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做个贤后》 第1章 第1章 大周,景敔十二年。 “诛妖”大军以快打慢,一路势如破竹直取帝都那一日,正是冬至,大雪自黎明开始降下来,纷纷扬扬,厚积了一地,白得有些晃眼。 城门紧闭,戍城的守将们个个严阵以待,右手紧握腰间长刀,双目直视前方,眼底映着着抛头颅洒热血的铮铮血气。 城外,大军分列两个阵营,分别举着“慕”字旗帜和“蔡”字旗帜,有一名年轻的将领一马当先。他约过而立之年的年纪,银白铠甲下面容清俊,一双眼眸漆黑不见底,淡淡看着前方城墙,久久不曾发号施令。不知是想起了谁,想起了哪些事。 “慕兄,该上前叫阵了。”一人打马上前来催促道。 他称慕兄的将领,正是淮南王慕云岚,此次“诛妖”大军的两位兵马大元帅之一。 而说话这人则是长兴侯世子蔡丰,他约莫二十出头,论骁勇论谋略都远不能与慕云岚相提并论,可惜他父亲途中战死,蔡丰这才袭了长兴侯的爵位和另一方兵马大元帅的帅印,继续带领蔡家的军队联合慕云岚,成一北一南合围之势,共同举兵讨伐妖妃昏君。 此时,慕云岚不为所动,看着前方,悠悠说了一句:“今日这雪下得真好。” 蔡丰以为他言下之意是不忍血染积雪,当下分析道:“今日守城的将领是裴宗元,这姓裴的虽是条汉子,却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这么多年对妖妃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我们如果想要拿下皇城,就必须得踏着他裴宗元的尸体过去。” 慕云岚凉薄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忽然问道:“你说,他裴家三代忠烈,为何到了裴宗元这里,却要对一个妖妃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我管他是为什么。”蔡丰不耐烦道。 慕云岚瞧了他一眼,替他道:“懿和帝多疑,这些‘忠烈’在他在位时期多不得好死,挫骨扬灰。慕家的镇国公和裴家的护国公当年为国为民,守卫大周山河,百姓感念,都道是当世的英雄。可惜最后慕家落得满门灭尽,裴家唇亡齿寒,竟是妖妃保全了裴氏一族,你说好笑不好笑?” “慕兄还说这些做什么?现在都景敔十二年了,哪儿还来什么懿和帝?怕他骨头都烂了。” “是啊,骨头都烂了。”慕云岚笑着将话锋一转,“但既然是最后一役,那该算的账还是要一个一个算清楚才好。” 蔡丰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十五年前我慕家的血债,你父亲已经还了我一半,现在,轮到你还另一半了。” 蔡丰脸色丕变:“你说什么?”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父亲是战死的吧?”慕云岚凉薄一问,同时,“蹭”的一声,腰间利剑出鞘。 凛凛剑光逼人而来,蔡丰只觉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去挡眼睛,一面扯着战马缰绳高喊“来——” “人”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当空扬起一抹殷红鲜血,一颗头颅便被斩离了躯壳,落到雪地里,滚了几下方才停住。 惊变来得猝不及防,蔡家军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帅阵前被盟友斩于剑下,当下哗然。 却又见蔡家副将打头下马,率先跪在慕云岚脚下俯首臣称。 慕云岚勒转马头,看着身后蔡旗军队,淡道:“我已取下蔡丰首级,若有不愿降我的,便出来战吧。” …… 城楼上,裴宗元俯瞰着敌军的阵前惊变,面无表情。 手底下的将领上前来献计:“上将军,蔡家的军队里定有几个忠心的要为主报仇,咱们不如趁着他们自相残杀,一举进攻。” 话刚落,就只见城楼下,那蔡家二十万大军竟纷纷下马、跪地,朝着慕云岚俯首称臣,无一例外。 “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裴宗元淡淡说了一句,“那些要反的,提前就被慕云岚拎出来单独杀了。” 刚刚恍然,又听裴宗元波澜不惊下令:“开城门。” 将领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双目圆瞪,不死心地问道:“是战吧?” 裴宗元目视前方,扬声下令:“降!” 此时,他手下心腹早已在城门处,随着一声令下,厚重的城门缓缓发出粗嘎的声音,徐徐打开,成恭迎之态。 慕云岚扬手一挥,五十万大军便长驱直入。 …… 淮南王大军兵不血刃占领帝都皇城的消息,当天夜里便传到了清泉驿。 帝、妃仓惶西逃,此时正留经清泉,三军驻守周围。 禁军统领秦时月接到消息,急怒攻心,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来。 “妖妃!定是那妖妃下的令!离京前,妖妃给了裴宗元一个锦囊!此刻想来,那定是降令啊!” “对!妖妃花言巧语骗咱们说西逃只是诱敌深入之计,裴宗元战无不胜,必能重创叛军,届时咱们再暗中折回包抄,里应外合,便可一举将叛军剿灭!竟不想,她竟,竟命裴宗元降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可妖妃为什么要这么做!想皇上这一路走来,从秦王.府到君临天下,矢志不渝就她一个女人,对她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咱们这些人看多了皇上,都无颜回去见自家媳妇。我要是女人,我这辈子为他生为他死都愿意,怎么偏这妖妃铁石心肠,要亲手亡了她夫君的国!” “……” 手下几名将领义愤填膺,秦时月擦干嘴角的血迹:“此事且先秘而不报。” “为何秘而不报?理应速速禀报皇上,好将那妖妃处决才是!” 秦时月冷笑:“皇上舍得?” “若是不舍,我们便三军不发!” “没错!妖妃不死,三军不发!” “……” 秦时月目光扫过众人,淡道:“诸位勿急,此事我已有计较,必定给众将士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罢,当机立断提笔,迅速写下另一封军报。 “赵将军,你即刻拿去面呈皇上。” …… 护卫过来通报有紧急军情呈递的时候,时陌正撑着伞,站在腊梅树下。小雪纷洒在他肩头,白衣男子的背影颀长出尘,仿若谪仙。 他的伞下安稳护着一名女子,她身披纯白狐裘,娇软的身子蹲在腊梅树下,小小的一只,几欲与这场大雪融为一体,此刻正在亲手掩藏一坛冬酿。 今夜是十五,薄雾半掩着皎月,如美人半遮面纱,为银辉平添几许如水的温柔。 “今日这雪下得真好。”长歌一面将最后一捧积雪盖上,一面道,“这雪水酿的美人醉想来也必定极好。我将它藏在这棵树下,你要记住了。若是来年你找不到它,我定不饶你。” 她嗓音甜软,半含娇嗔,仿若新婚的小妻子,一面向丈夫撒着娇,一面使着不大不小的性子,让人无法招架。 纵使那个人是帝王。 只听时陌轻笑一声,嗓音温醇动听:“我去哪里,不都带着你吗?怎会找不到?” 长歌回眸一笑:“可我未必会提示你啊,说不定我更愿意看你束手无策的模样呢。” 她颊边那一抹狡黠,令人有些无奈又好笑。 “好,记下了,不敢忘。” 时陌说着,弯身将她扶起,又从侍女手中接过汤婆子放到她怀中,为她捂热一手冰凉。 他还想送她回去,被长歌拒绝了,推了他去处理军务,自己带着侍女回房。 刚刚进门,一道杀气便从侧面袭来。那是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深藏不露中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长歌站在原地没动,淡淡侧头看去,便见那杀气已被她的贴身侍女蓁蓁拦住。 一时间,两道黑影缠斗在一起,一霸道,一矫捷,两人都是当世的高手,一时竟难分胜负。 长歌瞧了一眼,淡定转身去将房门关上,而后走到桌前,不疾不徐为自己倒下一杯茶。 她就端着茶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房中的两人缠斗,剑花激扬,不紧不慢饮着杯中水。 直到饮尽,她轻轻放下杯子,又用一方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这才淡淡出声:“秦将军,我不能是死在你的手上,住手吧。” 黑影手一顿,明显露了犹疑,蓁蓁也没有趁人之危,反而借机收了招。 既已被人认出,秦时月索性一把扯下脸上面巾,冷然看向厅中女子。 只见她双手交叠端坐在那里,一身雪白的狐氅尚未及褪去,清透娇美的脸上不施粉黛,却有着最是柔和精致的弧度。她周身上下,除了堕马髻上一根羊脂玉簪别无装饰,整个人安静纯粹得仿若空谷的幽兰。 若是换个不知道的,怕是猜一千遍都猜不出眼前这位就是外面人人喊杀的祸国妖妃。 秦时月冷笑一声:“娘娘神机妙算,是早就算到我要来,请君入瓮吧?” 长歌低头一笑,没说什么,只是往蓁蓁看去一眼,后者便立刻转身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秦时月眼中掠过诧异:“我已落入你的圈套,你还会放我走?” 长歌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皇上挚爱的贵妃,周遭明处暗处护卫数百人,纵使秦时月修为再高,若非长歌有意撤了人,他也绝不可能至今不被发现。 “为什么?”秦时月再问。 长歌淡淡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素净的指甲:“正如我不能死在你的手上一样,我自不会动你分毫。他此生信任的人不多,不能因为我,与你离心。” 秦时月冷笑:“原来娘娘时至今日,还会在意这些?” “娘娘方才和皇上月下藏酒,多么郎情妾意,但是谁又想得到,你一面这么柔情似水地哄着皇上,一面狠辣绝情令裴宗元开城降敌,亲手葬送他的国祚!” “娘娘,皇上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待他?” “人皆有心,唯独你,没有心的吧?” 面对秦时月声声质问,长歌面无波澜,只在他说完,喃喃自语一般重复了一句:“裴宗元……降了?” “不必惺惺作态!”秦时月大喝一声,“既然你不杀我,那便由我来取你性命吧!” 话落,凌厉剑锋挟着滔滔杀气直刺而去。 “噌——” 凭空里,忽地掠过一道细碎的光芒,快得让人看不清那是什么。而后,便只听得金属相撞之声,那名动大周的禁军统领秦时月手中长剑竟当场断成两截。 同时,一枚银针直直刺入柱子,完好无损,发出不轻不重一道声响。 秦时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残剑,又看了眼柱子上的银针,脸色大变。猛地回头,果然见惊艳世无双的公子正负手立在门前。 秦时月“噗通”一声跪地:“皇上!” 时陌居高临下看着他,淡道:“不是她下的降令,是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2章 “为何要放了他?” 时陌垂眸,静静看身前正仔细替自己解着狐裘领口的长歌。 长歌替他褪了外氅,交给身后的侍女,这才抬眸笑道:“他是个忠君的,来日你回帝都,他会为你浴血而战。” “哦?爱妃果真想朕回去?”男人淡薄的眸子轻拢着她。 “那皇上呢,为何要降?”长歌反问。 时陌执起她的手,她十指纤细嫩白,指甲素净,是天然的粉红色,干净纯粹,还泛着莹莹光泽。 他淡道:“你那些不好的名声,不过全是因为这些年我太过纵着你,其实算起来,你的手上从未染过忠臣与百姓的鲜血。” 长歌低头一笑:“皇上,你误会了,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坚守的。” “哦?那为何慕云岚不是各个城池攻破,慢慢打过来,反而兵行险着,一路直取帝都?难道不是因为爱妃顾及百姓,不愿战火胶着,生灵涂炭?” “噢,算是一部分原因吧,但你看到的这些坚守,不过是因为还没到万不得已。若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大会顾忌那么多。” 时陌静静看着她,轻叹:“长歌,我怎么可能会将你逼到万不得已呢?” 所以……就要以江山相送吗? 长歌长长的睫毛有些狼狈地动了动,连忙握住他的手走向偏厅。那里,桌上的酒菜已经备好。 将他按到椅子里,她方才得空褪去自己身上的狐裘。 时陌这才注意到,她里头是一身绯红的衣裙,瑰丽夺目的颜色愈加衬着她肤如凝脂,纤细腰肢盈盈一握。让他想起新婚那一夜,她也是这样一身红妆,像一朵红莲,娇美而炙热,在他怀里徐徐绽放。 他蓦地就笑了。 “好看吗?”长歌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他眼前转了一个圈。 还没得意完,就被他大掌捉住了手,一把拉进怀里。 “妖妃!”男人低哑的嗓音含着一丝慵懒的轻笑。 “皇上,您还没有回答妾身呢……”她的手指娇滴滴地点了点他的胸膛。 男人长眉微挑,反问:“所以爱妃以为,朕如此为你神魂颠倒,是眼瞎吗?” “可是在妾身眼里,皇上才是最好看的那个。” 长歌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这样眷恋地看着,就迷了心窍一般,不由自主抬手去轻轻描绘他精致的五官。长眉斜飞入鬓,凤眸深沉幽黑,鼻梁挺直好看,唇……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唇上,她最喜欢他的唇了。这里曾经无数次吻遍她的身体,带着不容抗拒的炙热和霸道,仿佛执拗地要穿透她的血肉,直达她的灵魂,在那里深深烙下他的印记。 她停留在他身上的动作很难不让人产生某种意会,男人又是个知情知趣的,俯身便要吻上的唇。 长歌一震,猛地回过神来,匆匆扭头避开。 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长歌伸手一推,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时陌也不拦她,松了手,任她坐到对面去,目光扫过一桌酒菜。虽然精细,但对一个帝王而言却太简陋,若是御厨做的,那砍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今日是什么日子,这么用心?”时陌问。 长歌轻轻撅起嘴。 时陌连忙讨饶:“再让我想想,我想想……冬至?” 长歌的嘴巴撅得更高了,一挥手,将贴身侍女叫了上来:“给他倒酒,罚他喝到想起来为止。” 蓁蓁这便拿着小巧精美的白瓷酒瓶进来,恭恭敬敬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 时陌看了眼面前透明的酒液,目光若有所思落在长歌的脸上:“真的要我喝?” 长歌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半晌,她倏然一笑,越过身子去拿他面前的酒杯:“你不喝我喝。” 手被温热的大掌覆住,男人的眼睛深深看着她,那里面一片沉黑,深不见底。长歌手一松,便被他抢过了手中的酒。他就这么看着她,在她的目光里,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将空杯放回,淡道:“爱妃现在可以告诉朕,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吧?” 长歌瞧着他,笑了:“你知道吗?你这个人有个小习惯,每每不悦的时候,就会叫我爱妃。” “其实……就在秦时月进来以前,我还在想,你喝下这杯酒,我就告诉你一个故事。但是就在刚才,我忽然发现,其实不必了,我要告诉你的那些,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长歌施施然坐回。 时陌波澜不惊道:“嗯,也许我会更愿意你亲口告诉我。” 长歌笑吟吟地望着他:“可是再说一遍,说不定我还是会忍不住哭呢。” “那就不要说了。” “还是说吧,毕竟过了今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和哥哥的信件从很早以前就落到了你的手里,是不是?” 时陌点了下头。 “所以,你也知道,刚才那杯酒,有毒,对不对?” 凤眸沉黑如古井,静静看着她。 长歌眼睛有些酸,没忍住眨了一下,一滴眼泪落了下来:“那为什么还要喝?” 他低笑一声:“你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江山都送了,还有什么是不能送的? 长歌别开头:“故事就不说了罢,反正你这人眼睛一向厉害,什么都看得清,谁都看得透,从来啊,都只有别人看不透你的。你唯一看不到的,大概就是我梦里的画面了。那我就和你说一说我梦里那些人吧,我的父亲和大哥……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又是为了谁死。” “你知道的,我的父亲不是什么大理寺少卿,我的父亲是当年的镇国公,守卫北境二十年,令北燕无法踏足我大周寸土的一品大将军慕瑜。他一生抗敌剿匪,守卫山河,从无败绩,百姓感念,都道是不败的战神……” “可是,一朝天子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的子民崇拜自己以外的凡人,还称之为神呢?这就有了懿和三十一年的长河郡一役,懿和帝无耻暗通外敌,联手绞杀我父兄。” 长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闭了闭眼,眼前又出现了他们浴血厮杀,尸骨无存的画面。这么多年了,每每入她梦中,令她痛不欲生。 她深吸一口气:“当年,北燕二十万大军兵临长河郡,我父兄以不到十万兵力迎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想这个时候,长兴侯蔡兴却带来懿和帝一纸密旨,令我父假意开城投降,在北燕皇帝亲受降书时,一举刺杀,永绝后患。” “多么拙劣的计策,对不对?我是北燕皇帝,我都不信。”长歌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得眼睛红红的,“我父亲是谁?他与北燕对阵二十载,怎么可能会投降呢?可懿和帝说,如果,他最在乎的人落到了敌军手上呢?” “我娘死后,父亲最在乎的人就是我,懿和帝想要我去做这个诱饵。”长歌看向时陌,“你说,他是真的想要我去做这个诱饵吗?” 时陌摇头:“他是怕镇国公抗旨,在用你要挟你父兄。言下之意,他们不从,你就要去。” 长歌点点头:“是啊,若不是为了护着我,我父兄铮铮铁骨,又怎么会遵诈降那么无耻的旨?又怎么会落入懿和帝龌龊的圈套?” “我们兄妹三人中,大哥慕云青最像父亲,一旦做了决定,最是义无反顾。他当夜便追击北燕残兵而去,落入敌人陷阱。”说到这里,长歌眼角有一行眼泪落下,再也克制不住哽咽,“大哥他落入敌营后,北燕对他连续施了三天三夜的酷刑,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后来,还将他的双手砍下,送到我父亲营帐中。” “我大哥才治武功,样样冠绝,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就这么被生生砍去了双手……”长歌低低泣道,“还有我父亲和二哥慕云岚,他们直到那个时候,都还对懿和帝忠心无二。父亲依计开城诈降,二哥领着伏兵藏身暗处,准备刺杀北燕皇帝。” “二哥后来告诉我,那时,他亲眼看着父亲双手举过降书,跪在燕帝脚下,只觉万箭穿心,可是他想,只要他能取下燕帝首级,便可替父亲雪耻,替大哥报仇,一切总算值得。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从他身后捅了一刀,从左胸贯穿,致命一击。” 长歌左手死死撑着桌面,右手痛苦地捂住脸:“燕帝早就知道这是诈降了,他早就有所准备。二哥垂死之际,只能趴在地上,红着双眼看父亲落入敌军的箭阵,他身边的人全部被射杀,没有一个活口。唯有父亲,身中几十箭仍旧负隅顽抗。鲜血将他的一身盔甲染透成血色,他仍旧强撑着,一人一枪,将燕帝护卫杀至仅剩最后一人。父亲自知体力不支,竟不顾一切将左臂暴露,被齐肩砍下手臂,而同时,他一剑直取敌人心脏。他浑身中箭,血流如注,仅剩一条胳膊,却撑着最后一口气,朝着再无援手的燕帝举起手中长.枪……只是想,临死前,取下燕帝的首级……可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都是懿和帝的圈套……是懿和帝和外敌联合设计绞杀他的圈套……” 长歌落下大片眼泪,声音开始断断续续,不再完整。 时陌眼底映出一片痛色,他走到她身旁,将她抱入怀中,亲吻她的发,长叹:“如果镇国公死前不能亲手取下燕帝首级,那么他将背负降臣之名死去。降,是满门灭族之罪。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和你的兄长是无法全身而退了,但若是他临死前取下北燕皇帝的首级,却可以保全你。” 长歌在他怀中痛哭道:“若是真的让他砍下去,他至少也可以瞑目而去了。可是,可是蔡兴却在最后一刻,来到我父亲身后……他,他竟然一刀砍下了我父亲的头颅……我父亲一生守卫大周山河,抗战北燕二十年,北燕恨他入骨,父亲死后……他死后……北燕蛮夷将他,将他……五马分尸……” 长歌泣不成声,喉头一阵腥甜,她用力忍下,唇角却仍旧不可抑制地溢出了一股鲜血。 时陌若有所觉,低头去看,长歌却更快,紧紧抱住他有力的腰:“还有我大哥,父亲死后,我大哥遭千刀万剐而死,千刀万剐啊……我大哥他,从落入敌营,到最后面目全非地死去,从头到尾,他都咬紧牙关,一个字不曾说过,一声疼都没有喊过,只有在临死前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话吗?” 长歌眉头紧蹙,似是忍受了噬心的痛苦,她虚弱道:“他说,幸好不是妹妹……” 长歌说完,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体内翻涌的气血,“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时陌脸色大变,抬手就去扣她的脉搏,一面柔声安抚道:“乖,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你气血攻心……” 安抚她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他便从她的脉搏里感觉到了什么,霎时,脸色惨白。 他这一生,从容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瞬间如坠绝境,扣着她脉搏的手指都在发抖,他如困兽一般嘶哑地问她:“你做了什么?” 痛楚加剧,长歌终于再也强撑不下去,她眷恋不舍地看着他,坦白道:“你的那杯酒里没有毒,有毒的那杯……我已经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3章 蓁蓁算着时间进来,打算一切依计行事,不料她推门而进,入眼所见的却是躺在时陌怀中浑身是血的长歌。 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当下白着脸仓皇奔去:“娘娘!为什么……” 还未靠近长歌,便被一双冰凉如鬼魅的手扣住了咽喉命脉。 “把解药交出来!”男人的嗓音丝丝阴沉,带着刻骨杀意。 世人都说当今的皇上惊世容颜,温润如玉,可能正是因为性格太过温和,才会被妖妃死死拿捏,揉扁搓圆,予取予求。 但他们之所以这样认为,只是因为这位帝王藏得太深,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将他看透。 蓁蓁满脸泪水:“没有解药……这是二公子给的毒药……他怕娘娘心软舍不得让你死,根本就没有给我们解药……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喝下的毒酒……她怎么能……二公子说好了,今夜连夜来接她,明日一早就能到……这么多年了,她怎能连二公子最后一面都不见……” 长歌艰难地去握时陌的手:“放了她……是方才秦时月进来,我趁着他们打斗喝下的……我怕你发现,怕你舍不得我,一直在强撑……时陌,我好痛……我真的,真的撑不住了……” 男人反手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用力到仿佛稍微一个放松,他就真的要永远失去她,恸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刚才,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这么多年,我知道的,你一心一意只想等我一颗真心……为了要我这颗心,你拿了你的江山来换,现在,你还要拿你的命来换……这些我其实都懂……可惜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人的鲜血……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只能负你……我这一生,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却独独负了你……” 她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今天,就是我把心交给你的日子啊……” “不,我不要你的心!你这个妖妃,我要你的人就够了!朕命令你,给朕好好活着!”男人双目赤红,发狠地看着她,“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慕云岚拿解药!” 说时,已将她抱起,往外奔去。长臂一伸,一旁的银狐裘隔空被他吸去,仔细将她裹住。 门外的护卫欲跟上,被他挥退,那两人忠心,似乎正想谏言几句,时陌此时心急如焚理智全无,头也不回便毫不留情地往后挥出几支银针,下手毒辣。 待两名护卫死里逃生,时陌已抱着长歌飞身上了汗血宝马,两人一马如箭离弦,眨眼已消失在茫茫雪原。 夜半的雪下得铺天盖地,朔风凛凛呼啸而来,风雪打在人脸上又寒又刺,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时陌将长歌稳稳藏在自己怀里,自己却因为策马狂奔,连束发的玉冠也不知何时掉落,长发披散,逆风飞扬,一如他此刻如煎如熬无法将息的内心,在无边暗夜里,可怜又可怖。 “没用的……”她的声音淹没在风雪里。 他箍在她腰间的长臂如铁,她全无力气挣扎。她艰难地抬头,只见到他死死绷紧的下颌,白得毫无血色,她几乎都认不出他了。她这一生,自十六岁嫁给他,十五年,他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仓惶恐惧,这样的他,仿佛是垂死的困兽,遍体鳞伤慌不择路地挣扎,可怜而卑微地去求一线生机。 “时陌,你从来都不自欺欺人的啊……”长歌艰难地去拉他胸前的衣襟。 “乖,别说话。相信我,我能救你!”时陌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分神去吻她的发鬓,“你的侍女说慕云岚会星夜启程,那想来此时已经在路上,说不定过了前面的树林,不,说不定就在前面的林子里,我们就能遇见了。” 他何曾如此卑微无力,自欺欺人?长歌哭道:“是我不想活啊……我此生,只要还活着,就注定无法爱你,可我……想爱你啊……时陌,你不懂吗?” 我想爱你啊…… 她的悲泣低喃仿佛一把利刃,时陌只觉被当胸穿过,霎时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长歌这时忽地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这一失神,手上松了力气,长歌就滚下了马。 时陌猛然醒觉,立刻飞身而出,一把将她紧紧抱进怀里,自己垫在她身下,两人一起跌进雪地里。 “怎么样……” 时陌抱着她坐起,才发现雪地里全是血,长歌的血,已经由红色变成了黑色,他猛地噤声,满是血丝的眼眶终于模糊地落下一行泪来。 来不及了,他真的救不了她了。 他这一生,如今已快要到不惑之年了。他从出生时的万千圣宠,到后来的冷落凋敝,到远赴西夏为质,再到君临天下万人之上,而后到江山断送……世人都以为他这一生实在是大起大落,其实他从不觉得有起有落。一切都不过在他的掌握,一步步走来,都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只有两件事,两个人,脱离了他的掌控。 母亲和她。 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母亲死去那一夜流过眼泪,这是他第二次流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都留不住。 长歌躺在他怀里,艰难地举起手,去碰他的脸。 他低下头,绝望地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他哽咽道:“长歌,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爱我。” “这很难啊……”长歌用力地睁大眼睛,带着贪恋和不舍,仿佛是要将他最后的模样执着地记在心里,“嫁给你这么一个男人……陪你十五年……懂得了你所有的好,你所有的不容易……真的,很难不爱上你啊。” 男人用力抱住她,胡乱地亲吻她的耳垂,无措而恐惧。 长歌在他怀中,她的眼皮愈渐沉重,她只能缓缓阖上眸子,轻声交代:“我给裴宗元留了一个锦囊,若你要夺回帝都,他会为你粉身碎骨……时陌,这是我这一生,作为你的妻子,送给你唯一的礼物……可惜,也只能在我死后……我知道,我哥哥虽然很厉害,但他,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只要我不绊住你,这江山,你可以兵不血刃夺回……” 乌黑的血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汩汩涌出,时陌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她一身红装不大显色,他一身白衣却被染得触目惊心。她的声音逐渐微弱,只能痛苦地往他耳边凑去,时陌流着泪,主动俯身到她耳边,听她道:“时陌,时陌……我死前是你皇室一族的仇人,亲手亡了你的国,我死后,就只是你的妻子了……我帮你夺回江山,你可以原谅我吗?” 最后一字落下,他手中的躯体蓦地一沉。他闭上眼,将怀中再无生气的身子死死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是,我从来就不曾怪过你啊,要如何原谅你?” “你从来不曾负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千里快马自雪林深处疾驰而来的声音由远及近,慕云岚月夜赶来,一人一马,身无长物,唯有怀里揣着一瓶解药,带着心中难以言喻的可怕预感。 