒的宽沿帽，被程逸之紧紧的拥簇在怀中，两人如连体婴儿一般进了电梯。 苏芷若暗暗推搡着，试图要与程逸之保持着距离，显然程大少爷并不是这样想的。她越是抗拒，程逸之就越是抱紧了几分，他对于这样的游戏似乎有些乐此不疲。苏芷若心下可算是烦透了这位花花公子了，屋子里的衣柜随便一翻就是女人的衣物，也真亏他想得出来这主意。可是如今还能怎么着？只能勉强配合着了。 这样燠热的天气，穿的如此密实，多少要引来旁人瞩目的。每每有人侧目，程逸之都只是笑了笑：“内子身子不好，怕见风。” 也不知走了多久，芷若隐隐听到了福贵的声响，一时也便屏住了呼吸。她有些紧张的抬了头，却似有似无的感觉到了程逸之的唇角划过，一时心跳的一阵紧，一阵松。 程逸之笑了笑，贴耳道：“你手心怎么淌汗了？” 他趣青光滑的下巴靠在芷若的额上，叫芷若的呼吸都有些局促了起来。 突然芷若听见福贵在一旁说了句：“什么？大小姐不见了？都给我分头去找！”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此时程逸之已经与芷若到了偏僻的小路上。芷若忙撤下了帽子c风衣，大口的喘着气：“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程逸之挑眉笑道：“怎么，苏小姐，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竟然谢都不谢我一声啊？” 芷若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这才抿着嘴低声说着：“谢”这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骤然见着程逸之早已没了踪影。 慈恩医院，孙彦鸿向门口的护士打了一个招呼，就与助理医师一道进了手术室。里面已经经过了全面的消毒，消毒药水的味道还十分的浓烈，手术台旁边竖着一个老旧的氧气筒，橡皮管子已经完整的接上了。 戴着口罩的护士正在校对着氧气筒的开关，而在另外一侧的护士则是有条不絮的整理着铝盘里的手术器具。手术台上躺着一名年约五十的妇人，一直不停的在发着剧烈的咳嗽声。 孙彦鸿走向了手术台，将手术灯捻亮，一场紧张的与死神赛跑的手术正在进行着，床上躺着的是这场空袭的无辜受害者。孙彦鸿开始缝合刀口，转头望着一旁的心电监护仪，脸色慢慢的涨青了，眼里射出来的光辉慑人的可怕。 助理医师与护士们都因着孙彦鸿的神情而惊住了，谁也没敢先出声，只是看着孙彦鸿的额头上不断沁出一颗颗的汗珠来。 从来没有人见过孙彦鸿那样惊慌失措过，他一会急声命令开了氧气筒，一会又吼叫着要上强心针，他异常的焦躁c暴怒，甚至连打肺部空气的针筒都狠狠的摔破了。当他最后一次喊到强心针的时候，他的声音早已抖成了凄厉的哭声。 医院外面下着漫天的大雨，窗前迷迷蒙蒙的布满了水雾。孙彦鸿摘下了口罩，疲惫的走出了手术室，他就坐在走廊上以手扶额，一步也没有动过。谁也没有上去打扰他，周围静悄不已，徒有窗外的雷声阵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暗香浮动（二） 孙彦鸿的思绪一下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南洋。那一日，他是在牛车水的一块码头滩地上找到母亲的。她身上穿着的是南洋常见的沙笼布袄裤，那布上黑压压的印着乌金色的牵藤漫引。尸身被潮水冲到了石块的夹缝中，就这样夹在那里，始终没有再动过。 孙彦鸿见到母亲的时候，她的身子瞧着已经连续在水中泡了好几日了，全身都是数不清的淤青伤痕，腹部肿起，几乎把衣衫都撑裂掉了。她的头面被不知是什么东西叮得稀烂，早已面目全非了。 若不是那双手上一直紧紧握着的金色镂空戒指，怕是孙彦鸿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就是他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母亲了。他将那枚戒指取了下来，阳光打在上头，隐隐发着金光，人世间一切的罪恶，终究都被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密斯特孙？”芷若远远就看见了孙彦鸿落寞的背影，他就这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身子止不住的在颤粟。 孙彦鸿的眼早已被泪水模糊，隐约间好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他突然一把将芷若给拥住了，整个头就埋在她的锁骨之间，哽咽声不时而起。芷若心下有些诧异，却是一点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只是伸出了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孙彦鸿的手是冰凉的，只有落在芷若身上的泪是温热的。医院外头浮满了稀薄的水雾，白玉兰吐着忧郁的气息，医务室内的咖啡，将空气染的又苦又浓。 芷若将新煮好的咖啡递了过去：“孙医生，喝点咖啡暖暖手罢。这天气也真是够奇怪的，下了雨就好似凉了一些。” 孙彦鸿摩挲着咖啡杯的边沿，微微张开了嘴，仿若热气进入气管里头，便能让干涸的喉咙好受一些。他面上紧紧绷住的肌肉慢慢松开了一些，这才微微苦笑了一声：“倒是让你见笑了” 芷若嫣然一笑：“这倒是不要紧的，不过嘛，我这好好的一身绸缎被你哭花了，可不得赔我一件新的才成。” 孙彦鸿微微一愣，而后笑出了声来：“好的呀，苏小姐要多少衣服，我都该赔的。” 这一下芷若笑的直不起腰身来了：“孙医生，我这不过是与你说笑呢，可莫当真了才是。” 孙彦鸿忙道：“该的该的，倒是我失礼在先了，还望苏小姐原谅。” 芷若眼珠子一转，便说道：“那这样罢，你请我美食一顿，可好？” 孙彦鸿略有些哭笑不得道：“这样苏小姐喜欢吃什么菜？法国菜？意大利菜？又或者是西班牙菜？” 芷若摇了摇头：“这些有什么好吃的，从前在欧洲简直要吃腻味了，不如你请我去城隍庙吃一碗菜肉大馄饨罢。” “这”孙彦鸿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孙医生，你这样小气的哇，连碗馄饨都不舍得请我吃啊？”芷若假嗔了一句。 孙彦鸿连忙摆手道：“密斯苏误会了，我不过是想，只请你吃一碗馄饨，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呢。” “既是如此，你再多请我吃一屉南翔小笼馒头就是了。”芷若大大方方的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暗香浮动（三） 华懋饭店三楼包间，程逸之坐在一张椭圆形的花梨木案前，擦拭着枪支。这是一支出自德国武器与弹药兵工厂的鲁格手枪。 程逸之把枪身上所有的相关器械统统大卸八块，并一样一样的，齐齐整整排列在桌上。他随手拣起一块擦枪布依照着顺序细细拭擦着，且反复放在近前端详欣赏着，完全是一副爱不释手的喜爱模样了。 忽而门外起了一阵门铃声，程逸之望了眼墙上的挂钟，警惕的将枪支收起，迅速藏到袖中。这才从猫眼望了出去，却见外头乃是一身着黑色中山装的男子，且看他刻意拉低了帽沿。 程逸之小心翼翼的开了一丝门缝，又暗暗用一只手倒拉住了锁扣，随时准备应对着突发情况的发生。他低声问道：“今日花布标金价是多少？” 那人低头从胸前的袋中取出了一枚怀表，看了一眼，方才说道：“标金跌了十五个点呢。” 听罢，程逸之左右环顾一番，这才将那人一把拉进了屋内。这男子脱下了文明礼帽，可不是旁人，正是林承峎来了。程逸之略略兴奋的拍着程逸之的肩头笑道：“承峎兄，可等了你多时了，还以为你今儿个不来了呢。” 林承峎一脸风尘仆仆道：“如今入城的个个关卡都有人把守着，要蒙混过关，并不容易呀。你也晓得的，这些天，驻沪警备司令部的人怕是被日本人逼的不行了，说是非要抓着我不可，风声太紧，不得不比往日愈加小心几分。” 程逸之斟了一盏西湖龙井，亲自递了过去，这才挨着林承峎坐了下来：“那帮酒囊饭袋，还抓人呢，我看那，要不了几日，便是随便在街上抓一个替死鬼顶差了。” 林承峎笑了笑：“逸之，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承峎，你是不知道，德国现下国内也是乱套了的。新的元首上任以后，便开始一系列的大动作，整车整车的犹太人被送进了集中营。我看这把火，迟早也要烧到其他外国人的头上。这帮德国疯子，连带着不要命的日本人，我看简直要点炸整个世界了。这在欧洲多呆一日，我都呆不下去了，就想着赶紧回上海来，许是我这个笨人还能有点用处。”程逸之将新煮好的咖啡倒上，低头啜了一口，这才使方才略略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林承峎笑了笑：“你倒好，人家都往外逃难去了，偏就是你程大少爷，还拼了命的往回钻。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咖啡呀，一闻这味道，我就知晓，味儿是刚刚好呢。没想着，你去德国这几年，烹制咖啡的本事也渐长了呀。” 程逸之笑了笑：“哟，我方才还以为你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只喝龙井呢。行啊你，什么时候改喝咖啡了？” 程逸之边说，边又满上一杯咖啡，在另一边的杯子里头盛了牛奶和糖块，然后将两个碟子一并推到了林承峎跟前：“喏，你也尝一尝罢，省得心底下还得埋怨我吃独食呢。” 林承峎轻笑了一声，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方才开口说道：“倒也不是学你们这些假洋鬼子吃咖啡，不过是组织里派下的任务，不得不学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暗香浮动（四） 当戈登路一带华灯四起，到了夜晚时分，百乐门大舞厅的楼梯上，按时响起了一阵杂沓的高跟鞋落地的声响。管丽娜在前头领着人，身后跟着十来个打扮得衣着入时的年轻舞娘，扭动着腰肢，绰绰约约的登上了二楼的舞厅。 十来个舞娘都去了前台，管丽娜便进了后台化妆间，幽幽的打开了她的手包，掏出了一盒美国产的骆驼牌香烟。她随即抽出一根，用洋火点上，狠狠的抽了两口。镜中的化妆间，烟雾袅袅，管丽娜若有所思的望着镜中出着神。 “丽娜”化妆间的门打开了，林承峎带着程逸之走了进来，向管丽娜打了声招呼。管丽娜将一截香烟头按熄在烟缸里头，假意拿起了粉扑，对着镜子扑着面。她并没回过头去，从镜子里，她看的见那是林承峎，还带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丽娜，我给你介绍下，这是逸之。”林承峎笑着说道。 化妆间的墙上装了几盏小灯，将墙身通体照的雪亮，墙壁的下半截染成了大红色，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亮晶晶的，又显得有些凹凸不平。 管丽娜起了身来，觑起眼，望着林承峎，张开一张红唇，轻声笑道：”怎么？又多了个来捧场的少爷么？老林啊，你倒是足够照顾我的生意嘛。” 程逸之将帽子摘下，礼貌微微鞠了一身：“管小姐，幸会。” 林承峎警惕的走到门边，四下张望了一番，将门反锁了一道，这才略略放下了心来。他走到管丽娜身侧，压着声道：“你打听清楚了没有，前几日，日本陆战队在江湾路的巷战演习，究竟去了多少兵力？” 管丽娜眯起眼，上下扫视了程逸之一番，缓缓开口道：“这人我信不过，有他在，怕是咱们说事情也不方便。” 林承峎暗暗皱起了眉头：“丽娜，可别使小性。逸之可不是旁人，老罗当年能够逃脱租界警察围捕，可都全靠的他呢。” 管丽娜轻挑了眉毛，“嗤”的一声笑着，手却暗暗的伸到了旗袍下头，欲要取出贴身的勃朗宁来：“倒是看不出嘛，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也能这样开窍。” 程逸之玩味的笑了笑，而后将身后的手展开，一把勃朗宁手枪旋即出现在了眼前。这倒是叫管丽娜瞧得目瞪口呆了起来，口中不禁喃喃了一句：“小赤佬怎么会” 程逸之将勃朗宁手枪放回管丽娜手中，笑道：”管小姐下次将手枪放好了，我不过是顺手一捞便到了手上。下次，这枪若是顺到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上，只怕是你的处境也不妙了。” 林承峎忙倒了一盏清茶，递给了管丽娜：“别刚抽了烟，嘴里就冒火。逸之可是德国留洋回来的，你方才那些小伎俩，他早就看在眼里了。可别一不小心擦枪走了火，那可就麻烦大了。” 管丽娜轻哼了一声，对着程逸之道：“算你小子有点本事，行啊，老林，这上海还藏了这样一号人物呢，亏你现在才介绍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暗香浮动（五） 林承峎笑了笑：“好了，丽娜，快些说一说罢，日本陆战队在江湾路的巷战演习，究竟出动了多少兵力？” 管丽娜一双青葱样的手玲珑的翘了起来，只笑着比划了两下，倒是着实叫林承峎诧异了。林承峎显然是未有料到，日本人竟然为这次一个半小时的军演出动了三千军力。如此推测，那如今上海周遭囤积的日军数量怕是要大大超出他们的预计了。 程逸之显然看出了林承峎的忧虑，只是笑了笑：“这是他们惯用的招数，虚张声势，我倒是觉得这里头还大有文章了。“ 管丽娜睨起眼来，望着程逸之，此时她脸上的脂粉已经敷得均匀妥帖了：”怎么，你是说我得来的情报有误么？“ 程逸之摇头，只将话题一转：“那倒不是这样的意思，管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不过是想着，近日上海各大交易所的公债c标纱价格都在飞涨，市场十分的混乱。虽然上头请了杜老板等人出来调停，可是这事，我瞧并不是这样简单。只怕是与日本人这次军演，脱不了干系。” 林承峎点头道：“逸之说的有理，只怕真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管丽娜转过头来，凑近林承峎耳边笑道：“过几日呢，那个邹海，可是在百乐门包了场子的，说是要为他家新娶的九姨太庆生呢。” 管丽娜身上浓重的脂粉味一吹，倒是叫林承峎面上略有些发烫了起来：“这个邹海这阵子可是与日本人走的近极了，听闻连日本的关东军都与他有些许关联呢。” 程逸之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沉吟半响，方才开口道：“邹海倒是与我家颇有些渊源，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家父应当已经收到请贴了。到时候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你们随时开口便是了。” 八月的上海，在黄昏日落的时候，就像一块刚出锅的红烧肉，酱汁滴沥，颜色金黄。天空里飘着不明的烟雾，多是从西郊吹过来的，浮在远东大厦的大建筑物上，倒是显得有那么一丝欲说还休的模样。 如今的上海虽然局势紧张，可是法租界的街道上，来往的男男女女仍旧穿着十分的入时。只是空气略有些混浊，行人身上，看去如同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苏芷若跟着孙彦鸿一路醒来，循着租界印度警察的哨音，穿过一条条斑马线。 到了茹科夫餐厅门口，孙彦鸿不禁开口道：“下午在城隍庙吃的那些点心想来也消化的差不多了，不如晚餐我再请你吃一顿俄国菜罢。” 芷若努了一努嘴：”今日孙医生荷包出血，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孙彦鸿笑了笑：“这家餐馆，每一日的菜式都会在《上海柴拉报》上登出来，可谓一大特色了。今日有镇店之宝罗宋汤，但请苏小姐共品。” 芷若笑道：“从前在瑞士的时候，喝的最多的便是南瓜汤。不曾想，原来如今上海已经开始流行罗宋汤了，我倒是真当要好好尝一尝这俄国人的手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暗香浮动 （六） 俄国乐师拉响琴弦，也便代表着今夜开始了。西崽侍应生照着顺位先是端了一道前菜，自然是俄国人爱吃的沙拉。这俄国沙拉与欧洲其他国家略有些不同，多是由马铃薯丁c胡萝卜丁c腌黄瓜丁而后佐以豌豆c洋葱c鸡蛋c火腿丁等。 为了迎合上海的市场，这茹科夫餐厅的蛋黄酱是无限供应的，因而深受食客喜爱。主菜则是一道由肉与蔬菜做成的皮罗格，咬下去略甜，倒是甚合芷若口味。到了汤一上桌，那便是香味扑鼻了。 孙彦鸿道：“这家罗宋汤，与别家的不同，单就用料而言，就有牛肉c牛骨c香根c辣根c紫菜头c洋葱c鲜蕃茄等十七种之多，堪称罗宋汤中的一绝了。甜酸咸辣俱全，即便是再挑嘴的人，也能吃到自个喜欢的味道。” 芷若点头：“是了，方才这汤一入口，我就觉得十分特别。虽然先前是在瑞士生活，吃多了欧洲的菜式，还是觉得这俄国菜大有不同，倒是更适合我这个中华胃呢。” 听她这样说，孙彦鸿只是柔和一笑，便将自己那盆罗宋汤也推到了芷若跟前：“喏，若是不够，我这份也予你吃罢。” 芷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敢情，孙医生看来我是吃的比牛还多了。“ 望着芷若的笑容，孙彦鸿觉得心下某一处许久未见光的地方，好似射进来一束光，使得整颗心都温温热热了起来，他低头笑了笑：”哪里的话，我不过是看苏小姐吃的挺好，便想着锦上添花来着。” 芷若莞尔：“我当你不会说这些俏皮的话呢，原来也是懂得。不过苏小姐来，苏小姐去的，我听着也怪别扭的，有些见怪了。不如你便唤我芷若罢，我唤你彦鸿，可好？” 芷若这提议大方，倒是甚合孙彦鸿心意，忙道:“苏小姐觉得好，那便是好了。” “别动”芷若忽而喊了一声，伸出白皙的手来，秉着绢帕替孙彦鸿掩了掩嘴角：“瞧你，一开口又是苏小姐，还把皮罗格挂嘴边了。” 孙彦鸿微微一愣，他倒是未有料到芷若会有这样的举动，而他也未觉的这样是轻浮的，只觉得芷若是是比一般女子要可爱许多的了，显然少了许多礼教之大防的拘束。 芷若见孙彦鸿略略诧异的神情，才觉得方才所为略有不妥，只是面上浮起一丝红晕来，一下便闷着不出声了。 孙彦鸿瞧了，心下更是觉得欢喜的很，于是便不自禁开口道：“芷若，恕我冒昧，你可愿意与我交往？” 芷若显然是没料到孙彦鸿也是这样直接的一个人，才喝了一口罗宋汤入口，就呛的直流眼泪来。这倒是比孙彦鸿吓了一跳，忙又帮她拭泪。两人略有些狼狈的凝视了一眼，而后一同放声大笑了起来。 孙彦鸿凝视着笑靥如花的芷若，忽而有了一种错觉。从前他是个似散沙的人，好似安居乐业这样的词汇是与他无关的。而芷若身上的那份向上的朝气，倒是让他心底潜藏许久的某样东西渐渐浮上了心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暗香浮动（七） “那么加些牛奶跟糖好么？”孙彦鸿夹了两块糖放到芷若的咖啡里，又替她倒上了牛奶，而后才替自己才斟了一杯。这举止间都是一派绅士作派，自然也是瞧得芷若心神微漾。 苏芷若笑了一笑，低下头去，慢慢地品嚼着热咖啡，她倒是觉得这咖啡一点也不苦了，入口倒还透着点甜味了。孙彦鸿又道：”驻沪警备司令部的飞行预备员的应聘怕是不成了呢。” 芷若略有些诧异，抬起头道：“怎么，这几日又生了什么变故了么？” 孙彦鸿道：“你别看这表面招的是飞行员，实则不过是个幌子。我倒是仔细打听过了，这不过是钱希龄的一面之词罢了，目的，不过就是为着北洋政府的下拨款项罢了。这些人常年吃北平的红利，又从来不做实事，已是常态了。不然若真是诚心招人，又哪里需要你亲自去闯司令部了。战况真吃紧的时候，还要在街上抓壮丁呢，更何况是飞行员呢。” 芷若倒是早就料到这里头黑幕重重，可是听孙彦鸿这样一说，未免又有些英雄气短了起来。虽然说起来她也不是什么英雄，可是想想这空怀一颗报国之心，如此曲折的回了国，却原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倒是也不得不叫她在意了。 眼见着芷若神色略有些失落，孙彦鸿又道：“沪上鹏详染厂的老板邹海做东，过几日会在百乐门大摆派头，为他家的九姨太庆生。巧的是，我因着医治过这九姨太一次，因而也受邀前去。你若是届时还可留在沪上，倒是不如与我同往。听闻这邹海还请了钱希龄前去，因着某些缘故，想来钱希龄还是会去捧场的。或许你还有个机会当面问一问呢。方才说的那番话，不过也是我个人的猜测，倒是不如兼听则明，你自可有个判断。” 芷若点头道：“实则你便不提这事，我亦想在沪上多呆些时日，若是回了处州，还真不知晓什么时候能再出来了。爷爷这个人的作派，总是有些遗老气息的，怕是还不得理解我的想法。退一步说，如今与你” 说到这里，芷若面上微微有些浮上一丝红晕来，先是啜了口咖啡，润利润嗓，说道：“总而言之，我会多住一些时日的。这邹老板的宴会，还得托你的面子去参与一番了。 孙彦鸿一直望着苏芷若微笑着，隔了好一会，方才开口说道：“我瞧你倒是染了洋人的习气，还是喜欢吃这咖啡的，这倒是甚好。我从前在南洋的时候，也会自己煮咖啡，这南洋的咖啡与欧美诸国在口感上相较又有些不同来。而且这南洋的古早咖啡还有两个绝配，一则是咖椰烤吐司，用的是南洋风味的咖椰酱，再加冻牛油，十分的酥脆可口。另一个便是半生的鸡蛋，用南洋酱油与胡椒相拌。有机会，我倒是要请你吃一次才好。” 芷若笑笑：“如此甚好，与你在一处，总是能听见新鲜的玩意儿，真当是好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似是故人来（一） 芷若到达华懋饭店的时候，饭店门前两排的汽车位已经全然占满了，许多还是黑色的官家轿车。饭店的两扇铁门大敞，两盏高高的水晶门灯高烧着，大门两侧各站了一个侍应生，又有行礼服务的人正在那儿忙着招呼刚下车的客人。 芷若才下了人力车，就看见有一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他穿着一身黝黑的中山装，两鬓似乎是有些早白的模样。那人从随身的袋中掏出了一张烫金的名片递给芷若，而后向着芷若深深行了一礼。 芷若正狐疑着，看着名片上写着“公和洋行代表：施默青”几个字，只觉得分外的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那人满面堆笑着，操着一口苏北的口音道：“大小姐，我是施默青，从前苏长官的副官。您许是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还记得，您小的时候，长官总将您抱在怀中，真是比孙子还要疼惜呢。” “哦是施副官呀。”苏芷若打量了他一下，心下略带惊愕想着，这施默青自爷爷隐退处州以后便失去了踪迹的，还曾听闻说他死在了皖南边境呢，倒是没想着，人还是活着的。且还无端端的找上门来，倒是不知所谓何事了。 因而芷若又笑道：“施副官这些年倒是不见老呀，还是这样有精神气呢。我出国前，总要听爷爷念叨，说是少了你，可就少了个得力的左右手呢。” 施默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后说道：“托大小姐的福，这些年总还算过的下去。我心下也是十分挂念长官的，就想着什么时候去处州，亲自拜访他老人家一趟呢。不承想，今日在这饭店门口碰着福贵了，这才知晓大小姐原来也在此处呢。我便想着一定要亲自见您一面，跟您行个礼才好。” 施默青边说，边又深深行了一礼，将苏芷若一路让进了饭店里让进去。他又想着外头光线略暗了一些，忙又打起了手电筒，引着芷若走上水泥砌成的台阶上，绕进了饭店大厅，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福贵已经在大厅里恭候多时了，见施默青与苏芷若一道进来了，便点头，算是与施默青打过一声招呼，而后忙又对芷若道：“大小姐可算回来了，您这是又去哪儿了？若是住酒店里闷得慌，明儿个起，咱们兄弟几个就陪着您随处走走好么？只求您不要再不吭一声就没影儿了。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您可叫小的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哟。” 施默青一听，忙上前道：“这些天，我都是公假，倒是正好有空，大小姐若是有兴致，不如由我带着您去观览罢。” 芷若望了眼福贵，而后讪讪笑道：“怕是多有打搅呢。” 福贵忙道：“倒是不劳烦施先生了，这两天，老太爷就要来上海了，到时还有的是时间去观览呢。这些天日本人的轰炸机天天在上头飞着，我这颗心那，悬着呢。实在是怕出任何的意外，跟我们老太爷交待不了了。” 施默青一听，欣喜道：“那我改日再来拜访，长官来了，我是一定要来拜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二） 贾尔业爱路，程家大宅前头停下了一辆黑色的福特敞篷轿车。苏润卿身着黑缎面起暗团花的一袭长袍，脚上登一双绒布的黑鞋，头上戴了一顶文明礼帽，几缕白发从帽沿下露了出来，叫人不得不注意了起来。 到了上海，苏润卿倒是并不着急先去寻芷若，毕竟有福贵在，人也跑不远。但是但凡进了上海的地界，他总是免不了要来程家先拜访的。算起来，离上一次到访程家，这倒是第十几个年头了。 苏润卿这两年的眼神不大好了，这但凡出了门，脖颈上总是免不了戴着一副金丝的老花镜来。他摘下了帽子，花白的发鬓尽显，赶了几日的路，他的面容显得有丝丝疲惫。 苏润卿与贴身的家丁一靠近黑色大门边，里面一个侍从便探出了头来，一瞧见苏润卿，忙开了门迎了出来，欢喜道：“哟，苏老爷子来了！您还记得我么？” “我这年纪大了，可是记性不糊涂，你不是瑞生身旁伺候的狗子么？“苏润卿笑道。 林寅挠着头，笑了笑：”老爷子，狗子是我小名，老爷嫌这名字不雅，早已经帮我改明儿了。如今我是叫‘林寅’了。“ 苏润卿笑了笑，拄着龙头拐杖往前走了几步：“林寅这名字好呀绿树成与寅时，总归是个有盼头的名字，听着倒是像瑞生起的，总有点文绉绉的意思。” 林寅一听又憨厚笑了笑：“苏老子说的话，我们老爷也说过，还是您厉害，一听就知晓了。” 林寅边说边将苏润卿引到了客间去坐着，又奉了些糕点上来，都是上海本地的小食，绿豆糕c千层酥，这两样都是少不得的。至于茶水，那更是少不得了，林寅还隐约记得苏润卿的口味，特地上了一盏处州的黄茶来。 苏润卿捧着林寅新上的黄茶，不禁笑着问道：“怎么，这程府，如今也喜好这黄茶了？瑞生不是独爱武夷山的大红袍的么？” 林寅道：“是了，老爷的口味，一向都是偏着大红袍的，不过嘛，这府里头年年都有派人采购处州的黄茶，说是苏老爷子您爱喝，府里头总要备一罐新鲜的茶叶才好。这年年备，年年盼着，好不容易，您总算又来了一次。” 苏润卿抿了一口黄茶，润了润嗓，这才轻叹了一声：“诶，倒是瑞生有心了。对了，听说你家少爷可是已经从德国回来了？现下可是在府里头么？” 林寅略略尴尬的笑了笑：“少爷月初是回来了可是这人嘛只怕是” “林寅，你在说少爷什么？”两人说话间，程瑞生早已一脚踏入了客室。 林寅忙作揖道：“老爷，小的没说什么不过是苏老爷子问起少爷来了。” 程瑞生摆了摆手，示意程瑞生退下，又命人关上了房门。苏润卿正欲开口，就听着”噗通“一声，程瑞生早已跪在地上，喊道：”恩公，请受我一拜。“ 苏润卿忙上前去，扶起程瑞生道：”诶哟，瑞生，你这是折煞我了。好好的，才见了面，跪什么呀。如今都是民国了，时兴的是新式礼仪，咱们再这样做旧的派头，倒是要叫年轻人看笑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似是故人来（三） 程家的客间外头，与其他的地方不同，多余的花草树木都没有种，只是沿着围墙周密的栽了许多的紫竹，十分的清幽。今年的天气异常的热，院子的石径上，竟都飘满了焦黄的叶皮。不时有疲累的鸟儿，踏在焦脆的竹叶上，窗外一直发着簌簌的声响。 程瑞生又帮着苏润卿添了盏茶，而后亲自递给了苏润卿：“恩公请用茶。” 苏润卿进到里间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摘下文明礼帽，此时方才想起，觉得有些失态了，便忙摘了下来，挂到一旁的衣架上，而后方才捧起程瑞生添的这盏黄茶，手上一时温温热热的很，但是奇怪的是，在这样的热天里，并没有叫他心生厌烦。 程瑞生见苏润卿先低头啄了一口，这才跟着吹开浮面的茶叶，略略喝上了一口润桑。而后程瑞生深深的舒了一口气道：“恩公这些年，甚少来上海，我这日日盼着，可算是等到这一日了。心下的感概良多，一下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苏润卿抬起眼来，望着会客间内的陈设十分的古雅，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里头乃是一老翁，在独钓寒江雪。两旁的对子写得十分苍劲雄浑，倒也不是旁人所画，正是他本人十几年前赠予程瑞生的，倒是不曾想，他这样重视，当做名家真迹，表了起来挂在客间了。 苏润卿笑了笑：”瑞生，你我也不是外人了，许多的客套话，也便免了罢。我的为人，你该是了解的，倒是没有那些迂腐的东西，不过就是刚了一些。我这一辈子，吃亏倒也是吃在这上头了。从前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倒是不曾想过还能救下你们这一家子来，说起来，也是缘分那。” 程瑞生忙接口道：“恩公言重了，这何止是缘分呢，我们一家老小，一直都惦记着您的恩情呢。月初的时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逸之，倒是已经从德国学成归来了。他是学机械工程的，旁的不敢说，这即便不靠着家里的染厂，那自个养活一个小家是不成问题的。再者，我这年岁也渐渐大了，总也会盼着些天伦之乐，因而便想着，是不是小儿也该与恩公的孙女践行当初的诺言了。” 苏润卿点头道：“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诺言，不过放眼望去，若说这佳婿人选，还得首选你们程家的公子。这相貌倒是在其次，咱们主要讲求的是一个家教品性。人那，得要根子正，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才是真的要不得。我呢，这辈子见得人也不在少数人，可就只替我们芷若认准你们程家这个长媳的位置了。” 程瑞生笑道：“听说芷若也是去了欧洲留学是么？这俩孩子虽不在一个国家，但是好歹都是在欧洲浸淫过的，想来在一块，也不至于突兀了，总会有许多的兴致一样。也不至于说，是咱们应拉扯，乱点了鸳鸯谱了。” 苏润卿移开了龙头拐杖，直言道：“我这个孙女罢，就是脾气倔了一点，但凡上了头，那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可是这心那，是真真的好，可也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主。只不过我这心下总是有些顾忌的，自然也不想她再与是非有什么关联。如今时局不好了，我便想着，她能有个好的归宿，安稳一世才行。那样，我就是两腿进了棺材，也是开口笑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四） 听苏润卿这样说，程瑞生忙道：“恩公哪里的话，若是我们家逸之能娶到芷若为妻，怕是他这小子，三生修来的福分呢。” 就在两人说话间，程逸之意是到了客间外头，随从远远的就喊了一声：“少爷来了。” 程瑞生听见了动静，忙开了门，却见程逸之一身的酒味，不禁皱起了眉头道：“你去揩把面，好好清醒下再来，这样糊涂，成何体统！” 听罢，苏润卿不禁开口道：“是逸之回来了么？可方便进来瞧一瞧？” 程逸之听到苏润卿的声响，也不顾程瑞生的脸色，直闯了进来，躬身作揖道：“给苏老爷子问安了。” 苏润卿拄着龙头拐杖起了身来，渐渐靠近了程逸之，见他一头墨浓的头发蓬松松的，鬓旁的发脚都跟着翘了起来，显得是有些凌乱了，显然是今儿个一早没有经过梳刷的了。 再加上程逸之身上那股浓浓的酒味，苏润卿便是瞎子也猜的到了，这小子，怕是昨儿个喝了许多的酒了。 苏润卿笑了笑：“从前，我可是很爱喝酒的。你父亲倒是知道的，就在遇到你们一大家子那一晚，我都是喝了整整六坛子女儿红的。那时候醉醺醺的，也是十分的恣意呢。说起来，我是十几年不见你了，当初你也不过是个点大的孩子，这眨眼间，就这么大了呢。真当是岁月不饶人，老了，老了。” 苏润卿说罢，身子略抖了抖。程逸之眼疾手快，一把上前，忙扶住了苏润卿：“苏老爷子当心。” 苏润卿晃了晃头，叹息了一声：“老毛病了，都是当年与法国人在广西边境打得一仗，可把腿给毁了。后来又在东北挨了日本人一炸弹，总算是头不是头，脚不是脚了。” 那厢，程瑞生早已命人呈了一碗参汤上来，对苏润卿道：“恩公喝一口，缓一缓神吧。这几日定然是昼夜兼程赶到上海城中，哪里会不累的。” 苏润卿道：“诶，我也是没有法子。我那个孙女吧，怕是再不来，也要出乱子了。我就这一个孙女，万一她出什么事，可叫我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父母。” 程瑞生睨了逸之一眼：“你现在就出去打听打听，看看芷若在哪儿，好给接到咱们家里头来。” 逸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父亲，将苏家妹妹接到家里头，你也不问她乐不乐意，万一人家在外头玩的兴致正好呢，可不是去自讨没趣了。” 程瑞生举起手上的折扇，只听着“啪”的一声，对准了逸之的头上就拍了下去。程逸之忙护住头道：“父亲，好好的打我作什么？” “你这个混帐东西！芷若可是你没过门的媳妇！你也好这样说的？下次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折你的腿。”程瑞生满脸怒气道。 逸之摇着头，轻叹了一声：“父亲，如今都民国了，您还行清廷那一套规矩，亏你当年还是孙先生的追随者呢。” 一语落地，程瑞生早已气的面色发白：“你个逆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似是故人来（五） 华灯初上，租界街头熙熙攘攘，租界四周的景致就如同幻境，总是有强光打过来照着路边。 “芷若，怎么样，你觉得今儿个话剧演的水平如何？我见你从出来开始也不说话，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么？”孙彦鸿与芷若两人手挽手从笑舞台看好话剧便出来了。 两人贴的近极了，芷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这样才能缓解心下的郁闷。今日看的是《少奶奶的扇子》，乃是改编自英国作家王尔德的名著《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不知为何，芷若却对剧中的情节略觉得有些凄然。 芷若抬起眼，望着孙彦鸿道：“我只不过方才一直在想那句台词‘爱情是最难保存的东西’。方才剧中的黎女士牺牲了爱情，嫁给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这样的人间惨事，难道还少么？你瞧，现下虽然是民国了，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仍旧是占着很大的比重的，故而只能说明国人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孙彦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方才我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再问下去，怕是我又要离不开老本行，要给你探诊了。” 听罢，芷若这才转悲为喜，只听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从手包里头摸出几颗火绒草的糖果来，递给孙彦鸿道：“喏，这些都是我从瑞士带回来的，倒是一直没舍得吃，你尝尝罢。” 孙彦鸿只是笑着接了过来，将糖放入嘴中：“我倒是很少吃糖的，不过这样好吃的，还是头一次呢。” 芷若转身笑道：“那是你从前吃的苦太多了，自然便知晓这糖果的味道有多特别了。” 芷若边说，边踮起了脚尖凝视着孙彦鸿道：“往后嘛，但凡你和我在一处，还是少喝咖啡，多吃糖罢，不然我倒是要计较你的话到底是苦还是甜了。” 孙彦鸿将芷若轻轻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道：“这糖吃多了，怕是对身子也没那么好呢” 芷若鼓起了面颊，捶着孙彦鸿胸口假嗔道：“你这又是离不开老本行了？” 孙彦鸿温柔一笑：“那倒也不是，即便如此，还是听你的。生活若总是太较真，又有什么乐趣呢，还是开心一些比较要紧。” 芷若笑了笑，只将脸埋入孙彦鸿的怀中，全身都有一股暖流徘徊着，这种感觉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因而还略略带着一丝丝的羞涩。 两人就这样拥簇着到了华懋饭店门口，而苏润卿早已在此久候多时了。他远远的就看到了芷若的影子，想着今日程瑞生的那番话，说的是他儿子，可是还不是跟打在他苏润卿脸上也无异了。他毕生疼爱的孙女，终归是有了主意的女娃娃，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由他说了算的了。 “芷若”苏润卿缓缓开了口，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苏芷若微微愣住，而后缓缓抬起望去，见那双黑色的绒布鞋十分的眼熟，再仔细瞧了，这人可不是爷爷么。芷若便一把抱住了苏润卿，忍不住笑道：“爷爷，你怎么来了？还来的这样快！可不是想我了？” 苏润卿轻咳了一声，复又望了眼孙彦鸿。孙彦鸿也是个识趣之人，赶忙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老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六） 苏润卿觑起眼来，细细打量着孙彦鸿，看样子文质彬彬，一时好似也挑不出个错处来，于是只是点了个头，算是打过照面了。 芷若一双眼睛早已经将爷爷的神色给看透了，她忙挽住了苏润卿的手，将他的龙头拐杖交到孙彦鸿手中，略略娇声道：“爷爷，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在慈恩医院做事的孙彦鸿医生。” 而后她又指着苏润卿对孙彦鸿道：“这位是我的爷爷，你可别看他总绷着个脸，实则呀，他人可是好极了的，又乐善好施，我想你们呀，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讲呢。” 苏润卿轻声咳嗽了一声：“芷若，不要胡闹，爷爷这次找你来，是有正事要说的。” 孙彦鸿见状，忙上前躬身作揖道：“老爷子跑一趟上海不容易，估计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彦鸿也便不在这里打扰了，若是有什么需要，还请随时联络我就是了。” 福贵听罢，便接过了孙彦鸿手里的拐杖，与芷若一道扶着苏润卿往饭店里头走去。芷若转过身，朝着孙彦鸿招了招手，而后做了个口型“等我消息”。 孙彦鸿微微笑着立在原处，示意芷若先去。芷若朝着他调皮的眨了眨眼，这才忙跑着跟了上去。 才回了房中，福贵就将苏润卿的外套接过，与帽子一并挂到了衣架上。瞧着老爷子神色不大好，福贵也不敢出大气，只是小声道：“那小的就先出去了，就在门口候着，老太爷有什么吩咐，随时唤我便是了。” 苏润卿点了点头，随着福贵将房门关上，苏润卿便在一把木椅上落了座：“芷若” 芷若忙上前，俯在苏润卿脚上道：“爷爷，在呢。好好的，你怎么亲自来上海了，倒是把我吓了一跳。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可辛苦了罢？你可不知晓，这沪军如今有多呢。我们的盘缠一大半都给黑掉了，这怕是都回不了处州了，因而我这才出了主意，先暂时在上海住一阵子呢。” 苏润卿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芷若忙奉上茶水，苏润卿抿了几口润了润嗓，这才缓缓开口道：“芷若我此番为什么来上海，我想你心里该是明白的，不要同爷爷装糊涂。方才那个什么孙医生，以及你为什么回国晚了，这些我都不想予以追究什么了。可是我希冀你能明白，你与程家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如今时局不好，日本人怕是随时都要打进来了，你这婚事，我看早些办了也好。那程家少爷也算是一表人才，配你也是绰绰有余了。程家呢，又是沪上的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也不算亏待了你。因而我想这门婚事，你也不该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了。” 芷若一听，随即撒娇道：“爷爷，我才回国呢，你就这么着急要把我嫁了啊？芷若可舍不得离开您，倒是宁愿多陪您一段时间呢。再说了，既然是时局不好，那我也不好自个一个人在上海呀，家里就留您一个人，我还不太放心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来（七） 苏润卿抬起头来，觑起眼看着芷若，心下想着，这丫头，许久不见，终究还是长大了的。从前她光有着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可是却没有这样有主意。国外几年，倒是确实历练了她的，只是如今时局终究是与以往不同了，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了。 想到这里，苏润卿不禁缓缓开口道：“芷若，若是这是从前，即便是你不说，我也舍不得你这样早就离开苏家。我原本就说过，外头的风雨再大，也有爷爷帮你挡着c遮着。可是芷若，我这把老身子骨，如今是越发的不中用了，时局又这样的差，我真当是怕哪一日，突然事情就坏了趁着我尚且还存留一丝精神，你便早些与程家少爷完婚罢。” 听到这里，芷若已然知晓，这门婚事已经是铁板钉钉，逃不掉的了。可是她仍旧不甘心就这样陷入一个所谓的娃娃亲里头，她要自由恋爱，她要自由择偶，她要呼吸自由的空气，深锁在深宅大院当中，决计不是她所愿的。 芷若收起了嬉笑的意味，而后认真说道：“爷爷，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如今已经是一名独立的女飞行员了。从前你送我去瑞士留学的时候不是说过么，希冀我成为一个独挡一面的女子。如今我虽还没有实践，但是我想我做得到了。时局不管再差，您又何必急着推我出去呢？” 芷若边说边看着苏润卿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也无要插话的意思，于是她便继续说道：“况且，您今儿个也看见了。我与慈恩医院的孙彦鸿医生，倒也不是旁的什么关系，就是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了。民国了，社交都是公开的，我与他志趣相投，如今正是情意笃定的时候，爷爷您突然说要我与从未谋面的程家少爷完婚，这我决计是不敢相从的。” 苏润卿举起拐杖，在地板上重重的敲击了三下，方才沉声道：“芷若，爷爷吃的盐，可是比你吃的米还要多。你是我唯一的嫡亲的孙女了，难不成我还想害你不成么？方才，我便是个瞎子，我也能闻到你与那个孙医生之间总有丝不寻常的味道。可是芷若，你要知晓，你们年轻人所谓的自由恋爱，所谓的婚姻自由，都不过是一层外壳罢了。这乱世，谁还能与你讲究这些？但凡哪一日日本人要是打进来了，你说你要自由，你看日本人给不给你了？” 芷若一听，也便急了：“爷爷，哪里有这样作比对的！总之我不嫁！我就是死也不嫁到程家去！爷爷，您都说女子当有其用，女子不比男子差。为何您一定要亲自将我送进程家大宅才算方休呢？” 这话听到苏润卿心头，真当可谓是有些字字扎心了，他暗暗觉得有些气血涌上了头，一时又无法排解，只得暗暗压了下去，平声说道：“这事儿，不管你怎么闹，可由不得你了！” 眼见着芷若一副倔强模样，似依旧无法接受这样的念头。苏润卿又起了身来，重重咳了一声：“芷若，我的良苦用心，你往后总会懂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惊梦（一） 一早，芷若便被苏润卿带到了程家去，这一路上，她便一直盘算着，如何能够逃跑，至少先前应了孙逸鸿的舞会之事，还得抽空去瞧一瞧才好，毕竟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亲自见到钱希龄了，她倒是想亲口探一探这位司令的口风，如今究竟还招不招飞行员了。 芷若随着爷爷才到了程家门口，林寅就立马迎了上去，听闻近日是苏家小姐到了，林寅奉了程瑞生的命，自然不敢马虎，一早便守在了这儿。 两人随着林寅从花园绕过，这园中亘积水，望若湖泊，又是山水萦绕，厅榭精美，自然叫芷若暗暗留意了一番。 而后一路要经过大厅和别间。大厅不可不谓高大气派，据说有人站在城墙上看整座上海，便数这贾尔业爱路的别墅最有看头，而这贾尔业爱路的别墅里头，最别致的还是要数程家的宅子。 这宅子是南洋大学毕业的一名华侨设计的，整座房子外头走的是美式风格，里头又是传统的中式构造，梁柱十足的粗大，足足有两个壮年男子的腰身粗细。但凡进了这屋子里头抬起眼来，就会发现这横梁造的高度是十分的高了，芷若只觉得比起自个家中来，这程家的派头是一点也不小了。才看了一会周遭就明显觉得有些看的眼花缭乱，脖子发酸了。 如今这上海，最时兴的便是在大厅里头装一盏洋灯。这洋灯装的位置，样式，那都是一门新学问了。程家的吊灯，乃是程瑞生当年去英国考察染厂的时候亲自从英伦海运回国的。 这吊灯比一般的灯不同，乃是纯度极高的水晶打造而成。灯的四周都以小的水晶亮片修饰，里头开着一朵朵的透明小花，实则里头点缀的又都是上好的白色玉石了，这样整体看下来，基本就是一个众星捧月的样式。 这灯平日里是不开的，但凡家里又宴会娱乐一类的事物，亦或者有重视的事件，这才会偶尔开一开。今儿个这程家上下的灯全都开着，包括这盏独一无二的水晶吊灯，就为了迎接芷若等人的到访。 这样的吊灯别说在上海，就算全中国那都是排的上号的，毕竟这样的装备，要运回国，首先就是一件顶难办到的事情。这些在程家看来，当然又是另一说了。芷若从大厅穿过去的时候，习惯性地抬眼扫视各处，这上上下下看起来，倒是没有一处是不妥的。 看摆设，看架势，这程家看起来是相当的整洁的，想来当家人也该是有些洁癖的样子了。芷若惊诧的发现，这程家的桌椅，甚至齐整的排列在一条线上，简直是不可思议。想来必定也是要有严明的府规，这才能出这样细致的活来。 这时，从外头撞进一个人来，芷若仔细瞧了，是一名鼻梁纤秀高挺，一双柔情细眼的女子。只见着她头发跌落在胸前，一袭端庄的旧式襦裙。这程瑞生并未有娶什么姨太太，因而这程家上下，有这样的气质的，当属程家二小姐了。 芷若因而笑了笑，打了声招呼：“这位是逸珠妹妹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惊梦（二） 程逸珠见这苏芷若一点也不腼腆，打个招呼也是落落大方的样子，倒是略有些诧异。 初时，她想着，这苏家小姐从处州府出来的，怎么也是比外头的女子要闭塞一些的，不想她身上已经全然没有这样的模样了，这一身的白衫洋服，倒是比自个瞧着要新派多了，因而不免有些脸红了起来。 芷若见她脸红的若熟透的苹果，当她是认生，一时觉得她这样子可爱极了，一下也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逸珠见她盯着自己笑着，那脸一下烧到了耳后，看起来倒是更红了一些。 苏润卿轻咳了一声：“芷若” 芷若回过身去，朝着苏润卿吐了吐舌头，而后方才对程逸珠道：“我不过是方才看着妹妹好看，因而不免多看了几眼，还望逸珠妹妹莫怪。” 程逸珠摆手道：“哪里的话，姐姐初来乍到，倒是我招待不周了，还请姐姐上座。” 程逸珠边说，边从下人手里照例捧了黄茶过来，给苏润卿与苏芷若亲自各递了一盏过去。 芷若老远就闻到了这黄茶的味道，心下正疑惑着，待得开了杯盖，这才愈加的笃定了，因而说道：“没想着，这程家神通广大啊，今年的黄茶收成不好，想来我们自个府里头都没有这样新鲜的罢？” 苏润卿道：“这是程家老爷有心，自然不好相比较的。” 说话间，程瑞生早已是到了门槛外头，一见了苏润卿那又是一鞠躬，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恩公”，而后便是自然的说笑着，时不时的，作不经意的打量着芷若。见她浑身上下都是新式作派的模样，倒是也觉得甚好。 话到了一半，苏润卿便道：“芷若，快见过你程伯伯，论起来，他可是我们苏家的老友了，这么多年了，才得以拜见，可是不容易。” 听罢，芷若便起了身来，略略点头躬身道：“程伯伯好。” 程瑞生笑了笑：“到底是恩公教导出来的，倒是比我家那臭小子晓得来去多了。” 程逸之一进了门就瞧见府里头都是新的花花草草摆在那里，而且一应的都是些即将盛开的栀子花，正一篮一篮的往里头送去。逸之不免开口问道：“家里头不是有种栀子花么？怎么养的还不够，还买了这样多的新花？” 旁边伺候的丫鬟正要开口，就见着逸珠出来了，原来她是出来催促几个姨娘上点心的。“大哥，你总是不过问家里的事，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晓了。这些时日你好事将近，爹可不就是上心一些了，听闻这苏家小姐喜欢栀子花，因而就命人新采购了一些来，将咱们这院子也好重新拾掇拾掇，就算是迎新了。” 程逸之放诞的笑了一声：“我的好妹妹，看你这样子，难不成你就这么着急有个嫂子来管你呀？” 程逸珠瞪了逸之一眼：“我早就料着你这张嘴里是出不来什么金玉良言了，好了好了，如今若是可以多个嫂子来好好管教你，倒是也不错的，总好过你总是欺负人。” 程逸之耸了耸肩：“这谁管谁还不一定呢，可走着瞧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惊梦（三） 林寅守在屋子外头，正百无聊赖，远远就瞧见程逸之朝这里走来了，于是忙迎了上去：“少爷昨儿个又去哪儿了，可算回来了，老爷等你多时了呢。” 程逸之眯起眼，笑了笑：“林寅，怎么，如今连你也要管起我的头脚来了？” “少爷言重了，哪里的话呢，林寅怎么敢。”林寅忙躬身作了个揖，又指着屋内压着声道：“苏家老太爷与苏小姐都在里头等着了。” 程逸之眉梢上挑，轻哼了一声：“正也想着去会一会呢。” 程瑞生听见屋子外头有声响，便问了句：“林寅，可是有什么事么？” 林寅回了声：“禀老爷，少爷来了，在屋外候着呢。” “进来罢。”程瑞生边说，边望了苏芷若一眼：“这孩子，总归是少一个管教他的媳妇来。往后，还得请你多担待。” 芷若正要应声，就见着门开了，外头进来一高大俊硕的身影，她觑起眼来望着，这一下就对上了程逸之的双眸，他正玩味的盯着芷若看，惊得她一下就出声道：“怎么是你？” 程逸之十分得意的笑道：“可不就是我嘛，密斯苏？恩？” 程瑞生与苏润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道：“难道你们已经见过了？” 程逸之朝着父亲与苏家老爷子行了一礼，这才对着芷若笑嘻嘻道：“我与苏小姐，可是缘分了，这归国的邮轮上，我们俩是” 芷若一听他这嘴巴兜不住话了，忙笑着起了身来，与程逸之并身道：“我们俩先前倒是坐一班邮轮回来的，算是打过照面了。只是不知晓，原来他就是程家的少爷。可不算是有缘分么。呵呵” 逸之见她今儿个穿了一身葱绿的长裙，脚下配的是一双月白的缎面平底鞋子，衬得整个人是粉雕玉琢，再加上方才显然是有些惊慌了，这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倒是瞧得程逸之觉得有趣极了。 他料定苏芷若在两家长辈面前不敢造次，因而又拉长了声调道：“我与苏小姐的缘分可不止如此呢我们俩是” 芷若暗暗用裙摆遮掩着，伸手就拧了程逸之腰身一下，面上若无其事的笑道：“我们俩早就是朋友了呢。” 程逸之疼的一声“诶哟”差些就要脱口而出，这一时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扯下面子，因而又只好强忍了下来，这一时面上瞧着也是滑稽极了。 程瑞生以为程逸之又在阴阳怪气的做怪腔，因而只得朝苏润卿拱手道：“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又叫恩公见笑了。” 苏润卿目光如炬，自然早已将芷若的这番小动作纳入眼中，只是回身笑道：“这两孩子看起来倒是早就熟识了，我初时还怕两人认生呢，这下看来，倒是放心许多了。” 程逸之定了定神，便向前伸出手道：“苏家妹妹，请坐吧。” “程大哥，也请坐。”芷若不好推脱，笑着与他坐在了一处，她自然知晓程逸之是好相与的，因而便只得作着见招拆招的打算，且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惊梦（四） 程逸之接过了茶，才刚啄了一口，听着芷若这样说，一下便呛到了，一时满面通红，很是狼狈。程瑞生摇了摇头：“你看你，连芷若都看出来了，你可准备好戒烟罢，若是不得法，身子垮了，那还是你自个吃亏。” 此时程逸珠已是端着点心上来了，眼见着程逸之略有些狼狈的模样，一时也禁不住笑道：“爹，你看还是奶奶说得好，这大哥呀，就是缺个管家的人。但凡有了人管着，这什么也便好规矩起来了。我看那，您就等着抱孙子就好了。” 这一时，说的逸之与芷若都一下噤了声，两人都是面色绯红如那熟透的虾子了。 用过一些点心，两家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很快就到黄昏的时候了。这两家人便围坐在一起一道吃晚饭，这个时候，程老太太自然也便跟着出来了。 但凡这筷子开动了，程逸之倒是少有的缄默，也不出声。程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苏芷若，不禁脸上笑眯眯的问道：“这一天的功夫，你一人在外头独游，可是遇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了？“ 程逸之抬起眼来，回道：“不过是在城里头随处转转，奶奶你不是近日不喜外出走动嘛，我便只好独游了，不然的话，我还可带着你一道观览呢。“ 程老太放下了手里筷子，说道：“我这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这上海城里真心是闭着眼也能走得了，倒是也觉得无趣了。反倒是你芷若妹妹，你尽着地主之谊，该是带她到处去瞧瞧的。你今天在什么地方游览了？“ 程逸之轻咳了一声道：“不过就是去茶园里头听戏去了。“ 程逸珠一听，忙道：“大哥不是最不喜欢听戏的么，今儿个倒是转性了，竟然改去听戏了。而且茶园不是在室内么，你怎么脸晒的这样红的，难不成今儿个茶园屋顶漏了？” 程瑞生也不作声，只是忙着给苏润卿与苏芷若添菜。程逸之瞪了程逸珠一眼：“你今日可有些话多了。爹可是常说，食不言c寝不语。” 程瑞生轻哼了一声：“如今是恩公一家在，你讲究个什么规矩？” 程逸珠望着哥哥笑了笑，旋即转头对着芷若道：“姐姐呢，也喜欢听戏么？” 芷若微微愣了神，耳朵上别着的两片翡翠叶子在面庞轻晃着，簌簌作响。她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道：“这些年在国外，倒是看歌剧比较多的。” 程逸珠道：“这兴致好，听着也高雅，上海如今也是有国外的剧团来出演呢，姐姐若是有兴致，咱们可一块去看。再说了，可别看着我哥哥吊儿郎当的，好似什么都会，他呀，其实可是个闷葫芦呢。有时候旁人约他去饭店跳舞，他也是不会跳的。到了舞池里，只管看人跳舞，自己就那么坐在一边发呆，那是一点意思也没有的。我看芷若姐姐的样子，想来舞也是跳的不错的了。” 芷若笑笑：“哪里能说得上一声好呢，不过就是社交场合随意跳一跳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惊梦（五） 两家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夜里八点的时候。苏润卿觉着再留着也便不妥了，便携着芷若告辞，两人一道乘着程家的车子回了华懋饭店。 苏润卿与芷若才下了车，就瞧见施默青早已伫立在门口多时了。眼见着苏润卿的身影，施默青立正了腰杆，行了一个军礼：“长官！” 苏润卿微微愣了愣，轻声咳嗽了一声：“默青，如今是在外头，可不要这样叫，怕是要引来误会的。” 施默青忙接过苏润卿手中的手包：“是，倒是默青疏忽了。还请老爷子见谅。” 施默青随即抢在前面，用手电筒照路，引着苏润卿祖孙两人走上一条水泥砌的人行过道，边走边说道：“前几日，我是见过小姐的了，这才晓得是您要来上海了。我这激动的几日没睡好觉，一有时间便在这里候着，想是碰碰运气，不曾想，还真被我等到了。” 苏润卿停下了步子，望着芷若道：“你倒是报消息报的一点也不含糊。” 芷若莞尔笑道：“施副官嘛，又不是旁人，您不是成日念叨着嘛，那见一面也是好的嘛。” 苏润卿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又对施默青道：“你如今怎么在上海了？不是原来是跟着济时在皖南么？济时死了以后，我倒是好些时候没听到你的消息了，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呢” 施默青低下头来，暗暗皱起了眉头，半晌，方才开口说道：“说来话长，贾将军死的冤啊我也是侥幸才留下了一条命来。” 苏润卿左右环顾了一番，方才压着声道：“外头说话怕是不方便，咱们还是屋里头说罢。” 待得到了屋内，芷若先是上了一盏茶，施默青恭恭敬敬的接过，抿了一口，方才缓过一阵气来，只是仍旧站着，也不敢坐。苏润卿笑道：“默青，坐下说话罢，这样杵着不累么？” 芷若望了施默青一眼，跟着笑道：“施副官还是老样子，这规矩是顶讲究的。” 施默青作了个揖，方才掀起长袍坐下：“都习惯了，长官不开口，默青哪里又敢坐的。” 苏润卿点了点头：“好了，今日你既是来了，我倒是确实有话要问你，济时究竟是怎么死的？” 施默青放下了手边的碟子，一时间一股埋在心下多时的热泪涌上了心头：“长官贾将军死的冤枉呀！” 苏润卿拍了拍他手背，安抚片刻，方才轻声道：“不着急，慢些说。” “不知怎么的，北面突然介绍了一名日本医生来替将军瞧病。这起初罢，看着是有了起色的，人的面色看着就好了不少，说话也健谈了许多。可是过了没几日，这将军就说起胡话来了，那一日夜间，日本医生注射了一剂针剂说是帮助他睡眠的。哪里晓得，到了第二日，将军就再也没醒过来了。”施默青边说，边禁不住狠狠的锤了下桌板说道。 而后他似是意识到略有不妥，又忙改口道：“默青失态了，还望长官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惊梦（六） 苏润卿略微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道：“默青，你这名当初是我起的。乃是‘素处以默c青门携手’之意。我想你当时记得的。” 施默青拱手道：“默青不敢忘长官的再造之恩。” 苏润卿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济时是我的得意门生，他的死，我又哪里能放下的，心下一直也是耿耿于怀，这才问了你。既是日本人做的孽，那么这债自然是要从日本人身上讨回来的，血债血偿，自是默念于心即可。不过话说回来了，看你这身打扮，似乎已然不在军旅生涯了，这倒是叫我有些许意外了。” 施默青笑着递上了一张名片：“前些时日已经予大小姐看过了，我如今在公和洋行述职。” 苏润卿眯着眼，看的也不大仔细，芷若忙递了一副老花眼镜上去：“喏，爷爷，我专程替你从瑞士带回来的，这材料比国内的耐磨，看东西不吃力。” 苏润卿瞅了几眼，便戴了上去，那名片上的字样瞬间便清晰了许多，他对着芷若笑道：“你倒是还藏了这样的好东西。” 他仔仔细细的将名片前后都看了个遍，这才将老花眼镜给摘下，似是喃喃道：“公和洋行是前些时候与日本人争南京路永安百货建造权的那一家罢？” 施默青点了点头：“长官明鉴，确是如此。” 苏润卿抿了口茶，舒了口气道：“默青你现下可是在为军统做事？” 施默青脸色略微一转，仍旧保持笑意说道：“既然长官问起了，我也不好假辞什么。只得说，这世间的事情，怕是都瞒不过您的一双慧眼了。” 苏润卿从鼻尖里头冷哼了一声：“南京这帮人，这些年名声在外，我也是不得不知呀。” 芷若见施默青脸色有些难看，遂接口道：“施副官，你手里这杯茶都凉了，我再帮你添一盏温的罢。” 说罢，芷若旋即又斟了斟了一杯温的茶水过来，似是无意道：“可甭管是为谁做事了，但凡是矛头对着日本人的，总是错不了的。” 施默青一听，连连点头笑道：“大小姐聪慧过人，说的对极了，可不就是这个理么。” 苏润卿望着施默青，眼中满是五味杂陈，一时只轻叹了一声：“好了，默青，我今儿个也有些乏了，咱们改日再谈罢。倒是谢谢你这份心意，还特意在这里等着见我” 施默青忙不迭道：“哪里的话，都是应该的，长官对我恩同再造，又哪里好怠慢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施默青这才由着福贵送下了楼。苏芷若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的灯影重重，眼见着施默青的身影渐渐消失于窗外，这才回过头来：“爷爷，你向来都是沉得住气的，又何必摆脸色给施副官看呢。好歹说起来，也曾经是你贴身的副官。况且他如今若真是” “我不过是想看看，这些年，他究竟改变了多少军统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进去，还能独善其身了？说起来我这心下倒当真是心痛可惜的，默青这样好的一株苗子，就这样毁了当初，我隐退前，将他交托于济时手上，可不就是想着培养他么所谓世事难料，大抵也是如此了。”苏润卿边说，边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惊梦（七） 芷若略有担忧道：“爷爷，这两天我见你的状况瞧着不是很好，总是咳嗽的厉害，可去瞧医生了？” 苏润卿笑了笑：“丫头，你可甭要看扁了你爷爷，不过是咳嗽几声，能有什么要紧的？” 话音才落地，苏润卿便又重重的咳了一声，一时间，只觉得一股酸腥的味道涌了上来，芷若忙递了绢帕上去。待得苏润卿捂了嘴，确实见着一块殷红的血迹慢慢渗透了出来，将绢帕上的荷花染的分外的鲜红。 “爷爷！”芷若惊讶的呼出了声来，忙递上一杯温水。 苏润卿抿了一口，润利润嗓，方才的干疼似是有所缓解，人也略微喘过一阵气来了，连连对着芷若摆手道：“无碍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有些大惊小怪了。说不准是来了上海水土不服，这才内热出血而已。” 芷若不依道：“您怎么好拿自个身子作玩笑的，到底是什么个光景，哪里是由着您说了算的。不行，您得随我去一趟医院。” 苏润卿略略皱了眉头：“去什么医院，那里都是生重病的人才去的。我身子骨自个清楚的很，可是硬朗，哪里需要去医院的。” 芷若心下一方面是委实担心老爷子的身子，另一方面是想着，这正是孙彦鸿在爷爷面前表现的机会，但凡这侍奉的殷勤了，说不准老爷子对她嫁入程家这事，尚且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芷若心下自然更是十分的焦急，只等着福贵上楼来，晓之以理c动之以情，好说歹说，第二日一早便将苏润卿给架到了慈恩医院。 慈恩医院的主楼楼顶有一座英式的大本钟。