再快一点。惟愿,再快一点。 他看到远方似乎是个人,风雪肆无忌惮砸在他身上,已埋过他半个身子,他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当距离靠近,借着微弱的晨曦,他终于看清那人是谁,和他怀中紧紧抱着不愿放手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时,慕云岚心中不好的预感终于得到证实。 刹那间有什么如海啸般,灭顶而来。 慕云岚从马上滚了下来。 连滚带爬地,他一步步爬过去,惶恐地去抓那女子的手。 触手,只剩下一片冷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4章 长歌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昏昏沉沉,身体里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寒透。 意识稍微有些回拢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在一辆马车上,车轱辘似乎碾过巨大的障碍物,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颠簸。 有人心急火燎地冲到她身边,一只手掌试探地盖上她的额头,不久又揭开,转头低骂道:“连个车都驾不好,你到底是怎么混进军营里来的!” 一道声音弱弱辩解:“归来郡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出了名的山路崎岖,路不好走,又遇上最近入冬多雨水,这路就更是坑坑洼洼了,您看前面更难,颠簸真的是在所难免。” “也罢,前面不远就是驿站,我抱着郡主走过去,懒得再管你如何颠簸。” 然后,长歌就被连人带被子抱下了车。 车夫追在后面劝道:“将军,要不小的再慢些吧?前面还有五里多地,远着呢,您抱着郡主不好走的……” 抱着长歌的人没工夫理会他,从士兵里点了几名可靠的,命令道:“你们两人一组,各抬一个炭盆前后左右护着,别让郡主着了寒。” 是谁对她这么用心? 是时陌吗? 可是从来没有人叫时陌将军,他更加不会叫她郡主。 郡主……怎么还会有人叫她郡主?怕都有十五六年没有人叫过她郡主了。 十五六年,归来郡……等等! 恍惚间想到什么,巨大的狂喜连带着激烈的颤抖猛地涌入她的神识,她用力睁开眼睛。 入眼,竟是慕云岚。 他的下颌线条利落,带着淡淡的青茬,一双深眸漆黑,直视前方。似乎因为前方道路果然很糟糕,他英俊的长眉紧紧皱起,眉心都起了褶皱。然而抱着她的手臂有力,足下步履稳健,如在平地。 “二,二哥……”长歌下意识地喃喃。 慕云岚听到怀中的声音,猛地低下头来,见长歌终于醒来,当下惊喜万分地用力抱了她一下:“长歌,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来,今夜大哥一到,我就该以死谢罪了!” “大哥……” 长歌重复起这两个字,牵动起心底深处最悲伤的情绪动荡,当下竟是克制不住地大哭出来。 这让慕云岚当场愣住。 若非是她亲哥,他再清楚不过全家上下是怎样将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呵宠的,几乎都要怀疑她和自己走失了半生,历经人世沧桑,这时方才跋山涉水地找回家来,痛定思痛,悲伤不已。 慕云岚抬头看了眼在她身旁目瞪口呆的侍女:“夭夭,还不快给郡主擦眼泪?” 夭夭……长歌目光一滞,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俏生生的小姑娘跟在她身旁,正是十四五岁的好年纪,灵动娇俏,善解人意。 一面替她擦拭眼泪,一面细细安慰:“姑娘别怕,您昏睡整整三日,身子难受也是有的。但如今既醒了过来,那便是后福无穷了。再者,世子爷已亲自带着军医快马加鞭赶来,入夜便能到归来驿,到时再让军医给您瞧一瞧,明日必定就能大好了。” 长歌用力咬住嘴唇,丝丝疼意传来,不怎么重,却让她泪流满面。 若说她听到前面的郡主、大哥,心头还只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终究不敢相信自己能得上天那般厚待。那么,此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夭夭,还没有在慕家满门被灭时以芳华正好的年纪替她那般惨烈死去的夭夭,终于让她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 她回来了,回到了所有人都还好好的时候! 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一时情难自抑,久久不能平息。 慕云岚当她还在为之前的事郁结,轻叹一声:“长歌,从小到大,父亲一向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爱,凡是你说的话,他无有不答应的。只是这一次,你实在是太让他难过了,他才会将你赶回京城。” 长歌闭着眼睛,静静平复情绪。 慕云岚在她耳边道:“你风雨兼程南下而来,却对父亲说出让他立刻停止剿匪、佯败而归这等话,叫他怎能不痛心?” 剿匪…… 她便是化成了灰,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场剿匪! 上辈子……是上辈子吧?如果她那过去的十五年人生并不只是一个漫长而真实的噩梦的话……正是这一场剿匪,成了慕家最后一道催命符,推着父亲和兄长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令慕家满门被灭,血流成河。 这一年,是懿和三十年,离懿和三十一年的长河郡一役仅有不到一年的时间。然后就是长河郡中,父兄尸骨无存…… 长歌回想起上辈子的事,心脏狠狠缩在一处。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慕云岚劝慰的声音还在耳边:“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父亲只是一时恼怒,不会真的气你怒你,否则也不会宁愿顶着抗旨的罪名,也要派我护送你回京。他这是心疼你染了风寒,怕底下的人照看不周,他是真的生怕你有半点差池啊。” 长歌轻轻点了点头。 父兄有多疼爱她,她心中怎会不知?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铁骨铮铮的英雄,就是因为这样,前世,在他们沦为皇权阴谋的祭品以后,她才会发了狠地将时家的国祚也一并扯下来,宁愿负尽天下人,也要改朝换代,叫懿和帝永生永世死不安宁! 可最终,她谁都没负,却独独负了那一人…… 长歌落下最后一行泪,深吸一口气,收住眼泪,看向慕云岚:“二哥,一月前,边关告急,北燕犯境,你知道为什么懿和帝会不顾群臣反对,命一个寂寂无闻的秦时月挂帅北上,却将咱们的父亲支来这里剿匪吗?” 慕云岚看着前方,面色凝然:“因为皇上断定,以父亲镇守北燕二十年对敌人的熟悉,这仗若是由他来打,必定大胜而归。但是南方匪贼却是在朝廷全力对抗西夏、北燕两头虎狼时趁机壮大,多而分散,又各成规模,难以摸清,朝廷几次调兵遣将南下剿匪都惨败而归。而咱们的父亲,他一辈子都在北方和北燕打仗,全然不知南方地势复杂险要,匆匆南下,初次交手,必定会吃大亏……皇上这是想要借匪贼之手,消父亲兵权。” 长歌轻叹一声:“是啊,皇上不惜以大周整个北境防线为赌注,以全无对战北燕经验的秦时月取代父亲……可见父亲功高震主,已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已经容不下父亲再立军功了。” “皇上派父亲南下,一则是为借匪贼之手灭父亲威风;二则,还在敲山震虎,让父亲自行领会他的意图。若是父亲接了他这一招,铩羽而归,平了皇上忌惮之心,皇上还能再容他;若是父亲大胜而归,那便是公然与皇上作对。父亲一介臣子,如何能与天子作对?” 上辈子,若不是父亲南下剿匪犹如神助,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势如破竹,在短短三个月内荡平南方十三个山贼寨子,一举扫除南方一十三郡心腹大患,被百姓奉若神明,无数文人书生作诗作赋高歌战神,也不会让懿和帝下了必杀之心,之后不惜无耻卖国也要联合外敌绞杀慕家满门。 而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剿匪最终会成为父亲的最后一道催命符,频频去信阻止,父亲都置若罔闻,她无奈至极,这才匆匆南下劝阻。 但最终,她无功而返,也只能黯然离开。 此时,便正是在她回京的途中。 慕云岚叹道:“父亲伴驾二十多载,皇上的弦外之音,他又岂会不懂?只是父亲他身为一个将军,自该有一个将军的担当和坚守。你没有上过战场,还不懂得父亲肩头的家国担子……” “我懂的,”长歌抬眸,定定看着慕云岚,“二哥,我懂的。父亲和我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永远都不会忘记。” 上辈子,她直到死,都没有忘记,当年南下劝阻父亲时,父亲在军帐中对她说的一番话。 “哦?他说什么了?”慕云岚问。 长歌闭了闭眼,轻声重复当年慕瑜对她说的话—— “我家尚且有女儿挂念父亲安危,不惜奔波千里来劝,哪一家的女儿不是?我盼你一生安乐无忧,天下父亲又有哪个不同?但南下一路所见,匪盗之患绝非地方官员轻描淡写的疥藓之患,实则已深入骨髓。盗匪大奸大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少无辜百姓死于刀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是你的父亲,但我同时也是一个将军。守护你是我的使命,守卫山河,守卫百姓,亦是我的使命。若今日为了自我保全,而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周子民推到盗贼乱刀之下,他日还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慕云岚心下动容:“既然父亲的苦衷你都懂得,那便不要再郁结于心了。这几日,父亲日日飞鸽传书问你病情,你如此折腾你自己,要让他情何以堪?” 长歌破涕为笑:“二哥果真以为我会做出那等小女儿姿态,用自伤来令自己的亲人心疼吗?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会重病昏迷。” 毕竟上辈子,她确实没有昏迷。 而这辈子却有了这插曲,应该是上天垂怜她慕家满门,才让她在这紧要关头回来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记得,父亲已经平了…… “此次剿匪,父亲已经平了五个郡了吧?” 她试探地问慕云岚,想再确认一次。 慕云岚颔首:“嗯,南方这些匪贼里,主要有十三个山寨最为棘手,过去几年间陆续折损将士六万余人。父亲打算,只将这十三个寨子荡平便回朝。” 只……? 长歌静静垂下眸去,父亲一辈子忠直,他又哪里知道,这十三个寨子全部荡平之日,也就是慕家万劫不复之时了。 如今十三郡已经平了五郡,还有八郡,以父兄这势如破竹的速度,留给她的时间,不会超过两月。 两个月,她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扭转命运。 此后一路,长歌便不再说话,只闭上眼睛,艰难地理着朝中局势。 不久,一行人走到一处险峻,慕云岚抱着长歌施展轻功,轻松跃过,翩若惊鸿。可惜跟在后面的人就惨了,有武功的卫兵稍微好点儿,全无武功的譬如夭夭这种娇滴滴的侍女可以说是连滚带爬,最后千难万险地过来了,也跟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儿没什么区别。 夭夭爱干净,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险些当场大哭出来。 慕云岚抱着长歌云淡风轻地看笑话,收到长歌不认同的眼神,才勉强笑骂了一声:“归来郡这个破地方!” 长歌看了看周遭荒凉景象,感慨道:“若是朝廷愿意扶持一把,归来郡的繁荣富庶应当不下于江南。” 慕云岚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这个地方?” 长歌一言带过:“来的时候,略有耳闻。” 事实上,归来郡这个地方,对长歌而言,实在是记忆深刻,想忘记都难。 说起来,她上辈子的妖妃之名正是深深根植在了归来郡这片土壤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5章 上辈子的长歌回程途经归来郡,原以为这个地方会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令人向往,特意停留,结果到了以后才发现,向往没有,印象倒真是深刻——穷,穷得令人印象深刻! 其实它原本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甚至有些得天独厚的天然珍稀,可惜周边山路崎岖,道路不通,商贾无法往来贸易,因此积贫积弱。 主要雪上加霜的还是山贼横行。 虽然后来慕瑜替他们剿灭了匪贼,但他是武将,对发展经济终究不通,便只能将详情如实上奏朝廷。可惜彼时的懿和帝对慕瑜恨屋及乌,终于彻底放弃了归来郡这方百姓。 总之当时这地方就一个字:惨。 时陌登基以后,对于封后这件事一直很坚持。但长歌上辈子是打定主意要亡了他国祚的,她就是再不要脸都不能以后之名。毕竟历史上的妖妃很多,妖后还是比较少见的。亡在妖妃手上,后世最多说他沉迷美色,走肾不走心。要是亡在自己的皇后手上,那只能说明他脑残。 自古娶妻娶贤,一个君王到底是要脑残眼瞎到什么地步,才能亲手将一个包藏祸心的妖孽捧上后座? 如此两人就僵持下了,但是他的手段也是挺不要脸的。一次他要得狠了,她受不住讨饶,灵机一动和他做了个交换。 她说自己当年南下时途经归来郡,犹记得那里有一种野生山菌,极为鲜美,多年来念念不忘,要他亲自南下去采摘一篮子回来送给她。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自古鲜花送美人,爱妃倒是特别,不要鲜花,却要吃的?” 长歌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已经有这世间最好看的鲜花了啊。” 时陌挑眉。 “皇上这么好看,比牡丹还要好看,妾身快要死在牡丹花下了……” 他用力绷了绷唇角,最终还是没绷住,将头埋在她脖颈间,低低笑骂:“还差得远呢……” 世人都说他是昏君,任她予取予求,其实他那个人的心思,从来不是旁人能看透的。 譬如那一次,她以为她矮下身段,应该将他哄得愉悦了。可是之后,他并没有真的南下。 他说:“朕还不知道你?你不过想把朕支走罢了。对了,听说归来郡那个地方极为穷困,朕若是真的去了,少不得还得亲自扶贫,这一来二去的耽搁,没个三五月怕回不来。” 长歌:“……” 他挑衅地瞧了她一眼:“想得可真美。可你别忘了,朕去哪里都要带着你,若是此行真的去了,你也得跟着,贴身伺候。” “……”真的是好生气啊!还能不能愉快做夫妻了! “不过爱妃既然向朕开了口,朕是你的夫君,自当满足。朕已经拨了银子下去,给归来郡修桥铺路,又派了工部尚书亲去巡察。归来郡穷在路上,一旦这个路修好了,往后爱妃想吃多少归来菌,就可以吃多少归来菌。”时陌将她拉进怀里,妖孽兮兮地问,“朕此举,可得爱妃的心?” 长歌抿了抿唇,没压下微微翘起的唇角。 好吧,她原来的意思正是这个……那个地方的穷困她一直记在心里,她想让他亲自去看一看。既然他不用看也知道了她的用心,那就算他自己超常发挥好了。 她嘴硬地哼了一声:“那个不叫归来菌。” “那叫什么?” “好像没有名字……” “那就叫归来菌吧。” “……好没文化啊。” “那叫……倾心菌?倾国倾城皆不及倾心,爱妃你是真的倾了朕的心啊。” “……还是叫归来菌吧。” 就这样,靠着朝廷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加持,三个月后,归来郡周遭面貌就焕然一新。时陌那个人看问题一向一针见血,归来郡确实是穷在“路”上,自从这路修好了,商贾往来逐渐频繁,归来郡便有了起色。 但真正带领归来郡实现经济腾飞的其实是……长歌。 说起来,古来文人书生都有个瞧了热闹热爱奔走吆喝的性格,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如今既然发生了同样热闹的事,那我朝文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加之,银子拨下去,在归来郡这个地方修的是路,架的是桥,那简直是不要太方便他们慕名而去了。一时,归来郡的文人书生络绎不绝,争先恐后作诗作赋,纷纷描绘新帝为了讨贵妃欢心在归来郡所做种种。 甚至都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宫人流传出去的,某一日,长歌还听说归来菌在文人圈里得了个雅名——倾心菌。 世人皆道,倾国倾城皆不及倾心。 长歌:“……” 再后来就更加离谱了,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说皇上之所以后宫空悬,独独对贵妃日夜恩宠不断,是因为贵妃娘娘吃了归来郡的倾心菌,倾了帝君的心,君心自此不渝。 归来郡就这样在短短几月内红遍了大江南北,一时间连几岁孩童都知道了归来郡,知道了倾心菌,更遑论一向热衷于往来探索商机的商贾们。 这样声名远播的归来郡真是想不富裕起来都难。 这样声名远播的长歌真是想不被传成妖妃都难。 对此,长歌表示,既然已经是妖妃了,那就索性破罐破摔吧。 于是,后来有一日,当时陌提醒她这个交换,说起封后一事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臭不要脸地反问:“诶,你不知道我是妖妃吗?妖妃说的话怎么可能会算数哈哈哈!” 时陌:“……” 当然了,她这么不要脸挑衅的后果就是某人比她更不要脸…… 忆起往事,长歌的脸忽然有些发烫。 “姑娘……”夭夭抓着她的手,泫然欲泣。 长歌回过神来,对上夭夭水汪汪的眸子,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便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 话落,忽然感觉到众人投来的惊讶目光。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长歌意识到自己刚才怕是回错了话。 慕云岚艰难道:“长歌,不洗澡……真的没关系?” 长歌愣住。 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如今已身在驿站。长歌方才的思绪还停留在归来郡后来如何繁荣富庶,此刻硬生生拉回,不得不面对它现在真的很穷的现实。 但也……“不至于不能洗澡吧?” 归来郡只是穷,降雨还是很充沛的,否则路也不至于那样难走。 回答的是本地驿丞,朝长歌战战兢兢地拱手道:“回郡主,说来惭愧,此地穷困,统共只有下官、贱内并一名驿卒三人,离此地最近的水源在三里路外的城东水井。原是有驿卒负责往来运送水车,只是昨夜暴雨,今晨驿卒不慎摔断了腿。下官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了伤,如今无法负荷过重,最多也只能取一些饮用的水回来,所以洗澡的热水就……” 长歌点点头,这里的情况她是清楚的,只是上辈子她没有病重,一路行得快些,应是早到了几日,避开了昨夜那场暴雨。 “这个无妨,你一会儿多备些水桶,让我二哥带人去帮你挑一些回来。” 驿丞一听,惶恐道:“如何敢劳烦将军和众将士?” 长歌轻叹:“杯水车薪罢了。” 一句杯水车薪,正正戳在驿丞的心头,他眼眶倏地一热,连忙垂下头去:“下官相信朝廷,朝廷……总有一日会想起咱们归来郡的。” 对于驿丞的自欺欺人,长歌只是一笑。她总不能残忍地告诉他,得等到新帝登基,朝廷才能想得起你们的死活来吧? 慕云岚淡道:“收拾个干净通风的房间出来,郡主大病初愈,不可有半点怠慢,知道吗?” 驿丞连连应是,又前面引路上楼。 慕云岚将长歌安顿好,又挑了几个最得力的手下在外护卫,这便亲自带了一队人出去挑水。 夭夭小心伺候长歌拾整,才发现这房间是真破。桌椅什么的她已经不敢奢求了,没想竟连柱子都腐了,终于忍不住埋怨:“不出京城,都还不知道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穷困的地方。好在如今是冬天,不然怕是还有虫子,蓁蓁不在,我可对付不了它们……” 蓁蓁是长歌的另一名侍女,因长歌连日昏迷,被慕云岚派去寻慕云青了。 长歌安静坐在棋盘前,她如今无暇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正微微蹙眉看着棋面上的困局。 夭夭还想再念叨什么,长歌出声道:“夭夭,快过来帮我看看这盘困局该如何破解?” 夭夭被转移了注意力,来到长歌身边。她自幼跟着长歌长大,对下棋也是略知一二,此时俯身一看,黑子和白子交锋虽还未到最激烈处,但白子不知怎的,却自己走到了绝境。 夭夭跟着那样一个主子,自然也是个伶俐的,当下便明白过来……这哪里是棋啊?这分明就是眼下实实在在的困局,国公爷的困局,甚至整个国公府的困局。 这便轻叹一声,转身倒了茶水,小心递到长歌手中,心疼道:“姑娘,您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姑娘啊,天塌下来也有国公爷和两位公子替您撑着,何苦总是思虑这么多呢?前儿个您病重到昏迷就是因为思虑太重,伤了心神。再这么下去,会伤元气的。” “我若不想,就不止伤元气这么简单了。” 闭了闭眼,父兄惨死、慕家满门被灭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长歌指尖顿紧,“啪”的一声,棋面上顿时多出了一颗黑子。 夭夭在一旁看着,惊道:“这样岂不是大家都堵死了?” 长歌决绝一笑,既然没有出路,那就索性将大家都堵死吧,彻底将京中那一池水搅浑! 正摆弄着棋局,楼下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震天动地,使这残破的驿站也抖了两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6章 紧接着,就有人在哭爹喊娘。 长歌和夭夭对视一眼,觉得这声音耳熟,像是……“驿丞?” 长歌对夭夭道:“你出去看看。” 夭夭本来就没好气,这便抚着自己惊惶的心口,一路斥道:“怎么回事啊?不知道姑娘要静养吗?” 话落,只见底下一身黄衣的女子正为了桶洗澡水,将一手长鞭挥得六亲不认。 驿丞翻滚在她脚下,双手紧紧捂住脸:“姑娘恕罪,实在是归来郡穷乡僻壤,负责运送水车的驿卒今晨摔断了腿,并非有意不给姑娘供洗澡水的啊……” 厨房里的驿丞夫人听到动静跑出来,护在丈夫身前,又用力掰开他的手,这才见驿丞脸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夭夭赶紧别开眼去。 她自小在待下宽厚的镇国公府长大,见不得这些心狠手辣的,当下便居高临下冷嘲热讽道:“哪里来的暴发户,敢在这里仗势欺人?” 说着,又眼尖地发现女子的裙脚有一圈泥土,立刻选择性忽视掉自己刚才一路过来比这还狼狈十倍八倍,炮语连珠道:“呸!还说是暴发户呢,连件干净的衣服都穿不起,暴发户都不是。这归来驿也是穷得连规矩都没有了,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往里放。” 夭夭虽是个娇滴滴的贴身侍女,但在京中的时候,她的主子整日忙着装傻守拙,也只得她这个做婢女的嘴齿伶俐一些,是以日久天长就成长为了吵架担当,可以说是很少输过了。 黄衣女子就不同了,仗着一身武艺,一向是能动手绝不动口,此时被夭夭噼里啪啦一通折辱,火冒三丈,偏偏就是舌头打结,连嘴都还不上,顿时憋得满脸通红。 说不过,只好开打了,黄衣女子就要冲上来。 虽隔着一层楼,夭夭怕她的鞭子,还是怂得往后一退,护卫见状立刻冲上前。 黄衣女子一看,柳眉倒竖,输人不输阵,一挥手,身后一群身强体壮的家丁便纷纷拔刀上前。 一时,两方人马楼上楼下,针锋相对。 夭夭腿有点软。 她倒不是怕自己怎么着,毕竟这些护卫都曾经浴血沙场,普通宵小还不在话下,只是慕云岚此时人不在这里……要是因为她吵架一时爽,给主子惹了麻烦回来,她会被炖了吃的。 “小家子气!” 黄衣女子看夭夭怂了,总算找回气势,舌头也捋了个顺,将下巴扬得高高的,骄傲道:“不怕告诉你,我父亲是当朝大理寺卿。就凭你一个丫头,就敢对我大呼小叫,以下犯上,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一鞭子“啪”地甩在地上,助了助声势,甩得人心惊肉跳。 黄衣女子此时又扫过楼上众人,趾高气昂道:“你主子呢?还不叫你主子出来见我?我倒是要看看她是怎么管教你这个贱婢的,若是今儿个不能让我满意,我就免费请你们主仆去大理寺住上十年八年,让她到那里再好好管教你吧!” “呸!我看你是牛不知皮厚,马不知脸长!” 夭夭简直忍无可忍,正打算豁出去开吵,反正一时吵架一时爽,一直吵架一直爽……此时却被身后一声轻笑打断。 “大理寺卿不过区区一个三品官,如此为非作歹,皇上知道吗?” 夭夭闻声,双眸乍亮,转身便乖乖退到长歌身旁去。 长歌俯瞰楼下,目光淡淡掠过底下黄衣女子,落在她身后的六七个箱笼上。那些箱笼个个紧锁,旁边还各有两名强壮的家丁看护。 黄衣女子听得这声音虽温软清悦,但语气不疾不徐,胸有成竹,仿佛多年的上位者,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霎时心神皆慑,立刻循声去看,只见来人身姿窈窕,衣饰贵重,气度不凡。她又忍不住定睛去看她的脸,这一看清,却当下冷笑出来。 “哪里来的粗使丫头?长得这么丑,也敢和本姑娘说话?” 奚落讽刺的话刚刚落下,身后,乍然一道杀气挟着雷霆之势袭来。 “姑娘小心!” 只听得一声惊呼,黄衣女子凭着求生本能一个旋身堪堪躲过,那道凌厉杀气便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在她左耳边留下“噌”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声响,带着她鬓间垂下的整束头发齐耳割下。 同时,一把匕首稳稳刺入厅中的柱子,不偏不倚,入木三分。 一道清润的嗓音从外面传来,不轻不重:“你不妨再多说一个字,且看看我再出手时,割的是你身上哪一处。” 长歌闻声,霎时,眸中染上明媚笑意。 “大哥!” 她疾步而下,便见一身青衣的男子立在门口。他身如青竹,面如冠玉,周身气息儒雅温和,完全让人无法将他和方才那把杀气凛然的匕首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象这就是令北燕闻风丧胆的镇国公世子慕云青。 他见到长歌,俊美的脸上露出笑意,温柔地叫了一声:“长歌。” 暌违十多年的一声“长歌”,令她情难自抑,忆及上一世,这个护了她一生的男人最后却遭受千刀万剐而死…… 千刀万剐…… 长歌眼泪夺眶而出,忍不住扑到慕云青怀中,紧紧抱住他,痛定思痛。 大庭广众这番举动,即使是亲兄妹,也是不妥。朱婉兰差点死在男子刀下,满心愤怒无处发泄,正要大骂一句“狗男女”,她身后跟着的嬷嬷却将她死死拉住,连拖带拽拉上了楼。 家丁连忙抬着箱笼,一路跟去。这些人各个体魄强健,抬着箱子却得异常沉重。驿站的楼梯年久失修,随着他们一步步走动颤得不轻。 慕云青淡淡看在眼里,抬手轻轻拍了拍长歌的头发。 长歌眼泪一时收不住,自己想想也觉得没道理。如今她不是回来了吗?她的父兄都还是最好的模样,意气风发。 她回来了,她可以救他们! 这样想着,便又笑了。 她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反而让慕云青哭笑不得,拿手帕替她擦了眼泪,微微一侧头,他后面跟着的军医便拎着药箱连忙上前。 “拜见郡主。” 长歌方缓住,这一抬头,却又被军医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两鬓微白的老军医面色蜡黄,眼底乌青,唇色惨白,目光涣散,仿佛刚受过重刑似的。 跟着慕云青回来的蓁蓁解释道:“世子担心姑娘,一路快马加鞭赶来,两天一夜不曾吃喝休息,习武之人还好,倒是辛苦大夫了。” 长歌闻言,朝军医行下礼,郑重道:“有劳先生了。” 军医忙拱手拜道:“郡主言重,折煞老朽了。” 长歌道:“我如今既已醒来,也觉没有大碍,先生且先上楼稍事休息,用过晚膳,明日再替我切脉吧。” 慕云青正要反对,被长歌打断道:“大哥,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慕云青皱眉道:“再重要的事都不及你的身子重要。” “……”长歌望天,“好吧,事到如今,看来我是不得不说实话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昏迷,我就是有事要跟你说,故意撒谎把你叫来的。” 话落,慕云青还没什么反应,老军医被气得一口气没喘过来,连连咳嗽。 所以他两天一夜不吃不睡,丢了半条老命,全是这熊孩子的恶作剧? 大将军义薄云天满身忠烈,竟然,竟然生了个这么不懂事的女儿!真是,作孽啊! 军医一边咳嗽,一边朝着慕云青投去满含希冀的目光——世子,这女娃小小年纪就这么坏,您一定要好生管教,好生管教啊!再晚就来不及了啊! 万万没想到,慕云青只是无奈轻叹一声,一个字责骂没有,便抬步上楼:“走吧,和我说说你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你这么睁眼说瞎话。” 简直是纵容溺爱,丧心病狂!军医好想当场死在这熊孩子面前,以死明志! 长歌一笑,这便转头对两名侍女吩咐:“蓁蓁,扶先生上楼;夭夭,去厨房弄些吃的给先生送去,不可怠慢。” “先生。” 军医被熊孩子点名,顿时头皮发麻。 “驿丞大人伤得不轻,让他去您房中,您替他处理下伤口可好?” 军医目光落在皮开肉绽的驿丞身上,医者父母心,再无二话:“是。” 驿丞夫妇连连谢道:“多谢郡主,多谢先生!” …… 二楼角落的房间里,随着众人上楼,一道门缝被轻轻合上。 朱婉兰转身,一面从桌上拿起一杯凉茶灌下,一面埋怨一旁立着的嬷嬷:“为何拦着我?” “姑娘知道刚才那公子是谁吗?” “不知道!” “他就是镇国公世子慕云青,他身旁的姑娘就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的长宁郡主,慕长歌。” 朱婉兰嘴里一口凉茶“噗”一下喷出来—— “她,她就是京中贵女口中那个,除了会投胎别的是一概不会的长宁郡主,慕长歌?” 据说,这个慕长歌因为镇国公太过溺爱,从小到大,只知一味呵宠不知教导,长到如今已过及笄之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不会都算了,连聊个天都不会,一开口就能把天给聊死,废柴到连京中最废柴的纨绔见了她都要自愧弗如,甘拜下风。 京中的贵女,除了公主,没有一个愿意同她玩耍的。 而关于公主对她青眼这事,贵女们私下里纷纷认为是皇上逼迫的。因为皇上热衷于拉拢镇国公,不忍见国公爷疼到心尖尖儿上的宝贝女儿被众人孤立,这才又是封郡主又是逼公主陪她玩的。 有一次,京中两名贵女正在晋王跟前争奇斗艳,一个才思泉涌,一个惊艳四座,斗得如火如荼时,下人通报说长宁郡主的马车已到了一条街外,原本正慵懒歪在榻上瞧美人的晋王一听,立刻就起身亲去迎了。 一名贵女望着晋王挺拔矜贵的背影,顿时气得哭出来,说:“我自出娘胎起就在努力经营了,斗不过你我尚且想得通,结果却输给一个又丑又什么都不会的慕长歌算怎么回事!” 另一名贵女“呵呵”一笑:“你出娘胎再经营有什么用?你有本事也像慕长歌一样会投胎啊!” 终于惹得原本只是低低啜泣的贵女来了一场暴风式哭泣,震惊四座,一时在京中广为流传。 长宁郡主也因此盛名远扬——除了会投胎,别的一概不会! 此时,朱婉兰想起方才那女子蜡黄黯淡的容颜,心里一紧,脸上就露出了惶恐之色:“那我岂不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这慕瑜官拜一品大将军,手握二十万兵权,皇上对他极尽仰仗,但凡有个机会就恨不得对他施恩拉拢,这京中谁不是上赶着去奉承他?我,我得罪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不说,还自报家门……” 朱婉兰说到此处,懊恼得跺脚。 老嬷嬷却镇定地摇了摇头:“无妨,镇国公府如今虽然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危机四伏,皇上对他早有忌惮,更有除他之心,他们如今是容不得一步行差踏错,但慕云青却在这风口浪尖擅离军营。这可是抗旨的罪名,他头一个就不敢声张。” “好啊!我这就写信叫爹参他一本!爹如今虽还只有三品,但他可是受昱王推举,是昱王的人,而昱王是皇长子,如今太子已经死了,若是我再帮他将慕瑜这块硬骨头除掉,夺了他的兵权,那爹就是新帝的从龙之臣,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说不定连我也能博出个大好前程来!” “姑娘不可。”老嬷嬷阻止道,“姑娘不要忘了,此次以省亲之名南下又回京,是为了何事。如今,老爷可还在京中等着姑娘的六只箱笼有大用处呢。” 朱婉兰闻言,如被打中七寸,顿时冷静下来大半,竟顺从地轻点了下头。 …… 另一头,慕云青临窗而坐,淡淡看着眼前一盘棋。 长歌亲手替慕云青斟了茶,含笑递给他。慕云青轻啜了一口放下,而后抬手,将长歌最后落下那一子黑子拿了出来,随手扔到一旁。 长歌不解:“大哥这是何意?难道太子我还动不得了?” “这倒不是,只是你若是想搅乱京那中一池浑水,太子怕是再也不能为你所用了。”慕云青无奈一笑,“我前日接到京中消息,初七那日,太子忽然起兵逼宫,怎料皇上早有准备,请君入瓮,东宫被一网打尽,太子当场自刎。” “这,这怎么可能?”长歌震惊不已。 要知道……上辈子,若说长歌这个亡国妖妃是终极大反派,那么太子应该就是仅次于她的第二大反派了。 “妹妹不见方才那女子,口口声声自称大理寺卿之女?”慕云青含笑反问,“妹妹难道不觉她脸生?若是从前的大理寺卿,他家的女儿见了你,就算不上前巴结,又怎敢如此嚣张,对你无礼?” “是有些脸生,我以为是我自己忘记了……” 毕竟于她,她已经是过了一辈子的人,时隔十五年,怎还能将京中随意一名贵女的模样记得那般清晰? “前大理寺卿是太子的人,随着东宫倒台已被株连抄家,如今的大理寺卿是新上来的,昱王那边的人,名叫朱秀,如今在朝中正是得意。” 长歌听完慕云青介绍京中局势,轻点了下头,只是心中仍旧疑窦丛生。 怎么前世的第二大反派竟这么早早地被人除掉了呢? 这一生,为何一回来变化就这样大? 难道,除了她以外,还有别的人回来,先她一步动了时局? 可是太子心机手段皆是狠绝,上辈子这些直接有利害关系的人,最后全都是死在他的手上,他们谁回来都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斗倒太子。 除非那个人是……时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7章 这位太子的一生,实在也算得上轰轰烈烈。 他是懿和帝唯一的嫡子,懿和帝自己的血脉来得并不怎么正统,便格外重嫡。当年的皇后深知君心,所以胎儿过大难产,整个太医院都说保不住时,她硬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支开了所有人,自己拿刀亲手剖了自己的肚子,就这样,以性命和着血泪生下了这个太子。 皇后死时有多么惨烈,太子后来便有多么受宠,放眼大周七个皇子,也就只有皇三子景王能稍微分得一些宠爱。当然,后来的祸起萧墙,兄弟相残,也正是从景王这里开始的,其后是昱王。但他们都不是太子的对手,最后,景王被乱刀砍死,昱王被乱箭射杀,下场十分悲惨。 后来,太子杀红了眼,连连迫害兄弟,手段毒辣狠绝,毫不念骨肉亲情,几乎将皇族兄弟一并屠尽。若不是最后败在时陌手上,大概还真能凭着他一腔的六亲不认,问鼎皇位。 但这位太子虽然败了,却野心未死,后又蛰伏多年,整日筹算着卷土重来。说起来,果然是懿和帝最宠爱的儿子,深得其父无耻的真传,为了拉下时陌,竟丧尽天良地通敌卖国。可惜,时陌刚登基不久就几乎灭了北燕全族,后又重创西夏,大周两个劲敌自身难保,再有野心也是无力南侵。 太子只好兵行险着,于嘉敔三年入宫行刺。可惜他运气实在不怎么好,活了大半辈子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六弟时陌会武功。 他原本挟持长歌做人质,挟持得好好的,妖妃在手,三万禁军没有一个敢动弹,偏偏贪心不足,听了时陌的哄骗,竟拿长歌去换时陌……结局真是毫无悬念。 虽然最终死在了时陌手上,但这位太子的战斗力多么强悍也可见一斑。 此时还是懿和三十年……对太子的出局而言,实在是太早了。 如果说没有人设计太子,长歌不信,上辈子那个第二大反派会这么自取灭亡,在所有皇子都还活得好好的时候,成为夺嫡中打头一个牺牲的。 但上辈子,时陌是留着太子尽情作妖的,待太子帮他将障碍都除得差不多了,他才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为何今生,他要提前除去太子? 难道真的,他也同她一样,带着记忆重生了? 不不,她能在死后回来已属荒诞,若是他们夫妻两个一起重生,这运气也是一言难尽。 “秦王如今……还在西夏吗?”长歌忽然出声问。 秦王,是时陌未登基前的敕封。 “是,看皇上的意思,是打算让他在那苦寒之地自生自灭,死生不见了。”慕云青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无情最是帝王家,长歌,你说是不是?” 长歌不置可否。 虽然都是帝王,但她经历过,她知道是不同的。 一个杀她父兄,灭她满门,她恨入骨血;一个爱她护她一生,明明是惊世之才,却为了平她心中的仇恨,甘愿以江山和性命赠她,叫她……爱入骨血,永生难忘。 慕云青见她不说话,轻叹:“长歌,你还记得,你如今掩藏真容,以这般平平无奇的假面示人是为了什么吗?你还记得,母亲直到油尽灯枯时尚在为你谋划的是什么吗?” 长歌轻点了下头:“娘要保全我,她要我,此生不入帝王家。” “此生不入帝王家,”慕云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需记在心上。” 长歌垂眸,轻道:“大哥,派人去查太子逼宫的隐情。” 慕云青怎会听不出她有意转换话题?他本想再说什么,却忽地念起半月前,他与父亲月下畅饮时,父亲微醺时说出的一番话,便只轻轻叹了一声:“嗯。” “眼下……”长歌话锋一转,沉吟道,“太子一死,朝中就是昱王和景王的天下了吧。” 慕云青看着长歌重新拈起一枚黑子,轻轻摩挲,便知道她那并不是问句,淡道:“昱王是皇长子,占长;景王是除了太子以外,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占宠。如今朝中已迅速分作两派势力,纷纷巴结这两位亲王。” “好,既然太子不能为我所用了,那就只好辛苦这两位殿下了。”长歌弯唇一笑,这便“啪”的一声,将手中黑子落下。 慕云青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瞧着长歌一眼:“你当日点头答应启程回京,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长歌看着慕云青,定定道:“我只是被父亲说服了,愿意成全他的家国大义,为国为民。但我永远不会放弃保护父亲,保护哥哥,保护慕家。纵使力量微薄,凡我所有,即使竭尽,也在所不惜。” 慕云青一震,怔然看着长歌,一时竟不知她眼中那股子不顾一切的决绝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慕云岚回来了,隔着门,老远就听他命令道:“区区一个大理寺卿之女就敢对我妹妹如此无礼,反了天了……去把她舌头给我割下来。” 长歌闻声,向夭夭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出去,将慕云岚带了进来。 慕云岚进门,对慕云青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哥。” 慕云青坐着未动,淡淡瞧了他一眼:“别以为你那么说我就能饶了你。” 他怎会不知,这个弟弟心眼儿多,方才那句话有六成是说给自己听的。 慕云岚一笑,倒是不以为意,随意走到长歌身边坐下。 时隔多年,长歌还能再见到两位哥哥围在自己身边,两人都还是最好的模样,少年热血,意气风发,不禁眼眶发热。连忙低头啜了口茶,掩盖过去。 这时驿丞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问:“听说郡主大病初愈,不知可有什么忌口?” 慕云岚闻声,起身就要出去亲自交代,长歌却道:“请夫人进来。” 如果说过了一辈子,长歌已经记不太清京中贵女都是些什么模样了,那么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依旧还记得这位驿丞夫人。 正是当年这位驿丞夫人的一道菜,一番话,让她一直记得归来郡是怎样的贫困凄惨,让她一直记得在登上权力巅峰时,扶持归来郡一方百姓。 此时,对着两鬓几乎全白的驿丞夫人,长歌忍不住温言道:“我倒是没什么忌口的,只是我大哥茹素,你需多备几个素菜,二哥爱喝女儿红,你这里若是有好的,便给他上一坛。” 驿丞夫人一一记下,但见到长歌兄妹,就忍不住念及自己膝下孤寂,有感而发叹道:“郡主兄妹友爱,真是令人羡慕。想来国公大人见儿女皆是侠义心肠,又这般贴心良善,必定安慰。” 这话其实是有些僭越的,长歌只见慕云岚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笑道:“再有,听说归来郡盛产野生山菌……” 驿丞夫人连忙笑道,如数家珍:“有的有的,咱们这里最鲜美的一味菌叫归来菌,这个管够。” 长歌点点头:“只是我听说,菌菇这种东西,有的有毒,有的无毒,有的本来无毒,放在一起就有了毒。夫人,可要格外认仔细才好。” 驿丞夫人爽朗笑道:“郡主放心,妾身在归来郡这地方活了五十多年,自不会认错。再说这个归来菌啊既鲜美,又平和,即使是真的一时失误了,将它与另一味山菌同煮,也定不会要人性命,至多不过使人昏睡一夜,不省人事。于身体却是无害,即使是醒来也不会发觉任何异常。” “是哪一味呢?”长歌笑吟吟地问。 驿丞夫人脸上笑容一滞。她虽是在这个小地方,但人来人往,也是见惯了人事的。若说一开始这位郡主的意思她还没明白过来,那么此刻,她细问那一味会致人不省人事的山菌,她就是再蠢也懂得了言下之意。 驿丞夫人敛了笑,道:“郡主,其实知道这种菌吧?” 长歌泰然地点了下头:“嗯,知道。很多年以前,有人向我献殷勤,特意派人来归来郡采山菌,底下的人不察,误将别的菌当做归来菌,混在一起送到了我那里。被那个人发现,大发雷霆……” 长歌忆及往事,眼中不觉流露出眷恋的笑意。 她想起了当年时陌如临大敌时的样子,即使知道底下的人是无心,仍旧将所有经手之人每人杖责了五十。 但经手的人何其多啊……于是,一时之间,宫内宫外,哀声一片。 她笑骂他:“昏君,不知者不罪知不知道?”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者怎能无罪?若是果真让你误食,伤了你,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笑着去抱他的腰,蹭着他安抚道:“他们怎能伤到我?这个菌哪一回不得由你亲自检查过,点了头,才能送到小厨房?” 他环住她的腰肢,轻声道:“长歌,并非是我小题大做,只是经那些诗词歌赋一传,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爱吃这个菌了。从来一国之君都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喜好,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如今你的喜好被别人知道了,你倒是心大,不晓得害怕,但我却会害怕,你懂吗?” 那时候,她整颗心都因为他这句话而失了节律,面上却还是很没良心地摇了摇头,眨着眼睛问他:“害怕什么啊?” 男人垂眸,无奈又略显疲惫地看着她,良久,终于认命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叹道:“算了,我等得起,我总能等到你将一颗真心交给我那一日。那一日,你就能懂得我在害怕什么了。” 其实她一直懂得的,只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交给他。如果她真的将心交给他了,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她的父兄,又该怎么办呢?谁又还能替他们讨回公道呢? 后来,她终于是将心交给他了,可是那一日,她也死了。 她一面将心交给他,一面又选择扔下他,离他而去。 她真的,很对不起他。 好在这一生,他也可以重头来过,再也不必被她祸害了。 “郡主想用在谁人身上?”驿丞夫人领会到了长歌的意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郡主方才对我家老爷有救命之恩,这等小事,妾身愿意效劳。” 长歌微微一笑:“夫人觉得呢?难道今日还有旁人惹了我不快不成?只是她手下家丁众多,怕是要辛苦夫人多准备一些了。” 驿丞夫人领会,这便颔首退下。 慕云岚亦是个玲珑心思,见微知著,这便问道:“你想劫那几只箱子?” 长歌手指轻轻抚着手中茶杯,笑道:“我原以为,要搅动京中那一池浑水,趁机找些人出来分去父亲和哥哥锋芒,尚需等我回京,还担心时间来不及。没想太子倒得早,这个朱姑娘到得更是巧,就这样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就从她开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8章 第二日,天边方露出鱼肚白,只听得驿站年久老旧的楼梯发出一连串耳熟的咿呀声,不久,朱家的马车队伍便赶早离开了驿站。 二楼窗前,慕家兄弟两人临风而立,一芝兰玉树,一器宇轩昂,居高临下看着泥地里深深的车轱辘印迹。 “大哥,你说朱家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们箱子里的黄金已经全被咱们换成了石头?” “朱秀为了掩人耳目,以女眷省亲回京为名目,运送大量黄金入京。这么大一笔钱,怕是那位朱小姐没有胆子半途打开。就等他们入京后,朱秀亲自打开箱子,再给他个惊喜吧。”慕云青淡道,“只是区区一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一出手就是六箱黄金,整整两万两,想想这些钱最终是从哪里搜刮来的,真是令人切齿。” 慕云岚笑道:“大哥不必义愤,若是一切都按着妹妹的计划走下去,最终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动静。兄弟二人都是修为高深之人,慕云青看了慕云岚一眼,后者便转身去开门。 长歌人还没走到,房门就开了,慕云岚站在门口看着她:“昨夜睡得迟,今晨怎不再多睡一会儿?” 长歌一面进门,一面道:“他们搬东西下楼的动静那么大,既已被吵醒,就顺便过来看一看。” 长歌走到窗前,瞧着底下深深的车轱辘印迹,偏头瞧着慕云青,笑道:“哥哥如今明白我为何要让驿丞夫妇知晓了?” 昨夜,慕云青原本还迟疑,怕不相干的人涉入会走露了风声。 长歌却告诉他:“归来郡夜间最是多雨,又全是泥地,一走就会留下痕迹。两万两黄金太重,运去哪里都是一找就能找到,不若,就留在驿站。” 但若是留在驿站,在这个刮个风就能吹得呼啦啦响的地方,又要怎么藏下两万两黄金? 好在本朝驿站多有密道,此时便可以藏入密道,但密道一向只有本地驿丞一人知晓。 所以,不若以诚相待。 长歌对驿丞夫妇直言了她下一步棋会如何走,驿丞夫妇听罢,泪流满面,当下跪地,感恩不尽。 但此时,慕云岚仍有隐忧:“到底是两万两黄金,这驿丞夫妇毕竟是凡人,妹妹就这么相信,他们不会动心?” 慕云青同时看向长歌。 长歌笑道:“父亲不也是凡人吗?可父亲不仍是为了守护一方百姓,豁出自身安危荣辱?两位哥哥不也是凡人吗?但两位哥哥上了战场,为守卫山河,不也同样豁出了命去?相比而言,驿丞夫妇面临的仅仅是这些身外之物,真的算是很简单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打趣之言,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而且据我所知,驿丞大人早年也是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铁血男儿,后来伤了腿,这才返老归乡。因为归来郡穷困,恶匪横行,朝廷却不予理会,他带着三个儿子在县衙组织剿匪,身先士卒,最后,他的三个儿子全都牺牲了。这么多年也只剩两位老人膝下孤冷,相依为命。” 这是上辈子,驿丞夫人告诉她的。她就是因为记住了驿丞一家的忠义,所以才记住了归来郡。 她道:“这样的一家人,我相信,若是有让归来郡富裕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只会虔诚感念,不敢妄动非分之想。” 长歌既这样说了,慕云青慕云岚兄弟两人便再无二话。 此时,天光已彻底明亮,兄妹三人一起用了早膳。饭后,慕云青又坚持让军医替长歌切了脉,待军医断定长歌已无大碍,勉强开了药方以示安慰,慕云青这才上马回程。 长歌站在马下,见此时的慕云青正是神姿英发,心中不禁欣慰:“大哥,很快就会有人打马赶来替父亲背锅,你此时回去便告诉父亲,让他不必再将我那时的话放在心上,随心所欲,尽展壮志即可。” 慕云青坐在马上,对长歌叮嘱了几句,又看向慕云岚:“好生照顾长歌,再敢有疏忽,军法处置!” 慕云岚:“……” 当着长歌的两名侍女,他不要面子的吗? 慕云青交代完,这便带着军医,两人两马,快马而去。 慕云岚和长歌也没在归来郡多做停留,略作收拾便也启程离开。只是他们走得缓慢,不若朱家马车快马兼程,半月便到了京城。彼时,兄妹两人还在半道上。 慕云岚收了飞鸽传书,去找长歌时,长歌正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她字迹娟秀精致,瞧着令人心旷神怡。 长歌抬眼看了看慕云岚脸上的神色,笑道:“可是朱秀参两位哥哥了?” 谋划尽如人意,慕云岚心情畅快,自己找了位置坐下,便绘声绘色描绘起京中情形:“正如你所料,朱秀一发现整整六箱黄金全成了石头,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血。好在他是个身强体健的,只是吐了口血而已,擦擦嘴角又可以坚强勇敢地爬上马车去找昱王。” 长歌此时已经写就,缓缓放下笔,笑道:“朱家人沿途所遇,最有本事换他黄金的,便是两位哥哥。夺人钱财,杀人父母,不管有没有十足证据,他都必定要与咱们家不共戴天。但他既不能直接向皇上告状说自己丢了两万两黄金,地位又与父亲相去甚远,可说全无对抗之力,便也只能怂恿昱王,借昱王之手打压。” 长歌说着,又摇了摇头:“可惜昱王是个城府深的,又有太傅段廷在他身后替他出谋划策,他们必定明白,他们如今唯一说得出口的把柄,不过是两位哥哥的擅离军营。但这个把柄,又实在不足以从根本上撼动父亲,若是听凭皇上处置,至多也不过是将父亲召回革职。但如此一来,于他昱王不过是平白与父亲结仇,而无丝毫实实在在的好处。倒不如……趁机游说皇上,安排自己的人南下夺父亲帅印。父兄骁勇,所向披靡,此行南下剿匪,军功可是不小。一旦他昱王的人掌了帅印,那么这份军功可就能全算在昱王的头上了。” 慕云岚冷笑道:“我与父兄南下一月,既不能对百姓死活置之不理,又处处谨慎,不敢立下太多功劳以致招来忌惮,可谓步履维艰,处处艰难,极为心累。没想到这烫手的功劳,被你随手一计扔给了昱王不说,昱王竟还迫不及待赶来抢。” 长歌低头一笑:“昱王要与景王夺东宫之位,如今正是抢功劳、争人心的紧要关头,自是不同。所以说啊,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只要找对了人,没有甩不掉的锅。” 慕云岚会心一笑,又问:“那妹妹不如再猜一猜,昱王他派了何人下来?” 长歌手指轻叩桌面,沉吟道:“如今,景王那边有秦时月抗战北燕,连连告捷,昱王看得正是眼红,必定会派一个足以抗衡秦时月的将领。纵观他手下,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长兴侯蔡兴了。” “没错,正是蔡兴。” 长歌满意地点点头:“时机到了。二哥,派人去归来郡告诉驿丞,金子可以以昱王的名义送去归来郡县衙了。” 说着,又将刚刚写就的一纸文书交给慕云岚。 “这是什么?” 长歌神秘一笑:“归来郡复兴大计。” 慕云岚挑眉,一目十行看下来,眼中掠过惊艳之色:“想不到我的妹妹不仅算无遗漏,决胜千里,竟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修桥铺路之事也能观察入微。怕是工部尚书见了你,都要自愧弗如。” ……哪里哪里,这就是上辈子工部尚书在归来郡巡查以后,呈给时陌的折子,里面详细记录了要如何着手复兴归来郡。 此时不得已盗用了别人的劳动成果,长歌实在脸热汗颜,连忙转移话题道:“二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用不起眼的笔迹将它誊抄一份,和那两万两黄金一起送到归来郡。” 她又别有深意叮嘱道:“记得,这些都是昱王对归来郡百姓尽的一点绵薄心意。” 慕云岚笑看着她,兄妹两人一时心照不宣。 又过了五日,慕云岚收到飞鸽传书,底下人上报,两万两黄金和归来郡复兴大计已经悉数以昱王的名义送到了归来郡县衙,归来郡郡守感激不尽,一连三日不断向帝都上呈折子,代表归来郡千千万万百姓,感念昱王恩泽。 长歌手中捏着飞鸽传书,偏着头,笑问慕云岚:“二哥,你说皇上看到归来郡守的折子,心中当是何种滋味啊?” 慕云岚唇角微勾,眼底却掠过冷意:“咱们这位皇上,一向最忌别人抢他泽被社稷之名。此时刚刚出了东宫太子谋反一事,就冒出个这么厉害的皇长子,这么有勇有谋。武有蔡兴南下剿匪,所向披靡;文有段廷献策,搅弄风云;现在竟还多了朱秀这么个钱袋子,有事儿没事儿给他发现个穷困的归来郡,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黄金,赈济江山,赢得天下赞誉,百姓归心……这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啊?他坐得住才怪!” 长歌点点头:“不仅皇上坐不住,咱们那位景王怕是同样也要坐不住了。想景王他好容易才用一个秦时月抢赢了昱王,得以顶替父亲,在北燕立下汗马功劳,一回头却发现昱王在京城竟也能混得个风生水起,怕是这几日也要拍马紧追直上了。” “咱们这位皇上啊,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有父亲和将士们替他守卫山河,浴血沙场,让他过得太舒服安逸了,他才有空忌惮这个忌惮那个,猜疑那个猜疑这个。原本太子逼宫,他亲手杀了自己宠爱半生的儿子,朝中那池水便算是浑了一半。如今,我还要让二王相争,将京城这趟水彻底给他搅浑。”长歌身子放松,靠在榻上,凉薄道,“只有他一个头两个大了,父亲才能无后顾之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9章 长歌想了想,又怕归来郡守那连续几天的奏折火候不够,这便对慕云岚道:“二哥,再多安排些书生吧,让他们替昱王作诗作赋,将他心系百姓、心系社稷的仁厚圣明之举传扬出去。毕竟他是金主,拿了这么多的金子出来,流芳百世也是他应得的。” 慕云岚眼神通透,笑睨着长歌:“你果真有心要让昱王流芳百世?” 长歌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裙:“我是果真有心要让他名扬一时,至于他能不能流芳百世,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慕云岚斜挑了眉头,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再没有人比长歌更懂得文人的力量了,想想她前世的妖妃之名最初是怎么吹出来的,再想想上辈子,父亲最后那一道催命符……文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他们的力量,她领教得再深刻不过。 那时,昱王见慕家父子骁勇善战,一路南下,剿匪战无不胜,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感念,便趁机大做文章,买通大批文人书生,大力吹捧,恨不得将慕瑜神化,好让百姓将他供奉起来,日日夜夜顶礼膜拜。 一国之君怎可能能会容忍自己的子民盲目崇拜自己以外的凡人? 那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昱王,也该你好好尝一尝这滋味了。 …… 如此一路缓行,又是过了半月,长歌兄妹才到得京郊驿站。 离京愈近,天气愈冷,这日一大早还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让长歌忍不住想起她死去那一日,也是这样大的雪,自黎明开始降下,下了整整一天。 凭栏最伤人,长歌自己也不知自己想念的是那一场雪,还是那个人。 ——那个以江山赠她的男人。 慕云岚走到她身后,她头也没回,幽幽问了一句:“二哥,你说,西夏如今是不是还要更冷一些?” 想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时陌那个人一向不怕冷。她倒是怕冷得不行,一年四季,除了盛夏那两三个月,平常吹个风下个雨她都觉得冷。 晚上,她总是要窝在他怀里才好睡。她有时也觉得很神奇,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怎么可以差别那么大?她那么软,他那么硬;她那么怕冷,他从不在意天气。哪一日若想讨好她了,还会殷勤地替她暖床。 九五之尊,一朝天子,却要替个妃子暖被,难怪被人骂昏君。 慕云岚目光掠过长歌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天下男子,好看的多的是。” 长歌笑了,回头调皮地反问一句:“哪一个有他好看?” 慕云岚意味深长道:“红颜薄命,可不仅适用于女子,男子同样用得。自古皇子若是失了圣心,便是走到了绝路。时陌他,已经在绝境很多年了。他去西夏为质三年,惹得西夏两个最受宠的公主为了争他手足相残,一个香消玉殒,一个被毁去容貌,到头来却谁也没能得到他,西夏王容不下他了。长歌,你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他。不要再对幼时那点情谊念念不忘,那样于你无益。” 长歌没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问:“昱王那边怎么样了?” “蔡兴这段日子揽尽了父亲所有军功,风头一时无两;书生们一旦有了起头,后面便容易跟风,如今都争先恐后地做着文章呢,都说昱王仁厚圣明,心怀社稷。” 长歌缓缓念着“仁厚圣明,心怀社稷”八个字,似笑非笑:“仁厚圣明心怀社稷可是天子的御用颂词,就看昱王有没有那个福分,担得起担不起这八个字了。” 慕云岚哂笑一声:“只要我慕家可以高枕无忧,他就是要龙袍,我也给他送去。” “高枕无忧……”长歌念着这四字,轻叹,“身在朝堂这激流险滩之中,连得皇上半生圣宠的东宫都已血流成河,惨淡收场,我家又怎么可能真的高枕无忧呢?对了,二哥,太子逼宫隐情,可有消息?” 慕云岚面色微凝,摇头:“查不到,消息被封锁得很严。宫中但凡知道点内情的,已经全部被灭口,就连禁军统领凌非也生死不明,只知如今禁军统领一职暂由裴宗元接任。” 长歌看着慕云岚,目露迟疑。 慕云岚知她有话要说,笑道:“你我兄妹,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长歌轻声道:“待爹爹剿匪归来,我们一家告老还乡,可好?” 慕云岚静静看着她,没吱声。 长歌看着他的眼睛,恳切道:“我知道两位兄长年少英雄,一腔热血,胸怀凌云之志,但如今朝中诡谲阴暗,皇子们各有手段,夺嫡之下,血雨腥风。爹爹一生忠直,从不结党,谁也不靠,只忠皇上,可是皇上却头一个想除掉他,对他猜忌甚深,如今风雨飘摇,虽说眼下剿匪这个困局我们是险险地拆解了,但后面等着我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太平日子,往后的路只会比现在更难、更险,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我只想,一家团圆,父兄平安。” 上辈子……她怎么都没办法忘记上辈子,父兄死在皇权阴谋之下,尸骨无存,慕家满门被灭,血流成河……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我们一家退出朝堂吧。”长歌紧紧抓住慕云岚的手,哀声求道。 再晚,就算想退也退不了了…… 前世,剿匪大捷以后,父亲其实早已预感到大厦将倾,曾多次向懿和帝请求告老还乡,可是那个时候,懿和帝已经容不下他活着了。懿和帝拒绝了,然后,一举将慕家满门屠尽! 这辈子,趁着现在风头全被蔡兴和昱王揽了过去,小心谋划,尚可保全一家。 慕云岚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了一句:“你南下以前,有一晚,我和父兄把酒畅饮,父亲微醺时,说起一事。” 