钟声一声一声的荡漾在天际边，如同一滩清冷的泉水，幽幽的泻出了出来，穿过医院重重叠叠的树影，向四处慢慢弥漫开去。 芷若搀扶着苏润卿行进在医院的大道上，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主楼内，大道的两旁尽是一排排巨大的梧桐树，且是越远越密，看起来蓊蓊郁郁的。“铛”的一声钟响，倒是叫芷若一下便从沉思间回过神来，犹如如梦初醒时候的精神了。 孙彦鸿早就收到了芷若派人来传的消息，因而一早就等在了入口处。远远的，他便见到了芷若与苏润卿的身影，便忙迎了上来：“我已经听福贵描述过症状了，我想苏老爷子需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查，这还是很有必要的。” 芷若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孙彦鸿微微笑道：“应该的，快请进吧。” 但凡做了检查，那一定是十分的细致了，慈恩医院又是大医院，要做的项目也是繁复的。孙彦鸿陪着芷若与苏润卿，来回跑了好几趟，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孙彦鸿已是拿着一手的检查单据了。 苏润卿祖孙俩跟着孙彦鸿到了他的办公室内，孙彦鸿抬起了头，来回扫视了两人一番，这才缓缓开了口：“倒是与我心下猜测的差不多” 芷若忙问道：“可是什么缘故？” 苏润卿轻咳了一声，也不接话。只听着孙彦鸿又补充了句：“结合着老爷子的状况，睡中盗汗，午后发热，而且又是倦怠无力，痰涎带血，只怕是痨病无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雁南飞（一）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这话音才落地，芷若便觉得胸口觉得有点闷，好似总有什么东西压到她的胸口上来了似的。她深深的透了一口气：“我若是没有记错，以前在瑞士的时候有看到，德国人好似在这方面已经有了新的发现与进展，是不是表示，我爷爷的情况并不算太严重？” 孙彦鸿抬起眼来，望着苏润卿平复的神色，微微笑道：“倒是不用太紧张，总是有办法可以控制的。” 芷若见状，旋即眼色也暗了下来，只是略略一点头：“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待得歇了口气，芷若便先示意福贵将老爷子先送到车子上，自个则是跟着去取药。芷若与孙彦鸿并肩走着，许久也未开口说什么，一直到过了走廊，人也渐渐稀疏了，芷若方才顿住了。 此时的窗外，太阳已经西斜了。芷若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夕阳虽然亮着，却总有些寒光的样子。她想着从前，在处州的时候，也是这样，就站在半山腰，仰望着天空，想念着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大声呐喊着。 那个时候，芷若不过也就是十来岁，与如今二十来岁相较，人再看夕阳的时候，这心里头的念头与心胸，终究是有些不同了的。芷若默默想着，看见外头的梧桐叶子不停的在摇曳着，随着夕阳的映照，一会是青绿的，一会是霜红的。 “彦鸿，你跟我说实话吧，爷爷的病，究竟还有没有的治？我从前是在瑞士报纸上看过一篇文章的，大约是德国人发现了肺痨的病菌，但是却依旧没有提及如何去改善治疗。”芷若缓缓开口说着，语中带着些许无奈。 孙彦鸿轻轻握住芷若的臂膀，身子朝前略略倾斜了一些：“确实，现在所有的医治办法都只能去缓解，而不是根治，总归会有一些难处。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们总还是可以尽力去尝试的。” 芷若听罢，只觉得眼眶都有些被濡湿了，哽咽说道：“我虽是早已猜到，但总想着，只要你没说，那便至少还有希望。可是如今彦鸿，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接过。你说，我带爷爷去国外的话，会不会更有希望治愈一些？去英国c去美国，哪怕能找到一个医生续命便好。” 孙彦鸿凝视着芷若，柔声道：“芷若，你冷静一些，现下不管是哪里，终归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况且舟车劳顿，老爷子也不一定吃得消。” 孙彦鸿边说，边拿出绢帕替芷若拭泪：“打起精神来，老爷子见你这样，怕是心下更是难过了。” 芷若一听，只一时哭倒在孙彦鸿怀中：“彦鸿，我从来也没有怕过什么，可是方才知道爷爷得了肺痨的时候，我的心下真是难受极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孙彦鸿轻拍着芷若后背，轻声安慰着芷若，他说了什么，芷若已然有些听不大真切了，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如棉絮般柔软，仿若将人置身于云端，莫名的使人觉得宽慰了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雁南飞（二）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回了饭店，苏润卿支开了福贵，只叫芷若留了下来。芷若替他斟了一杯茶水，苏润卿点了个头，喝过茶，方才开口说道：“你与那个孙医生，看起来好似已经十分的熟络了。” 芷若一听，便知晓，苏润卿今日是着力要提这个问题了，因而便直直的跪了下来给苏润卿磕了一个响头。芷若从小便是上的教会学校，受的是西方式的教育，因而她突然行这样大的礼，倒当真是把苏润卿给吓了一大跳。 ”你这孩子，好好的，跪下来作什么？”苏润卿边说，边抬了抬手，示意芷若起来。 芷若依旧跪着不肯起，反复又是磕了一个响头：“爷爷，如今听闻您病了，我这心下亦是十分的难过，总有些觉得，当年出国许是个错误的决定。总想着，倘若不出国，就这样在您身边多陪您一些时日，那该多好。” 苏润卿轻叹了一声：“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你向来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这点倒是像咱们苏家的人。” “爷爷，是了，我到底是苏家的人，因而认准了一样事，一个人，那便是很难再改了。就好似当年父亲遇到母亲，一眼也便认定了是她。我与孙医生，相处的时间尚短，虽还说不上什么生死大爱，但是也算是惺惺相惜，相逢恨晚了。我知道，您这番来上海，就是为了我能与那程逸之在一处。可是您也看到了，就他那吊儿郎当，不上进的模样，又怎么好做我的夫君的。我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心人呀，爷爷。”芷若说到动情处，一时也便有些哽咽了。 芷若的父母，他苏润卿的大儿子与儿媳，年纪轻轻的双双过世，这件事情一直便是横插在苏润卿心间的一样痛处。听着芷若再次提起，他难免心下也跟着伤心了起来：“你父亲当年见了你母亲确实算得上是一见倾心了” “听说，父亲当年为了能与母亲在一处，绝食了整整三日”芷若边说，边望着苏润卿道：“我想爷爷总不至于希望看见我重蹈父亲的覆辙了。” 苏润卿一听，一下又觉得气急了几分：“你这可是要把爷爷给活活气死不成？” 芷若低下头道：“爷爷，芷若决计不是这样的心思，我不过是想让您知道，我的思想，我的决心。您从小就把我放进教会学校，要我学习的不过是西方先进的思想。我并没有辜负您的期望，至少我懂得什么是自尊，什么是自爱。若是违背自己的意愿，最终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那是真的在践踏自己的灵魂了。况且您也是真心希望我幸福的，不是么？我现下虽与逸鸿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他的为人，我想您也看得见了，总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比那程家的少爷，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苏润卿被芷若这一说，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了，他沉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芷若现下的时局，实在是不好了。程家，乃是上海的名门望族，总归是一棵大树好依托的。不管这仗打成什么样子，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说要你捱着苦日子，总是不至于的。这外头兵荒马乱的时候，谁又会与你讲是么自由c自尊呢？爷爷这一片苦心，你终究是体会不到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雁南飞（三） 过了两天便是邹海在百乐门大宴宾客，为九姨太庆生的时候了。自与苏润卿摊牌以后，芷若的处境倒是意外的并没有因此更糟糕，反而出入饭店都自由了起来。 芷若今儿个穿了一身青色的薄纱长裙，足上也配了一双银灰闪光的高跟鞋，发鬓边簪着一对寸把长的紫瑛坠子。这些都是孙彦鸿特意为她备下的，倒是无需芷若多费心思了。 芷若挽着孙彦鸿的手一道步入了厚重的旋转玻璃门，左右两名印度人忙着将两人引入了内厅。放眼望去，芷若瞧见许多张大餐桌都被挨个连接了起来，整个拼成了一个半圆形。桌子上面一水的铺陈着水红色的桌布，上面摆了许多花瓶，里面供着的都是玫瑰花。 回国以后，这倒是芷若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玫瑰，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着大红色的c乳白色的c鹅黄色的玫瑰花儿，在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中间相互衬托着，十分好看。 门上c梁上c窗台上，都临时扎了许多花架，也是随处配着玫瑰花。乍一看之下，这正是万花丛中围绕的观感了，只觉得诸人都置身与百花丛中了。 再往上看，乃是一排两张木桌并成的长案，一面陈设着巧克力饼干c葡式蛋挞c奶酪等点心；另一面则是陈设着各式的洋酒c汽水c咖啡等饮料。往日歌女驻场的舞台中央则是请了一队俄国人，在那里预备演奏着乐曲。 这个邹海乃是半路富裕起来的，因而格外讲究面子。他觉得这百乐门的服务生不够使唤，便特意从家里提了几个长相俊美的小厮过来伺候。这但凡今儿个在宴会上伺候的，个个都是穿着特制的衣裳，男的刮了脸，女的盘了头，总归是像模像样的，排场大极了。 难得的，今儿个孙彦鸿也穿了一套燕尾礼服，他这一身，配着一双特别定制的皮鞋，挽着芷若一入场，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令人一望便知是个有品位的新青年。 到了午后，邹海宴请的宾客渐渐到齐了。说起来，虽然是邹家九姨太生日宴，可是来宾多是重视的，男的以穿西装居多，女的多半是长裙礼服。男男女女并肩而来，可谓赏心悦目了。 这些来宾，不论男女，都各自归簇到一处，三三两两的喝着饮料与酒，说着闲话。孙彦鸿到了场，自然先去同邹海打个招呼，芷若倒是不屑于与邹海结交，因而也便一人在角落里喝着汽水，静静等候着孙彦鸿。 芷若百无聊赖的望着这场地，这时她注意到身边恰是有一瓶白玫瑰，于是便忍不住把脸凑上白玫瑰，嗅着这独属于白玫瑰特有的芬芳气息。就在此时，却见有人近身走上前去，悄悄的在芷若身后轻唤了一声：“密斯苏？” 芷若拿着汽水，转身一看，这头发与皮鞋都光可鉴人的可不是旁人，正是程逸之了。芷若觉得今儿个这样的场合，与程逸之相遇显然略有些尴尬了，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便要转身离去。 哪里晓得，这程逸之此番并未打算就这样简单的放过芷若，只是嘻嘻笑着：”苏小姐怎么见了我，比见到鬼还惊诧，怕是拔腿就要跑的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雁南飞（四） 芷若对着程逸之强打起了精神，嫣然一笑：”哟，这不是程大哥么，这么巧，竟然在这儿遇着你了？“ 程逸之笑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上海滩，但凡称得上场面的事儿，哪里没有我的份？难道这很奇怪么？” 芷若说道：”是了，并不算怎么奇怪。” 程逸之笑眯眯的又凑近了几分，整张脸看起来都要贴上去了，语气也是极为戏谑的说着：“但凡成了程太太，这样的玩乐场合总是少不得的。” 芷若倒是被程逸之噎的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拿起手里的苏打水，仰头就灌了一杯。此时，恰巧孙彦鸿已经打完招呼，便过来寻芷若，老远的，他就瞧见芷若与程逸之站在一处，看起来气氛倒是略有些暧昧。 孙彦鸿上前笑道：“芷若，不好意思，叫你久等了。” 芷若只是略略垂下了头道：“彦鸿，无碍的，你事都谈好啦？” 孙彦鸿点了点头，旋即移开了眼去，望着程逸之笑道：“这位是？” 芷若轻声咳嗽了一声：“彦鸿，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震旦染厂的大少爷程逸之，程家老爷与我爷爷也有可算是故交呢。” 一听震旦染厂几个字，孙彦鸿心下一下便有些发了紧，许多久远的记忆都浮上了心头。他望着程逸之的脸，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了上了来，撑的他胸口都发疼了。孙彦鸿面上依旧平静的笑道：“程少爷，幸会。” 程逸之吊儿郎当的望着芷若，轻笑了一声：“说起来好似咱们生分了似得，你前头不是还叫着程大哥，程大哥的，挺亲热的么？怎么，情郎来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芷若被他说的脸上一下就绯红一片：“你！” 孙彦鸿笑着将芷若的手挽在自己的胳膊上：“芷若是我的女朋友，程少爷若是有什么想指教的，尽可以与我说说，不甚荣幸。” 程逸之挑眉道：“噢哟，听得我耳朵都生蜜了。这是英雄救美么？我听密斯苏喊你彦鸿是罢？彦鸿兄，你可擦亮眼睛看清楚了，你眼前的可不是一个需要你来保护的娇弱小姐，而是一只母老虎哟。” 程逸之边说，边夸张的做了一个手势，可把芷若气的够呛，眼见着程逸之说话的声响有些大了，围聚过来的人也便多了起来，这就叫芷若愈发的觉得窘迫了。 一会儿工夫，舞台中央的俄国人，便开始调提琴的弦了。一听这种声响，众人都知道舞曲要开始了，也便便纷纷散开去寻跳舞的舞伴去了，好似谁也不记得方才那尴尬的场面了。 孙彦鸿旋即对芷若柔声道：“芷若，能请你跳一支舞么？” 芷若笑笑道：“我只是粗粗学过一些，算不得多好呢。” 孙彦鸿回道：“那有什么关系，我也是跳的不大好呢，咱们倒是可以切磋一下的。” 说罢，他两眼便凝视着芷若，一只手自然而然的伸了出来，半屈着身子，绅士的等着芷若的回应。芷若两只纤长的手交叉一扭，正欲要搭上孙彦鸿的手：“舞得太不好呀，你可当心被我踩了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雁南飞（五）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孙彦鸿笑了笑：“我也是舞的很僵，总归不是个善舞之人，倒是不如与你这个初学之人一道舞一曲，许是相互都还有提高呢。” 不知不觉的，芷若已经伸出手来，欲要握住彦鸿伸出的手，却不曾想，程逸之的身子迅速凑上前一步，一下就搭过了芷若的手，芷若的头自然也被拉扯到了程逸之的肩头之上。这一下，倒是叫芷若与孙彦鸿都有些措手不及。 还未等芷若发话，程逸之竟是一手将芷若环抱住，合着拍子，带着芷若舞入舞池中央了。这里面的男女宾客，不会跳舞的总是少数，因而剩下的，没有舞伴的，便在角落里，吃咖啡与点心。 眼见着，舞池里十多对男男女女，一个个衣诀明艳地厮搂拥抱。孙彦鸿便在一边看着主人穿过来，踅过去，围绕在一堆。这半路杀出个程逸之截了胡，孙彦鸿自然是心下不痛快。 可是今日这样的场合，但凡是见着芷若与程逸之在一处跳舞，他也不好多干涉什么，说起来，如今社交公开，男女一处跳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因而他只得在一边喝着闷酒，一下就连灌了三杯白兰地下肚，脸上也渐渐泛起了酒红来。 场下那些穿了各式礼服的小姐c太太们，都是凝酥若雪的肌肤大胆敞露着，一个个瞧着腰肢尽显，更带着一种环肥燕瘦的不同美态来。芷若今儿个穿的是薄纱长裙，舞的时候下半部的姿态并不是十分的明显。在场的男宾，显然都更爱与着短裙的女宾共舞。 可是程逸之就与旁人不同，与芷若舞了第一曲，又要与她舞第二曲。若是刚开始芷若还有些顾忌爷爷的层面在里头，现下她已经是有些忍受不住了，只得对着程逸之耳畔轻声道：“我舞不动了，你还是找旁的舞伴罢。你这样接二连三的与我在这里舞，怕也是不合适的。” 程逸之笑着垂下头来，趣青的下巴正好抵着芷若的发间：“你是舞不动了，还是怕那位孙先生生气了？你不也是国外住过许久的，怎么也是这样封建的了。难道他是你男朋友，就不兴你与旁的男人跳舞了？再说了，说什么男朋友，怕是也长久不了的你终归不过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不是？” 程逸之这话是有意为之，芷若自然被气的不轻，只是含笑着说道：“听起来好似总是你在理嘛。” 说罢，她那双银灰闪光的高跟鞋便狠狠踩了程逸之一脚，痛的他一下就甩开了手，压着声低吼了一句：“算你狠！” 芷若略微仰起了头，朝着程逸之点了点头：“与你客客气气的说，你不听。偏要这样说才听得懂。这大约便是所谓的敬酒不吃，偏要讨罚酒吃了。” 两人这一来一回之间，旁人早已收入眼中，都觉得程大少爷与这位女士是暧昧极了的。这里头的人，自然也算得孙彦鸿一份，他眼中的黯然是怎么也掩饰不去的了。 待得芷若下了舞池的时候，已是许多人入了席的。芷若左右环顾一番，眼见着孙彦鸿的身影，便忙过去挽着他的手道：”彦鸿，你怎么脸上这样红的，可是方才喝了许多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雁南飞（六）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孙彦鸿笑着摆了摆手：“哪里的话，不过是方才小酌了一杯，不曾喝过许多酒的。” 芷若笑了笑，伸出手来，偎贴在孙彦鸿额上：“倒是不知晓，你还是会说谎的呢。还说没喝许多酒，瞧你，脸都烫着呢，可不是还发红了，多半是酒气散不出去了。从前倒是不知晓，原来你酒量这样浅的。“ 孙彦鸿笑着握住了芷若的手：”不过是天气热一些，难免人也跟着燥热了。不如咱们去外头随处走一走罢，总好过里头闷着。“ 芷若也未多想：”去外头散散酒气也好，不然我还真怕你吃不消呢。” 两人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一路便到了白色门舞厅外头。巧的很，正是撞上了钱希龄与邹海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些什么。 钱希龄身着一身凡立丁呢面的军装，一双细小的眼睛眯着，一抬头，就看到了孙彦鸿两人，便招手道：“孙医生，你怎么也出来了。” 邹海笑着打量着芷若，亦是问道：“这位是？” 孙彦鸿拉着芷若上前，笑着介绍道：“钱司令，邹先生，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芷若。我们方才觉着里头有些闷得慌，便想着出来透口气呢。不曾想，倒是在这里遇着你们了。” 邹海拱手道：“今日怕是招待不周了，还望孙医生见谅啊。” 孙彦鸿道：“哪里的话，今日这样的排场，想来沪上也是难得一见的，倒是叫孙某大开眼界了。” 说罢，诸人都跟着会心笑了起来，芷若心下暗暗忖度着，见钱希龄心情也不错的样子，便主动伸手道：“钱司令你好，我是苏芷若，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真英雄豪杰样的人物啊，叫我等小女子见之景仰不已。” 钱希龄微微一愣，倒是不曾想这女子会这样主动，随即也便笑着握了握手：“苏小姐这张嘴，真是会说话啊？哈哈，倒是不知晓，这孙医生身旁竟有此美人相伴，真当是艳福不浅呢。” 孙彦鸿笑笑：“司令所言甚是，彦鸿能有芷若为伴，确实是我的福气呢。” 芷若面上浮起一丝红晕，定了定神，方才又开口说道：“今儿个正好巧遇司令，芷若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钱希龄与邹海互望了一眼，随即道：“好的呀，难得苏小姐开口，我倒是要仔细听一听了，究竟是什么事情。” 芷若笑道：“我愿到钱司令麾下做一员飞行员，大战在即，我想贵部也当是缺人的罢？” 钱希龄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大笑了起来，须臾，方才开口道：“苏小姐真是个有趣之人啊，惯会说笑的。” 芷若见他们模样，知晓这些人心里头也并未当真。毕竟这女子地位的提高也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清廷时候这大家闺秀还是不大好随意出门抛头露面的，如今女子自由出入社交场所，约莫已经是这些人所能想象的极致了。 芷若只是微微笑道：“钱司令，我倒是确实是从瑞士的蒙特勒飞行学校毕业的，也是拥有国际飞行执照的人。这国家兴亡，不仅仅是你们男人的事，也该有着我这小女子应尽的一份责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雁南飞（七）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钱希龄一听，便知道这苏芷若不如一般的小女子好糊弄，于是便改了面色，一本正经说道：”如今咱们国民，若个个如苏小姐这般懂大局，识大体，那何愁不能将外敌给赶出去呀。“ 听钱希龄这样说，邹海眼珠子在芷若身上溜转了一番，忙也附和道：”是了是了，如苏小姐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真当是堪为女子楷模了。” 芷若从小是跟在爷爷身旁看着爷爷做生意的，这但凡是场面上的话，自然也是听的不少了。钱希龄与邹海两个人，面上看着，话是说的漂亮极了，可是对于她想参军的事，却是一字也不提。这是在和稀泥，等于是变相的拒绝了她的提议。 想到这里，芷若心下难免觉得有些气馁。孙彦鸿的手暗暗的捏住住了芷若的手心，复又轻拍了她的手背，附在她的耳畔，柔声道：“顺其自然，不好强求了。” 芷若晓得，彦鸿是瞧得出她心下的心事的，他虽是支持芷若的想法，可是如今莫说是在沪上了，那便是在全中国来说，要做一名女飞行员，那都是极难的事情。因而得到这样的回响，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孙彦鸿随手从一旁的台面上拿起了红酒，替钱希龄与邹海各倒了一杯，又示意芷若一道举杯道：“如此良辰，能与钱司令c邹先生一道，真当是莫大的荣幸，我与芷若再敬你们一杯。愿钱司令步步高升，邹先生新厂开业大吉！“ 说罢，孙彦鸿与芷若率先喝了一口，示以敬意。钱希龄也便笑着含了一口，而后对着邹海道：”阿海，怎么，你要开新工厂了？我怎么从没听说？” 邹海笑着作了个揖：“倒是没敢来叨扰钱司令，不过就是近日并购了几个小厂子，把原来的老厂给整合到一处，名字还是叫鹏详染厂，只不过就是规模做了一些。说起来，这事，还没来得及给您递请帖呢，回头工厂开幕，还得请您亲自大驾光临来剪彩啊。” 邹海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盒雪茄烟，而后又擦上了洋火，恭恭敬敬的给钱希龄递了过去。钱希龄仰着头，略微得意的抽了一口，一会功夫，这鼻子与嘴巴里就吐出了两图雾气来，呛的芷若直咳嗽。 瞧着芷若呛的直流眼泪的模样，钱希龄还觉得有趣极了，直道:“诶呀，如今沪上的小姐们，可是都流行抽洋烟了，苏小姐可是得与时俱进才好哟。” 芷若勉强睁开了眼，转过身去，拿着绢帕揩了揩眼角：“这沪上物价飞涨，普通的女士，又哪里抽得起洋烟了。” 话才说完，她便知晓是有些说过了嘴，便又补充道：“当然了，上海有钱司令坐镇，这场面总是镇得住的，想来不久以后，这人人都是能抽得起洋烟的了。” 钱希龄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孙彦鸿道：“孙医生，你这位苏小姐，倒是比一般的女子要有见识的很啊，改明儿也一道带到司令部来做客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雁南飞（八）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夜渐渐露重，百乐门墙上的挂钟已是敲过了九点正。彼时，芷若原是在外头花园与孙彦鸿在说着闲话，这个时候，她朝着门内看到服务生引着福贵进了内厅，她见福贵的气色有些不对，连忙便进了内厅。 才进门，芷若便将福贵拉到一边问道：“怎么了，福贵？可是出什么要紧的事了？是爷爷找我回去么？“ 福贵雾锁愁眉道：“倒也不是的，不过是老太爷喝了点酒，身子便有些不舒服，恰巧小姐不在，我们一时也不好做主，便只得出来找您了。” 芷若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不过是喝醉酒而已，也不碍事的，你大惊小怪的作什么，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福贵吞吞吐吐道：“若只是喝醉酒就罢了，偏偏” 芷若实在是见不得他这光景，便道：”福贵，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有一说一，莫要这样吞吐，叫人瞧着也是着急。” “不是的，小姐，老太爷他不光是喝醉了，而且人还摔了一跤，怕是不大好呢，这会子房间里头都乱套了，我也不知道找哪个大夫好，可等着小姐去做主呢。”福贵这才将话给说完了。 芷若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里头一下便一片空白了，心里头“噗通c噗通”的乱跳着，转身便要朝外头跑去。孙彦鸿一直细细观察着芷若这边的情况，见状，忙小跑了上去，握着芷若的手臂道：“芷若，怎么了？可是出什么要紧的事了？” “彦鸿”芷若刚一出声，眼眶也就跟着红了，几点泪珠随即便跟着落了下来：“方才福贵说，爷爷跌倒了，怕是情况不大好呢。” 孙彦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要急，我随你一道回去看看。” 两人就这样快步的朝大门一路而去。一个不小心，芷若只觉得撞到了两人人，抬眼一看乃是一身着西装的男子与一名艳丽的女子。她倒是觉得这男子斯斯文文的，瞧着十分的面熟，一下又想不起这人是谁。 直到出了门口，芷若方才想起来，这人可不就是她一日在城里救下的林承艮么？想到这里，她不禁回身望了一眼。彦鸿道：“怎么？可是忘了什么东西了？” 芷若连连摇头：“不相关的，咱们快些走罢。”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就向外走，走到了台阶下，芷若方才想起，今日并没有坐车来。孙彦鸿看看门口停的汽车，倒有好几辆是邹家的，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将里面睡的伺机叫醒，说是借车一用，说是回头会跟邹先生解释。 就这样芷若随着孙彦鸿上了车子，等到了饭店里头的时候，芷若抓着一个随从就问道：”爷爷怎么样了？” 随从一脸茫然道：”大小姐，可算来了，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一群人挤在这里，真是一点办法也没了。” 孙彦鸿拨开人群，近身上前去。他先是撑开了苏润卿的眼皮，看了看，后又趴在他胸口上听着心跳，随即他抱着苏润卿起了身来：“要赶紧去一趟医院！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雁南飞（九）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芷若站在手术室外头，腿都站得有点发麻了，脚底非常僵冷，可是她却勉强的支撑着，睁大了眼睛，抵抗着眼睑上直往下压的倦意。 手术过去好几个小时，灯还没有灭。她整个人感觉异常的疲劳，这使得她眸子里也失去了往日的身材。她觉得自个的的嘴唇干枯得快要裂开了，脸上的肌肉紧紧的绷住，紧张的整个都变了形。 芷若就这样凝视着窗外，心里头空落落的，一下觉得周遭好似什么都没有了一般，十分的难受。整个人也跟着迷迷茫茫的，好似梦游一般。 护士递了一杯温水过来，芷若便伸出手去拿茶杯，手指却也是僵冷的，颤抖抖的，一下便将杯子碰倒了，温热的水泼了她一裙子，裙子内衬也便湿湿嗒嗒的粘在她的腿上。 芷若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一下眼眶又跟着湿润了。她觉得维系她的某种信念正在坍塌着，胸口实在是闷得慌。 于是她便打开了长湖，整个人将头伸出窗外，张开嘴巴，空气中缓缓流淌的水汽好似能跟着流到喉管李一般，她实在是觉得喉咙干得有点发疼，这个时候她太需要润泽了。窗外传来了鸟儿的夜啼声，凌晨的空气好似也跟着冷寂的凝结了起来。 当芷若与孙彦鸿到达慈恩医院的时候，主意医生已经与护士把准备工作全部都做好了。助理医生拿来了病例，孙彦鸿一边看着，一边换上了白大褂。 初步诊断，是摔倒引起的脑部受伤，本身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是很需要仔细看护的，苏润卿一向自诩身子骨硬朗，因而身边总是不愿意带着太多的人，没想着，这一次就出事了。再加上先前他本身就带有肺痨，整个情况也就变得更为复杂了。 孙彦鸿将手术灯捻灭了，心电监测仪上是一声“滴”的长鸣，手术台上的人，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呼吸。孙彦鸿咬紧了嘴唇，怔怔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苏润清，额头渗出许多的汗珠来。 他将手上消毒，浑身还带着一股子的消毒液的味道，就这样推开了大门。芷若望着孙彦鸿摘下口罩的时候，眼里唯一的希望也跟着他下扬的眼角而破灭了。 “彦鸿爷爷他”芷若几乎不敢仔细去问什么，她觉得心下乱极了，整个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对不起，芷若我尽力了”孙彦鸿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好似从手术初始就一直憋在他的心头，直到这会，他才慢慢散了出来。 芷若先是一愣，而后整个眼光黑暗了下来，一下便痛哭了起来。她甚至没有勇气一个人走进手术室去见苏润卿最后一眼。她觉得全身的神经都麻木了，她不相信有这事，多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毫无疑义地，她的爷爷死了，她最亲爱的爷爷是死了！ 她只觉得不能思考，也不能呼吸了，只是由着孙彦鸿将她带入了手术室内。她望着白色的手术台上，苏润卿安详的躺在那里，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何处是吾乡（一）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芷若紧紧握着苏润卿冰凉的手，起初并没有一滴眼泪，她只觉得胸口好像中枪了一般，只是麻木着，什么感觉都被封死了。当她颤着手抚触着苏润卿的面庞的时候，她好似感觉到痛苦冲破了这层麻木，张开了双臂，向她拥抱过来。 她整个人也就痴痴呆呆的靠着，完全也不知晓逃避了。当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痛苦之中的时候，猛然间，她整颗心都被榨的痛楚不已了。而后她突然就扑在爷爷身上，一时泪如泉涌，放声大哭了起来。 苏润卿的胸口是冰冷的，只有芷若的泪是温热的。芷若在全身被撕裂的痛楚之下，痉挛不止，整个人都像是要昏晕过去了。 孙彦鸿竭力的拉住了她，试图让她保持平静。她呜咽了半天，整个人都是疲乏至极了，只觉得眼前一黑，终究禁不住这一噩耗，整个人都软倒了下去。 朦朦胧胧间，芷若好似又梦到了幼年时候的光景，那个时候，她喜欢缠着爷爷说聊斋，又或者是狐怪的旧谈。那个时候，她却身子没有现在这样好，总是会在听完故事以后做着彻夜的恶梦。 有时候好似是她一个人孤身到了荒郊野岭的荒寺，周遭也无一人，只有一具空荡荡的棺材，就悬在高空中。亦或者是那棺材整个就向她身上压了过来，她拼命的往前跑，两条腿却是不听使唤，怎么也跑不动。 每每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她便会惊叫着醒来，这个时候，爷爷总是会揽着她，哄着她睡觉。 芷若这梦中有梦，等到全身发渗，动弹不得的时候，就这样扛着一副湿漉的背项，睁开眼来了。这时候她看见，昏黄的灯下有着孙彦鸿坐在床头托着腮帮的影子。窗户上露着微白的光亮，原来方才心下的所有慌张与恐惧都不过是一个恶梦。 她心里头仍旧“扑通c扑通”地跳着，待得她定了定神，先是哑然失笑，而后就是止不住的流泪了。如果说梦里的幻境，醒来便化为乌有，她倒是宁愿爷爷的离去，也是一场恶梦罢了，这样她醒过来的时候，他便还坐在窗边，和蔼地对她笑着，招手道：“芷若，你过来。” 这样想着，芷若心下便更是难过了，她总觉得爷爷的死与她或多或少脱不了干系，她身上也便背负着一种逃婚的罪恶了。 孙彦鸿自手术结束以后，一直便陪着芷若，也没有歇息，这会略略有些瞌睡的意思。他分明听到了窸窣的声响，便也跟着睁开了眼，彼时，他只看见芷若满眼的泪光，就这样呆愣地坐起身子，在那里出神。 “芷若”孙彦鸿下意识的拿起了挂在脖颈上的听诊器，想要替她看查下，芷若却是一把扑到了孙彦鸿怀里，又啜泣了起来：“彦鸿，你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么？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是个罪人” “不，芷若，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孙彦鸿柔声说着，心下某块角落却也被锐利地刺痛了，进而也跟着悲伤起来，他是理解她的痛苦的，曾经他也在母亲去世的时候这样的生不如死。 可是他并没有打算组织芷若哭泣，这伤心的事累积在心头，只怕是人更要生病了。因而他只是尽力柔声宽慰着，一并替她哀伤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何处是吾乡（二）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苏润卿去世的消息传来，程瑞生心下也觉十分的悲痛。在程家人的主持下，先是在沪上开了一个小的追悼会，而后又用一副上好的花梨木棺材，将苏润卿的遗体置于其中入殓，就等着运回处州去入土为安了。 这一日，程瑞生带着程逸之上门看望芷若，可是芷若便是一副木然的样子，笑也不会，哭也不会，总有些哀默莫过于心死的模样了。 程瑞生轻拍着芷若的手宽慰了几句，而后亲自将一箱子的黄金银元放于她眼前：“这些盘缠，你都带上，这一路上到家中，处处都是要钱的，希冀这厢东西，能够帮到你一些。“ 芷若抬起头来，眼圈早已哭得浮肿了起来，整个人面色苍白，只是淡声道：“谢谢程伯伯。” 程逸之望了眼父亲，随即转身对芷若道：“苏家妹妹，你但凡回家办好事，自还可回上海来，这程家，往后便也是你自个的家了。” 说罢，程逸之也被自个的话给吓了一跳，脸上莫名的有些染红了起来：“咳我倒是没旁的意思，你家里头怕也是没人了的。我父亲这个人，整日唠里唠叨的，到时候你若是不来，怕是他得天天给我念紧箍咒。因而我便只这么一说。” 话音落地，程瑞生瞪了儿子一眼：“少说废话。” 而后他对着芷若轻叹了一声：“逸之总是没个正经，他的话你也不要全放在心上。不过有一句，他倒是难得说对了的。这从今往后，程家便是你的家，但凡你遇着什么难处，随时可以来上海投奔我们。至于你能不能做我们程家的媳妇我心下虽是万分盼望着，可是也不好强求你什么，全看你自个的意愿为准，你倒是也不必觉得心下挂怀。” 芷若点了点头，忽而“噗通”一声跪下对着程瑞生磕了一个响头：”芷若这辈子，只跪过爷爷一人，如今也愿跪拜程伯伯您。爷爷这一故去，我一人真当是心下一点主意也没有的，全赖着您一手操持着。程伯伯对苏家的大恩大德，芷若没齿难忘。” 程瑞生忙将芷若扶起道：“好好的，怎么就跪了呢。咱们都是受新文明影响的新派人，不走那一套老玩意啦。从前是恩公，对我们程家有再造之恩，今日种种，都是应该帮忙的，与恩公的恩情相比，倒是不足挂齿了。这几日日本人在外头杀红了眼，局势实在是不大好，你收拾好了，便赶紧带着恩公上路去罢，不然晚了，倒是怕这沪杭这一段路上也不好走了。” 芷若算是千恩万谢，送走程家父子以后，又去了慈恩医院与孙彦鸿道了个别。孙彦鸿有许多红十字会分派的任务要做，因而一时也是抽不开身陪着芷若回处州，一切只好拜托给了福贵。临行前，孙彦鸿与芷若深深拥抱着，却是相顾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们的心灵是互通的，因而都知晓对方的意思。 夜色下，芷若带着雇来的六个抬棺之人，加之福贵等人，匆匆离开了上海。望着芷若远去的背影，孙彦鸿心下难免有些惆怅，这一去，倒是不知晓，她什么时候还会再回上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何处是吾乡（三）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程瑞生派人用三辆车子将苏芷若等人连带着老爷子的棺材一道送出了上海的地界。出了上海，那便不再方便用小汽车了，于是芷若就雇了两独轮小车，一辆大车。 芷若自个独坐一辆，福贵他们坐一辆，大车自然拉的是棺木。三辆车子经着沪杭的边界走着，直下过了绍兴，才往处州而去。这一路风餐露宿，盗匪横行，多亏着程瑞生及早替她备下的那些盘缠，她方才一次次有惊无险地度过。 半月后，三辆车子停在变得脱漆了的黑漆大门前。芷若慢慢的下了车子，一时有些恍然。这一路，坐在车子上颠簸太久了，突然下了地，这一双腿便酸酸麻麻的要命，可真不像自个的腿了。 福贵几人也不迟疑，七手八脚的就把棺木卸了下来，待得行李一道也落了地，芷若便做主与车夫清算工钱，因着体恤他们一路辛劳，因而还多给了几个茶水钱。车夫自然很是高兴，转头便要与芷若告别：“苏小姐要是没旁的事，小的们便就此告辞了。“ 芷若点头道：“走吧，要走趁早走，怕是晚了，这日本人打到了沪杭线上，怕是你们也回不去了。” 待得几名车夫走远了，芷若抚着苏润卿的棺木，却是迟迟不肯进门去。从前她是听说近乡情怯，如今更是觉得如此了，特别是她竟然还是带着爷爷的遗体回来的，这就不得不叫她觉得悲切了。 福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靠了上来，站在芷若身后连连叹气道：“不过才半年的光景，房子怎么就破成这样了而且怎么看起来，好像还小了一些？” 经着福贵这么一说，芷若方才仔细打量了起来，而后喃喃道：“人都不在了，房子怎么可能还不破。从前我记得，这两扇大门年前都是要过一遍漆的，在路口上望着咱们家里头，老远就能瞧见光可鉴人的样子。如今这已经沁出霉斑的桧木大门倒像是遭过劫了。” 芷若边说，边要上前去敲门，手才伸出来，就瞧见上头的虎头圆环不见了，门框上还贴了一张道家的符咒，看起来活像是镇宅的。 “奶妈！“芷若伫立在苏家的那扇大门底下，试探着叫了一声。她隐隐听见天井里头有人放水的声响。 那扇幽暗的大门里，忽然倏地便探出了一只头来。奶妈顶着一头蓬乱的白发，一脸的苍老皱纹，两个眼袋乌青，直把眼睛挤成了两条缝。 “奶妈，是我，芷若。“芷若说道。 “我的老天爷呀，可算显灵了！可把大小姐给盼回来了！”奶娘的嗓门一如从前那般洪亮。 待得奶娘将大门彻底开启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芷若身后的那具花梨木的棺材，自不用说，里头躺着的是老太爷。她只觉得鼻尖一发酸，一下便粗着嗓子哭出了声来：“老太爷，这出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呢，说是去接大小姐回家的，怎么好好的，人就去了呢？可真是个苦主呀。还有那个天杀的九姨太，一听老爷不行了，连夜收拾了家里值钱的玩意，不声不响的半夜就溜走了，真当是没有心肝的人呀！我就说当初老太爷不该将她带进家里头来的，就是个晦气的玩意儿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何处是吾乡（四）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芷若望了眼墙头上瓦当里头长出的草，竟然能长到孩童的高度，倒像是有人天天施肥给专门养着似得。再看看墙角的野草，乍一看之下，这强也有一种被挤得歪歪斜斜的错觉，好像芷若轻轻一推，这整座宅子便会轰然倒塌似得。 芷若轻叹了一声，想着，从来都说是树倒猢狲散，便是同林鸟的夫妻，那大难临头也是各自飞的，更何况是一个九姨太呢？沈琳从前就是个会藏私钱的人，但凡她卷了家里头的财物跑了，芷若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诧，只是突然就有了一种很沉的感觉。 在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前头等待她的是什么了。这是一条无法选择的路，她要扛起苏家仅剩的这片宅子与里头的人，她的命运便是在这风雨飘渺之际苦苦挣扎着，力求能够撑住苏家不倒。 奶妈的身躯如今比芷若大了一倍是有的，她穿着一件粗布蓝衫，肚子大的像个簸箕，腰上系的围裙几乎要掉到地上去了。她就这样踱着八字脚，将芷若等人迎进了门内。 一路上，奶妈断断续续的，算是把这阵子家里头的变故也给一道交代清楚了。奶妈告诉芷若，从前九姨太沈琳住的那个院子，如今被本地军需处的一个处长住着，此人姓宋，从前是在上海跟过青帮头子的人。 这帮人回了处州，那便是无恶不作了，加之如今战况吃紧，县长与上海c南京方面的沟通也赖着此人，因而可想而知，这些人气势是如何的嚣张了。 自打这姓宋的住进了苏家的宅子，就没人敢收他的房租，即便是底下的人有这个心思，可是当家人不在，也没人敢贸贸然去捱这个板子。 芷若点头道：“还得我亲自去瞧瞧。” 这沈琳原先住的院子，是紧挨着老太爷的主院的。如今已经被转头把拱门给堵死了，还得从墙边的另一个门通过去，芷若绕了好大一个圈，这才到了那院子跟前。芷若远远就瞧见那门被涂刷成了大红色，明晃晃的，跟沾了人血似得，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她原先是想上前敲门的，哪里晓得，到了跟前一看，门却是虚掩着的，里头隐隐传来一个女人的浪荡笑声。芷若想了下，终归还是有点规矩好，因而便执了门环敲了两下，里头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听着那女人极不乐意地说道：“大白天的，谁呀！” “你好，我是苏家的人。”芷若边说，边就把门给推开了。 宽敞的院子里，沿廊下立着着一个男人，另一名女子则是慵懒地躺靠在摇椅上的。那男的看着细皮嫩肉的，倒不像是姓宋的科长。而女的，穿着一件翠绿色的短衫，领口镶着黑色的滚边，耳垂上一对大大的玉饰，脚上穿着一双白底的绣花鞋。 芷若看她的年纪，也不过是二十上下，看起来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因而估摸着，这女的也不太可能是那姓宋的科长的原配夫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何处是吾乡（五）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芷若笑着主动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苏家的大小姐苏芷若，今儿个刚从外头回来，想来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就是宋太太了？“ 芷若这开口就是一通夸，宋太太自然也不好给脸色，便转头对身旁的男人说道：“你先进屋子里去罢，我一会就来。” 她边说，边转过头来对着芷若似是无意说道：“那是我堂弟，也是昨儿个才从镇江过来的。” 芷若点了点头，笑着把椅子先让给了这位宋太太先坐了，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笑吟吟说道：“我来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原来宋太太如今年轻漂亮，不见还不知晓呢。如今这院子让您给住着，可不是平白还给咱们苏家的宅子添了光彩么？像您这样的妙人儿，但凡处州的人说起宋太太如何如何，我们跟着听了也是心下欢喜的很呢。” 宋太太听芷若这样一说，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也不客气说道：“苏小姐惯会说话的。” 芷若笑笑：“哪里哪里，我不过就爱说大实话。” 宋太太仔细瞧着芷若的穿着，又说道：“瞧苏小姐穿着洋气，倒是也不似本地人呢。” 芷若不置可否道：“原先是在瑞士留学的，几年不回家，这样子也总归是变了些的。现下呢，我们苏家的长辈去的也差不多了，就剩下这一家子的人要养活。倒是不瞒您说，我父母去世的早，爷爷如今过世也没留下多少田产来，好歹也就这几间老屋，算是自个家里住的。我原先就想着呢，等回了家，就把这屋子给租出去，总归是手头也可以多几个零钱花。说起来是怪丢人的，倒有些败家的样子，可是兵荒马乱的，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那宋太太也不是个蠢人，芷若这样一说，心里自然一下便明了了她的意思，那张白皙的脸一下就挂了下来，挑着眉说道：”苏小姐，你刚回处州，怕是还不晓得，我家老爷是干什么的罢？” 芷若笑笑：“这还要问，看派头，总归是在衙门里头做着大事的罢，要不然也是要紧的事情，这哪里是我们这种升斗小民能猜的着的。” 那宋太太盈盈笑着，翘起兰花指，用那染着丹蔻的手，慢里条斯地说道：“你晓得就好，说起来，现下在衙门里头办差，薪水也没多少。人那，辛苦的要命，说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我们老爷呢，也是忙的成日不着家的，只落着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在家里头呆着，这碗官家饭也是不好吃的。不过呢，咱们话说回来，我们老爷为处州的百姓办差，底下的人也晓得他的好，自然都是主动要孝敬一些的。你瞧瞧，我这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人家主动送上门来的，我们就是要给钱，人家还躲着不肯要呢。” 芷若见她傲慢，心下自然有气，可是也只是隐忍着，不发出来，面上也是和气笑道：“说起来，宋太太所言甚是。可是我们苏家罢，到底是何旁人不一样的，毕竟这家里头的长辈都故去了。倘若我爷爷还在，别说是暂时给你们几间屋子住，那就是送你几间又如何？您到时可以在处州府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苏家老太爷是最舍得银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何处是吾乡（六）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芷若见宋太太也不吭声，于是又继续说道：“我们苏家的当家男主人，都已经不在了。这长辈一旦故去了，也便是大树倒了，我们底下做小辈的也是没有什么依靠了的。如今也只不过是小心地过着日子，若不是实在有难处，我今儿个也不会来打搅宋太太您不是？” 宋太太有恃无恐地坐着，一点也不为芷若的话所动。不过就是傲慢地抬起了手，慢慢地欣赏着自己的手指甲，然后把手对着太阳的光线，翻来覆去地看着，再远远地将手伸出去，觑起眼来欣赏了一番。 芷若又笑着唤了一声：“宋太太，您看” 宋太太皱起了眉头，显然很是不愉快，似笑非笑道：“宋小姐，我呢，也是个厚道人。倘若说你这个人不太识相罢，好似又有些嘴上无德，可是你这说的话罢，也实在是拎不清了。旁的多余的话我几句不说了，但凡我们住在这儿一日，你们苏家可不就跟请了一尊门神似得。这年头，外头乱的很，哪里不是地痞流氓横行，时不时地敲诈上一把。如今有我们在这儿坐镇，这帮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这世道，就凭你一个女孩子，要真有人对你们苏家的宅子动了心思，就凭你一个人，你还招架的住？” 宋太太这一番歪理邪说，真是把芷若气的够呛，她面上仍旧只是笑道：“照着宋太太这么一说，我们苏家请了你们这么一尊门神，岂不是还得日日都得香火供奉着，还要奉上一些银两才算是恭敬？” 宋太太脸色一横：“你这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了！“ 芷若只是笑道：”您这意思，看来是不准备搬走了。成呀，那您就先住着罢，咱们改明儿再谈。” 宋太太也不大理会，只是站起了身来，朝着屋内走去，讥讽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样的本事，难不成还敢把我绑出去了？哼” 隔了一日，芷若一人操持了一个简单的丧礼，将苏润卿下葬到了自家的田地里头，立了个墓碑，苏家上上下下一道跟着落了回泪，这丧礼也便算完成了，特殊时期，看着简单的丧礼，这从抬棺到仪式，那也是贵的离谱，因而这程家送的礼钱，一下也便去了大半。 而后福贵就带着芷若到了绸缎庄，算是清点账目。这苏家下头的产业原来颇多，先后也开过染料厂c布厂，到芷若成年前，便先后没落了，而后只剩下一些绸缎店c米行之类的。如今兵荒马乱的，市面上很是萧条，大小店铺也便不好开了，这基本就没有盈利的。 现下处州府的店铺，都是到公署或者守军里头找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做股东，算是变着法的送钱，以图一个保护伞的功效。但是这花红奉献的越多，自然成本越是上涨，乃至到现下，小店铺就几乎是到了无以为系的地步了，只得转头关了门。 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门道就更是多了，但凡有一处孝敬不到位的，那就甭想有好果子吃。从前苏润卿在的时候，这方方面面都还顾忌着他与中央的关系，因而诸人总还敬着三分颜面。如今，这老太爷去了，自然各家都把这苏家视为一块肥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何处是吾乡（七）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福贵领着芷若到了铺子门口的时候，芷若就见一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跟一猴儿似得在店里头上蹿下跳地玩着货架。下头一名戴着西瓜帽的掌柜模样的人，一手抱着账簿紧锁着眉头，一手对着小伙子指指点点：“诶，你小心点！可别剐蹭着了，不然就是打折你的腿，也赔不起这些好货。” 芷若笑着跨进了店中：“哟，掌柜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是在戏班子那里也讨了个兼差么？” 林掌柜听见声响，一时摇晃着脑袋回过了头去，他扶了扶脸上的镜框，猛地就上前请了个安：“诶哟！难怪今儿个一早我就听着喜鹊在枝头欢叫着呢，还想着是要来什么贵人了！原来是大小姐来了！” 芷若微微一笑：“倒是亏你眼力劲还不错，还能识得我。” 林掌柜摘下了西瓜帽，挠着脑袋笑了笑:”这帮忙看着店呢，自然是要有眼力劲的，不然怎么守得住哟。“ 说罢，他就命底下的小徒弟搬了一张座椅来，让芷若坐下道：“早就听说大小姐要回来了，我便想着，把店里的这些货都盘点一番，好做个账目给您过目，没想着，我还没来请安呢，您就先到店里来了。” 芷若抬眼望了眼福贵，故作不解道：”诶，福贵，这林掌柜在咱们家的铺子里干了多少年来着？” 福贵笑着望了王掌柜，而后拱手道：”禀小姐，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年呢。“ 芷若配合着点了点头：“那也许多年了呢。这些年，我在家里头，倒是亏着林掌柜帮忙操持，倒是也替老爷子省了不少心呢。” 林掌柜昂起头道：“嗨，大小姐，可不是我自夸，这掌柜的位置，可不是谁都好做的。这铺子，如今可真是全靠我一个人帮着操持呢，底下的人是不知道，我这是操了多少的心思，头发都白了不少呢。” 芷若望了眼货柜，而后又与福贵略略对视了一番，福贵点了个头，便去柜子上取了一匹绸布来。 芷若便指着这匹布道：“这布瞧着可真好看啊，淡红的底子上还绣着菊花呢，这种绸子，从前咱们铺子里怕是没见过的罢，可是作什么用的？” 林掌柜一听，便觑起眼望着，不一会就说道：“嗨，大小姐，您见多识广，都出过洋了，还瞧不出来么，这可是一匹正儿八经的日本料子。” 芷若伸手抚触着面料，不禁笑道：“这么好的料子，怕是进价也不便宜罢？” 林掌柜一听，忙接话道：“可不是嘛，这价儿可是高的离谱，甭说是在咱们处州了，那便是放到上海，怕也不是寻常人家买的起哟。” 芷若渐渐收了笑意，目光犀利地盯着林掌柜道：“那你怎么就进货了？咱们处州府里头，能有谁家的太太买得起的？即便是买得起的，那也不定就来咱们家的铺子买呀。你这可不是注定赔本的买卖，十年八年都不定收的回本的。你是掌柜的，这又该作何解？” 林掌柜一拍大腿：“大小姐，这可就是您不晓得了。咱们处州呀，来了一位宋处长，专管军需的，来头可不小，咱们处州里头的大小的官儿，见了都得让三分呢。他家太太拿了这块料子来卖，出的是天价，硬要我给买下来。这碍着宋处长的面子，我哪里敢得罪哟，自然多少都得买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何处是吾乡（八）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听到这里，芷若心下自然也便明白了个七八分了，看样子，这往后，这店里头不但是成本都难收回了，怕是长此以往，还得倒贴这些明里暗里的名目。这世道一旦乱了，那便是没有规矩道理可讲的，世风日下，也便是这个意思了。 芷若不动声色地着福贵将带来的一包上海桂花糕摆到了桌面上，对林掌柜道：“掌柜的，这是我从上海给你带来的，就晓得你爱吃这一口呢。” 林掌柜一看，忙拱手道：“倒是劳烦小姐有心了。” 芷若见他面色带喜，便又轻叹了一声：“咱们也都是老熟人了，有些事也不用隐瞒什么。你也晓得，爷爷去了，我们苏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这上上下下的，许多口人呢，张口就是要吃饭，这可真是难为死我了。” 还没等芷若说完，林掌柜便连连摆手道：“这哪里还要大小姐来提的，便是您今儿个不说，咱们也晓得您的难处呀。说来也是惭愧，从前老太爷在的时候，对我们也是恩重如山，我曾经说过，但凡有我在铺子里一日，那便是要保证这铺子延续下去的。哪里晓得，如今这生意就做成这个样子了，发财就不说了，竟然连大小姐的日子也应承不了了。” 芷若轻声道：“掌柜的，我倒是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难，你也难，这些咱们各自心里头都是有个准数的。” 这个时候，林掌柜就靠近了芷若几分，轻声耳语道：“老太爷先前不是说，您与上海的程家是有一桩婚约的嘛。要么大小姐去与程家的人求一求，先去借一笔钱来周转，好歹也是家里头用的，也不是拿去使了坏的地儿不是？“ 芷若一听，面色就肃然了起来：”我与程家有婚约是一回事，可是求人家帮忙是另一回事。这爷爷的棺材能顺利抬回处州，多是亏着他们程家出钱出力，这会子，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怎么又好去动人家的心思，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林掌柜轻咳了一声：”若是大小姐觉得我说的唐突了，那便全当我是在放屁，自是随您意思为准。“ 芷若斜眼望他：”我今儿个来，一则是为着来店里头瞧瞧，究竟是什么个情形了，二则是有一事相着你帮忙留意一下。“ 林掌柜忙道：”但请大小姐吩咐。“ 芷若缓缓说道“从前九姨太住的那个院子，想来你也是知晓的罢？本来此番回来，我见家里头实在是困难，便想着把那院子给租出去，哪里晓得，如今给姓宋的盯上了，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钱也是一分不愿出。这家里头长辈都不在了，家里头实在是难，我也不好打肿脸充胖子，自个没钱还要送钱给别人” “大小姐的意思是？”林掌柜心下有了数，但也不敢一口咬定她的意思，于是不免多问了一句。 “既然这姓宋的一家不肯走，那么我索性就把那处院子给分开来卖了，我倒是要瞧瞧他，多厚的脸面，还好赖着不走么？”芷若淡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何处是吾乡（九）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林掌柜听芷若这样说，不由得得皱起了眉头：“如今既然是这姓宋的住着，咱们这处州府里头，谁还敢买这院子呀。这可不是自个找了个烫手的山芋在手里头么？” 芷若不屑道：”那姓宋的，任他如何横，可总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难不成他背后还能靠着委员长呢？咱们自然就是要找一个来头比他更大的主，我许久不回处州，这许多人际上的事情知道的总是不如你清楚的，你就代我多留意一番。不过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道理。这姓宋的竟然敢从我苏家下手，但是总不好去他上级那里占便宜。总而言之，但凡找对了买主，就不愁这姓宋的不走！“ 芷若说完，便着福贵把账目都分类包好带走，好到家里头再细细查看。就在福贵打包的间隙，林掌柜忽然一派脑袋说道：“嗨，大小姐，您等等，我倒是突然想起这么个人来，兴许正合适呢。” 芷若见他煞有其事地说着，便笑道：“哦？这会倒是给想起来了，那可是什么人？” 福贵便道：“可不就是处州军的师长么。” “谢师长？”芷若边说边陷入了沉思：“那谢师长背靠中央军这颗大树，我是知晓的，若是屋子卖了他，我倒也是不是很介意，到底总是要卖个好价钱的。再说那院子本就已经被堵住了，我到时候再修葺一番，也便大家关起门来过自个的日子，两不相关了。不过这谢师长连上海都有房产的人，这会能稀罕这么一个小破院子？” 林掌柜连连摆手笑道：“这就是大小姐许久不回处州，不知晓了，这可是连福贵都能晓得的。” 福贵一听，轻声咳嗽了一声：“我说，老林，你说你的，扯上我干嘛。” 林掌柜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个谢师长罢，前些时日勾搭上了咱们隔壁当铺的小媳妇，这三天两头就要往这里赶一趟。这小媳妇新寡，住的就是一杂角的帐篷屋子，吃喝拉撒睡全都在一处了。我倒是听着小媳妇抱怨过几句，说是这屋子不好住人了的，说是谢师长也承应了她，会帮她找处新的住所。谢师长罢，好歹是个官儿，就算是着姘头，那也得自个脸上长点面子不是？我瞧咱们苏家的宅子僻静，大小也是正合适，价钱嘛，我想大小姐自然也不会狮子大开口。那么便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就把这院子卖给了谢师长，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儿么？” 芷若盈盈一笑：“既然有这样好的事儿，咱们自然得去看看，那姓宋的处长，楞他再横可是怎么也得卖谢师长一个面子罢。走，林掌柜，咱们这就去见见这位小美人。” 一听芷若说是美人，这林掌柜一下就笑出了眼泪来：“诶哟，我说大小姐，那算什么美人呀，您才是那。呆会见了，你可就晓得了。” 这林掌柜带路，一路将芷若带到了那小媳妇跟前，芷若方才知晓，这林掌柜为什么笑成这个意思了。原来这小媳妇长得是面似银盘，整个是红扑扑的脸蛋。嘴巴撅起来就似一朵大红的花儿，极其的招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何处是吾乡（十）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芷若进去的时候，那小媳妇就一手拈着一颗南瓜子，那嘴唇上下一搅动，十分的灵巧。那南瓜子的内仁一下就滑进了她的口中，而南瓜子的壳就被自然而然地吐到了地上。 芷若心下略略诧异，这谢师长家的太太，一向以美艳闻名，没想着，如今竟然好上这么一口了，说起来也多半是家花不如野花香，都是这心里头不安分给闹得。 那小媳妇见林掌柜领了芷若进来，只是慵懒地伸了一个腰，而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芷若。芷若便望着她笑道：“诶哟，远处看着，我还以为是杨贵妃在世了呢，那就是在华清池里头泡个一整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白嫩的模样哟。” 这小媳妇毕竟是新寡，这外头的许多世面也没见过，说起来倒是有一种特别的淳朴来，她听芷若这样说，一时便当真了，于是便问道：“我念书少，倒是不知晓杨贵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难道我真的很像她么？” 芷若笑了笑：”那也倒不尽然，她那是富态，你这是福态，这两者看起来可不一样了。你瞧着福气就是比贵妃还要好呢，要不然怎么生的这样福态呢？” 这小媳妇倒是好哄，芷若三两下，就把她说的心花怒放，立马又从屋子里头拿了一袋的南瓜子，要芷若也吃上几颗。 芷若不好推脱，就接过几颗，也跟着嚼了起来，然后两人的话茬便说开了来。小媳妇是个心里头藏不住话的人，这越说也就越起劲了。特别是说到这买房安身的事，这小媳妇一听芷若提起，当真是一副恨不得立马就买下的模样。 可是她转念一想，这到底是要谢师长来付钱，也不好话说的太快了，于是便说道：”嗨，我一瞧姐姐你呀，就晓得，是见过世面的，浑身都洋气着呢。你这样的人，住的房子，肯定是不会差了，若是我能够买的着这房子，那也是咱们的缘分呢。” 芷若自然猜的着她心下的顾虑，便顺势说道：“这买房是为你自个安身立命的，总不好咱们扯扯闲话的功夫就给草率定了下来。房子呢，还是要看看的，喜不喜欢才是要紧的，改明儿不如你同你家当家的一块来瞧瞧，这好不好，可不就立马晓得了么？” 一听芷若说当家的，这小媳妇一下就面色红了：”瞧苏小姐说的，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芷若道：“我虽是回处州不久，可是你许是不知晓呢，从前我爷爷与谢师长也是颇有几分交情的，你只要说我爷爷”苏润卿“的名讳，他便会晓得了。” 