长歌不意他忽然说起这个,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父亲说,君臣早已离心,剿匪后,他想告老还乡。可是,他舍不得你。他说,因为母亲的临终遗言,要你此生不得嫁入皇家,你便自小掩去容貌,坏掉名声,就这样庸庸碌碌地混在京中的贵女圈里,默默承受着他人的奚落。我们都觉得你很委屈,可是,他却知道,你是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因为你从小心里就装了一个人……那个人不受宠、很艰难,配不上太好的你。就这样,家世好一点,你差一点,才是刚刚好。如今,那个人还没有回来,若是咱们就这么离开了,往后,你漫长的一生,又该怎么办呢?这份情,谁来偿还你?” 长歌手指一颤,清亮水眸里满是不敢相信。 慕云岚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很震惊是不是?我和大哥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我们兄妹自小一起长大,自认对你疼爱有加,呵护备至,可妹妹什么时候心里有了个男人,我们竟一点都不知道。” “爹,爹他怎么会知道……”长歌算是活了两辈子了,若不是今日慕云岚说起,她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她的心思,被她藏得那么深那么好,而她的父亲竟然全都懂得,他什么都懂得。 “因为爹是真的很疼你啊。”慕云岚感慨道,“他还说,娘是不让你嫁入皇家的,但是如果可以,他会做主将你嫁给时陌,将来……他去见娘时,再亲自向她赔罪。” 长歌听到这里,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她泪眼模糊,摇着头哽咽道:“爹他不用这样的……我并没有多喜欢时陌,我只是被他美色所迷……” “好吧,就算是美色吧……”慕云岚纵容笑着,伸过手去轻抚她的发鬓,“长歌,如果你果真舍得下他的美色,我就去和爹说,咱们现在开始谋划,年后就退出朝中这趟浑水。不过你要想好了,女子这一辈子,要遇见一个真心喜爱的男子并不容易。你一旦离开,就是永远和他错过了。” …… 慕云岚将字眼用得很重,永远错过…… 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女子舍得放弃心里那个人,他偏偏还要在前面加个期限,永远。可惜对历经过上辈子那些事的长歌而言,实在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不是放弃了时陌,她是从来就没有选择过他。这辈子,上辈子,她都从来没有选择过他。 想想自己都觉得惭愧。 那既然惭愧,就不见了。——做了一辈子妖妃,长歌觉得自己第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脸皮够厚。 当然她脸皮也确实够厚的,从十岁起为了掩去容貌,就日日戴着人.皮面具过日子,能不厚么? 可是,再厚的脸皮,依旧挡不住他又一次入她梦中。 为什么说是又呢?因为从她这辈子醒来,几乎夜夜都能看到他。她不知道是她忘不了他,还是那一世里,他还在对她念念不忘。 有人说,梦见了谁,实则是他在想你,长歌不知道真假。 毕竟,她忘不了他是应该的,经历过那样的男人,经历过那样的丈夫,得到过他十五年一心一意的爱和好,她怎么可能忘得掉他?上辈子,她作为慕长歌很苦,但作为一个女人,她从她的夫君那里,真真切切享受到了作为女人最大的快乐。 但他呢?他还想她做什么呢?长歌想,如果她是个男人,用自己大半生去爱那样一个包藏祸心的女人,想想都恨不得自插双目。 于是,这一夜,她便这样对时陌说了。 梦里,他立在她身前,温润清雅如谪仙,惊世的容颜仿佛掩在一层云雾之后,看着她的眼神悲怆:“我狠不下心。” 长歌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也是,换成我,我也狠不下心自插双目。” 他凝着她,缓缓摇头:“不,我是狠不下心忘掉你。哪怕你闯了祸就这么一死了之,实在胆小懦弱得可恨,但我仍然,舍不得你。长歌,你在哪里?等着我,等我来找你可好?” 长歌一惊,猛地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男子温柔低醇的嗓音犹在耳边,带着低低的无助。长歌失神地睁着眼睛,床顶上是一片孤冷的暗色,手心不由捏紧了被子,触手,却又只捏到了一手的寒意。 她心中空荡荡的,怅然若失。 良久,隐约听到有打斗声从楼下传来,她恍然发觉,拥被坐起,才发现蓁蓁早已持剑护在了她的床边。 她的太过沉迷于梦境,竟直到现在才发觉。 长歌哑声道:“蓁蓁,去看看是什么人。” 蓁蓁一向是个警惕的性子,半步不离,道:“不行,只怕有人调虎离山。” 长歌:“……” 拿她无法,长歌只得让她去叫门外的护卫向慕云岚传话,让他去看一看。不想她兄妹二人一条心,不待长歌传话,慕云岚听得动静早已经出去了。 蓁蓁震惊不已:“二公子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姑娘?若是刺客调虎离山……” “那不是还有你吗?”长歌瞧着她打趣道,“说明二哥信得过你啊。” “可是二公子明明说,今日驿站中有高手出现,是昱王的人。这紧要关头,他怎敢离开姑娘?”蓁蓁愤然。 长歌笑着宽慰道:“放心吧,昱王的人既出现在这里,却不对我和哥哥下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说明在这个驿站里,出现了极有价值的人。有价值到,比找我兄妹二人寻仇还要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10章 慕云岚就住在隔壁,这夜,长歌几乎竖着耳朵听了整宿,都没听出慕云岚是何时回来的。直到天亮,一行人用了早膳重新启程,长歌上得马车,猛地一见到车里多了个孩子。 四五岁的年纪,粉团儿一样,躺在被子里,小嘴微张,正睡得呼呼的。 长歌只觉有些眼熟,不动声色坐下,直到马车驶出,才问:“哪家的孩子?长得这样好。” 慕云岚慢悠悠道:“杜崇家的。” 杜崇这个名字在大周怕不会有人不知道,不仅因为他是京中首富,更因为他广种善因,八方布施,在民间,尤其是在寒门学子之中,极具声望。 此时,长歌恍如隔世:“我上次见到这孩子还是两年前,那日杜家嫁女,他的姐姐杜若十里红妆,被太子迎入东宫,泼天的富贵尊荣,盛极一时……” 是的,杜崇正是太子的岳丈。上辈子,杜崇做了东宫一辈子的钱袋子,可惜,最终也只落了个不得善终。 长歌看向慕云岚:“我一直没有问大哥,大哥也没有同我说,杜若她如今……如何了?” 慕云岚叹道:“其实大哥没有和你说,你心里不就已经清楚了吗?你与杜若有闺中之谊,但凡她还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大哥又怎会不告诉你?” 长歌点了点头:“是啊,杜若她身为东宫太子妃,对太子又太过无怨无悔……她应当,殉情了吧?” 慕云岚颔首。 也好。 比起上辈子,她被自己的夫君彻底利用完了以后阖族杀害,那般痛不欲生死去,此生能在最恩爱的时候与他共赴一死,其实于她而言,算是天大的幸运了。 长歌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孩子嫩生生的脸颊,一面轻声问慕云岚:“昨夜那些人要抢的就是他?” “嗯。昨夜混战,你定想不到,里面除了昱王的人,还有皇上和景王的人。我趁他们打得一片混乱时将他带走,如今那三路人马还在互相怀疑是对方抢走了人,正在一路厮杀。” 长歌叹:“东宫这一倒,杜崇这个太子岳丈就朝不保夕了,杜家满门也是岌岌可危,过了今日不知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好在杜崇这一生广种善因,声名远播,在寒门士子中有着极高的呼声,皇上顾忌自己仁君的名号,也不敢轻易动他,更不能公然以株连之名抄了杜家。但杜家这满门的财富,又确实令人心痒难耐,此时皇上对杜崇唯一的儿子下手,想来就是要逼杜崇自己乖乖上交万贯家财。” 长歌微微一顿:“只可惜,杜崇如今是无主的钱袋子,就和没有靠山的绝色佳人没什么两样,不仅皇上想要他,就是那两位王爷也是争相觊觎,争先恐后要将他收入囊中。毕竟,夺嫡……哪能没有钱呢?” 长歌靠在垫子上,唇角微弯,缓缓道:“这三方混战,可真是热闹。” 慕云岚瞧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又有了主意:“你该不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想加入吧?” 长歌似笑非笑瞧着他。 慕云岚看着她,正色道:“爹爹已经回信了,答应就按你的意思,一家告老还乡。咱们此行回京就要立刻布局,着手退出朝堂,此时不宜再节外生枝。待进了京,我将孩子暗中送还给杜崇,便算全了你与杜若一番闺中情谊,往后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二哥,你这是掩耳盗铃。”长歌笑了,“这孩子是杜崇如今唯一的血脉,既送他出城,杜崇想来必是用了全力,却仍有了昨夜的混战……杜崇若是护得住这孩子,也就不会轮到你去救他了。你如今送他回去,无异于送他去死,还不如昨夜袖手旁观,由着他自生自灭呢。” 慕云岚冷眼瞧着她,反问:“杜崇都护不住他,你就护得住?” 当然啊……至少从上辈子的经验来看,杜崇最终是个被灭了满门的首富,而她,她可是撑到最后的终极大反派。 此时,终极大反派笑吟吟道:“要打个赌吗?” 慕云岚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半晌,意味深长说了句:“真不知道那个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能走进我妹妹的心里。” 那个人……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呢? 长歌便知道,归根结底,自己这点儿心思还是没能瞒住慕云岚。 是啊,夺嫡哪能没有钱呢? 她的一生还可以重头来过,可他的一生,却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他背负了太多的失去和艰难,早就注定了他要走上一条孤独而凶险万分的路,左右皆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他也是万劫不复。 上辈子,前面一段路,她尚能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一起走过。可这一生,她是不会再陪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皇位了,但她却可以送给他一个钱袋子。 说起钱袋子,放眼大周,又还有谁比杜崇更担得起这三个字呢? 若是这一生能有个首富在他身后助益,他往后的路想来也必定会轻松许多吧。 但是福气这个说法,长歌却实在无法苟同,她看着慕云岚,似真似假道:“说不定,是倒了几辈子血霉呢?” 回想她与他做夫妻的那些日子,整整十五年,他将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小心翼翼,无微不至。他给了她盛世的宠爱,无上的权利,凡他所有,凡她所欲,他无有不给。可她呢?她到头来,亲手亡了他的国,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她欠了他多少啊?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去算。 若换做是个有良心的,这辈子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怕就是要去找他,好好陪着他,还他上辈子的情深。偏偏她既没有良心,脸皮还厚,这辈子也没打算还他。 也只好在这些小地方补偿他吧。 想想……她要是时陌,遇见这么个没良心又厚脸皮的祸水,她都心疼她寄几。 …… 镇国公府的马车下午到的城门口,守城的士兵瞧见马车标记,恭恭敬敬地站在道路两侧行礼。马车正要过去,戍城营的中郎将却忽然出现,将马车拦了下来。 “拜见郡主,郡主恕罪,职责所在,如今但凡进城,都要检查。” 马车停下,长歌与慕云岚对视一眼。 孩子已经被慕云岚提前点了昏睡穴,正在酣睡。但四五岁的孩子,这不大不小的个头,藏,肯定是藏不住的。 慕云岚低声对长歌道:“太子倒台以后,昱王和景王争相安插自己的人上来,原本景王那边已经有了一个秦时月冒头,戍城营中郎将一职皇上便有意交给昱王。可惜因为日前你那一番筹谋,昱王如今看似举国歌颂,如日中天,实则在皇上那里失了圣心,惨得一言难尽。景王这便见缝插针,扶了自己的人上来。这人就是景王侧妃的弟弟,姓张,叫张顺。” 长歌轻笑一声,低低打趣道:“那算起来,我岂不是对这个张顺有知遇之恩?他如今却来为难我,还真是恩将仇报,真是让人想不教训都难……” 外头,张顺候了半晌,才听得女子一声轻笑,隔着马车帘子,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和傲然:“我是谁,张大人该不会不知道吧?” 张顺闻言心中微惊,想自己上任不到半月,这长宁郡主还是刚刚回京,竟就认出了他。他是景王那边裙带关系上来的新官,底下这些人要么是前太子那边的,要么是昱王那边的,对他都是面服心不服,日日想着要将他拉下去。他想要立个威实在不容易,偏偏京城这个地方,一个花盆砸下来都能砸出个权贵来,他又实在是不好惹,为此郁郁不得志了半月。 没想今日远远就看到了长宁郡主的马车,他心中顿喜,只觉上天终于开眼,给了他扬名立万的机会。 长宁郡主是谁,他怎会不知道?她是京中出了名的废柴,除了会投胎,别的一概不会。 身份尊贵又没有脑子的长宁郡主,可以说是个又大又软的柿子了,此时不捏,更待何时? 这便匆匆跑过来捏柿子,没想此时听对方一开口,张顺直觉,怕也不是个善茬儿。但转念一想,如此尊贵又跋扈的长宁郡主,若也在他的手下吃了亏,那么于他而言,岂不是更有面子,更加威风? 这样想着,张顺嘴上便更恭敬了几分:“臣请长宁郡主恕罪,实在是职责所在,若是糊弄,只怕皇上降罪。还请郡主体恤将士们辛劳不容易。” 言则,如果不给检查,就是不体恤将士了。 “那好吧,夭夭,蓁蓁,咱们这便下车,给张大人腾出个地方来,让他仔细瞧一瞧。” 张顺忙道:“不敢劳烦郡主,臣只上前来看一眼就好。” 夭夭立时娇斥道:“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人,咱们郡主是什么人,别攀扯久了贵人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出身,也敢掀起车帘来瞧郡主?别郡主给你脸,你不要脸!” 夭夭意有所指,城门士兵们立时幸灾乐祸起来,目不转睛瞧着好戏。张顺只觉耳热,低着头,不敢多话。 不久,马车里便跳下个婢女来,那女子容色虽不出众,行止间却能看出,修为绝对不低。这人正是蓁蓁,她先下了马车,之后才扶着头戴锥帽的长歌下来,夭夭在最后小心护着。 三人站在一旁,长歌平易近人地对张顺说道:“请吧,张大人。”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但听得这位郡主似笑非笑的声音,张顺心里就是莫名发冷。但既已捡了这个柿子出来,张顺便也只得硬着头皮捏下去,他抱拳行了礼,便大步上前。 经过三人身旁时,一个钱袋子忽然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正落在张顺脚下。 夭夭轻叫一声:“哎呀……” 却没有弯身下来捡的意思,她不捡,总不能叫郡主自己捡吧? 张顺方才被当众下了脸面,知道夭夭是个厉害的,此时若是不捡,少不得被她劈头盖脸再一通折辱,自讨没趣。再一想,又觉替贵人捡个掉落的东西并无不妥,这便弯身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呈给长歌。 长歌没说话,夭夭捏着嗓子,趾高气昂道:“张大人自己留着用吧,这个钱袋如今已是外男碰过的东西,咱们郡主还如何敢要?” 张顺心头“咯噔”一跳,意识到不妙。 果然,夭夭紧接着就大声道:“里头也不过是二百两银子,便算是郡主打赏给张大人的吧。” “臣不敢!”张顺额头冒出冷汗。 众目睽睽,他怎么敢公然收长宁郡主二百两银子? 要知道,因为昱王不声不响赈济给归来郡两万两黄金,这半月来御史们个个追着昱王不放,纷纷上表说一个亲王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黄金,来路不明,以小见大,可见确实到了严查吏治的时候。搞得如今府里但凡有私库的权贵,各个低调行事,夹着尾巴装穷,生怕被御史揪出来连带参一本,扣一顶受贿的帽子。 他还敢公然收长宁郡主的钱? 他的头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 他倒是不要紧,总归没脸没皮的,可谁不知道他是景王的人?这一收,可就代表的是景王。昱王如今一个头两个大,正被景王趁机打压,大捞好处,结果别人的笑话还没看够,自己就要被拖下水了? 昱王好歹还是为了两万两黄金,说出去排面也够大了。景王若是为了区区二百两白银就被拖下水……怕真的要宰了他才能泄愤了! 张顺求生欲还是很强,强自镇定思索对策,没想长宁郡主主仆三人抬脚却就要走了,张顺连忙出声道:“郡主留步,待臣瞧一眼马车,派人护送郡主回府。” 隔着锥帽,长歌轻轻笑了一声,张顺正不解何意,夭夭又捏着嗓子出声了:“都说了外男碰过的东西,咱们郡主无法再要。钱袋不能要,马车也是一个道理。这马车,就送给你了,咱们郡主可以走回去。” 夭夭又格外加重语气,说了句:“马车里都是些土特产,不值几个钱,张大人只管放心收下,不怕人说的。 这话说得张顺当场腿软,差点就跪了,只觉守城众将士的目光齐刷刷射到他的身上,几乎快要将他射出个窟窿出来。 姑奶奶,土特产这话怎能随便说!要知道,底下官员给上面送礼,无不是说“土特产”的! 越多的银子,越是要说土特产,不值钱! 他虽有刁难打压之心,但到底是尽职检查,并无过错,结果说着说着,却被一个婢女三两句话说得全是不清不楚! 妈的!好不容易捡了个柿子出来立威,以为是个软的,没想却是个有毒的! 张顺擦了擦额头冷汗,奉上钱袋,结结巴巴道:“不,不敢,既是土特产,怕耽误了不新鲜。臣,臣便不敢再耽搁郡主了。” “哦?马车不查了?”长歌偏着脑袋,一派天真和蔼地反问,“不是说,入京的无不检查?” “郡主是皇上亲封的长宁郡主,深得皇上厚爱,身份高贵,自是与旁人不同。”张顺将头埋得更低。 长歌轻笑一声,就瞧着他,不说话。 张顺再次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硬着头皮道:“城门狭窄,多有车辆往来,还请郡主体恤下情,先,先行。” 嗯,可以就坡下驴了。 长歌这才缓缓开口,臭不要脸道:“哦?你也知道本郡主一向体恤下情?真是没想到,本郡主体恤下情的名声竟然传得这样远,连你都知道了。也罢,总不能平白受了你的奉承,这二百两银子你便拿去给碧海潮生的掌柜吧,让他今夜给诸位守城将士每人各送一壶上好的花雕酒过来,记得,要仔细说一说本郡主是如何体恤下情的,可别让我这银子平白打了水漂,没激出半点儿浪花来。” 张顺愣了愣,完全不料这位郡主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竟可以这样不要脸!难怪京中贵女纷纷道,实在无法和这位长宁郡主正常交流,她一说话就能把天给聊死。 不过好在,她再不要脸她也总算是松了口,张顺连忙送瘟神一样将她送走了。 马车顺利进城,长歌取下头上锥帽。车内,孩子还在熟睡,长歌就静静垂眸看着他。孩子的五官还未长开,肉嘟嘟的,她忍不住又触手去碰他,细细嫩嫩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令她的心都要化了一般。 长歌忍不住想起,前世,他多么想要她怀上他的孩子啊,可是她不能有他的孩子。情爱里头,她已经溃不成军,若是再和他有了一个孩子,她会连最后的防线都失去。到时,她还怎么下得了手,又怎么离得开他? 终其一生,她都没能给他一个孩子,她可真够狠心的。 好在这辈子,没了她的祸害,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这一世,在我离开之前,最后送你一样礼物吧,算是全了你爱我护我一生的情意。 长歌手指一收,对蓁蓁道:“今夜,你暗中去给杜崇传句话。” 又转头对慕云岚道:“二哥,就从今夜开始,一步步退出朝堂吧。” 兄妹两人都是聪明人,此时慕云岚联系到方才她在城门口一番作为,心下便已将她下一步打算明白了七八分。 慕云岚正色颔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11章 京城的太阳底下没有秘密。 城门口闹那一出,转眼就传到了养居殿。 懿和帝正在赏画,身前围着三个亲王,分别是大皇子昱王时昱,三皇子景王时景,和八皇子晋王时照。时昱生母位分最高,是后宫唯一的贵妃;时照生母则是如今后宫最当宠的舒妃;至于三皇子时景,他的生母不在宫中,十六年前就去了京郊的拢慈庵带发修行,却偏偏是唯一住在了懿和帝心尖儿上的女人。 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在懿和帝心中,时景是唯一能与前太子平起平坐的皇子。可惜前太子是嫡子,昱王是长子,景王固然得宠,却既不占长,也不占嫡。 空有宠爱而没有尊贵,极容易助长一个人的野心和城府。 时景听了内侍的禀报,不动声色,天家的容颜有着与生俱来的优势,时景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仍旧垂眸一心一意瞧着画。 时昱反倒是最先坐不住那个。原本他忽然被天下书生作诗作赋歌颂,几乎举国都在赞美他英明神武,他还忍不住春风得意了半日,结果太傅段廷却跑来告诉他,他被坑了,是很惨、很惨、真的很惨那种被坑。 他起初还不太明白,听完段太傅一番分析,才发现自己真的好惨一皇子。 堂堂皇长子,竟然被一个臣子坑得这么惨!先有慕云青劫他两万两黄金,割他肉,后有慕云岚鼓动书生捧杀他,喝他血。难怪这几日懿和帝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时昱算是彻底和镇国公府撕破脸面了,此时便不如时景端得住,冷笑道:“镇国公一家是越来越不把皇上看在眼里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慕长歌如此跋扈嚣张也要护着那辆马车,马车上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懿和帝没吱声,因年迈而染上了浑浊的双目盯着时昱。 至于时景和时照,两兄弟忙着埋头赏画,凑在一起,好一副兄友弟恭。 时昱只好自问自答道:“儿臣听说,慕云岚竟胆大包天地回京了。” 懿和帝仍旧没说话,时昱只好再将情绪拔高一筹,义愤填膺道:“父皇派他去剿匪,他暂离军营也就算了,若是像他兄长慕云青一样偷偷摸摸地滚回去,倒也是死无对证,不想他竟还敢堂而皇之地回京来!他这是想做什么?抗旨还要回来耀武扬威吗?父皇,不是儿臣说,这慕家父子实在太不将您放在眼里了!若是再由着他如此猖狂下去,皇家脸面何在?” “那依你的意思,当如何处置?”懿和帝终于开口了,这位帝王说话一向是深沉莫测的风格。即使他心里主意定得不能再定了,旁人还是无法从他的语气里看出丝毫的端倪,不知道他的,还会以为他没有主见,正在摇摆。 “趁着现在人还没跑,让大理寺卿带人去,即刻将慕云岚抓了收监关押!” “华容,你说呢?” 华容,是时景的字。 “依儿臣看来,长宁郡主也可能只是咽不下这个气,借机刁难呈威风也说不定。说到底,京中的权贵,哪个没点嚣张跋扈?更何况郡主还是镇国公千娇万宠的女儿,自小被她父兄宠得不像话,如今却被区区一个守城的将领拦了去路,她能咽得下这口气?”时景被点了名,才不疾不徐分析道,“ 至于慕云岚,若是回来了,父皇不妨先宣进宫问一问,另有内情也说不定。毕竟镇国公行事周密,虎父无犬子,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青出于蓝胜于蓝,才治经纶连儿臣都自愧弗如,想来应不会无端行如此鲁莽之举。” 话落,他身旁的晋王时照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看来,昱王被坑,他自己没学到什么教训,这位景王倒是深深领会到了捧杀的精髓。 前半段听着像是求情,后半段先夸慕瑜,再夸他的两个儿子。时景是什么人?如今太子已死,时景就是懿和帝最宠爱看重的儿子。此时大周最受宠爱和倚仗的皇子,却说自己不如两个臣下之子。 他这打的是他自己的脸吗?不,他这打的是皇上的脸。 他这是赞美吗?不,他这是挑拨。 不动声色,挑动懿和帝心中最忌讳的那根弦。 果然,只见原本还不动声色的懿和帝,听完时景的话,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传朱秀!” “父皇,且慢。”时照徐徐站出来。 三道目光霎时落到他身上,时照不紧不慢道:“以慕云岚的身手,朱秀,不,就是有十个朱秀,也不够瞧的。” 懿和帝面色沉凝,时昱不悦道:“那依八弟的意思,慕云岚他武功高,就该任由他无法无天,藐视天家吗?朱秀代表的是皇上,我倒要看看,他慕云岚到底敢不敢动手!” 时照轻笑一声:“大哥这就是小看慕云岚了,他根本不必和朱秀正面交锋,只怕朱秀此去,连他人影都见不着,反倒打草惊蛇,最后来个死无对证,平白便宜了慕家。” “老八说得有理。”懿和帝深以为然地点头,又问,“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时照果断道:“父皇不如派暂代的禁军统领裴宗元去。” “此话怎讲?” 时照不答反问:“父皇难道就不好奇,护国公世子亲去镇国公府,能不能带回慕云岚?儿臣倒是有些好奇呢。” 懿和帝闻言,脸上露出别有深意的笑,指了指时照,笑骂一声:“就你鬼花样多!” 便转身对一旁内侍道:“听到晋王的话了?” “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三位皇子一同出宫,昱王先是和景王斗得如火如荼,后又被晋王在圣前不轻不重藐视了一下智商,这就不屑与二人为伍的样子,拂袖离去了。 时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时照:“裴宗元能否带回慕云岚,八弟果真好奇吗?” 同是皇家一脉,两位皇子都是天人之姿,人中龙凤,但若是细论起来,晋王时照却是要比景王时景还要更多上几分风流清贵。 但说起皮囊这个事,懿和帝众多的皇子公主里头,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秦王时陌。若是要给几位皇子的美貌排个名,秦王无疑位居魁首,连晋王都要屈居第二。 此时,时照轻笑一声,比姑娘还要精致的唇微微一扬,反问道:“裴家和慕家一向同气连枝,此时让裴宗元去慕家拿人,拿不拿得回来,三哥就不好奇吗?连父皇都迫不及待想要借机试一试裴宗元的忠心呐。” “也就只有父皇会好奇吧。”时景淡道,都是明白人,不绕弯子,“你今日看似揣摩了父皇的心思,实则是不动声色帮了慕云岚。且不论裴慕两家交情,裴宗元自己就是个耿直的,学不会朱秀刑讯折磨那一套。八弟你相帮慕家,就不知,是想要从慕家得到什么回报了。” 时照微微笑道:“三哥想多了。” …… 长歌兄妹到慕家时,慕云青之妻容菡亲到门口迎接,她一身湖绿衣裙,身姿窈窕,人如其名,美得如方出水的菡萏,令人一瞥便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亲自扶着长歌的手下车,不动声色扣住她的脉搏,见无异状,这才笑道:“一路舟车劳顿,累到了吧?快进去,我命厨房做了一桌你和二叔爱吃的。” 嗓音温软,令人极其受用。 长歌和容菡自小亲近,此时便亲昵地握住她的手,打趣道:“这么听大哥的话?” 长歌原意是见容菡一见面就小心翼翼替她探脉,猜想是慕云青来了信提前交代过。但容菡一听长歌打趣,对上她满含笑意的眸子,脸却刷地红了,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慕云青南下之前那一夜的事。 那夜月明星稀,两人在院中赏月抚琴,本是极其风雅的事,只是到后来,夫妻两个都有些情难自抑,仗着早已清了院子,就趁夜胡闹起来。 她坐在慕云青身上,微微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满月,晃晃悠悠的,格外旖艳,忍不住轻泣出声,一不小心却见到长歌慌慌张张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个时候,丈夫全副心思都紧在她身上,早已没了习武之人耳听六路的警觉,又是背对着长歌,自是没有发现,但她却瞧见了,顿时…… 好在那时两人身上衣物都算整齐,容菡便安慰自己,长歌年纪小,又自小在深闺娇养,一定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仓皇逃跑不过是出于女子与生俱来的警觉罢了。她应该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真的看到不该看到的,若是个知晓人事的,还能够想到,但长歌不知人事,必定想不到那里去。 如此自我分析安慰一番,容菡才总算能泰然面对长歌,但心中也暗暗计较,从今往后,不管丈夫再如何哄骗,她都不会再由着他在外面胡闹了。 此时,长歌见容菡忽然的羞臊之态,先是一怔,脑子一转便想起了前世那一夜。 当然,前世的那个时候,她确实是什么都不懂,正如容菡所想,她一见到大哥大嫂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便知道非礼勿视赶紧跑了。只是如今,于容菡而言不过短短一月的光景,而她却已是经历了一辈子的人。 从前不懂两个衣服穿得好好的人还能玩出那些花样,如今的她,经历过那个男人十五年的疼爱……真是懂得不能再懂了。 就这样,姑嫂两人面对着面,双双尴尬地红了脸。 长歌好想一头撞到哪里去,她上辈子好端端干嘛跑去找他们啊!真是要被自己蠢哭了! 对,就是蠢,年纪小和无知不是蠢的借口! 后面下来的慕云岚全然不知两个女人心里那些没羞没臊的画面,狐疑地问了一声:“不是说准备了酒菜?怎么还不走?” 长歌连忙道:“对对,快进去。” 三人进门,一番梳洗后,刚坐下不久,满桌菜肴还未大动,便听得外面急急冲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容菡嫁的是武将,自是听得出铠甲和兵器的声音,当下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 便见院外,火光冲天,一身银甲的裴宗元挎着长剑,带着一队禁军大步进门来,围在周遭的禁军将士面无表情地在暗夜中举着冲天的火把。 暗夜烈火,仿佛黑云压城一般,肃杀、压迫,令人喘不过气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12章 慕家和裴家同在宁安街上,一家在街头,一家在街尾,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眨眼风声就传到了裴家。 护国公是个耿直的脾性,听说自家儿子竟然敢上慕家去拿人,气得拍桌子跳脚,当下抄起长.枪就要去“宰了那兔崽子!” 国公夫人林氏好说歹说劝不住,最后还是命人将国公爷最疼爱的三姨娘请了过来,这才按住了暴跳如雷的老国公。 裴家四姑娘裴锦是护国公嫡女,在外头回廊冷眼瞧着堂厅里那出闹剧,转头低声对自己的贴身婢女交代两句,那婢女当即跑了出去。 不久便带着消息回来:“长宁郡主被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昏了?”裴锦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翘,天生了一副精明的模样,和街头的长宁郡主一副呆傻木讷截然相反,她咀嚼着这两个字,讥诮一笑,“镇国公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身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弱?怕是装的吧。” “是真的,听说是回来的路上就受了风寒,昏了整整三天三夜,差点没命,慕二公子这才会冒险抗旨,亲自护送她回京。大病初愈又舟车劳顿,加上那长宁郡主又一向是个跋扈的,从来都要别人让着她,结果这回没斗赢皇上的圣旨,不被气昏才怪。如今镇国公府鸡飞狗跳,又是忙着请大夫,又是忙着捎人情,一团乱麻。” “她还真是半点没变,十年如一日的惹祸精。这下好了,眼睁睁就把她二哥坑到了天牢里去。”裴锦唇角微翘,掩下心中那丝丝酸意,“花容,备些礼,明日一早咱们去看看她,宽慰两句。” 花容一贯会揣摩裴锦的心思,这便别有深意一笑,应道:“是,姑娘。” 可惜,做了十多年邻居,裴锦还是不够了解长歌。第二日,她又一次被这位长宁郡主的无下限惊了个目瞪口呆。 早晨一出自家的门,裴锦便见整条街的马车,车头挤着车尾,挪都挪不动,乌泱泱霸占了整条街。一打听才知道,这些全是去看慕长歌的。 裴锦薄薄的唇紧紧抿着,指甲险些掐到手心里。 凭什么,同是国公府的嫡出姑娘,慕长歌明明又丑又什么都不会,就被人捧到手心里,连皇上都要对她另眼相看,封她郡主。懿和帝是踩着骨肉鲜血登上的帝位,如今没剩下一个兄弟,慕长歌就成了京中唯一的郡主。 唯一,真是个既令人羡慕又令人讨厌的词语,大周唯一的郡主,慕家唯一的姑娘……这两个身份就注定了,即使慕长歌到如今闯下大祸,还能惹得京中权贵竞相巴结。 而她裴锦呢,明明才名在外,京中却有几人看重她?不过是因为她的父亲没有慕瑜那么情深不悔,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即使那个女人死了也要抱着她的牌位当和尚,为她所生的女儿摘天上的月亮。 噢,对了,不得不提的是,慕长歌“除了会投胎别的一概不会”的盛名,正是源于裴锦。就是她当日在晋王府,对另一名贵女冷嘲热讽了一句——“你出娘胎再经营有什么用?你有本事也像慕长歌一样会投胎啊!” 因为会投胎,便可以任性跋扈,胡作非为,作天作地吗? 前面打探的花容回来道:“说是长宁郡主正在喝药。” “这么长时间,再多的药也该喝完了吧?” “说是喝完药还是头晕,要再缓会儿。” 裴锦冷笑:“这分明就是逐客,为何这些马车还要停在这儿自讨没趣?” 花容小心翼翼地看了裴锦一眼,低头道:“有人是要走的,结果马儿一叫,这就把病中的长宁郡主惊得,惊得,吐血了。所以众人也只好候在外面等郡主病情缓和了再说……” 吐血…… “太无耻了!”裴锦被长歌所作所为气得咬牙切齿,“她这分明就是拿皇上没办法,在拿别人出气!你说怎么可以有人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到这等地步!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花容:“……” 她又不是大周唯一的郡主,慕家唯一的姑娘,她又没有被父兄捧在掌心里骄纵,她怎么会知道这么艰深的问题? 镇国公府内,无耻的长宁郡主此时正在荡秋千,夭夭在后面轻轻地推她,她荡得意兴阑珊的。 容菡从院子外头进来,蹙眉劝道:“长歌,要不点到即止吧?都是京中权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有两位是侯爵夫人,你这样把人全得罪完了,朝中原本要替二叔说话的那些大臣见咱们家如此跋扈嚣张不讲道理,都不会再替二叔求情了。” “就是要阻止他们替二哥求情啊。” “阻止他们求情?”容菡不解,“为何?妹妹难道不想二叔早点回来吗?听说昨夜皇上连二叔面都没见,直接就打入了天牢。天牢是什么地方?二叔在里面多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的罪。” 长歌无奈一叹:“嫂嫂,如今二哥抗旨是铁证如山的事,根本就没有求情的道理,但是外头那些人,不论是出于对父亲的敬重,还是有心巴结,都是想要替二哥求情的。皇上本就对父亲忌惮甚深,如今抗旨都铁板钉钉了,若是还有人出来替他求情,那皇上会怎么想?皇上会认为父亲仗着自己功高,就结党坐大。一个臣子,结党做什么?若无叛逆,何须结党?父亲若是有心叛逆,那二哥就是叛臣之子,死不足惜!恐怕一旦这些人求情,适得其反激怒了皇上,皇上都不会等父亲回来,就要对二哥痛下杀手了。” 容菡脸色一白:“可是公爹一生从未结党,最是忠直不过了,他不是叛臣啊!” 长歌目光落在远处的桂花树,如今已过了节气,桂树便只剩下一树枯枝。 “是啊,父亲一生最是忠直不过了,可偏偏皇上不信他。咱们这位皇上啊,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手底下的功臣。”长歌话锋一转,“好在如今皇上拿二哥只为敲打父亲,他不见二哥也是好事,代表着在父亲回来以前,他都会对二哥置之不理。只要皇上不理会,天牢那边便需全听令于裴宗元这个暂代禁军统领,有裴大哥在,二哥必定不会受苦。”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去耗着他们,耗到他们都恨不得和咱们家老死不相往来为止。”容菡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但是你今日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日后出门只怕还要再多带些护卫了。” 长宁郡主现在出门已经是浩浩荡荡大半条街了,再多……长歌忍不住被那画面逗得笑了出来。 容菡也是抿唇一笑,又问:“那何时放他们离去?” 长歌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日头,微微一笑:“这个嫂嫂就不必担心了,时候到了,他们自然会回去。” 又道:“一不小心就成了咱们的棋子,也是委屈,嫂嫂命厨房多做些糕点送去吧,权当补偿。” 容菡点头离去。 如此光景,直到午后的时候,宁安街上已是怨声载道。马车里的贵人们,若是个城府深的,心里纵使恨得牙痒痒,面上也能不动声色。若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已经直接骂骂咧咧了。 “慕家实在太过分了!有本事的自己找皇上求情去啊!不敢惹皇上就来践踏咱们一片好意,拿咱们做出气筒是个什么道理!” “对,我管她吐血不吐血的,总之我要回去了!大不了不相往来!我看他镇国公府能得意几时!” “……” 只是狠话此起彼伏,却根本没有人愿意做带头离去那一个。这种事情,一旦没了带头大哥,就很难做起来。于是大家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还是顶着冬日里舒服的太阳等长宁郡主“醒来”。 直到午时末未时初,远处忽地传来喧嚣嘈杂,这边纷纷遣人去查探,不久带回来消息,这才终于算是破了镇国公家门口这一出僵局。 原来,几条街外,京城首富杜崇年仅五岁的独生儿子被绑架了,此时正四处张贴告示悬赏救子—— “若有贵人壮士能将小儿无恙救回,杜崇愿双手奉上全副身家,一千万两黄金,聊表谢意。” 首富的全副身家,连当今的天子都放不下,何况是这些权贵? 眨眼,便有了第一辆马车打头离开,而后陆陆续续,不到片刻,一个都不剩下。 夭夭躲在门后看大家迫不及待离去的样子,仿佛看了一出好戏,眉开眼笑。转头去和长歌禀报,说得绘声绘色:“笑死我了!这些人啊,都跟这一千万两黄金必定会落入他们的口袋一样,迫不及待转头就走了!” “原本还担心闹大了下不来台,这下可巧。”容菡松了一口气,“也是难怪,若是能拿下这一千万两黄金,谁还在意得罪不得罪镇国公呢?也好,有了这一千万两黄金的争夺,大约也就再没人想得起来去替二叔求情了。” “可是一千万两黄金……到底有多少呢?”容菡自小在慕家长大,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长歌被容菡这么一问,倒是被问住了。想她做了一辈子妖妃,虽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回想起来,她那一生,不是在风花雪月男欢女爱,就是在翻云覆雨谋朝篡位,竟然都没有去国库亲眼看过一眼,实在可惜。 长歌心中一面惋惜,一面忍不住猜想:“大概能堆成一座金山吧,可以一辈子躺在上面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这么一说,忽然好向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第13章 京城首富五岁稚子被绑,官府无作为,竟沦落到得要自己散尽家财的境地,一时在文人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杜崇此人广种善因,在寒门士子中极具声望。是以第二日宣政殿上,言官们竟为了个无官无职的杜崇吵了起来。 懿和帝高座龙椅,冷眼看着底下吵得面红耳赤的国之栋梁们。 “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事若是放在以往,杜家的儿子被绑,诸位怕都恨不得亲自提刀上去帮忙了吧?怎的如今墙倒众人推,还要先拿五岁稚子祭旗不成?” “赵大人,这话可就说得难听了啊!那杜崇是谁?杜崇是前太子妃之父!与东宫素来关系密切,按律理应被株连灭族!如今皇上不仅饶了他一族性命不说,还容他继续在京中行商坐大,此等宽厚仁慈,可谓旷古绝今!他还想如何?噢,他丢了儿子,怎么,还要皇上派个将军去为他杜家奔走效劳不成?” “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何时说了这些?我们此时说的分明是京兆尹,是他不作为,身为父母官,无视百姓困苦,逼得人散尽家财悬赏救子!我大周素以仁孝治国,此时天子脚下就发生这等荒唐事,实在是个笑话!” “笑话也是杜崇他自己的笑话!关我大周何事?是他自己不经事,多大点儿事就散尽家财!他大可以不悬赏,我大周朗朗乾坤,我看谁敢去动他家的金山银山。” “呵呵,你这是何不食肉糜!杜崇人到中年,膝下统共就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孩子被绑了,官不受理,他若还不自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杜家断了香火不成?好在这杜崇是有钱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他家徒四壁,大概也只能一头撞死在京兆府门口了吧!” “……” 懿和帝目光淡淡扫过底下吵得最凶那几位,待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开口,不怒自威:“若杜崇真的家徒四壁,还能劳动诸位爱卿在此为了他吵得风度尽失吗?” 这位天子一向是个不动声色就能镇得住千军万马的,众大臣一听皇上口气不对,立刻闭嘴。各人各自拿好自己的象笏,恭恭敬敬站回原处,团结一致喊道:“陛下恕罪!” “还有何事可奏?无事就退朝吧。” 这时,另一位御史言官站了出来。 刚才为了个商贾吵得他插不上嘴,差点忘了正事…… “臣有本参镇国公。” 懿和帝闻言,眉头微挑。 慕瑜仗打得好,人也长得好,行事还沉稳周到,别说百姓拥戴他,就是在朝中也极得人心。自从捉了慕云岚,他就坐在养居殿等着底下大臣来求情,没想杜崇却在这风口浪尖闹了那么一出,竟把镇国公府的风头也盖了过去。此时终于有人想起来镇国公府了,结果不是求情,却是参他? 懿和帝来了兴致,问:“所为何事?” “臣参镇国公慕瑜教女无方,纵容长宁郡主不学无术,骄纵跋扈,仗势欺人。龙骧将军慕云岚抗旨在先,禁军统领奉旨捉拿,天经地义!不想长宁郡主面服心不服,故意传出染病卧床的消息,待京中诸位大人家眷亲自上门探病,却又闭门谢客。谢客也便罢了,她竟还无法无天,耗着诸位贵人不让人走,这其中甚至包括宁远侯爵夫人,长兴侯爵夫人……夫人小姐们被她晾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日,将宁安街堵了个水泄不通,惹得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影响极其恶劣!臣以为,长宁郡主这分明就是心中对皇上有怨,碍于天威,不敢发作,只得拿别人出气。此举简直有违天理!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臣请皇上治镇国公慕瑜教女无方之罪,并褫夺长宁郡主尊号!”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懿和帝双眸微眯。 如果说教女无方只是个虚拟罪名,那么褫夺郡主封号就是实实在在杠上了。 开朝以来,还没有哪个郡主被褫夺过封号的,若是长歌那丫头真的被夺了封号,以后谁还敢娶她? 虽然眼下已经是没有什么人敢娶她了,但总不能真的破罐子破摔吧? 懿和帝抿了抿唇,他不喜慕瑜父子,是因为父子三人太过出色,功高震主。但长歌却一无是处,相貌平平,做事不知轻重,废柴得实在招他喜欢。 天子心中不悦,便淡淡地不吱声,让臣下自己领会。 晋王时照这时站了出来,轻笑一声:“诸位大人今日真是好兴致啊,先是为了个商贾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又追着个半大丫头不放,精神头这么好,思路这么清楚,怎的不见诸位大人去帮着京兆尹捉拿绑匪?” “晋王殿下……” 言官们不服了,眼见又要开吵,晋王转头对懿和帝一揖:“儿臣以为,长宁郡主非朝中之人,这些私人恩怨,不宜拿到朝堂上来说。但是御史们也是言之有理,镇国公府如此跋扈嚣张,不可不罚。儿臣以为,妹债兄偿,不如褫夺慕云岚龙骧将军封号,以儆效尤。” 晋王此言一出,言官们当场愣了。 还以为你是出来说情的,没想到你比我们更狠!郡主不过是个虚衔,锦上添花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却为了长宁郡主锦上添花的虚衔,生生将她哥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挣出来的功名祭了出来。 狠!够狠!没人比你狠! 龙座上,懿和帝终于敛了冷意,满意地点了下头:“就依晋王所言,褫夺龙骧将军封号并手中兵权。散朝吧。” 众人出得宣政殿,景王走在晋王身旁,意味深长道:“恭喜八弟,又一次猜中了父皇的心思。” 时照似笑非笑:“大哥和三哥不也猜中了吗?不过是两位兄长近日皆与慕家兄妹生了过节,若是此时站出来向父皇递这个台阶,恐落了个奉承逢迎之名,也只好由臣弟这个脸皮厚的代劳了。” 时景若有所思一笑,没再说什么,抬步先走了。 后面的昱王紧了两步跟上来,和时照并肩走在一起,望着时景的背影冷笑:“走得这么匆忙,是赶着回去将杜崇那一千万两黄金暗中转移到他景王府吧!八弟,我告诉你,杜崇那儿子就在他手上!” “大哥,慎言。”时照正色道。 时昱不以为意,嗤笑一声:“你没见今日街头,杜家产业已关了个七七八八?听说杜崇本人今晨已匆匆离京,带着各大掌柜各地变卖产业去了。这是病急乱投医,到处筹钱呢,筹钱回来送给咱们这位景王殿下。” 时照忙制止道:“大哥,空口无凭,不好乱说。” 时昱还要说什么,看着眼前这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脸,顿觉无趣。想他既不占长,也不占嫡,还不占宠……白长了一副皮囊,夺嫡路上没他什么事,与他多说也无益。 这便也打头先走了。 …… 杜崇离京后,身边几大掌柜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奔走,杜崇本人则是乔装一番,一路快马加鞭,打马西行,几乎日夜不停,终于在五日后到得西夏。 只是到得不巧……通报后,有一名五十多岁自称管家望叔的男子出来,领着他方到院中,便远远瞧见正厅里一场刺杀。 黑衣刺客个个都是精锐,手持长刀,寒光凛凛,招招下的都是杀手。 正厅上座处的男子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手中拿着一卷书,兀自云淡风轻看着。他身旁两名护卫虽将剑花挽得极烈,风驰电掣般折损刺客大半,却也渐渐有寡不敌众之势。 见一室厮杀,触目惊心,杜崇连忙对领路的望叔道:“这位大人不必管在下,赶紧去叫人来帮忙才好。” “去哪里叫人?”对方无奈一笑,“这偌大质子府,加上王爷统共也只得六人,里头三人,外面两人,且那两人是西夏王派来的,只管负责守门。” “既是西夏王派来的,”杜崇皱眉道,“理应担待王爷周全。” “不不,杜大官人误会了,西夏王派他们来,咱们若是活着,就看守;若是死了,就上报。仅此而已。” 杜崇心下感慨,眼风一瞥,见得正厅光景,当下心提到嗓子眼儿。 只见厅中满地鲜血,刺客几乎全军覆没,却还剩了一人,似乎是这行刺客的首领,身材魁梧高大。他长刀一挥,就是横扫千军之势,将两名护卫扫得当场吐血。 此时,上座那人方才不疾不徐抬头,杜崇方见得那暌违已久的惊世容颜,便见那刺客首领飞身而起,举刀直刺他咽喉要害。 “王爷小心!”杜崇惊呼出声。 惊世无双的公子却只是淡淡看着刺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同时,厅中四周乍然迸出银线,千钧一发之际,四条银线精准绑住刺客四肢,竟让那彪悍凶猛势如破竹的刺客刹那不能动弹分毫。此时,他手中刀口离夺命要害仅有一寸之遥。 杜崇心头狠狠捏了把冷汗,却听此时身后忽有军队鱼贯而入之声。望叔忙将他拉到一旁去低头立着,杜崇掀起眼角,见进来的军队分列两旁,而后,有人踌躇满志大步走进。 男人发须灰白,玄色锦袍,其上用金丝绣了五爪金龙。 黑衣龙袍……杜崇是见过世面的,当下便猜出这人正是西夏王,李元嵩。 李元嵩大步走进正厅,目光扫过一地死伤,最后落在被绑得无法动弹的刺客首领身上。身后之人立刻领会,上前去摘下他面巾,露出一张麦色粗狂的脸,虎目浓眉。 李元嵩确认无误,当下大笑出声:“得来全不费工夫!六皇子,多谢你帮我捉了北燕赫赫有名的平南将军!” 六皇子是大周的六皇子,此人正是在西夏为质的时陌,封号秦王。他半生不受宠,临要做质子了,才草草被封了个亲王封号,以抬身价。 此时,时陌不疾不徐起身,朝西夏王颔首回礼,行止矜贵儒雅。 西夏王志得意满离去,他身边禁军带着满地刺客,死的活的,浩浩荡荡撤离。 风波过去,杜崇进门时,背心已经湿了,小心翼翼朝时陌行礼:“草民杜崇,拜见秦王。” …… 偏厅内,茶香缭绕,杜崇跪坐在下方,细细向时陌说起自己的来意。 时陌微微阖着眸子,听杜崇说着悬赏救子这一局。 “在下曾是东宫岳丈,东宫倒后,在下心知皇上素来是个斩草除根的性子,杜家终会难逃一劫。在下也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膝下子嗣单薄,至今已近天命之年,方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即使万死也要保住这点血脉。在下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暗中以重金招募民间高手,又细细谋划时机,原以为万无一失,这才趁夜送小儿出城,没想他们刚出京城,便招来凶悍的杀手一路追杀……到得京郊,十八位护送的壮士已是全部就义,无一生还。” “幸得祖先仙家庇佑,小儿命大,蒙恩公出手相救,又暗中带回了京城。但恩公料想皇上既有意于我杜家家财,心意已定,除非釜底抽薪,否则必定不会罢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杜家满门终会招来灭顶之祸。恩公怜我孤苦,这才赐下一计,叫我去京兆府报案,说犬子已被贼人绑架。恩公说,京兆尹素来是个圆滑的,必不敢与昔日的东宫岳丈有所牵连,必定敷衍了事。这个时候,我再做出被激出一腔血性的样子,愤而以全副身家悬赏救子,将告示铺满全城,昭告天下。” “天下人为我的财富所惑,必定一时脑热,纷纷替我奔走救子。便是那些清高的文官,不屑这赏金之事,也会替我仗义直言,在圣前痛陈京兆尹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所有人各怀心思,各执一词,越是激烈,越是不会有人想到,犬子根本就没有被绑架,一切,都不过只是恩公的金蝉脱壳之计。” “表面上,在下为了救子,散尽家财。实际上,在下暗度陈仓,将所有产业变卖,暗中转移,得以保全。” 杜崇说完,郑重朝着时陌拜下,切然道:“杜崇愿以全副身家,此生追随秦王殿下!” 时陌坐在案后,闻言,放下了手中精致的茶盏:“杜大官人万贯家财的确诱人,只是若你今日是走投无路来投,本王尚能助你。但你既已有了金蝉脱壳之计,已保万全,却实在没有必要再来白白便宜了本王。” 杜崇抬头敛色道:“纵然金蝉脱壳,但也代表着从今往后万贯家财再不能见光,无异于锦衣夜行。草民只是个俗人,还是想再有体体面面风风光光那一天。” 时陌似笑非笑:“方才场面杜大官人也瞧见了,本王如今是自身难保,又怎担得起杜大官人托付身家性命?” “恕本王力有不逮。”时陌说罢,便要起身。 “王爷!”杜崇一急,膝行一步追去,“是长宁郡主,恩公是长宁郡主!” 时陌站起的动作明显一滞。 杜崇见时陌神色微动,继续道:“不瞒殿下,这一计虽是精妙,却需胆色,周旋于皇上和两位最受宠的亲王之间,可谓绝处逢生,原也不是在下一介商贾想得出的,是长宁郡主念及当日与小女一番闺中情谊,出手相助。然在下不甘从此隐姓埋名,有心从龙,这才求了长宁郡主指点,郡主说……” “她说什么?”时陌坐回,修长好看的手重新拿起茶盏,不疾不徐轻啜了口茶。 “她说,放眼朝中,昱王才不配位,景王德不配位,往后都必有灾殃。唯有殿下智计惊艳,又至情至性,方是可托付之人。” 时陌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半晌,出声问:“那晋王呢?” 杜崇愣了愣。 “她如何同你说的晋王?” “晋,晋王也有心大位之争?”杜崇懵了,不知道啊。 时陌唇角微勾:“她连我的心思都知道,又怎么可能会不知晋王?罢了,既是她的意思,你便去找望叔吧,他会助你将万贯产业转移出京。” 杜崇闻言,这便退回,郑重朝着时陌行礼,拜倒在地:“杜崇拜见主君。” 时陌颔首,又问:“何时回朝?” “既已见了主君,这便回去了,京中的戏还没有唱完,下半场还等着在下回去开演呢。” 时陌神色微敛,道:“你替我带一样东西回去,亲手交予她。” 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杜崇一时有点发怔,脑子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个“她”,指的应该是长宁郡主。想起那惊世无双的公子,一双清冷的眼眸,提起长宁郡主时不自觉带上的一丝温柔之色,心下震惊。 长宁郡主和……秦王? 秦王方才似乎根本无意接纳他,纵他有万贯家财,似乎也并不够资格入他的眼。却在听说是长宁郡主的意思后,蓦然转变。 此时回想起来,他那一句“既是她的意思”,似乎连语气里也不自觉藏了纵容。 都说长宁郡主过了及笄还无人问津,这是真的无人问津,还是在……等谁? 可是最不受宠被发放西夏为质的秦王,又怎能配得上烈火烹油的镇国府独女? 杜崇心中暗叹。 不久,时陌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锦囊。 “记住,你要亲手交给她。”时陌交予杜崇时叮嘱道。 杜崇小心收好,这便告辞离去。 …… 苍术立在时陌身后,望着杜崇离去的背影,出声问道:“爷的计划分明在二月,为何要给郡主送信五月?” 苍术是时陌的近身护卫,方才瞧见时陌往锦囊里放了两味药材——半夏,当归。 半夏是五月,连起来的意思就是,五月当归。 可他们的归期分明是明年二月,为何要故意迟说三个月? 时陌望着远方,神情莫测:“你以为,以慕云岚的身手,他即便是回京,若果真有心掩藏,禁军还能抓得住他?” 苍术心思一转,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慕云岚是故意被抓住的?可这是为何?他如今身陷天牢,紧接着就被夺了兵权……” 说到这里,苍术已经明白过来,怔然看向时陌:“爷,慕家这是故意要向皇上交回兵权?” 时陌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如此不着痕迹,叫所有人中了她的计都还不自知。慕云岚过后就是慕云青和慕瑜了……她的局已经布下,她这是要让慕家退出朝堂。我若不诳她一下,让她以为时日还多,将她拖住,怕是等我回去,她已经离开。” “属下有一事不明,”苍术是时陌心腹,直言道,“郡主将杜崇这个钱袋子送来给您,说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心心念念想着您,等着您的。如今眼见就要到头了,又怎会在最后关头将您扔下?” 时陌古井般的眸子里看不出半点端倪,良久,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她也不是第一次扔下我了。” 可是,她以为还能有第二次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第14章 杜崇回京后就给蓁蓁送了信。 那位的意思是,要他亲手将锦囊交给长宁郡主。 “亲手交给我?”长歌狐疑。 上辈子,时陌对她并没有这么上心。她虽幼时就对他有些情意,但他那个人心思却一向藏得深,她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到底他在西夏那些年里,心里有没有她。 他从来都不曾给她过送信,或是信物。 他心里是何时有她的呢?长歌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想着上辈子的事。 好像是过了新婚之夜,忽然就对她很温柔,之前一直冷冷淡淡的。 混蛋……真是个先走肾再走心的男人! 但这辈子不是还没走肾么,怎么就想起她来了? 她很想亲眼去瞧一瞧他给她送的是什么,可惜形势不由人,现在时机不对。 这风口浪尖,为了首富的万贯家财,无数双眼睛是日日夜夜盯紧了杜崇,镇国公府虽说如今去了大半锋芒,却也仍旧是懿和帝的心头刺,容不得她一步行查踏错。 若是在这个时候被人窥得她与杜崇暗中见面,于慕家和杜家两家都是灭顶之灾。 长歌只得按下心中好奇,传话杜崇不急,等她慢慢寻个好一些的时机。 可惜时机没等到,却等来个天大的坏消息。 这日朝上,朱秀上疏,说慕云岚在天牢中已有些时日,抗旨一案的内情却无丝毫进展,不如将慕云岚从天牢转移至大理寺,由他亲自监审。 其实慕云岚身在天牢,懿和帝却迟迟不加过问,明眼人一看便知,所谓抗旨不过是懿和帝敲山震虎敲打慕瑜之举,哪儿来的什么内情? 朱秀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却一意孤行要在这当下奏请将慕云岚移至大理寺,谁又看不出来是为了私人过节,想要公报私仇? 而懿和帝,竟当场准奏,三日后移交。 大理寺是朱秀的天下,素以刑讯狠辣闻名,慕云岚一旦进了这大理寺,必定凶多吉少。 裴宗元亲自上慕家来递的消息,容菡蹙眉看向长歌:“不如进宫向皇上求情?旁人虽不能替二叔说话,但长歌,皇上一向视你不同,你却是可以的。” 长歌还未说话,裴宗元却首先摇头:“当日皇上原就属意朱秀捉拿云岚,是晋王略施小计,这才换成了我,由我将人带回天牢。皇上当时或许未能想到这其中的微妙,如今想来心中是明白了。他既准朱秀所奏,便是有心要让云岚吃些苦头,长歌此去,怕也用处不大。” 长歌闭了闭眼:“裴大哥说得正是。” 裴宗元见她神情抑郁,轻叹一声,宽慰道:“好在云岚到底姓慕,就是给朱秀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必定不敢动云岚根本,不过就是吃些苦头罢了。行军之人,这店磋磨应是受得住的。” 长歌没说什么。 裴宗元递了消息便立刻离开,长歌起身行了礼谢过,容菡在一旁道:“这朱秀是昱王的人,我与昱王妃素日有些交情,不如我去一趟昱王府?怕朱秀多少也得卖他主母几分面子。” 长歌叹道:“嫂嫂以为,若无昱王授意,朱秀有这胆子上奏要人吗?看昱王这样子,是铁了心要借机寻仇。” 容菡醒悟,一时六神无主:“那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像裴大哥所说的,只要不死人,再大的折磨都让二叔受着?” 长歌想起上一世,大哥落入北燕手中受尽折磨,被生生剁去双手…… 她神色蓦地一凛,断然摇头:“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二哥落入朱秀和昱王的手中!” “可如今求救无门,还能有什么办法?” 长歌神色微冷:“釜底抽薪。” …… 当夜,长歌心中计较一番,又仔细做了一番安排,这便让蓁蓁向杜崇送了信。 杜崇展信一看,对蓁蓁正色道:“请姑娘告诉郡主,杜崇定不负所托。三日后,碧海潮生,杜崇必将该请的人悉数请到,一并恭候郡主大驾。” 于是,第三日上头,长歌便要出门。 容菡替她张罗的,结果待她一看,丫鬟婆子跟了一大堆不说,光府中护卫前前后后就占了大半条宁安街。 容菡替她拢了拢斗篷,叹道:“你数日前闹的那一场,几乎将京中权贵全得罪了个干净,如今二叔又被褫夺了龙骧将军之衔,怕只怕有人浑水摸鱼,看你出门,也借机找了你寻仇。” 长歌:“……” 还是不要把人想得太大胆了吧? 毕竟,她上辈子做终极大反派十多年,统共也只是被前太子刺杀了一回,且那一回她都还不是前太子的直接目标,纯属被时陌连累。而现在么,她不过也就是嚣张跋扈了一点,其实连反派的边儿都还没挨着。 不过算了,反正她是嚣张跋扈的长宁郡主,声势再浩大她都受得起。这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碧海潮生,然后光是府中下人,就将碧海潮生整个一楼占了个座无虚席。 碧海潮生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平日里也是权贵常来的地方,此时长歌看着自家府中的人,这样热热闹闹,齐齐整整,心中忽觉熨帖。 