话到这个份上了，小媳妇自然是心下十分的欢喜了。这高高兴兴的就把林掌柜与芷若送出了门外，这招完手又招手，简直是有点难舍难分的架势了。 隔了几日，也不知晓是不是这小媳妇在枕头边吹了枕边风的缘故，没多久，这谢师长就亲自登门苏家来拜访了。 这谢师长如今已经是发福成两个下巴了，一件长袍也掩饰不去他的大肚腩来，可是偏偏呢，这头发又要学着上海如今时兴的样式，用贝林发膏打理的条条都周顺的模样。可是芷若看来，他这模样是怎么看怎么奇怪了。说像军人罢，不然。说像先生罢，倒像个老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折返（一）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芷若客客气气的招呼谢师长坐下，而后谢师长故意拉长了声调道：“诶，真当是岁月不饶人呀。我印象里，你还只是个半大的小不点呢。几年不见，我倒是老了一大轮，你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所以说啊，这人那，就是禁不得盘问岁月。” 芷若知晓这谢师长满嘴跑火车，但凡见了女的，就都是这幅德行，总有一种叫人要去安慰他的意思。可是芷若晓得，他如今身旁有小媳妇，自然也不会有旁的想法，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因而她只是隔了几张椅子坐着，就这样笑眯眯地听着谢师长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来。渐渐的，谢师长眼见着这厅里头，说话的只剩他一个人了，便一下把花头给止住了。 芷若原先只想着左耳进，右耳出，因而也不是太在意，这会子听到没声响了，心下倒是觉得奇怪了。原来这谢师长一双眼睛正盯着她手底下的一个丫头看着。这丫头模样是有几分俊俏，看着也有些个意思。 于是谢师长明知故问道：“你底下可是还有什么姐妹么？” 芷若笑笑：“不曾有的，自然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谢师长便指着角落里做活的丫头说道：“我还以为，这灵巧的丫头也是你苏家的小姐呢，倒是我年纪大了，瞧的眼花了。” 芷若轻声咳嗽了一声：“其实若是谢师长要来买房子，你遣底下的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劳您亲自大驾来跑这一趟呢。” 谢师长笑道：“这在处州，旁的人家里头的房子那便是随意，可是买你苏家的宅子嘛，那是万万不可的。我若是不亲自登门来表明我购买的诚意，怕是这外头的人还得说我以大欺小，沾了你这个小侄女的便宜了。” 芷若心下想着，这谢师长什么德行，处州府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哪里还要人背后说的，但是面上仍旧笑道：“从前呢，爷爷总说您是个办事大气的人，我一向也是这么认为的。爷爷在的那会罢，那就是把这宅子送给您，那想来他老人家心下也是欢喜的。可是如今爷爷故去，我这家里头罢，一个能担事的长辈也没有，就我一个人一头挑着，实在是日子不好过。况且我还欠着别人钱呢，就等着卖了这点宅子，好拿钱来急用。” 谢师长摇头晃脑道：“这自然是好说，小侄女，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开个价罢，这院子也多少钱肯卖？” 芷若想着，这谢师长从驻扎在处州起，这就没少搜刮民脂民膏，因而便不想便宜了他，自也是有了主意的。想着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开什么价都是有说头的，因而芷若便笑着说道：“不多不少，我便只要二十块金条就好。” 芷若这是心里想过底价的，二十块金条自然不过是为了削削这谢师长的。她想着以姓谢的为人，一毛不拔的德行，怎么也会讲个价钱的，因而这开价，还真当不好说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折返（二）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芷若这才说完，谢师长就痛痛快快地给应了下来，这倒是叫芷若十分地意外了。谢师长一向以铁公鸡般的只进不出而闻名，如今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竟然这样爽快就满口答应了。 可是任芷若心下疑惑，终究也不是这谢师长肚子里的蛔虫，只得当做一笔买卖成交，也便笑着算是过了。 这既然方子的价钱说定了，那便自然是看方子的事儿了。今儿个倒是事有凑巧，恰好那姓宋的科长也在家里头，一见这谢师长来访，也是一脸的疑惑。后来经着芷若解释，他才明白，原来是芷若带谢师长来看房子的。 姓宋的那一双眼，一向就阴霾地望着芷若，眼里的光好似能杀人一般，只是半日都不开口说一句话。芷若便当他如空气一般，也不在意，不过就是带着谢师长看房子，又说了下构造，装修，用途的事儿。 谢师长虽然是带兵的人，可是官场里头浸淫多年，自然很快也便发现了这宋科长满脸的不悦之色，因而只是调高了声调道：“怎么，宋科长面色这样难看，难不成是也看中了这处的房子，想跟我来一次竞标不成？诶哟，要是当真如此，那我倒是丢不起这个人了，说起来好似还是我仗势欺人了似得。” 这宋科长往日再横行霸道，这谢师长毕竟是师长，这话说出口，那就是带着几分分量的，到底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宋科长又哪里敢多说一个不字。过了半晌，他方才有些不大情愿道：“谢师长言重了，倒是我糊涂了，明儿个我就赶紧地搬家，好给您腾地方。” 芷若与谢师长回前堂说了会话，这才算将他给送走了。这时候，福贵就过来了，开口道：“小姐，方才这姓谢的师长在，有些话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这会子，我越想越是觉得后怕，小姐今儿个虽然是借着谢师长触了这宋科长的眉头，可是只怕也顺带把这宋科长背后的青帮老爷们也给一并得罪了，怕是日后也少不了麻烦哟。” 芷若道：“福贵，你什么时候办事也这样缩手缩脚了。就算是得罪了又能怎么办呢？咱们苏家难道就不过日子了？如今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儿了，不然我也不会急着卖方子，家里头眼见着揭不开锅了，底下多少人等着发工资呢。” 福贵自然也晓得，芷若说的都是实情，自打老太爷去世以后，这家里头可就是极难度日的了，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 对于福贵的话，芷若倒是太没放在心上，她虽然深知这里头门道多。可总还是愿意相信，现下是民国了，不是清廷时候了，什么事，那都还得讲究一个“法”字，事儿便是真闹起来了，她也没在怕的。 过了几日，芷若便收到了谢师长买房送来的金条。她存了十条，想着以后还给上海程家老爷用的。余下的，便一并按着市价换成了大洋，发给了底下的工人c伙计等等。而后她还专门开出一笔前来，专用来救助贫苦人家的孩子上学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折返（三）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这一日，芷若出去看下头的租户情况，人出去了一整日也没回来。福贵因着被派去办别的差事，倒是也没跟着一道去。没想着，到了夜里，还是不见芷若人影，这一下，福贵也便慌了，忙动员了苏家上下的人打着灯笼出去找。 这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看到芷若的身影，福贵一下就瘫坐在地，好端端的大小姐就不见了，这可叫他如何是好，他越想越伤心，一下竟然就哭了起来。奶妈摇头道：“我说福贵，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大小姐不见了，那就去找呀！再不成就去警察局报个案，怎么也好过在这儿干等着呀！” 这奶妈话才说完，福贵忙抹了泪，一溜儿跑出去准备扣警察局的大门。这人才出了大门不久，就有个人与福贵擦肩而过，这一下，福贵手里头就多了一团纸。福贵这一下就愣住了，正想喊住那人，却是早已经连个鬼影都瞧不见了。 他仔细一合计，觉得不大对劲，就忙跑回了苏家，到了掌灯的后厨一看，这一下更是把他吓了一跳。奶妈就靠在后厨的柱子上，催促道：“我不识字，啥也看不明白，福贵，你倒是快说说，上头说什么了？” 福贵几乎带着哭腔道：“不好了！大小姐被人绑票了!” ”什么？绑票？谁这样大胆，敢绑咱们苏家的大小姐！“奶妈急问道。 福贵道：”谁绑票的都还指不准呢，这上头就说，限定一月之内准备黄金百两，如果准备不到位，就等着收尸呢。“ 奶妈一下就觉得身子发软了，整个人就跟面条似得，摇摇晃晃，一下就跌坐在门框上：”作孽呀！作孽！这好好的，大小姐怎么就被绑票了呢！“ 奶妈边说，便就大声嚎哭了起来，这一下，声响动静倒是比福贵更大了，一下就把底下的人都给引来了。 福贵咬了咬牙，想着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好乱。老太爷如今也不在了，苏家上下没了大小姐，那就是连个做主的人都找不出来了，当务之急还是得找个主心骨来帮帮忙。 可是这个时候，谁还能帮衬上一两句呢？都说人走茶凉，自从老太爷走后，这处州府里头的大老爷们，个个也便都跟着冷落了苏家许多，几乎已经不大来往了。这个时候，福贵实在是没法子了，就去找那林掌柜出主意。 林掌柜一听大小姐被绑票了，直拍桌案道：”朗朗乾坤，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绑票了？这还了得！楞什么呀！赶忙去敲开邮局值班大爷的门，连夜发封电报去上海！” 福贵微微一愣：“上海？找谁呀？” 林掌柜跳脚道：“说你傻，你还真傻了？废话！当然是找程家老爷呀！我听说此番老太爷的棺材能抬回来，也多是亏得他帮忙，如今这处州方面咱们是指望不上了，可不还得仰仗程家人。程家在上海，那是说得上话的，就是来了处州，这方方面面也得给他一个面子不是？” 福贵一听，直拍大腿道：“诶哟！得嘞！老林，多亏着你提醒！我倒是急糊涂了，这就去拍电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折返（四）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程家，程瑞生望着案上的电报，不住地抽着手里头的雪茄烟，他不时地望着程逸之，平日里话最多的人，这会子倒是沉默不语了。 半晌，程瑞生方才拍案道：”你这个人，平日里话最多的是你。怎么，一出事，你就变哑巴了？我跟你说，恩公就留下这么一个孙女，且还是咱们程家未过门的媳妇，这于情于理，咱们都不好置之不理的。你倒是说句话，有什么主意，咱们自可再探讨一番。” 半晌，程逸之方才开口道：“父亲，不是我不说话，而是这件事儿，不好办呀。处州是谢风眠的地盘，这谢风眠从前可是干过土匪的，被上头收编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儿吧？只怕是咱们想法子从上到下施压，也不足以叫他信服。因而我便想着，咱们是不是可以从青帮的人那儿想想法子？我前头倒是打听了，这处州的军需处长，可是与青帮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青帮的二把手，说起来，倒是还欠着咱们家一个人情呢，这回倒是可以走动走动。” 听儿子这样说，程瑞生方才紧紧绷着的脸上方才渐渐舒缓开来：”这倒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处州的局势，咱们现下也不算了解的透彻，这贸贸然出手，只怕还会误事” “爹的意思是？”程逸之仿若想到了什么，这一下整个眉头都蹙成了一个倒八字。 程瑞生点了点头：”这处州局势复杂，听闻这几年绑票也是常有的事，这驻军干，地痞流氓干，就是青帮在那儿的人，怕是都脱不了干系。这但凡是有点家底，亦或者有笔现钱，如何能不遭人眼红嫉妒，冷不防的总是有人要出来，敲诈一笔，这才甘心。这年头，最可怕的还是人心，贪心不足蛇吞象，实在都是些疯子。“ 程逸之道：”我与您的看法倒是不同，这绑票，就在于一个’钱‘字，这也是墨守成规的道上规矩。若是交了钱，想来这也是一件难办的事。况且，这处州的电报上也没有提，对方具体要多少钱，因而我便想着，这事儿许还是有转机的。“ 程瑞生略略点头道：”这倒也是一种可能，这毕竟绑人，总是要理由的，这为财最是简单，那破财消灾便是了，怕就怕” 说到这里，程瑞生就顿住了，他觉得他已经不敢想如何去面对这样的局面。恩公前脚刚走，这后脚芷若就出了问题，说起来，从前他还是在苏润卿跟前打过包票的，现下想起来，他就觉得十分的头痛了。 程逸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起了身来便往外处去，程瑞生忙问道：“臭小子！你去哪里？” “光坐在这里想对策怎么行，我去一趟青帮，然后再去处州，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定亲自把您这个没过门的儿媳妇给接回来。”程逸之背对着程瑞生摆了摆手：“您就放一百个心罢，这事再难办，肯定还是有法子的。” 程瑞生遥望着逸之渐渐消失的背影，一时便舒了一口气出来。说起来，他早就有了将家业交给程逸之的打算了，只是苦于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此番倒是还可以看看，他是不是有本事能撑得住场子，这样对程家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折返（五） 这福贵的电报是发出去了，可是程家的答复却一直没有收到，福贵便有些心事重重的了。这底下的几个人围坐在厨房的小桌子上，都有点食不下咽的意思，就连奶妈都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福贵低着头，用筷子一颗颗地拨弄着碗里的米粒，也不往嘴里送，只是一个劲地反复着。奶妈勉强算是吃了一口，又放下了筷子：“我说福贵，你一个大男人，吃个饭，怎么动静这样大！” 福贵撇了撇嘴，重重地叹了一声：“这电报都发出去好几日了，程家人也没给一个回声，这事儿是不是就黄了？这下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奶妈一双眼睛被福贵说的满是焦虑，一下就起了身来：“怎么，这程家人不来，大小姐就不救了么？难不成咱们是要看着老老小小的主子，一个个死光了才甘心？” 奶妈这话说的刻薄，却是刺到了福贵心里头了：“我再出去想想法子！” 奶妈连连摇头：“你想想，这兵荒马乱的，就是咱们苏家，要拿出许多的金条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这绑票的人指明了要二十一块金条，这可就怪了。大小姐才把别院卖了二十块金条，怎么就有人出二十一条来赎人了？” 奶妈说到这里，福贵一下就不说话了，他的脸涨得通红：“那我还不好随便找人了？” 奶妈啐了一口：“那不是屁话嘛，这到底是师长干的，还是处长干的，你哪里晓得，这没法子就没法子罢，求错了人那才是要命的。” 福贵觉得奶妈说的有道理，这些天大小姐被绑票了，他整个人也就跟着乱了，可是这回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了，这背后的人，只怕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小厮可以撼动的了得了。 再说大小姐卖了房，指明了是要还钱给程家人，还有就是当着薪资发给了底下的人与商铺的人，这手里头怕是二十块金条也早没剩多少了。想到这里，福贵就跟一个霜打的茄子似得，一下就垂下头来。 这个时候，就听着门外一阵叩门声。福贵与奶妈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会找过来呢。福贵发着楞，奶妈就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还愣着干嘛，快去瞧瞧，是怎么个回事。” 福贵一开门，就瞧见程逸之一身便服，一脸的风尘仆仆模样站在了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程家的小厮。这一下，福贵一下悲喜交加，竟一头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程逸之忙将福贵扶起：“好好的，你哭什么？快进去说话罢，说一说，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形了？” 福贵一听，忙抹了泪，半躬着身将程逸之迎了进门。这程家上上下下的人，见来了陌生男子，皆是好奇地目光打量着。奶妈听见福贵好似喊了一声程少爷，这心下也便猜着了几分，只是笑着上前喊道：“哟，程家姑爷来了？” 这一声姑爷，倒是叫程逸之微微愣住了，而后就笑道：“逸之有礼了。” 奶妈忙道：“不敢当，我不过就是苏家帮忙的老婆子，哪里敢受姑爷的大礼。这前头福贵还唠叨呢，说姑爷不管事了。这不，一下就喜从天降了。” 福贵撇了撇嘴：“我说老妈妈诶，您那张嘴，可把门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折返（六） 程逸之与福贵促膝相商了一夜，算是把来龙去脉都给了解了一遍，心下也便有了个底。 到了第二日，程逸之便带着福贵到了谢师长的家，此刻谢师长正与他的正房太太在用早饭，听是从上海来了客人，他便放下了碗筷，砸吧着嘴巴，要底下人去请。 逸之进门的时候，就见着谢师长与太太在吃鲍鱼粥，这处州府的老百姓怕是吃个玉米糊都难了，这儿倒是吃香喝辣一点没变，逸之不由得心下冷笑了一声。 谢太太一张樱桃小嘴，喝粥喝的有滋有味的，谢师长故作腔调道:“诶，这日子真是难过了，有得喝粥那便喝一天粥，谁晓得明日是什么样子呢，怕是再过几日，要与日本人开打了，这可就是粥也吃不上喽。“ 这时候底下人搬了椅子过来，逸之也不客气，不过作了个揖，便撂着袍子坐了下来。谢师长继续喝着粥，眯着眼道：“这位先生敢问是何方神圣啊？见您这一身气度不凡，真当是与咱们小城的人不相同呢。” 逸之笑道：“我乃上海震旦染厂的少东家程逸之，旧闻谢师长大名，您治军有功，可是当年上过《申报》的呢。” 听到这里，谢师长自然很是受用，于是放下了碗筷，拿着绢帕抹了把嘴：“诶哟，程少爷哟，不敢当。你们震旦，在上海，那可是第一大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就是委员长都亲口说过，你们可是民族实业的典范呢。” 程逸之笑笑：“我们要干实业，那背后也都得有像您一样的军队驻守着，这才好放心不是？就连钱司令都说，如今的沪军是不如从前那帮兄弟得力了。“ 谢师长一听，心下就琢磨着，这程逸之言辞之间似乎与钱希龄有着非一般的关系，再加上他这身气度，也实实在在是个大家少爷的风范，于是开口便又客气了许多：”处州深处内陆，又多是山地，路不好走，离上海偏远的很呢。不知道哪阵风，竟然把程少爷给吹到处州来了？” 程逸之这时便收了笑意，正色道：“我的未婚妻苏家小姐苏芷若，近日听闻被人绑票了，我心下挂念，便想来瞧一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逸之说着，便把这来龙去脉与谢师长说了一番，谢师长眯着眼睛听着，一言不发，看他表面不动声色的样子，倒是也看不出知不知情。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实在是眼皮子太浅，但凡那眼珠子转上一圈，这心思也便被逸之摸了个透。 逸之自然知晓，这到了旁人的地界，自然得是要先上个礼数的。于是便摆了摆手，示意福贵将一盒龛笼提了过来。谢师长搓着手：“诶哟，瞧程少爷客气的，大老远的从上海来，还带了礼物来呀。” 程逸之笑了笑：“一些上海点心，还望谢师长笑纳。” 谢师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龛笼，这第一阁，是桂花酥，他的眼角就挂了下来，再开了第二隔，他的手就愣住了，里头是满满一盒法币，再看最底层，是一盒袁大头，这一下可把谢师长给乐坏了：“到底是城里来的大少爷，懂规矩，成啊，您说罢，需要谢某帮什么忙？” “去与宋处长要人。”程逸之微微笑着，说出的话确实带着份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折返（七） 这谢师长一听，不过就是微微将眼睛开出一条细缝来，定定地望着逸之说道：“你说的可是军需处的宋处长？虽然说起来我军阶是比他要大，可是如今我也不过是担着一个虚职罢了，那宋处长背后的人，怕是程大少爷也不一定能惹得起哟。承蒙程少爷瞧得起在下，可惜啊，怕是无人会买我的面子。” 程逸之笑了笑：“您可是这处州军的师长，若是您都不好仰仗了，难不成这处州府里头，如今的一把交椅是那姓宋的处长在坐了？” 只听着“啪”的一声，谢师长一掌排在桌子上，而后沉声道：“那姓宋的算老几？有我谢长庚在，哪里还有他说话的地儿！” 这话正中逸之下怀，于是他便继续说道：“是了，我瞧着处州罢，也亏得有您这样的正直之人在，不然若是都被小人当道，那不还翻天了。” 谢师长眼梢上挑：“不过嘛，这要人的话，怕是这点意思，还不够呀。若是人在他那儿也就罢了，若是人不在，可不是平白得罪了宋处长？这怎么说都是风险极大的一件事了。不如我替程少爷想想罢，这会，苏家刚卖了房子给我，有了点前，可是私底下罢，日常总要花钱的，总不好苦了你心上人不是？” 逸之镇定自若地拿起了杯盏，抿了口茶，就听着谢师长自说自唱着，他就等着这姓谢的露出底牌来。果不其然，划不过三句，他也便露出了真意来。 只听着谢师长又道：”如今这年头罢，珠宝首饰是好，可是转手不好转，兵荒马乱的，谁又愿意成日挂在身上遭人惦记。再说那些地罢，都是没人耕的荒地，要是叫苏家人卖了，我都帮着他们肉疼，怕是这交易划不来。要我说呢，不如程少爷应了我，就把苏家绸庄的股份，送八成给我，剩下两成，自可以给苏小姐留些零花钱。您是生意人，自然也懂得，但凡人平安归家才好，旁的也就一概不重要了，是不是？” 谢师长说这话，是真当一点脸红的意思也没有。话说的这样直白了，程逸之也便晓得了，原来这谢师长眼馋这稠庄的股份，也难怪方才说了半日也不透一点风声了。 要说这稠庄，逸之虽然刚来不久，了解的不算多，可是也晓得，如今是苏家唯一进账的渠道了，利润是有一些，许是与账面刚好拍平，可是苏家如今大树倒了，也就靠着这个活命了。如今谢师长拿这样的话来恶心人，如若说是帮忙，倒是不如说趁火打劫。 逸之心下一下就燃起了一把火，只是他还压着心下的火气，勉强扯开嘴笑道：“这事儿，是芷若自个的事，我还不算苏家正式的女婿，怕是不好随便替她们做主，怕是还要从长计议。” 说罢，逸之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门去，这一刻，他当即就决定，再也不会踏进这门办不了，这谢师长贪心不足蛇吞象，怕是光有这股份都还堵不住他的嘴。只怕今儿个若是应了他，那才是后患无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折返（八） 宋处长新搬过去的住处，是逸之离开谢师长家以后就要福贵去打听好了的。这由着福贵带路，那自然是轻车熟路，走哪个巷口，哪一处拐弯，那都是心中十分的有数。 这宋处长的新宅子，其实是一幢共用一面墙的半独立式小洋楼，瞧着院门大，实则靠近闹市区，后头又有一块荒地，这环境自然远远不如苏家那宅子来的闹中取静。程逸之想好了，这会他与福贵也便是在这儿候着，见机行事。 这一处因着与隔壁的小楼共用一面墙，因而总体修建的时候就没有这么的讲究了，不过就是一堆小转头叠加起来的外围墙，成年男子轻轻一跃，也便跨过去了。逸之靠了墙根，踩着福贵的肩膀翻进了院子里头，福贵就在外头帮忙放哨。 进了里头，逸之久瞧见这里总共也便只有上下四间屋子，若是要找人，也不麻烦。看着朝向，这朝着北面的那间屋子该是主卧。这里头隐隐点着一盏暗色的台灯，透过窗户纸，逸之倒是可以看到一对男女人影交叠在一处。 他心下顿生一记，只是谨慎地环顾四周，然后就弯下腰，悄悄地潜到了二楼主卧附近。这个时候逸之就听见里头有人低声笑道：“姐夫今儿个真当不会回家么？若是被他撞见了，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里头一记女子的吟吟浪笑声起：“这死鬼，今天可不是跟着上海来的青帮兄弟去逛窑子去了，既然是去了烟花之地，还能这么早就回来？我看他不玩个通宵，是不会罢手的。除非呀，他自个不顶用，醉倒了，那也是要被人抬回来的。” 那男的就又轻笑道：“我想姐夫酒量，这海喝多少瓶酒都不成问题，只不过这风流事，怕是他不一定消受得了，搞不好，这人就废了。” 女的一听，一下就痴痴地笑着，而后捶打着男子的胸口。男子一下就拽住了这女子的手腕，然后整个人压了上去，将那女子死死地逼到了墙角。那女子假嗔道：“好大的手劲，你怎么也跟那死鬼一样。” 男子一听这嗔嗲的声响，整个人就再也按耐不住了，一下就吻了上去。两个人就你抱着我的脖颈，我抚弄着你的头发，一直缠绵不休起来。 男子迫不及待地要去解开女子的衣扣，才解了两颗，就被女子“咯咯“笑着给推开了：“别闹，我怕痒呢。容我先去洗一洗身子，咱们一会再谈。” 那女子便笑着甩着那一波撩人的长发推门而出。她人才下了楼，经过厨房，就觉得腰身被什么给箍住了。她自然是想张大了嘴巴呼救，可是这声响还没出口，早已被一团报纸给塞住了嘴巴，连呜咽都十分的困难了。 这个时候，逸之从厨房里头取来了一盏煤油灯，这一下就照亮了女子的脸。自不用说，正是宋太太本人了。宋太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就眼睁睁地瞧着程逸之将她捆绑了起来，然后一把就拎着带上了矮墙，重重地被扔到了地上去。 这会宋太太瞧见了福贵的脸，一下也便明白了过来，她这是遇到绑架了，不偏不倚的，还是被苏家的人给绑了。她面如死灰，一下就瘫软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折返（九） 程逸之料定了，这里头的男子，定然不敢追出来瞧个究竟，更是不敢去同姓宋的说些什么，因而这人绑了也是不慌不忙的，只是将这宋太太头顶罩了一个麻袋，就与福贵想法子用车子拉到了城郊一处荒废的寺庙中了。 程逸之还带了一根粗大的麻绳来，把这位宋太太索性一径给绑到了柱子上面，但是他还留了个心眼，特意给打了一个活结。趁着宋太太人还没醒，程逸之将事先写好的纸条取了出来，然后用一柄短刀，插进了柱子里头。 待得事儿都办妥了，程逸之与福贵便悄然离开了这寺庙，而后返回了苏家静待消息。果不其然，正如程逸之所料，这第二日，整个处州府都乱套了。宋处长亲自领着手下的混混与军需处的人，连带着谢师长那里借来的小兵，挨家挨户地搜寻着宋太太。 这一搜就是一整日，连个鬼影也没瞧见，就在宋处长都要放弃的时候，被绑在荒庙里头的宋太太，总算是醒来了。这一看情形不对，就连忙大声呼救。宋处长底下的人一听呼声，忙都寻了过去。 这一下就看的诸人都毛骨悚然了，就见这宋太太头顶上插着一把刀子，底下还附带着一张纸。这些人都不敢私自查看，连忙拿了纸条去予宋处长。宋处长晃晃悠悠有的到了荒庙里头，接过纸条一看，就瞧见上头写着“绑人者自绑”。落款写的是“李三”。 这跟着宋处长的，都是在上海道上混过的人，见了这“李三”的名字，都不由得大惊失色。这上海城中是人人知道，这个李三，乃是一劫富济贫的奇侠之名，而且世人传闻，这李三的靠山乃是游击队的人，谁都知道，这游击队神出鬼没，最不好得罪。 这一下，大家也便都明白了，这近日，宋处长绑了苏家的小姐苏芷若，怕是也被外头的人给盯上了，不管是真李三也好，游击队也好，这总归都是一件麻烦事。这宋处长是个精明之人，这下头也不敢随意得罪游击队，总要给自个留一条退路。 况且这事儿一不小心传到了上头人的耳朵里，只怕还是要说他这个人办事无能，连自个老婆都守不住，只怕这军需处处长的位置，早晚还得被谢处长给趁机撤了，换了他自个的人。因而他便也不好再继续纠缠了，只是转身朝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这底下的人心领神会，一见姓宋的大手一挥，当夜就把芷若给送回了苏家。这送芷若的人一见苏家还开着灯，这转头就要跑，接过被逸之早就安排好的人给半路拦住暴揍了一顿。 程逸之将芷若抱进苏家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消瘦的，脸上的肉也凹陷下去了，才没几天呢，人就没个人样了，瞧得奶妈是心疼的直流眼泪。芷若因着绝食了好几日，这精神也是很差，总有些恍恍惚惚的，眼前的人谁是谁也分不清楚了。 程逸之低头看着，直皱眉头：“还说是飞行员出身的呢，看起来身体素质也不过尔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折返（十） 听程逸之这样说，芷若强打起了精神，挥着软弱无力拳头道：“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 程逸之笑眯眯地一把握住芷若的软手：”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在这里与我打上一架么？原来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 芷若以一急，这整个人就扭捏着要下地，结果反被程逸之抱得更紧了。程逸之点着芷若的鼻尖，故作轻笑道：“诶哟，还真是什么时候，都改不了野性子呢，真当是对我胃口。” 芷若面上一红：”你这个登徒子，我” 这话还没说完，芷若就觉得整个人好像跌入了云端里头，有些酥软无力，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夜色沉沉，夜空瞧着就像香炉里氤氲的轻烟一般，迷迷蒙蒙的。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一丝丝雨声从阶角漏出来了。那声响听在程逸之耳边，却是有些尖锐，碎圆的，可还带着一点潮湿。 雨水从天上滚落，露落在饱和着水泽的青苔石阶上，程逸之就立在屋檐下头，看着它渐渐消失于眼线中。耳畔边是不住的蟋蟀声响，仿若也知晓这夜中冷清。 芷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是在夜里了。芷若起了身来，趿了鞋子下了楼，就瞧见程逸之站在屋檐下出着神。 这一夜的夜色，当真叫芷若难以忘怀，四周的山谷幽籁，整个感觉就是萧萧瑟瑟的，还有寥寥寂寂的风吹过，还能听到落叶擦磨打旋的声响。 程逸之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回过神来，就瞧见芷若站在身后，一时唇边扬起了笑意：“醒了？不声不响站在我身后，还以为是什么歹人呢，差些就要出手了。” 芷若轻哼了一声：“等我身子复原了，怕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呢。” 逸之见她神色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过几日，你同我一道去上海罢。” 冷不防程逸之这样说，芷若略略诧异，不禁说道：“你瞧瞧这里，从前是那样的鼎盛，现下也是败落了。苏家上上下下，从家里到铺子里，张嘴要吃饭的几十口人，我若是走了，这苏家连带着一并产业也便散了。你说说，走，又怎么走？” 逸之笑了笑：“我道你好歹也是留学回来的，总归是洒脱一些，竟也思虑这样多呢。” 芷若略略垂下了眼眸，幽幽道：“你也晓得，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全赖着爷爷将我一手带大。这苏家，就是爷爷一生的心血所在，再难，我也得扛起来不是。苏家总有一天会散，可是不能从我手里头散了。” 程逸之笑道：“那么你何妨不考虑，将绸缎庄迁往上海开呢？我们程家刚好是开印染厂的，总归也是有个相互照应。这处州的情形，我想你此番是领略过了的，豺狼虎豹，一应都全了，你独身一个女子，要撑得起苏家的门面，怕还是有些难。” 芷若知晓，程逸之说的句句在理，倘若继续留在处州，甭说是家里头的产业了，那就是这老宅都怕是要守不住。可是现下要她走，去上海，总不好白白又多受人家恩惠，怕是闹不好，还是要与程逸之完婚，想到这里，芷若不禁又蹙起眉头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折返（十一） 芷若的头又无力的垂了下来，她想起了孙彦鸿，心乱如麻，这一时竟然就觉得自个无端的可恼了起来。 她素白的手抚上了石阑干，手边好似有一条银色的小蛇，从她指尖直爬入心的深处，徐徐的纡旋又蜷伏成一团，搅的她整个人心都发了疼起来。 台阶下，一片梧桐叶子悄然下堕，她肩头略略有些颤动了起来，衣角被夜风吹得掀起黑暗中的一张网，无声无息的将她给带了进去，随时都能坠入黑暗里头一般。 芷若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抬起头来，略略抚了抚发病，这一时间，盘郁在心头的酸辛热热的那种感觉整个就涌到了喉咙口，眼珠就跟脱线的珠子一般，大滴小滴地从眼里滑落到卷翘的睫毛尖上，凝成玲珑的珠粒。 那眼泪滚圆滚圆的，如下头草地里的白露，即便没有夜风的撼摇，就静静的c不可抑制地往下坠着。程逸之伸出了手来，一时又觉得有些不妥，这手就僵在半空中。他忽而觉得手背上有些温热，却原来是芷若的泪也落在了上头。 程逸之禁不住扯出了绢帕来，替芷若细细拭泪道：”好好的，哭什么呢，旁人若是不知晓，还以为是我轻薄你了，竟然惹你哭的这样伤心呢。“ 芷若略略侧过脸，低声道：”与你无关，不过是我自个，心里头的事有些想不好，总觉得是有些乱了的。“ 程逸之略略红了脸：”你倒是不要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不过就是想说，你若是有难处，便不妨来上海，总归有个照应，总好过你一个人硬扛着。“ 芷若扯过绢帕，抹了抹眼角，而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银票来递了过去：”这钱你先收着，本就是前次我归处州的时候借你们程家的。我倒是不习惯欠人家人情，这一下，好歹算是咱们扯平了。” 程逸之心下想着，这个苏芷若看起来是极为要强的一个人了，倘若这会他不手下银票，只怕是还要惹来无端的嫌隙，因而他便接了过来，故作轻松道：“这说起还钱，倒是没有比你苏小姐更有效力的” “难道，你就是为了还程家这笔钱，所以才要卖了这后院的那一处宅子？“程逸之忽而又问道。 芷若不置可否，只是扭头道：“总而言之，我还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只怕我如今早就被撕票了。” “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了么？”程逸之微微眯起眼来，笑着问道。 登时，芷若面上浮现一丝丝红晕来，只是咬着下唇，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芷若向来都是伶牙俐齿的，倒是少见如此沉默，因而程逸之便连连抬手道：“倒是我，讲笑话又不挑分寸了，还请你见谅。这婚姻的事嘛主动权还是在你自个身上。你愿意嫁进程家也好，不愿意嫁进程家也好，这都是你自个的自由意志，谁都不好勉强你什么的。我跑到处州来帮忙，倒当真不是图什么，不过就是想着，好歹相识一场，总不好见死不救的。” “我跟你一道走罢”冷不防的，芷若抬起头来，望着程逸之，轻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婚事（一） 如今回上海，陆路是有些难了，程逸之当即就决定走水路。处州是山地，自然没有水路可走，于是两人转道东瓯，从那里坐客轮北上去上海。 整整三天三夜，从东瓯过来的客轮在水面上打了个转，慢慢地就靠上了洋泾浜的码头。船尾搅起的黄浦江水浪浑浊地转着圈，旋涡一个接着一个，倒是叫人看得眼睛都发了晕。 码头上的工人们开始忙碌起来，系缆绳的系缆绳，甩靠圈的甩靠圈，然后就是井然有序地开始上踏板。一片乱中有序的忙碌以后，轮船甲板上的铁门慢慢被拉开来了。 船上的人原先是拥挤在一处的，现下个个都如出笼的母鸡一般，个个手忙脚乱c前呼后拥地踩着踏板下了船。这一时间，上海话，东瓯话，还有零星的处州话混杂在一起，整个沸沸扬扬，此起彼伏，倒是像极了开庙会的时候。 码头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汇集了各处方言的市场，这人走的都太急了，要么扁担敲到了旁人的后脑勺，要么鞋子被挤掉了，更是有抱着一筐猪仔，被挤得满船乱跑的。这猪仔还拱来拱去，跑到几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身边乱窜，可把这些女人吓得嗷嗷直叫。 人若潮水一般上涌，又如潮水一般很快便散开了。程逸之提着两只手提箱，芷若与福贵c奶妈就跟在他的身后，几个人不慌不忙地下了船。 老远的，林寅就瞧见了程逸之的身影，忙不迭地跑了上来：“少爷，您可到了。您也真是的，出远门，也不带我，害得我提心吊胆好些时候。” 程逸之轻咳了一声，林寅这才看到，原来芷若也跟着一道来上海了，忙不迭道：“少奶奶也一道来啦？这好呀，老爷要知道了，该高兴坏了。少爷怎么不在电报里一道说的，害我都没准备过。” 程逸之挑了挑眉头，转头望了芷若一眼，而后回身道：“就数你话多，电报多打字不用钞票的么？” 林寅摆手道：“按着咱们老爷的脾气，这少奶奶来了，怎么也得再派一辆车子来接罢，咱们几个人，挤一辆，这多不体面。” 福贵一听，忙道：“什么少奶奶？我们小姐不是还没过门么？你可别瞎叫，我们小姐的名声可不好乱的。” 奶妈悄悄拧了把福贵的胳膊道：“你呀，少说几句吧，看你能耐的。这位小哥说的可不是嘛，咱们小姐，本来就与程少爷是订了婚的，这也不过就是过门的事了。“ 林寅笑道：”是了，是了，还是这位老妈妈拎得清爽。“ 芷若就跟在后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只觉得面上烫极了，整个红的跟个苹果似得。程逸之一看，便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光是听一听就脸红了，这要是真的，你还不得晕倒啊。“ 芷若瞪了他一眼：”又在胡说八道了，你们主仆真当是一个德行呢。要晕倒，那也得拉你做靠背。“ 程逸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若是能给芷若妹妹做靠背，那也是死得其所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婚事（二） 这车子一到程家门口，程瑞生就亲自迎了出来，自然是林寅早就派了人回来透了风声。程瑞士见着芷若就笑问道：“这一路辛苦了罢？看把你苦的，脸都瘦了一圈了。” 芷若笑笑：“谢谢程伯伯关心，无碍的，不过就是身子有些弱了，到是不打紧的，休息几日便好了。” 程逸之嗅了嗅鼻子：“她哪里有脸瘦，父亲，你可真是睁了眼说瞎话了。分明是因着辛苦脸都水肿了，我瞧着胖了两圈是有的。” 程逸之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倒当真又叫程瑞生动了气：“你个小兔崽子，一开口就要气死你爹啊？” 还未等程瑞生出手，就听着清脆的一声敲击声，原来是程家老太太，早已是由着逸珠扶着，也出来接芷若等人了。方才逸之的话她自然也是听到了的，于是便用手里头的水烟枪敲了逸之脑门一下：“真是神之胡之（无法无天），皮痒了。” 程老太太边说，边就挽着芷若的手要走：“好孩子，可不要听逸之胡说八道，他呀，就是一张嘴吐不出一朵花来。” “老夫人，是吐不出象牙来。”林寅不失时机地上前补充道。 程逸之瞪着林寅道：“嗨，你这小子，几日不见，这胳膊肘向外拐了？我还是不是你家少爷了？” 林寅眯着眼笑道：“这少爷是主子，少奶奶也是主子，这都得帮衬着呢不是？” 林寅这话一说完，程瑞生便哈哈笑道：“好啊，林寅，这话说的好！可比大少爷要识趣的多了。” 这才回家，就碰了一鼻子灰，程逸之也不着急往前走，只是吊儿郎当地漫步着，眼瞧着芷若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拐角，而后就叹了声气。 “大哥，你一个人在后头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要不父亲又要说你的不是了。”逸珠原来也没走远，一时禁不住上前说道。 逸之一只手扶着走廊上的木柱，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对着园子望着：“咱们家里头，太憋气，怕是一进去就要头晕，我还是在外头多呼吸新鲜空气好。” 程逸珠挑眉道：“大哥，你可真是会扯谎，连我也要骗呢。你要吸新鲜空气，你那屋子门口，独自一个敞亮院子，可比这里亮堂多了，你光杵在这里做什么？” 眼见着程逸之不吭声，程逸珠便道：“你该不会是把人给带回来了，又不想结婚罢” 程逸之似笑非笑道：“你罢，书念得少，怕是不晓得，这洋人罢，如今对这婚姻之事，时兴一种说法，叫婚前恐惧症。就是总觉得哪哪都不好，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好了。总而言之，就是心里乱着呢。” 程逸珠道：“可不是你心里头还有个关大小姐么？怎么样？你可想好了，怎么跟人家交代没？” 程逸之戳了戳逸珠的眉心道：“我方才还在想，这好好的，你怎么落下了，都没跟着阿娘一道走，原来是存了这点小心思。程逸珠啊程逸珠，你想瞒过旁人还行，要瞒过我嘛哼哼，你可不是心下惦记着关家的少爷么？可怕我跟雅韵闹翻了，影响了你们交往了不是？” 程逸珠一时脸色绯红：“哥，你净知道取笑人家，不依，不依！” 程逸之一时大笑了起来，点头道：“诶，妹妹长大了，由不得我这做哥哥的操心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婚事（三） 程逸珠面色一转：“大哥，我倒是要跟你说一说实话的，这位苏小姐，若是要做我的嫂嫂，怕是你还得考虑清楚了。” 程逸之回身道：“怎么？难道你还知道什么要紧的事？来来来，快跟你哥哥我说一说，我倒是要瞧瞧，你这个小丫头，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我告诉你罢，指不准你还要说我因着小心思在造谣呢，我可不上当。”程逸珠撅着嘴道。 程逸之轻咳了一声：“逸珠，你可是我亲妹妹没错罢？芷若还没过门呢，我倒是也不必一门心思向着她，对么？你只管说就是了，你到底是晓得什么天大的事了，看你神神秘秘的？” 程逸珠睨了逸之一眼：“大哥，你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晓么？” 程逸之撇了撇嘴道：“你这装神弄鬼的，我倒是被你说糊涂了。我若是知道什么，还用得着问你么？” 逸珠四处环顾一番，而后朝着逸之走近了几分，压低着声道：“大哥，你是不知道，这苏姐姐本事大了，前次来上海没几日呢，可就勾搭上了慈恩医院的一名姓孙的医生。两个人吧，说是如胶似漆地好了好几日呢。可不是没过门，就先送了你一箩筐的惊喜了。” 程逸之轻声咳嗽了一声：“咳，我说逸珠，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是哪里听得消息？说起来，好似你自个亲眼见到过似得。你这话靠不住，我还是不大信的。” 程逸之假作不知情地问着，一边朝着逸珠使了个眼色：“难不成，咱们府里头，有人瞧见了？” 程逸珠拿出绢帕，掩了掩额角道：“大哥，可不是我手底下的丫头出去办事，碰巧遇到过一次，我便心生了疑虑，暗地里派人打听过了，那慈恩医院里头，可是人人知晓，那孙医生新交了一位瑞士回来的女朋友呢。我呢，不过是瞧你们感情还不深厚，这才老老实实说出来的。不然呢，我什么时候喜欢说这些闲话来了。当然了，若是大哥你如今移情别恋，瞧着苏姐姐吧，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也听不进了，就权当我什么都没说了。” 沉吟半晌，程逸之开口问道：“你与父亲c阿娘可说过了？” 程逸珠摇了摇头：“我可不好做这多嘴多舌的恶人，阿娘与父亲听了怕是还要不高兴呢。这事要怎么办，可不得还要你自个处理么？别说我没提醒你，这苏姐姐来了上海，指不准心里头还惦记着那姓孙的，保不准啊，明儿个就跑了。” 听到这里，程逸之算是听的清清楚楚c明明白白的了，他这个妹妹，也该是把心底的话给兜完了。于是他收起了笑意，沉声道：“这做事，还属你最灵光，倒是确实也不需要跟阿娘与父亲多说什么的。不过呢，有件事你倒是想错了。我与苏小姐罢，男未婚c女未嫁，那婚约也是出娘胎以前的了。如今国民政府倡导新生活c新恋爱c新婚姻，这苏小姐是国外回来的，做派洋化一些，也无可厚非，旁人也不好多加指摘的，可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婚事（四） 程逸珠一听，只得轻叹了一声道：“大哥，咱们在上海滩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那都是能上报纸的豆腐干大小的逸闻里头的。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罢了，你倒是正儿八经地训斥起我来了，当真是没意思。” 程逸之旋即笑道：“我看你呀，还是关心关心自个终身大事罢，没事净瞎操心我的事情作甚？可不是自己讨个不痛快嘛。你说起这事呀，我倒是想起问问你一件事来，那关雨时是不是在霞飞路有一间店面的？好似是要周转哦？” 程逸珠绞着手，不咸不淡地回道：“雨时原先在那里置办了一家西餐厅，如今倒是歇业了，不想做了，铺子说是想转出去呢。怎么，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程逸之笑了笑：“这就行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程逸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程逸之道：“大哥，你可不要打雨时什么歪主意，我可是还要做人的。” 程逸之拍了拍程逸珠的肩道：“我的好妹妹诶，你瞧你自家大哥，就那么十恶不赦啊？不过问一问罢了，瞧把你紧张的。我看那，过几日不如探一探关雨时的口气，看看他是不是真对你有意思。若是他心里头有你，那事情自然好办，催着他来咱们家里头提亲就是了。若是没有嘛，你就趁早死了那份心思罢，好歹也算保了咱们两家的情谊。” “怕是你这段时间都见不着他人呢，我听雅韵姐姐说，他这些日子好像在外处奔忙，也不知晓忙些什么，也是成日不见人影呢。”程逸珠抿着唇角说道。 “你大哥罢，这在外头忙，那是真忙，雨时这小子呢，说不准这会在什么温香软玉里头潇洒着呢。”程逸之挑眉道。 程逸珠狠狠地瞪了程逸之一眼，气的转身就要走：“大哥，亏我好心与你说这些，你看你，成日就是气人。” 用过晚饭以后，芷若与程老太太c程瑞生等说了一会闲话，然后就带着奶妈准备回屋去了。程家给她准备的屋子在后院，那里僻静，倒是也甚得芷若的心思。 夕阳西下，斜斜地撒入后院草坪中，那些草尖上早已经是星星点点的黄色斑点了，通到住处的石径上，几片落叶，给风吹得簌簌的在打转。芷若下意识地笼了笼身上的披肩，这才入了秋，竟然就这样凉了。 芷若带着在石径上走了几步，突然一阵冷香，随着一阵凉风袭到了她面上来。芷若回头望去，看见墙角那里，有一束白菊开的正是热闹。她不由得刹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 “大小姐。”奶妈轻唤了一声：“可是身子哪里不适意么？” 芷若回头笑了笑：“不打紧的，不过就是方才见这白菊开的好，就想起爷爷来了。从前爷爷在的时候，可不是也喜欢在这院子里头栽满菊花的么？如今咱们都不在了，也不知道爷爷留下的那片花，他们能不能尽心打理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婚事（五） 芷若边说，边就踱步到了那束白菊跟前，然后俯下身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片的白菊，成团成簇地开着，都吐出许多的水晶球出来了，瞧着白绒绒的一片，倒是像极了阿尔卑斯山上的雪绒花的。 这时候，只听着身后响起了一声错落有致的脚步声：“这是上海现下最上品的白菊了，可是从前清廷皇室里头养着的，就是也染了清廷娇弱的习性，总有些弱不禁风的，不似菊花该有的样子。这还是去年种下的呢，差不多一个冬天就枯死了，后来父亲喊了一个从前在宫里头做花匠的老太监来，铺了一地的鸭毛灰，这才算救活回来了。没想着，今年倒是开的格外繁盛了。” 芷若转过身去，一下就对上了程逸之的目光：“这将死都能复生，哪里能说是娇弱呢，我瞧着，这白菊倒是倔强的很。” 程逸之笑了笑：“先前倒是没细想，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你同这白菊挺像的。那关汉卿的戏文里怎么唱来着对了对了，‘我是个蒸不烂c煮不熟c捶不匾c炒不爆c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好似是这样唱的罢？” 程逸之边说，边做了唱戏的样子，瞧得芷若忍俊不禁起来：“你好似从来就没正经过。” 程逸之敛了笑意，慢慢靠近了芷若，他鼻息下的热气喷在芷若脸上，惹得芷若一下就红了脸。芷若道：“我说，程先生，你退后些，这样太近了，怕是不好说话呢。” 程逸之有意紧紧地盯着芷若看，看她略略慌张的样子，倒是觉得有趣极了：“怎么太近了？如何不好说话了？我倒是想听你好好说一说呢。” 芷若微微一笑：“你想知道啊？” 程逸之勾着手指道：“是的呀，不如你再靠近些，说予我听听。” 芷若低声附在逸之耳边笑道：“我说你” 只听着“诶哟”一声惨叫，程逸之的脸由着红色变成了猪肝色，然后又是一阵煞白，整个人疼的直坐到了地上，就差打起滚来了。原来是芷若方才抬起了纤长的细腿，朝着程逸之下头就是重重一踢。 “好你个苏芷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程逸之极为艰难地咬着牙说道。 “可我是女子，我早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芷若耸了耸肩道：“程逸之，你们程家对苏家的恩情，我铭记于心，自也会报答，可你也莫要以为我就是个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了。咱们井水不犯盐水，平日里好好处着，倒也没什么。可是你若是对我无礼，我自也可以对你不客气。”芷若笑眯眯地说着。 程逸之扶着一旁的柳木直起了身来，而后吃力说道：“好呀，算你狠，咱们走着瞧，今后相处的日子还久着呢，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芷若拱手道：“程先生随意，芷若奉陪就是了。” 眼见着程逸之捂着下身狼狈走开了，奶妈不禁开口道：“大小姐，您方才对姑爷，是不是狠了点这还没拜堂成婚呢，人要踢坏了可怎么好？” 芷若面上略略一红：“奶妈，你倒是与福贵一样话多了，这种拎不清的大少爷，可不就是要吃些苦头才能晓得尊重人么。”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么？”奶妈望着程逸之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婚事（六） 清晨，雾愈来愈浓，酝酿了三四日，这秋雨还是下得有些不大畅快。空气里的水分，好像通通被挤了出来，然后全部凝成一团团的，软塌塌的水雾，整个就挂在半空中。芷若立在街头望去，又湿又重。不时有车的探照灯打入雾中，一下将这雾气染成了黄色。 湿雾像一面沾了露水的网，芷若觉得它们一层又一层的罩到了脸上来。她看见雾影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着，她不自主的往灯柱后面退去，将额头紧紧的抵在铁柱上。芷若觉得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受过，心里头像擂鼓一般，一下一下沉重的敲了起来。 脚步声朝着灯柱这边来了，越走越近。芷若暗暗紧握着拳，手指甲抠进了掌心，一阵刺痛钻入她的心房。雾里慢慢现出了一个灰色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芷若？”孙彦鸿柔声唤了一声。 他身上单穿一件宝蓝色的印度稠面料的长袍，两只衫袖微微卷起一点。他总是这样的，穿什么在身上，都能瞧出精神气来，就是脸上看着好似消瘦了一些。芷若才一抬头，眼圈就已经红了大半。她张着口，拼命的在吸气，胸口被塞住了似的难受。 原本她心下有许多许多的事情，都想一股脑都与孙彦鸿倾诉。可是这会，孙彦鸿真到了眼前，她却是一下就没了言语。她痛恨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也为心下想要逃避的想法而觉得有些愧疚。 孙彦鸿见她有些反常，便笑着伸出手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意么？” 芷若一个重心不稳，就扑倒在了孙彦鸿怀中，然后一下就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样软弱，整个人简直有些没了章法了，什么都跟着乱了起来。 孙彦鸿在芷若耳畔柔声细语，好言宽慰着，芷若越发哭的伤心了。 茹科夫餐厅，这里是芷若与孙彦鸿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当两人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切如旧，只是来人的心情已经大不相同了。 “两杯水果茶，谢谢。”孙彦鸿朝着西崽说道。 西崽麻利地拿着黑色皮夹记录着，然后笑着道：“两位请稍等，一会就来。” 芷若垂头笑道：“今日怎么不点咖啡了？” 孙彦鸿道：“若是心里苦，吃了咖啡岂不是更苦了？倒是不如水果茶，香醇一些，心情也能跟着好起来。” 西崽送了水果茶，水果的渣沫略略浮在水面上，芷若双手捧着玻璃杯，只是怎么也喝不进嘴里。 孙彦鸿笑了笑，又推了一碟巧克力饼干到芷若跟前：“若是觉得茶还是淡了，那不如吃点巧克力饼干罢，巧克力虽然是富于滋养，易使人发胖，但是也是样让人能够高兴起来的好东西。” “彦鸿，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糟糕极了。”芷若边说，边扭过头，望着窗外渐渐散开的雾气，她并不是很想让孙彦鸿看到她此刻的神情。 孙彦鸿笑了笑，伸手轻握住芷若的手：“我想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许多的事情，等你想说的时候，你慢慢予我说就是了。总归，你回来就好。说起来倒是不怕你笑，这段时间，我倒是耐不住性子，给你写了几封信，想问问你近况如何了。不过这会，外头乱着呢，想来你多半也是没收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婚事（七） “彦鸿，有些事，我当真是不知晓该是从何说起的。不过是确实是没有收到过你的信就是了。若是我收到了，不论如何总会给你回信的。”芷若说着，轻叹了一声。 孙彦鸿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与你兴师问罪的，不过就是随意说说罢了。看到你没事就好。” 孙彦鸿边说，边摩挲着咖啡杯的边沿，略略顿了顿，而后又开口道：“芷若，你若是现下没有什么好的落脚地的话，你倒是可以搬到我的公寓里来。我那里倒是还有一间空房，虽是不大，但是至少比你在外头寄人篱下要好。” 芷若望着孙彦鸿，眼中满是说不清的愁苦：“彦鸿我现下住在程家” 孙彦鸿先是一愣，而后又勉强撑起了笑意：“那不是正好么？程家家大业大，你寄住在他们家里头，只怕也是有诸多的不便。” 芷若低头，用勺子搅动着水果茶，半晌，方才开口道：“彦鸿我们还是分手罢。” “咣当”一声，孙彦鸿手中的咖啡杯一下就滑倒了。滚烫的咖啡泼得他一裤子，裤管子湿湿的粘在他的腿上，他的腿上早已经被烫的发了红，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好似怎么也动不了了。 “为什么芷若，你回处州前，我们不是约好了么？约好了等你回来。可是为什么你一回来就要同我分手？是我做错了什么？又或者哪里没做好？是不是你觉得我工作太忙了，都没有时间照顾好你？”孙彦鸿压低着嗓音，竭力平复着心下暗涌的思潮。 芷若苦笑了一声：“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好，我欠了程家太多，也欠了你太多。若是还有下辈子，我们再续前缘罢。” 说罢，芷若便拿了手包起了身，作势要走。她并不敢回头去看孙彦鸿现下是什么样的神情。她怕自己看了会更难过，更不舍得走。芷若从来都是很有主意的人，也绝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辈，事到如今，她却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奈围绕着她。 “芷若！”孙彦鸿拿上她落下的丝巾，很快就追了上去：“你忘了你的丝巾。” 芷若略略侧过身，孙彦鸿替她细细戴上丝巾，手就轻轻按在她的肩头：“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一个嫌贫爱富之人，你一定是有你的苦衷的，对不对？” “不，彦鸿，你就当我是个恶劣的骗子罢。不要宽恕我，千万不要。”芷若掩着眼角说道。 孙彦鸿将芷若掰正了，然后郑重其事说道：“芷若，我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女孩子像你这样特别，也从来没有人会让我这样牵肠挂肚。直到你上次回处州，我才明白，我的人生中不能没有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罢，我会跟医院申请，去欧洲进修。咱们可以走的，一起去法国c甚至是瑞士，你喜欢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好么？” 芷若苦笑了一声：“走？怎么走？苏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张嘴就是要吃饭，我走了，他们怎么办？仅存的产业怎么办？这全都是爷爷毕生的心血，我怎能置之不理？是了，从前我也觉得人生是要潇洒，说走就好走的。可是现下，我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沉太沉了。欠了程家人情，我已经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了，如今若是再负了苏家上下，那便是此生我都不得安宁了。彦鸿，我这么说，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可是，我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婚事（八） 话听到这里，孙彦鸿心下一惊是了然了的，他拿着绢帕，替芷若细细拭泪道：“芷若，在你心下，我就是这样一个靠不住的男人么？在南洋做医生这些年，我也多少积攒了一些积蓄的。你告诉我，现下你还差多少钞票，我把南洋的屋子卖了，然后咱们再一起想想办法，共度难关，好不好？” 芷若垂下了眼眸，低声道：“彦鸿，你前途大好，将来不可限量，我不能成为你的累赘。即便你说不要紧，我自己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我现下身上的担子，并不是说多少钞票就可以抹清的，这里头有太多太多的难处了，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受罪。” “芷若”孙彦鸿轻唤了一声，他深深地凝视着，咬了咬牙道：“我始终觉得，不管是什么问题，只要我们一条心，总是可以解决的。你从前不是说你还想报名空军做飞行员的么？难道你也放弃了？我可以想法子，再安排你与钱希龄见一见，咱们可以再努力一把的。” 芷若捂着脸道：“对不起，彦鸿你就当是我负了你罢。” 孙彦鸿道：“芷若！” 芷若头也不回地快步淹没于夜色中了，孙彦鸿就这样愣在原处，远远的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也不自知，只是不甘心地喃喃道：“程家，程家，为什么又是程家” 金业交易所里边，挤满了红着眼珠子的人，这里有投机客，有普通市民，也有倾家荡产就此一搏的人。起初有消息说，日军已经从罗店撤军，停止进攻了，而后这标金就开始回涨了一个上午。 正当众人喘了口气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了一阵声响出来：“日军主力南扑大场，西破南大公路了！” 这标金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狂跌着。这是一场汹涌的风暴，几乎将这些伸长脖子看着墙面不断撤换牌子的人给刮得失去了理智，所有人的神经都在这一刻被吊了起来。 林承艮与管丽娜就站在交易所的边角上冷眼看着。 “八十两！” “四十五两！” “九钱二了！” 有人在哭爹喊娘，更多的是咒骂c埋怨，甚至是哭泣声。管丽娜斜眼望了林承艮一眼：“你方才瞧见了没有，那喊消息的，好似就是邹海手底下的小厮。” 林承艮道：“这个邹海，也够混账的，竟然趁着这个时候先放假消息，大发国难财，赚了个满堂彩。然后又放真消息，扰乱了整个交易市场。真当是损人不利己。” 此时，一个穿粟色长袍，嘴巴里头咬着象牙烟嘴的中年人猛的晕倒了过去。林承艮与管丽娜对望了一眼：“这下可是，连着自个人都给坑了。” 管丽娜淡笑了一声：“这个狗汉奸，外头给日本人指路，活该他破产。邹海倒是歪打正着，帮了我们大忙了，倒是也不用我们亲自动手了。” 说罢，两人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金业交易所，而此刻，在金业交易所外头久候多时的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定定地望着林承艮与管丽娜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婚事（九） 按着规矩，这婚礼前，该是走一次通脚。所谓通脚，就是一对约定成婚的人，在两家来去出面走动的第一次，男的称为“毛脚女婿”，女的称为“新小姐”。 因着芷若情况特殊，因而这女方的这一道就免了，芷若与程逸之做了个样子，程家吃过糖滚蛋，也便是走完这第一道规矩了。 眼见着程家老爷在给逸之训话，奶妈便在芷若耳边提醒了一句：“大小姐，可别忘了跟姑爷要一件贴身的物件。” 芷若听了，略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低声道：“好好的，要他贴身物件做什么，好像我惦记他东西似得。” 