上辈子,慕家满门被灭,这些人无不是无辜死在了皇权之下…… 长歌这便转头对夭夭低低吩咐了一声,夭夭应下,对掌柜道:“去镇国公府拿银子吧,今日我家郡主要将你这里包下。” 又对随行众人道:“郡主今日犒劳大家,都不必拘着,安心坐下,喜欢什么吃的喝的,只管让小二上,无有禁忌。” 底下人一听,霎时如沸腾开来的水,对长歌千恩万谢。 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形挺拔结实,面目棱角分明,在一旁迟疑道:“二楼此时已有了两桌贵客……” 夭夭看向长歌,长歌轻声道:“既是先到,那便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只是今日我就是想要花钱,便将那两桌的账一并记在镇国公府吧。” 所以说,投胎投得好就是很占便宜。京中贵女手头攥着大把钱财的不少,但哪一个敢像长宁郡主一样随心所欲?脆生生说我就是想花钱,还让人去国公府拿银子。 莫说是女子了,便是个权贵公子,在外边如此挥霍了也是不敢让家里人晓得的。 可见这位郡主在国公府是有多受宠。 掌柜心中迅速感慨了下投胎这回事,便转头安排人,招待的招待,上菜的上菜,拿钱的拿钱,自己亲自在前头领路上楼。 长歌带着夭夭和蓁蓁两人上去。 二楼与一楼开放的坐席不同,全是一间间单独的房间,算是专为贵人的特殊需求设计。因为通常来说,贵人都更喜欢独享,独享财富,权势,甚至是空间。 长歌在包间坐了片刻,二楼另一个包间的人便过来谢恩了。 却是杜崇。 夭夭将人领进,杜崇欲要行礼,长歌抬手虚扶,温声道:“不必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虚礼上。” 杜崇却动作未停,反而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虔诚道:“郡主雪中送炭救命恩情,杜崇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今日总算得见郡主,请郡主受杜崇三拜。” 之后,便“砰”“砰”两声,又重重磕了两下。这才起身,恭恭敬敬朝着长歌呈上锦囊:“这便是王爷赠予郡主之物。” 长歌接过,手指摩挲着锦囊柔软细腻的布料,却未立刻打开。 杜崇是个有眼力的,当下便要告辞:“久留怕惹人生疑……” “他还好吗?”长歌幽幽出声。 杜崇微怔,忙道:“王爷一切安好。” 长歌低头一笑:“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远赴敌国为质,又生得那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处境怎么可能会好?听说,西夏两位公主为了争他两败俱伤,西夏王已经容不下他了。” 杜崇本是瞧出了这两位提及对方时眉眼之间藏也藏不住的情愫,不敢多说什么,令长歌忧心。但此时听她之言,也醒悟过来,这等蕙质兰心的聪慧女子,又怎么可能被自己一言敷衍过去? 这便不敢再有所隐瞒,将当日在质子府所见一五一十说给长歌听。 长歌听完,略有些失神地重复了一句:“偌大质子府,加上他统共只有六人……” 上辈子,她也是知道他处境不易的,但她有她的祸心,对他终究不能太过在意,所以一直都没有打听过他曾经的那些艰难。 此时听杜崇说起他如今的萧条不易,心尖儿不觉刺刺地生着疼。 虽然知道他那个人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他终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受宠的,他幼年时候也曾荣宠一时。 人啊,不怕一开始就一无所有,怕的是明明曾经站在云端,最后却跌进尘土,任人轻践。 他若是想起从前光景,想起他的母亲,再对比当下冷清境况,他心中当是何种滋味? 长歌眼睛忽然有些热,赶紧轻啜了一口茶掩过。 杜崇低着头,宽慰道:“王爷处境如今确实是艰难了些,但凭王爷经天纬地之才,绝不会久居池中。” 不会久居池中是真的,但他的不容易也是真的。再是被盛赞天人之姿,但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会受伤,会难过。 长歌不再说什么,让夭夭送了杜崇出去。 杜崇离开后,长歌这才打开时陌给她的锦囊,里头是两味中药。 中药性和,触手是温温的感觉,就像那个人一样,一直都是温润如玉,从容内敛,不疾不徐的姿态。他一身的医术,原也爱摆弄这些药材,当然……咳咳,还有她。 此时,她将它们放在手心里,便仿佛是隔着两片小小的药材,又重新触碰到了他的温度一般。 其实,她真的很想他。 当年就是爱他爱到刻骨了,才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如果她不爱他,一切就太平了。亡了他的国,杀了他,然后将他的天下变成慕家的天下。她呢,她从一个权倾天下的妖妃变成一个说一不二的长公主,其实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偏偏啊,她那颗心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夭夭回来,见到长歌手心里的药材,“咦”了一声:“这是什么药?” 长歌轻声道:“半夏,当归。” “姑娘竟然认得。”夭夭惊叹。 长歌并不懂医药之事,至少这辈子不懂。但是上辈子,她在那人身边十五年,日日夜夜陪着他,耳濡目染,这些简单的药材便不在话下了。 长歌没有多言,将两味药重新放回锦囊收好。 五月当归。 他五月就回来了,真好。 只是五月的时候,他们一家应该已经永远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了。他也可以有机会去重新遇见另一种人生,一种不被她祸害的人生。 约半个时辰后,长歌才慢悠悠地用完午膳,想起杜崇一番话,对夭夭道:“去云想阁,让他们把料子全送到这里来给我挑。”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云想阁便是京中最好的衣料铺子,绫罗绸缎样样皆非凡品,去年还开发了专门的产品系列,送入宫中。 夭夭笑着应是,这便转身下去派人传话。 长歌坐在窗前,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像温水一样,她眯着眼睛悠悠想接下来冬衣的款式。 西夏苦寒,他还要在那个地方过一个冬天。 好吧,礼尚往来,你送我药材,我送你冬衣。 上辈子欠你是上辈子的事,至少这辈子我没有欠你吧。 长歌正脸皮厚厚地想着,忽地听见底下传来喧嚣吵闹之声,像是有谁正在……骂她? 长歌睁开眼睛,弯唇一笑。 昱王,我等你多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第15章 “慕长歌简直欺人太甚!” 碧海潮生大堂内,朱婉兰一袭紫色披风站在正中。她原就身量高,此时风掀起披风一脚,呼啦啦的好不威风。手中一手长鞭甩下去,居中一张紫檀木的桌子当即被劈成两半。 掌柜在一旁瞧着没动静,他边上账房先生举着算盘,“啪啪啪”又一连拨了几下。 镇国公府的护卫却不是吃素的,刷刷刷抽出长刀,一触即发。 朱婉兰柳眉一竖:“一群狗奴才!敢对我动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哟,一个区区三品大理寺卿的家眷,就敢对咱们镇国公府大呼小叫,直呼郡主名讳,真是让人好生好奇朱大人和忠毅侯府的家教啊!”夭夭出现在二楼楼梯尽头。 朱婉兰抬头一看是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冷笑道:“你这贱婢也配提我外祖?” 夭夭没再理会她,对一旁的掌柜道:“郡主说,今日虽是她包了场,但来者是客,朱家姑娘既已进了门槛,那就没有赶出去的道理,便一并请进来,所有花销算在镇国公府的账上。只是今日,谁也别拦着她做东,谁若是拦着她花钱,谁就是和镇国公府过不去。” 这话说的,字字听着都像是好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凑在一块儿那么让人想揍人。 果不其然,朱婉兰手中鞭子一甩,又一张紫檀古木桌子“噼啪”一声,当场散了架。 “我呸!你慕家如今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做我的东?慕瑜如今已被褫夺帅印,不过就是长兴侯手下一个卒子。慕云岚下狱,朝中没有一个替他求情的,今日就要被转移到大理寺了。你慕家如今也就指望着慕云青了吧?可慕云青说得好听是个云麾将军,如今还不是长兴侯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往西,他不敢往东!慕长歌也是个没脑子的,不知道大难临头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在这里高调挥霍,是怕慕家死得太慢吗?” 夭夭冷笑:“那你又是谁?你的外祖是忠毅侯不错,但不论怎么算,也轮不到你爹朱秀这个做女婿的去袭爵吧?你家既没有封侯封爵,便只不过是个下臣,你,就是下臣之女!说句难听的,在咱们郡主和公子眼中,你和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奴才。我是贱婢?你难道就不是吗?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奴才辱骂主子的道理!” 想吵架?也不打听打听她夭夭是谁! 她可是镇国公府的吵架担当好吧。 “你!” 朱婉兰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只觉胸膛里边轰轰轰烧着一把火,从里烧到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骂不过是个奴才,于一向自视甚高的朱婉兰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她的母亲是忠毅侯嫡女,她自幼便得忠毅侯的喜爱,外祖更亲自教她骑马,教她武艺。京中的贵女,整日就知道吟诗赏月,争奇斗艳,能上得战马挥得长鞭的却是凤毛麟角。而她也因此多得朱秀疼爱,若说慕长歌是千娇万宠,是镇国公府的宝贝,那么朱婉兰也不遑多让。 甚至她自觉,自己还要比慕长歌厉害千倍万倍。只因慕长歌是京中出了名的草包,而她却能被父亲委以重任,连运送两万两黄金这等大事,都能担当……若非途中遭慕家坏了大事,丢了整整两万两黄金,她也不会遭父亲重罚!如今她好不容易求了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出来,千辛万苦找到了杜家幼子,来找杜崇摊牌,结果人都到碧海潮生门口了,也能被慕长歌拦住! 她还被慕长歌的婢女死死摁在地上摩擦! 凭什么?不过是凭她慕家有爵位罢了! 朱婉兰当下被气得理智全无,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便脱口而出道:“鼠目寸光的东西!等着吧,不久昱王登基,我爹便是从龙之臣,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到时第一个灭你慕家九族!” 这话一出,所有人当即变色,一旁的掌柜是在权贵中打滚儿惯了的,滑溜得很,当下便拉了身边账房一起溜了。 这就是所谓的,非礼勿听。 夭夭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哈”大笑出声:“说你牛不知皮厚你还不信!不久昱王就登基?不久?昱王?凭什么?咱们皇上英明神武,如今又正值春秋鼎盛,昱王就凭他赈济归来郡那两万两黄金,就想取而代之?区区两万两,收买了归来郡百姓的民心,以为就能收买天下人的民心了?等他找到了杜家稚子,拿到杜崇那一千万两金子再说吧!” “你怎么知道没找到!”朱婉兰冲口而出。 夭夭脸色一变,缄口不语。 朱婉兰也终于找回了一丝丝的理智,不多,但也足够让她醒悟到自己,坏了事。 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还没灭了慕家,自己就先要被抄家灭族。不仅如此,甚至连昱王都会被她带累。 当下,眼中泄露出狠毒之色,捏着鞭子的手心一紧,就要朝夭夭狠狠挥下,杀人灭口。 夭夭身后却忽然跌跌撞撞跑出个人来,朱婉兰一看,抿了下唇,收了手。 却是包间里等待的杜崇闻声匆匆跑下来,脸上是惊慌之色:“快,快,快里面请!” 朱婉兰瞥了杜崇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很是趾高气昂。 杜崇四下张望,似是投鼠忌器,又重重朝着朱婉兰作下一揖,恳切道:“还请姑娘以大事为重。” 朱婉兰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点了下头,抬步上楼。 到得二楼,经过夭夭时双眸微眯,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你想做什么!” 夭夭被她眼神吓得不轻,连连几步后退,脚下一崴,竟摔倒在地。 朱婉兰见她怂了,心下大快,更是凶气毕露:“要你命,你信不信?” 夭夭脸色一变,忽地就扭过头去,大叫:“郡主,朱家姑娘要杀奴婢灭口!您快来救奴婢啊!” 正主要出来了? 朱婉兰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摸了摸手中长鞭。 杜崇不愿节外生枝,一直拉着她往里走,可朱婉兰就是动也不动。 半晌,长歌款款从包间出来,一如既往不疾不徐的姿态,仿若天生的上位者。 “我好意与你做东,你却要杀我婢女,朱姑娘好生威风啊。”说着,又瞧了眼一旁垂着头的杜崇,“哟,杜大官人还没走呢。方才听掌柜说,自悬赏告示贴出,便总有热心人带着五岁孩子上门求见杜大官人,将杜家门槛都踩破了,这几日杜家忙着修门槛,杜大官人便移到了碧海潮生见人。两三日间竟见了不下十个孩子……不想原来朱姑娘手上也有杜家小公子,那就祝愿杜大官人这回不再失望吧。” “草民拜见郡主!”杜崇朝长歌跪下行礼,“回郡主,都是谣传。没有的事,在下只是同朱姑娘谈些无关的小买卖。” 朱婉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怕事的东西,像个王八!你就算承认又如何?拔毛的凤凰不如鸡,她即便知道了又能奈你何?” 长歌看向朱婉兰:“你见到我,为何不跪?” 朱婉兰将夭夭折辱自己之仇一并算在长歌头上,眯眸道:“我若是你,我就不会这么不识时务。你可别忘了,慕云岚今日就要被转移到大理寺去了。” 朱婉兰见长歌脸色微沉,心下更觉畅快:“大理寺那个地方可是我爹爹的天下,一旦进去了,保管叫他生不如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说,我是要我爹先剁他手指还是脚趾呢?噢不,干错手脚一起剁了吧,省事儿。” 长歌脸色顿冷:“我父亲是镇国公!你敢!” “哈哈哈!镇国公算什么东西?一个过气的武将而已!既不得圣心,又失了帅印,如今连百姓都不认他了!你出门去瞧瞧,现在举国歌颂、顶礼膜拜的可是长兴侯,是昱王殿下!镇国公是哪根葱?” 长歌沉默下去。 朱婉兰更加得意:“回去等着给慕云岚收尸吧!” 留下一句狠话,便从长歌身旁抬头挺胸走过。 “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二哥?”长歌轻声道。 朱婉兰低头,瞧了眼自己的鞋子:“我鞋子脏了,郡主不介意为我擦一擦脚上的泥吧?” “你敢如此折辱郡主!”夭夭不愤,大叫一声上前。 “啪!” 朱婉兰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狠声道:“看你不顺眼好久了!殿下灭慕家之日,我第一个先杀你!” “你敢动手!”长歌大怒,当下喝令,“蓁蓁!” 蓁蓁早已看得目眦尽裂,此刻一得命令,剑立即出鞘。她矫若游龙,剑花激烈,朱婉兰根本不是对手,连连败退。 但朱婉兰是个要强的,容不得自己输,眼风一瞥,见长歌身旁无人,这便狗急跳墙,杀红了眼,一鞭子朝长歌打下去。 “朱姑娘不可!”杜崇眼见不妙,扬声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长鞭像毒蛇一般,朝着长歌的脸窜去,又毒又辣,势不可挡。 蓁蓁被引到了另一头,此时来不及救人,只能无力大叫一声:“郡主!” 长歌脸色惨白定在原地,躲无可躲,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得“蹭”的一声,一把匕首忽地从旁飞来,将长鞭一刀斩成两截。 长歌猛地睁开眼睛,循声看去,见得出手之人,脸色微变。立刻便去看那身后之人,这一看清,当下一脸惊惶,匆忙跪地。 “臣女慕长歌拜见皇上!” 来人从另一个包间缓缓走出,正是微服出宫的懿和帝。此时,他身旁两人,一人正是方才出手的近身内侍风和,一人容貌行止皆是不凡,却是三皇子景王,时景。 长歌这一声出来,犹如在沸腾的油锅中狠狠泼了一瓢水下去,当下变故猝不及防,噼里啪啦,如大难临头一般,将人的心狠狠捏成了一团。 朱婉兰吓得魂不附体,腿一软,当场倒地,杜崇神色惊惶拜倒在懿和帝脚下。 “朕还不知,这天下何时竟变成昱王的了。”懿和帝看了眼朱婉兰,“你今日要朕亲封的长宁郡主替你擦鞋,来日,是不是还要朕跪下替昱王擦鞋?” “不,不……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朱婉兰长这么大从未得见天颜,每每从地位更尊的贵女口中听说天子气度,既羡慕又嫉妒,也一直梦想着面圣那一日。幻想那一日,应当如何才能给圣上留下印象,替自己和家族博得一个好前程。 哪里能料到,最终却是这等场面…… 朱婉兰白着脸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连连求饶:“臣女无知,真的无意冒犯郡主的!求皇上恕罪,求郡主恕罪!” “你当然无意冒犯郡主,你不过是拿慕云岚的命要挟她罢了!”懿和帝冷笑,“但是朕告诉你,慕家就算再败落,只要朕还在,还没有收回长宁郡主的尊号,就容不得任何一个人磋磨她。” 朱婉兰闻言,心神皆震。 当日归来郡初遇,她回京后也好生打探了慕家情形,都说皇上对慕家忌讳很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此时看来,皇上却对慕长歌很是袒护。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强自沉静心神思索,想到一个可能,怕是这位皇上对慕家父子三人知道得多,对慕长歌却知道得少,不知她素日是何等德性,被她蒙骗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朱婉兰抬起头来,作出大义凛然之态,仿佛教训纨绔的侠女一般,义愤道:“皇上,并非臣女有意如此,只是见不得郡主一贯嚣张跋扈,胡作非为,从来不把别人当人看,高兴了便拿银钱出来逗一逗,不高兴了就狠狠践踏人。就说不久前,她回城之日,堂堂戍城中郎将,竟被她那般当众折辱。再说数日前,京中女眷好意去探她病,她不领情不说,还将所有人全堵在宁安街上,让全城的百姓都去瞧诸位夫人小姐的笑话……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任意践踏旁人,臣女真的只是一时义愤填膺,这才会心生下教训之心,绝对不是有意冲撞圣意,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朱婉兰自小习武,身上原就有些英气,此时振振有词,掷地有声说来,竟仿佛果真是话本中所描绘的,行侠仗义的女侠出手教训草菅人命的权贵,赢得百姓拊掌称快。 “皇上,你不要听她胡说!长歌那日是真的病了!”长歌膝行两步向前,仰着头,巴巴看着懿和帝辩解。 “那今日呢?你哥哥尚在狱中,你不知挂心也便罢了,还如此高调挥霍,包下京中最大酒楼,竟还口出狂言,让谁也别拦着你花钱,否则就是和镇国公府过不去!” 朱婉兰见长歌神情慌乱,心下便知自己这下是打中了她的七寸,话也说得更有底气。 她正大义凛然,底下又有婆子上来。那婆子未曾得见天颜,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正疑惑间,长歌忽地斥道:“下去。” 那婆子也是个没眼力的,忙道:“郡主,是云想阁的掌柜,她带人送布料来给您瞧,此刻正在外面候着,可要让她们现在上来?” 长歌:“……” 众人:“……” 连一旁一直不动声色的景王都同情地往长歌看去一眼。 朱婉兰当下只觉如虎添翼,冷笑一声:“皇上看到了吧?这便是长宁郡主,没心没肺,只管自己享乐,不管百姓死活也就算了,连亲哥哥的死活也不顾。慕云岚如今身陷囹圄受着苦,她有钱不知疏通救兄长,却在这里胡作非为。云想阁的料子,平日里就是普通的权贵想买也得排着长队候着。但长宁郡主一声令下,她们便巴巴地将料子送过来,这其中差别,纵然因为她是郡主,但何尝不是银子堆出来的?皇上,您当真要如此纵容长宁郡主无法无天吗?” “长歌,你怎么说?”懿和帝轻飘飘看向她。 长歌咬了咬唇,张了张嘴,半晌却没发出声来,最终急了,终于伏地痛哭道:“长歌知罪了!长歌心中也是心疼哥哥的!只是长歌自小一见着吃的穿的就走不动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就是想要买买买啊!我也想改,可是我,我真的改不过来了啊!” 她此言一出,景王“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朱婉兰得意地瞥了长歌一眼。 就怕你不认!认了就好,认了……就等着遭殃吧! 她正这么想着,却猛地听头顶传来懿和帝低低的笑声,竟像是极其愉悦…… 朱婉兰正不解何意,便听懿和帝道:“既改不了,那就不改了。华容,你下去瞧瞧云想阁送了多少料子过来,一并买下了,送到镇国公府去,替长宁郡主添妆。” 景王笑着应了一声,这便下楼去了。 朱婉兰目瞪口呆,顿时傻眼:“皇,皇上……” 懿和帝淡淡俯视着她:“至于你……风和,将她送回朱家交给朱秀,告诉他,他养的好女儿以下犯上草菅人命,还在朕面前挑拨离间,让他自己好生管教,他若是管不好,朕再来替她管。” 朱婉兰脸一白,知道自己这一生算是彻底完了。霎时如被烧尽的灰尘,再也爬不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第16章 懿和帝这才别有深意看向伏地不起的杜崇:“杜大官人此时心头可是在怪朕和长歌坏了你的事?说不定今日朱家手中的正是令郎也未可知。” “小人不敢,不敢!”杜崇忙道,“朱家姑娘确实只是来同小人谈些小本买卖,无关犬子之事。” 懿和帝似笑非笑:“杜家独苗至今杳无音信,原来杜大官人还有心思小本买卖?朕还以为,杜大官人既能为了令郎舍弃万贯家财,令郎便是杜大官人心中头一个重要的了。” 杜崇身躯一抖,正要说话,懿和帝却又不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长歌:“长歌,你随朕进来。” 说罢,转身进了包间。 长歌向两个婢女递去眼色,二人领会,守在门口。 刚进门,一道不轻不重的嗓音便砸过来:“还不跪下。” 长歌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地,头低低伏在地上。 “方才有旁人在,朕给你留了面子,此时只有朕与你两人,你若再敢欺君,你看朕还会不会再袒护你。” 懿和帝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瘦削的脸上棱角分明,眼角生了纹路,一双眼睛却更加令人生畏,不怒自威。 长歌伏地半晌,没出声。 懿和帝冷笑:“朕真是将你纵得无法无天了,连朕的话你都敢不听,刚才就不该救你,就让你死在那鞭子手下你才能知道教训!” 天子说“死”,不同于任何人,那是一言九鼎之人,一出口便是君无戏言。 是个人都经不起,长歌也不例外,双肩一抖,就呜呜低泣出声。 “皇上恕罪……”她哭道,“长歌没有不听,只是方才还有一句话没听明白,尚在思索,皇上您就跳到后面一句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讲话不要这么快?臣女真的跟不上啊……” 懿和帝:“……” 放眼天下,也就只有慕长歌敢公然让他讲话慢一点。 可见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他心里又清楚,她还真不是有意忤逆。她但凡有个稍微聪明点的脑瓜子,凭她在京中无人能及的尊荣地位,也不至于混到如今这等地步,过了及笄还无人问津不说,更连个三品官家的女儿都敢公然欺辱她。 想着,懿和帝便耐着性子问:“是哪句话没听明白?” 长歌忙道:“皇上说袒护长歌,长歌没明白……皇上何时袒护长歌了?” 懿和帝:“……” 真的,和这姑娘真的没办法正常交流……难怪京中贵女们都说,这个长宁郡主一开口就能把天给聊死,还真的是一开口就能把天聊死! 懿和帝笑骂道:“朕还没有袒护你?朕帮你教训朱秀之女,又送你云想阁的料子,朕还要如何袒护你!” 长歌瑟瑟缩缩地抬起头来,掀起眼皮迅速看了一眼天子,小心翼翼道:“朱婉兰辱我杀我,皇上教训她是天经地义,我今日请皇上吃了饭,皇上送我料子也是礼尚往来,哪里来的袒护?” 懿和帝:“……” 懿和帝被她气得笑了出来,冷笑道:“朕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何有人要杀你了!” “为,为什么?”长歌一脸虔诚地看着他,洗耳恭听的样子。 “慕瑜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懿和帝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长歌,骂道,“你日前将京中权贵全得罪了个干净,多少人到朕面前来参你,是朕替你按了下来!朕也没指望你感激朕了,反正你就是个蠢的,难道慕瑜也不知道教训你吗?” 长歌心虚地垂下头去。 “噢,对,朕都被你气糊涂了,你父亲和大哥如今都在南边,鞭长莫及,管不着你是吧?那家书总该有一封吧!自己生的女儿不好生管教,信不信朕来替他管!” 长歌一颤,忙道:“有,有家书的!父亲在家书中已经狠狠责骂了长歌,他还让嫂嫂领着长歌一家家上门去赔罪。” “哦?”懿和帝挑眉。 这种带着女儿上门一家家道歉的事,以慕瑜为人,还真做得出来。 “那你打算何时去啊?”天子的脸色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没想长歌垂下头去,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告诉他:“长歌已经把家书烧了,只当从未收到过。” 懿和帝:“……” “但是长歌只要一想到,爹爹为了不相干人的竟要让长歌颜面扫地,就悲从中来,过了好几日以泪洗面的日子。直到今日方才想开,出门来散散心。” 懿和帝:“……” “你还好意思以泪洗面?朕若是你爹,有你这么个女儿处处给朕拆台,朕才该天天以泪洗面!” 长歌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罢了!”懿和帝朝她挥了下手,“朕懒得再看着你生气,姑且念在你今日险些死在朱家女手上,也算是得了教训,不再追究,跪安吧。” 长歌忙千恩万谢磕了个头。 刚退到门边,懿和帝却又忽然出声:“放心吧,慕云岚今日不用去大理寺了。” 长歌闻言大喜,心花怒放抬起头来,得寸进尺地问道:“那以后呢?” 懿和帝指着她,笑骂:“你个得陇望蜀的丫头,还敢和朕谈条件了!也罢,念在你前几日都算懂事,没到朕跟前来闹,惹朕烦心,朕便给你个恩赏。朕答应你,慕瑜回来以前,慕云岚就在天牢,哪儿也不去。” 长歌脸色一垮:“天牢啊……不能回府幽禁吗?” 懿和帝真是要被她气笑了:“真是个蠢丫头!朕索性便和你明说,天牢属裴宗元这个禁军统领管辖,有他在,慕云岚在里面比在你府上差不到哪儿去!你要再敢贪心,朕就让他去大理寺!” 长歌忙道不敢,又郑重跪下谢恩,这才离开。 …… 马车一路缓行,轻轻摇晃着,长歌靠在垫子上,微微阖眸。 演戏伤神,尤其是对着自己前世恨不得剜他肉啃他骨的大仇人,她却要做出这等天真懵懂的样子,尤其耗她心神。 可正因为是前世的大仇人,所以,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这位皇上的心思。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夭夭掀帘看了一眼,道:“郡主,前方是景王殿下,像是往咱们府上送了布料,这时方才回来。” 长歌点点头,带着两个婢女下车,向景王跪拜谢恩。 景王坐在骏马上,意味深长看着长歌:“今日可真是巧,又一次遇见郡主了。” 长歌仰头看着马上的人,耿直道:“不巧,劳烦殿下亲自去镇国公府,臣女回府就必定要与殿下遇上的啊。” 景王笑了笑没说什么,打马走了。 回到马车,夭夭隐忧道:“郡主,景王好像生疑了。” 长歌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裙,漫不经心道:“无妨,他此时自顾不暇,只要皇上不疑我就好。” 夭夭道:“看皇上那样子,起初似乎也是疑的,只是奴婢不知郡主对皇上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皇上竟就不疑了,竟果真如郡主所料,主动松口让二公子留在了天牢。” 长歌淡道:“没什么,只是和他胡扯了一番。咱们这位皇上一向自诩睿智,让他自己从我话中得到他想要的信息,比我直接同他解释要有用千百倍。” “郡主的意思是……” “今日我也是没料到,昱王竟是派了朱婉兰这个尤其不经打的过来找杜崇。他也真是脑子被门夹了,落到如今,被她拖累得这般惨。可是皇上多疑,昱王越惨,他越要生疑。他先是由景王带出宫,之后我又这么巧出现在碧海潮生,惹了朱婉兰大声说了那么一通大逆不道的话出来,坑死了队友,他必定要怀疑我与景王串谋,我救二哥,景王打压昱王,各取所需。”长歌轻笑了一声,“所以我一进去,他疾言厉色叫我跪下,就是想以天子之威震慑我,想要我惶恐之下招认与景王合谋算计了昱王。” 长歌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可是啊,以咱们这位皇上的多疑,不论我承认还是不承认,他都不会信我。我若是否认了,他只会更加疑我与景王是一伙的;我若是承认,说不定情况还要更糟,他还会怀疑我是想一箭三雕,既救了二哥,又打击了昱王,还挑拨了景王……当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可我不能让他知道啊。” “所以我要告诉他,我今日之所以会出现在碧海潮生,只是因为日前胡闹得罪了人,爹爹罚我,我不高兴,故意和他对着来,这才出门花钱买个高兴。”长歌说着,看向夭夭,“但我若是直接这么说出来?你说,他会信吗?” 夭夭皱眉摇头:“咱们这位皇上一向多疑,真话他都不信,更别说假话了。” “是啊,我若是直接说出来,他必定不信。”长歌点点头,“所以,我要让他自己从我话中找出这么些个信息出来。这信息越是得来不易,他就越会信以为真。于是我假意和他胡扯一番,给他设一些难度,之后又不着痕迹在话中流露出几处端倪,让他须花些心思才能猜到我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碧海潮生。最后,他既已从我话中集齐了他想要的答案,自然就不会再追问我了。” 夭夭闻言,和蓁蓁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叹服。 蓁蓁却还有一问:“郡主今日兵行险着,就不怕皇上真的怪罪您胡作非为吗?毕竟当今天子素来节俭养德,您今日所为,旁人看来确实是跋扈了些。” 长歌笑了:“节俭养德就和心系苍生一样,在咱们这位皇上眼中啊,都是他自己的特权,是他收得民心的手段。我作为一个臣下之女,还是一个功高震主的臣下之女,我若是真的心系苍生节俭养德赢得口碑一片了,他倒是该坐立不安了。那个朱婉兰怕是至今都不知道,她字字句句控诉我那些罪名,听在咱们这位皇上耳朵里,可全是在夸我呢。要知道,我父兄太过出色,皇上可巴不得我给他们拆台,我越是给他们拆台,皇上只会越喜欢我。他才不会怪罪呢,他巴不得我再多得罪些人才好。” …… 景王回去向懿和帝复命时,风和已经回去,正随侍一旁。懿和帝坐在窗前喝茶,听他说完,没吱声,只是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景王心下微动,面上却是泰然自若,寻了个话题道:“父皇为何如此袒护那慕长歌?” 懿和帝一听这话,想起方才那丫头理直气壮问他——皇上何时袒护长歌了?——再次被气得笑出来。 亏她说得出口! 懿和帝看着景王,意有所指道:“她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却从不与人玩弄心眼。不知就问,怕了就哭,欢喜就笑,厌恶就打,从心所欲,率性而为。是慕瑜好福气啊,生了这么个女儿。他如今不在京中,朕自当替他庇护一二。” 都是聪明人,景王如何领会不到这位帝王的弦外之音? 别人家的女儿从不与人玩弄心眼,他就羡慕,言下之意不就是,自家的儿女个个和自己玩弄心眼吗? 景王背脊一寒,连忙惶恐跪地。 他今日会带懿和帝出宫,确实是早有布局。 只因昱王好手段,不着痕迹就放了风声出来,如今朝堂上下,个个都以为是他劫了杜崇幼子。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皇上听了一次两次还不以为意,但十次二十次以后难免对他心生怀疑,当他真是劫了杜崇幼子,要将首富家产全部收入囊中。 虽然他确实有此打算,但最终,劫得杜崇幼子那人却分明是昱王。 昱王一招贼喊捉贼使得妙极,景王一连几日都在圣前灰头土脸。 丞相骆忱是他岳丈,向他献计道:“殿下不妨将计就计。如今既然朝堂上的人都以为是殿下得了杜崇之子,那想来杜崇也必定当真。殿下不如就使个空城计,要挟杜崇为您所用,好好给昱王设一局,一举将他重创,反败为胜。” “何解?” “昱王手中既有真正的杜崇幼子,那便早晚会与杜崇摊牌。殿下不如先下手为强,收买杜崇,里应为合,趁着昱王的人找上杜崇时,将皇上带过去亲眼看一看,皇上心中自然就会明白,那一千万两黄金究竟落入了谁的口袋里。” 为了让一切不露痕迹,他与骆忱又筹谋再三,要杜崇将见面的地点选在碧海潮生。只因这里是懿和帝每每出宫时惯来的地方,最是不露痕迹。 没想千算万算,到头来却忽然冒出个慕长歌! 慕长歌的出现,表面上像是大大助了他一臂之力,将昱王打击得更惨。但实际上,慕长歌非但没有帮到他,反而她的出现,才是今日最大的败笔! 只因,慕长歌的出现让一切显得太过刻意,以懿和帝的心性,从那些半遮半掩的端倪里他自己揣测到的他才会深信不疑,像这种太过直白的,反而令他生疑。 他必定要怀疑今日是他与慕长歌合谋算计了昱王! 但此时,懿和帝却是无意过多追究一般,淡淡道:“起来吧。” 景王皱眉。 他这个父皇,心中越是怀疑,面上越是不动声色。 心思微转,景王心道:为今之计,也只有把慕长歌拉下来做垫背,才好将自己撇干净了。 “父皇,儿臣日前得知一事,是有关长宁郡主的……” 懿和帝看向他。 景王道:“郡主她……易了容。” …… 碧海潮生内发生的事,第二日晚上便经飞鸽传书传到了时陌手上,巨细靡遗。 而送这一封信的人不是别人,却是碧海潮生的掌柜。只因,碧海潮生的幕后大老板正是时陌。 时陌看完书信,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望叔正在安排银子打点,入冬了,今冬尤其的冷,还得要多备几件冬衣。 时陌叫住他:“不必替我准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第17章 “苍术,等等!” 第二日,望叔正头疼该怎么安排,迟迟无法出门,正巧看到苍术经过回廊,连忙叫住他,追上前去问:“你说王爷昨夜那句话是何意?西夏苦寒,他们又有意苛待,往年咱们也是自己暗中多备一些,今年却不备了,可是王爷另有打算?” 虽说大家同为主子的心腹,但苍术是近身护卫,跟在时陌身边的时间最长,对主子的心思揣摩也最是到位。 “爷的意思不是不备,只是不备他那一份。”苍术看了眼天,暗沉沉的样子,像是又要下雪了,“过不了几日,自会有人送来。” 望叔循着他的视线也望了望天:“这话要从何说起?” 苍术看向他:“望叔以为,为何爷要特意叮嘱杜崇将锦囊亲手交予郡主?一个锦囊罢了,爷甚至连一个字都没向郡主递去,如何需要大费周章,让杜崇冒险亲自去见郡主?” “想是里头的东西极为重要,万万不能落入旁人手中吧。”望叔揣测道。 “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爷真正的意图却并不在此。” “那在何处?” 苍术道:“您试想,若是这东西经了中间人传递,郡主未曾亲自与杜崇见面,便是心中对爷有所牵挂,她也无从问起。否则问谁?问个传递的中间人吗?但若是郡主亲自与杜崇见上面了,心中若果真有爷,便会忍不住向杜崇问起爷的近况……爷这是想要郡主心疼他呢。” 望叔闻言,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苍术:“王爷他,他竟然会……卖惨?” 太震惊了!想他是看着主子长大的,那人是什么心志?自小就是坚如磐石,无坚不摧。万万没想到,他,他竟然也会有卖惨这一日!——望叔觉得简直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苍术神秘一笑。 心中微一沉吟,又将话锋一转:“说起郡主,苍术也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望叔。” 望叔笑道:“哦?难得你这个眼尖的也有不解的时候,倒是难得,你且说说是何事。” “苍术上次见郡主是爷离京那一日,因隔得近些才看清,郡主像是易了容。”苍术见望叔神色微敛,便知自己没有看错,继续说下去,“连我都能看出郡主是易了容,皇上身旁有风和景明两大世间高手,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们既知,皇上却又为何至今不知?” 望叔看着远处,叹道:“风和景明两人忠心耿耿,他们既知,皇上又怎会不知郡主易了容?皇上知道却从不说破,不过是因他以为,当年……郡主毁了容。” “毁容?”苍术惊道。 “自是没有毁的,那一计出自慕夫人之手,她怎么可能会真的毁了她女儿的容颜?不过是让皇上信以为真了。”望叔眼中流露出对旧人旧事的感慨之色,“皇上既以为郡主毁了容,自然也就不会再怪罪她整日以假面示人。” “可这假面也太丑了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循声看去,却见是时陌的另一近身护卫白术,正从院中走来。 白术与苍术是兄弟,比苍术小了一岁,长得活泼些,性子却不如苍术沉稳。 苍术皱眉斥道:“你多的什么话!郡主容颜,岂容得你品评!” 白术嗤笑一声:“哥,你没见过郡主真容吧?我可见过,她啊,跟个仙女儿似的,可好看了!京中女子都说慕云青慕云岚两兄弟长得好,承袭了镇国公和慕夫人所有的优点,可其实他们兄妹三人之中,郡主才是最好看的那一个,比慕夫人当年还要美上几分!” 苍术闻言一惊:“你竟然见过?” 连望叔也是不敢相信:“郡主十岁以后就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你又是如何得见的?” 白术斜靠在回廊上,得意地扬起眉毛:“自然是跟着爷见的咯!” 苍术恍然,望叔却是笑着摇头:“你小子少蒙我!郡主既会以假面示人,就断断不可能再让王爷见她真容!不仅是王爷,京中任何一个皇子都不可能再见得她真正的模样。” 望叔说得太过斩钉截铁,苍术正不解何意,却见白术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白术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确实不是郡主自己给爷看的,是临行前,爷潜入郡主闺房,趁着郡主入睡,偷偷揭开她面皮看的。我当时就守在门口,只见爷坐在郡主床边,久久瞧着熟睡的姑娘,像是,嗯……那些文人怎么说的呢?哦,对,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总之你们是没瞧见爷当时眼睛里那股子温柔多情啊,都快要掐出水来了!我心里想着是怎样的天仙绝色,能把爷迷得失了心窍,这才偷偷瞧了一眼。没想到人还没怎么看清呢,就被爷发现了,差点丢了我一条老命!” 白术说着,仍旧心悸犹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望叔:“……” 苍术:“……” 重点怕是搞错了吧?重点完全不是爷有多么深情好吗! 重点是!深夜潜入女子闺房真的好么! 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后来呢?”半晌,望叔问道。 虽然明知道自家主子此举很不要脸,但还是很期待下文是怎么回事? 白术一脸茫然:“没有后来啊,爷把面皮替郡主盖回去以后就悄悄走了,谁也没惊动。” 望叔:“……” 怅然若失是怎么回事? 没想白术一语正中他心头想法——“要是我,既然这么舍不得,抢也要把人抢走。” “……”苍术望天,“抢到西夏来吗?和咱们一起过苦日子?”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去看她?求而不得,只会越看越心痛的好吧?”白术不满道。 此时,一声轻咳不轻不重,忽地从几人身后传来。 众人神色顿时一凛,硬着头皮转过身去。这才见得,不知何时,回廊转角处竟立了一人,一身白衣,惊世皮囊,如芝兰玉树,望之也令人心旷神怡。 众人:“……” 在背后说主子闲话被抓个正着,还有更惨的吗? 三人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两个字——要完。 “王爷。” “爷。” “爷。” 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 时陌目光淡淡扫过三人:“看诸位都在忙,我便亲自去取了回来的信鸽,信上说,秦时月回京了。” 众人闻言,神色立刻收敛,眼中俱都流露出认真之色。 ——他们等待多时的时机,终于到了。 这便不再心怀杂念,立刻朝时陌行下一礼,而后各人去做各自的任务去了。 时陌立在原地,看着三人眨眼消失在眼前,耳边回响起白术那一句——求而不得,只会越看越心痛的好吧? 就是知道求而不得,所以他才会来西夏。都说富贵险中求,姻缘又何尝不是? 可是两人自此一别,山长水远,他也怕命运弄人,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她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走失,他连她的容貌都不知,一旦错过便是永远错过。所以即使拼着不怎么光明正大,他也要在临走前看看她真正的模样。 不过如今却是不用了。 她的模样,愉悦时是什么样子,轻泣时是什么样子,这世间都不会再有谁比他更清楚。 时陌负手,看着廊外小雪已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如今已入冬月,三个月后,待他回去时,帝都的雪应当已经消融,柳芽儿会抽出新绿。 待到春暖花开时,迎娶她入门最是合适不过。 …… 这个时候,长歌正在窗前做着针黹。她是不大擅长做这些的,但也不是全然不懂。毕竟上辈子的时候,有个人惯会撩拨她,她偶尔想要反撩一下了,也会亲手做个什么送给他。 一来二去,熟悉了也就顺手多了。 夭夭在一旁收拾东西,回身时一个不察,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棋盘,几颗棋子掉了出去。 “姑娘饶了我吧!”夭夭连忙跪在地上。 “……”长歌好笑地将手中的针线一放,起身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你,如今你这嘴巴连对我都这么厉害了。” 夭夭仰头卖乖地笑了一个,自己起身去捡地上的棋子,循着记忆一一放回原处,到最后两颗黑子时,长歌却止住了她:“不必了,这两颗我以后都用不上了。” 说着,从她手中接过,随手扔到了一旁。 夭夭疑惑地看了看棋局,若有所悟,不确定地问:“那两枚黑子可是昱王和景王?” 长歌瞧了她一眼。 “可是,日前在碧海潮生,姑娘您救二公子时,虽说顺手打压了昱王,又挑拨了皇上和景王,但却也远未动得他们的根本,如何就不继续了呢?” “我动他们根本做什么?”长歌闻言失笑。 “我既不与他们夺嫡,又未曾与他们结下深仇大恨,我不过是想让这两位殿下好好地斗一斗罢了。虽说原来为了杜崇的一千万两黄金,他们暗中也互相设计构陷,可那池水表面上到底还是清亮了些。如今不就好了?我又推了他们一把,这池水就算是彻底浑了。你看看现在外头的百姓,不是在拜秦时月就是在拜蔡兴,朝中的大臣如今不是在忙着巴结景王就是在巴结昱王,还有谁还记得我的父兄?连皇上都没空理会我父兄了,我的目的不就已经达到了吗?” 只要父兄没有在剿匪后声势大盛,在朝中和民间赢得声望,那么慕家就不会成为懿和帝心中一颗迫不及待要拔除的刺。那么,到明年二月,长河郡一战的将领,就只看秦时月和蔡兴,他们谁人争得了。 长歌坐回窗前,重新拿回针黹,悠悠道:“如今啊,我只需安心等着父兄归来,然后便可顺势而为,一家全身而退。” 她这边岁月静好,那边,她一手推动的宫中暗流才不过刚刚开始涌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第18章 这日,秦时月凯旋,终于到京。 他是抗燕的民族英雄,百姓一路夹道欢迎,一时风头无两。到得朝中,懿和帝亲赐良田美婢、黄金钱帛不计其数,又钦封为正四品忠武将军。 秦时月原是军中一个不起眼的陪戎校尉,因得了景王赏识,举荐抗燕,回来便一跃成为四品将军,可谓平步青云,既激励了不少热血儿郎,同时也令昱王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小小的陪戎校尉,父皇倒是将他捧上了天!父皇那是在捧他吗?父皇那分明是做给本王看的!”昱王在自己的府中大发脾气,举起一盏茶恨不得摔了,想想又重重放回去,“也是朱秀这个没用的,在本王跟前将他女儿夸上天,本王一时误信,真当她是巾帼不让须眉,派了她出去担当大任,没想却是个草包,被老三联合了慕长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自己完蛋不说,还带累得本王如今也不受父皇待见!本王真是恨不得砍了朱秀!” 他面前气定神闲站着一位老者,发须皆白,五官深邃,尤其一双眼睛漆黑透彻,仿佛无有他看不到的。 此人正是太傅段廷。 段廷之女是昱王正妃,所以算起来,这段廷正是昱王的岳丈。凭着他三朝元老的政治手腕,站在昱王身后,对昱王助益良多。 “王爷何必着急,景王不也没捞得好处吗?你没瞧见今日皇上对秦时月大加封赏,却连个好眼色也没有给景王?若是按着皇上素日对景王的偏宠,应当跟着重赏才是。” 昱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按说他打压了本王,少不得也该捞点好处,怎么却同本王一样不受待见了?” 段廷悠悠一笑:“皇上的心思多么深沉?他这辈子,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过?景王到底还是太年轻,自作聪明了些,怕是在哪里弄巧成拙了也不自知。这一局,王爷虽败,景王也未得胜,至多不过两败俱伤。” “那依太傅之见,本王此时当做些什么?” 段廷敛神道:“按兵不动。” “连杜家幼子也不找了?” “找得到吗?”段廷反问,“我原以为杜家幼子在景王手上,是以让王爷放出风声,意欲逼得景王在皇上面前自己露出破绽。可经此一役,见景王除了恼羞成怒构陷王爷,别无他法,我反倒觉得,杜家幼子并不在他的手上。当夜三方混战抢夺杜家幼子,如今他既不在王爷手上,也不在景王的手上,那么王爷以为,最终是落在了谁的手上?” “父皇?” “正是。”段廷捋了捋白须,“王爷还能和皇上争不成?” “自是不能。”昱王惋惜道,“白忙了一场。” “虽是白忙,却也无妨。”段廷话锋一转,“眼下,王爷另有良机。” “哦?” 段廷神秘一笑:“王爷以为,首富全部身家比起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如何?” “首富身家固然诱人,但禁军统领直接掌管宫禁,可以说是握住了父皇的身家命脉,自然不是区区金钱可以相提并论。”昱王说着,这便领悟过来,“太傅的意思是,要本王将禁军统领一职抢到手?” 段廷点点头:“前禁军统领凌非深得皇上信任,若非他因东宫叛变而生死不明,皇上又怎会让裴宗元暂代?须知,皇上对裴家的忌讳并不下于慕家,他断然不会放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裴宗元手上,裴宗元不过是个权宜之计罢了。禁军统领一职,皇上心中必定另有计较。” 段廷说着,点醒昱王道:“王爷此时应当去信蔡兴,让他全力剿匪,声势越大越好,军功越显赫越好。凯旋之日,声望总要胜过秦时月,才好一争禁军统领之位。” 昱王心思微转,顿时心领神会一笑。 …… 就在段廷与昱王密谋禁军统领一职时,景王书房,骆忱也同他们想到了一处。 “首富身家虽是诱人,但如今一切也只得全看天意。” 景王颔首:“若是在昱王手上,尚能徐徐图之;若是在父皇手上,也只能死了这觊觎之心。” “正是这个道理。”骆忱说着,胸有成竹一笑,“好在如今,秦时月大胜凯旋,这禁军统领一职,便可趁势收入囊中。” 提起秦时月,景王薄唇紧抿,冷道:“你瞧见今日父皇的样子了?一连几日了,正眼都不瞧本王一下。本王也是不懂了,若说慕长歌是个绝色佳人,父皇有意要将她收入自己的后宫也便罢了,偏偏父皇对她可是半点歪心思都没有,怎么就偏宠成了那个样子?她易容了,他自己不说破也便罢了,竟还不许旁人说。本王不过是提了一句,他这就敲打上本王了。” “王爷,吃一堑,长一智。”骆忱提醒道,“慕家这潭水太深,如今看来,多少事皇上知道,他们知道,却独独旁人不知道。既不知深浅,便不宜妄动,还是趁着如今慕云青和蔡兴都不在京中,一举拿下禁军统领一职才是正经。” 景王点了点头,深以为是:“但又要以何事起个头?总不能派个言官出去直接参裴宗元一本,说他不合适禁军统领一职,应当让给秦时月吧?” “自然不能。”骆忱眼底流露出别有深意的笑,“但……若是由秦王起这个头呢?” 景王双眸锐利地眯了起来:“丞相的意思是……本王那个六弟?” “正是。秦王手下有一名管家望叔,此人虽是管家,却精通医术。当年裴太夫人病重,药石罔顾,是这位望叔救了太夫人一命,也就等于是秦王于太夫人有救命之恩。”骆忱说到这里,笑道,“王爷想,若是将秦王此前在西夏遇刺一事传到太夫人耳里,太夫人可会迫不及待出来报恩?” 景王领会,意味深长笑道:“只是太夫人年事已高,不宜操劳奔波,有事儿孙服其劳,这个恩便只得由护国公和裴宗元来报。” 景王说到这里便收住,看向骆忱:“知道该怎么做了?” “臣这便去安排。” …… 几日后,宣政殿上,护国公和裴宗元父子两人跪请懿和帝派人将在西夏为质的六皇子秦王时陌接回。 懿和帝不动声色,既没有应,也没有驳,似笑非笑揭了过去。 昱王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回家就摔了个盏子。 “这个没用的裴宗元!还以为他能多撑几日,没想他竟蠢得自取灭亡!老六母子一向是父皇心中禁忌,谁都不敢去碰,父皇要老六去西夏,就是有意要他在那苦寒之地自生自灭!这辈子都别回来!要裴宗元多事来做这个好人!” 段廷此时亦是面露沉色:“这于王爷而言还真是个天大的坏消息,裴宗元此举必定已触及皇上逆鳞。偏偏是在这关口,京中除了一个秦时月,再无人能替他禁军统领之职……此事必没有这么简单。” “太傅的意思是?” “怕是中了景王之计。” “又是老三!”昱王咬牙,“本王真是恨不得派人将他套在麻袋里打一顿!” “现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段廷尚算冷静,“好在皇上一向城府极深,他既没有当场责难,想来也对京中局势洞若观火,对裴宗元尚有保留,不敢轻易将禁军交付给一个后起的秦时月。如此便也算是给王爷留了时间,此时王爷应当修书将蔡兴召回,凭他剿匪之功与秦时月正面交锋,方可一博。” …… 另一边,长歌听得这个消息,紧紧蹙眉,叹道:“裴大哥真不该去宫中说这个情的。” 容菡在一旁瞧了瞧她神色,轻道:“他早日回来不好吗?你日日夜夜赶的那身冬衣,做得那样认真,就不想亲手交给他,亲眼看着他穿上身?” 长歌脸色微变。 容菡笑道:“我可不是有意偷看的。那一日我去找你,夭夭和蓁蓁说你在,我进去一看,你却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手中还紧紧捏着针线和衣服。我怕针刺了你,这才上前轻轻替你拿了下来。原以为你是要做给你父亲或哥哥的,却见那袍子是月白色,上面提了雅致低调的暗纹,这等精致干净的布料,他们上战场的人却是最不经脏……” 长歌低头一笑:“嫂嫂可真是细致。” “不是我细致,而是你啊……”容菡轻叹,“姑娘家心上住着谁的时候,眉间眼底都是温柔情愫,是藏也藏不住的。” 长歌脸上一热,连忙机智地转移话题:“难怪我瞧着嫂嫂每每说起大哥,也像是快要化成一汪水的样子。” 容菡脸下意识地就滚烫,却也晓得长歌这是在以攻为守,这就红着脸笑骂:“我晓得了你大哥所有的好,自是与你不同。你都还没嫁人,就为了他如此神魂颠倒,连梦里也亲昵喊着他的名字,看你这辈子除了他还能嫁谁!” 长歌大臊。 她,她也晓得了他所有的好啊。 这辈子虽然还没嫁给他,可上辈子做了十五年夫妻,要为了他那样一个男人神魂颠倒真的不要太容易好不好。 至于梦里喊他名字…… “不,不可能,我不信,你别乱说。”长歌三连否认。 如果她真的会在梦里喊他的名字,那上辈子夜夜同床共枕,他又怎会不知?他若是知道,又怎会怪她心里没有他? 长歌一向是个沉稳自持的性子,何时露出这等娇羞之态?容菡只觉心情大好,她一向觉得长歌太过压抑,就是应当这样才好,这才是闺中少女说起情郎时该有的怀春之态。这便回忆起那个名字,学着长歌的声线,又刻意将气息放得娇软如水—— “时陌……陌哥哥……” 长歌脸顿时红得如煮熟的虾子。 所以她那时到底梦见了什么?!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知道,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情趣,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人。 除,除了在床上被他弄得没办法了……只有那种时候,她才会松口叫他哥哥。 难道她那时做了羞人的梦?然后还好巧不巧被别人发现了! 啊! 长歌紧紧捂住脸,转身跑了。 留下容菡目瞪口呆:“……” 怎么和素日淡定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就是觉得长歌连在梦里叫情郎也连名带姓地叫,实在太没了点姑娘温柔的样子,这才随口加了声哥哥而已,用得着羞成那样吗? 容菡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悟到自己可能逗得过火,连忙亲自下厨房去做长歌爱吃的糖蒸酥酪赔罪。可待她送过去时,长歌却已恢复了惯常的样子,正在案前对蓁蓁低声交代着什么。 她自觉地在外面停了一会儿,待蓁蓁离开,她才进去。 长歌已完全将刚才之事抛在脑后,容菡心中又觉得惋惜。 都说是镇国公府千娇万宠的女儿,可是千娇万宠的女儿不该是无忧无虑的吗?为何事事都要她亲自来操心? 有时,容菡真的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分忧,偏偏自己又力有不逮。 将糖蒸酥酪放在她面前,容菡叹道:“如今大局已定,还需做什么吗?” “本来是定了的,”长歌笑道,“可是裴大哥中了景王的计,不难想到此时景王对裴大哥出手是为了什么。景王既要禁军统领一职,昱王又岂会轻易放手?他必定要急召蔡兴回京。蔡兴贪恋京中权势,一旦接信必定立刻回朝,但如今匪贼还未除尽,父亲却必定不肯回来。为防到时父亲与蔡兴对峙,针锋相对再生出波折来,也只有由我来替昱王绊住景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19 章 容菡离开时,按照长歌的意思,将她院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并带了出去。其后,夭夭又在周遭仔细瞧了再瞧,这才返身回到长歌身旁。 “姑娘,人都清了。” 长歌点了下头,夭夭轻轻应了声“是”,便走到阁架前。这架子是花梨木的,上面摆着的玩意儿件件有趣稀罕,又尤以其间一尊白玉小唐马最是憨态可掬,玲珑润巧,最得长歌喜爱。 夭夭将手放在白玉小唐马上,往左轻轻拧了个半圆弧度,又往右拧了个半圆弧度,一旁的墙便忽然洞开出了一道门,夭夭拎起裙摆走进,不久再出来时,手中赫然牵了个小人儿。 他还不及夭夭的腰身高,矮矮团团的,白面一样,梳子童子髻,玉雪可爱。瞧见长歌,脆生生地叫了声:“长歌姐姐。”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让外头个个抢红了眼的首富独子——杜言。 可惜任他们抢得头破血流,也没有谁能想到,这孩子竟是被长歌藏在了自己院中的密室里。 长歌含笑朝他招了招手,杜言便笑着跑到长歌身边。 杜言人虽小,却也是个爱表现的,一见长歌便道:“言儿今日已将《弟子规》记下,姐姐要听言儿背诵吗?” 长歌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好啊。” 杜言一喜,这便退后几步,挺着小腰,负手朗朗背了起来。 五岁大的孩子,虽是做出人小鬼大的样子,声音里还是带着奶声奶气,长歌听在耳里,只觉心也是软的,不觉轻轻闭上眼睛,跟着他打着节奏,唇角浮起笑意。 若是前世她没有那般狠心,若是两人真能有一个孩子,想来应该也就是这般光景了吧? 冬日的午后,暖阳温润,她检查着孩子的功课,他处理好政事进门来,孩子一瞧见他,会亲昵地喊着“爹爹”,一面窜到他的怀里,叫他抱个满怀…… 想来,他应当会很满足吧? 可惜……也只是想来。 他那一生,终其一生,都毁在她的手上,终究也只落了个求而不得。 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 “姐姐?” 孩子的嗓音拉回了长歌的思绪,长歌睁开眼睛,只见杜言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姐姐,是言儿背得不好吗?姐姐怎么哭了?” 长歌连忙摁了摁眼角,这才发觉眼角竟果真有些湿意,她自己都没发觉,孩子眼睛尖,竟被他发觉。 长歌笑道:“没有,是姐姐被言儿感动了。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字儿都认不全,哪儿还能背这么大篇的文章?人常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姐姐看你这般能耐,再看看自己,便不觉伤悲了。” 一旁的夭夭闻言,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你五岁的时候都能背《战国策》了好吧!只有小孩子会信你的胡说八道! 果真小孩子就信了,贴心地主动去抱住长歌的脖子,懂事地安慰道:“姐姐勿要伤悲。爹爹说,人总有所长,总有所短。譬如姐姐能做针线,这便是姐姐的长处,言儿不能,便是言儿的短处,言儿也没有因为这个哭啊,所以姐姐也不哭了。” 杜言说着,还用嘴巴轻轻碰了碰长歌的眼睛。小孩子的唇粉嫩柔软,轻轻碰在她的眼皮上,那一刹那,长歌只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她原本只是有感而发,不觉湿了眼眶,此时被杜言这一亲,心头那些死死压抑住的情绪反倒翻涌而出,她克制不住,将杜言紧紧抱在怀里,任眼泪大片落下。 ——这是她上辈子的遗憾,更是她从上辈子带到这辈子的不舍。 她一直忽视压抑,此时终于借着怀中五岁的小人儿,放纵自己发泄了出来。 “姑娘……” 夭夭被她的眼泪惊住,喃喃地叫了一声。 长歌闭着眼睛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今夜就要送他回家,今日一别……再也不见,便觉心里难过。” 其实更难过的是,她连真正在难过什么都不敢说出口,连对自己都不敢说出口。 “言儿往后会常来看姐姐的。”杜言听长歌的哭腔,这才发觉她又哭了,急切地保证想要安抚。 长歌没说什么,只是擦了擦眼泪,又笑着转头,端过容菡亲手替她做的糖蒸酥酪,送到杜言面前。 “方才的《弟子规》背得真好,一气呵成,这个是奖励。” 奶白色的酥酪香甜酥软,如膏细,如脂腻,仿佛一碰就要化去,看着闻着便教人垂涎欲滴。杜言到底还小,这么一瞧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双眼冒光地望着长歌。 “这可是我嫂嫂的独门绝活,她难得下厨一次,吃了教你终身难忘。” 长歌说着,含笑递给夭夭,让夭夭领着杜言下去吃了。 两人都走了,长歌怅然若失地坐回窗前,轻叹了一声,拿起那件已经做完的衣裳,怔怔瞧了良久,终是又找了墨色的线出来。 杜言吃得心满意足,挺着小肚皮由夭夭牵着回来时,长歌手下的兰草已有了雏形。杜言凑到一旁,伸着脖子瞧了一会儿,只见腰带上那小小一簇兰草绣得格外风雅,神姿雅致,不觉“咦”了一声,赞叹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兰草!” 夭夭看了一眼,也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姑娘哪里得来这么好的花样子,我竟从未见过!” 长歌低着头,只是含笑道:“随手绣的。” 蓁蓁回来的时候已入了子时,孩子在罗汉床上睡着,长歌坐在灯下做着绣活儿,垂首落下最后几针,打结,收尾。 一切都到了收尾的时候,一切终将到收尾的时候。 长歌将衣服抖开,拿在手中就这样凝目看了半晌,直到手微微酸疼,这才神色平静地叠好,装进一个不起眼的蓝色粗布包袱里。 蓁蓁此时已换上了一身黑衣出来,那是几欲融入暗夜的颜色,长歌将包袱交给她。 那一边,夭夭已将杜言叫醒。