奶妈努了努嘴：“程家有程家规矩，咱们苏家也有苏家的规矩，大小姐跟他要一件便是了。” 眼见着芷若有些别不开脸说话，奶妈便开口笑道：“我说姑爷，这您身上可有什么贴身的物件没？既然是要成婚了，那依着我们处州的规矩，姑爷还该送一件贴身的物件才好。” 程逸之一听这话，扭头对着芷若道：“我身上倒是从来不挂什么金银珠宝的，难不成，我随身的一支钢笔送你？” 芷若垂下了脸道：“好似谁要什么金银珠宝似得，不过就是要个应景的物件罢了。” 程逸之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我身上倒是有块玉牌，是从前我母亲给我的，打小就不离身，一直戴到了现在。要不，我就给你这块玉牌？” 还未等芷若开口，程逸之就伸手解下了脖颈上的玉牌，递给了芷若。芷若接过一看，这是一根细丝缠绕成粗绳吊着的玉牌，上头刻了一条龙，厚薄适中，整个质地莹润亮泽。 芷若握在手中，觉得还带着一些温热，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一下又红了脸：“这个怕是太贵重了。” 这个时候，坐在上头的程瑞生便起了身来，踱步到芷若跟前道：“好孩子，你酒好好地收着罢。我倒是没什么旁的要求，就是希冀你们二人能够好好地在一处。你们俩都是留洋过的，我便学着时兴的祝颂词，送你们一句，希望你们终身互为良伴，家庭和美幸福。” 芷若微微笑道：“伯父倒是会说新派的词呢。” 奶妈在一旁提醒道：“大小姐，是不是该改口叫父亲了。” 程瑞生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笑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倒是该尊重的。这改口嘛，到了婚礼那日，收了改口钱再说，索性咱们就坦荡一些，也不要有什么芥蒂是不是？” 程逸之撇了撇嘴：“这是什么坦荡，我瞧是行的两样标准呢。” 程瑞生边说，便望了程逸之一眼，也不打算搭理这个儿子，只是自顾着继续说道：“我们程家，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进门，真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婚事（十） 是夜，芷若一点也没有睡意，但凡脑袋沾了枕头，总是免不了要想起孙彦鸿来。一想起他那一日的神情，芷若就觉得浑身上下十分地难受。她原本是因着不想连累孙彦鸿的大好前途，因而才提的分手。可是如今但凡想起来，又总免不了有几分伤心了。 既是睡不着，她索性就开了台灯，起了身来找些事情做。放眼一望，这奶妈还留了绣花的棚子在案上，她便拿了过来，在台灯下面继续绣着这水红色的缎子。 这个时候，就听着门外响起来一阵敲门声，芷若略略诧异，这个时候奶妈该是睡下了的，还有什么人会寻来。于是她便开了门来看个究竟，原来是程逸之，提着一盏小灯，站在门外。 程逸之戏谑着打了一声招呼：“娘子不介意我进来罢？” 芷若也不正眼看他，谅他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回到了沙发上，自顾着低头继续绣花，也不作声。 程逸之瞧着芷若手上的东西，不过绣了一半，瞧样子，好像是一朵大红的牡丹，但样子又有些像玫瑰，于是便问道：“你这底子是红的，绣的又是红花，这看起来多扎眼，你就这么点品味啊？” 芷若瞪了程逸之一眼：“这该是奶妈为着此番婚礼准备的，因为是水红色的底料，所以更是要绣红色的花了，这长辈自然都觉得红色才吉利呢。要你说，难不成还要绣一支白玫瑰么？怕是又要惹你父亲不高兴了。” 程逸之撇了撇嘴：“我父亲这样的人，就是啰嗦，你倒是还当真了。不过奶妈呢？怎么没见她收你屋子里头？” 芷若道：“我让她回房休息去了，这里守夜怪累人的，终究是年纪大了，熬夜也熬不得了，怕是身子要垮呢。” 程逸之就笑道：“倒是看不出来，你对下人还蛮体贴的嘛。” 程逸之话说到这里，好似有些顿住了，芷若并没有太搭理他的意思，寻思半晌，又问道：“这绣花绣了做什么？只怕是也没地方用呢，家里头一应的物件，都有人备下了的。” 芷若道：“你真当看不出来呀？我倒是也不喜欢这红色的面料，平时也甚少穿这样的颜色，不过想着还是要考虑大家的感受，只要先备着了。” 程逸之随口接道：“哦，是这样的意思，不过是一件婚服而已，干嘛还要自己动手，倒是不如去外头绸缎庄找一个师傅帮忙绣，到底比自己做的好呢。” 芷若放下针线：“外头师傅赚的是钞票，自家人绣的是一片心意，不好这样比的。” 芷若觉得程逸之越说越离谱了，于是便道：“这个时候，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半夜三更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闲话的？” 程逸之勾起嘴笑了笑：“找你自然是有好事情。” 芷若微微蹙眉道：“你说话怎么也这样吞吐了？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罢。” 程逸之笑道：“先前我不是予你说过，在上海盘一个铺子，你好重新以苏家的名义开个铺子的么？这不，可凑巧了，我吃完饭出去溜达，正巧看到有店面贴着转租的广告纸。这铺子的位置罢，在霞飞路上，正是黄金地段，不愁没有客人的，因而我便帮你做主，先将铺子给盘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鸳鸯锦（一） 芷若一听，倒是吓了一跳：“这铺子在霞飞路上，那一定是价格不低的了，那可是黄金地段，你究竟花了多少钞票盘下的？不如你给我报个数，改日我好还你。” 程逸之笑了笑：“不急着给钞票，反正你这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不是么？不如这样，我就以入股的形式，做这铺子的合伙人。你八，我二，这样分，你看行不行？” 芷若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铺子新开，生意到底怎么样还难说呢，怕是你还要吃亏的。我也不好意思占你便宜。那不妨这分成改一改，咱们三七开如何？” 程逸之原先是怕这芷若心性要强，还不肯收这铺子，既然如今点了头，愿意收下，反倒是心下觉得也有几分欢喜。于是便挑了挑眉道：“没见过你这样大方的，我嘛，自然是不会嫌钱多的，你既是自个愿意，那也不好拦着你的，但凡你愿意收下这铺子便是了。” 芷若点了点头：“在商言商，只要这账面上，算得清楚，那便是合伙也是不打紧的。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费心了。” 程逸之离开以后，芷若更是一点睡意也无了，心下便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这个新的铺子给做的红火起来，到底是给苏家撑场面的上海分店，怎么也得经营妥了才好。 这天还未亮，就听着奶妈脚步急促地进了门来：“大小姐，快出去瞧瞧罢，这前院里头，这会子可热闹了。” 芷若只觉得一晚上没睡，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又架不住这奶妈挽着手，只得一路跟着去了前厅。 待得两人到了前院，芷若这一下就有些看的愣住了。这眼前的，是许多用红色绳子捆着的大大小小的物件，芷若扫视了一番，这里头至少也有个一百来样的物件，个个都贴着喜字。 芷若满是困顿，一时倒是猜不好这是什么意思，就见着程逸之轻声咳嗽了一声，而后踱步到了前厅，嬉笑道：“哟，这可不是苏家的嫁妆么？可真是气派呀。” 芷若甚为不解地望着奶妈，奶妈挑了挑眉，又望了眼程逸之，芷若旋即明白过来了。这显然是程逸之为了芷若面子上过得去，就以她的名义置办送了这些嫁妆过来。 一百来样的嫁妆，喜气洋洋地堆放在院子里偷，人但凡瞅着，就觉得心下都跟着欢喜起来。这一时，空气中隐约可闻木箱子的木屑味道，还有绸缎的甜味，器皿的金属味，以及不知道盛在哪个筐里头装着的香料味道。 仔细瞧了，甚至还有大件的紫檀木镂雕做就的梳妆台c床榻c柜子等等，这看起来，琳琅满目的，也算是极尽奢华了。这程家上下的人来来往往，都来院子里头看热闹，个个都禁不住啧啧称奇，说这苏家的嫁妆真是置办的了不得。 芷若望着这些“嫁妆”，对程逸之这番心意到底是心存感激的。程逸之这一日就乐此不疲地跟着抬嫁妆的人忙前忙后，一应指点着底下的人，如何将这些物件摆到屋子里去。 不远处，程瑞生笑眯眯地看着这番融融景象，不时地笑出声来。程逸珠望着程瑞生，不禁轻声嘀咕道：“父亲，这大哥是不是也太贴着这未过门的新嫂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鸳鸯锦（二） 程瑞生睨了逸珠一眼，开腔道：“芷若到底是家里头没了人的，只身到上海来，也不容易。逸之就是对她再好上十倍c百倍，倒也不该的，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你还别说，我先前倒是担心，逸之这孩子，心性不稳，咱们染厂交到他手里，还有些需要掂量掂量，现下看来，这门婚事，倒许是真的能让他定下性子来，对咱们程家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程瑞生的话，听到了逸珠耳中，就是另一番滋味了，她心下琢磨了半晌，方才开口道：“父亲的意思是，这染厂，等大婚以后就交到大哥手上？” 程瑞生笑了笑，觑起眼来瞧着逸珠，心下不禁想着，知女莫若父。他这个女儿，表面看着温温顺顺的，实则心下那点小心思，他早就瞧出了七八分来了。 而后，程瑞生回道：“逸珠，你晓得我的脾性的，咱们程家里头，向来都是能者居之。如今可是民国了，不比从前清廷，女子也是能有一番作为的时候。就如你这准嫂子，可也有着一颗飞天的心思。那便是你，但凡对底下的这些事情感兴趣，我也可以叫林寅带你熟悉熟悉。只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做生意不比在家里，可是容不得什么闪失。但凡错行一步，那可就得满盘皆输。” 程逸珠道：“父亲，我许是书没有嫂子念得多，可是您平日是如何与那些人周旋的，又是如何一点点将家里的产业做大的，我是一点一点地瞧在心里头的。有道是言传身教，约莫就是父亲您这样的了。虽然咱们家里头的生意，我没沾过手，可是我也想试一试，也想尽一份心力，替您分担一些忧劳。” 程瑞生点头笑道：“好，不愧是我程瑞生的女儿，有胆识！那便这样，等你大哥大婚以后，你就同林寅下染厂去看看，好好学学。不过莫要说我没提醒你，这里头苦处大着呢，可别到时候又临时反悔，嫌太苦，临阵退缩了阿。” 程逸珠心下欢喜，忙道：“但凡父亲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又怎么会嫌苦呢。” 自从这一日起，这程家上上下下，算是为着这大婚开始忙碌了起来。但凡是府里头伺候的，全体都出动了，大大小小的屋子c客厅，到处都是打扫掸尘之人。 因为知晓这芷若不喜束缚，又怕住的近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因而这程瑞生特意吩咐了将程家里头一个小院的一套屋子给收拾了出来，作为新房。 这小院因着有些偏僻，因而往日多半都是空着的，因而乍一看，略显陈旧了一些。不过好在这底下的人办事利索，不到一天的功夫，就粉刷的焕然一新了。 程家到底是自诩为新派作风，自然也不好做的太守旧，因而这装饰，一应就按着西式的式样来设计。但凡是过道c走廊，有着往来通道的，这都扎上了香槟色的彩色绸带。各屋门都点缀着红玫瑰，既赶了西洋的新潮，又衬了传统的喜庆红，可谓是一举两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鸳鸯锦（三） 再说，这沿着长廊一路看去，原先都是悬着宫灯式样的朱红色灯罩，灯下如今都可以装饰了五彩的穗子，这样看起来更是喜气洋洋。到了夜里，这家里头的点灯一应亮了，那就是彩灯映照在红花绿叶之下，不可不谓奢华了。 程家上下的梁柱，程瑞生一应都吩咐了重新刷了油漆，在大喜将近的日子里，也便是那朱栏玉砌都别有一番吉利寓意似得，叫人瞧了都觉得心下欢喜。程家到底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这但凡要打点什么，一应家里都有备下。 再加上本身就是染厂的家底，但凡有些喜庆的绸缎c布料，那都是自家就可加工，连去外头采购的麻烦都省却了。 这大喜日子之前，程瑞生又特意备了一桌酒席，请芷若以及奶妈c福贵等人一道来吃个排场。奶妈踟蹰着，倒是觉得有些不大妥当，自己终究不过是个下人，如今若是与大老爷同桌吃饭说起来怕是得要惹人笑柄。 可是临到程瑞生遣了人来请，加之芷若连番催促，奶妈也只得将这些思虑一概给抛诸脑后了。至于那福贵，就更是紧张了。从前虽然是与苏润卿见过大场面的，可是如今说起来，苏家已经是无人了的，他一个小厮也得被拉出来充个场面，自然难免更注意了一些。 这到了吃饭的时候，福贵这嘴就张不开来，一双眼睛总是盯着程瑞生看，生怕自个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反倒惹得大小姐在程家难做人。因而这不过一顿饭的事情，他倒是出了好几身的汗来。 程逸之全城陪同着，眼见着苏家底下的人略有些紧张的样子，个个如临大敌似得，便觉得这顿饭，兴许是过于铺张了一些。因着这酒席开在珲春楼里头，因而他便暗中以着苏家的名义，将这银票交给了老板。 到了结账的时候，自然这酒楼早已经有人来与程瑞生打过招呼了。程瑞生只是看着程逸之于芷若笑了笑，也不打算拆穿什么，不过就是乐呵呵地说了些不相关的闲话，然后便一大家子坐着汽车回程家去了。 程家到底是家大业大，但凡是任何喜丧的事情，向来不爱声张，也不过就是挑了几处至亲好友，写了个把请帖，算是走过礼数了。可是这从来也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还是程家少爷大婚，这消息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相关的人知道了，哪里会默声不响？ 因而这两日，程家的电话是一个接一个的响起来，天南地北的，但凡是相识的，都要打电话来问候一声，更别说是上海城内了。这上海滩，但凡向程家送贺礼的人，有小报上言之凿凿地说，那是从贾尔业爱路一路排到了霞飞路，不可不谓轰动全城的一大盛事。 到了大婚的前一晚，这程家上下当真是灯照如雪，到处都是亮堂一片，各处的点缀彩灯也是一道开了，一时间看着熠熠生辉，都说就是从前清廷的宫苑里头，都不一定有这样的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鸳鸯锦（四） 程瑞生一向社交面颇广，因而这儿子大婚，还请到了圣约翰大学的校长卜仁济为证婚人。这卜仁济从前是当过教育总长的，虽然这程逸之没有在他门下授业过，可是好歹也算曾经是圣约翰附属中学的学生，因而便总有些沾亲带故的意思了。 而这会，虽然讲究的是新式婚姻，也不需要以往那些媒妁之言，可是怎么也需要两个体面的介绍人来，这样才显得出这个门第的名望来。 虽然这如今的年轻人，多是不需要什么介绍人的，可是这会也便是新式婚姻的一种过场，有两个有名望的介绍人，那也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程瑞生自然晓得这里头的门道，因而早早又安排了一番，这请的自然也是沪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到了婚礼当日，这程家自然便是热闹非凡的了。就连驻沪司令部也命着底下的警察总署派了一批人出来，维持婚礼当天的街道秩序。因而这一早，贾尔业爱路一带，已经是被分批驻守了的，那些做生意的小贩与市民便在角落里头看着热闹。 这程家里头，热闹更是不用说了，一应的男女傧相都已经请到了位。男傧相方面，程逸之请了林承艮c与一名芷若都不大识得的陌生男子。女傧相，就更是芷若不识得了。芷若原先一早就在外处安排的临时屋子里头，等着程家人来接，因而倒是事先还不晓得这男女傧相都有谁，只不过这程逸之满口说包在他身上，因而芷若也便不大方便再多说什么了。 芷若这一日穿了奶妈与她一道绣的水红色的嫁服，再加上程家配下的金器首饰，她难得装扮的这样华丽，整个人瞧着真当是如一朵红玫瑰一般的美丽了。她穿着这凤冠霞帔，坐在这临时安排的屋子里头，只觉得心下有些闷闷的。 说起来，从前自己是抗拒过这段婚事的，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最后还是要嫁进程家了。可是昨儿个夜里，她一宿没睡，整个人总觉得有些恍惚，一早也不过就是强撑着精神，想着捱过这一日也便好了。 就在她出神之际，奶妈忙将她的红盖头给盖上，然后小声说道：“大小姐，外头来人了，该是姑爷到了，咱们该准备好出门了。” 这个时候，就听着门外响起了一阵西洋乐来。芷若在乐声中，由着两个女傧相扶着上了花轿。这一时就难免心下起了一些思绪来，她想起了爷爷，也想起了早逝的父母，还有处州的苏府以及孙彦鸿，她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总有些说不出的愁来。 只听着轿子外头有一些嘈杂的声响。这个时候，人声沸鼎，但凡外头在嚷嚷些什么，她也是听不真切的了，只不过就觉得心跳的有些莫名的厉害，总好似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轿子的门帘一下被人掀开了来，随着奶妈的一声惊叫声，芷若一下就被抱出了轿子外头。前后不过一分钟的光景，这轿子一下就爆炸了起来。这现场登时乱作了一团，到处都是人在踩踏着，尖叫着。 芷若一下掀开了盖头，就瞧见周遭倒下了一片人来，她的手腕被程逸之紧紧地拽在了手里，不住的朝着人群逃散的方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鸳鸯锦（五） 芷若只觉得心下有些乱，可是下意识地仍旧甩开了程逸之的手，而后将红盖头一把掀开，说道：“这个时候，怎么好走的，奶妈c福贵他们还在那里呢，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苏芷若，你是不是脑子拎不清呀？这后面要是又误炸了起来怎么办！难道你是有九条命不成么？”程逸之间芷若这样犟，也是有些急了，便朝着芷若喊了一声。 芷若原本是朝前走了几步，听程逸之这样说，一下就回过身来，抓着程逸之的大红马褂道：“你说什么！什么误炸！程逸之，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今天在耍什么花样？！” 程逸之听着芷若这样一问，也是一时被问住了。芷若的目光灼灼，倒是瞧得程逸之皱起了眉头来，他用手扶住额头，略略思忖片刻，半晌，方才开口道：“这场爆炸是意外” 芷若一听，几乎不可置信地望着程逸之道：“你再说一遍，你说清楚了，什么叫做是意外？是不是你事先就知道了会有爆炸，所以你才这么及时将我从花轿里头拉了出来？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就是为了你所谓的这场爆炸么？” 芷若原本便对程逸之有着对顽固子弟的芥蒂在，不过是碍着他几次三番的人情，也便想着，不好以一时的喜恶来评判人。这个时候，她却觉得心下是难掩的失落，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从根子里就坏了的，怕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程逸之轻叹了一声，眉头微微一抖，终于轻声说道：“我要帮游击队送军火入城，你应该知道的，这段时间，钱希龄严查这些私运军火的事情。可是日本人马上就要对上海主城区展开进攻了，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总不好坐以待毙，就等着日本人杀进来，却一点还击的能力也没有于是我便安排了，在你的花轿与一应随礼里头安排了军火进城，但凡是程家的婚事，来宾众多，许多也是钱希龄得罪不起的，自然更是不会查这婚仪的队伍了。” 芷若面色渐渐开始发白，她深吸了口气道：“父亲知道么？” 程逸之摇了摇头：“这事情，自然是不好叫父亲知晓的，一切都是我瞒着他做的，你若是有怨气，那便跟我撒就是了” 芷若抬起眼来，望着程逸之道：“既然你安排周密，又为什么这个时候爆炸了？” 程逸之垂下了眼眸，略略侧过身道：“这炸弹上头原本是安了一个计时器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被触动了，原本这炸弹是静止的，却隐隐听到了计数的声响，我刻意注意听了约莫十几秒，便知晓这不太对劲了，于是便马上下马将你从轿子里头拉了出来” 芷若只觉得一时喉中好似被什么给卡住了一般，一下就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暗暗咀嚼着程逸之的这些话，而后将抓着程逸之的手渐渐松开：“办事这样不牢靠，还说打日本人？依我看，倒当真是不用日本人的一兵一卒，自己人就先被自己人给炸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鸳鸯锦（六） 芷若这话说的一阵见血，倒是噎得逞逸之说不出话来，她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倘若今天拿着炸弹的人是游击队的同志，只怕真当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程逸之心下思虑着，一时眉头也便皱到了一处，芷若拍着他的肩头道：“还愣着作什么？赶紧回去呀，至少得确认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吧？说起来这也是你该负的责任，你可不也得去帮忙么？” 芷若也不由得程逸之再去想些什么了，不由分说地就牵起程逸之的手，朝着方才来时的方向走去。程逸之定了定神，发现自个的手背芷若擎制着，不由得暗暗使了力，试图将主动权掌控到自个手中。 芷若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哪里还容得程逸之做这些小动作，不过回身一瞪：“动什么动，难不成你还想跑了？一个大男人，可有点担当吧。” 程逸之被芷若这样说，心下可并不服气，不过应了一声：“谁说我没担当了，不过是手被你拽的疼了，你能轻一些么？” 芷若打量了程逸之一眼，他这整张脸都红的跟关公似得了，不由得心下暗暗发了笑，面上仍旧漫不经心道：“就你皮娇肉嫩，跟个小姑娘似得，这捏一下，可跟豆腐做的似得，一下就碎了不成？” 程逸之一时干瞪着眼，就瞅着芷若拽着他一路飞奔而去。待得两人回到了方才花轿爆炸的地方，早已经来了警察局的人在维持秩序，又有慈恩医院派来的医生在看查着现场受伤的人的情况。 眼见着程逸之与芷若来了，林寅忙上前将方才的情况一应告之了程逸之。好在方才疏散及时，倒是也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人员伤亡，不过就是几个抬随礼的轿夫，受了些许皮肉伤。程逸之边听，边斜眼看着芷若的神情。 芷若道：“林管家，倒是劳你费心，到时候这些人的医治费用与善后事宜，都由程家的名义给承担了啊。” 林寅望了程逸之一眼，程逸之轻声咳嗽了一声：“就依着少奶奶所说的去办。” 这个时候，周遭虽是熙熙攘攘的一片嘈杂之音，芷若却总觉得有什么灼灼的东西在盯着自个看。于是她便不自禁地回过身去，四处观望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终究还是于千万人之间，一下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白色影子。 孙彦鸿立于远处，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一身红火的芷若。这身嫁衣，看的他眼里疼极了，好似真当在经受着烈火焚烧一般的痛楚。 芷若一时也便愣住了，她的眉头紧蹙着，即便相隔了这样远，她也能感受到孙彦鸿心下的情绪起伏，一时间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角也便跟着湿润了起来。 显然，这个时候的程逸之感觉到了芷若的不对劲，也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一下也就看到了孙彦鸿。他不由自主地将芷若的手反握住，而后高高地举起，仿若是一场名正言顺的示威似得，而后对林寅说道：“快叫前头的人收拾妥当了就走，这父亲还在家里头等着婚礼开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鸳鸯锦（七） 到底是程家的婚事，这一阵爆炸的骚乱，一下也便被各路人马给安顿好了。再加之在场的，人人交口相传，这门婚事一下也便更是全城瞩目了。 程家重新派了一辆汽车出来接新娘子，车子一到，一下又人声沸鼎了起来。芷若坐在车子里头，碍着头上盖着红盖头，外头什么也瞧不见。不过就是隔了一会，感觉到车子好似是停住了，也便猜测该是到了程家了。 芷若只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地下了车子，就跟着人流一路走着。起初她也不抬头，不过是透着红盖头，将余光向缝隙中一撇，不过是看到四周都是成排的车子，里头夹杂着不少的黑色官家轿车来。 再往中间看去，地上那片青砖石板，一应都铺成了大红的地毯，一眼还望不到头。进了大门以后，先是过了一座拱门，上头缠了许多的彩带，还有一些万国旗，作派可谓十分的新潮了。 芷若出神的档口，那俄国乐团早已经奏乐过了拱门。这个时候，一群男男女女就跟着拥了出来，最前面穿着红色马褂的，自然就是程逸之了。芷若一见程逸之来了，便忙低下了头，只作一概都瞧不见的样子。 隐隐的，程逸之好似作了一个揖，但是芷若也不太肯定，因为瞧得并不是太清楚，旁边的伴娘就扯着芷若道：“诶呀，新娘子，快跟着鞠躬呢。” 芷若微微一愣，然后人就被牵扯着鞠躬了。可是她这会也没闹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要在这里鞠躬，好似也没见着家里头的长辈呢？ 但是也容不得她细想什么，这来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这一会就被簇拥着又往前走去。过了不知道第几重门，也便上了走廊。这走廊踩下去，倒是比方才外头的地毯还要软，就跟置身云端似得，芷若心下暗暗想着，只怕是波斯定做的羊绒毯子才有这样的质感。 这个时候，俄国乐团已经上了大厅中央的舞台，开始演奏起结婚交响曲来。这乐声一起，芷若倒是更有些无所适从了，好在这个时候有丫头来禀：“休息室已经准备妥当了，还请少奶奶去歇息片刻，换个妆。” 芷若倒是不知晓，这休息室原来并不只有新娘子一个人的。但凡进了大门，就瞧见里头老老少少地坐了许多人。这程家的老太太c程逸珠一类的倒还好，也算得打过照面了，不算生疏。可是余下的，那些长辈与年轻女子，芷若就一应都不识得了。 程逸珠指着程老太太身边找金丝旗袍的女子道：“这位是关小姐，大哥的朋友，嫂子想来不一定识得，我便给你介绍介绍罢。” 关雅韵吟吟笑着起了身，直直地盯着芷若道：“我想我们该是识得的，密斯苏？” 逸珠一听，便用绢帕掩着嘴笑道：“哟，倒是不知晓，原来关姐姐与嫂子原先就认得呢，倒是我白做介绍了。” 芷若朝着逸珠笑着点了头，算是致谢过，而后便对关雅韵道：“许久不见，密斯关倒是愈加的楚楚动人了。” 关雅韵低笑了一声：“哪里的话，我可不敢在今儿个这样的场合里抢了你的风头，要不然呀，这阿娘也不能轻饶了我。” 关雅韵边说边娇笑着靠到了程老太太身上，看样子，倒是亲昵的很。程老太太笑眯眯地拍了拍关雅韵的手，而后对芷若道:”我们与关家也算世交，这打小便有往来，关家丫头呢，一向叫我‘阿娘’是叫惯了的。” 芷若笑了笑：“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说来，该是叫一声关家妹妹了。我倒是什么都不懂，往后还请多指教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鸳鸯锦（八） 关雅韵受了芷若一句话，倒是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不过是面上笑着回了一句：“这一生‘妹妹’可是当不起，算起年岁来，怕是你还得喊我一声姐姐呢。” 芷若一听，自然知晓，关雅韵多半是心下有些不痛快了，又想起从前在华懋饭店的时候，她与程逸之亲密的样子，也便猜着个大半了。 芷若只是笑笑：“依我看那，咱们倒是不如相互唤一声‘密斯’这样一来，既算是不失礼，又赶个新潮，可好？” 程老太太一听，忙道：“好呀，咱们是新派人家，作派也得文明才好。我听着，这一声‘密斯’那，倒是挺有趣的呢。” 程逸珠瞥了眼芷若，而后对程老太太道：“阿娘，可不是嘛，那洋人呀，可简单了，但凡是女子，必称‘密斯’，比咱们这小姐c姑娘什么的，可是方便多了。” 程老太太点了点头，又拉着芷若亲亲热热地说笑了会，然后就听着外头有人来请，说是到了行礼的吉时了。 芷若事先倒是一点都不知晓，原来这更衣室里头还备下了一套简约的法国象牙白婚纱。她多少有些糊涂，不明就理地被几个丫头伺候簇拥着，待得换了这蕾丝婚纱，方才重新走上了礼堂。 这礼堂上的光景，又与方才门口的样子大不相同了。男男女女，个个都是西装礼服傍身，可谓是花团锦簇，十分的招摇热闹了。 大家早已经入了席，芷若挽着程逸之的手入了场，这在场的来宾，瞧这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大都心下早已经是暗暗赞叹上了。中央舞台上，站着圣约翰大学的校长卜仁济，为他们主持见证婚礼。 待得卜仁济念完婚书以后，便是新郎新娘用印章的时候了。这个，原本是可以提前盖章的，可是今儿个实在是往来的人太多了，便改由男女两方的傧相代为盖章。而这个时候，芷若身上的婚纱裙子很是冗长，但凡多走一步，都要拖着长尾，显然很是累赘。 因而这盖章，原本极为容易的一件事情，就显得繁复了起来。倒是林承艮眼色快，立马就从芷若手里拿了印章，交予一旁女傧相，请她代为盖章。 芷若见到林承艮的时候，方才知晓，原来这程逸之竟是请了他来做男傧相，不禁略略诧异了一番。想着今日这样的场合，程逸之竟然敢请这通缉要犯来这里，也实属大胆了。 待得这婚书一应的事务完毕，便到了卜仁济证婚颂词的时候。这底下原来有几名程逸之中学时候的同窗好友，这个时候也想上台说几句俏皮话的，但是见了卜仁济的郑重模样，也便不敢上台说话了。 卜仁济说了些客套话，然后就将程瑞生请上了台。程瑞生上了台，便先拱手道：“今儿个是小儿大婚，承蒙各位亲友光临，程某不甚荣幸。方才卜兄一番溢美之词，实在是不敢当，我不过就是办了几年工厂，假借了一点民族实业的虚名，不想倒是还被称颂了。不过我也想借着今日这个场合，与诸位说一说几句心底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鸳鸯锦（九） 程瑞生对着台下作了一揖，继续说道：“从前我这一心想着为民族工业振兴而奋斗，因而这几十年来，终日都很焦虑，许是外界不知晓，只道我们是平常的富贵人家。大家也是晓得的，如今这社会上，对于这富贵人家的子女，风评从来不过是骄奢淫逸。往日，我因着忙于工厂的事情，在子女管教上，确实是疏忽了一些，但是好在，如今有在场的诸位在。今日我便将话给搁下了，还望大家往后不吝赐教，但凡能给我这儿女一些教训的，无需客气，总是需要他们晓得这做人的道理的。” 话说到这里，台下早已是掌声雷鸣。程瑞生恭谦地笑了笑：“这逸之与芷若，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但是总归还是年轻人，就算是成了家，那也是少一些历练的。总归还是学校里头出来的新人，因而更是不应辜负今日诸位亲友的祈愿，还需得好好学习做人的道理。” 程瑞生到底是镇得住场子的过来人，既善于辞令，又晓得进退分寸，因而这方方面面的情绪，也算是都照顾到位了。等着底下的人那股掌声结束了，他方才继续说道：“我对于儿女的婚事，一向是遵循着现下的自由制度，决计不愿意去干涉的。说起来，这芷若出生的是真正的世家，她的祖父苏润卿先生，我想在座，一定也是有许多人听过大名的。从前他是中央军的总参谋，可是人品一向高尚，因而苏家，也算得上是文物齐全的大家了。芷若呢，也很是争气，念书一向不错，还巾帼不让须眉，考取了女飞行员的执照，乃是我中华女子飞行第一人了。说到这一点，我们逸之就差了一些，反倒是有些高攀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坐在台下的关雅韵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早已在芷若身上溜转了一番，而后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哼声。程逸珠见了，不动声色地将身子朝着关雅韵倾斜了过去，而后轻声道：“我看呀，关姐姐本事也是大着呢，倒是比我这个新过门的嫂子，更体面一些呢。” 关雅韵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诶，这但凡要做姑嫂，可不还得讲究一个缘分么。那便是你们有缘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程逸珠道：“若不是父亲的意思，她又哪里会有机会进我们程家的大门，恐怕呀，这心里头，觉得最冤枉的，还是我们大哥呢” 听到这里，关雅韵渐渐收起了笑意：“怎么，你大哥同你说什么了么？” 程逸珠理了理发鬓，轻靠着关雅韵耳畔道：“大哥这个人，姐姐又不是不晓得，从来都不轻易吐露心声的。不过呢，我瞧他的样子，可还是中意姐姐你的。要不是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如今这台上的新小姐，可不还得是姐姐你么？说来说去，这桩婚事也是乱点鸳鸯谱。往后呢，大家也便会晓得了，这合适的还是合适，不合适的，总归还是长久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鸳鸯锦（十） 待得程瑞生讲完话，芷若就被带到了一边，由着傧相引她到了另一边。这里原来放了两把交椅，又铺了围垫。上头原先坐的该是程瑞生与他的夫人，只是他夫人去世的早，芷若父母又双亡，这个位置也便空着了。 芷若就听着有人喊道：“跟父亲行礼了。” 芷若倒是觉得有些徒然，微微愣在了那里，倒是不知晓这是要到底跪拜还是要鞠躬好。这个时候就听着程逸之在一旁小声道：“你随着我三鞠躬便是了。” 程逸之边说边挽住芷若的手，两人一道行了礼。程瑞生含笑着微微一点头，那满脸都是喜气洋洋。待得礼毕，就听着程瑞生对底下的人说:“芷若今日怕是很累，余下的便只鞠躬一次便是了，还请大家谅解。” 原来是接下来还得同家里头其他的人行礼，这一路过了礼，芷若却瞧见上来了一名年轻的女子，就听着有人介绍道：“这位是琼姨。” 芷若觑起眼，略略打量了一番，却见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略施了一层脂粉，长得也是花容月貌，又穿着一身梅红色旗袍，腰肢看着不堪盈盈一握，身段也是好极了的。 起先芷若还以为，这是府上那位亲戚的太太，直到逸之小声说了一声，这是二姨太，芷若这才心下明白了过来。原来以为这程瑞生作派新潮，也没见过什么莺莺燕燕在侧，没想着，原来家里头还藏了这样一花枝招展的姨太太。 余下的，都要是程家的亲戚，芷若更是一并都不识得的了，便由着程逸之一一介绍完毕以后，芷若方才行了礼。 礼成了，芷若便由人扶着出了前厅，到了后院的新房里头。她倒是不曾想，这还得经过几重的院落与走廊，方才绕的到新房里头。这新房说起来是僻静，实则是一个独立的两层小洋楼，只不过作为副楼，看起来并不惹眼罢了。 芷若跟着进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里头便是楼梯，也是装修的中西合璧的样子。这房间挂的都是一应的轻纱幔帐，额外又配了白色的绸缎做帘子，因而看起来倒是也没多余的色彩，看着也很是素净，倒是甚合芷若的心思。 待得进了卧房，芷若就瞧见，里头墙壁上悬挂了几盏淡金色的纱罩壁灯。从卧房的窗户向下望去，那是几株梅树，还带着栀子花，这些自然都是程瑞生命人新栽种上去的。 屋子里头呢，都是一些紫檀木的家具，壁灯旁边又挂着几幅西洋的油画，看起来倒是也不会觉得突兀，反倒是恰到好处地融合到了一起。紫檀木镂空雕刻的大床上，覆盖着青色的帷幔，帷幔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两只金座底子的大红花烛，衬得更是有些喜气来。 芷若看了一圈，便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初时，她以为这紫檀木的床配得是生硬的床板，却不曾想，下头是一层软的弹簧床垫，看样子，怕是外国进口的才有这样的软性。这个时候，芷若就未免多看了这房间几眼，看样子，这里头也便只有这一张床可睡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风波（一） 那厢，程家的另一处院子里头另外开辟了一处空地来，专作为听戏用的场所，程逸之便着林寅招呼着一帮好友在这里消遣。因着今日是逸之大婚，因而这里收拾的更是清爽的很，那听戏用的椅子全都是英国进口的桃木椅，看起来倒是比外头的戏院愈加的气派。 程家如今提倡的是新式婚礼，因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当然是男女不分座的，不过在角落的地方，有一圈用盆栽自然隔离开来的地方，是给女宾专门准备的，但凡女宾有不愿同男宾混杂的，自可以在此处听戏放松。 但是今儿个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反倒大家都拘谨了几分，倒是也没有人刻意要坐在那里，招惹目光的。 逸之原来被父亲押着在前头招呼亲朋，这会也觉得实在是觉得这仪式一套套下来有些苦不堪言了，于是一下又溜到了这里，既可看朋友打牌，又好看戏，倒是乐得一时自在。 他同几位朋友打过招呼，便在看戏的位置上随处拣了一处位置坐下，哪里晓得，人才坐下，一回头就凭空又添了一桩堵心的事情来。原来后面正是坐着关雅韵，两人前后挨得很是近，转过头，几乎都能碰到对方的鼻子了。 程逸之温热的呼吸喷在关雅韵的面上，关雅韵倒是觉得心下略有一动，不过面上仍旧笑道：“哟，逸之，你今儿个该是大忙人的嘛，怎么？竟然有功夫跑出来听戏呀，都不用管新娘子的么？” 关雅韵这样一说，程逸之倒是觉得格外有几分尴尬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说起来如今社交公开，恋爱自由，两个未婚的男女，从前但凡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这会，话从关雅韵的口中说出来，总是格外有那么点拈酸吃醋的意思在了。若说不是今日这样的场合，但凡是平常在外头碰着了，逸之倒是也不会觉得怎样。但是现下，他就莫名觉得好似当真有些亏欠了关雅韵似得，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逸之清了清嗓子，不过平常样子笑道：“诶，雅韵，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今儿个好似都没看到你过呢。” 关雅韵挑着细眉，凑近了几分，然后盯着程逸之暧昧道：“只见新娘笑，哪见旧友故。今儿个你大喜的日子，自然是整个人的心思都在新娘子身上了，又哪里能瞧见我这个女朋友来了。到底人家新娘子穿的美若天仙，我等更是无地自容了。” 程逸之碰了一鼻子灰，更是尴尬，不过勉强笑了笑：“倒是我招呼不周了，还望雅韵妹妹见谅。” 就在他略略出神之际，就听着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声：“逸之，大家都在找你呢，你倒是在这里同你的雅韵妹妹潇洒快活呢。” 程逸之抬眼一看，原来是他的中学好友曾玄同，这一下就跟见着救星似得，忙拉着曾玄同的手道：“诶，今儿个可是父亲专门请来的沪上名角，自然是想来看个热闹的。平时这戏院里头都是一票难求的，你们倒是也好过来瞧一瞧嘛。” 眼见着程逸之等人聊上了，关雅韵便若无其事地走向一边，同旁的女伴说起闲话来了，这个时候，程逸之这颗悬着的心，方才略略放了下来。 就听着曾玄同大声笑道：“这听戏有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转性了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风波（二） 程逸之不过是讪讪笑了笑，一时也不作声，这事情也便算是暂时晃过去了。待得到了夜里，这比白天的时候就更热闹了。到处都是彩灯亮起，整个程府上下真当是灯火如昼了。 这来来往往的人到处穿梭的，宴席吃饭的吃饭，外头听戏的听戏，也便不亦乐乎。曾玄同这帮人，原本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可是这白日里，碍着情面也闹不起来，到了夜里头，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就又喊了几个歌舞厅的女子来跳舞助兴。 程逸之赶过去瞧的时候，就看见管丽娜已经随着一帮舞女坐在那里了。几个人相互说笑着，一派风光旖旎。程逸之以来，这诸人的目光都一齐向他望过来。这个时候，就听着曾玄同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们可等你好久了。” 程逸之作揖道：“前头实在是忙呀，你是不知道，我苦处大着呢。” 这个时候，就听见有人说道：“怎么，新郎官还做的不乐意了？” 逸之转身去看，原来是林承艮，于是便耸肩道：“诶，别提了，父亲总说我招呼宾客不够热情，可不得多挨了几顿训斥呢。” 管丽娜这个时候就起了身来，靠到曾玄同近身处，笑道：“哟，程大少爷今晚可是有温香软玉可温存的，怎么也跑到这里沾咱们的烟花之气来了，小心哦，回去可是要被新娘子嗔怪的。” 曾玄同也不推开管丽娜，不过是很受用的样子道：“是了，是了，你来这里沾香气，我都觉得不大妥当呢，要不，你还是先出去？恩？” 曾玄同的父亲乃是钱希龄手下的亲信，驻沪司令部的参谋长，看样子，管丽娜今夜是要从曾玄同身上套取一些情报了。 程逸之心下领回，只不动声色笑道：“这说起来可就怪了，我有新娘子在身侧不好来讨快活，你们这些家里头有太太坐镇的呢？倒是真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小心啊，我这张嘴可是没牢靠的，回头给你们家里的贤内助各自传一句话，看你们怎么交代。” 程逸之这话一出，众人皆大声笑了起来。这个时候，管丽娜便不失时机地笑着往曾玄同怀里钻，曾玄同自是风月场的老手，顺带着也便一把抱住了管丽娜。这一下，管丽娜就更是笑得风情万千了。 程逸珠在外头闲走着，见到了关雅韵，便忙上去打招呼：“诶，关家姐姐。” 关雅韵扭着腰肢上前道：“妹妹这是怎么了，瞧着还有些慌慌张张的。” 程逸珠将关雅韵拉到一旁，轻声道：“嗨，别提了，你可不晓得，大哥那帮狐朋狗友，竟然叫了舞厅里的那些舞女来家里头。那种亲密的样子哟，底下的人瞧了都不好意思，纷纷避开了。你说吧，这明明是婚礼，怎么搞的跟风月场所似得，若是被父亲晓得了，可不还得又要大发脾气了。” “哦？”关雅韵挑眉道：“这又是谁出的主意？” 程逸珠道：“谁晓得呢，不过我方才也悄悄去瞧了，大哥也是玩的尽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风波（三） 逸珠的话，听在关雅韵的耳里，却是莫名的痛快，面上却不过轻声道：“逸珠妹妹，你这话，若是听在你大嫂耳里，怕又是是非了呢。” 程逸珠面色一敛，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到底还是这程家的二小姐呢，她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难不成，刚入了门，就还能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她便是有这个心思，那我也决计不是白挨苦处的主。” 两人一面说着话，就一面来到了逸之等人聚会之所的外头，老远就瞧见那里窗户开着。眼见着管丽娜斜着身子，靠在了曾玄同身上娇笑着。程逸之拿出烟盒，让管丽娜取了一根烟，然后管丽娜从曾玄同手里头点了洋火，先是自在的抽上一口。 而后她就两个手指夹着厌倦，反手就塞到了曾玄同的嘴里头。曾玄同笑嘻嘻地接住了这烟，抽了两口，大笑道：“到底是温香软玉啊，连带着烟都有香气呢。来来，逸之，你不如也借口香气呗。” 程逸之也不客气，又从曾玄同手里头接了烟过来，抽了一口，而后在场诸人都笑了起来，好似这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似得。 程逸珠望着这些，禁不住啐了一口，然后跺脚道：“呸，这舞娘真是个下贱的东西。” 关雅韵看了，心下却不这样想，她到底没有如愿能嫁给程逸之，因而这个时候，见着程逸之并不是十分专心的模样，反倒觉得有几分痛快。 说起来，但凡逸之在外头拈花惹草，那也便是分去了对苏芷若的爱，这样一想，她心下便是愈加的欢快了起来，倒是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了。 逸珠到底是与她不同的，这心思自然是在她弟弟关雨时身上，她还盼着哪一日进了关家做少奶奶。可见了管丽娜这样的狐媚子，自然是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倒也不是为曾家少奶奶不值的意思，只多也就是映射到自个身上，有些愤然罢了。 关雅韵笑了笑：“到底是男人的事情，咱们搀和什么，倒是不如去前头看戏的号，杵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这个时候，新娘子还在房里呢，说起来，要生气，那也得她比咱们要气才是。” 程逸珠一听，一时心下又起了旁的念头，不由得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不妨到新娘子房里头瞧个热闹罢？在这里瞧这些臭男人，可真当是没一点好心情。” 程逸珠到底还算沉得住气，不管心下如何火气大，也不会真就撞进去坏了人家的好事。到底是家里头在办喜事，可不好因着自个鲁莽惹来了什么风波，这样反倒还要叫父亲难堪，自个也下不来台。 关雅韵见程逸珠这样说，便忙挽着她手道：“走罢，走罢，在这里我可真受不了这些乌烟瘴气。” 两个人一面说，一面就到了新房这里。现下这里，里里外外那叫一个灯火如昼，周遭都是挤满了男男女女，整个挤得水泄不通。关雅韵与程逸珠费了一些气力方才挤了进去，这时候便看到，屋子里头已经早就站满了人了。许多人都在笑着，一时也便显得十分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风波（四） 这个时候，程逸珠就撇嘴道：“屋子里这样乱，还是不进去了罢。” 关雅韵眼见着都到了新房里头，也便不想这样快出去，于是便转过头来轻声道：“不过是看个热闹，咱们就在帷幔边上瞧一瞧罢。” 程逸珠倒是不识得关雅韵心下在想些什么，不过想来她这样说，一定是有什么用意。总而言之，她笃定关雅韵也是不喜欢苏芷若的，因而也便一道朝着人群里一挤，这一下也便挤到了前头去了。 这里头站着的人虽然喧闹，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大闹洞房，只不过就是赖在房间里头，一直也不肯走。芷若心下自然知晓，这也是变相的在闹洞房，实则就是不想叫新娘子消停，也便是他们恶作剧的意思了。 倘若说闹了起来，那样至少还有说理的时候。可是这会，诸人都在规规矩矩的说话，做新娘子的也不好随意把客人赶跑了，这一下倒是叫芷若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这些人就一直坐到了凌晨两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个时候，程逸之也还没有回到卧室来，诸人自然就更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了。 这个时候，就听着帘帐外头一声莺声婉转：“诶哟，大家在这里站了半日，牌也不打，戏也不听，就这样枯站着做什么呢？来来来，我叫厨房炖了一些燕窝，大家不妨下楼去，吃口热的，润润嗓子也好嘛。” 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二姨太香凝来了，身后跟着的是她手底下的丫鬟小翠。小翠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才进来就忙着招呼道：“燕窝已经在小厅盛好了，还请诸位贵宾下楼品尝。” 关雅韵一见这人都要被二姨太招呼走了，忙起了身笑道：“这个时候，怕是前头的戏已经完了吧，倒是这新郎官奇怪了，老半天，还不上来呢？恕我直言啊，这办喜事的，可不是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么。怎么我们坐了半日，都没瞧见正主回来，这洞房没闹过，怕是在座的诸位，也不高兴就这样走了呢。” 程逸珠见状，禁不住掩嘴笑道：“关姐姐怎么说这样脸红的话来。不过既然说开了，我倒是也想说了，大哥怎么闹了半日也不见人影的，难不成就干让嫂子在房里等着么？倒是从没有听过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洞房里头不管不问的呢。” 程逸珠的口里说出这话，诸人皆是哄笑了起来。本来香凝是好把人给招呼走了，这一下倒是叫人闹得更起劲了。这会子怕是回去也不好同程瑞生交代，因而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香凝沉吟半晌，方才回过身去予小翠道：“去瞧瞧，大少爷现下在哪儿呢，若是找着了人，快去把人给请来，好让少奶奶早些休息才是。” 眼见着小翠要走，关雅韵一双眼珠子早已经与程逸珠对视了一番，而后忙道：“且慢走，你这样出去，外头人这样多，怕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好。我倒是不妨告诉你，你去戏台旁边的屋子瞧瞧，你们大少爷多半在那里寻开心呢。” 话说到这里，诸人也便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由得笑道：“诶呀，看来这大少爷真当是风流倜傥呀，就是新婚之夜，也不忘这花前月下的本色呢！” 芷若坐在床边，听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可算是听明白了，这一时心下便觉得有几分难受了起来。这个程逸之，在大婚当日如此，可不是明摆着给她难堪么？想到这里，芷若便更是如坐针毡了，众人的目光扫视来，好似都带着窥视镜，似乎个个都在等着她的反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风波（五） 就在芷若踟蹰之际，听着走道上响起了一片繁沉的脚步声，待得帘帐掀开来，却原来是程逸之进来了。 显然他也未有料到，今日房中来了这样多人，不过作揖道：“哟，大半夜的，一个个的，还不睡呢，都赶紧回去歇息罢。” 听程逸之这样说，香凝忙接话道：“是了是了，燕窝都该凉了，大家还是赶紧随我下楼去罢。” 关雅韵吟吟笑着上前，对着程逸之道：“逸之，瞧瞧，脸都没揩净呢，就回房里来了，可不得叫新娘子看着难受么。” 诸人循声望去，就见着程逸之的面上有几个口红的印子在那里，看起来倒是荒唐极了。这一下就叫芷若的脸面更是红了，她不由得起了身来，着奶妈捧了一盆热水过来，而后将手巾绞干，就替程逸之揩起脸来。 程逸之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儿，就由着芷若揩拭。他的面色熏红，显然还带着几分酒劲。待得芷若收拾妥了，她便转过身去同香凝说道：“烦请凝姨带着诸位贵宾下去用些宵夜了，这里有我照顾逸之便好。” 香凝也是个结领子的，见芷若这样说，自然也晓得她的意思，于是便又笑道：”瞧瞧，可不得要走了，再不走，这屋子里头又该开戏了。” 程逸珠睨了眼逸之，见他眼睛阖着，也不吭声，于是便说道：“诶哟，得得得，咱们就不要在这里妨碍大哥的好事了，不然真把大哥惹急了，明儿个还得吃他的爆栗呢。”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本来香凝来了，就不得不走，既是程逸珠都这样说了，那也不好再闹下去了，大家也就一阵风似的都拥挤着下了楼去了。 香凝走到床边，随手将帷幔给放了下来，而后笑着回头对芷若道：“不必出来相送了。” 芷若点头示意，奶妈这个时候也已经铺好了床铺，见是没什么事情了，就对着程逸之笑道：“姑爷可还有旁的事情么？要是没有的话，我便先下楼去了。” 程逸之睁开了眼来，望了眼芷若，见她默着声，便对奶妈道：“你们下去歇息罢，有什么事情，我会唤你们的。” 奶妈笑眯眯地出了门，顺手就把门给带上了。程逸之起了身来，将门栓给锁上，而后对一旁沙发上的芷若道：“你坐那么远作什么？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芷若揉捏着太阳穴，轻声道：“头痛的厉害，今儿个一早闹到现在，也是累得够呛，我不过是在这里喘口气罢了。” 程逸之应道：“既然这样，倒是不是早些睡下，也好恢复些精神气来。” 芷若并不是很想搭理他，不过从床头的书柜上拣了本书来，随意翻了翻。红色的玻璃罩子映出了里头一片火红的光来。程逸之心下倒是觉得怪了，这颜色本是俗气的很，如今照在芷若身上，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违和，还多少有些喜气的感觉。 程逸之想到这里，不由得就笑出了声来，芷若觑起眼看他，淡声道：“你先歇息罢，我想还是看会书先。” 程逸之见她样子，多少是有些心下带气的样子，于是便禁不住调侃道：“你这样用功看书，难不成是要过年守岁么？” 芷若微微仰起头来，那双眼睛却始终还盯在书上看着：“我瞧今后，我便睡沙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相互也不要干涉，你看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风波（六） 程逸之听了这话，自觉地面子上挂不住，不由得靠近了芷若几分，然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看。他温热的鼻息时缓时急，不住地喷在芷若的面腮上，倒是叫芷若略有些红了脸起来：“当然了，如果你觉得我们在一个房间有些介意的话，我也是可以睡书房的。” 程逸之的眼睛半开着，如夜猫般的瞳孔透出一溜清光来，似乎想要窥伺芷若的内心。芷若倒是被他瞧得有些不太自在，身子便向后倾了倾。程逸之握住了芷若的肩膀，他的双唇与芷若不经意滑擦而过。 芷若微微有些愣住了：“你要干什么？” 程逸之挑眉道：“你既是要如此，我自然也不好勉强你什么。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不过嘛，如果你哪一日，需要我行夫妻之实，我倒是一点也不会介意的。恩？” 芷若眯起眼笑了笑：“这可是你自找的啊。” 只听着“砰”的一声，程逸之被重重的摔到了地上，登时就疼的抱住膝盖缩成一团：“苏芷若！你又来！” 芷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程大少爷，这可都是你自找的，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竟然还自讨没趣。” 芷若边说，边伸出手来，想要扶程逸之一把。程逸之呲着牙，晃晃悠悠地起了身来：“家有悍妻，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程逸之，我也得告诉你了，你在外头花天酒地，夜夜笙歌，那我都管不着。可是今日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竟然当着众人面给我难堪，实在是你无礼在先。” 程逸之宽朗的白额上隐隐着一条条荫蓝的青筋，芷若的话，他实在是不好反驳，这一下，也便更是气闷。 芷若与逸之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那房门外头早就伏下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男宾。起先出了主意的是曾玄同，他想着，这白天c夜里，他连个洞房都没闹过，就这样回去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他便与一众狐朋狗友约定了，深夜的时候要来洞房听个热闹。 所以先前，他们跟着来到屋子里的时候，跟着二姨太下楼去那也是暂时的，其实早就躲在了楼底下。奶妈下来的时候，倒是也瞧见他们了。 曾玄同便说了：“你可别作声，我们不过闹着玩的，你到一旁去睡罢。” 奶妈倒是识得这些人的，说起来，那都是程逸之的朋友，怕都是极为相熟的人了，也便不好再多管什么，于是便退了下去。 这些人，眼见着屋子里没人了，那就更是恣意大胆了。他们先是想法子靠近了窗户边上，可是这会窗帘早已经拉了下来，倒是什么也瞧不见。于是曾玄同索性就把耳朵贴着大门，就这样听着。 巧的是，芷若坐的沙发恰恰靠近门边，倒是什么都能听个一清二楚。听到这程逸之被媳妇给过肩摔了，曾玄同一时乐得不能自己，只是又不好出声来，于是便强忍着，一下脸便涨红了。 众人瞧他的样子，也是乐不可支，忍不住发笑起来。然后他们又默契地各自捂住了嘴，好不露出声音来。可是偏偏，程逸之的嗓门又大了起来，诸人听了他被芷若治的服服帖帖的，倒是有些弱势的样子，那便格外觉得好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风波（七） 这听着里头的声音渐渐没了，曾玄同就禁不住整个人都贴靠在门上听着，哪里晓得，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吸进了什么东西，就觉得鼻尖痒痒的，一下没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诸人这个时候就面面相觑，到底是偷听不成了。 程逸之一听外头有窸窣声响，便知道肯定是他那班朋友在了，于是刻意拉高音调：“夜黑风高的，在外头鬼祟作什么？” 曾玄同转过身去，与诸人笑了笑，而后对着门这头喊道：“诶哟，一夜值千金那，这么久了，你们还没动静，可不是要变散财童子和散财童女了。不好，很不好，这可一点都不值得提倡呢。你们要是这样，这程老爷子，怎么实现抱有小国民的心愿呢？” 大家一听，都乐了，纷纷装腔作势道：“诶，嫂子，我说，您可别饶了这逸之，该打的打，该骂的骂。有道是啊，这打是情，骂是爱，这不打不骂，就感情不够深笃啦。” 这一个人说也便算了，如今是一群人齐声说着。芷若原本是将这事作为私事想着，如今被人讲了出来，反倒觉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新房里头高声喧闹，一时间笑声连连。这自然也被禀报到了程瑞生的耳中，他一听是这个缘故，就愈加觉得荒唐了：“这帮人，实在是闹得不像样子了。这诸位贵宾早已离开歇息去了，哪里还有这样高声喧闹的，倒是叫逸之与芷若一点也不好安生了。” 香凝一双替程瑞生捶腿的手一时便停了下来，应声道：“嗨，老爷，您还不知晓么，现下的年轻人，多是这个样子的，无非就是图个新鲜劲罢了。还甭说，要说平日里头，谁敢来咱们家里头闹，可不就是这洞房花烛夜，专挑着不好说的闹了去。” 程瑞生摆了摆手，旋即就披上一件蚕丝的睡衣外套，然后来到逸之所在的院子里头。才到了楼下，就听到里头闹成了一团，这脸上的眉头也便拧成了一个倒八字来。 这个时候，就听着曾玄同在那里嚷嚷，一定要逸之开门，程瑞生便上前去，笑道：“都半夜三点了，你们还不困么？是准备夜里都在程府过夜么？这样的话，我该是吩咐底下的人准备房间才好，不然总是有些怠慢了的。” 曾玄同原是喊得欢快，扭头一看，是程瑞生亲自来了，脸上一下也就敛住了笑意，不过拱手作揖。这一下，这帮人是当真不好再闹下去了，正好借着程瑞生这个台阶下来，因而这便成了一个他们离开这里的缘由来。不过第二日，这芷若驯夫的事情，便传了开来。 一晚上，芷若几乎都没怎么阖眼，程逸之倒是因着喝酒，反倒在沙发上睡得十分香沉。窗外天刚濛濛亮，芷若便起身来了。虽然程逸之最后将床让给了她谁，可是她到底还是睡不着的。 一大早，底下就有了一些细碎的声响，芷若知道，这是奶妈起来开始忙碌了，她一贯都是这样起得早，因而芷若听见声响倒是也没觉得很诧异。 芷若下了楼，倒是把奶妈给吓了一跳：“诶哟，大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呢，昨儿个闹得这样晚，怕是一宿没睡好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风波（八） “做新嫁娘的，哪里好起的迟的。虽然父亲说不用早起去请安，难道我就真不去了？到底多少还是有些规矩要守的。”芷若揉着惺忪睡眼说道。 奶妈自然知道，这即便是在处州，那新娘子过门头一日也是非早起不可的，可是到底还是她一手带大的芷若，多少要心疼起来：“诶，昨儿个闹得这样晚，可苦了小姐。” 芷若摇头道：“不打紧的，也就是头一日这样，今儿个晚上，可不得睡一个好觉了。对了，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父亲和姨娘起来了没，要是起了，我还是赶早去请个安才好。” 奶妈道：“早打听了，五更天老爷就醒了。” 芷若由着奶妈帮忙梳洗了一番，然后换了一身素色的常服，就跟着去了前院。到了前院，自有小厮在底下候着，见是少奶奶来了，忙躬身请了安，然后引着上了主楼。 这个时候，程瑞生正端坐在沙发上，口里衔着一根雪茄，手上拿着一份今天新出的《申报》，在拿着放大镜仔细看着。 芷若进门的时候没什么声响，程瑞士起初倒是没在意，后来听着底下人禀报，说是少奶奶来了，这才放下了报纸。芷若便跟着鞠躬，然后喊了一声：“父亲，早上好。” 程瑞生见她，穿了一件素色的竖纹旗袍，脸上也没有着什么脂粉，看起来也是很有礼貌的样子，总觉得这个儿媳妇十分的大气，倒是没有旧日女儿家的那种小子太，便觉得这个新媳妇来的好，到底还有点新旧相合的意思，又有学问，倒当真是为程家添彩了。 程瑞生便笑了笑:”都叫人来告之你了，不用过来请安了，你倒是还要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逸之要是有你半分好，我就不用操心喽。” 这个时候，里屋的深色帷幔就被掀开了来，香凝穿着一身浅色的真丝睡袍，从里头扭着腰肢，吟吟笑着出来了：“诶哟，一早我当外头出什么事情了，原来是芷若来了，快坐呀。” 香凝到底不是当家主母的名分，也不好逾了规矩，太摆架子。可是瞧着辈分，又是芷若的长辈，也不好叫旁人看低了，因而她说话的口气就拿捏的十分到位，听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突兀，又多少显出长辈的辈分来。” 芷若笑着点了个头：“姨娘，早上好。” 香拧亲热地牵过芷若手来，带她坐到了一对紫色绒面的沙发上，那沙发上有几个锦缎绣成的靠枕，芷若倒是瞧得出来，那是上好的苏绣，寻常人家里头，必然是很难见得的。 一坐上沙发，脚下自然就踩上了地毯，那波斯来的手工地毯，足足有两寸厚，踩起来软极了，倒像是在云端里头漫步。 芷若略略注意起了这周遭的摆设，有几个看起来好似古物的摆架，上头摆了几个汝窑出的花瓶，还有一些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玉饰在那里，看起来不算扎眼，但是懂行的一瞧就知晓，这些都不是俗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风波（九） 沙发的两头，各自都摆放了两个大瓷瓶，里头都各自插着一支腊梅。然后旁边有个格子架，上头不过就是香炉c碟子c精致摆件一类的物品，这但凡芷若能想到的，那这里也便都齐整了。 香凝拍着芷若手背笑道：“我倒是听底下的人来报，说你一早也跟着起来了。昨晚可以闹得这样晚呢，怕是一宿没睡好，这样累的，倒是多睡一会也无碍的，家里头总归还是有老爷在坐镇的，天塌下来都不用怕呢。” 这话听起来是与芷若说的，实则呢，是暗地里夸了程瑞生一通，这话自然听得程瑞生舒服极了：“香凝，你这话说的可是对极了。芷若，咱们家里头，那是新派家庭，我也早就说过了，那些个繁文缛节，自可一并免了的。这里，往后可也是你的家了，千万不要觉得拘束才好。” 芷若听了忙又起身道：“从前念书的时候，那就是早起惯了的，因而也没什么的。” 说话时，香凝忙又扯着芷若坐了下来：“欸，芷若，快坐下，真不用在乎那些个什么规矩的，老爷是明白人，不讲究清廷时候那一套虚礼。” 程瑞生不由得点头道：“是了，一家人，上上下下，那怎么自然，怎么相处就好，可不比好像衙门里办差，好似还要分个上下级似得，倒是显得生分了呢。从前我也是常去国外的，自然知晓，这国外的家庭啊，这但凡是儿女成年了，那便不再同父母住一起了，钱财上也是分的清楚，这样呢，我又觉得太见外了，到底是有些计较过分了的。我的意思呢，咱们不妨折中一下便是了。家里头罢，看起来好似还是有个上下的体面在，但是但凡咱们在一处处着，那自可不必拘谨。你又是个喝过洋墨水的年轻人，那一套腐朽的老故居呀，是不用跟着去做的。咱们是新派人物，自也不用那些虚套，一家人杂一起，齐齐整整，高高兴兴，那才是最要紧的。逸之这个孩子罢，就比你要差了一些了，总归是有些虚浮，到底是性子不够沉稳，你这样就很好，倒是可以偏帮他纠正许多。” 程瑞生这一番话说下来，那叫芷若觉得心安了不少，虽然说起来也是场面话，到底是在顾虑着她的感受了。芷若便笑道：“倒是多谢父亲与姨娘处处为我们小辈作想，芷若能嫁进程家，也是福气，往后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也请父亲与姨娘处处提点指教才是。” 程瑞生点了点头，旋即道：“听闻逸之好似是帮你在霞飞路那里盘了一处铺子是不是？” 芷若点头道：“是了，不过万事开头难，我还没理好头绪，这个铺子要如何修缮经营。这承袭的是处州苏家的老铺子，我也不想砸了爷爷辛苦建立起来的招牌，因而还得花费一番心思才好。” 程瑞生点了点头：“我从染厂里划拨两个勤快机灵的伙计过来帮忙照看铺子，你自可以吩咐他们做事情，且又不必整日被困在铺子里。然后我倒是还有一个想法，也想听一听你的意见。芷若，你晓得的，咱们程家是依靠着震旦这块老牌子，如今我年纪大了，也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意思了。逸之呢，为人总归轻浮了些，厂里许多事情怕是办得也不够踏实。因而我就想，你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去咱们震旦的染厂看一看，若是感兴趣，那我便也教你一些厂里的事情，你看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风波（十） 芷若略略有些迟疑，不过推诿道：“父亲正值壮年，这生意上的事情，自是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便先拿那稠庄的铺子练练手就好。若是说起这进厂里做事，只怕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呢。万一学得不好，怕还丢了父亲的脸面。” 听程瑞生这样说，香凝倒是心下“咯噔”一声吓了一跳，她原本是知晓，程瑞生是因着从前苏家老太爷的缘故，因而对芷若也便格外的关照。如今看起来，倒是显然有些比她预计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说起来苏芷若也不过一初出茅庐，刚毕业的学生，也谈不上什么生意场上的经验，程瑞生竟然有心要去培养，那自然是快将这染厂的经营权，全权转交到他们夫妇手上的意思了，这样一来，香凝心下难免也便生了些许忧虑来。 说到底，她不过是程家的姨太太，虽然在程家多年，可是到底地位不及那已经过世了的程家夫人，程瑞生也是没有把她扶正的意思。因而这些年，她在程家，也就有些不上不下的，说是主子，却总还是揣着几分谨慎。 如今芷若一来，这就有当家主母之势，自然便叫香凝心下多了一分忌惮来。倘若说，这芷若没什么头脑，生意上的事情，学得一塌糊涂也就罢了。可是，万一要是就走了这波运道，风生水起了来，那这程家可就当真没有她说话的地儿了。 就在香凝沉思间，程瑞生早就将一旁案上的账簿递了过去：“这里头，是程家这些年的账目，只是一部分，你可以先拿回去瞧一瞧，若是有什么不明白，可去账房问那印先生，亦或者请教香凝也可。再者，这染厂的事情，总归你还得担着一分心思才好，到底是咱们程家的产业，最后还是要交到你们夫妇手里头的。逸之呢，怕是也没这心思打理厂里的事情，因而也便要你多费心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总归都能够做好的。” 程瑞生这意思，是铁打的主意了，芷若也不好再推诿，也便接过这沉甸甸的账簿道：“倒是谢谢父亲信任，芷若不敢说能做的多好，只愿全力以赴，希冀不要辜负父亲的期许才好。” 程瑞生笑了笑：“飞机你都能开好，这看个账目，学做生意还能难倒你了？” 芷若恭谨地斟了茶，一一递给了程瑞生与香凝道：“父亲喝茶，姨娘喝茶。” 两人端着茶，各抿了一口，而后程瑞生望着香凝笑道：“往后，这家里头，有芷若帮你分担一些，你身上的担子，也便轻一些了，可不是多个媳妇，多个帮手么？” 香凝拿着绢帕掩嘴轻笑了一声：“老爷，可不是嘛，我就巴巴地盼着芷若进门呢，这一进门，家里多个人，多添双筷子，那瞧着心里都高兴。若是假以时日，这再给老爷添个大胖孙子，那可不是更加添喜了。芷若呀，你们夫妻，可得加把劲哟。” 这话倒是也说到程瑞生心坎上了，他只是眯着眼笑道：“是了，咱们府里头呀，冷清惯了，要是再添几个孩子，那可就热闹了。不过，芷若呀，我这可不是要催你的意思，你自可宽心，万事开头难，事情嘛，一件件来，顺其自然便好。” 芷若垂下了头，低声道：“多谢父亲c姨娘关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节外生枝（一） 到了这一日的下午，约莫三四点钟，那程逸之方才起了床来。这个时候，放眼望去，也不见芷若人影，他便自个起了身来，吃了一盅燕窝水，然后就在院子里闲庭散步。 人才走到了梅树下，就听着程逸珠招呼了一声：“大哥，才起来呢，你过来下。” 程逸之站住了身子，然后笑道：“怎么？叫我是为着什么事情么？” 逸珠清了清嗓子：“诶哟，大哥，你娶了一个飞行员的太太，就不愿意同你妹妹我说话了？难不成现下同你说几句体己的话，还得专门跟你预约不成？” 程逸之耸肩道：“我的好妹妹诶，旁人家里头罢，但凡有姐妹，那都是好的很，咱们家这位妹妹呢，一天不打笑哥哥就膈应得慌。你这话呀，我可当真受不起。” 他虽然嘴上是这么说，脚下却是跟着程逸珠一道走到甬道的石桌旁坐了下来。待得逸之坐定了，程逸珠就回过身来，装模作样地躬身笑道：“大哥能抽时间跟妹妹说上几句闲话，真当是欢迎之至啊。” 程逸之知晓，她这又是在打趣了，不过到底是自家妹妹，也不好拆了台面，因而便笑道：“你今日倒是有什么事情，快些说罢，卖这么大一个关子，不嫌累么？” 逸珠笑道：“你这新媳妇过了门，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个妹妹了，怕是将来请你来坐一坐，吃个茶，都是难事了。如今再不客气一点，将来保不准，哪一日嫂子见我不顺眼了，你可不是见了我还要躲的？” “你这话说的，我可就听不懂了啊，芷若罢，虽然也说不上多通晓这礼节，可是要说她刻意难为你，想来还是不会的罢。”程逸之眯起眼来说着，他倒是要看看，程逸珠这心里头到底藏着什么心思来。 逸珠笑了笑，起先也不说话，直到斟了杯解酒茶，方才推到了程逸之跟前：“喏，昨儿个酒没少喝，现下怕是还头疼吧？听说嫂子一早就出去了，怕是也没闲暇来关心你。” 逸之不动声色的拿起那茶水，抿了一口，摇晃着脑袋笑了笑：“到底还是妹妹心疼我这大哥呀，亲妹妹，可没错了。” 逸珠低下头来，轻笑了一声：“噢哟，你要谢我的，可不止这一件事情罢。” 逸之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哦我这脑袋怕是不好使，有什么事情记岔了的，你可提醒提醒。” 逸珠轻戳了下逸之额头：“大哥，你又同我装糊涂呢。雨时那铺子，可是不是好价钱卖了你的？说到底，可不是看见我的面子上。因而呀，这可算作你欠我的人情呢。怎么样，是不是到你还人情的时候了？” 程逸之哈哈笑道：“得了，绕了大半圈，还没说到点子上呢。我的好妹妹，你倒是快说吧，有什么事情，哥哥可以为你鞍前马后的呢？” 逸珠起了身来，踱了几步，而后回过身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为你的事情，不过就是，前些时日，你说要去关家探个情况的。我是怕你结婚以后，乐的没影了，早就把我的事情给忘记了” 逸之笑道：“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难猜，我当你是什么事情呢，故弄玄虚的。这事情呀，我早就私下同父亲商量过了。恰巧下个月呢，是雨时的生日，关家摆了生日宴，邀请我们去，咱们到时候，私底下还可以再商量商量，看看关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逸珠拿着绢帕掩嘴笑道：“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到底还是大哥对我最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节外生枝（二） 一清早，邹府，邹海起床以后，底下的丫鬟就及时送来了一盆滚烫的水专门给他净脸用的。他但凡洗净了脸面，那就一定会再刮胡子c修脸，这是他每天一定会做的事情，都是从前他在日本的时候养成的习惯，算是染了一些洋人的作派来。 邹海从烫水里头将毛巾给整个捞起，然后嘴里吸了口气，毛巾整个在手上翻滚了，但凡双手一用劲，那水就跟着绞干了。然后邹海就将毛巾捂住了脸，脑袋靠着椅背上，整个人就这样舒舒服服地躺着。 这个时候再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热气在面上流窜着，整个人的心肺好似也跟着活跃了起来。总而言之，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快活来了。 九姨太慵懒地靠在床上，一条薄被不过盖到胸前，整个胳膊都露在外头，看起来白皙圆润极了，比之邹海前面几房姨太太，那自然更是千娇百媚之态了。 九姨太睁着眼睛，看着邹海在那里独自养神，不过将胳膊撑在床边，而后略略坐起了身来：“老爷，我看那，鹏详要是想在上海做大，光有日本人做靠山可不成。您瞧瞧，那北面的张大帅，可不是有日本人做靠山，最后呢，还不是被炸死了。要想长长久久呀，咱们怕是还得自己再想办法才好。” 邹海脸上还捂着毛巾，听八姨太这样说，不过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这道理，谁都懂，可是震旦，在上海那是一块老牌子了，根基深，要屯下来，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呢。” 九姨太重新躺了下来，一边手抬起，两个手指各自分叉开来，然后按着太阳穴道：“他程家不是还有个扶不起的大少爷么。去德国几年，也不过是耍耍的，这个人罢，要说有什么能耐能继承好家业的，那是决计不可能的。这不，程瑞生帮他娶了一个会开飞机的太太，可不得也是为了充门面的。不过即便这又如何？开飞机同做生意，那可是差得远了，只怕还是个书呆子。只要这震旦呀，提早交到这程家大少爷手里头，保不齐就撑不了几日就好垮了呢。” 话到这里，邹海忙将毛巾给拿了下来，然后坐到床沿上，手伸出去，轻轻按住了九姨太的太阳穴，一圈一圈地揉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只要想法子整垮了程瑞生，叫程逸之接手了震旦，那咱们但凡要拿下震旦的厂子，那也便是易如反掌了” 九姨太嘴里轻哼了两声，不由得娇笑道：“老爷，这说起来罢，咱们家里头最有想法的可是您，怎么如今被日本人逼得紧了，您反倒没了主意了？那程瑞生都多大年纪了，但凡有个生老病死的，也是忒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再说了，难道就光日本人急，您不急么？我可就等着您独霸上海滩染业的那一日呢。” 邹海一下收了手：“这程家的仆从，一向都是忠心的很，想要动手脚，怕是不容易呢。你这样一说是有道理，可是我反倒越发的没了主意。” “钱司令”九姨太觑起眼来，望着邹海道：“他一向都想从程家占便宜，可是呢，这程瑞生到底还是老江湖，从来也没让他得逞。我看那，您要是去找钱司令，这事儿，没准就能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节外生枝（三） 程逸之一脚从霞飞路的铺子跨了出来，林寅忙跟着小跑了出来：“欸，我说大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老爷可吩咐了，等您这里忙完了，就先回府里头去。” 程逸之回身望着林寅，装模作样叹气道：“你说，光是为着你们少奶奶这个铺子罢，那叫一个劳心劳力，可是吃了多少苦头了。看看，我这脸都跟着瘦了呢。” 林寅一听，只觉得心下十分好笑，可是又不好笑出声来，于是就憋着声道：“嗨，大少爷，这可不是您心疼少奶奶嘛，您这对少奶奶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程逸之甩了甩衣袖：“父亲急着要我回去作什么？这家里头上下都有芷若帮着打点，我一大活人，光杵在家里头，怕是他看了还要动肝火。” 林寅撇了撇嘴：“老爷说了，要带您同少奶奶一道去染厂看看呢。您怕是还不知道呢，最近呀，鹏祥厂子真是邪门了，处处要与我们震旦为难，抢生意呢。老爷这可是一个头，两个大，真当是自顾不暇了。因而便想着，您要与少奶奶，在染厂的事情上，也帮个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程逸之若有所思道：“邹海在这个档口生事” 林寅左右环顾了一番，不由得压低了声道：“可不是嘛，早听说呀，他背后可是日本人做靠山呢，要不，就这兵荒马乱的，他哪里来的钱购置这样多的燃料。我前些日子可是亲眼瞧见了，那日本商会的人，是帮着一车车给运到鹏详里头呢。鹏祥这染料一多，供货就上来了，可不，如今咱们沪上，大半的铺子都下架了咱们厂里染出来的布匹，都给打上了鹏详的标记呢。” 程逸之半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找青帮的人，私底下把那邹海抓起来，揍一顿，可不就老实了？要说邹海有什么过人的生意天赋罢，我倒是不信的，不然鹏祥也不会连年亏损，差些就关门大吉了。” 林寅连连摆手：“大少爷，我晓得你是开玩笑呢，这事情要是这样就好解决，可就简单喽。鹏祥现在有了日本人做靠山，这亏损都不在怕的，那是以超常的低价在逼着那些铺子收呢。而且，还有更坏的呢。听闻，这些时日那钱司令，与邹海走的可近了。” 程逸之咕哝了一句：“哎哟，你这算得上哪门子的消息，邹海与钱希龄交好，又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要不，前次他家九姨太生辰，就依着钱希龄那老狐狸的样子，他能去？” 林寅不由得靠近了几分：“我的意思是这沪军罢，您也晓得的，从前但凡是军服采购，一年分两季，都是从咱们震旦里头内订的。可是今年罢，就是这么怪异了，前方说是在打仗，上海也快开打了，这军服的料子，可不是愈加要抓紧准备的？老爷几次催人去问，钱司令呢，都是在打着太极，也不落下一句实话的。再看最近这势头，只怕鹏祥要抢了咱们这大单的生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节外生枝（四） 程逸之睨起眼来，心下琢磨了半晌，方才开口道：“这钱希龄不管他是存了什么心思罢，大战在即，谅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好与日本人有什么纠葛的罢？他就是真有这胆量，咱们就是一封匿名信，也得将他的事情，捅到南京去闹一闹，你看他下不下得来台？” 林寅翻了个白眼，吐了口气道：“大少爷，您是当真低估了咱们这位钱司令的胆量了。但凡能进口的钱，那是决计一点也不会落下的。咱们老爷罢，从来就是有一说一，也不给他一点钻空子的机会，那可不是叫人记恨已久了。如果不是前些年，这南京上头，还有人在帮着咱们程家周旋，就依着钱司令那小肚鸡肠，可不早就把咱们震旦给瓜分开了哦。” 程逸之戳了戳林寅额头：“你小子，这两年，父亲身边没白呆呀，方方面面，倒是看得挺清楚的。那父亲有你帮忙不就好了，硬要我也搀和进来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头上可就贴着‘酒囊饭袋’的标签呢。” “老爷晓得，您呢，不高兴管这厂子里头的事情，即便真的硬要交到您手里头呀，只怕是早晚也得”林寅说着说着，自然晓得有些说过了头，不由得忙捂住了嘴道：“大少爷，我说得过了，您可别介意啊。” 程逸之挑了挑眉头，逼近了林寅几分：“怎么，接下去的话，怎么不好说了的？只怕是早晚得什么？早晚得被我败光了是不是？” 林寅拍着大腿道：“老爷那也是气话，谁叫您，前阵子好好的，把这礼金钱一股脑全往百乐门舞厅的管小姐那里送，可不得把老爷给气得够呛，这才说了这么一句。大少爷，您也甭嫌我多嘴，说起来，您如今可是有了少奶奶的人，这凡事做起来，难看的可不也是少奶奶么” 程逸之不屑道：“我不过就是花钱给人捧场了，不偷c不抢，难不成还犯法了？林寅啊，可不是我要说你，你这心思，也转的忒快了。苏芷若过门才几日呢？你就满口帮着她说话了。” 林寅暧昧笑了笑：“大少爷，我这可也是为了你着想啊，您这一个人孤枕难眠的日子，可得到什么时候哟？” 程逸之的脸一下就蹿红了起来，一双浓眉拧到了一处：“嗨，你小子，又瞎胡说什么了？” 林寅仰面望天：“大少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少奶奶过门都多少天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盯着看呢。您还甭说，就咱们府里头那几位老妈妈，一看少奶奶这走路姿势，就料定，您不行呢” 程逸之原本是要逗趣林寅的，这一下反倒引火烧身了不说，还有些老没面子了，不由得加重了口气道：“谁说我不行了！可不是她苏芷若，彪悍的跟只雌老虎似得，楞谁也吃不下她这一口呀。” 林寅终于忍不住，一下就笑出了声来：“您这可算是承认了？” 程逸之干咳了两声，一下就赏了林寅两个爆栗：“一会回去了，你可别同父亲瞎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得晓得。要不，我可决计不轻饶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节外生枝（五） 那厢，程逸之一路与林寅插科打诨，车子到了程家门口，他就即刻清了清嗓子，换了副神色：“林寅，父亲今日看着心绪如何？” 林寅眯着眼笑了笑：“这个嘛，少爷您亲自瞧了可不就晓得了？” 林寅越是笑，这程逸之心下就越是没底。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大厅，就瞧见程瑞生在那里招待着谁。待得逸之走近了，方才瞧清楚，原来是公和洋行的施默青。 彼时，芷若正替他斟着茶，见是逸之回来了，也不过就是使了个眼色。逸之会意，忙上前对着程瑞生道：“父亲，我回来了。” 程瑞生睨眼望着逸之，指着施默青道：“快跟你默青大哥打个招呼，可是稀客呢。” 程逸之倒是并不明白，施默青这个时候来程家做什么，说起来公和洋行与他们，那是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也打不着一块。不过他还是扯着嘴，笑了笑：“见过默青大哥。” 施默青忙笑着摇了摇头：“可担不起，你是大小姐的夫婿，说起来该是我先同你见个礼的。” 显然，程逸之并不是十分明白施默青的意思，芷若便在身旁提醒了一声：“施大哥从前是我爷爷身边的副官” ”哦”程逸之脑子转得快，一下就把许多的事都给串联到了一处，这公和洋行，背后是英国人做靠山，显然，施默青这时候过来搀和一脚，绝非偶然。这面上看着，是震旦染厂与鹏详染厂斗法，实际上，还不过这日本人与英国人在背后暗暗较劲了。 程逸之边想，边就在施默青身旁，翘着脚坐了下来：“近日《申报》上说，你们公和洋行在苏州卖了一处涂料厂给日本人，可是真的？” 施默青抬起眼，望了望程瑞生与苏芷若一眼，微微笑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日本人在苏州大肆收购工厂，我们就趁着这个档口，把涂料厂卖了个好价钱。” 施默青的话，自然还没有透底，芷若在一旁听了，心下却不由得暗暗忖度着。公和洋行卖掉的工厂，自然不止这一处。如今日本人早就对上海的各处民营工厂虎视眈眈，收购的风潮也是一波连着一波。 可是震旦，牵扯的层面到底不比寻常的小厂，日本人也不好直接找自己的商会出面，这才托了邹海在各方各面打压着震旦，试图以低价将震旦收入囊中。 “施大哥，那么，你们接下来在上海的厂子也是准备要卖了的么？”芷若倒是并不准备同施默青拐弯抹角。虽然她爷爷苏润卿，临死前到底是有些忌惮了施默青背后的双重身份，她倒是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险中求胜，使得震旦更上一层楼的契机。 程瑞生也不发话，不过就是笑着看着底下的三个年轻人。施默青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名下的两处小染厂，也都准备卖给日本人。不过我们并不是准备卖了厂子，拿钱就走的。到底现下特殊时期，多少钞票在手，都是不嫌多的。因而，我这才冒昧上门来，不过是想看一看，是不是有机会同震旦合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节外生枝（六） 施默青倒是也没有兜圈子，这话一出，那用意自然很明显了。但凡这公和洋行资金到位，那么与震旦合作，这上海以南，还没被日本侵占的那一片市场，基本就可以联合起来两家做大了。 程逸之装糊涂道：“这事情可别指望我，我在德国学的是机械工程，回国以后压根就还没派的上用场过，这个你们是知道的。” 施默青笑了笑：“这不是更好，原先的印染工艺怕是也有些落伍了，震旦不是正好可以考虑进口几台德国的印花机？说起来，原来我们原来也是有几个印花机的，不过是当初旁的工厂抵押给我们的，那真是好机器，就是没人会用。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我们公和倒是可以把机器无偿赠送给你们的。我听说，最近鹏祥在同你们抢滩市场，但凡有了这德国的印花机，可布料出来可就是天与地的差距了。” 程瑞生轻声咳嗽了一声：“你说的是亨通手头的那四台海德堡出的印花机罢？听说他们机器进口过来，一寸布都没印出来，翻来覆去的，倒是还赔上不少钞票，乃至于工厂都撑不下去倒闭了。” 施默青拱手道：“到底是程老爷，这底细都晓得一清二楚呢。是的了，这海德堡的印花机，都是从前亨通那里抵押过来清帐用的。再加上程少爷这精通机械，可不是正好派上用场了？这机器，若是不会用，那就是废铁一堆，实在也是暴敛天物呢。” 程逸之一听，不由得连连摆手道：“我去德国学得那都是花架子，但凡真讲到印花，那一套流程下来，也得有个十五六道的工序，可是麻烦，还得一遍一遍地对照着做，可不是寻常人能接下手来的。我也不过才毕业，这实战还当真说不上来。如果真要开印，那还是得找几个德国的工程师来，你们可别指望我能帮上忙。” 程逸之这话说的，倒是把自个身上的责任给推的一干二净了，倒也是他一贯的作风。他这样说，程瑞生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也就是觉得如今在施默青跟前这样说，多少有些失了颜面。 这个时候，芷若便开口道：“若是逸之真能请到德国的工程师来，那印花倒应该不难，不过就是开动机器的事情。在工程师手里头，这都不算是什么麻烦事，讲究的那还是技术与经验。只不过这印花的布料，怕是秋冬也不大卖的动罢？要印出来，那也是只有夏天卖一卖。如今这日本人随时都要打进来了，怕是来年的事情，现下说也早了一些罢？” 程逸之忙道：“是了是了，还是芷若说的对，现在这时候不对呀，印了也是白印，要说这钱往这里头砸，还是早了点呢。到底咱们的市场还不算成熟，花布还不是主流呀。但凡是印花的，那些小姐c太太们，还是最喜欢绸缎类的不是？” 施默青笑了笑：“怎么，程少爷不想亲自赚它一大票呀？” 程逸之将手交叠，放在后脑勺上，摇晃道：“默青大哥，我呢，是怎么省心怎么来。要说叫我去找德国的专家，请我做个翻译什么的，那容易。可是但凡叫我做正经事，那怕是还差些火候呢。因而我倒是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节外生枝（七） 程瑞生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心下一直在思忖着，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半晌，他方才开口对施默青道：“默青，你的人品，我信得，那是干大事的。可是这局势，实在是不太平。不瞒你说，我们震旦，这一年是上百万的流水进出。可是如今世道乱，哪哪都要钱，什么都比从前贵了好几倍，因而我们这手头上可以拿得出的资金，怕是十分的有限。如果说，震旦染厂真要同你们公和洋行合作，那也不好由着你们一方出钱的，这也不是合作的理不是？” 这话一出，施默青便知晓，程瑞生这是不急于合作的意思，他心下虽然着急，面上依旧沉着道：“程老，到底是您考虑周全，我们公和洋行，将来若是好与你们震旦合作的话，那是绝对的荣幸之至。不过我这里还有一句想说，若有得罪，还请程老见谅。” 程逸之撇了撇嘴：“施大哥，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我父亲可也是个爽快人呢。” 施默青笑着作了个揖，姿态恭谨道：“这震旦，说到底，是程家的心血，程老自然是希冀要经营好的。可是您也晓得，这日本人，如今马上逼近申城，万一这城破了当然，我这只是说的万一。万一这城破了，震旦这没有洋人挂靠的背景，若是被日本人换乱一弃给糟蹋了，可不就可惜了。您该是晓得的，日本人在青岛要收购工厂，几个老板躲着不见人，那工厂暗地里就被一把火给烧光了但凡你们肯与我们公和洋行合作，那就是有着英国人的背景做靠山，还好一起赚钞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一时间，满室都安静了下来，施默青的话，倒算是大实话。诸如那邹海想要收购震旦，倘若失败了，待得城破之日，只怕是震旦也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现下的局面看来，依附在公和洋行身上，倒确实算得一个妥善的方法。 只不过，说到底，这民族的工业，还得仰仗洋人来赖以维系，实在是程瑞生所不齿的。这与震旦创立之初的始愿实在也是相差甚远。若是他一早就肯与这些西方列强合作，那么早些年，他赚的钱，更是不止手头上的这些了。 程瑞生的心思，芷若倒是也能琢磨着大半，说到底，程瑞生与苏润清，实则也是一路人。若说能与洋人摧眉折腰，那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其没有风骨的事情，倒是不如不要那钱来的痛快。 芷若起了身，又帮着施默青斟满了茶。如若施默青真当是帮着英国人做事，也就算了。他背后又偏偏有着南京军统的影子，这桩合作，究竟背后还有什么意图，她自是很难参破。可是事到如今，时局变幻，也实在是没什么好的选择。这到底是叫人犯难了的。 “施大哥，你看，日本人已经从北面开打下来了。可是现下也不止是咱们中国乱，你看欧洲，德国，那也是闹得不行。保不准哪一天，怕是欧洲也跟着打起来了，到时候，若说这依着谁便平安无事，怕是还有些说不准。倒不是我们不信你，诚如父亲所说，你的人品，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你也晓得，震旦留存不易，我们也得小心走好每一步才行。”芷若不紧不慢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节外生枝（八） 施默青听了芷若的话，也便晓得她们主意已定，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说得动的，于是便暂且别过，约定了改日再来拜访。 是夜，程逸之在沙发上翻滚了半日，一时也无睡意，便借着月光轻手轻脚出了屋门。芷若实则睡得浅，听到了他出门的声响。不过她早就知晓，程逸之向来喜欢在外头鬼混，因而也无意阻拦。 第二日，清早，芷若早早就梳洗好了，这个时候就听着奶妈在楼下喊了一声：“小姐，快去前厅看看罢，姑爷正挨着训呢。” 芷若抚弄着发鬓，咕哝了一句：“好好的，他又惹了什么事了？” 奶妈上了门，脸跟苦瓜似得皱着眉头：“诶，都是姑爷自个不好，夜里出门，清早才归家，可不是被老爷抓个正着。这不，在前厅里头训话呢。小姐今日不是要同少爷一道去工厂里头的嘛，这样骂下去，怕是出去的时间也得耽搁了。” 芷若轻哼了一声：“那是他活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父亲这几日心下烦着呢，他倒好，也不知道收敛点，硬要往枪口上撞，可当真怨不得旁人。” 芷若边说，边就披了披肩，作势要下楼去，奶妈略略一愣：“小姐，这是往哪里去？” 芷若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不是你要我去前厅瞧瞧的，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再闹下去，今天工厂怕是真去不成了。” 奶妈一听芷若这样说，一下就喜笑颜开道：“到底还是小姐顾全大局。” 芷若靠近奶妈，轻笑了一声：“奶妈，我看你来了程家这么些时日，这颗心便总是向着逸之了，少不得要替他说几句话。我倒是奇怪了，程逸之有什么好，这么三两下，就把你给收买了？” 奶妈一时红了脸，不由得啐了一口：“呸，小姐，可不得胡说啊。我不过是吃的盐比您吃的米多，这看人的眼光一向也没错过。别看姑爷外表看起来花花肠子不少，心地还是不错的。就比如前些天罢，夜里我听到楼上有声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上楼来看情况。可不晓得，进了门就看见姑爷把您抱上了床，说是沙发太硬，怕是你睡了不舒服，还是让你睡床上的好。可是他自己呢，实则也是睡不惯那硬沙发的，睡眠又不好，就总是下楼抽闷烟。说到底，姑爷这是对您好呢。” 芷若摆手：“诶哟，奶妈，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倒是说出一大通的道理来了。那可是程逸之自己说的，床太软，睡了腰板疼。怎么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倒好似是我苛待了他似得。这可都是他自己选的，我无关的哟。” 两人一路边走边说，这一下也就到了前厅跟前，这个时候，就听见前厅里头斥责声连连，底下的人一个个杵着，愣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节外生枝（九） “我到底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这是什么样子，去工厂能这副打扮？你穿着一身绸缎，可不是去给我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程瑞生看着逸之那一身打扮愈看愈觉得眼里冒火。 程家虽然家底一向殷实，可是程瑞生也是极为讲究的人。诸如但凡程家的人要去染厂里头，那是一定不好穿金戴银，更是不好绫罗绸缎，怎么朴素怎么穿。这是程家的家风，也是一贯的规矩。 程逸之并非不知晓这父亲在意什么，不过是一夜未归，回来晚了，偏巧又被抓个正着，实在也是有苦难言了。至于程瑞生呢，他自然也瞧得出来，自家儿子是才回来，不过正好想要训诫他一顿，程逸之这也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这不是还没去厂里下车间嘛，父亲何必动怒。我把这身衣服给换了不成么”程逸之边说，边就将那绸缎做的马夹给脱了下来。 彼时，芷若带着奶妈不紧不慢地进了前厅，然后对着程瑞生略略鞠躬行了个礼：“父亲。” 程瑞生将手上的戒尺一下就扔到了案台上，而后气呼呼地坐了下去：“这个小畜生，早晚要被他给气死！这一天天的，愈发的不像话了！” 芷若从奶妈手里头接过一盏燕窝水，送了过去：“父亲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这事情呢，倒是也不好全怪逸之的，说起来还说我不好了。前些天，我同逸之说起，想要养一盆晚香玉。没想着，他倒是记在心上了。您也晓得的，这晚香玉，只有夜里才开得好，要找盆好的来，怕是不容易呢。” 芷若边说，边瞥了程逸之一眼，朝他略略使了个眼色。程逸之忙接话道：“是了，是了，父亲，我这不是帮着芷若找晚香玉嘛，这不得已，出去了一夜，可不是惹来误会了。” 程瑞生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他心下跟明镜似得，不过面上仍旧问了林寅一句：“可是这样？” 林寅笑嘻嘻地打了圆场道：“可不是嘛，到底是少爷心疼少奶奶，这还一直不让我同老爷说，可不是怕您责怪嘛。” 程瑞生上下打量了林寅一眼：“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情，要问问你，你可得跟我说实话。这中秋的时候，你是不是收底下工人的礼了？” 林寅原本是笑着的，经着程瑞生这么一问，一下就被自个呛得有些噎住了：“这个是有叔爷送了几筐自家种的果蔬来，说是孝敬老爷的呢。” 程瑞生的声调不由得冷了下来：“你可记着了，这往后，逢年过节，不可以收工人的东西。人家在上海混日子，拖家带口，都不容易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果蔬，那可是人家家里头好几日的口粮。一会你跟着一道去工厂的时候，记得带几瓶老酒过去，车间里的工人，一人一瓶，谁都不好落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大火（一）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寅自然也不好再打什么马虎眼了，只得规规矩矩道：“小的听明白了，下次决计不敢再犯了。” 这话锋自然一转，程逸之的事情，自然就不会有人再去追究了。芷若适时挽着程逸之的手回了房内，这人才刚跨进了楼道口，程逸之就忙不迭地甩开手道：“可不敢再惹你了，这家里头，如今你若是发了什么脾气，老爷子可都得跟你一条战线的。保不齐哪一日，他要看我不顺眼，那是亲儿子都可以不要喽。” 芷若从衣架上拿了件粗布衫下来，递了过去，嘴里头跟着轻哼了一声：“少在那里逞一时口舌之快，你要是夜里不出去鬼混，父亲能这样教训你？说到底，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晓得父亲的脾气，那也是你活该。” 程逸之套上布衫，低头轻声咳嗽了一声：“咱们不是说好相互不干涉的么你这样说，我倒是要理解成旁的意思了。” 芷若面上一红：“就你那点胆量，你能出去干什么？天知c地知，你知，我知，咱们倒是不需要说破的。可是父亲呢，到底是年纪大了，总有身子不济事的时候，难道到时候，你还是一样做那甩手掌柜？到底是家业呢，你不妨仔细思量思量，这厂子，如何重新盘活起来。我那铺子，你也出了不少力了，店面也要开起来了，那你心思也好转活一下了。” 程逸之不由得撇着嘴笑了笑：“你这会说话的样子，还真像模像样啊。” 芷若不解道：“好好的，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程逸之靠近了几分：“倒真像咱们程家的管家婆。” 林寅领着程逸之与芷若夫妇两人，一道去了震旦染厂。人才到了染厂跟前，就见着从铁闸门里头走出一个人影来，见着林寅就说道：“我说林管事，你同东家说了没有？这会车间里的工人，都说要出去上街抵制日货呢。” 林寅回身望了眼程逸之与芷若，而后方才指着两人对其回道：“这是少东家和少奶奶，有什么话，你可思量好了再说，可别胡说八道。” “抵制日货？”程逸之听了倒是觉得十分玩味，不由得加重了语音重复说了一声。 那人一听这是少东家，忙揉了揉眼，而后作了个揖道：“给少东家见礼了。我是车间的小头——吴翔，这外头如今闹哄哄的，咱们厂子里的工人也禁不住这形式闹呀。” 程逸之摆了摆手：“吴翔，我就问你，我们从三井洋行定的日本布呢？那货可齐全了？” 一见程逸之这样问，林寅忙命人将门给关上，而后又叫了几个人去门口把守着，方才罢休。 吴翔连连摇头道：“这抵制日货，日本的货船都只停在口岸，卸货怕是很难啊。但凡这货一到了地面，那就要被一把火烧光，这样犯险的事情，实在是划不来。” 芷若心下细细回味着程逸之的话，不由得跟着说道：“快些派底下人去打听打听，这三井洋行送来的布，到底什么时候能卸货？咱们也不好总是浪费人力出去周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大火（二） 程逸之间芷若这样问，不由得笑道：“这个时候去问，人家自然是说不好的了。这货他们运回日本吧，那肯定亏。不运回日本吧，那就得烂在船里头了。我要是日本人，也跟着头大。” 说来说去，这都是日本人吃亏，程逸之一边说着，一边就禁不住面上笑了起来。芷若轻咳了一声：“吴翔，你不用管日本人怎么答，你就只管派人去催货就是了。这日本人如果实在没法子了，你就说，叫他们的社长过来亲自解释。” 吴翔听了忙点头道：“少奶奶既是有吩咐，那我还得亲自去办了，您放心，话一定带到。” 吴翔前脚才走，程逸之立马就软坐在工厂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摇晃了两下：“苏芷若，你倒是奇怪了，叫那吴翔白跑一趟做什么？” 芷若眼珠一转圜：“你可别跟我装糊涂，你心里头不跟明镜似得？这三井洋行向来可恶，听闻最爱临时抬价。就说我们苏家从前在处州的稠庄罢，也是跟三井洋行进过货的，临到货靠岸了，坐地起价，可是涨了两三成的价格，那都是常有的事情。这回罢，我倒是想叫他们也来一次有苦说不出。” 程逸之嘴里头咀嚼着槟榔，两手交叠到脑后：“嗨，还别说啊，这要说狠起来，还是女人最厉害。你是想趁机低价吃进这批货罢？” 芷若笑了笑：“低价吃进不好么？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我虽是不晓得先前父亲与他们谈的价格如何，但是这三井洋行，决计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程逸之边听芷若说着，心下也跟着盘算着这利润与市场，一下就起了身来：“林寅，现在本地的布料多少一匹了？” 林寅掐指算了算：“约莫涨了一成罢。” 程逸之听了点点头，也没接话，不过跟着芷若进了车间里头。他随处拣了块布料细细瞅着，随意问了句：“咱们厂里头库存还有么？” 工人挠着头笑道：“少东家，这去年还有许多的货积压在仓库里头呢。” 程逸之望了眼林寅，林寅跟着补了句：“现在都囤着货呢，诸如那鹏详，愣是一匹本帮布都不出了，全都等着囤积居奇来着。” 程逸之一拍大腿：“卖掉！统统都给卖掉！” 芷若略略愣住，她倒是没想到，程逸之还有这样的胆识。 程逸之边说，边将带来的那些个老酒一一分给底下的工人，然后对林寅招手道：“你传话下去，库存的布，一匹都不要留。如果有人拿法币来买货，你就抬价。反过来，如果拿的是袁大头，你就让他五厘，如果是金条，那就更好了，直接让他个一分！” 林寅垂着头，听了半天，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过谨小慎微地问了句：“大少爷，咱们这布要是出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那可是原本准备压着货保本的呀。” 芷若轻笑了一声：“林寅，你就照着逸之的话去办罢。所谓富贵险中求，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在里头。回头我自会再禀明父亲的，你大可不必担心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大火（三） 林寅嘴上细碎地咕哝了一句，虽然他并不是很赞同少爷与少奶奶的做法，可是这厂子，也是老爷发了话的，既然是要交到他们夫妇手里头，也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于是他拱手作揖，立马就去仓库清点货源去了。 林寅一走，程逸之在车间就有些呆不住了，他一下就跟着走到了车间外头，深吸了口气。芷若笑着跟了出去，看程逸之的反应，似乎并不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你就这么没自信么？这可不是你自个想的好主意？” 程逸之抖了抖腿，双手交叉在一处揉捏着：“你说你这双眼睛，怎么这么毒呢？怎么什么都瞧得出来，是不是这开飞机的人，眼睛都跟孙悟空似得？” 芷若啐了一口：“呸，又没正经了你。这有什么，你这判断我也是很赞成的，估摸着，这次也该你亲自出手赚一票了。” “你看，就是林寅都没瞧明白，只怕他心底都想着，万一我这出不行了，这可得就把父亲多年的心血都给一并搭进去了。”程逸之边说，边就望着芷若。从前程家上下都将他当废物看待，可是这一次，苏芷若却意外地支持了他，多少叫他有些意外了。 芷若故意作腔道：“只要你不怕被当成投机倒把的卖国贼来骂就好。” 程逸之一定，就跺脚了：“去他妈的卖国贼！这偌大的一个东北都守不住，那姓张的直接连人带着部队跑了，我不过就是一个染厂的二世祖，混日子的，也就是为了赚点钞票，这也能安个罪名了？再说了，要真想干脆利落，那直接把厂子卖给邹海得了，捞了一票，还有本钱跑国外花差呢！” “到底还是程家少爷觉悟高呀。”芷若边笑，边伸手夸赞道。 程逸之面上一红：“我说芷若，你可别再设个圈套让我往里钻了，你这话我可听着不舒坦，倒是宁愿被你摔一跤呢。” “好了好了，不与你打趣了。正经说，这天冷了，再过些日子可就是过年了。这会子正是老百姓需要买新布做过年新衣裳的时候。这本邦的布涨价了，怕是许多人还买不起了。正好这日本布能便宜吃进的话，咱们也算是间接做了件功德事了。”芷若笑着说了句。 程逸之脑袋一歪：“你这可是间接把自个给夸了一通了。” 芷若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也毫不客气地当是称赞收下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日本本身每年的产棉花量都不算多，那大部分都是从咱们国内运输出去的。接下来，这仗是越打越大了，我看这日本人抢棉花的架势，怕是也要扩张了。” 程逸之的眼珠子在芷若身上溜转了一番：“你还别说，你亏得不是个男的，要不然，父亲可不得甩了我，扶植你上位接管这程家资产呀。” 还没等芷若反应，他便又慌忙接道：“不过，这确实是个趋势。日本人到底是在跟洋人学呢。自打那《南京条约》以后，洋人就捏着这个开埠通商，倾销商品，又好掠夺咱们的原材料呢。想到这些，真当是气不打一处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大火（四） 芷若斜眼瞥了程逸之一眼：“说到底，还是经济上的差距。你看，日本如今国内为了扶持纺织业，几乎已经没有收税了，而且还给补贴，这样一来，又出口赚了外汇，又赚了上头的补贴，横竖都是盈利。现下全国虽然正是建设民族工业的热潮，可是到底还是没什么工业基础。能够得上缴税的大厂，少之又少。因而震旦，早就被纳入肥田里头了，可不是被变着法地猛抽税。” 程逸之笑道：“你倒是看得明白，确实，这两年震旦能维持不下不容易，除开这外头的竞争，这上头各种苛捐杂税也是个大头呢。税一高，咱们成本也就上去了，这价格自然也便宜不下去。可是这价格和质量又不能成正比，本邦布的短处还是很明显的。” “大少爷，出事了。”林寅急急忙忙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程逸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小子去了仓库也不过一个钟的时间，怕是清点都还没做完：“你怎么出去这样快就回来了？” “走火了！仓库走火了！”林寅满头大汗说道。 程逸之听了便问道：“好好的，怎么会着火呢？你慢慢说，说清楚了。” 林寅抹了把脸，脸上都是火熏的黑色：“嗨，别提了，我原本在那里清点库存呢。好好的，不知道哪里起了火点子，一下就给点开了。现下正是干燥的时候，那当真是一下就给全燃了。” “可找了救火的？”芷若跟着问了句。 林寅道：“消防署的人都喊来了，可是火烧的太大了，咱们工厂周围也没蓄水池，这火势实在不好控制呀。少爷，少奶奶，咱们还是快些把其余的余货都给转移了罢，再晚怕是都要烧过来了。” 程逸之听了，一拍大腿，立马就朝厂房跑了过去，芷若急了：“程逸之，你这是往哪里去？” 程逸之喊道：“叫人撤离呀！这货到底没人命大！货烧没了还能再想办法，这人没了可就回不来了！” 芷若也来不及多想，连忙跟着跑了过去。这个时候，从厂房里头陆陆续续地跑了一些工人出来。现场有些乱了，芷若实在是不知道，这一溜烟的功夫，程逸之到底在哪儿了。 她抓着一个工人就问道：“看见少东家了么？” 工人喘着粗气道：“没看见呀，就刚才在厂房那里喊着要我们撤离呢。” 这个时候，风向开始偏转了，众人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出现了——那火跟着风势变大，一路摧拉枯朽地跟着烧到了厂房这一边来。芷若一看情势不对，咬了咬牙，就冲进了里头去：“程逸之！你跑哪里去了！” 喊了半日，也没听着有回声，芷若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观察了下，这个时候厂房的东南角已经起了大火，约莫半个钟的功夫，这儿就该全烧光了，她必须在半个钟的时间内找到程逸之便是。 “逸之！逸之！”芷若一路找寻着程逸之的身影，这流水线的每一处她都仔细看着。 彼时，程逸之刚抱了一个年轻的工人从厂房的另一扇门跑了出来。这个工人方才正好在厂房的东南角歇气喝水，哪里晓得这突然起了火，一下就呛了不少烟进去，整个人也就昏迷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大火（五） 程逸之一路将昏迷的工人抗抱过来，好不容易看见林寅身影，忙招呼着让人送就近的慈恩医院去救治。林寅前脚忙完，就觉得不对劲了，忙问了程逸之一句：“少奶奶呢？她不是说进去寻少爷你了，怎么没一起出来么？” 程逸之听了，顿觉大事不妙，忙又朝着厂房那边跑去。林寅急的大喊：“大少爷！火势这样大，你这是要干什么！” 程逸之一边跑着，一边心下就跟着大鼓擂起一般，“咕咚c咕咚”地作响，整个人脑子里也是跟着一片空白。这个女人，怎么一天到晚给他惹事情，还总叫人牵肠挂肚的。好好的外头不呆，偏要往火场里赶，真是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了。 想到这里，程逸之就更是觉得胸闷气短了几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特别的急。可是这个时候，厂房里头的熊熊大火已经烧得迷糊了程逸之的眼睛，他简直不能想象，这个时候，苏芷若能在什么地方呆着。 “苏芷若！快点出来！你要听见我说话应一声呀！”此时厂房内的温度已经被大火烧的极高了。程逸之满头大汗地叫着，他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再怎么喊叫都有些徒然的样子，可是仍旧忍不住喊了她一遍又一遍。 “逸之” 彼时，程逸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直打着转，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声叫他一下便收住了脚步。而后他仔细辨认了下声音的方位，这一下就在东南角看见芷若的身影。彼时，她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眼吃力地睁着，看起来真是难受极了。 程逸之看她的样子，料定她是吸入了过多的浓烟，人自然也是有些发晕的。他忙扶起了芷若：“你可真叫我好找，再晚来一步，怕是你得直接被火给烧死了！” 这话乍一听，是有些抱怨的意思，可是芷若心下倒是并没有糊涂，程逸之到底还是关心她的。他平日里的那些个荒唐模样，不过是他的障眼法罢了。 但凡拨丝抽茧，一层层仔细推敲了看，他也是个卧薪尝胆的主了。只不过这内里隐藏的深，旁人一般倒是看不透的了。芷若嘴角略略一努，吃力地应了声：“你没事就好，我方才还以为你在厂房里呢。” 程逸之望着她脸上的笑意，略略愣住，而后俯下身去，就想要将芷若抱起。哪里晓得，这个时候头顶的一项柱子被火烧空了，摇摇欲坠的，看样子，马上就要跟着大火一道砸了下来。 芷若压抑着心下本能的害怕，不过仍旧拼劲全力咬紧了牙关说了声：“程逸之，你快走罢，再不走，怕是真要陪葬了！” “轰”地一声，那柱子跟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一下就落了下来。待得程逸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已经被苏芷若使劲全身气力给推开了去。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拎不清的！“程逸之骂骂咧咧地说着，眼眶一下就红了。 原来苏芷若帮他挡住了这柱子砸溅出的零星火点，后背上的衣裳都已经被烧焦了一大片，更别提这后背上血肉模糊的一片皮肤了。程逸之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瞧，她的后背究竟被烧伤到了哪个地步。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芷若躺在程逸之的怀里面，气息越来越弱。她并不觉得这一刻后背有多疼，好似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觉得若是就这样断了气，那么就是到了阴曹地府里头，她也是决计不甘心的。还有许多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做呢，她心下想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伤痕（一） 孙彦鸿的腿，站的有些发麻了，脚底也是异常的僵冷。可是他仍旧强撑着，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抵抗眼睑垂下的倦意。整整一夜的手术，过度的疲劳反而磨练的他那双眸子愈发的炯炯起来。 他凝视着手术台上的苏芷若，两颊的肌肉原本紧绷的变了形，现下略略舒展开了一些来。他的脸上仍旧带着红晕，那是紧张的手术过后，心下情绪还未未有消退的征兆。他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好似什么都没有了一样。 手术台上照下的灯光是淡白色的，白的有些发愣。一缕一缕的光线，映在芷若的脸上，看得孙彦鸿全身都有些发酸c发麻起来。一阵寒噤侵袭到他的脸上，使得他全身的感官都被打开了，敏锐的不得了。 当他的是手触碰到芷若的发丝的时候，简直是叫他心下有一股如肉薄过刀山剑树的痛楚。他真是恨极了，恨那个懦夫程逸之，怎么就叫芷若陷入了这样危险的境地里。倘若是他在场，真当是宁可自己被烧死，也决计不愿叫芷若这样受伤。 而昨夜的手术，几乎是九死一生，这才是挺过了鬼门关的第一遭。接下来，孙彦鸿还要担心手术后的感染问题，这一道道的难题，叫他禁不住双眉紧紧地拧到了一处。 他咬紧了压根，慢慢地咀嚼着心下心痛的滋味，又冷，又凉，真当是直往骨头里侵进去了。 芷若的面庞在手术灯下显得很是润白，如果不说这是刚脱离了生命危险的病人，怕是谁也认不出她竟有这样一番的际遇。麻醉药的药效还未散去，她就这样闭着双眸，一双白玉般的手静静地置于胸前，她的神态真是美极了。 孙彦鸿就这样凝视着芷若，却迟迟不愿意关掉手术灯，走出这手术室来。外头，程逸之还在那里等着焦急地等着手术的结束。可是孙彦鸿并不想这样快就叫他进来，毕竟，这是难得的，他还能与芷若独处的时间了。 孙彦鸿将芷若的手轻轻牵起，喃喃道：“芷若，你怎么这样傻，他对你有恩，你嫁给他已经是抵过了恩情的。更何况他是这样的混账，你们新婚夜，他竟然还在外面鬼混，在申城早已是众人皆知的笑话了我实在是为你赶到不值，这样的人，配不上你，凭什么你现下还用性命护着他？” 说罢，孙彦鸿轻轻伸手抚触芷若的面颊，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芷若的面庞上，那窝在他心底许久的苦凉味道也一并涌上了他的喉头：“芷若，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真正能守护好你的人是我。能让你幸福的人，也只有我” “吱呀”一声，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孙彦鸿身上仍旧裹着宽长的白大褂，并没有脱掉。 “她暂时算是度过一道难关了，不过接下来护理还得注意了，有许多患者会有术后感染的问题。”孙彦鸿并没有抬头看程逸之，不过淡声说道。 “谢谢你，孙医生。”程逸之沉声说着，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夜，他的眼睛已经通红了，这是心下焦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伤痕（二） 孙彦鸿望着程逸之，眼里燃起了两团火，好似能把眼睛烧成了两个黑色的窟窿：“程先生，我倒是想要问你一句不相干的话。为人夫者，你可尽到了守护妻子的职责？” 程逸之迎向他的目光，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好似带了刺一般：“孙医生，既是不相干的话，你又何必说出口？” 孙彦鸿冷笑了一声：“芷若她值得过更好的日子你实在是配不上她。你害她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你心下就没一点悔过之心么？” 程逸之面色一凛：“无论如何，她已经是我程逸之明媒正娶的妻子！孙医生既然问我职责，那我也奉劝一句，您的职责应当是看护好医院里的病患，而不是指责病患的家属。” 孙彦鸿只觉得心下一股说不出的苦凉滋味涌到心头，略带哽咽道：“程逸之，你记住我今日的话，你若是不能给她幸福，那么自有人会给她一世安稳！” 说罢，孙彦鸿高昂着头走过了程逸之面前，朝着楼道口而去。他并不打算这一刻回头去看程逸之的面上是什么神色。他只知道，他心下真是恨透了程家，恨透了这个程逸之。薄情寡义，不知怜惜，好似一向就是程家人的本色! 孙彦鸿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时喉间也觉得有些清冷了起来，程家欠他的，程逸之欠他的，那些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他早晚都要一并给讨回来！ 车子快速驶离医院，孙彦鸿将车窗摇下，一阵冷气从他的领子里灌了进去。他一只手伸出窗外，好似想要抓住那呼呼直吹的冷风。路灯c树丛c风，一概都在向后退着，只有那清冽的月光，还在暗暗浮动着。 突然，孙彦鸿觉得身上不知道哪里起了一阵痛楚，就像有人执了一柄短刀，直能刺破他胸膛的痛楚。 “芷若！芷若！”孙彦鸿朝着车窗外，拼命地吼叫着。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压抑着的从前在南洋的那些痛楚也一并涌了出来，眼眶跟着濡湿了。外人都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的孙医生，可是又有多少人晓得他心下的苦处？ 程逸之咬紧了嘴唇，怔怔的看着躺在病床上仍旧昏迷着的芷若。他回想着方才芷若手术中的时候，他是那样的紧张，从未有过的恐惧在笼罩着他。 她是这样的彪悍，这样的富有个性，完全不是他从前接触过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起先，他是厌恶的，甚至觉得这样的人简直不可理喻。可是现下想起来，又何曾不是这样意外地吸引着他 如果不是这一次意外，或许程逸之也不会这样快意识到，原来他对苏芷若，已经做不到从前那般置身事外了。若是说，当初单枪匹马跑到处州救苏芷若是存有着私心，那么现下，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已经慢慢有了芷若的影子。 程逸之边想着，边不自禁地握住了芷若的手，而后置于额前，默默祈祷着：“芷若从今以后，我不再做那混账东西了，就好好的做你的丈夫，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伤痕（三） “你要是不做混账，那父亲还能责骂谁，咱们府里头可不是少了许多乐趣。”芷若轻微的应了一声，她的眼睛有些迷糊，不过还是勉强地睁开了来。 程逸之正是觉得心下感伤的时候，这时候听芷若这样说，自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禁握住芷若的手道：“你可算醒了，方才我还在想着，你要是醒不过来可怎么好。” 芷若的嘴唇烧裂了缝，咸血一点点地流进了嘴里，她勉力地扯开了嘴唇，笑了笑：“醒不过来多好，你没听人家说么，这夫人死了可是好事，又可以换一位新夫人了不是？” 程逸之有些急了，脸也跟着绯红一片：“这人才刚醒，你怎么又说起胡话来了。不娶，就是如夫人也不娶，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好。” “哦。”芷若分明觉得脑中一时有热血涌了上来，倒是不知道为什么，程逸之这话倒是叫她莫名有些感动起来：“这风流倜傥的程大少爷，怕是将来要守节了，实在是可惜，可惜呀。” 程逸之一听，眼睛一下就变得更红了：“苏芷若，我不会允许你再出什么意外了。你放心，你身后的伤疤，我会想法子找医生治好的。真不行，咱们去美国，那里有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 芷若轻咳了几声，而后干笑道：“与你开几句玩笑呢，你倒是当真起来了。留疤就留疤罢，也没什么要紧的。这皮囊上的好坏，也不过是一时的，重要的是，心别坏了就成。” 程逸之面上一红：“好了，你才醒呢，少说话罢，方才孙医生说了，你得好好休养呢，这多少人术后还有感染的几率在，总而言之一切小心才是。” 一听孙医生，芷若不由得暗暗注意起了这病房来，看样子，怕是宏仁医院的模样。再想着，离震旦染厂最近的医院，可不是宏仁么？难道这么巧，就是孙彦鸿替她手术的？ 看着芷若出着神，程逸之自然心下也是猜着几分，不过自言自语了一句：“是孙彦鸿替你做的手术。” “哦”芷若的眼珠子朝下一转，只觉得略有些酸涩。 程逸之握住了芷若的手，芷若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想将手抽回。程逸之握着的手便又加重了几分：“从今以后，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罢从前，过去的就过去了，再也不要难为自己才好。” 芷若倒是没有想到，程逸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眼中一时觉得有些温温热热的，一下就有些濡湿了起来：“真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程逸之笑了笑，不过从袖中拿了帕子出来，替芷若抹了抹泪，而后又从案旁的茶几上拿了一碗鸡汤出来：“听到你出事了，父亲可是急的不得了，方才你手术的时候，他原本也在外面等着的。只不过，这人一时急的发了昏，就又被人抬回去休养了。这鸡汤是奶妈亲手炖的，你多喝点，补补身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伤痕（四） 程逸之照料的勤快，芷若并没有出现并发症的情况，不过日便出院了。住院期间，孙彦鸿都只在夜里芷若睡着以后才来查房。他与程逸之相互也都心照不宣地一言不发，一切都由着护士来帮忙进行沟通。 芷若回到程家的那一夜，程家院子里头的一应梅树也便都开的齐整了。从前，这梅树开全了，那都得月余时间，如今这一夜开花，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说是托的少奶奶的福气，可是大吉的征兆。 第二日一早，程瑞生就站在院子里头赏梅，站的久了都忘了时辰，直到林寅来唤才晓得时间到了。林寅将汽车后座上的靠背调整了下，然后就躬身请程瑞生上了车子。 程瑞生回身望了眼小阁楼，不禁问道：“逸之那边，你话可带到了？” 林寅忙点头，边说边觑起眼望着程瑞生道：“老爷吩咐的，早已经禀报予少爷知晓了。不过少爷说，他这几日就不外出了，还是留家里陪少奶奶。” 程瑞生轻笑了一声：“这次倒是难得说了句人话，林寅，你说逸之这一次，是不是真的成熟起来了？我瞧那，芷若这媳妇，倒是娶的挺对。” 林寅跟着笑了笑：“老爷，大少爷那样的性子，真当也不是一般人收拾的了的。也就全靠少奶奶这样的女子，才好收服了。我看那，过阵子，等少奶奶身子彻底恢复了，少爷再办起事来，肯定像模像样了。可是” “可是就是这个代价大了一点”程瑞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芷若这次，可当真是牺牲大了，逸之若是还不好好待她，我可当真要打断他腿了。” 林寅略略抬起眼皮，小心翼翼道：“不过，咱们厂子里这次损失也是重大，若不是前段时间，咱们在外头的仓库里压了一批货，这一次当真是灭顶之灾了呢。” 程瑞生冷哼了一声：“我叫你去查的，你可去查了？这次的火，绝对没有这样巧合。虽是少雨的时节，可是厂子里才过了火检，且抽烟都是明令禁止的。里头的工人，个个都是老伙计，信得过，决计也不是咱们内部的问题。我看，多半还是有人在捣鬼。” 林寅拱手道：“老爷所想的，林寅心里头明白。我已经着人去查办了，等有了实信再跟您说。现下这个时候，哪个道上的人都有可能，毕竟咱们震旦可是块肥肉，谁不想趁乱咬一口呢？” 震旦的会议室内，厂里几个工头和主任c副经理都在。这些人知晓是程瑞生开会，个个都特意穿了阔挺的衣服来开会，至少看着精神气不能差了。 林寅一看人来齐了，就扯开讲道：“今天把诸位叫来，是大老板想同大家商量一点事情。” 会议桌上响起了一片掌声，程瑞生清了清嗓子道：“大家知道，前几日，咱们厂子里遭了大火，这车间c仓库，都是损失惨重。你们也晓得，接下来得要撑一段时间了，日子肯定不好过。我就先把话给撂下了，如果怕咱们厂里发不出工资，或者不愿意一起吃苦的，可以先提出来，咱们还是按照当初进厂时候的承诺来办。出厂的人，都相送十个大洋，有道是合作愉快，出入都是自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伤痕（五） 程瑞生在上头讲话，这林寅就跟在一边做着笔记。底下的几个主任和工头，大多都不敢发话，不过就是实在闷得慌，从烟盒里拣了根烟出来抽着。 副经理刘鹳拨弄着手头上的玉扳指：“如今咱们厂里的库存都没了，这厂房也烧光了，这接下来，到底怎么熬，还当真不知晓了。这底下的人，都是在震旦做了许多年的，咱们还是得给一个清楚的交代不是？” 刘鹳这话一出，底下的人就开始窃窃私语了，这到底是把他们忧虑的话给说出来了。这震旦要是吃饭的家伙都没了，还谈什么开工与维系经营？如今外头谣言四起，都说，震旦马上就要被鹏详染厂收购了。因而这厂里的工人，也是有些慌了神的。 这些，程瑞生心下当然都一清二楚，因而这才亲自出面来染厂开的这个会议。 “这流水线毁了，是十分可惜，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自还可以同公和洋行合作。他们那里倒是有几台德国海德堡的机器，如今申城倒是还没有一家用上这样的机器，咱们自可以一马当先，把这次的危机当成转机！”程瑞生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说道。 听到这里，各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都觉得这个主意还算靠谱。如今论财力，沪上也没几家能与公和洋行相比的，倘若与公和洋行合作，那自然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底下的几个主任齐齐附和道：“到底还是大老板有主意呀。” 程瑞生望着刘鹳，笑着问道：“刘鹳，你说说，这样可行？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出来，这厂子，平日里，就属你管得最多。” 刘鹳抬起头来，望着程瑞生的眼色略有些阴濛：“可是，听说，前不久，您才拒绝了公和洋行的合作提请，不是么？这样的话，咱们震旦，再找人家，人家也不一定乐意不是？” “刘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儿个你是故意要同老爷唱反调了是么？”林寅不由得甩开了笔，这个刘鹳，看起来是故意要在这会拆台的了。 刘鹳笑了笑：“我说林哥，你可别急着给我戴帽子。什么拆台？我可不敢，说到底，都是从大老板那里领工资的，可不是都得一心为着咱们震旦的将来考虑么？我看押，倒是有一条路子，比找公和洋行还要稳当。” “哦？你倒是不妨说出来，予大家听一听。这在座的诸位，都是咱们震旦的元老了，都是当初一起打拼过来的，有没有道理，大家听了自然都能分辨。”程瑞生眯着眼睛笑道。 刘鹳起了身来，先是对着程瑞生一作揖，而后才回过身道：“我看，咱们震旦，邀请钱司令入股大股东，这是最稳妥的。你们想啊，但凡钱司令做了咱们厂里的靠山，这后续的事情可不就都有保障了？想来底下的工人们，也可以更放心不是？” 程瑞生听着，面上仍旧笑着，心下却多少有些光火。这个刘鹳饶了大半个圈子，原来是这么个缘由。看来，这个钱希龄，可是没少在他身边人身上下功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伤痕（六） “钱司令如今要忙着备战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管我们震旦的事情？说起来，如今大敌当前，日本人随时都要打进来了，钱司令难道还要弃武从商不成？我说刘经理，这可是项大罪，如若被有心人告到了南京那边，我看钱司令都要找你算账呢！” 话音落地，诸人回过身去看，却见竟然是程逸之站在会议室的门口。程瑞生略略诧异，说好的，今日他在家里头照顾芷若，怎么好好的又跑来了？ 程逸之朝着父亲眨了眨眼，而后清了清嗓子，正步踱入：“刘经理，在商言商。咱们震旦，一向以民族工业振兴为己任，兢兢业业。倘若这驻沪司令部的人，介入到咱们厂里的事务来，那就不是清清静静的民族工业了。指不准，到时候还要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那钱司令，心思不正，妄图借着手里那点职权，染指震旦，这样与从前清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你看啊，这自古以来，什么最可怕？还不是流言嘛。这特殊时候，还要钱司令背着骂名，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呀。当然，这事咱们不过如今是私下里在商量着，倘若进了钱司令耳里，怕是他老人家自个也觉得冤枉的很。” 刘鹳听了程逸之的话，面色半黑半红，难看的如同猪肝一般：“少东家，您这话可是给我戴帽子了，这实在是受不起。我决计不是这意思，也不过是想为咱们震旦出谋划策罢了。” 程逸之仰天大笑了一声：“好了好了，咱们这不是说笑着嘛，刘经理倒是当真了。不过嘛，经着我夫人芷若提点，我倒是才想起来，这大战在即，咱们震旦作为沪上知名的厂子，也该出一份心力。如今沪上的工商业者，都在出钱出力呢，咱们也不好落于人后。正好，这刘经理呢，也是有这份觉悟的，私下里呀，他就主动提出，要捐出这一年的薪水呢，这份爱国之心，实在叫人动容呀。” 刘鹳倏地从位置上立了起来：“少东家！” 程逸之笑道：“刘经理为咱们震旦尽心尽力许久，也是劳苦功高。我同大老板，都感念他这几年的帮忙，因而准备给他放个大长假，好好休息休息。” 刘鹳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整个额头上也是青筋暴起，可是一时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咽下了这口气，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程逸之走到程瑞生跟前，与他笃定地对视了一番，而后对着众人道：“这震旦厂房c库存烧毁，也是无妄之灾，我想在座的，应该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不过，好在咱们自还有应对，这早先，大老板就在外头有个备用的仓库，不过并没有支会厂里面。这原本是以防万一，也算是有个备用之所，没料到呀，今儿个倒是派上用场了。” 程逸之话音落地，底下纷纷议论了起来，从来都没听说震旦还有备用的仓库，这程逸之所说的是真是假，实在叫人无从分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伤痕（七） 办公室，程瑞生径自走到一张大紫檀木的太师椅上坐下。林寅忙跟着上了一盅热茶，而后左右环顾一番，便将门给带上。 程瑞生捧起热茶，吹开了浮在上头的茶叶，而后轻啜了一口，这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说罢，你小子，又在打的什么主意？方才会上的，可是你胡说八道的？”程瑞生睨起眼来，望着程逸之，好似他是第一次这样认识这个儿子似得。 程逸之的嘴角一扬，一屁股坐到了茶几上，抖着大腿，笑嘻嘻道：“父亲，你不信我呀？” 程瑞生指了指逸之：“你倒是也要说点能信的不是？你看看你你，吊儿郎当的，说你有什么妙计，怕是谁都不敢信呢。” 程逸之接过程瑞生手里的茶盏，置于一旁，而后靠近了几分：“父亲，我，你自可以不信。可是芷若呢她可是你眼里乖巧得体的儿媳妇罢。” 程瑞生的鼻翼翕动，轻哼了一声：“你跟我还要卖关子呀？” 程逸之一听，一下就跳下了桌去，而后双手撑在案台上，笑道：“先前，芷若出了主意，说是咱们原先在三井洋行定的那批货，一直在船上，也卸不下来” 听到三井洋行，程瑞生不由得眼前一亮：“怎么，那批货到手了？” 程逸之笑笑：“不仅仅是卸船了，还趁机将了他们一军，叫他们吃了哑巴亏，直接半价进仓了。那批货，咱们若是不要，也没人敢要了。” 程瑞生狐疑道：“如今沪上到处都在抵制日货，你还进了日货到外头的仓库。万一被人晓得，是咱们震旦在出日货，可不得又要被有心人利用，引起纷争来。” 逸之连连摆手：“这事可简单，那布上的日文标签，早就要求那三井洋行给拆光了。如今咱们手里头拿着的，可都是打着国产标的货。” 程瑞生觑起眼，靠在椅背上，幽幽道：“你这不是瞎胡闹么？不行，风险太大，我决计不好让你们胡来的。” 程逸之绕过桌面，径直走到程瑞生跟前道：“父亲，如今这情势，还由得咱们去选么？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了。不过，这批货销光了，咱们就把钱给整合起来，全部捐出去支援抗日！” 程瑞生摇头道：“抗日？你倒是想的轻巧，那钱希龄什么德行，你今儿个还不晓得么？连我身边的人都敢下手了，这还主动送钱过去给这帮蠹虫中饱私囊啊？” 程逸之倒是早有预料到父亲会这样说，倒是也不着急，不过故意在他跟前来回踱步了两圈，方才开口道：“咱们呀，不捐钱，整合起来，直接买一架飞机捐了！” 听罢，程瑞生不由得直起身来：“好呀！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说罢，这是不是芷若的主意。” 程逸之嘿嘿笑道：“父亲，怎么这好主意，就只准芷若想，不许是我自个想出来的啊？总而言之，这样一来，对我们震旦来说，可暂且度过一时难关，而且还可以帮助抗日事业，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年关（一） 是夜，程逸之在工厂忙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人才进了正厅，还没到自个院中，就听见一声声娇笑连连。他便走到正厅里头的小间侧目看了一眼，却原来是二姨娘香凝，叫了关雅韵c逸珠等人一道在这里打牌。 这小间原本是用来小憩用的，如今被香凝重新布置了一番，可谓十分的妥帖。但凡人坐下来打上几圈，那便是轻易也不肯动身的了。 关雅韵穿了一件玫瑰红的圆领洋装，在灯座下看着，全身简直熟透了似的，看着真当是别有一番风韵。 “哟，实在不巧，这张老，到底被我给挤兑了。”关雅韵盈盈笑着，伸出手就把下家香凝的黑桃给拈了过来。 香凝“咯咯”笑着：“到底还是雅韵会玩，同你打牌，十次，总有九次是输了的。” 程逸珠将牌倒扣在桌上，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嘛，关姐姐这牌技，可够我修炼好几年的。这到底还是技不如人，我输的是心服口服呢。” “大少爷。”底下的丫鬟正送了热毛巾过来，这是香凝备下的，给客人揩脸醒神用的。 这毛巾上头都喷了香水，一时间跟着热气嗅到了程逸之的鼻中，不由得跟着打了一声喷嚏。香凝掩嘴笑道：“哟，逸之，今儿个回来挺早的呀。怎么进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一起玩牌呀。” 程逸之笑了笑，瞥了眼关雅韵与逸珠：”你们几个玩的正好，我中途插进来算什么。不过是方才回来的时候听见这里热闹，就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倒是搅了你们好兴致了。别顾着我了，你们继续玩罢。” 程逸之也没有要多逗留的意思，不过跟着客套了几句，拔腿就走了。关雅韵望着程逸之离去的背影，心下略略失了神。 几个丫鬟帮着收拾了牌桌，几个苏州来的嬷嬷在一旁帮着伺候，陆陆续续端了宵夜上来。今儿个有醉虾c五芳斋粽子c宁波芝麻汤圆c还有几碟小菜加一碗鸡丝面。 这都是程逸珠喜欢的小食，不由得喜色道：“到底是姨娘贴心，这备下的宵夜，样样都精致呢。” 关雅韵的心思倒是不在这上头，手上拿着筷子，在面里搅了几下，又放了下来，看着有些恹恹之态。香凝笑了笑：“雅韵，怎么，不合你的胃口？” 关雅韵轻叹了一声：“近日胃口不大好，什么美食到了眼前总是提不起兴致来，姨娘倒是不要见怪才好。” 程逸珠与香凝互望了一眼，不由得尖声道：“哼，关姐姐，别说你了，我这几日心里也是不大痛快的。你说我那嫂子罢，不过就是帮着大哥挡了一道火，如今大哥就被收拾的服服帖的了。她可真是有本事，大哥那样吊儿郎当的人，如今竟然也这般转了性。” 香凝轻声咳嗽了一声，关雅韵忙递了盏水过去：“姨娘喝口茶，润润嗓罢。这些日子天燥，改明儿我着人送些秋梨膏来，这润嗓功效还不错的。” 香凝笑了笑：“你看看，明明你自个也有些不清爽，还想着关心我呢，可真是个好姑娘。” 关雅韵一听，一时眼眶竟就跟着红了起来：“再好有什么用，到底不是人人都识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年关（二） 芷若早早就将奶妈打发下去休息了，她不过拣了几本德文的机械书看着。墙上的挂钟，小金磅“玎珰c玎珰”地敲过了午夜十二点。 芷若抬眼看了眼挂钟，心下想着，这样晚了，还没动静，怕是程逸之今夜不会回了。她本是有些话想同他说，顺便问问今日工厂的情况，这会看样子，倒是不用等了。 于是她索性合着虾子红的睡袍，盖上棉被准备就寝。可是头一靠到枕头上，背上的伤口就在发疼，又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来，一时也便睡不下去了。 程逸之说起来好似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她也确实晓得他私底下一直是在帮着抗日地下组织出力的。可是深究起来，芷若又觉得好似还是不够了解他，两个人之间总还有些膈应似的，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细细想来，从前，她也是亲眼见过逸之同关雅韵一道在华懋饭店楼顶上的亲密样子的。说起来，她们结婚仓促，关雅韵对她该是十分的敌意了。程逸之在关雅韵这件事情上，态度一直很是避让，总有些说的不够明白，这也便平白叫芷若想了有些生气起来。 想着想着，芷若就觉得有些全身无力，到底是身子还没恢复全，总有些气虚。这一时便眼皮阖着，浅睡了过去。睡得正模糊，她就觉得脸上一时有些温热，不知道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 她就睁开眼来，就看见程逸之伏在床边，身上还穿着去工厂的旧衫，看样子，怕是刚从外头回来不久。芷若只觉得有些泪，阖眼养了养神，然后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程逸之，一时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程逸之笑道：“夜里没等我罢？我这是工厂忙了一天，回来晚了。听奶妈说你歇下了，我怕吵到你，就在小厅坐了半日，胡乱瞌睡了一个钟。” 芷若一听，手指就轻弹到逸之额头上：“真是胡闹，夜里这样凉，怎么还在小厅里头受着？” 程逸之嘻嘻笑了笑，一手握住了芷若的手，倒确实冰凉入骨。逸之见芷若样子，好似有些带着气，于是便将手往芷若怀里一放：“诶哟，你看看么，可不是嘛，这手凉着呢，快帮我捂一捂，取取暖呢。” 芷若“啪”的一声打在程逸之手上：“快把你手拿开，冷死我了。” 程逸之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不过将脸靠近了几分：“怎么眼睛有点红，难不成夜里哭过了？” 芷若扭过头去：“后背疼，睡不着，这是疼的。” “哦？当真？只是因为背疼？”逸之边说，边将床头柜上的镜子拿了过来，照着芷若的脸道：“这手术醒了，麻药退散的时候最疼，你也没哼过一声，怎么这会又说疼得哭了，我可不是傻瓜，什么都瞧不出来。你们女人那，就是麻烦，一会又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了。” 芷若拿过镜子，左右以对映，当真是眼眶发了红，不由得面上浮起一丝红晕来，假嗔道：“你可净是胡说八道呢。我也就是背上疼，实在使不上劲了，不然你又是要挨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年关（三） 逸之笑了笑：“怎么，你原来一夜没有睡么？” 芷若瘪嘴道：“说起来，倒是睡的浅，不过才睡下没多久，你可不就把我吵醒了。这样说的话，倒当真可以算一夜没睡呢。” 逸之弹了下芷若额头：“那还在这里逞强呢，赶紧再睡会罢，这会还早，不过也就七点钟的光景。” 程逸之边说，边就自己解开了长褂，然后作势要上床来。芷若吓了一大跳，连忙撑着手爬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逸之清了清嗓子：“不是夫妻嘛，那睡一张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呀，程逸之，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今是要越界么？”芷若到底是有些恼了，不由得压着声道。 这个时候，逸之就瞧见芷若那身虾子红的睡袍。这件睡袍的样式倒是极为常见，又很是宽松。但凡动起来，总有些虚虚实实的飘忽感觉。 她但凡开口一说话，那鸡心领上的褶皱就跟着上下起伏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样看在程逸之严厉就好似是一种说不清的诱惑。说起来，从前在德国的时候，洋美人他也没少见，这中国美人就更不要提了，环肥燕瘦，什么样的佳人没见过？ 可是这位程大少爷，这一刻多少有些心里焦躁的很。他平日行事虽然荒诞，但是心下还是自认为正人君子的。这会同芷若在一块，心下第一次起了要将她立马办了的冲动。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里头有些发虚，这个苏芷若，平白叫他体会了多少“第一次”？ 芷若这样生气，逸之只假意没看到，不过轻轻将芷若按住，然后在她背下又垫了一块薄枕：“你快躺下歇着罢，没事别在这里逞能，背上伤口不是疼么？” “诶呀，你别乱摸！”芷若将他的手一把拍掉，轻声说道。 程逸之可怜巴巴地望着芷若道：“你要知道，方才这外头的铺盖已经叫人收起来了，你看，这早上露凉，我一个人睡沙发也是冷得很若是我一不小心病了，可怎么好？” 芷若面上一红，立马将方才的薄枕搁到床的中央：“喏，看好了，你睡那头，我睡这头，各自安好，可别又趁机动什么歪脑筋。你是晓得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这人一向记仇，你要是趁着我不方便的时候占便宜，等我气力恢复了，可得一并都得讨回来。” 说罢，芷若将被子往脸上一蒙，就背过身去，假意不再看程逸之。程逸之听了这话，只觉得十分欢喜，两人之间到底算是进步了。这个苏芷若罢，也算是个嘴硬心软的。从前他倒是不觉得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如今倒是十分受用。 程逸之悄悄伸出了手指，挠了挠芷若肩颈痒痒，芷若用手一拍：“又胡闹！” “我跟你说正经的，今儿个我将一并主意都同父亲说了。父亲倒是同意这样的做法，等货款到位了，我立马就去找德国人买架飞机过来，也算是咱们支援抗日事业了。另外” 程逸之话说了一半旧顿住了，他似有些迟疑，也没有接着往下说。 “怎么？是工厂那边还有什么纰漏？还是绸铺出了什么岔子？”芷若见他有话要说，不禁直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年关（四） 程逸之觑起眼，望着芷若，笑道：“说不上什么大事，我不过就是想说一说福贵的事情。” 一听福贵，芷若倒是禁不住有些起了好奇之心：“好端端的，福贵怎么了？他人虽然说不上特别聪明，可是从前一贯是跟着爷爷的，做事也算是守规矩，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罢？” 逸之嘴角一撇：“守规矩说起来，你好似十分信任他嘛。” 芷若细眉蹙起：“你有什么话，自可以直说，我倒是最讨厌你这样，欲说还休，故意吊我胃口呢。” 逸之见芷若真有些生气了，忙摆手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福贵对你而言到底是从苏家带出来的娘家人，我说什么，怕是都有些不妥当，所以我也是很犹豫。” 芷若两手交叠，绞着被子，也不搭话。程逸之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口道：“我今天在清染厂的账目，顺便叫印先生看了眼稠铺的进出项，发现好似有些不大对劲。” 芷若抬起眼，望着逸之道：“什么叫不对劲？我倒是听糊涂了。” 逸之道：“原本这几日，因为震旦的大火，稠庄的本邦布货源也是成了个问题，这些天应该都没地进货才对。可是账目上看，昨日就有一笔出账，名目是进本邦布的货品，你说这怪不怪？” “当真？”芷若终于躺不住了，一骨碌就坐了起来：“这事多久了？” 逸之伸手算了算：“从绸缎铺开业以来到现在，几乎每月都有几笔不对的款项。” 芷若暗暗摇了摇下唇，一面掀开被褥，一面就要下床去。 程逸之忙道：“诶，你这是要干什么？不睡了么？” 芷若瞪眼：“你睡你的，我起我的，你这样同我说，我要是还能睡得着，那才是有问题了。我下楼去走走，不妨碍的。” 逸之道：“你倒是跑的快，不打算听我继续说了？” “事情不是说完了？你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再听下去，我怕是自个就受不了了。”芷若边说，边趿了鞋子下了床。 逸之伸了一个懒腰道：“罢了罢了，你这脾气，当真是说风就是雨。可是说你急罢，有时候又稳如泰山。倒是当真摸不透的脾气。你要不睡了，那我就自个占了这床了，你不介意就成。” “奶妈”芷若下了楼，就唤了一声。 奶妈原在准备早饭，听到芷若唤，也便停下了手里的活，忙过来应道：“小姐怎么了？” 芷若眉头一时又拧住了，不由得叹了口气：“福贵呢？我有事情找他，你帮我唤他过来。” 奶妈微微一愣：“可不赶巧，今天一大早，福贵就跟着老爷外出了，说是夜里才回呢。” “哦？去哪里？”芷若一听福贵同程瑞生出门去了，多少有些意料之外。程瑞生出门，从前只带林寅，福贵什么时候又去他的手底下当差了？ “说是去苏州，办点事情。”奶妈并不知晓芷若的心思，不过一五一十回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年关（五） 芷若想着，单说福贵的人品，她一向是信任的，只是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得问清楚了才好，这到底算是苏家重振旗鼓的店铺，也不好出什么岔子。 正想着，就听见香凝房里的小翠站在门外唤道：“少奶奶，二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奶妈开了门，芷若见了小翠便问道：“怎么，可是姨娘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小翠摇头道：“也不是呢，是二小姐，说是身子不舒服，二太太就说请医生来家里瞧瞧。可是这医生罢，是个洋大夫，二太太怕听得不够明白，就请您一道去，心里也好有个底。” 芷若也未有犹豫，不过披了一件大衣，就忙跟着出了门：“逸珠不是昨儿个还在打牌么？怎么隔了一夜，就病倒了？” 小翠轻叹了一声：“到底是少奶奶来的时间尚短，不晓得呢。咱们这位二小姐罢，这一向就是这样的，身子三天两头不清爽。这几日呢，老说着不舒服，连着有四五日了，胃口也不大好，二太太就怕是哪里不好，这才专门请了洋大夫过来。” 芷若轻声道：“原来如此，我这几日房中休养，倒是一点也不晓得呢。” 芷若才到了逸珠门外，香凝就迎了出来：“诶哟，芷若，倒是不好意思了，你身子也没好全，就劳烦你过来一趟呢。” 芷若笑笑：“哪里的话，姨娘，咱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说话间，那洋大夫已经提着一个公文包走了进来。几人相互见了礼，他就穿上了白大褂，然后拿着听诊器和药箱走到了逸珠床前。 这个时候，芷若才仔细瞧见，逸珠用被褥盖住了半身，整个身子斜靠着，面上也没有涂抹什么脂粉，看起来面色倒是当真不大好。 底下的丫鬟见状，忙拿了板凳过来给洋大夫坐。大夫坐下来，就请人帮逸珠宽衣。程家到底是开明人家，这样事情倒是也是见怪不怪，也没人会觉得奇怪。于是那丫鬟就帮着解了扣子，医生拿着听诊器就开始探查起来。 他一面听着，眉头一面皱起，而后又用体温计测量着逸珠的体温，看了温度以后，他思忖半晌，方才用生硬的中文开口道：“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呢。体温正常，休息几日也便好了。” 香凝瞥了眼洋人，仔细问道：“那怎么这几日胃口不好呢？看着也是有些不大舒服的。难道真的不用吃药么？” 洋大夫抬起头来，用英语嘀咕了两声，芷若听了，意思是虽然没什么病症，可是吃药也是好的。她到底是没明白于是便多问了句：“既是身子不要紧，怎么又说要吃药呢？这是什么缘故？” 洋大夫笑了笑：“这里，谁是女主人？我有话要同她说。” 香凝望了眼芷若，而后笑了笑：“都是一样的，您有什么话，就说罢。” 洋大夫张了嘴，哈哈笑道：“小姐怀孕了，因而不算是病，吃药安胎倒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一下都白了脸色。逸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一下就说是怀孕了，纵然是程家这样的开明人家，那也未免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年关（六） 香凝面上渐渐沉凝：“医生，这可是真话，别是旁的不舒服，您没瞧出来罢？” 洋大夫连连摆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哪里会是旁的毛病。我行医数十载了，这个不会看错的。” 香凝觉得头痛极了，只是揉着太阳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芷若听了瞥了眼逸珠，瞧她面色也是不大好看，一时便转过身对着洋大夫道了谢，然后客客气气将他送出了门。 洋大夫前脚一走，香凝就踉跄地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这会子是程瑞生不在。可是但凡他回来了，晓得了这样的家丑，还不晓得要发火成什么样子呢。逸珠再受宠，到底也是程家的女儿，这样的事情，楞是谁都不愿瞧见。 这个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拐杖声，不一时，就见着芷若搀着程老太太站在了门口。原来是听说逸珠病倒了，她特意来探视的，恰好门口遇到了医生，多问了几句，也便什么都晓得一清二楚了。 诸人见是老夫人来了，忙上前搀扶着进了屋内，陪着落了座。 程老太太举目望去，看一个个闪烁其词的神色，不过冷哼了一声：“遇着事情就这副丧气样子，要是瑞生回来瞧见了，可不又得生了闷气。” “阿娘”程逸珠的嘴唇略略抖动着，她一向胃口不大好，还连着吐了好几日。原本心下也是怀疑的，但是又并不愿意相信这个就这样倒霉，也就想着，多半是吃坏了东西。 今儿个医生的话，倒是叫她真当是无地自容了，这样的事情，她的父亲，又哪里容得下。想到这里，她就越发的觉得有些害怕：“阿娘帮帮我罢。” 程老太太抓着程逸珠的手拍了拍，而后略略仰头，顿了一顿，轻叹了一声：“逸珠，你这孩子，寻常是最守规矩的，怎么好好的，闹成这样” “阿娘，我也不想的。”逸珠一面说，一面就红了眼眶，整个人跟着啜泣了起来：“父亲要是回来了，我真当无颜面对了。” 程老太太摇了摇头：“啧啧啧真是作孽。逸珠，你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 程逸珠抬起头来，扫视了屋内一番，咬着下唇，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芷若见状，便打了个手势，要底下人都退下。 眼见着下人都走光了，逸珠一下就哭出声来，这一时大珠小珠落玉盘，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是不是雨时？”程老太太这回倒是并不想避讳。 香凝跟着说道：“逸珠，有什么话，你就说罢，可别让你阿娘着急了。” 逸珠抽抽噎噎了一阵，芷若递了绢帕过来。她略略有些迟疑，不过仍旧接住了绢帕，抹了抹眼角泪水。逸珠凝视着程老太太的眸子，不由得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程老太太一拍大腿，呵斥道：“糊涂！” 香凝忙上前抚拍着老太太背道：“老夫人消消气。” 程老太太抬了头，连连摆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没什么，可是你们也太不懂事了。这婚事，只怕是拖不得了。等你父亲回来了，我便去同他说，得给你们尽快完婚才好！要不等这肚子显了形，怕是还要被人诟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年关（六） 夜色已深，只有路灯在贾尔业爱路亮起。车子开进小路的时候，程瑞生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他想起今日苏州见的人，听的消息，总觉得心事太沉。 福贵开了车门，程瑞生下了车子，低头一看，地上一片雪白，只有两个人的影子。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一轮七分的残月挂在天边，程瑞生喃喃道：“这是阴历十九了罢？” 福贵笑了笑：“是了，老爷，才过了十五不久呢。” 程瑞生转身道：“今日去苏州办的事情，你断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福贵道：“小的明白，老爷带小的去，没带林寅，可不是心下有顾虑么。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小的心里门儿清，还请老爷放心，我这嘴严实。” 两人一前一后，才迈进了大门，就见着程老太太坐在大厅里头，正闭着眼睛养神。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进屋去睡呢？”程瑞生忙上前躬身道。 程老太太缓缓睁了眼，对着一旁的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福贵见状，识趣地行礼也跟着去了后院。 程瑞生见这架势，知晓老太太定然是有事情要说，于是便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娘，说罢，有什么事情呢？儿子听着呢。” 程老太太睨起眼，重重地叹了一声：“逸珠这孩子” 程瑞生一听逸珠，旋即回过头道：“她怎样？今日不是说找洋大夫来瞧了么？” 程老太太欲言又止地咬了咬牙，半晌，方才考过身去，将来龙去脉轻声说了一遍。程瑞生洗耳恭听着，面色渐渐发了青，一下就拍着桌案道：“混账东西！真是丢了我程家的脸面！” 程老太太压着声道：“可小点声罢，还怕底下人没看够笑话么。我与你说这些，可不是为着叫你去训斥逸珠的。这错已经铸成了，总不好叫她拿了孩子的，不然真是作孽死了。你看，同关家的饭局，不如提早几日，也好早些把婚事敲定。这肚子不等人呀” 程瑞生唬着脸，连连摇头：“诶！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我只好把老脸搁一边，替她把这事情给办妥了。” 程老太太斜眼看了眼程瑞生：“说起来，你心下可不是也是晓得的。如果不是因着逸之娶了芷若，这逸珠与关家的事情，早该摆到桌面上来了，到底是咱们逸之，伤了人家雅韵一颗芳心。当然了，芷若这孙媳妇没什么不好，我心下也是喜欢的紧，就是对于逸珠那，你也不好再苛责什么了” 程瑞生沉声道：“娘，我晓得您的意思。逸之呢，一向放荡不羁，好不容易才收住了心。逸珠一向乖巧，没想到私底下倒是比逸之更叫人操心。您别看我平日里对逸珠管教甚严，实则也是想她少走弯路。只是没想到“ 程老太太拍了拍程瑞生的手：“瑞生，平日里，孩子们的事情，我甚少插手。今儿个，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无非也是怕你气坏了身子，便想着提早同你说一说。你是我儿子，我又怎会不知知晓你的脾气我一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好求的，就希冀你们几个，都好好的，这样我就是闭了眼睛，下了黄泉去找你爹也好安心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年关（七） 鹏详染厂大门外，邹海拥着九姨太下了车子。这个时候底下的听差就送了一封信函过来，邹海瞥了一眼，一时面上难掩喜色。 九姨太笑了笑：“谁来的信，老爷这样高兴？” 邹海掐了一把九姨太的腰身，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还能有谁，可不是该来好消息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拆开那封信，而后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一下就把信摔在了地上。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九姨太瞥了眼邹海，旋即蹲下身去，将那封信给拾起。 邹海一下就夺了过来，而后撕了个粉碎：“叫账房过来！” 邹海真是气急了，这一路到了办公室，脸色都是铁青，伸手掏烟盒的手也跟着发了抖。一不留神，雪茄烟一下就落了一地，更是叫他气得咬牙切齿。 账房一进门，就晓得气氛不对，不过躬身道：“大老板有什么吩咐？” “他娘的程瑞生，竟然找了南京方面的关系给上海这边施压！这会钱希龄嚷嚷着说是要彻查震旦起火一事，还把手又伸到鹏详来了。真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晦气！你赶紧算一算，可自由支取的余钱还有多少？我好盘算盘算，怎么堵住钱希龄这张嘴。” 九姨太点了洋火，靠近身前，好不容易才算是将邹海的烟给点上了。邹海背靠在转移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而后吐出了眼圈，这样一时倒好似舒畅了一些。 “这钱司令，真当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呢。”九姨太慢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 邹海啐了一口：“呸！这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叫我白白送了钱出去不说，扳倒震旦更是遥遥无期，更别提给自个惹的一身骚了。” 九姨太秉着绢帕，掩嘴笑道：“瞧瞧，老爷这样就甘心了？你就不想再与震旦一较高下了？” 邹海睨起眼来，望着九姨太道：“有什么话，你直接说罢。不要再吊我胃口了，这回的事情可是件教训，断然不好再给震旦喘息的余地了！” 九姨太在邹海身旁坐下，而后掸了掸身上的衣角，吟吟笑道：“钱司令只要还收钱，这就不是什么坏事，这船至少还翻不了，您在日本人那头也不算办砸了事情。再者，这震旦经此火灾，纵使还有些许外库的存货，那也是撑得了初一，撑不了十五。咱们鹏详呢，乘胜追击才是要事。” 邹海阖眼，心下思虑了半晌，方才沉声对着底下的听差开口道：“传我的话下去，明儿个起，咱们鹏详出的货，一律再降价一分，我就不信了，我自亏也得挤垮了他震旦！” 账房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嘴道：“大老板，您这样，可是一不小心要砸牌子的事情，怕是风险大着呢。” 邹海咬牙道：“不要紧，咱们就跟他耗着，我偏就不信了！等他震旦死绝了，那么上海市面上的货，都得换成咱们鹏详的，我看他震旦到时候还怎么狂！” 邹海边说，边对听差的吩咐道：“去请公和洋行的代表施默青先生来一趟，就说我对他手里头的德国机器很感兴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年关（八） 关家洋楼，关雨时回到家中，已是满屋灯火燃起的时候了。他回屋内换了一套常服，而后就到母亲姜佩娥屋子里去坐。进屋的时候，母亲正在软榻上斜躺着闭目养神，他的姐姐关雅韵则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坐着，看样子，她们是刚商议完事情。 关雨时不动声色地上前去，随手拣了茶几上的杂志，原来是英国的杂志画报，许多的图样都很精美，这到底是国内这会不好比的。 关雅韵抬眼一瞧，见是雨时来，伸手便扯过杂志，卷成一圈，打了他手背一下：“你可算是回来了。” 关雨时笑着朝母亲姜佩娥拱手见礼：“怎么，你们都是在等我？” 姜佩娥撑开了眼睛，揉着太阳穴道：“雨时，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关雨时少见母亲这样严肃，一听口气知晓不对劲，于是便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椅子上：“母亲有什么训示，但请示下。 关雅韵扶着姜佩娥起了身来，又给她寻了靠垫靠上，这才回到自个位置上坐下。姜佩娥觑起眼来，望着雨时道：“你在外面闯了这样大的祸事，竟然还跟没事的人一样？你说你，叫我怎么说你好！从小到大，你虽是有些糊涂，可是好歹也没出过什么大错。就算是霞飞路那几间店面，被你经营亏损了，我和你父亲也是没有多余的话来，只当是给你历练。可是你瞧瞧，你这些日子，不务正业，都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姜佩娥的话一出，关雨时心下溜转了一番，也便明了了七八分，可是他也不愿轻易就认了，仍旧嘴硬道：“母亲说的什么，我可当真是听不明白了。” 关雅韵摇了摇头：“时弟，你可别再同我们装糊涂了。那程逸珠都有了身子了，你还能瞒到什么时候？原本罢，咱们两家这婚约是可有可无的，进退都由得你去挑。现下你将人家清白毁了，这婚就是不结也得结了，要不就凭着程家伯伯那性子，哪里能轻易饶过你。这事情，咱们父亲也是晓得了，可是气的不轻。要不是夜里有急事要去天津出公差，怕是这会早已经把你打的皮开肉绽了。” 关雨时叹了口气：“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也没说一定要娶她罢？听你们的口气，好似就吃准了我定要娶她进门似得。这外头的花花世界，我是还没有看够的，这样早就叫我结了婚，那可真当是心不甘，情不愿。就说逸珠她大哥逸之罢，瞧瞧，结了个婚，都被管成什么样了，好好的享乐青年，一下就跟家里的鸡仔似得，外头也不好去玩了的。这样的日子，可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姜佩娥皱起眉头：“你若是不想娶人家，那做这些下作的事情作甚？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直往下跳么。说起来是轻巧，可是方才雅韵的话你听见了么？程家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家人到底还是不好得罪的。近日大火，震旦被烧成那副样子，钱希龄都被逼着去表态了，你觉着你能比钱希龄有能耐？” spnsnnr; spn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年关（九） 原本是晚饭时间，姜佩娥经着雨时这事一闹腾，也没什么胃口，不过去了佛堂念经。 雨时与雅韵一块用饭，筷子拿起就禁不住埋怨道：“诶，姐姐，你说我遭了什么大运，你情我愿的露水情缘，何故要搅翻成这样？何况，那程逸珠也个嘴碎的，但凡娶进了家里头，可不是糟糕透了。” 雅韵替雨时舀起一勺小葱豆腐，放进他的碗中：“瞧瞧，原本是要等你回来一道吃饭的。你出去鬼混这样晚，菜都热了好几趟了，味道都不如刚出锅那会好了。你自个闯了祸，总不得次次都抱着侥幸，以为能蒙混过关。反正这婚事，你不想办，也得办了。” 关雨时听得觉得心下胀闷，拿着银筷不停地搅动着豆腐，夹碎了，又不要吃一口。就这样反反复复，看的关雅韵直蹙起眉头来。 “这豆腐真是倒霉，到了你筷子下头，连带着被夹碎了四五分钟，还不吃下一口。也就亏得父亲不在，不然你又该被训斥了。再说了，你也不小了，本就是成婚的年纪，这家闺秀，那家小姐，有什么区别？到底还是要你来扛起家业不是？等父亲后天回来了，你可态度端正一点，好好认个错，该怎么做，宗不要我来教你罢？”关雅韵边说，边又帮着弟弟舀了一小碗排骨汤。 关雨时本就饿了，这会闻着汤水香味，一时就觉得饥肠辘辘，一下就把饭给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底下的丫鬟送了热毛巾过来，他就舒舒服服地揩了脸面，而后讪讪道：“姐姐，你说说，这世间怎么有这样的事情。你想着那程逸之罢，人家愣是没娶你。我不想娶程逸珠罢，那就硬是要往我身上推。这到底是命运弄人哟” “啪”的一声，关雅韵拿了团扇就敲了关雨世脑门道：“你今日是喝醉酒了么？越说越不像话了。这可是你自个闯出来的祸事，别扯上你姐姐我。我与逸之的事情，还不定会如何呢。倒是你自己，想想往后怎么同逸珠相处罢。母亲可是说了，三十是个好日子，想来月底你就该做新郎倌了。 见雅韵真有些恼了，雨时忙道：“诶哟，我的好姐姐，你还不知道我嘛，就是嘴里头欠揍。你打的好可是，姐姐，你一向聪明，就真的没别的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不娶程家那丫头么？” 关雅韵眼珠子一溜转：“这娶进家门，是没得商量了，父亲已经把这事情说死了。但是，进了家门以后嘛” 关雨时笑着凑近道：“进了家门以后再休？” 关雅韵拿着团扇在胸前扇了两下，笑了笑：“进了家门以后，她若是自个受不住要跑，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关雨时拍掌道：“诶呀，能屈能伸，还是我姐姐厉害。” 关雅韵轻笑了一声：“你平时也不是什么呆子，关键时刻就乱了手脚，真不像个男人。我同你讲，等父亲回来了，你自个同他好好说一说，这婚事上的事情，后边也自有我同母亲操办。时间紧，也讲究不了什么排场，咱们呢，就私底下办几桌酒，意思意思，便算是走过场了。程家人自个也晓得，事权紧急，也没什么好苛责你的。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即便是这往后闹出了什么事情，程家人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对吧？”关雨时得意洋洋地望着关雅韵：“好了，姐姐，弟弟这往后的日子，可都得靠你了。” spnsnnr; spn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年关（十） 夜里，邹海在花房里点着灯看花品茶，一旁的听差侍弄花草，看起来倒是怡然自得，很是惬意。这个时候，施默青提着公文包进来了：“诶哟，邹老板好雅兴啊，这会这么晚了，还在赏花呢。倒是不好意思，今儿个公事繁忙，白日里脱不开身，这会才得空。” 邹海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笑了笑：“施先生哪里的话，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就在这里消遣消遣罢了。您能来邹某家中，可谓荣幸之至呀。来人呀，快些上茶！” 施默青顺着邹海指着的位置坐了下来，而后打量着花房道：“这花房看起来很是别致呀，这会都接近年关了，外头哪里还有这样多的花草来，怕是比起程老板家的花园都要阔绰许多呢。” 邹海笑着，心下却在琢磨着，这个施默青，还未等他开口，就主动挑了话，可是到底还是捏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听差的上了茶，邹海笑道：“这是新到的毛尖，外头可是没有这样新鲜的茶叶了，您赶紧尝尝罢。” 施默青吹了口茶杯上氤氲的热气，而后轻抿了一口，啧啧称奇道：“诶呀，邹老板，这毛巾可是难得，如今真当是洛阳纸贵了。自打日本人占了这信阳，外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这毛尖了，到底还是邹老板本事好呀。” 邹海面上略略一愣，而后笑道：“施先生说笑了，我也是偶然得来的，旁人来了，我可是舍不得拿出来招呼的。也就您来了，我才拿出来给知音人呀。” 施默青拿着杯盖，慢慢地吹开了浮在茶杯里头的水沫，笑了笑：“邹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您这样着急寻我来，为的是什么事情，不妨直说便是。” 邹海拍着茶几道：“好呀，就喜欢施先生这股痛快劲，我呢，也没旁的事情，就是听说你们公和洋行有几台德国海德堡的印花机，我便想着，你们能不能专卖给我们鹏祥染厂？” 施默青放下了手边的茶盏，微微笑道：“这可就不好办了，这前头，我已经应了程老板，那些机器，可是要给他们震旦送去的。” 邹海伸出了两根手指：“您瞧呀，他们震旦出多少，我们鹏祥出两倍的价格买。这大洋还是金条，全由着你们公和洋行说了算。” 施默青也不回话，不过起了身来，在花房里来回踱步着，时而弯下了腰，拈着花似是而非地笑着。 半晌，他方才走到了邹海跟前，笑着伸出了五根手指来回比对着。这一下，邹海面色有些转了白，他到底不知晓，原来施默青胃口这样大，不由得低声道：“施先生说的是五倍的价格？” 施默青俯下身，凝视着邹海道：“邹老板这样的身家，出五倍的价格，可还不是小瞧您了。当然是十倍的价格，方才显得您的阔绰不是？” 邹海咬了咬牙，这倒是当真与他起初的预想有些偏差。十倍的价格买那几台机器，若真当是自个出本钱，甭说回本了，掏钱那一刻就是染厂破产之日。 spnsnnr; spn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涌（一） 邹海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施先生，这个十倍的价格，实在是有些高了。不过既然您开了口，那我也不好拂了您的脸面，到底还是我自个想要出钱买这机器。这样罢，明儿个我就差人先送一成的定金来，您看成么？” 邹海这样的答复，施默青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不过笑着拱手道：“到底还是邹老板痛快人！那么一言为定了，我们公和洋行，静待您的消息。” 邹海自称摆下了一桌宵夜，请施默青共享，施默青倒是也没有这个心思，干脆地表示要回去歇息了。邹海自不好强留，只得遣人送他回去。 待得施默青人影一走，邹海转身就将手边的花瓶摔了个粉粹，不由得啐了一口：“呸，这个施默青，称他一声先生，还真把自个当根葱了！等着瞧吧，今日他从我这里逃去的巨资，改明儿我叫他们公和洋行一分不剩都给我吐出来！” 九姨太扭着腰肢，摇着小团扇，慢慢悠悠地踱步而来，眼瞧着邹海正发着火气，不由得用团扇掩着半张脸，轻笑了一声：“啧啧啧，老爷，您这就动气了？可别没把人家震旦击垮，您自个身子就吃不消了。” “得了吧，小妖精，你这是还怕气不死我，想守活寡呢！”邹海半嗔半笑道。 九姨太“咯咯”笑了两声：“这钱反正不是您自个出的，到底是有日本人做冤大头呢，白得了便宜，倒是犯不着生气的。周末的时候，我约了从前百乐门的小姊妹一道打牌，这程家少奶奶，可也是会来的哟。” 邹海斜眼看她：“你又想着什么心思了？好好的，约那苏芷若做什么？” 九姨太用团扇轻扇了两下：“噢哟，老爷，您莫不是当真糊涂了。这程家人，当宝贝似得把这位少奶奶捧在手里，难道真是因为她会开什么破飞机呀？” 邹海砸吧了下嘴巴，旋即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说的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得，那你不妨仔细说说，我倒是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头来。” 九姨太笑盈盈地捧了一盆果盘过去，而后跟着在一旁坐了下来，娇嗲声道：“程家缘何在南京都有根基在？您不会不晓得罢” 邹海默着声，也不发话，不过随手拿了一片香瓜吃着。九姨太笑笑，继续说道：“若不是因着这丁部长在上头替程家担着事，他程家这几年能这样顺风顺水？丁部长从前是什么人物从前可不是中央军的营长，直接受过那苏润卿的提拔之恩呀。程家讨了苏芷若这门媳妇，可不是百利无一害么。钱司令这个人罢，倒是咱们高看他一眼了，还以为能闹出什么风浪来，这样快就偃旗息鼓，倒是还真不如咱们自个出手的好。” 邹海眯起眼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倒是有个聪明劲，这几年到底是在我身边没少学到东西呀。那你说说，你准备怎么个法子？” 九姨太抿嘴笑道：“您呀，只管做好您自个想做的事情，同日本人有个交代就好。我这边呢，就保证不帮您事情办砸就是了，到时候，若是日本人跟前立了功，您可别忘了我的好哟。” 邹海一时笑拍着九姨太的手道：“得，现下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小妖精，能闹出个什么名堂来。” spnsnnr; spn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涌（二） 一清早，福贵去绸铺上工前，芷若就特意命着奶妈将他给半路截回来了。 福贵的脚一踏进小门，人就跟着怂了怂肩，好似全身都想要放松一般，然后他就换上一贯的笑脸，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大小姐，您找我？” 芷若“嗤”的一声笑：“福贵，你什么时候废话这样多了。我找你，你又不是不知晓，多此一问作什么？” 福贵挠了挠头，讪讪笑道：“大小姐说的是，倒是我，说话犯浑呢。” 奶妈轻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巴结上程家老爷，就不记得咱们小姐这个旧主了。” 芷若轻声咳嗽了一声：“奶妈” 福贵忙躬身作揖道：“小姐，福贵可是跟着您从处州出来的。自打老爷子去世以后，也便只有您一个主了。” 芷若摆了摆手：“好了，福贵，方才奶妈的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没什么好讲的。你私下在干什么，我一概不想过问，只是我倒是想听你亲口说一说，这绸铺的账面上，进出的款项为何总有些对不上？” 芷若边说，边就将账本递了过去予福贵。福贵并不敢看，不过将头埋得更低了：“这” ”福贵，我一向觉得你还算老实人，若是有什么难处，你自可以同我挑明了说。当初我为何举荐你去处理稠铺的事情？因着你本身就是爷爷手底下做事的，再者也是信任你。”芷若说道。 福贵偷偷地觑眼瞧那账本，面上直冒着冷汗。他不住地伸手擦着额头，颤着声道：“小姐，您既然问起了，我也不敢隐瞒，还请您饶了我罢！” 福贵边说，边就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都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在外头染上了赌瘾，时不时地来几盘，输的钱可多，这一时半会工钱也不够垫付的，就动起了铺子钱的主意。我该死！我该死！有老太爷的嘱托与小姐的信任！” 芷若望着福贵，不由得低头拢了拢发鬓，似是不经意道：“福贵，你还是没有说实话。” 福贵拱手道：“这可都是实情了！还请小姐恕罪！” 芷若盯着福贵的眼睛，不紧不慢笑道：“依着我对你的了解，你断然不是这样好赌之人。谁都可以混账，可是唯独福贵你，不会是这样的人。 福贵抹泪道：“大小姐，我真当是不知晓说什么才好了。是我混账，有负您的期望。您若是觉得气急了，自可以叫后院的人打我几棍子解解气才是。” 芷若笑了笑：“我一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娘家人的脸面，更何况，你还是我亲自从处州带出来的。” “大小姐”福贵一时哽咽住了。 “好了，福贵，这事情，我就不追究了。往后你可得注意了，别再这么明目张胆地敛财。下去罢。”芷若吟吟笑道。 福贵倒是未有料及，这事情这样快就结束了，只是一脸不解地叩了个头，然后就慌忙退了出去。 奶妈看着福贵的身影，叹道：“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小姐怎么还待他这样好。只怕是将来得了势，还指不定怎么欺主呢。” 芷若笑着点了点地上那本账本，对奶妈道：“你不妨拣了来看看。” 奶妈不明就里地打开了那本账本，却见着里头是空白一片：“诶呀，小姐！” 芷若竖起手指，作噤声状：“我也是诓他呢，哪里晓得，他一下就认了，这倒是痛快。可是奶妈，你真的相信，福贵是这样烂赌之人？说起来，从前在处州，你们相处的时间也是不短呢。” 奶妈狐疑道：“您的意思是？” 芷若笑笑，似是而非道：“我也并不是十分肯定，只是隐约有个轮廓。咱们不妨再等等，总有一日，我相信，福贵定然会告诉我们真相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涌（三） 福贵前脚才走，这管丽娜就请人发了请帖到程家。原本芷若以为是给逸之的，也懒得去理会。哪里晓得，待得程逸之起床，拆了请柬，上头白纸黑字写着请的人是芷若，说是邀请她一道过去打桥牌。 芷若倒是觉得心下诧异，说起来，这管丽娜同自个也算不上熟识，更多传闻，她曾经与逸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当然从前这些事情，她从来都没有过问过程逸之，也没打算去追究什么。 程逸之笑道：“这管丽娜的邀约，你要是不想去，径自回绝了便是，倒是不需要觉得伤神。” 芷若“嗤”的一声笑：“说起来，我不去，又好似怯场了似得。到底是程家的少奶奶，这外头的牌局跑一趟，倒是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恰巧我也会玩一手桥牌，难得这里还有牌友，可以一道切磋切磋。” 逸之见芷若说的高兴，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嘱托了几句，便匆匆出门去了。这几日工厂的杂事繁多，还有烧毁厂房的重建工作，真是哪一件都不省心。 芷若想着，虽然是出去打牌，那也是社交场合，也不好穿的失礼了。于是她特意挑了一身朱灰色的洋装，鸡心领带着荷叶袖，再画了一个入时的淡妆，也便领着奶妈出门去了。 管丽娜今日并没有在百乐门设牌桌，反倒是约在了自个的公寓里头。 这是一个洋行设计的新式公寓，有着一个十分宽敞的客厅，来个两三桌牌桌决计没有问题。管丽娜的新公馆是仔细装潢过的，家具全部清一色的法式宫廷风格。几张大靠背的沙发，十分的柔软，上头都是湘绣的枕套，看着也很是精细。 芷若才到，管丽娜就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噢哟，苏小姐，稀客，稀客呀。” 芷若笑着递了一篮鲜花上去：“倒是劳管小姐惦记，还想着找我来打牌。我离开瑞士许久，倒是都快忘了这牌怎么打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也放松放松。” 这个时候，从沙发上起了一个婀娜的人影，芷若笑着望过去，那可不是旁人，正是邹海的九姨太。九姨太一上去，就热络地牵住芷若手道：“前次生日的时候，才得见芷若小姐一次，那时候忙着招呼客人，也没仔细同你打招呼。现下瞧了，可真当是个美人呢。” 芷若笑笑：“哪里的话，要说这美人，怎么也是九太太您同管小姐才是，我这样的平庸之姿，实在是谈不上呢。” 九姨太笑着回过身对管丽娜道:”瞧瞧，到底还是留过洋的会说话，我倒是许久没遇着人，说话听着这样中听顺耳了。” 管丽娜道：“这下一碰面，也多是识得的，大家也不算是陌生，正好打起牌来也合适呢。我再介绍下，另外这一位呢，是三井洋行的美智子小姐，她的中文说的老好了，我给你们引荐下。” 美智子一双细挑双眸顾盼着，微笑鞠躬道：“诸位好呀，我是美智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涌（四） 美智子显然是行家老手，那洗着牌的手极为灵巧，那一张张扑克牌在她手下，好似跟着跳跃了起来。 “红桃a！”管丽娜把牌甩了出去，似笑非笑地翘起了嘴角，耳垂上的坠子不停地晃动着。 这九姨太看样子打牌最是认真，不时地蹙起眉头，那身墨绿的旗袍变扭地扭动着，总算是甩出了一张牌来。 眼见着到了芷若出牌的时候，就听着美智子脆生笑道：“听说密斯苏从前是在瑞士留学的，还学的是航空专业呢？” 芷若抬起眼来，细细打量着美智子，浅笑道：“是的了，从前学习过几年，许久不开飞机，都生疏了呢。” 九姨太一听，忙接话道：“噢哟，这有什么难的，这程家家大业大，就是给你单独买一架飞机放后院开那也成呀。” 话说到这里，诸人都跟着抿嘴笑了起来。 芷若也轻笑了几声：“九太太惯会说笑的，这飞机哪里是说买就能买的，这就是有钱，也还得排队预约呢。再加上如今各地战事吃紧，这一架飞机的价格，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对哦，好似我在报纸上看到，震旦染厂可是送了一架飞机给沪上的申军呢。”美智子说到这里，就把手里头的牌给搁置了下来，凝视着芷若说道。 管丽娜啜了口茉莉香茶，而后清了清嗓子道：“美智子小姐，咱们今儿个可说好了，可是消遣c放松来的，可别说这些事情，听着怪吓人的呢。” 管丽娜边说，边觑起眼瞧了眼芷若：“芷若，你说是不是？” 芷若笑笑：“是了，说正经事，多扫兴呢。” 九姨太“嗤”的一声笑：“这说了这样久，到底该谁攻牌了？” “到我啦。”管丽娜拈起一张牌，笑盈盈地打了出去。 芷若随眼一看，不由得将手里的牌展开：“炸！” “噢哟，原来还藏了炸弹在手里呢，啧啧啧。”管丽娜一边说，一边就懊恼地挑起了眉头。那模样多少有些夸张，倒是逗得在座的诸人都哈哈直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底下伺候的老妈子就送了撒了明星花露水的面巾上来，给诸人揩面醒神。 九姨太一面交叠着手，一面慵懒道：“今日苏小姐一来，我这可是输得精光了，真当是财运不一般呢。” 芷若笑笑：“九太太哪里的话，这牌桌上，总是有输有赢的，风水轮流转嘛，等下一盘呀，怕是你就得吃红吃回去了。” 九姨太不知不觉坐近了几分，轻叹了一声：“诶，我说芷若妹妹，你方才的话罢，倒是勾起我的伤心事了。所谓花无白日好，人无百日红，我这到底是给人做姨太太的，指不准那，哪一日我们老爷看腻味了，我还得被赶出邹家去。这一天天的，日子可真是煎熬呢。” 芷若也不看她，只是低头啜了口香茶：“瞧九太太说的，您这样好的福气，整个上海滩，有几个人有呢？怕是人家做梦都求不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暗涌（五） 九姨太翘起妖娆的细指，哭丧着脸道：“噢哟，芷若妹妹，侬是做人家程家少奶奶，那是天大的富贵，自然是不晓得我们做小的是什么个处境了。这年头，就是要外出逃难，那第一个扔下的可不就是姨太太之流。说起来，我也是一把辛酸往事了，诶，真是越说越伤心哟。” 芷若笑了笑，安抚道：“九太太这样的花容月貌，邹老板哪里舍得弃之？申城谁不晓得，他为您九姨太，可是费了多少心思都不知道。就说前次您的生日宴罢，那是何等的风光，自是旁人不可比的了。” 九姨太甩着绢帕，靠近了芷若几分，压着声道：“可别提了，你真以为那真是给我庆生呢？你可不晓得，那是我们老爷，在帮着钱司令采买军火，这生日宴那，不过就是一个幌子罢了。” “哦”芷若微微笑着，轻应了一声：“九太太倒是个爽快人，什么都好说的呢。” 这个时候，与美智子到一旁抽烟的管丽娜回了屋内，亲自奉了茶上来，给芷若与九姨太各斟了一杯：“你们俩在聊什么呢，看起来倒是谈得相当愉快呢。” 芷若笑笑：“可别提了，九太太说的体己话，说了可是我不厚道了。” 管丽娜假意嗔道：“诶哟，好了好了，你们俩打个桥牌，倒是比我还要熟络了，都成万事可谈的小姊妹了，这可不成，我是要吃醋的。” 美智子笑着上前，问道：“管小姐吃什么醋？白醋还是黑醋？我那里有一些日本带来的米醋，倒是很不错呢，你要是喜欢，我送你几瓶。” 芷若与九姨太一听，面面相觑，一下就笑出了声来。 管丽娜更是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不由得甩手道：“美智子，还说你汉语学的十分的好，瞧瞧，可不是一板一眼，不地道了？黑醋c白醋，可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心里酸你可懂得？” 美智子羞得有些红了脸：“哦，是这样，倒是我会错意了。不过我家里那几瓶醋是真的好，你们要是喜欢吃酸的，那就决计知晓这好处来了。密斯苏呢？要不要尝一尝？我可以亲自送到你府上呢。” 芷若笑笑：“好的呀，我吃过上海的醋，瑞士的醋，就是没吃过日本的醋，倒当真得试试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味儿。” 芷若这是故意打笑，听得管丽娜与九姨太都笑得直不起身来：“可别再说了，被程家少爷听见了，可不得了了。” 芷若挑眉：“他知道了才好呢，知道了就晓得，他到底做的是哪瓶醋。” 屋内又是一阵哄笑，屋外敲门声都被淹没了。待得笑声落下，这才看见丫鬟从门外捧着几碗红烧排骨面进来了。 芷若低头一看，这面上头盖着的排骨，色泽鲜美，几颗绿油油的上海青点缀其间，不可不谓色香味俱全了。 管丽娜瞧着这面，忽而叹了一声：“这从前那，就数那城隍庙的排骨面最是可口。可是呢，这老板前阵子，夜里突然就死了，可真是可怜得紧呢。” 美智子诧异道:”哦？可知晓是为什么么？” 九姨太轻声道：“据闻，是仇家上门来寻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涌（六） 芷若不动声色地听着，嘴里只管咀嚼着那碗排骨面，就听着九姨太回过身来问了一声：“噢哟，芷若妹妹，侬胃口嘎好，这么一会功夫，面都吃完了啊？” 众人循声望去，都低声笑了起来，芷若笑了笑：“这面当真是美味得紧呢。” 管丽娜招了手，着底下的丫鬟又上了碗面，对芷若道：“我倒是不知晓，原来你这样喜欢排骨面的。倒是我的不是了，看来这份量还没够你饱的呢。” 芷若眼见着丫鬟将那排骨面端了上来，也不拒绝，只是说道：“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怕是吃了管小姐许多的面，嘴巴也得讨软一些才好。恭祝密斯管吉祥如意，发大财呀。” 管丽娜“嗤”的一声笑：“你倒是与程少爷一块多时，也学得油嘴滑舌那一套了。不过呢，旁人说这套话我吃不进，偏就芷若你说的我受用的很。” 诸人一听又是一阵哄笑，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坐吃饱喝足坐一块就更是惹恼了。从霞飞路洋装的折扣到英国大使夫人的高跟鞋样式，从添香阁的头牌红票到沪上兴起的新鲜小吃，可谓皆是一时的谈资了。 芷若总是耐心地聆听着，必要时候说几句点睛的话来，这样一来，这公寓里头一坐就是忘了时辰，直到了窗外见得着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诸人这才惊觉时候不早了。 这九姨太与美智子一路说着体己话，一路便与管丽娜c芷若告别了。芷若也不着急，不过又喝了口茶，这才慢慢悠悠地起了身来。 管丽娜起了身，左右环顾了一番，忙将屋门给锁上，而后对着芷若道：“苏小姐慢走。” 芷若笑笑：“我还以为你没话对我说了，还准备也要走了呢。” 管丽娜眯起眼，笑了笑：“芷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儿个，我是要好好地郑重谢谢你，听说，先前承艮被追捕，还是多亏着你的帮忙，他才脱了身的。” 芷若对她的话并不觉得诧异，毕竟她与程逸之走的极为相近，外人说是男女关系之风，可是她一向都觉得事情并没有面上看的这样加单。 “这样说来，林承艮是你的”芷若挑眉问道。 管丽娜双手交叠在胸前，直视着芷若道：“承艮是我多年的至交。” 芷若凝视着她道：“我还道是互为倾慕呢。” 管丽娜面上一红：“方才我那话倒是没说错，你同逸之呆久了，多少也占了这口头上的风流气来。” 芷若“咯咯”笑道：“好了，我不过是开玩笑的，你倒是当真了。如今都民国了，男女倾慕，就是恋人关系也是稀疏平常之事了，用得着这样紧张么？当然了，也许你是有你的思虑，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倒是还请不要在意才好。” 管丽娜一双凤眸眯起，渐渐靠近了芷若，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芷若伸了个懒腰，慵懒答道：“管小姐，你这倒是问的没有头尾了。竟问我是什么人？我是处州苏家的大小姐，更是程逸之的妻子，仅此而已。” 管丽娜鲜红的嘴唇勾起笑道：“男人都是天生的蠢货，但凡女人真心想要在他们跟前演戏，怕是连骨头渣都骗得不剩，你说是么？” 芷若掩嘴笑道：“我倒是越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枪声（一） 程家，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程逸珠的婚事，时间虽然仓促，可是到底是程家的女儿出嫁，也不好看着太寒酸了的，因而这基本的大件，那都是一应不可少的，一切都由着程老太太亲自督办。 这一日，忙完了，程家老太太坐在程逸珠的床前，长吁短叹着：“你这丫头，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这样作贱自己，好好的，白得了坏名声。当然了，关家的两孩子，都是我瞧着长大的，你同雨时在一处，我也很是赞成的，就是这个方式呀，实在是有些不体面。” “阿娘”程逸珠这些天孕吐严重，只得卧躺在床上好生休养着，说起话来的声调也是跟着弱了几分。 程老太太握着逸珠的手，怜惜道：“我听你爹说，你同他要震旦的股份做嫁妆呀？” 逸珠一双眼睛望着老太太，满心满眼的委屈：“阿娘，父亲从来都说，对我与大哥一视同仁。可是呢，这嫂子才嫁过来多久，他与嫂子就跟着接手管上了厂里的事务。嫂子到底是外姓，哪里能同自家的亲女儿相比呢？父亲原本说过，愿意给我一个进厂历练的机会，可惜这染厂大火，我又有了身子，也就一拖再拖。若是真等着出嫁了，这往后还有我容身的地方么？” 在自个奶奶面前，程逸珠倒是一点也没有想要隐瞒心思的意思，不过越说越是眼眶发红：“父亲待嫂子亲厚，难道就真当是因着苏老爷子当年的救命之恩么？论本事，我是比不得她厉害，又会念书，又能开飞机，事事都能做出个摸样来。可是这样的人，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嫂子娘家如今虽然无人了，却还有个南京的大靠山，父亲难道不是因着这层缘故，才待她格外不同么？” 程老太太作噤声状，低声道：“瞧瞧，累糊涂了吧，都胡说八道起来了。你爹做事，一贯有他的立场，你这样的话，被他听见了，可不是又该被训斥了？我知晓你心下意难平，可是你到底也是自个跟着糊涂了。旁的话也不好再多说了的，木已成舟，过好当下才是。你爹的意思呢，这股份可以给你。只是你晓得，咱们染厂的大火损失颇重，差些还搭上人命，这可都是不吉利的事情呢。这结婚嫁妆，图的都是一个好彩头，这个时候送股份，怕是不太妥当呢。” 程逸珠瞪大了眼睛：“阿娘，这话是你说的，还是父亲要你转述的？” 程老太太轻叹了一声：“你爹说的还是我说的，又有什么区别么？总而言之，都是为了你好不是？我也就这么一说，你自可以好好考虑，等将来，形式好了，你爹再开一个分厂，这总经理的位置就给你来坐，这不是更好么？” 程逸珠苦笑了一声道：“阿娘！这种话，你要我相信什么？谁不知道咱们震旦骨头硬，一场火，就算有损失，也伤不了元气！咱们到底是沪上数一数二的大家了。况且，震旦的厂子下头，不都是累累白骨？父亲当初开厂的时候，也没说这不吉利呀。所以说到底，还是在搪塞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枪声（二） 逸珠的话一出口，程老太太显然面色有些过不去，不过仍旧是和色道：“你到底是年轻，许多的事情也不一定想的明白。不过你别忘了天下父母心，到底都是一样的为儿女着想着，你到底是你爹的亲女儿，怎么可能不盼着你好呢？这谁结婚，都是一样想讨吉利的，你也莫要误解了你父亲才好。” 程逸珠撇了一下嘴，心有不甘，不过朝着程老太太抽抽嗒嗒地呜咽道:“阿娘，侬是晓得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亲纵然再开明，但凡我这脚出了程家，那可就大不一样了。对着关家，我是外头闯入的外人；对着程家，我是家中没了位置的女儿，真当是里外不是人了。因而我这心里惦记的多一些，也实在是无可厚非罢？阿娘，我晓得你最疼我，许多的话，我实在是无处可说了，也只得同您念叨几句，消遣这心中的愁闷了。” 一见程逸珠掉了泪，程老太太就跟着急了：“好好的，说着说着，怎么又哭了呢。乖孩子，可别哭了，哭多了伤身子呀。如今你肚里还有一个呢，多少也为他顾虑一点。听说这做娘的哭多了，孩子将来脾气也不好呢。” “我母亲是不是从前也是常暗暗流泪的？”冷不丁的，程逸珠抹着眼角问了一句。 程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声，不过避重就轻道：“你呀，可别胡思乱想了，你母亲都去世多少年了，我老糊涂了，许多的事情呀，也不记得了。我呢，一向知晓你的脾气，你爹这样的话，想来你也是心下接受不了的。总得来说，瑞生有他的思虑，你有你的思虑，这两头，都算占理。我呢，就是怕你心下不痛快，这才带了一些东西过来予你看。” 程老太太边说，边就从袖中取出一叠折着的白纸，然后在逸珠跟前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来。程逸珠转过身去，拿着绢帕揩抹了眼角，而后方才接过了手，仔仔细细地瞧了起来。原本她以为不过是普通的银票，乍一看倒是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原来，程老太太给的并非银票，却是几张洋行的存金收条。她拍了拍逸珠的手道：“这些东西，你就收着罢，万一去了关家，日子不好过，就取出这些金条，也够你独立再办一个新厂了。你若是真的有本事呀，那就是不靠着你爹的名目，想来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程逸珠知晓，这都是老太太一辈子的继续，心头一热，一下就热血涌上了脑中，激动地落了泪：“阿娘！你可真是我的好阿娘！” 程老太太拥住了程逸珠，宽慰道：“这些，可是我私底下予你防身用的，非到万不得已，可千万别拿出来。你要晓得，如今乱世，什么都藏不住。可是这金条就是实实在在的，怎么都不会长脚飞了。好孩子，快别哭了，说的好好的，怎么又哭上了。” 程逸珠破涕为笑道：“谢谢阿娘，我一定会好好守住您给的这份心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枪声（三） 清晨，天还没亮，逸之就起了个早。他瞧芷若睡得沉，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不过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来。 他就趴在床榻旁，默默地凝视着芷若素净的面庞，心下跟着叹了一声又一声气。说起来，如今两个人是睡在一张床上了，可是到底是一人一条被子，还是带着生分。 这美人在侧，却还得装着坐怀不乱，要行柳下惠的风范，那可着实不容易。可是偏偏他心底就是怕着这个媳妇，到底怕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要芷若不开口，他就决计不敢提圆房的事情。 有时候想起来，程逸之还觉得自个窝囊，怎么就跟那清廷时候的驸马似的，这圆房还得公主召幸了才成事。 他终究忍不住叹气叹出声来，就听着被褥翻动的窸窣声，吓得他一下又捂住了嘴巴，一点也不敢再发出动静来了。 眼见着天色还早，程逸之索性就去了震旦厂里，这人才到了办公室门前，就看见伙房的拉车也跟着进了后院门。 程逸之手上夹着雪茄，一面抽着，一面看着这拉车上的东西，不过是一堆的上海青，再加薄片似的猪肉片，看着还油腻极了，没几片是精肉。他一下就把雪茄给掐灭了，然后出了办公室，对着那拉车喊了一声：“等等！” 拉车上的伙夫一看，哟，这是少东家，忙麻利地停了车，跑上跟前请安道：“给少东家问安了。” 程逸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这伙夫一看就晓得不对劲，忙又跟着追问了一句：“少东家可有什么吩咐？” 程逸之撇了撇嘴：“我说，李叔，这震旦什么时候换成你当家了？” 这伙夫一听，吓得直搓手：“诶呀，少东家，我这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么？您这样说，我倒是笨的很，实在不晓得您是什么意思。” 程逸之道：“父亲早先就交代了，如今是震旦的非常时期，厂里的工人能留下来干活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这伙食里头，得多加肉，菜就丁点，当是刷个嘴巴的味道就行。你说，这底下几百号的工人，你就这么丁点稀巴烂的肉糜，人吃了塞牙缝都不够，这干活能有力气？” 这逸之说话是说到了点子上，伙夫挠了挠头，就一个劲地陪笑着：“这个少东家，您是晓得的，近日沪上物价飞涨，钞票不值钱呀。这猪肉如今一小块可都要抵得上一枚袁大头了，一顿饭要是几块猪肉，这一天下来可不知道要多少钱了。我就怕这放的多了，伙食费上去了，到时候这大老板还是得将我们训一顿喽。” 程逸之虽然从前不算经常来厂里，可是这眼皮底下的人，都在干什么，倒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伙夫从前也算一份肥差，伙食费里克扣一点，那一个月下来，也很是可观。这物价飞涨是真，存了私心怕也是真的。 “好了，李叔，你可是跟着父亲的老人了，从建厂开始就在咱们震旦做活的。从前你如何，我管不着，毕竟那时候厂里的事情我也不管。不过你得晓得，如今这苛待工人，就是毁了咱们震旦这块招牌，你可千万不要犯了糊涂！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这一个工人一天至少六片五花肉，账面拍不平，找老吴去补算！咱们震旦欠了谁的也不能欠工人的！”程逸之高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枪声（四） 伙夫一听，知晓程逸之是动真格的了，于是忙拱手认错道：“少东家，是我会错意了，我马上就去采买猪肉，保证这一个工人一日最少六片五花肉。” 程逸之鼻翼翕动，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话，伙夫忙识趣地下去了。这人才小跑到门口，就又被程逸之给唤住了：“站住！” 伙夫忙回过身来，满脸堆笑道：“少东家，还有什么吩咐么？” 程逸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枚袁大头，在手上掂量了下，说道：“拿去罢，我知晓这几日肉价天天都在涨，也难为你了。方才我是气不过，不过也晓得你一贯也是吃得苦的人，往后谨记，多加注意才是。” 伙夫千恩万谢地接过了袁大头，麻利地出了办公室去。 这伙夫前脚才走，芷若后脚就拿着《申报》进来了。程逸之抬眼一看，是芷若来了，倒是略略诧异：“你今日不是说要出去打桥牌的么？难不成被放鸽子了？” 芷若递了《申报》过来，指着上头的豆腐块新闻道：“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不得来跟你说道说道。” 程逸之顺着芷若的手指望去，却见那儿是一则招工广告。原来是鹏详染厂，说是要扩大生产规模，因而登报招收工人。” 程逸之将《申报》放下，笑了笑：“怎么，这招工有什么内幕？” 芷若道：“巧的很，这几日，那邹海的九姨太常同我一起打牌，说是邹海接了一批南洋的单子，光是定金就给了好几块的小黄鱼，可是财大气粗着呢。” 程逸之抽了抽鼻子：“南洋的单子？就凭着邹海这点经商头脑，生意还能做到南洋去？打死我都不信。” 芷若“嗤”的一声笑：“也亏得你拎得清，到底还不是太糊涂。我也觉得这里头透着古怪呢。你想啊，如今沪上的厂子不分大小，这关门大吉的都多少家了？可是这邹海就奇怪了，先是半道截胡咱们震旦，从施默青手里头天价买了那几台海德堡的机器。这会还要扩招工人，好似要做天大的买卖似得。我看这背后那，不简单，你倒是可以同林大哥打探打探嘛，看看最近，那些人又有什么新动向了。” 程逸之干咳了一声：“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他了咱们不是说的生意上的事情嘛，我倒是听不明白了，你叫我问的什么玩意。” 芷若晓得逸之这是装糊涂，伸手就弹了逸之额头道：“你这几斤几两的，咱们心底下不是都一清二楚的，你那点演技真不成。我说的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么？难道非要我喊出来你才甘心呀？” 程逸之忙道：“别，我怕了你了还不成么？真是得叫你一声姑奶奶才好。” 芷若笑笑：“不如再同你说一件好笑的事情，那邹海的九姨太，今天还同我打听了，问咱们家谁管账。” “那你就回她，咱们家里账目都给账房先生管着不就好了？”程逸之伸了一个懒腰道。 芷若摇了摇头：“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枪声（五） 程逸之摩挲着下巴，反复思忖着，半晌方才开口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要扩招工人的事情了。” “哦我倒是以为程大少爷什么都不知晓呢，如此稳如泰山，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真沉得住气。原来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倒是我瞎操心。”芷若调侃声道。 程逸之清了清嗓子：“我自是早就有应对，不过就是怕你听了又要生气，我就咱们可说好了，你可不许和我置气呀。” 芷若睨眼看他：“好了，好了，说了半日，倒是你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我倒是要洗耳恭听，你想了什么样的对策来。” 程逸之半掩着嘴，做着口型道：“福贵” 芷若拣着木椅坐下：“你前次还同我说，这福贵的账面做的有问题，现下就敢找他帮忙呀？你真不怕被他害了。” 程逸之道：“我先前不过是跟你反映这个情况，具体如何，当然还得你自个查证惩处不是？” 芷若瞪眼：“我就晓得，你说的事情，不离十，都是有偏差的。我也同你直说罢，稠铺的账面我是看过了的，那些进出是有些蹊跷，但这还不足以证明福贵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人。不论旁人说什么，我就信一点，福贵是爷爷手底下带出来的人，他这一辈子，看人都没看走眼过。这事情，你有传话不周的嫌隙，因而回头我还得找你算账才是。” 程逸之连连摆手道：“得得得，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让福贵干什么去了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可够累人的。我呀，不过派他去鹏详报名去了。” 芷若一听，一下就起了身来：“你让他去鹏祥？福贵这么大一个大块头，容易招人眼，你还派他去？你这心思说是怪里怪气的，怕也是没人比得上了。” 程逸之叹了口气道：“这具体的事情还真不好同你说得太清楚，你只需要记得，我无论如何，到底还是在替你考虑着的。将来你可就懂了。” 芷若道：“福贵这人，到底是跟着我从处州出来的，我虽然嫁进了你们程家，可是对他也不好薄待了的。你明知道邹海容易认出福贵来，还派他去报名，可见你又是在谋划什么了。我先丑话说在前头，无论如何，福贵不能出事，不然我得找你要个说法。” 程逸之摸着胸口道：“我说芷若，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啊？福贵不会有什么事情，邹海呢，也决计没什么好果子可吃。你就等着看罢，我这一次呀，就要打得邹海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来。” 芷若心下暗暗想着心事，突然听见“砰砰”两声枪响，打破了这晌午的一隅宁静。 程逸之立马从办公桌下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然后对芷若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可千万别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枪声（六） “噼里啪啦”的枪声打的就像下豆子，起初，芷若在办公室内听着，还以为是有人擦枪走火了。而后越听越不对劲，枪声并未有减弱下去，反倒是此起彼伏，越来越密集起来。 她在里头实在是坐不住，来回走了好几圈，心下总是揪着，难受极了。她才要出门，就见着程逸之脸色急切地进了门来，拉着芷若就要跑：“赶紧走！厂里不好呆了！” 芷若忙问道：“日本人打进来了？” 程逸之一面拽着芷若向外跑，一面解释道：“方才有个日本水兵突然开着一辆吉普车撞到了咱们工厂门前。二话不说，一下车就开了枪，直接打死了守门的保卫。现下驻沪司令部也来二十多个兵了，打了多少枪了，竟然还收拾不了一个日本人，实在是窝囊的很。我就怕呆会要是还有其他埋伏的日本兵从哪里窜出来就不好办了，他们可是跟疯狗似的，见人就打枪子呢。因而你得赶紧走，厂里不好呆了的。” 芷若一听，心下就觉得不对劲，可是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不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程逸之拽着，一路跑到工厂小门旁，跟着上了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一下就驶离了工厂。 路上，芷若的心还在“噗通c噗通”地跳着，程逸之握紧了她的手心安抚着，她方才慢慢定下了神来。 “既是日本人在工厂里撒野，你方才怎么出去这样久？”芷若忽而想到问了声。 “这个”程逸之顿了顿：“我一时害怕，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直到驻沪司令部来人了，我这才偷偷跑了进来。” 芷若“嗤”的一声笑：“还带了枪的，可真窝囊。” 程逸之笑笑，也不介意，不过翘着二郎腿道：“我一会要去父亲书房同他商量事情，这几日看起来沪上不太平，你倒是自个多当心些。” 书房，程瑞生坐在那里喝着香片，听着敲门声起，便应了一声：“进来罢。” 程逸之才进了门，就道：“方才我先遣了人回来禀报，想来您应该知道了，方才工厂出事了。” 程瑞生点头道：“这叫飞来横祸！这日本水兵怕是喝醉酒闹事罢。好好的，竟然从虹口跑到咱们震旦厂子里来撒野，也不瞧瞧是什么地方，真是放肆的很！” 程逸之跟着在沙发上歪躺下来，懒声道：“反正这会钱希龄已经派人过去围剿了，二十多个申军打一个日本水兵，若是还打不死这个日本人，只怕是将来这保沪的仗也不用打了。我看，咱们还是尽早收拾细软跑路的好。” 程瑞生啐了一口：“呸，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告诉你啊，逸之，咱们程家不走，震旦也不会关，就是日本人打进来了也照旧！这上海是咱们程家和震旦的根基，离了上海，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程逸之抬眼道：“父亲，那咱们也得想个应对之策罢？怕是这次事一完，震旦又要成枪把子了，钱希龄还不趁机再捞一把油水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秘方（一） 程逸之的话，程瑞生自然早就想得，只是如今话听到耳里，总觉得浑身不得劲。豺狼虎伺，到底哪一处都得防范，说不离开上海容易，可是要守得家业，实在就是难事了。 程瑞生轻叹了一声：“这事倒是先不用计较了，钱希龄若真是别的开脸来捞油水，我就以抗战的名义再捐给申军。他要敢动，那就是动的军款，到时候惹麻烦上身的是他，可就不关咱们的事儿了。不过现下还不用着急，日本人这一出，怕不是空穴来风，多半又是暗地里在算计什么缺德事了，咱们不妨再看看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等各方表了态再说。” 程逸之点头道：“对了，还有鹏详的事情，我想福贵应该已经同您说过了罢？” 程瑞生嘴里呷了口香片：“我看你这主意不算好，福贵到底是芷若这孩子带来的，你这样打发他进狼窝里去探信，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你怎么同你媳妇交代？我看这邹海的阵仗大，但是事情不一定办得好，咱们冷眼旁观不是挺好的。” 程逸之道：“父亲，他这拐着弯的，可不是就想着对付咱们震旦么？只怕这单子做完以后，他们厂子的钱一多，就得操控这布市了，到时候这定价怎么定，可还不是跟玩一样。咱们前番厂子烧毁，已经是有所耗损，而后又捐了飞机给申军，这手头上到底是不比从前宽裕了。下一步，要是鹏详真当又来价格战，我怕是咱们也耗不起呢。” 程瑞生道：“你如今倒是主意多了，到底是跟芷若一块有进步了。不过，我也得提醒你，你派福贵过去，怎么办事可想好了？” 程逸之笑笑：“这个嘛，还得先保密，到时候，事情办好了，您别少一顿夸就行。” 程瑞生点了点头：“那你就放手去做罢，不过要注意拿捏好尺度，邹海到底是老狐狸，这算计深着那，指不准，人家就等着你来呢。” 程逸之耸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咱们要把鹏详打趴下，必须得讲策略喽。” 隔日，芷若也不好外出，实在有些闷得慌，就着人在院子里摆上了小桌，然后泡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就坐在檐廊下头喝着茶水。 这日起得早，天还未全亮，屋内屋外都浮着一层浅浅的暗色光晕，虚虚实实的，看起来有些飘忽。 芷若喝着茶水，在晨间雾霭中，倒是显得有几分情致。 奶妈从小道端了一盆葡萄过来，放下便禀道：“美智子小姐来访，说是和您约好的，来送醋。” 芷若放下茶盏，自言道：“还以为是戏言，倒是当真了，这个美智子，可挺较真的。奶妈，你带她进来罢，顺带吩咐下后厨，备一些大麦茶送来。” 奶妈会意忙，一时便退下了。 芷若心下还在想着昨日工厂那个日本水兵的事情，这会恰巧说是美智子来访，一下便又生了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秘方（二） 美智子是送日本醋来的，可是来的却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邹海的九姨太一道前来。芷若从来都没有问过美智子的身份，可是多半也猜得到，同邹家九姨太走得近的，决计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人。 当然，这一切的话都得藏在肚子里，芷若一向是不惧怕这些牛鬼蛇神的，她恰是乐得看戏的心态。 美智子同九姨太前脚才到，这奶妈就送了大麦茶过来。 “美智子小姐到底是来了。”芷若笑着搀住了美智子的手，而后转头又对九姨太道：“送个醋而已，还累得九太太亲自跟着来一趟，倒是受宠若惊了。” 九姨太道：“哪里的话，是我不请自来，凑热闹呢。都说这程家家业大，屋子也讨巧，我这没见识过，正是想来看一看呢。如今一路瞧来，竟是当真别致的很，再看看我们邹府，那是甘拜下风喽。” 美智子笑听着，一面将一盒礼盒呈上：“喏，君子一诺，这是前次说的日本醋，可是我京都家里头亲自酿造的。密斯苏好好尝尝，若是喜欢，我改明儿还来送呢。” 芷若接过那礼盒，转交给奶妈，而后亲自给两人斟了大麦茶，一一递了过去：“诶，你们可不晓得，这几日沪上不太平，逸之怕事，着我在家里休养，没有桥牌可打，快闷死我了，好在你们还记得来探望我，就冲着这几瓶醋呀，我已经感激涕零了。” 九姨太掩嘴笑道：“噢哟，芷若，你要是闷得慌，也可以来邹府坐一坐嘛，随时欢迎的呀。” 芷若道：“诶，不提了，震旦这是祸不单行，前阵子莫名失火，近日又” 芷若边说，边就望着美智子直叹气，也不说话。 美智子与九姨太对视了一番，而后微微笑道：“密斯苏倒是不用顾虑我的，震旦的那件事情，我也在侨报上看到了。说实在的，我心里头是为这位同胞赶到惭愧呢。” 九姨太斜眼笑道：“芷若一向是个是非分明之人，对事不对人，美智子小姐倒是大可不必介怀呢。芷若，你说是不是？” 芷若笑笑：“好了好了，瞧你们一唱一和的，茶都要凉了，不是都说，这大麦茶要趁热喝么？” 三人一道轻笑了几声，而后各呷了几口茶水。 这个时候，奶妈又端了六色糖盒来，芷若打开了那个描了金边的朱漆糖盒，略略俯下身去，双手捧到九姨太与美智子跟前，笑道：“都是一些小食，就当打发时间了。” 九姨太一面漫不经心地望着糖盒里的乌梅c蜜枣c橄榄，一面瞥着奶妈同芷若耳语了一番。眼见着芷若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住，九姨太与美智子暗暗对视了一番。 待得奶妈一走，芷若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九姨太盈盈笑道：“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唉声叹气的？可是又遇着什么难事了？我虽是没什么本事，可是若是能帮上忙的，倒是也想替你解解忧呢。” 芷若眉梢一挑：“说来话长了我这心下觉得气闷也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秘方（三） 美智子道：“密斯苏莫要烦恼，我瞧您这样长吁短叹的，也有些过意不去呢。” 芷若随手递了一叠松瓤鹅油卷，又用牙签拈了枚蜜枣，分别递予九姨太与美智子：“喏，你们快尝尝罢，都是自个府里头做的，比外头的味道要好呢。” 美智子道了谢，将那枚蜜枣接了过来，一入口，就觉得十分甘醇可口：“果然不同凡响呢，倒是亏得密斯苏，我才有这般好的口福。” 芷若笑了笑：“既是朋友嘛，好东西自然是该要分享的。” 九姨太只浅尝了一口松瓤鹅油卷，她的心思倒并不在这吃食上头，不过一面听着她们的对话，一面细细咀嚼着。 芷若一时在九姨太身侧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倾斜，压着声道：“诶，你们可不知晓，我也是心里头闷的慌。我嫁进程家的时候，那是什么嫁妆也没有的。处州家里头也是一个长辈也无，到底是看着没了底气。逸之当初承了父亲的意思，给我办了一院的嫁妆，可是感激。父亲这份恩情，我算是记在心下了。这过府以后罢，就更不用说了，父亲甚至把染厂的秘方” 说到这里，芷若特意顿了顿，一时停住了话语。她摇着头，两指按揉着太阳穴，看起来倒真是十分苦恼的样子。 九姨太低下头，又抿了口松瓤鹅油卷，半晌方才开口道：“嗨，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值得你这样恼的。倒是不如多放松，神清气爽了，这事情也便都顺了。芷若你看啊，这几日万国大戏院有梅老板的戏，演的可是《游园惊梦》呢，倒是不晓得你有没有兴致一道去看，我手里头，恰巧有几张包厢票呢。” “梅老板的戏呀，久闻大名，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去瞧瞧呢。从前我爷爷在世的时候，说是看过他演的戏，不过那是好久前的事情了，说是梅老板不愧是第一旦角，演什么像什么。既是如今九太太相邀，那便是求之不得之事了。”芷若欣喜道。 美智子适时接话道：“我倒是也想跟着去万国戏院见识见识呢，可惜过几日我京都的家人要来上海，我还得作陪着呢，怕是一时脱不开身，也便没这样好的眼福了。” 九姨太微微笑着：“不打紧的，回头等你得空了，我再约你去看。梅老板如今已经搬家到法租界里头了，将来还愁没戏看么？” “哦？梅老板这个时候搬到法租界来了？”美智子笑了笑，话却没有说满。 芷若心下暗暗忖度着，她们这是话里有话，别有深意。 “哟，这么热闹呢？”说话间，程逸之从小径踱步而出，他瞧着九姨太与美智子也在那里，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不过笑着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九姨太道：“既是程少爷来了，我们也不好妨碍的，倒是不如就此先行别过。” 逸之耸肩道：“怎么？我跟个妖魔鬼怪似得么？才来，九太太就要走呀？” 九姨太掩嘴笑道：“哪里的话呢，不过是不想打扰你们小夫妻罢了，沪上谁人不知程少爷爱妻如命，两人如胶似漆呢？我可不想做这电灯泡，这点眼力劲还是要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秘方（四） 待得九姨太与美智子走远了，程逸之唱着昆腔道：“娘子，今日可是又有妖孽来？呀呀呀呀呀呀” 芷若拍了一把程逸之的肩头道：“得了吧，我说，你这唱腔，就是去给梅老板打杂也不收你呀，真是五音不全，一点唱戏的天风也没有的。” 程逸之嘻嘻笑道：“怎么，你们要去看戏？” 芷若眨了眨眼睛：“算你聪明，是了，那邹海的九姨太约我去看梅老板的戏呢。那个美智子罢，干什么都要同九姨太一块，偏就去看戏临时说是有了事情，我看这里头还大有玄机呢。” 程逸之轻哼了一声：“这个日本女人罢，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我这从前万花丛中过，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可信了我罢，她决计是有问题的。” “你这风流过往都成谈资了，也亏得就只有你才说的出口。不过不用你提醒，我也晓得她一定是有问题的。这管丽娜的牌局，她硬是要凑合进来，到底是冲着我们程家来的。”芷若边说，边叹了口气：“你这会来这里找我作什么？福贵可是送到鹏详报名去了么？” 程逸之一时敛住笑意道：“是了，福贵已经过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另外还安排人在里头，相互总算是有个照应。我来，不仅仅是因着福贵的事情，倒是还因为碰到一桩奇事，特意想来同你说一说，听听你的看法。” 芷若眼珠子一转，不禁思忖道：“是关家那边对雨时与逸珠的婚礼有什么要求？又或者工厂那边的事情？你倒是快些说，别吊我胃口，叫我干着急呀。” 程逸之道：“今天有一个人突然找到了震旦的办公室里头，巧的很，最近对咱们感兴趣的呀，可都是日本人。” 芷若睨眼道：“怎么？日本人好好的又上门来找茬了？” 逸之道：“倒也不是，你晓得那三井洋行罢？他们的老板藤井亲自登门拜访的，说是对咱们震旦的这块地皮感兴趣，问咱们要不要考虑卖了。说是他们愿意用公共租界那边三块地来换呢。听听，这可不是奇事？谁都晓得，这日本人做生意一向精明，这回竟然肯以一换三，这样好的买卖，天底下上哪里去找？” 芷若一听，不禁说道：“他们好似是看准了咱们厂子遭了火灾，一时兴建回去且尚还需要周转的资金。这个档口说是来收咱们的厂子，可真是有些叫人不得不在意了。” 说到这里，夫妇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逸之低声道：“你也是觉得前次火灾来的蹊跷罢？” 芷若点了点头：“这火灾总不像是无缘无故的样子，虽然警察厅一口咬定这是意外，可是咱们震旦一向都注重消防的投入，何曾松懈过呢？我看多半是人为操纵的缘故。” “是了，我也觉得，震旦受了火灾以后，得益最大的人，便有可能是这纵火的指使者。起初，我原先是怀疑邹海的，可是想着，他也没这样大的胆子，毕竟咱们震旦后头，可是申军的训练营，一不小心，要是烧到了申军头上，你看钱希龄饶不饶得他。今儿个藤井来找我，我便愈加地笃定了，只怕震旦失火的事情，同日本人是脱不了干系的。” 逸之分析的头头是道，芷若深有同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秘方（五） 过了几日，那九姨太果然派了车子过来，接了芷若去万国大戏院看戏。 万国大戏院，位于上海最繁华的十字街口，说是戏院，其实又是一处很大的园子，里头有好几座的高楼，能容纳下七八百人之多。 这戏院到底是承袭了西洋的建筑思维，楼上造有包厢，这上海城里头的时髦小姐太太们去看戏，也可以有一处私密的地方来。甚至包厢里头还配了几个望远镜，这戏台上的各色人物，都能清清楚楚地看个明白，一饱眼福。 既是出门看戏，那自然也是要把头脸收拾的光鲜了才好。那些太太小姐们，都是把平日都不大用的珠宝翡翠，一概都往身上堆，看着越是金翠辉煌，越是有脸面。 九姨太早早地就等在了戏院门口，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绛红色的旗袍，一双手腕上铮铮锵锵地挂着六只玉镯子。脸上的妆容描绘得十分入时，眼皮上还没忘抹点眼影，两鬓边上刷出两条月牙钩来，看着真是妩媚极了。 才见了芷若下车子，她便亲亲热热地迎了上来：“芷若，你可来了，走走走，咱们一道上包厢去。” 芷若不过穿了一身素净的长袍，瞧她这样华丽穿着，心下不由得想着，光这一身，怕是寻常人家一辈子也不一定穿的上的了。 “累九太太好等，我今儿个起晚了，倒是来得迟了一些。”芷若抱歉笑了笑。 九姨太一把便搀住了芷若的双手，笑道：“这今儿个一块跟梅老板唱戏的，都是他自个在上海办的戏校的学生，可都是受过系统训练的，这唱腔c武艺，那都是没得说，可是比从前梅老板唱的那些戏，还要好看。” 芷若道：“那今儿个托九太太的福，可也跟着有眼福可饱了。”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就一道跟着上了楼。这来往的人，见了九姨太与芷若，都禁不住回过身来张望着。 这九姨太张扬，自是不用说，芷若呢，说起风姿仪态，即便穿的素净得不行，那也是瞧着让人移不开目去的。 这说长相，倒还是在其次，芷若到底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这谈吐c风度，看着都是落落大方，自然是那些身居闺阁的太太小姐们不可比拟的。 戏要开场，这戏院门口更是灯火辉煌c人影交叠。才进了戏院，芷若就闻到了社交场合里独有的那种脂粉味c樟脑味，以及烟酒混杂的气味。 戏院一楼的大厅墙上贴着好几副的海报，上头挂着梅老板的照片，穿着戏装，脸上粉墨描画，扮相十分俊俏美艳。芷若看了照片，只觉得她身为女子都自愧不如。 戏院打杂的在前头引路，亲自将两位贵客送到了包厢里头。因着承了邹海的面子，这戏院招呼的很是周到，干湿果碟c烟卷茶杯，这张八仙桌上，算是全给放齐整了。那戏院的茶房以为芷若也是邹家人，也是加倍的恭维着。 芷若的一双眼睛，虽然是看着戏台上，可是戏台上这红脸c白脸，她愣是一概分不清楚。说起来，她的爷爷苏润卿也算得一个戏迷，更是懂戏之人，可她到底还是没有深得真传，只能看个皮毛。 到底是一年到头去不了几趟戏院的人，虽然这台上演了什么故事她是晓得的，可是这梅老板到底唱了些什么，她又实在是听不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秘方（六） 九姨太双眼一瞟，她便晓得芷若的难处来，不过柔风细雨地将梅老板所唱的内容一概说给芷若听。这一下，戏倒是听的更明白了。 有了九姨太的帮助，芷若在包厢里头看戏，也便觉得更有趣了起来。这唱到悲欢离合的动情之处，甚至还赚了她不少眼泪下来。 芷若的记性不算差，但凡九姨太说过了的，她就一概能背出台词来，这一出戏下来，就基本能哼出声了。九姨太但凡同她说起剧情，两人已经说说的极为热乎了。 九姨太笑道：“芷若，可惜了你是个女子，如果是个男儿，就凭着这样好的聪慧好学，什么家业挣不下来哟。可是被程大公子捡了个宝了。” 芷若并不当真，不过笑笑：“从前留学的时候，学业太多，这不得不背许多的书本来，这也是练下来的，说起天资，那真是许多人都比我好出许多的。说‘聪慧’两字，我倒是当真不敢自夸的。” 说话时，芷若就看着戏台上面的横幅，上头是白色的底子，用蓝色的油漆写了四个字“处处是戏”。 芷若看着这几个字，说的是戏台上的剧情真真假假，叫人不要往心里去，反而伤了神。这也足以可见梅老板演的好，足够动情。 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是寻常过的日子，诸如她与程家，诸如她与这位九姨太，这该糊涂的时候，也不好太较真了。 九姨太见芷若看着台面看的入了神，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芷若，你前几天，说你还在恼着呢，我倒是替你担着心，近日问题可解决了？” 芷若眼睛就瞪着台上，一副无心的模样：“诶，可别提了，这前次，震旦的工厂失火，可把这祖传的染布配方给烧没了，真当是气死人。逸之罢，嘴巴上不说，心里头也是着急呢。我虽是看过那秘方，也有记在脑袋里头。可是到底不如白纸黑字来的放心。你说，万一这配方错了，染出的布料出了问题，这对生意本就受了影响的震旦来说，就更是麻烦事了。” 九姨太添了盏茶，笑道：“哦？还有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你长吁短叹的了。我听说，这程老爷子可是要把家业交给你们夫妻俩来打理的，就是程家的二小姐，也不给沾手呢。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情，可却是头疼的紧。” 芷若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对九姨太道：“谁说不是呢，我脑袋里记的这东西吧，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到底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九姨太拍了拍芷若的手道：“我信你，我信你记得一定没差，可对自个有信心呢。” 芷若见她这样说，不禁跟着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道：“九太太，我求你件事。你们鹏详近日扩张，这场地c设备，什么都全，你看啊，我把方子告诉你，你回去帮我试试看，这染出来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色差。若是这事儿成了，我就回头把方子告诉逸之。” 九姨太抿嘴笑道：“我还当你什么事情呢，小事一桩。不过就是想试试看染几匹布嘛，举手之劳，我自然是要帮忙的。” 芷若反握住九姨太手道：“可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九姨太道：“哪里说的上什么感谢呢，那也忒俗气了。你回头请我再吃几屉生煎馒头就是了。” 芷若喜色道：“九太太到底也是懂吃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添喜（一） 九姨太得了芷若所谓的秘方，欢欢喜喜便回了邹府。她与邹海一合计，立马就找了染厂的老师傅来府里头验证方子。 老师傅对着九姨太手写下来的配方反复看着，不由得啧啧称奇，连连夸赞这方子好使。邹海喜不自胜，此时正是需要大用染料的时候，他正愁着工期不待，这布料成色尚且还需要一段时日，怕是不好同日本人交代。 再说，这鹏详染厂的招工广告一出，因着工钱丰厚，来报名的工人也是十分的多。这一下，秘方有了，工人齐了，机器与工程师都请到位了，那么也便马不停蹄地开工了。 外人只以为他是做着南洋客商的单子，却不知晓，他实则是在为日本陆军秘密赶制一批军服来。 再说那厢程家，虽然外头情势不好，程逸珠的婚事还是得照办无误。 这一日，芷若陪着程家老太太在院子里头散步，就听着程老太太闷声道：“诶，从前的姑娘，进了新房都还不懂得怎么回事呢。如今逸珠竟然稀里糊涂地就要嫁人了，想起这件事情，我就觉得心里不痛快。” 芷若笑笑：“阿娘到底是疼惜逸珠的，原本这提早办婚礼，总是少不得要缺些东西，一时也置办不齐全。好在您操持着，总是基本的脸面顾上了。” 程老太太道：“这原本嫁妆都该一样样请工匠来家里做的，可是时间太紧，总是差强人意了些，到底是委屈逸珠这孩子了。这对外罢，成婚的突然，也需要一个解释，但是又不好说逸珠是带了喜的” “阿娘的意思是，想要我帮着出一个主意？”芷若微微笑了笑。 程老太太点头：“婚礼当日，虽然来的亲朋不多，但私底下总要问起来的，要是解释的不周到，还得叫逸珠名声受损，怕是在婆家日子也不定好过。” 芷若想着，现下虽然是民国了，但这社会的风气，大体上还是有提升的空间的。这老太太担心的事情，看着事小，实际上也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芷若道：“其实这事说起来也不难，咱们就对外说，日本人要打进上海来了。都说他们所过之处都是烧淫掳掠的，咱们逸珠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家里头，自然是很难放心。因而这早点办了婚事，大家都图一个安心。” 程老太太点了点头，觉得芷若说的甚有道理，现下日本人早就过了江阴，这打到上海的事情，早就是风言风语传开了的，这样一说，倒是没一个人会不信的。 两人又说了一阵闲话，老太太就拉着芷若到了一处屋内，看这准备的陪嫁家具。 这现做的家具是来不及了，况且程老太太挑剔，这赶工的东西也不觉得会见好。最后便把家里头的旧物拣上好的配齐了一套，全都着人抛光c上油漆。从带镜子的花梨木柜子到祖传的雕床，乃至是茶几c凉榻c脚盆一类的，都是应有尽有。 为了摆放这些嫁妆，程老太太还专门空置了这样一处房间出来。芷若看了连连感慨：“逸珠真是好福气呢，有您这样疼爱。” 芷若这是说的真心话，她难免又想起了爷爷不在的事情，心下多少带起一些涟漪来。程老太太拍了拍芷若的手道：“这逸珠的母亲不在了，我也舍不得她过去受委屈。这排场怕是赶不上了，不过至少也不能叫关家挑了我们的错处来。” 芷若点着头，心下又跟着叹了一声。说起来，这程c关两家本是知根知底的，可是要说把亲孙女送到关雨时的手上，老太太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添喜（二） 其余的，这程家现成的染厂和稠铺，锦缎罗围c被褥枕套这些东西自然不用发愁，少的只 是逸珠的四时的衣物，还有一些入时的首饰，以及胭脂c水粉c头油一类的东西。 这寻常的物件，程老太太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也便一道嘱托了芷若帮忙筹备。原本有些东西是要去苏州置办的，可是这会日本人在上海开外的地方打的眼红，这子弹是不分白天黑夜地飞着，照谁都不敢轻易去苏州了。 芷若只得尽力在上海本地的铺子里寻了一些看的过眼的，好歹算是作了数的。如今上海市面上也是一片混乱。这金价也是跟着飞涨，那些金饰水涨船高，随便一片的价格说出来都叫人咂舌。 现下也不只是程家急着嫁女儿，这外头换小黄鱼的c挖地洞的c备干粮的，什么人都有。程家到底是寓居一隅，门一关，外头的事情又好似与这里是隔绝开来的，总有些图一时清净的样子了。 到了程逸珠出嫁那一日，程家就十分的热闹了。那些梳妆台c晾衣厨c木床等等，天边红红的日头，喜气洋洋的人脸，琳琅满目的各色摆设，走马廊沿上来回奔忙的丫鬟和听差，芷若就依靠在柱子上瞧着，心下也跟着觉着欢喜起来。 这底下来了几个亲戚家的孩子，也是十分的兴奋，在那些龛盒之间窜来窜去的，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碰碰那个，都觉得有趣极了。对于孩子来说，这些都是神秘的不得了的东西，可又都带着喜气。 女孩子还好，到底是小心谨慎的，换了男孩子可就不同了，这闹得过了，但凡脚一扫过，那便是几个龙泉窑的青瓷跟着“咣当”落了地，瓶颈和瓶肚早就分了家。 但凡是大喜的日子，自然都要讲究一个吉利。芷若c逸之这些受过西式教育的人是不介意这些事情的，可是程老太太看见就不同了，看见吓哭了的孩子，脸都涨白了，忙把孩子往里屋拉。 然后她悄悄地叫底下的丫鬟换了几个差不多的瓶子，替换了碎掉的那几只来，还一再嘱咐在场的人切记不可张扬出去。 程老太太的话，众人岂能不停，个个都唯唯诺诺地应着。可是程老太太到底心下在介怀这个事情，总觉得这会眼皮就跟着跳的厉害。 芷若远远瞧见她在揉着太阳穴，就忙递了一瓶万金油过去，帮着老太太按压了几下。芷若也不忘宽慰道：“您这是这几日操劳多，累着了。” 程老太太觑起眼看了眼芷若，半晌没说出话来。不过用长长的小指甲又挑了一些万金油出来，抹在鼻子下头，那股浓烈的味道一下就呛得她眯上了眼睛。 程老太太感慨道：“到底还是你贴心呀。” 这看热闹的孩童和行人挤满了街头巷尾，可算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关家派了关雨时的两个堂弟出来接新娘子，两个原本不过是学校的学生，这会也是穿了新的一身长袍马褂，略有些别扭地走在了前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添喜（三） 花轿到了程家门口，关雅韵与关雨时早就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芷若看着程逸之，故意用唱歌般的声调说：“门口这花轿是接的谁家新娘子来的呀？ 也不怕停错地方么？” 程逸之跟着笑了笑：“我听说街对面有个人家今天嫁女儿，刚刚那老太太还在念叨花轿怎么不来呢。” 几个从关家过来丫鬟面面相觑，生怕自己真走错地方，弄出天大的笑话。再加上，这底下的人的确是第一次到程家门上来。 待得她们举目四顾，忽见围观的孩子们都在朝着关雅韵与关雨时偷笑，才明白她们是受了芷若的作弄了。 关雅韵皱了眉头，不耐烦地示意关雨时进门接人。 芷若见她样子，不过“啪”地一按，打火机的火苗一闪，就已经燃着了两枚炮仗的引子。 还没等关雅韵等人反应过来，早已经是几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吓得关雨时两个堂弟哇呜一叫，连退几步。 紧跟着，芷若又授意门口的人点燃了带来的几挂长鞭，叫一个轿夫用竹竿挑着举在手中。鞭炮登时炸出一片喜气，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火药味，红色的鞭炮碎纸四散开去，纷纷扬扬洒落了半条街道。 小孩子尖叫着伸手去接，去抢，闹哄哄搅成一团。左邻几条街上的人都被这绵延的鞭炮声吸引过来，挤挤拥拥的等着看新娘子上轿。 长鞭炸了一挂又一挂，满地的碎纸几乎要淹没了关家姐弟的脚脖子，火药的烟气把周围天空染成淡淡的青色，连落日都变得混沌不清。 程家的大门却是纹丝不动。关雨时有些惶惑不安了，此时就听着关雅韵提醒叫道：“该递红包了！”一句话把方才站着发愣的关雨时提醒了。 红包就放在关雨时两个堂弟口袋里头，来之前董佩娥交待过什么时候用的，竟被他们忘得干干净净，差点误了大事。 红包从门缝里塞进去不久，门便缓缓地开了。刹那间鞭炮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盯在了一脚跨出大门的逸珠身上。 上海城内人人都晓得这程家有个二小姐，这位大小姐是什么样子，诸人又没瞧过，这会都是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为快的。 结果使他们大为失望，跟所有走出娘家门坎的新娘子一样，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具凤冠霞帔的人形架子而已，新娘子被从头到脚裹在红色锦缎之中，她被丫鬟搀扶着缓缓移过来的身形竟像一团红色的火。 后面突然一声哭喊声：“逸珠！我的孙女呀！” 程老太太一身崭新的大红绸裙，踉踉跄跄从门内冲出，泪流满面，牵住逸珠的衣角不放，哭腔道：“逸珠呀，我们养了你这些年，你终归还是人家的人。你到人家两脚踩生地，两眼看生人，阿娘怎放得下心啊，我的孙女呀！” 逸珠蒙了头盖，站立不动，像是突然间受到惊吓似的。一旁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催促：“二小姐，快哭！对老夫人哭几声！你今日上轿不哭，将来会生出哑巴孩子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添喜（四） 一时所有的人都伫立不动，等着红盖头下那一声呜咽，但是等了半日，却是迟迟没有动静。 盖头一径低垂着，看不见逸珠此时的表情。那丫鬟又催，连连用手去扯逸珠的胳膊。红盖头下的脑袋突然一晃，逸珠自己用手把盖头掀开了来。 这个时候，人们看见一张人们看到的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只见着静心装扮着的逸珠一双眸子漆黑发亮，一流的吟吟笑意挂在脸上。 只听着逸珠回身望着程老太太，笑道：“阿娘，今天可是我的好日子呢，你怎么倒是哭了？我想看你笑呢。” 所有人都没料到逸珠会说这样的话来，一时众人都没了声响。好一阵，人群中方才爆出了一阵笑声来。 程老太太与芷若面面相觑，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心下想着，这丫头到底是不懂这出嫁时候的规矩。 逸珠瞧见程老太太笑了，这才放了心，索性也不要那帮丫鬟搀扶了，自个半掀着盖头，径自入了轿内坐着。 待得花轿到了关家，这不过就是关雨时生辰宴改成的婚宴，因而也就几桌至亲好友。因着关家老爷体谅逸珠怀了身子，怕是体力不济，因而只是走了过场，这婚宴也便匆匆结束了。 再说，这逸珠一出嫁，程老太太便觉得家里头少了人，顿时觉得偌大个院子空落落的。走到哪里，好似脚底带出一片无人的尘土。 晨间，程老太太在亭子里低头看着，半天伫立不动。脚底下总觉有蚂蟥在爬似的，有点痒，有点不舒坦。 程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声，咬咬嘴唇，轻轻跺一跺脚，像是要把鞋底沾染上的晦气跺掉。她实在是一个人有些坐不住了，就到芷若屋里去随意瞧瞧，这个时候就瞧见芷若在做一双可爱的老虎鞋。 芷若从针线间抬起眼来，一看是老太太来了，忙道：“阿娘来了，快坐。” 奶妈搬了一张椅子来，程老太太便往上一坐，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还是觉得有些虚的很。 她略略喘了口气，而后忽然好似想到什么一般，一骨碌地坐直了身道：“芷若，你是不是有了？” 芷若微微一愣，又看看手里的鞋子，恍然大悟：“阿娘，我这是在给逸珠的孩子准备小鞋子呢。我想着亲手绣几双，就当一片心意了。” 程老太太从篮筐里拣起一只半成的鞋样，眉梢略微抖了抖：“瞧这绣活做的，倒是似模似样的。我从前倒是不知晓，你也懂得这些呢。还以为你出去留洋的，怕是手指都没沾过针。瞧瞧，这手艺，啧啧啧，真是了得呢。” 芷若笑笑：“从前，在处州的时候，母亲c奶奶都去的早，只有我一个女子。因而这缝缝补补的事情，总少不得要自个多操心。虽然说有底下人在，可是到底不如自个真心。” 程老太太拍了拍芷若的手：“难为你了，孩子。” 芷若笑笑，又从抽屉里头拿了一只鞋样出来：“阿娘，你试试，这尺寸合适不合适。” 程老太太一看，这是一双定了型的素面鞋子，上头绘了莲花的模样，只是还没有做绣活。她接了过来，往脚上一套：“这鞋底是你亲自纳的罢，穿着倒是舒服。” 芷若笑笑：“您觉得舒服就成，那我就继续绣了。” 程老太太拿过芷若手里的箩筐，放到一边：“芷若啊，女人这辈子，可就得有个孩子傍身才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添喜（五） 芷若一听，晓得老太太这是催着她生孩子了，不过抿嘴笑笑，也不接话。到底是她心里有亏，就算口头上暂时糊弄过去了，人家老太太心里还是惦记着。 这个时候就听见奶妈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芷若抬了抬手：“莫要慌张，出什么事情了？” “真是不得了了，几个学生，带了人，说要烧咱们稠铺的布，说什么标签下头，那是日本字呢！”奶妈急地脸都涨红了。 芷若一听，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不过同程老太太说了几句就匆匆出去上了车子。车子才到绸铺门口，这刺鼻的烟雾很快就弥漫到了芷若的鼻中。 这绸铺门口夹杂了沸沸扬扬的哭声c骂声c喊叫声c还有尖尖的口号声。才不过下午三四点的光景，日头已经被烟火熏得发了暗。芷若站在十字路口，就看见东一簇c西一簇的红光。 原来是领头的几个人，为了叫全城的人都看个明白，特意把店里那些日本布堆高了去烧。这一时烧的来了劲，甚至还泼上煤油c硫磺这些东西助燃，这一时火光就更大了。 这个时候铺子里的伙计看见芷若来了，连忙跑了过来：“诶哟，少奶奶呀，您可来了，这些人呀，闹的不像话了，这整条街都被他们追着跑呀。不光是咱们铺子里的布，但凡是吃的c用的，只要是和日本沾亲带故的，这统统就是一个‘烧’字呀。” 芷若眉头蹙着，心下不由得想着，好好的，怎么就有人揪着铺子里的布不放了？看样子，倒更像是有人别有用心。 “这几日可有什么人，瞧着来路不一般么？”芷若不禁多问了一句。 伙计挠了挠头：“这福贵掌柜这几日不在，许多的事情，我倒是当真不长记性。不过，前几日，有位小姐，一下就买了好几匹布，还里外翻了好几遍，问了许多闲话，诸如这布什么时候进货过来的又问了是不是老板亲自进货的。” 芷若心下暗暗大叫不好：“那小姐什么摸样，你还记得么？” “这个”伙计到当真被难住了，这一时面露了难色。 芷若也不打算为难他，刚要开口，就听着那伙计一拍手道：“对了，那位小姐，眼角有一颗美人痣呢。” 芷若这下心下也便有了七八分数，这人多半不是旁人，该是那美智子了。看来是震旦低价吃尽了日本商船的货，人家早就记恨心上了，此番就借力打力，顺道先收拾了稠铺。 彼时，芷若正出着神，就听见街上有人惊呼了一声：“你们要做什么！要西啊！” 顺着尖叫声，就看见一群学生朝着街口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架住了一位太太。那太太身上穿的是很明显的和风布料，因而一下就成了围攻的目标。 那位太太架不住闹，连连讨饶道：“我的外套不好扒的，里头的贴身衣物可见不得人呀。你们要是想烧日货，我回头把全家的日本货都拿来给你们烧都成啊！” 这时候，学生又哪里听得进去，一下就拥了过去，将她扒了个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添喜（六） 待得这群学生把这位太太的和风外套脱掉，就瞧见她里头穿了一件男人的夹袄。这简直是羞死人的事情，那位太太当即就被气得昏厥了过去。 这一下，倒是那群闹事的有些愣住了。他们原本还慷慨激昂c气势汹汹的模样，这个时候就吓得不敢出声了，都自觉是惹上了事情。 为首的一个女学生吓坏了，举手无措间，忙跑到绸铺门口，对芷若道：“这位小姐，帮帮忙呀。” 芷若摇了摇头，心下想着，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压根就没弄清楚现下他们究竟在做的什么事情。不过有人煽了风，就不分青红皂白来点火，也实在是可悲可叹。 芷若一面想，一面忙上前按压着那位太太的胸口，进行心肺复苏按压。 “愣着干什么？送医院呀！”芷若对着周围几个发愣的男学生喊了一声。 这些人猛的醒了过来，而后手忙脚乱地将那人抬上了人力车去。 方才聚集的那帮人一时群龙无首，一下也便跟着作鸟兽散了。 伙计见状，这才从柜台后头出来，东张西望了一番：“老板，你看，现下怎么办才好？咱们铺子是不是要考虑关门一阵子，避避风头呢？现下局势不稳定，就是租界里头也是时时有人闹事，那些巡警也实在管不了，比得都是谁比谁更狠呢。” 芷若回过身来，望着一片狼籍的绸铺，沉声道：“照开不误，若是关门了，人家才觉得更古怪呢。人家越是闹，咱们铺子越是要开。要不然，一点事情就退缩，这年头，生意都不要做了。再说了，这里到底还是租界，与外头不同，这一点的事情，那也是影响极大的，只怕是现下警察署的人比我还要头疼，” 伙计连连摸着脑袋道：“老板说的对，是我烂嘴，瞎说话了，您可别往心里去。” 芷若眯起眼，看着柜台里头的抽屉：“你就是下头打杂的，怕事了些，倒是也可以理解，毕竟是这阵子福贵不在，你一个人替了福贵的活，撑着店面，也是不容易。不过今日正好有一事我想问一问，福贵在的时候，最常用哪个抽屉呢？” 伙计指了指右起第三排的柜子：“掌柜的就用这几个，平日里看的最紧张，也不叫我们碰，若是一不小心沾了身，那还得训我们一顿呢。” 芷若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忙旁的，自个就进了柜台里头，拉开了那几个抽屉随意翻了翻。 拉开抽屉的那一刹那，芷若微愣在地，里头不是旁的东西，竟然是她爷爷苏润卿亲手写的家训谱和一些零碎的小玩意。 那些都是从前在处州的时候，苏润卿赏给福贵的，这每一样，芷若倒是也都还记得缘故。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一直带在身侧，还放在铺子里了。 这家绸铺是为了延续苏家的产业而开的，因而这会看到爷爷的遗物，芷若更是百感交集，她心下越发地笃定，爷爷当是没有看错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添喜（七） 芷若一面沉思着，一面就听着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响。芷若转过身去一瞧，方才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又带了四五个人走了过来。 芷若一时走出了柜台，睨眼瞧着这些人，笑了笑：“怎么，你们还不走？想在店里留下来喝茶么？” 那年轻男子义正言辞道：”我方才注意你许久了，看起来，该是这店里的老板了罢？那么我倒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一说的。你店里卖的那些布料，都是贴了标的日本货。这日本人打到咱们中国来，占领了东北，又占了华北，眼下上海都要被打下来了。到时候，这房子要烧光，人也要被赶尽杀绝，你就是赚再多的钱，那也没命花了。” 芷若冷笑一声：“我店里的东西，都是我自个的财务，要烧要留，那是我自个的主张，干你们何事？我倒是奇怪了，你们哪里来的消息，就一口咬定我店里的布匹都是日本货？说起来都是素面的料子，敢情，你一个黄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比我们这些人还要懂行了？” 那年轻男子此时早已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冲到芷若跟前，说道：“这位小姐，你冷静想想，这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要知道，现下是统一行动，抵制日货。我们现在是挨着店铺去搜，但凡是日本的舶来品，那就都得一概给烧毁了。即便你们不烧，我们不烧，那也会有别人来烧。到时候别人动手，怕是更不好收拾，倒是不如你自个动手，还落个好名声，是不是这个理？” 芷若冷笑了一声：“难道烧了这些布匹，日本人就不会来上海了么？” 那人听了哭笑不得道：“我说这位密斯，这是咱们表达全民抗日的决心嘛！当兵的拿枪打日本，老百姓赤手空拳，拿什么跟他们斗呢？那就是抵制日货！没人买他们的东西，他们到中国来有什么便宜可占？让他们拿了钱买枪炮，完了收不回这笔本钱！吃一个大大的亏！” 芷若实在觉得无语，不禁叹气道：“真是孩子气的话，事情若是这样简单，那驻沪的钱司令可就偷着乐了。” 那人一时不好反驳，也开始略有些不耐烦了：“我们现下回来，便是想同你讨个态度的。你这同意要烧，不同意也得烧。” 芷若并不想多理会，不过掸了掸身上的衣服：“那我就不同意了，你们说，可怎么好？ 那年轻男子显然还不想放弃，又插话道：“看您穿着，也是个体面人，何苦呢？说起来，外头都是这个形式，怎么也是逃不掉的，倒是不如痛快答应了我们。” 芷若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呷了口茶道：“你们要烧，这是你们的事情，我拦不住。可是我要亲口说心甘情愿的话，我实在是办不到。这绸铺是我们苏家东山再起的一份基业，你们以为办个铺子就这样容易么？你们说要烧布，又其实完全不懂布，一通乱烧，我这店还不得被你们搞垮了？日后我这铺子垮了，谁帮我振兴家业，难道是你么？怕是你自己也不敢轻易应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雨夜（一） 芷若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倒是叫这些人一下都不敢出声了。这风波声势浩荡，却很快就都湮灭了。 倒不是这些学生偃旗息鼓，只不过日本人已经打到了浏河镇，沪上开始纷纷谣传，日本人要正式进攻上海了。学生们血气方刚，这但凡手里头还有气力的，全都报名投军去了。 再说那厢鹏详染厂，福贵在里头呆了一些时日，总觉得这些印染的色料有些怪异。起初他以为是南洋那边的特殊色号，直到某一日，他见到了一名人，进出染厂，然后一切便便地豁然开朗了。 原来，这鹏详胆大包天，竟然在抗战之际，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外说是南洋客商的单子，实则是接了日本人的任务，在为日本军人赶制军服。 这件事情禀报予程逸之的时候，他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邹海到底是和日本人走的近，便是做了日本人的马前卒，也是他早就料到了的。 彼时，芷若正浇完花草，准备进屋来。一看福贵回来了，不免笑着问道：“哟，福贵，你倒是还晓得回来了。” 福贵挠了挠头：“大小姐，您这话说的，我这可不是接了姑爷的事情在做嘛。我心下也是挂念着绸铺的事情呢，等这事忙完了，我麻利儿就滚回铺子去。” 程逸之轻声道：“既然咱们都晓得这鹏详干的是卖国的龌龊事，咱们倒是不如叫福贵把那边的事情给辞了，咱们再好好计划下，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应对的。” 芷若瞥了眼程逸之，掩嘴笑了起来：“得，等你想到方法的时候，人鹏详早就货都出好了，到时候日本人就穿着鹏祥的货，大摇大摆地进到上海城内来。到时候呀，只有你干着急，上火的份。” 程逸之撇了撇嘴：“那你倒是有什么主意？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多是心下有了主意了。” 芷若将手背到身后：“你还记不记得，那美智子和邹家的九姨太来给我送醋？” 程逸之想了想：“是有这么一回事。” 芷若莞尔：“她们俩，想法子接近我，本就是居心叵测，我也便顺水推舟，送了她们一份大礼。想来这份大礼，也只有日本人能享受到了。” 程逸之抬起头来，望着芷若，略微狐疑道：“你是说？” 芷若倒并不想要避讳福贵，不过看着他们俩，微微笑道：“我呢，这嘴巴不把门，一不小心呀，将咱们染厂的方子透露了出去” 程逸之并不相信，芷若真的将染方透露出去了，不过挑眉道：“我还道，你同她们说什么方子，是装神弄鬼，原来是有这般缘故。” 芷若笑笑：“我在告诉邹家九姨太的方子里，径自加了一味东西进去，这寻常的师傅，是怎么也看不出毛病来的。” 富贵一听，不由得睁大了眼道：“难道是” 芷若点头道：“是了，就是我小时候，误食过的香泽兰。这玩意，少量加在配方中，可防蛀防虫，寻常师傅也瞧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若是这量过了，那就大不一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雨夜（二） 日本人的舰炮开始密集地出现在上海周遭，甚至有飞机嗡嗡飞过上海的上空。这些飞机都飞得很低，跟一只银色的大鸟儿似的，甚至都能看见翅膀边上涂的日本军旗。 一开始，上海街头的民众瞧见飞机，都一齐涌到空地上看。有胆大的年轻人就爬到房顶上，对着飞机吆喝c咒骂c挥拳头c吐唾沫。 飞机先是对他们不理不睬，后来有一天，忽地从飞机上头扔下一个黑乎乎的炸弹，直直地砸了下来。几个年轻人彼时还在房顶上发着呆，那炸弹早就不偏不倚掉到了他们身侧，轰地一声炸开来了，近处的人被炸得一个跟头掀翻在地。 远处的人只见火光冲天，烟火里血肉横飞。奶妈在街头买香膏，不知轻重，跟着别人到现场去看了。接过回家以后，几天没能做事，只是光呕，嘴里直说怕人。 飞机炸弹的厉害从此被上海人领教了。家家户户都开始想着法子来躲避这些炸弹。一开始程家都是在低矮的厢屋里备了几张八仙桌，又备了几床厚棉被，日日拿水浸得湿透，搭在桌上。 一听飞机飞过来，有铜锣敲响的声音，全家老老少少都挤进桌底下里。外界都传闻，这湿棉被最能防枪弹，程家人也实在没法子，也只得试一试了。 钻桌底下，这年轻人还算利索，可是程家老太太最是麻烦，她腰腿都硬了，根本就蹲不下来，没法钻进去。试过一次之后，程老太太就固执地宣布她再也不蹲桌底了，反正她一把年纪，死也死得其索了，倒是一点都不想受这样的罪来。 程瑞生看着干着急，逸之劝着也不顶用，芷若当然不能白白看着老太太送死。她就想了主意，在桌底下铺一床褥子，飞机一来，马上由力大的福贵和林寅一道把老太太不由分说地拦腰放倒，抬到被褥上去。 人倒下来占地方，芷若便岔开两腿在老太太身上趴着。飞机一过，芷若就觉得腿全都麻了，可是也不好声张，不过暗暗转过头去呲牙，这些自然都被逸之看在了眼里。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家人互相之间竟配合得十分默契，从听见飞机响声到全家进桌子底下，前后不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过不了多久，林承艮就匆匆忙忙地跑到程家来了。逸之同他密谈了许久，脸色都发了灰。夜里，逸之对芷若道：“守卫宝山县城的九十八师五八三团第三营姚营长和全体官兵六百余人，与日军血战九个昼夜，全部以身殉国。宝山沦陷了！” 芷若一听，登时惊得起了身来，日本人真的打进来了宝山都破了，这进入上海市区也不过是几日的事情。上海本就是平原，易功难守，那些军人还能如何去抵挡这最新式的武器？那也便是万千军人的血肉之躯了。 逸之对芷若又说道：“现下城里头的人都在往外处逃命去了。甬城同乡会的人，早就雇了几艘轮船全部南下逃命去了。更不用提其余的沪上大户，这能走的，基本都已经开始走了。” 芷若抬起眼来，望着逸之：“怎么，你的意思，难道我们都要走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雨夜（三） “这个，我想还是需要同阿娘和父亲商量以后才好定夺，想来他们心下多半是不愿意离开的。”逸之说道。 芷若知晓，逸之说的都是大实话，这一大家子人，哪是说走就能走的。况且如今哪里都乱，即便到了南方，也不能保证日本人就不会打过来了。国之不国，到底哪里都不好容身的了。 夜里，芷若躺在床上，总有些心灰意懒的感觉。她想起抵制日货的事情，说起来其实也不能怪那些孩子，要怪也只能日本人头上了，到底是他们不该进犯他国的领土。 这个时候，她又想到，前次从日本货船上囤来的布匹数量不少，如今烧了一大半，这笔账，才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算了。往后倘若进货，钱又从哪里来？还能进什么货？ 世道乱到这个份儿上，绸铺是不是还能继续开得下去都已经是未可知了。如今这手里头压着铺子，那就是烫手的善于，即便是要典出去，那也是无人会来接手。这个年头，固定的产业就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性命都难保的前提下，谁都不傻，也不高兴背一个包袱在身上。 芷若就这样七想八想，心里乱成一团麻。她原本想要把腹中的话同逸之说说，可是又想着，看他也是多少有些没有主意的样子，怕是也指不上了。她忽而就想起了爷爷在世的时候，莫名心下觉得有些戚戚。 关家，因着日本人攻占宝山的消息，也是一家子坐立不安。 “日本人真的来了？咱们真的要出逃了？”姜佩娥不停地问着儿子关雨时，看着好像是问，实则又是她实在难以相信这天真的要变了。 关雨时瞧了眼关雅韵与腹部隆起的程逸珠，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人家家里走不走，不关咱们的事情，咱们家里头，到底是女人比男人多的，到时候，万一遭点什么事情，可不是自个找罪受么。” 关雨时一面说，一面就转过头去，望着父亲关海道：“父亲，您说呢？” 关海很是烦躁：“你也别催我，你这一催，我心里头更乱了。原本我就是衙门里头办公差的，你叫我一走了之，实在是觉得有些面子上过不去，我还得好好地想一想。你们倒是不如回去自个先收拾东西。这逸珠看着身子重了，怕是还要做在外头生养的准备。这药带的c准备的东西多了去了，可麻烦了。” 关海一面说，一面就连连要把一家子人给打发出屋子，想要一个人好好静静。这前脚出了屋，姜佩娥就觉得心下也很乱，什么都不多说，就朝着佛堂去了。 关雅韵突然快步上前，就拦住了逸珠的去路，一脸忧心道：“我说逸珠，我看那，你不妨先收拾了细软走了，咱们家里头，如今最要紧的可是你呢。你看啊，你肚子里头可是咱们关家的长孙，可是不好出差错的。” 关雨时一听，自然晓得，他姐姐这是想法子要打发程逸珠先走。说起来，这逃难的时候带着个大肚婆，谁都知晓不方便。但是如果先把程逸珠打发走了，那么之后的事情，一切就都好说了。 关雨时本就十分厌烦同程逸珠的这桩婚事，按理说，这姐姐一提，他应该高兴还来不及。不过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这个提议他心下竟然觉得有些堵得慌。 因而还没等逸珠开口，关雨时就道：“这要走，自然也得跟我一起走，哪有老婆儿子跑了，我一个人走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雨夜（四） 关雅韵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弟弟竟然还有替程逸珠说话的时候。她到底是有些看不懂了，从前说厌倦同程逸珠继续纠缠的人是他，如今说不好抛下程逸珠的人也是他。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她现下看来，男人糊涂起来，怕是也是不知道心安在哪里了。她这个姐姐如今看起他的心思，竟然是有些雾里看花的意思了。 程家，程逸之关了书房门，在自己房里略坐了坐，便让林寅去请程老太太与父亲到房中商议事情。 程老太太这些时日常去龙华寺烧香，外面的情形也听香客们说得不少，林寅来一叫，她知道必是跟逃难有关，也便从容地丢下手头的茶水，就到前院去。 三个人面对面地坐下来，程老太太抽着烟，逸之久把前头与芷若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末了，逸之又加了句：“如今时局实在不妙，怕是不逃不行了。况且家里头，还有芷若与阿娘在，也委实叫人担心。万一日本人进到家里来，我怕是谁都对不住。” 程老太太重重地抽了口烟，而后叹气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哪！” 逸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娘，我们总归还是保命要紧啊。你可不晓得，那些甬城来的商人，早就都搭着货轮跑路了，如今真没有人敢在这里继续呆着白白受死了。” 程老太太喃喃道：“这一走，就把这个家丢下了？这些房子，这些家具，这些摆设，穿的c用的c看的c玩的，都不要了？我十五进的程家，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哪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呢？” 程逸之觑起眼来，瞅着程瑞生，他试图叫程瑞生拿主意，可是看样子，他并不是很情愿在这里讨论这个话题。离开上海，对于整个程家来说，并不单单是损失而已 还没等程瑞生开口，程老太太便道：“我是拿定主意了，我不走。你们就权当我是条看家狗，我要留下来为儿孙们看咱们程家呢！不管是谁来了，程家都不好倒，也不好散，你们可明白？” 这一下，逸之多少还是急了：“阿娘！你说这话，不是拦着我们大家，不让走吗？” 程老太太拿着烟枪，又深深地吸了一口：“你们怎么能和我比？我都七老八十了，我怕什么日本人？他们若真是爹生娘养的，就敢下得手拿枪挑了我？” “娘，你没听人家说，日本人比禽兽还不如？”程瑞生这个时候突然也开口说了句。 程老太太从鼻孔里哼了两声出来：“我不怕，我这一把年纪，跟你们走是个累赘，留下来还能看家。我是死也要死在家里的。逸之，你带你媳妇走，还有瑞生也走，这家里头伺候的那些丫鬟c听差，一概能走的都走了吧。” 程瑞生一下就涨红了脸：“谁说我走？我也是不走的。咱们震旦的厂子，无论如何可不得要守住了，如今倒若是位几个小日本抛家别舍，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逸之，我看那，你也别功了，就听我这句话：我和你俺娘留着看家，你带了芷若还有林寅c福贵c奶妈这些人赶紧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风雨夜（五） 逸之听了总觉得心下不是滋味，想起父亲同阿娘的话，他总觉得自个应该更有担待些。这人才出了书房，香凝却从走廊的拐弯处探出头来，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看，又缩了进去。 不多会，她咬了咬牙，堵住了逸之的去路，便问道：“你们方才在屋子里头商量什么事呢？能同我说说么？” 逸之道道：“凝姨，这恐怕暂时不好同你讲，但是等父亲真正做好决定了，我想你会知道的。” 香凝点了点头道：“你即使不说，我也能猜到一点，无外乎就是程家要不要外逃的问题吧。” 逸之想着，今夜的商谈，父亲特意避开了香凝，应该是有他的顾虑，因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笑道：“不过是寻常家事，倒是也登不上什么台面，凝姨想的有些多了。您不妨回去早些歇息罢。” 程逸之一面说，一面就急着向外走，他需要娶找林承艮同管丽娜。 香凝那边，实则她前头在拐弯的地方已经听到了书房屋内的几声争执声。现下看逸之这样，她心下也便更觉得疑心了，恐怕这程家要散是早晚的事情。等到程瑞生一切都安排开了，再通知她一声，也怕是什么都晚了。 想到这里，香凝就想着，赶紧要事先做一番打算了，不然若是由着程家父子去安排，只怕到时候计较也晚了。她到底是身旁没有子嗣傍身的，所谓的姨太太，其实连个外人都不如。 到了深夜，程老太太实在觉得屋子里头憋闷的慌，睡不着，也就只好一个人出来顺着走廊走一走。这个时候，她不知不觉就到了香凝的屋子外头。 程老太太听到香凝说话也不停歇，心下就想着，她倒是精神还挺好，夜里还有心思闲聊呢，是个没心肝的，也难怪瑞生不同她商量走不走的事情。 想到这里，程老太太就慢里条斯地走了过去，到了窗户外头，她听那口气，正是香凝同底下的此后的丫鬟小翠在说话。 小翠说道：“二太太怕什么呢，您就是拔一根毫毛出来，那也比我们腰杆要粗呢。难不成太太还怕愁吃愁喝不成？” 香凝不由得摇头道：“一个人不愁吃喝就算好了么？再说，就靠我手上这几个钱，也不够过日子的，就叫我怎样不发愁呢？你说，若是都逃出去了，这日子肯定比从前更难过，那到时候，万一一个不讨好，被赶出也是想得到的事情。” 程老太太听到这里，心里大吃一惊，心想，她为什么说这话，有吃有喝还在盘算着，恐怕心里的心思实在不是这个家管的住的了。 于是程老太太越发沉默了靠了柱子，然后她就继续听下去。 这个时候，就听着小翠说道：“天塌下来，有程家的屋子顶着呢，您当真是没什么好怕的。” 香凝冷笑一声道：“屋能顶着什么？要顶着天，也是替别人顶着，可怎么也轮不上我呢。那便是后来进门的芷若，可也比我强的多了。到底媳妇是自家人，姨太太呢，就不是人了似得。我想到了现在，既然是在想着要逃难了，也该是飞鸟各投林的时候了。我受程家的窝囊气，也受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雨夜（六） 程老太太听到这里，自然是气得浑身发颤，两只脚也跟着软如棉絮，竟然是一步都移动不得。 她原本想嚷嚷起来，好呀，这日本人还没打到家里头来呢，你倒是先想要逃走了。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她又不得不忍了回去。这事情闹大了，到时候难看的还不是自个儿子瑞生。 香凝不要脸面，可是程家还要脸面呢。况且同她也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万一说起来，没准还要私议分家的事情，说不准还诋毁自个背地里偷听她说话，有意毁坏她的名誉，这样的话，到时候不体面的还是她自己。 思忖再三，程老太太决定先按兵不动，想着她既有了这种意思，迟早总会说出来。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慢慢地和她计算，好在我已经知道了她这一番的意思，预防着她就是了。 那厢香凝，与小翠一通抱怨以后，决定先去芷若房里探探口气。 芷若恰巧在屋里里头绣鞋垫，奶妈进来通报说是二太太来了，芷若倒是略略诧异，忙叫奶妈将人给请进屋子里头来。 芷若就瞧见香凝的鹅蛋脸，原来这些时日又瘦削了几分，她倒是先前没注意，因而才发现这样改变。如今瞧起来，便觉得看着格外的秀丽了。 香凝进门就将芷若的手握着，摇了两摇道：“怎么，芷若，你不识得我了吗？怎么一直望着我，都被你看的发憷了起来。” 听香凝这样一说，芷若倒有点不好意思，便索性望着她的脸道：“不是别的，我看凝姨不过几日的功夫，看着倒是格外瘦了，你心里若是担着事情，也得放宽一点儿才好。” 香凝听了这话，正觉得戳中了自个的心事，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径自坐下：“都说日本人要打进来了，这好日子算是要到头了，可是我这样担心着，人家还疑我是故意做作的呢。诶！一个女人，无论怎样，总别去做姨太太，做了姨太太，人格平白地低了一级，根本就成了个坏人，哪好得了呢？” 芷若知道她是意有所指，不过宽慰道：“现下到底是民国了，和从前不同。从前的话，这一夫多妻，多是因着经济上面的悬殊差距，又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现下的话，也有人是为了逃避包办婚姻，也便什么都不在乎和计较了。当然了，这许不是体面的事情，但是到底是新旧文化冲撞的时机，谁也不应当轻看了谁，这实则都是旧制度的受害者呢。” 芷若的话说的似是而非，香凝实则并没有听得太懂，不过也应声道：“你这话固然是有道理，老爷对我，虽然说不上十分的好，可是我对他，当真是一点私心也无的。从前太平的时候，但凡有人瞧不起我，那还得看老爷三分薄面。如今日本人要来了，都想着各自逃难去了，哪里还有人记得我呢？就更不要提保护或者待我和善了。我这样的人，府里头到底是没有立足的地方，从前没人听我的话，往后就更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雨夜（七） 说到这里，香凝顿了一顿，而后拿起绢帕抹了抹眼角：“我只有这一点儿年纪，也不好意思端出长辈的架子来的牌子来。你看我身后，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往后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退一步说，有了儿女又如何，到底还是庶出的，怎么也比不得逸之这样的正室所出。诶，在这种情况下，若说是要出去逃难，那便是带着我一道走，我也便咬咬牙忍过去了，好歹也算是一家人相互提携。可是如若大家各自规划，也没人想到我，我还能怎么着呢？芷若，我瞧你是个读书人，明事理，因而我才特意来请教你，倒是替我指指路。” 香凝说这些，一半是肺腑，一半是虚言，真真假假，芷若倒并不想分辨了。香凝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如今能在她跟前说这番话来，想来也是被逼到不行了。 听她说起来的意思，显然是冲着逃难的事情说的。芷若自然知晓，今夜的谈话，并没有香凝的位置，因而便更是觉得诡异，也不知晓她是哪里听来的，晓得家里头正在决定要不要走的事情。 芷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下也不是能闹矛盾的时候，因而便说道：“我今夜也是没有去那屋子里头听训示的，都是逸之在那里听着，我想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凝姨，你也知晓，我不过是后头来的新媳妇，这样大的事情，我是不好提也不好多说什么的。因而事情究竟如何，我实在是不晓得。不过你所说的，又好似严重了一些，总不至于都是真的。凡事总要往好处想，不然这当下，谁都没好日子可过了。” 香凝起初吃准了芷若是个沉着冷静的人，因而不过是想和她谈一谈，然后听她附和应声几句，这样她凡事再有什么动作，总有一个台阶可下，真不成，这凡事还可以推到芷若头上，她总不至于一个人背着骂名。 现在听芷若说，不过就是四两拨千斤，什么事情都一概被芷若给挡了回来，说了等同于没有说。于是香凝敛起笑意，淡声笑道：“芷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你这里探听口气的罢？你可不要误会了。我不过是想着，你和我一样，在这程家里头，是个没有根的人。你老家的长辈能撑腰的一个也没了，我呢，在这府里头也是差不多的。因而我便觉得我们同病相怜，才想与你说一说，缓口气罢了。你也莫要想着我有什么私心，不过是一时胸闷气短来散散心。” 芷若笑笑：“凝姨说这些话，我到底是担不起的。在说话办事方面，我比不得您妥帖，总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您尽可以多指教我，还请不要见怪才好。” 香凝掩了掩嘴角，侧过脸道：“并不是我见怪什么，你想，我坦坦诚诚走来和你商量个主意，你劈头一瓢冷水浇了下去，我到底还是觉得没有得到帮助，自然觉得心下会有些不痛快。不过咱们一向有事说事，既然说开了，那便是没有什么要紧的，更是谈不上见怪不见怪的了。” 芷若听了，不过在一旁微微笑着陪了几个不是。香凝听顺了耳，总算是把这口气给咽下去了。她想着芷若既然对这件事情模棱两可，也不打算过多参与，那么也便不说这事了，不过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又说了一会，到了后半夜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雨夜（八） 待得这香凝走了，芷若便有些纳闷，觉得香凝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如若说要不要走，离开上海这样的事情，逸之尚且都还没有与她商量，香凝又是以什么为依据会认为大家会去逃难而独独不会带她呢？ 想到这里，芷若抬头看了眼英式大摆钟，已经“铛铛”地敲过了凌晨一点。这逸之出去寻林承艮与管丽娜已经许久了，这个时候还没归家，芷若倒是多少有些担心起他来了。 合衣趴在桌子上，芷若睡得模模糊糊，却突然觉得脸上有一样软和的东西，她就顺手摸了一下。 再睁眼看时，却是程逸之伏在那里，他身上穿着体面的羊绒薄衫，外面罩着一件风衣，还没有脱下，看那样子，大概还是刚刚回来。 芷若因为自己实在没有睡够，将眼睛重闭了一闭，然后才恍然睁开眼来。 程逸之笑道：“昨晚上等我等到很夜深吧？真是对不住，我夜里出去有点事情，一下就谈得晚了。回来又怕你已经睡下了，也不敢吵你，就在前头大厅胡乱眯眼睛眯了两个小时。” 芷若连忙坐起来身道：“你简直胡闹，这些天多冷呀，你怎么在大厅熬一夜？我摸摸你额头看，是不是凉的很了。” 芷若一面说，一面就伸手摸逸之的额头，果然冰凉刺骨。她忙扯来了毯子，给逸之包着：“快暖和暖和吧。” 逸之“嗤”的一声笑：“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已经寒冬腊月了呢，不过才深秋，没这样凉的。” 芷若一下唬住了脸：“你不注意，但凡生了病，到时候还不是得累着我来照料你呀。大少爷，您可多为旁人想想不成么？” 逸之听了乐呵道：“成啊，那这样，我手伸到你怀里取暖行不行？” 芷若顺手推了逸之一把：“别，你这样子，瞧着怪吓人的。” 逸之眯起眼睛笑笑：“你眼睛怎么这样红呢？难不成，没见到我回家，想哭了？” 芷若啐了一口：“呸，真是没羞没臊的啊，谁眼睛红了。” 逸之挑着眼皮笑着将镜子递了过去：“喏，你自个瞧瞧，我是不是诓你了。” 芷若对着小镜左右环顾，两个眼睛又是许多血丝，看着倒是跟兔子似得，一时不由得红了脸来：“还说呢，可不是等你熬夜熬出来的。” 逸之一听，心下十分欢喜，一把就把那镜子给扔到一边，然后握着芷若手道：“难不成，你真等了我一整夜呀。” 芷若侧过脸去，脸色微红：“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久，已经睡过一会了罢，只不过你把我吵醒了，到底是睡得不够好呢。” 程逸之笑了笑，极其自然地将芷若揽到怀里。芷若显然有些紧张，一下就缩起了身子想要躲开。 逸之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声道：“可别动，就让我抱着你就好。你放心啊，旁的事情我一概不做哈。” 芷若正要反驳，就听着逸之又说道：“我夜里是去找林大哥和管小姐了。” 芷若觑起眼望着逸之：“同我说这些作什么，我又不想管你去见什么人了。” 逸之牵起芷若手：“不，可就是要同你说的。林大哥明日也要出发去打游击战了，现下这郊县几区的巷战打的最是焦灼，到底还能守个几天，都没人敢说一个肯定的数字了。” 芷若一下回过神来：“你该不会是想也去打游击罢！” 逸之作噤声状：“叫这么响作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风雨夜（九） 就在芷若夫妇两人说着悄悄话的时候，就听着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姐！姑爷！可不好了！出大事情了！” 芷若竖起耳朵听着，这是福贵的声音，不由得疑惑道：“都好晚了，什么事情呀。” 逸之一面趿了鞋子，一面跟着下楼去开了门，就见着福贵急得脸上都是汗：“大厅！大厅里吵起来了！” 奶妈才睡下，也被这敲门声惊醒了，这才姗姗来迟，睨着眼睛看了看：“噢哟，福贵，大半夜的，你叫这样响，作死啊！难道日本人打进来了？” 福贵望着芷若c逸之和奶妈沮丧道：“嗨，可比日本人打进来还糟糕，小姐c姑爷都去看看就晓得了，这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楚呀。” 芷若晓得，福贵是个明白轻重的，自然也不敢耽搁，披了一件衣服，就跟着逸之来到了厅里头。 天空突然响起一片闷雷声，声音愈来愈密，厅外的芭蕉叶连动都不动一下，纱窗上停满了灯蛾子，几条壁虎伏在窗角，一口一个，逮得那些蛾子“噗咚，噗咚”直往里面乱钻。 偶尔有几下闪电，穿过蕉叶落大厅的前门口，看着怪吓人的。 芷若跟着逸之穿过沿廊下，一路到了大厅里头，大厅里又热又闷，空气浊重得很，窗上不断发出“噗咚c噗咚”蛾子撞闯的声音，窗外一阵连一阵呜着隆隆隆沙哑的闷雷。 程瑞生的额头一直不停的沁汗，他觉得快闷得透不过气来了。而他的对面，站的却不是旁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孙彦鸿。 芷若诧异地望着孙彦鸿，他面色苍白，看起来全身都蕴藏着怒气。而相形之下，程瑞生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失魂落魄。 逸之冷眼看着，倒是并不惊讶，不过率先开了口：“半夜三更的，在这里打桥牌还是搓麻将呀，不嫌累么。” 程瑞生微微蠕动着嘴唇：“逸之，这里没你的事情，带芷若下去。” 孙彦鸿忽而大笑了起来：“程家老爷，您这是害怕了么？您就这么怕被儿子和媳妇知晓您干下的丑事呀？恩？” 程瑞生阖了眼睛，面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彦鸿，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有什么话，我们进屋去谈罢。” 孙彦鸿唇角一撇，不过指着程瑞生道：“芷若，你看看，你都嫁的是什么人家。这一家子的小人，伪君子，都是什么玩意？” 芷若略微觉得有些尴尬：“彦鸿，我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事情，但是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不如这样，现下时间也晚了，有什么事情，改明儿再说好不好？这样大家也冷静冷静，说不准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间呢？” “不！芷若！没有什么误会！这个人！这个所谓堂堂正正的程家老爷！他就是一个畜生！”孙彦鸿几近嘶吼道。 程逸之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孙彦鸿的手腕：“住口！父亲岂是你想污蔑就污蔑的！” 孙彦鸿用劲一挣脱，反手就与程逸之厮打了起来，程瑞生在旁边看得心口发痛，疾声痛呼：“逸之！住手！住手！” 程逸之哪里听得进去，他原本与孙彦鸿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如今听他这些羞辱父亲，他这个做儿子自然不好坐视不理。 眼见着两个热相互都打出了血来，脸上也一道跟着挂了彩，看得芷若也是分外着急，忙冲了上去，试图要拉开两人：“你们疯了么！大半夜在这里打什么！” 两个人打的正是难解难分，哪里听得进去，这一使劲，连带着把芷若甩到了墙根脚上。 “够了！住手！我叫你们住手！”程瑞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一下眼中就盈满了老泪：“逸之！他是你的哥哥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风雨夜（十） 程瑞生的话就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彻底叫逸之有些分崩离析的感觉。他仍旧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回身对父亲道：“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程瑞生咬了咬牙，面上早已如关公般通红：“彦鸿是你的哥哥！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也是我程家一脉的人！” 程逸之简直觉得不可置信，先是指着孙彦鸿讥笑了两声，而后楞楞地望着程瑞生：“不！父亲，您一定是在骗我！打小我就没听说有什么哥哥，好端端的怎么就冒出一个所谓的哥哥来了？况且这人还是孙彦鸿，这简直叫我不可接受这样的荒诞之事！” 芷若上前搀住逸之，轻声道：“逸之，你冷静点，不妨听父亲把话说完。” 孙彦鸿步步逼近，而后对着程逸之一字字道：“你天生就是好命，出生在程家，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没吃过一丁点的苦楚来，甚至连我最在乎的女人最后都成了你的妻子！程逸之啊程逸之，你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么多？” 听到孙彦鸿提起芷若，逸之更觉得血涌上心头，疾声道：“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这里是程家！是我家！这里不欢迎你，还请你出去！” “逸之”望着逸之难言的神色，程瑞生心下真当是痛苦极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揭开了程家埋在地底多年的秘密。他觉得愧为人父，简直无地自容了。 孙彦鸿笑了一声：“好了，程大少爷，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事实！我的母亲名唤杜鹃，曾经在你母亲荣氏底下伺候。她心性单纯，初入程家不久，哪里晓得这人世间的险恶来。某一日，你这位冠冕堂皇，满口仁义道德的父亲程瑞生，喝的酩酊大醉归了府。我母亲不过就是当完差，要回偏厢去歇息，结果竟然结果竟然被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给玷污了！” 说到这里，孙彦鸿眼中已然是恨意满盈：“一个年纪轻轻的婢女怀了孕，能有什么好下场？荣氏容不得我母亲这样的人继续留在身边伺候，某一日夜里，命人将她绑去了苏州，然后扔到了下南洋的猪仔船上。那里瘟疫横行，母亲能活着到南洋的岸上简直是一个奇迹！而后她做着各种苦力活，直到生下了我程大少爷，当你左右都是仆从老妈子的时候，我正在码头上扛着比我自己还要重的货箱！当你承欢膝下，享受各种怜惜疼爱的时候，我母亲却因为英国老板的一时不满，直接被一枪崩死在了做工的码头上！我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嚼着猪食c盖着稻草，吃遍了所有能吃的苦！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能今日堂堂正正站到你们面前！你母亲荣氏是死了，她倒是不用再受良心的谴责，可是程瑞生呢！这个始作俑者为什么还可以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这不公平！简直太不公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裂帛（一） 孙彦鸿的话，在芷若c逸之与程瑞生的心下起了不同的涟漪。芷若初时觉得诧异，而后是震惊，慢慢平静下来以后，她开始回想着从前孙彦鸿的那些哀伤的神色，恍若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当初她原本以为是为了孙彦鸿着想，不去拖累他，而选择主动与他分手。可是她那个时候并不了解孙彦鸿还有这样一番苦处来。 这一时，芷若只觉得五味杂陈，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去安慰他了。此时此刻，她对他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了，可是那种对昔日旧友的关切之心，却叫她觉得多少有些愧疚起来。 到底是程家欠了孙彦鸿的，连带着她也伤了彦鸿的心，这是什么样的冤孽？ 程瑞生红了眼眶，直哽咽道：“彦鸿，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让你们白在外头受了委屈。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会弥补你从前所缺失的。” 孙彦鸿几近哑声道：“弥补？难道你以为，所有的事情靠着金钱就可以弥补了么？呵呵，程老爷，您过了这么久，还是与以前一模一样，总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不是钱不可以解决的事情。难道我母亲可以死而复生么？我们从前吃的那些苦就可以一笔勾销？不，即便你忘了，我还是会记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呀！程家老爷！” 程逸之脸色煞白，一时间只觉得头上犹如压了千金铁锤一般。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父亲在外头竟然会有私生子这样一回事情。他一贯以为父亲与母亲是相敬如宾，恩爱的典范。可是如今瞧来，却也是一地鸡毛，非一两句话可以说的清楚的了。 “彦鸿，我曾经去苏州找过你你母亲怀着身孕失踪以后，我就私下派了人去找过不知道多少回，我并非没有关心你们的生死。这两年断断续续，总有些消息传来，可是没几个是真的。直到前不久，听到有人从苏州传来消息，我还亲自去了一趟苏州” 程瑞生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了。虽然儿子逸之与他的儿媳芷若都在场，可是这伤疤既然已经揭开了，那就再也没有捂住的道理了。况且这些年，他确实一直很挂念他们母子两个。 程逸之听父亲这样说，不由得想起前些时日，父亲并没有带林寅出门，而是改带了福贵去了苏州。那个时候，他还在想，父亲是因为什么事情，竟然宁可带着福贵也不带林寅。如今想来，心下莫名起了一阵唏嘘。 孙彦鸿颤抖着双唇，低声道：“人在做，天在看。谁造的孽，谁来受着。我如今能够自食其力，压根就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我今日来只是要告诉你们，从前程家欠我们母子的，我都会一并给讨回来！” 逸之一听，忙护到了程瑞生跟前，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孙彦鸿冷笑了一声：“如今你们震旦，难道还能继续支撑下去么？据我所知，你们的出入怕是早就出了问题，现下该是资不抵债了罢？” 逸之皱起眉头：“程家的情况究竟如何，恐怕还轮不到你来指摘。父亲近日身子不好，受不得什么刺激，有什么问题，改日再谈。” 逸之随即大声唤着：“林寅！林寅！” 林寅听逸之喊得急，忙从外头进来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送孙医生回去！”逸之说道。 林寅瞥了眼程瑞生，略有犹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裂帛（二） 孙彦鸿冷冷地望了眼程瑞生，凄凉笑道：“我不像我的母亲，那样柔弱，说被赶走，就要赶走。如今不过是一个开始，我但凡回来了，那便是要讨回一切东西的！” 孙彦鸿回身看了眼芷若，眼中尽是悲情，不过片刻垂下了眼眸，而后就跟着林寅出了屋外去。今日这一闹，他算是将程家人尽数都给震慑住了。这到底是天大的丑闻，即便是程家人自个，诸如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程逸之，想来一下都缓不过神来。 眼见着他们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暗夜当中，程瑞生却是脚步一个踉跄，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逸之与芷若惊呼上前，忙扶住了他，却见着他手脚不住地发着抖，眼见着是遭了大病了。 这个时候，几个听差的，七手八脚也忙跑过来帮忙，只听着其中一个人说，他以前伺候的老爷也是犯了一样的毛病，只怕是中风。 逸之连声问道：“父亲，你觉得觉得怎样？难受吗？” 程瑞生转眼睛望着他，嘴里哼了一声，好象是答应他说难受。大家连忙将他扶到一张沙发上，嚷道：“快去告诉老太太和二太太，老爷有了急病了。” 旁的听差，早跑到楼上去，隔着沿廊就嚷道：“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程老太太到底是年岁大了，夜里睡不久，这个时候不过是在看棋谱。一听声音不同，便将手边打围棋谱的棋盘一推，向外面问道：“是谁乱嚷？” 那一个听差，还不曾说的赏花，第二个听差又跑来了，一直闯了进来，顿了一顿，才气喘吁吁道：“老夫人，请你前面去看罢。方才老爷摔了一下子，已经躺下快没知觉了。” 程老太太心下“咯噔”一声，只觉得不好，一面走出来，一面问道：“摔着哪里没有？” 听差道：“摔是没有摔着哪里，只是有点中风的样子，看着不能言语了。” 程老太太耳朵里这么一听，诧异不已，虽然竭力地镇定着，还是不由得浑身发颤，在走廊上走了两步，自己也跟着摔了一跤。 也实在顾不得叫人来了，也就自己站了起来，扶着墙壁向楼下走去。到了前面客厅里，许多人围住一团，只见程瑞生躺在沙发上，眼睛整个都已经呆了，四肢动也不动。 程老太太略和他点了一点头，便俯着身子，握着他的手道：“儿子，你还能听见为娘的说话么？怎么样？感觉到什么痛苦吗？娘来了，你知道吗？” 程瑞生听了她的话，似乎也懂得，将眼睛皮抬起望了望她。 芷若忙问着底下的丫头：“找医生的电话，打通了没有？” 这一句话，倒是把老太太提醒，连忙对听差问道：“你们找了大夫吗？找的是哪个？再打电话罢，把我们家几个相熟的大夫都找来，越快越好！不管多少钱，都给我全请进家里来！” 程逸之满面愁色，一面安慰着奶奶，一面又在指挥着底下人将程瑞生抬到楼上房间去。这一夜，程家全家都乱套了，只有二姨太香凝不曾露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裂帛（三） 吃过晚饭之后，香凝本打算去看程老板的戏，她新烫了头发，擦好胭脂，换了一身量身定做的旗袍，正待要走。听说程瑞生中了风，举家自然都跟着惊慌起来。 她这样子上前，恐怕是少不得程老太太一顿骂。因而她赶忙回屋换了一身素净地再不能素净的衣裳，又重新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胭脂粉一律擦掉，这才慌慌忙忙地地走到程瑞生屋里去。 好在这时，程老太太早就魂飞魄散，其余人也全都没了心思，都沉浸在忧愁当中，自然都没有心去管旁的事。 香凝到了这程瑞生的屋外，也不见得她就好直接进屋去。她不过远远站着，也不敢见其他人。 迟疑半晌，她方才低着头进了屋内。她怕看见程瑞生确实情况不大好，脸色也很难看，这样一来，自然难免落泪。香凝是晓得自个性情的，这但凡泪水流下来了，哪里还有止得住的？这一时间也就泪如泉涌了。 见香凝如此，程老太太也掏出手绢，且不擦眼睛，却握住了嘴，死命地不让它发出声音来。片刻之后，来屋内探视的人挤成了一圈，香凝实在挤不上前，就转到一架围屏后去，呜呜咽咽地哭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逸之匆匆忙忙地带了程家的家庭医生杨大夫来了。那位杨大夫，一看程逸之亲自来请，就晓得，一定是程瑞生病得不轻。 这一时也便什么也来不及准备，不过挂上听诊器就走到床面前，给程瑞生解衣服的钮扣，将脉听了一遍，试了一试温度。这才有工夫，回头就瞧见身后人挤人，可谓拥堵了一屋子人头，因问道：“这个情况应当和谁商量呢？” 芷若在一旁轻声说：“同阿娘说罢。” 杨大夫一看程老太太望着床上，默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便半鞠着躬向她问道：“这病不轻，洋人叫的名字是脑充血。救急的办法也不难，先用冰冰上，当然还得打针。这打打针到底是要破皮的，因而我便想同老夫人商量看看。”杨大夫这样半吞半吐地说着，显然话也没有说全。 程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物，从前这风浪自然也没少见，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所在，便道：“人是到了很危急的时候了，怎能救急，就请梁大夫怎样作主张去办，要问我，我哪里懂得有您多呢？” 杨大夫正要往下说时，洋大夫也被请过来了。杨大夫同这位洋人是朋友，二人一商量之下，便照最危急的病症下手。 两位医生正准备动手，可是一个rb大夫，又带了两个女护士来了。芷若一看，便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这位rb大夫是谁请来的。 说起来从来都没听说过，程家有请过rb大夫的，特别是，这程瑞生还如今厌恶rb人，也便可推知，他本人要是意识还清醒的话，恐怕是断然不会同意请rb人进来的。 程瑞生睡的卧室虽大，可是里头人实在太多，这也不方便探诊。几个大夫就同程老太太和逸之商量，将里头的人都请出屋子外去，这一下就剩下程老太太c逸之，还有芷若三人守在程瑞生床边了。 这杨大夫自认医术与洋大夫和rb大夫比，到底还是差一些的，因而也就主动退避出去，由着他们俩来出主意。 屋子里头人一旦变少，这rb大夫与洋大夫就显得突兀起来。逸之望了眼那rb人，不由得转过身去同芷若眼神交流了一番，两人自然都是觉得这个rb人有些不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裂帛（四） 芷若与逸之在医生后头伸头望时，见女看护手上，拿了一个玻璃筒子，满满的装了一筒子的药水，似乎是正要给程瑞生注射什么。两个医生，用很低微的声音说着话。 芷若看他们的神情，似乎事情并没有像他们想的这般糟糕，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也说不准。因为他们说着话，望着床上的时候，那眼神里至少还带着希望。 再看床上，程瑞生整个人脖子后头垫了厚厚的两个靠枕，整个人就斜靠着，垂着外边的一只手，略略蜷缩起来。脸是象蜡人似的，只是眼睛半阖着，简直一点生气也没有的样子。 眼见着马上就要注射，逸之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里头注射的是什么东西？ 那rb医生一听，不过细眯着眼睛道：“这是rb新研制的溶解的一种药剂，专就为了溶解脑中的血栓而注射的，虽然不是百分百有用，但是不妨一试。” 芷若随即瞥了眼那洋医生，不免问道：“您觉得呢？” 洋大夫望了眼rb大夫，而后干咳了两声：“这个嘛，到底如何我也说不上来，毕竟是新药呢。不过这溶解的药物，还是需要注射的，不然就是这个时候送医院去，也是白耽误时间。” 逸之暗暗撺紧了手心，沉声道：“这药可有副作用？” 这话正是问到紧要处了，rb医生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既然是新研制的药，那便就是还有一定的风险。按照程老先生的情况，现下也便是” 后面的话，显然这rb人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 芷若道：“您是想说死马当活马医么？” rb医生忙回道：“注射不过就是一个建议罢了，我想现在这样的情况，你们也没更好的选择了。” 逸之听了这话，到底是心下愈加矛盾了。这个时候程老太太看看屋子里的医生，然后轻声地道：“西医既没有办法，我看请个中医来瞧瞧罢，也许中医有办法呢。” 逸之望了眼芷若，芷若也跟着点了个头，两个人都是留洋归来的，自然是更信西医一些。但是相较起来，这rb医生还是不值得信任，至少目前为止没人说得出这个医生是谁请来的。 rb医生见状，只好悻悻然地带着女看护走了，临走还不忘嘱托逸之：“倘若用得着在下的地方，随时等您的电话。” 眼见着rb医生前脚走了，洋大夫这才开口道：“方才那针剂，看样子倒确实有些奇怪，我倒是从没有见过溶剂是这样的颜色，你们所做的决定倒也无可厚非。” 他这样一说，倒是侧面印证了芷若与逸之的想法，逸之随即决定叫了一名从前家里给阿娘看过病的中医过来瞧瞧。 那位姚大夫以来，诸人也便诸多期盼了。不到半个钟头，那位姚大夫就由着底下听差引路到了程瑞生的卧室里头。 他和程老太太c逸之c芷若拱手谦让了一会，然后侧身坐在床面前，偏着头，闭着眼，静默着几分钟，分别诊过两手的脉。 然后站起来，向逸之摆了摆手，意思是到外面说话。逸之和他一路到外面屋子来急忙问道：“怎么样，您看来我父亲的情况如何？” 姚大夫下意识地摸了把下巴，很沉重地道：“实则有些严重了，姑且开一个方子试试罢。” 这个时候桌上本已放好笔墨纸砚，他就坐下，逸之亲自帮着研墨。他慢吞吞地蘸着笔许久，整了一整纸，又在鼻尖上吹了口气，这才写了一张方子，大意是断为中风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裂帛（五） 逸之仔细瞧了，上头写的是“七情失调，又以忧思郁怒为盛。形神失养，邪风深入，加以气血两亏，虚阳化风，已非草木可治。” 看上去，前面半段逸之看的是似懂非懂，可是看到草木不可治，也便明白，这姚大夫的看法和西医并无差别了，恐怕都认为是病入膏肓，没有痊愈的把握了。 程老太太见逸之愁眉紧锁，便上前去问了那姚大夫：“这个样子，就真的是没有救了么？你可还有有用的法子没使出来？” 姚大夫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道：“现下就是叫我给施针，我也不敢随便下手了。说不准现下扎上一针更碍事，再说那些草药，我看也没几样是合适用的。现在程老爷昏迷着，你们就是想要给他灌下去，那也是十分困难的。” 这个时候，程老太太就急了：“平日里一个说的比一个本事大，真有事情了，个个都是不顶用的，实在是可恶至极！” 这个时候，芷若忽然被奶妈一扯，显然她是有话要说，于是她就跟着奶妈先去了屋外。这个时候，她就瞧见福贵带了一个人过来。 芷若定睛一看，这是一位穿着青兰道袍，头上戴着南华巾的一位道士。 福贵道：“这位张师傅，从前是在龙虎山修行的，这画符最是厉害，说是有本事能起死回生呢。” 芷若一瞪眼：“这样的东西也好信的？若是画一个符就能好了，那还要医生做什么？岂不是人人画个符也便长命百岁，平安终老了？” 福贵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不停地作揖：“大小姐，是我的不是了，这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我不过是听旁人这样说，想着这不过画一个符咒罢了，即便没用，那程老爷也是没什么损失的。” 芷若道：“糊涂！真是糊涂！程家到底是自诩为新派人家的，你这样做，岂不是落人笑柄呢，不光是你糊涂，连带着我都是个不会教导娘家人的媳妇了。” 这外头说着话，声量有些大，程老太太听了，也便跟着出来了，这话虽然没有听全，可是也听了个大概，不过冲着芷若说道：“若是瑞生出了个三长两短，咱们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不管怎么说，就画符试试罢，难不成，我们还干坐着等瑞生活活病死么？” 程老太太平日里对芷若疼爱有加，鲜少有说过什么重话。今日这一句，倒是一点也没有给芷若留台阶的意思。不过芷若并不计较，到底是她救人心切，况且如今床上躺着的还是她唯一的儿子，这为人母的心思，想来是比寻常人要厚重许多，因而也便无可厚非了。 一看程家来人了，那道士就说：“我画符的，法子很灵。只要对病人画一道符，就能够把病移在树上去，或移到石头上去。” 这个时候逸之也跟着走了过来道：“这个使不得，若是让人知道，咱们程家可不是落成外人的笑柄了。” 程老太太拿起拐杖，连连轻敲着逸之的肩膀道：“你知道什么使得？什么使不得？到底是你脸面要紧，还是你父亲的性命要紧。” 逸之也同样觉得，现在不是同阿娘说道理的时候，于是他就默了声，也便当做是默认的太毒了。 程老太太哼哼唧唧了几声，转而面向那道士道：“老师傅，你可想法子救救我儿子。但凡你将人给救回来了，那价钱都好说。” 道士眼睛眯着，笑着伸出手指比对了几下。芷若一看，不禁说道：“十根小黄鱼？你这要价也抬高了，不是敲竹杠么？“ 道士笑笑：“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位太太这样说，可是有些欲加之罪的意思了。” 芷若压着声道：“如若说你这出尘世的人，得要修身养性，那么自然不好在钱财上计较太甚，不然可就负了你的名声了，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裂帛（六） 程老太太不管，只让芷若少说几句，然后就问道士这灵符怎么画。 道士道说道：“要预备一张黄纸，一碗白开水，一支朱笔，再赐一副香烛，我就可以行法了。” 这样一听，程老太太觉得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这瑞生也不一定就真是到绝境了。于是她忙吩咐底下的听差去准备这些东西。 听差们连忙就照着道士的话，将香烛c朱笔c白开水，一齐预备了来。东西一齐，那倒是就将香烛在院子里墙根下燃烧了，他然后手上托了那碗清水，在香头上熏了一熏。 碗是道士手里头托着的，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沾了碗里的清水，故弄玄虚地在空中连画了几遍，然后又跟着闭目做法。他约莫是觉得时机合适了，就含了一口水在嘴巴里偷，回过头来，呼地一声，就向程瑞生的卧室窗外一喷。 喷过之后，他便拿了朱笔黄纸，在沿廊下找了一处方桌，手胡乱画了几道符咒。程逸之将手背到身后，远远地看着，心里不住地想，他这样胡搞的样子，若说是有效的，那只怕是当年白莲教闹京师的时候，也不至于被西太后给灭了个干净。 他正这样想着，那倒是就拿了这三道符，向着天作揖三下，然后在火烛上将其焚化。然后他昂仰着头，神神叨叨地口中念念有词。就见着他手指伸开，向天空一通乱抓，好像得着了什么东西似的，连忙掉转身子，向屋子里跑了进来：“好了好了，这回病魔跑了。” 芷若是懒得去看，只是在屋子里仔细观察着程瑞生的情况。眼见着有些不对劲，她忙招呼了逸之过来，逸之伸手一摸父亲两手，已是有些冰冷。 他忙又将手指伸到鼻翼下头，好像一点呼吸都感觉不到，不由得心下一惊，大叫一声：“不妙！” 那画符的道士本来还有几套表演未有呈现，如今一听逸之这样喊，晓得肯定是事情不对头，趁着大家都聚集到床前的片刻，他忙趁乱就脚底抹油开溜了。这时候到底程家上下都乱了套，自然也没人有精力去追究这个人了。 再说这厢逸之等人围在床前，眼见着程瑞生面如白纸，眼睛瞪得浑圆，样子实在是骇人。 程老太太紧紧握住程瑞生的手道：“瑞生，你就这样先我而去么？你真的忍心呀，忍心我这个老太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父亲亡故的早，我一个人好不容易将你拉扯大，又看着程家开枝散叶渐渐壮大，原本想着，老了也就静悄在院子里等死，往后就下了地府见了你父亲我也有个交代。可是如今，你就这样去了么！也实在是太狠心了，竟然一句话都不留给我。你以为，我不晓得孙彦鸿的事情么。你前次去苏州找他，我心里都清楚呢。可恨你，就因为这件事情就要撒手人寰了？孙彦鸿到底是咱们程家一脉，有什么事情自可以好好商量，何必一定要搞成这样呢！你若是好了，我便帮着你，将他劝回来也好，安置在外头也好，总而言之，哪里需要你这样累心的呀！” 程老太太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泪水一时就止不住地向下流着，不一时就放声哭了起来。 香凝在屋子外头十分难耐，想要进去瞧个究竟，又怕自己进去忍不住哭，又要被老太太训斥，可是说起来她心下倒是也真有几分挂念着程瑞生的病情，就这样反复地在外头打着转，也实在是无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裂帛（七） 等到洋大夫重新进到屋里来的时候，已经确认这个时候程瑞生已经没了气息。在屋子里的人一听这个消息，自然个个都是泪流满面，一概事情如何，也全然分不清楚了。 底下的听差和丫鬟因屋子里不得进，都在门外候着，听了这消息，也算得兔死狐悲，多少也跟着哭泣起来。 逸之悲伤过度，也流下不少男儿泪，可是等哭了一会，他又觉得这个时候作为家中长子，也不能这样消沉，于是又勉强止了泪，对程老太太道：“阿娘，现在我们要停一会了，不好这样继续哭下去。既然父亲去世了，那么丧事还得操办下去。一应的事情怎么安排，还请您出面呢。” 程老太太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哪里还管得着这些事情：“能怎么办呢？原本要如何置办，如今就怎么置办。我是上了年纪了，实在经不得这样的伤心事。这一概的事情，你便挑起担子来吧，旁的就不要再过问我了。” 这一夜，程家上架都无人能眠，楼上楼下，灯火通明，这门前的整条路上，都被各色汽车给塞满了。都是前来慰问的亲朋，还有政界c商界派来吊唁的，一时间，这接待的人都安排不开来，连带着后厨里的人都出来帮忙迎接访客了。 人一多，这自然看着就乱，院子里头临时搭起的丧棚内也是挤满了人，灯没日没夜地开着，程家看起来，到底是跟着乱了的。 许多女眷都来到芷若房里，让她规劝着程老太太一些，又回忆着程瑞生从前的好来，一样样地说着，芷若只觉得听得十分的疲乏。她的嗓子已经全然哑了，这个时候也便只能听一听，说话都有些困难的样子。 举家上下，个个都忙到天明，程逸之跑进跑出，也是身心俱疲，但凡看见林承艮c曾玄同这些人来吊唁，心下也是十分难过，说到伤心处，到底还是会掉出眼泪来。 混混沌沌的，捱到了鸡鸣时分，林寅与底下的人都劝着程老太太与逸之c芷若赶紧回房休息，到底是这丧事事情还多，若是休息不好，没了气力，后头恐怕是支撑不下去的。 逸之回房的路上，总觉得脚下十分沉重。父亲去世了，这震旦染厂要如何维系，如何在兵荒马乱里生存下去，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了。 从前父亲在的时候，不管他遇到任何事情，总觉得是有底气的，如今就好比泰山都倒了，程家的依靠也便跟着没了。他虽然一贯自认为自立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到底心里对父亲的那种不舍与难过，叫他一下就跟着软弱了下来。 走到房间门口，逸之就觉得心事重重，许多往事都涌到了心头，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坚持娶芷若，芷若跟孙彦鸿好好还在一处，是不是父亲就不至于这样快就中风而死了。 逸之从前都不信什么因果，可是这一刻，他心下的心事却格外的冗沉，他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一概的事情都装满了，简直没有办法再去思考，再去想接下来的事情了。倘若说，方才在外头大厅里头，他还能抑制住一些悲伤情绪的话，如今回到房中，他已经是全然不可控制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裂帛（八） 进了屋内，他抬眼就看见芷若用手撑着呆坐在窗边，眼角有着泪痕，显然也是刚哭过。逸之进来，芷若也不作声，不过神色哀伤地低垂着头。 “你怎么还不歇息，一会可又要起来招呼客人了。”逸之随口说了句，可是语气却多少带着些许埋怨。 芷若想着，逸之刚失去生父，心下自然沉痛，也没有要同他计较的意思：“你快歇息罢，我方才将床铺才铺好呢。” 逸之道：“你几时回来的？” 芷若道：“方才在阿娘房里，劝得她睡了，我就回房来。我想，我这人太没有福气，先前一回国，就失去了爷爷。而后幸而遇到了这样好的公公，待我视若己出，有这样仁慈的公公真真是我的福气。只可惜，我才进了程家半年，他便先一步而去了。说起来如若程家是颗树的话，他又何尝不是这树根呢？” 说到这里，芷若就哽咽住了，她是真心为着程瑞生的离去而悲痛。逸之听她这一番话，正戳中了他的心事，不觉也跟着落了泪。 片刻，逸之转过身去，抹了抹眼角：“谁又何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今我又能可奈何呢？我们只能尽量将程家维系下去，将震旦维系下去。” 正说到这里，只听着窗外有人在楼下喊道：“少爷在里头么？” 逸之隔着玻璃窗向下望去，就瞧见林寅捧了好几件白麻的衣服进来。待得林寅上了楼，逸之便道：“你不是该在前头守着么，到后原来做什么？” “这是孝衣，昨儿个临时起定的，今日就给送来了，倒也算是快速了。”林寅一面说，一面就将衣服捧上。 逸之瞥了一眼，那是两件白麻的一副，上头还有两顶白色的布帽，连带着两根粗麻绳，这是系腰间用的。 虽然晓得这些是怎么也免不了的，可是但凡看到这些东西，他就不免觉得悲从中来，前些时候他还同父亲讨论逃难的事情，怎么好好的，竟然父亲就走了呢？ 逸之只觉得心下的那股哀意简直漫遍心头了，这一时竟然捧了孝衣，蒙住了脸，而后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到伤心之处，连林寅也不忍心去瞧，只顾着靠墙抹泪。 芷若哭了一会就止了泪水，不过拍了拍逸之的肩头：“光是哭有什么用呢？如今多少担子等着你去挑呢，你不如歇息一会罢，后头的事情还多着呢。” 逸之一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一下就倾泻而出：“是了，我父亲死了，是被孙彦鸿给活活逼死的！说起来也是我活该，我抢了他的女人，他便这样来报复我！究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呀！” 芷若一听，一时也就愣住了，她原本不想同逸之计较，却不曾想，他又将这件事情给扯了出来，何况还是当着林寅的面。 林寅一听，知晓他不该继续在这里了，也便连忙下楼去了。可是显然，逸之心下的火气还没散完，他对着芷若说道：“你心下何尝不是还念着他你这样守身如玉，又是为了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裂帛（九） 这话仿若平地一声惊雷，在芷若心下炸开了锅。她只觉得心下细细密密的被炸出了许多伤痕，十分疼痛，又有些说不出来。 她到底是没有想到，原来逸之心下竟是这样看待她的。说来，她原本是心下对孙彦鸿怀着愧疚之心。可是这仅仅是因为亏欠。 自打进了程家门开始，芷若便只想好好做程家的媳妇，旁的也真未有作他想了。至于一直未有同逸之圆房，倒也不是她刻意为之，而是她心下到底是在害怕。 这种害怕又不好对逸之开口，这牵涉的便是她早早就去世的父母了。芷若自小便没了父母，是爷爷苏润卿一手带大的。看着样子她很是早慧，实则心下却是十分的恐惧。 她非常清楚，失去父母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而现下的兵荒马乱，到底叫她没有把握是不是能够生下孩子以后还能将他养育好。 倘若说，自己某一天，也同父母一般早早就去世了，又或者遇到了什么天灾人祸，总而言之，就留下孩子一个人，这是十分残忍的一件事情。 芷若是喜欢孩子的，可是又偏偏怕辜负了孩子，因而她的这种矛盾心理叫她反倒多少有些抗拒圆房这件事情。 没想到，她心下的那道伤疤，如今竟然成了逸之心下的口实，这着实叫她觉得吃惊，也叫她觉得失望透了。 先前与逸之朝夕相处之下建立起来的那些信任c爱慕c仿若一夕之间全然都倒塌了。她强忍着泪水，不至叫泪落下，不过红着眼睛，对逸之一字字道：“你若是这样想我，我倒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辩解了。你若是信我，我自然无需多说什么。你若是不信我，那么我说什么也是无益。” 逸之垂下了头，暗暗撺紧了手心，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是这么长的日子，他心下对孙彦鸿的嫉妒却着实也叫他无法忍受了。 逸之一贯以为所爱的女人心里头念着的人是他，自然总有些得不到的失落之感。而他的身份竟然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件事情就愈加叫他觉得难受起来。这样的矛盾冲撞在一处，他竟然一时也无法保持理智了。 芷若狠狠咬了咬下唇，对逸之道：“程逸之，你给我听好了。彦鸿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件事情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你便是不想承认，那也得承认。父亲是因他而死，可是你想过没有，父亲为何对他的话会这样在意？倘若父亲在天有灵，看见你是这样想的，你觉得他能心安么？其次，我与你之间的事情，恐怕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我原本想，你我都是留洋过的人，本来也没什么好猜忌的，应当许多的事情是比旁人要开放许多的。可是我没有料到，你心下竟然将我想成是这样一个人。我总是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至少知晓我的为人，也对我们的关系有一个正确的看法。” 说到这里，芷若就哽咽住了，一时只忍不住捂着胸口，急促地喘了口气。逸之见状，忙上前想要替她拍背舒缓，芷若一抬手便避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