因白日里就提前交代过,杜言又是个听话懂事的,所以此时忽然从梦中被叫醒也不哭不闹,只是自己安安静静地揉着眼睛。 长歌走到他身边,神色温柔,亲自替他穿好了衣裳,抱起他,放到蓁蓁手上。 “走吧。” 长歌别过头,朝蓁蓁挥了挥手。 蓁蓁背着包袱,抱着杜言,正要颔首离去,孩子却忽然伸出身子,一下抱住了长歌,哭着叫:“姐姐!” 长歌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拍着他的小身子,道:“言儿,蓁蓁姐姐是送你回家,回去见你的父亲,你不想他吗?” 杜言犹豫了下,点了下头,又道:“言儿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当时长歌笑了笑,心想,没有机会了,今日一别,此生后会无期。 就这样看着蓁蓁抱着孩子消失在黑夜里。 直到多年以后,当她的孩子也这般大时,伺候的嬷嬷一面追着奶娃娃跑,一面和她笑谈说,没有换牙的孩子说话最有准头了。那时,她再回想起今日小杜言的话,只觉生命中有些事,当真是不可思议的奇妙。 …… 第二日清晨,所有人一早起来就惊讶地发现,大街小巷里那些杜家的悬赏告示,悉数被撤掉了。 被撤掉了? 那就是说,人找到了? 这日,杜家门口便忽然多了不少装模作样“路过”的,竟是络绎不绝,还有些按耐不住好奇的更直接站在门口,抻长了脖子,直直盯着人家朱红色的大门瞧。 终于,直到黄昏的时候,那道气派堂皇的大门从里面打开来。 只见杜崇从里面走出,身上一身粗布麻衣,别无长物,再不见昔日的一掷千金、光鲜奢华。众人便知,他再也不是昔日的京中首富杜崇了。 不见了从前的前呼后拥,杜崇身旁寂寥冷清,连个牵马的小厮也没有,身边仅有一名五岁幼童。 父子两人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走出了这座高门府邸,而后一车一马,一路离开京城,仿佛一场盛世繁华曲终人散后,只落得一片萧索悲凉。 百姓一路围观,有人心中惋惜首富身家无缘落在自己身上,更多的人则是好奇,那么多家财最后究竟落在了谁的手上,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最后却都悉数变成了文人手中的诗词曲赋,感慨这世事无常,首富成布衣,泼天富贵转头空。 杜崇离京后,辗转多地,甩了耳目,安顿好杜言,一路快马去了西夏。 他到那日,西夏正是漫天的大雪,北风呼啸凛冽,刮在人的脸上,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转移财产的密道分作两段,起头的一段朝昱王和景王府邸方向而去,后一段才是出城。在下离京前一夜已将后一段封填,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前一段炸毁,便是有人找出些微痕迹,最终也只能追到昱、景两位殿下的府上。”杜崇向时陌回禀道。 “那最终,她选了那两位里的哪一个?”时陌目光落在杜崇带回的粗布包袱上,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景王。”杜崇道,“郡主身边的蓁蓁姑娘送回犬子后,趁夜翻墙进了景王府邸。” 时陌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杜崇极有眼力地告退,望叔带他下去。 时陌这才伸手拿过包袱,它一路挟着风雪而来,应当是有些凉的。可是粗布的质地却容易暖和,不过放在炭火边片刻,此时碰触,手心里已是一片温暖。 虽是温暖,却又仿佛近乡情怯一般,他竟是犹疑了片刻,方才小心打开。 月白色的锦袍,虽是用了最好的料子,却别无装饰。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迅速翻到两边袖口处,只见那两处也是平平无奇,眼底隐隐黯然。 时陌站起身来,有什么却在这时落了下来。他弯身捡起,只见是一条腰带,展开一看,目光触及那上面墨色的一簇兰草时,目光蓦地一暗,手指猛地捏紧,指尖竟至泛白,眼底隐隐动荡着颤抖的光芒。 他闭上眼睛,耳边便回荡起女子午后初醒时的娇嗔,发着让人无法招架的起床气—— “瞧不上我做的是吧?那就拿剪子绞了吧。” “反正你正缺一位皇后,正好汲取前车之鉴,这回定要选一个女红顶好的女子,做的衣裳才能合你心意。” “像我这种连绣活都做不来的妖妃,就该打入冷宫!” 自他登基以来,后位空悬,六宫虚设,日夜独宠一人,原就在朝中引得诸多不满,却因他手段厉害,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多年后,他膝下依旧没有子嗣,没有可以继承大统的血脉,就仿佛是被生生按下去的激流,待到某一个时间,终于如山洪一般爆发。 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奏谏言,京中贵女的画像一幅一幅地送入宫中,大有逼迫他的意思。他只觉不胜其烦,对她也难免失了好些耐心,床笫间就更加放荡了,有时甚至发狠地不想再疼惜她的心结,就想不顾一切地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堵了那些大臣的嘴。 朝中那些事,她一向没有不知的,那段时日,她心中应当也很不好过。只是她对他终究是愧疚占了上风,对他的孟浪便都柔顺地接纳了。 那日午后,他去瞧她,见她正在午睡,原只是想抱着她躺会儿,可是一抱着她的身子,又觉得身体里火烧得厉害,便又将她弄醒,她迷迷糊糊由着他胡闹了一场,后来两人累了抱在一起睡去。 醒来后,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正欲穿上,她神神秘秘地将一件新做的衣裳拿出来给他。 他心中自然清楚,她也就只会在这些小地方补偿他罢了,从来不肯在大事上为他让步。 这便有意无意戏谑了一句:“从来女子都是只会为心上的男人做衣裳,爱妃的衣裳是做了,却甚是寡淡,连个绣活儿都没有,可见爱妃心中果然没有朕。” 就是这句,将她惹了。 她气急说了一通气话,又一把将衣服夺了回去,拿过剪子就要绞,他也醒悟到自己的话多么不合适。两人方才相拥云雨,酣畅尽兴,他起身却说她心中没有他,对她该是怎样的轻贱? 他心中骤疼,连忙空手去夺,锋利的刃重重划在他的掌心,当下见了血,将月白色的袍子染得触目惊心,她被吓得脸色一白,猛地松了手。他趁机将剪子夺过,扔到一旁,又将衣服放在一边,自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低低地告歉:“长歌,我是无心的,莫要再说这种气话了。” 她咬着苍白的唇片刻,终于克制不住地大哭出来,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他,哭得痛不欲生,仿佛要将她埋藏多年的苦和痛悉数哭出来,那般撕心裂肺,却偏偏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他们中间隔着太多死去的人,他们都没有办法。 她哭得睡了过去,他将她抱回床上,坐在床边凝着她许久,又捡起地上险些被她绞了的衣服,略一思索,便去案前画下了一幅兰草。 他一笔丹青素来受到盛赞,便是宫中最好的画师得了他的画作,也恨不得日夜膜拜临摹,以求进益。 他画好后,什么也没说。她醒来瞧见了,也没说一字。只是几日后,那袍子的袖口处就多了一簇兰草,正是他笔下的姿态,出尘清逸,神姿雅致。 她伺候着他穿衣那一刻,他只觉从未如此满足。 她替他系好腰带,仰着头,眸光湛湛地笑问他:“我绣得好不好?” 又问他:“皇上如今可在妾身心上了?” 此时,他笔下的兰草再次出现在了她为他做的衣服上,他忆起她那日骄矜又含羞的眉眼,只觉心口处激烈跳动,一下一下,仿佛要势不可挡地跳出来一般。 原来那一切,真的不止是梦。 原来那一切,真的曾经发生过。 而她,她果然都还记得。 他要杜崇亲手交给她的那个锦囊,是为了诓她,招惹她,更是为了——试探她。 一切果真如他心中所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0 章 “爷,秦将军来消息了!” 苍术拿着一卷信笺,一路疾步而来,眨眼走近,恭恭敬敬向时陌呈上飞鸽传书。 时陌不疾不徐将手中衣服叠好,小心装进包袱里放到一旁,这才从苍术手中接过信纸展开来看。 漆黑的眼底掠过一丝冷笑,时陌收好信纸便放到烛火上烧了。 苍术问:“可是禁军统领一职有了眉目?” 时陌目光不轻不重掠过他:“禁军统领一职举足轻重,如今的时机还远未成熟,按兵不动才是上策,谁若是先动,反而要失去先机。这不,有人就弄巧成拙了。” “可是皇上已经信了杜首富的全副身家落到了景王那里?”苍术领会,又问,“可这一切不都是郡主栽到他头上的吗?” “若不是那位景王先出了昏招,又怎会招来长歌对付他?”时陌淡道。 苍术:“……” 护短好像也不是这么护的好? 秦时月明面上投靠的人是景王,所以这一程,他们利用的人便是景王。景王若是栽了,他们还得换个人利用,也算是给他们添乱了。总不能因为是你心里的人,就这样没有原则…… “你回信给秦时月,要他先放弃禁军统领一职,待时机一到,自然手到擒来。” “若是景王执迷不悟又当如何是好?”苍术问。 时陌淡道:“不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若是还学不乖,倒是枉为本王的仇人了。” 苍术颔首,这便领命离去。 出门时与白术擦身而过。 白术手中亦是拿着一卷信笺,匆匆进门:“爷,西夏皇宫里的消息。” 时陌抬手接过,展开一看,眼底掠过满意之色。 白术见他神色,也是一喜,问道:“可是喜事?” 时陌如同之前一样,看过便将信纸放到火苗上去,待火燃尽,方才不疾不徐说了一句:“北燕皇帝慕容城已暗中到了西夏皇宫。” 白术一惊:“就为了爷日前活捉的一个平南将军寇光,慕容城竟亲身犯险来西夏?” 时陌深邃的凤眸底下掠过一丝讥诮:“平南将军,平南……慕容城的半生野心可全寄托在这位平南将军的身上,他若是还想要挥军南下进我大周,少了寇光这员猛将可真是不行。本王若是慕容城,也会亲赴西夏救将。” 白术恍然大悟:“所以爷才会如此费心布局,周旋多方,只为引来寇光行刺,好叫他落在西夏手上?” 白术一拍掌,兴奋道:“这西夏王李元嵩素来是个贪心不足的,最爱狮子大开口,这回慕容城受制于他,不叫他捏着命脉勒索才怪!就看北燕这回要被脱下几层皮了!” “我要慕容城的皮作甚?”时陌不轻不重反问一声,“李元嵩只是个莽夫,有勇无谋,论心机狡诈,绝非慕容城的对手。我若是慕容城,无需出一个子儿,只需将祸水东引,不仅可解眼前之困……”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只是眼底掠过冷意,淡淡说了一声:“慕容城既想要螳螂捕蝉,那本王便等着黄雀在后。但愿他的动作不要太慢,误了我的事。” “爷还有何事?”白术耿直地问,“白术愿替爷去办。” 时陌唇角微勾,没说什么,目光淡淡落在一旁的新衣上。 她想离开,除非他亲自回去,谁又拦得住她? 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啊。知道他现在受制于人,专捡这种时候来对付他,叫他心急,却又拿她没办法。 …… 大周朝中,昱王这几日心情都特别好,走路带风那种。 这日,长歌去天牢看了慕云岚出来,刚走到宫门口,便远远瞧见了前面的昱王,一身朱红锦袍,很是春风得意。 长歌抿了抿唇,眉头微蹙。 夭夭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却没看明白:“那是谁?” 长歌随口淡道:“还能是谁?你看他走着走着就快要起飞的样子,除了昱王不作他想。” 夭夭:“……” 太主观了!夭夭对此持保留态度,结果待人走近,她仔细一瞧,顿时就服气了。 还真是昱王,他身旁是叫人赏心悦目的晋王,两人身后跟着太傅段廷。 长歌规规矩矩地向两人行礼:“臣女见过昱王殿下,见过晋王殿下。” 又对段廷福了一福:“段太傅有礼。” 段廷忙朝着长歌拱手道:“郡主有礼。” 昱王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爽,还不计前嫌地虚扶了她一下,极是平易近人地寒暄道:“长歌,好久没看到你了,有没有去瞧瞧父皇啊?父皇一向最心疼你。前儿个景王妃在舒妃娘娘宫中逗趣,言语间对你无礼,被父皇听了个正着,还当众斥了老三媳妇。你该去谢恩。” 长歌低眉敛目道:“长歌不曾听说过此事,若是知道,倒是该去向景王妃谢罪了。” “谢什么罪?”昱王嗤笑一声,“你还不如上门去贺喜,你没听说吗?景王替首富杜崇寻到了儿子,如今将首富身家全部收入了囊中,正是春风得意。” 长歌面无表情。 一旁的晋王敛声劝道:“大哥,以讹传讹的事,怕是父皇听到要不悦。” 昱王瞥了晋王一眼,吹出一口气:“说你耿直你还不信!你以为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杜府周遭的眼线里最多的就属父皇的人!当夜那黑衣人送了杜家幼子回去,一路东绕西绕,以为将所有人都甩掉了,这才入的景王府中,这其中玄机,父皇心里焉能不明白啊?” 昱王说着,又酸溜溜地摇了摇头:“瞧瞧他这半辈子偏宠的两只白眼儿狼,一个背着他举兵作乱,一个背着他独吞巨额财富……” “殿下。” 一声不轻不重的警告,苍老而稳重,却是他身后的太傅段廷出了声。 昱王这才醒悟方才言语间失了分寸,不免尴尬一笑,赶紧揭过,道:“本王还要进宫面见父皇,就不和郡主闲聊了。” “老八,走了。”昱王转头喊晋王。 晋王一笑,道:“大哥先进宫,日前母妃宫中的事,我还需再向郡主告个歉。” 昱王点点头,这便带着段廷大步离去。 走出了一段,段廷忽地出声问道:“殿下以为,长宁郡主此人如何?” 昱王闻言,慢了脚步,转头看了段廷一眼:“何意啊?” 段廷微微一笑:“臣还是坚持之前的猜测,景王手中并无杜家幼子。” “你可真是个老顽固。”昱王笑着指了指他,“景王手中若无杜家幼子,那杜家幼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还是本王嫁祸他不成?” “是啊,杜家幼子既不在殿下手中,又不在景王手中,这几日看皇上不悦,多次当众驳景王夫妇二人面子,想来他也并未得到杜崇身家。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杜家幼子是谁送回去的?杜家家财最终又是落在了谁的手上?” 昱王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 “臣一直疑惑不解,直到方才见到长宁郡主,臣才忽然想起那日,殿下、景王、皇上三方人马争夺杜家幼子那一夜,这慕家兄妹,慕云岚和慕长歌两人也正是在京郊驿站之中。” “你的意思是……是慕云岚趁乱劫走了杜家幼子?”昱王眯眸问道。 段廷定定看着昱王,眼旁的纹路狭长深邃,他轻轻点了下头。 …… 天上悠悠飘下几颗雪花,带来一缕缕不经意的寒意。晋王时照转身,从护卫手中接过油纸伞撑开,递予长歌身旁的夭夭。 “郡主风寒缠绵多日,如今方才初愈,万不可再着了凉。”清润的嗓音低低落在长歌耳边。 夭夭向长歌瞧去。 长歌点了下头,夭夭这才接过,小心替长歌遮去风雪。 “谢晋王殿下关怀,”长歌朝时照福了一福,“日前殿下从中周旋,使我二哥免于落入朱秀手中受折磨,长歌还未来得及向殿下拜谢。” 时照幽深的眸子静静凝着她,轻声道:“镇国公忠肝义胆,半生守卫我大周山河,为国为民,云青云岚义薄云天,本王心生敬佩,恨不能与他们一同征战,浴血沙场,护卫家国,自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权术陷阱之中。” 长歌朝时照拜谢:“长歌替父兄谢殿下谬赞。” 时照看着她低垂眉眼,规规矩矩,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一时没有出声。 长歌道:“如此,臣女先告退了。” 时照轻轻“嗯”了一声。 长歌示意夭夭将油纸伞还回,由蓁蓁扶着走向不远处的马车。方踏上车辕,却听见一声“长歌”传来,温润低醇。 长歌转头,见紫衣华贵的男子立在不远处,一身的风流矜贵,惹人注目。 时照神色柔和凝着她:“哪日若是得空了,去我母妃宫中坐一坐。” 长歌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她与舒妃并无过多交情,忽然去坐坐,岂不是唐突? 这晋王心思一向婉转周到,按理也不会如此突兀。 时照徐徐往她走来,笑道:“我母妃近日得了一只东海珊瑚镯子,通体剔透无暇,色泽娇美,殷红如牛血,几位皇嫂听了风声,这几日可是去瞧了好几场热闹了。” “哦?”长歌眼中流露出笑意,“这深海珊瑚珍贵且成长不易,都说百年方才能长一寸,其中又尤其以东海的珊瑚色泽最为娇美,成色最为剔透,如美人肌肤,娇腻欲化。但即使是东海的珊瑚,枝子也是普遍细的,磨成珠子尚且珍贵,更别说粗壮到足以切出镯子来,舒妃娘娘能得,真是可喜可贺。” 时照温润笑道:“不想你倒是个行家。哪日得闲,我让母妃宣你入宫如何?” 长歌想了想,道:“改日。” 改日就和下次一样,实在算是个敷衍的虚拟词汇了。 时照敛去笑容,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长歌的马车渐渐远去。 护卫无猜上前,低道:“王爷为何不向郡主明说?” 时照淡淡瞧了他一眼,落下一句“不许多嘴。”便转身进了宫门。 来日方长。 …… 马车内,夭夭一边替长歌收拾着,一边嘟囔道:“姑娘你说,晋王方才是何意?怎的忽然开口请姑娘去舒妃娘娘宫中?” 长歌微微阖着眸子,心中想着昱王和段廷的事,这边便随口答道:“他有东西要送我。” 夭夭收拾的手猛地一顿,惊讶地看着她:“什么东西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什么东西……自然是用了心的东西,因为太用心了,反而不好亲自送给她,只得借舒妃之手赏赐。 长歌念及回过神来,微顿,只是轻笑揭过:“我怎么会知道?” 其实她还真知道。 上辈子,时照知她怕冷,曾无数次出城狩猎,最后终于得偿所愿,果真叫他猎得一只千年银狐,珍贵非常,回城后便让云想阁的绣娘做了一件银狐氅。可这样珍贵的东西,又是贴身之物,他碍于两人身份,不便亲手赠予,便送到了舒妃那里,后在她进宫之日,又借舒妃之手赐予她。 她上辈子可是着过他道的,这辈子总不能再一个陷阱跳两次了? 所以前几日,她知道王妃贵女们纷纷进宫去瞧热闹的时候,可是岿然不动,稳重如山。便是今日,连昱王都知道她该顺道去瞧一瞧“疼爱”她的懿和帝,她也是规规矩矩没迈出一步。 时照心思深沉,远在景王、昱王之上,她怕他已看出端倪,知道她在躲着舒妃,会让舒妃来堵她。于是看完慕云岚就赶紧出宫,没想却在宫门口遇见了昱王和段廷。 ——更加坏事。 昱王她是不怕的,怕就怕段廷那只老狐狸,一见到她,回想起那夜曾出现在京郊驿站的人,便要怀疑到她头上。 长歌心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额头。 瞧瞧,时陌,要不是为了给你送钱袋子,我今日也不至于被段廷盯上。 …… 长歌回到镇国公府时脸色淡淡,容菡以为是慕云岚在天牢中受苦,忍下心中担忧宽慰长歌道:“方才你出去的时候,你大哥的家书到了,说是南方十五郡已平,待最后一个山寨扫清他们就回来。只要公爹一回京,二叔就能回来了。” 长歌这才醒悟到自己让容菡误解了,失笑道:“没事,有裴大哥照应,二哥一切安好。” “那你方才为何一脸凝重?” 长歌叹了一声:“我被段廷盯上了。” 容菡脸色顿变:“他知道是你……” 长歌摇了摇头:“他眼下还没有证据,只是以他心性,必定已经在怀疑我了。” “那该如何是好?”容菡紧张地握住长歌的手,“这段廷是只老狐狸,他若是紧咬住了谁,不将人连皮带肉咬下来,决不罢休的。若是皇上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长歌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啊。” 她又看向容菡:“好在段廷是只老狐狸,老狐狸好不容易得来的把柄,又怎会轻易将底牌打出?如今又逢爹爹即将还朝,就让他到时候来找爹爹。” 容菡不解,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长歌不想叫她费神,便抬着下巴骄矜道:“女儿闯了祸,爹爹来收拾,这不是应当的吗?” 容菡失笑,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额头:“你啊,若能一直如此想,我与你父兄倒是能放下心来了。” “只是,”容菡隐忧道,“他们真能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公爹还朝?昱王与景王两方竞相争着禁军统领一职,如今虽然景王算是出师不利,被你狠狠打了一闷棍,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但难保昱王那边不会趁势碾压。而若是昱王想要一举拿下禁军统领一职,少不得就得立下一个大功出来……昱王不会将你推出去向皇上邀功?” 长歌望了望天:“别说,他还真会。” “啊?”容菡傻眼。 长歌一笑:“但是段廷不会,段廷这只老狐狸,一定会等到爹爹回来的。” 长歌拍拍她的手,这便回自己院子里去了,留下容菡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身后的嬷嬷提醒她道:“世子妃,您还有要事未与郡主说呢。” 容菡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刚迈出脚步,又停了下来。 “算了,她整日忙着做她的女诸葛,说了也不会理会这些儿女情长,随她去。” …… 慕瑜大军是在一月后还朝的,那一日是腊月二十六。 长歌一早起来便派了人出去探听消息,直到大军进城,听说声势比起秦时月班师回朝那一日可说是算萧索寂寥了,在心中舒了一口气。 上辈子,父兄回朝那等盛况,鞭炮声响彻十里地,空前绝后,至今想来都令她心有余悸。 后又探听到慕瑜带着慕云青入宫面圣,之后,却是再无音信。 两人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很开心能在v章和你们见面,第一更五千字奉上~下一更容我再修一修,明天白天奉上,么么哒! 本章准备了66个红包,但我知道留言肯定没有66条,所以这个意思就是留言都送红包哒,笔芯!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tar、苏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刀鱼叨鱼丸2瓶;斯宁、一只蠢辞风、谁都不如我可爱2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1 章 长歌静静坐在正厅中等待,腰挺得笔直,眉头微蹙,黑白分明的眼底藏着忧思。 这一坐就到了三更末,容菡提着灯过来拽她,要生拉硬拽带她回她院中睡觉。 长歌坐着不动,蹙眉道:“我想不通,为何皇上要将父亲和哥哥留在宫中。” 这个时间,这么微妙,她真的很害怕祸事重演。 “你啊,真的是太紧张了,关心则乱。”容菡将灯放在一旁,叹道,“你想想,如今那两个王爷,昱王得了百姓爱戴,景王得了首富万贯家财,公爹又得了什么?帅印被夺,军功被夺,二叔还下了天牢,皇上就算真动了什么心思,他要动的人也该是昱王和景王,公爹眼下在他那里还排不上号。” 长歌被点醒,自嘲地笑了出来。 是啊,看看她紧张成了什么样子?一点风吹草动而已,怎么又被前世那些鲜血噩梦魇着了?如今分明已经是另外一番局面,皇上真要动,首当其冲的也该是昱王和景王,父兄真的还排不上号。 这才由容菡拉着,送回自己的院子里。 一番梳洗后,长歌躺在床上,心中想的又是另一桩事了。 如果父兄今夜留在宫中不是懿和帝的意思,那必定就是父亲主动做了什么。 ——父亲他做了什么? 长歌心中想着事,睡得太晚,第二日还是夭夭到床前将她摇醒的:“姑娘,快醒醒,国公爷已经带着世子爷和二公子回府了。” 长歌听得声音,猛地睁开眼睛来,瞌睡刹那间清醒。 她简单收拾一番,便带着两名婢女疾步往前院走去。方过了抄手回廊,就听得慕云岚清朗的笑声:“瞧瞧咱们这个好妹妹,昨晚父亲和大哥在皇上的养居殿外跪了一夜,心力交瘁,她却在家里呼呼大睡,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总觉得这么多年白疼了这个妹妹是怎么回事?” 容菡笑道:“二叔这可是冤枉长歌了,昨夜她坐在此处等父亲,迟迟不见父亲归来,吓得一张脸雪白,都快哭了,我好说歹说才将她拉回去睡下。” 慕云岚打趣道:“那她这睡也睡得太实在了些,我记得我妹妹不属猪啊,该不会是抱错了……” 话还没说完,头顶猛地一疼,却是慕瑜毫不手软“啪”地一声拍在了他脑门儿,沉声斥道:“再口无遮拦,直接给我领军棍去。” 长歌方进门,便见得这幅画面,慕云岚捂着脑门,委屈地看着慕瑜,表情很夸张。 慕瑜一身玄衣坐在上座,方过不惑之年,正是男子鼎盛的年纪。他器宇轩昂,五官深刻俊朗,常年征战又使他身上带着武将的凛然之气,端坐在那里,原本就不怒自威,又被慕云岚的话惹得不悦,此时薄唇紧抿的样子还当真有些慑人。 听得长歌的脚步声,他循声看来,脸上冷意顿时消散,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浮起慈爱的笑意,原本紧抿的唇也微微一扬,成了最温和的弧度。 见长歌站在门口,呆呆看着自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长歌,过来爹这里。” 隔着整整一辈子的一声“长歌”,让她的眼泪当下夺眶而出。 她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父亲,听他叫她一声“长歌”了? 她上次和父亲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是上辈子的懿和三十一年,北燕二十万大军兵临长河郡,父亲临危受命,带军出城。她当时心中就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一整夜没睡,第二日一路送着大军到城外。父亲坐在马上,银甲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熠熠生辉,仿佛神坛上的英雄,让人心生敬畏膜拜,又不敢靠近。 他见她还不肯回去,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长歌,回去,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爹和你的哥哥们就回来,回来陪你踏青,可好?” 那时是二月,冰雪初融,春暖花开实在是个很近的承诺。 因为很近,所以才容易安心——父亲是知道的,所以故意说得很近。 她这才点头:“好,我回去等着父兄归来。都说最是牡丹倾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父亲归来后,带我去洛阳看牡丹可好?” “好,待我归来,陪长歌去看牡丹。” 待我归来,陪长歌去看牡丹。——这就是上辈子,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那以后,生死两茫茫。 父亲奔赴战场,为守卫疆土浴血奋战,那样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英雄,却被他的君王无耻构陷,含恨而终,死后还被……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啊…… 长歌想起上辈子的噩梦,手指紧紧掐着门,掐得指甲一片惨白。 慕瑜、慕云青、慕云岚和容菡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泪流满面,顿时敛了笑意。 慕云青起身往她走来,柔声问:“长歌,怎么了?” 长歌被慕云青的声音拉回当下,匆匆擦了下眼泪,正要随意找个借口,却听慕瑜淡道:“你们都下去,长歌陪我说说话。” 待所有人走了,长歌才走到慕瑜近前,慕瑜看着她,轻叹一声:“这么长时间了,还在生爹的气?” 长歌怔了下,仔细往“生气”这里想了想,方才领会到,慕瑜说的应该是指她南下劝他却无功而返一事。 长歌连忙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生爹的气?” “那为什么哭?”慕瑜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柔和,“我的女儿一向坚强勇敢,从来不这样哭的啊。” 是啊,上辈子的长歌,在满门被灭后都能一步步稳稳走上权力巅峰,夫妻恩爱多年后又能面不改色毁了心里那人的国祚,她的心硬得连她自己都叹服。 可是自重生回来后,她却像是变了个人,每每见到那些早已经失去的亲人又这样鲜活地回来,围在她的身边,她就会忍不住流泪哭泣。 她以前从来不这样小女儿姿态的。 “那日是我太过狭隘自私,为了自我保全,竟要爹爹放弃百姓,任他们在匪贼刀下自生自灭。”长歌垂着眸子轻道,“我是怕爹爹怪我,对我失望,先哭了,爹爹一心疼我就会既往不咎了……” 慕瑜生生被她逗笑:“又在胡说八道了!你明知道我不会怪你。” 长歌眼底闪过慧黠,趁机转移话题道:“爹和大哥昨夜为何会在宫中一整夜?今日二哥这么快就能回来,又是为何?” 慕瑜神色微敛,道:“我昨夜在养居殿外跪求了一夜,求皇上放了你二哥。皇上果然不理会,于是今日朝上,我便捧着二十万大军虎符,当众交回皇上手中,向皇上求了恩赐。” 长歌闻言,双目顿时圆睁:“这么快?” 太快了!他们虽然早有这个打算,二哥入天牢也是为了这一日铺路。但现在时机还没有到,还不能告老还乡,二十万兵权却是他们的底牌,在时机还未到时就这样打出底牌,怕是会招来后患。 之后再想全身而退离开朝堂这是非之地也怕不容易了。 长歌蹙眉道:“此事应当步步为营的。” 慕瑜静静看着长歌,半晌,轻叹一声:“为父知道不妥,但段廷是只老狐狸,如今你令他生疑,他既咬紧了你,不撕下你一身皮肉他便不会罢休。我怎能放任他盯着你?你娘费尽心思将你藏得这么好,若是为了成全我,却为你招来祸事,我往后还有何面目下去见她?” “不,不是的……” 她并不全是为了父兄,杜崇的事她分明可以坐视不理,是她私心里想要成全那个人…… “如今,只有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交还虎符,出其不意,段廷方才能被我诓住。毕竟这么多的财富,如果没有足够的权势来庇护,不仅毫无益处,反而会给满门上下招来杀生之祸。东宫倒后,杜家祸事就是前车之鉴。段廷以为是我慕家得了首富全副身家,若果真如此,我就该牢牢握住兵权不放才是。” 慕瑜双眸微眯:“我如今放了这兵权,便是在告诉他,他怀疑错了人。” …… “本王就说你是怀疑错了人!那慕长歌是满京城出了名的废柴,除了会投胎一无是处,慕云岚那段日子又在天牢里,慕家哪儿还有人有这等通天的本事,从父皇和本王手上夺去杜崇全副身家?比起慕家,本王始终相信是老三!” 昱王府书房内,昱王扇着扇子走来走去,这大冷天的,他上火硬是上得满头大汗。 实在是因为方才朝中,慕瑜太过出人意料,为了救个慕云岚,连夜跪了一夜无果后,竟当场交还兵符。将一众文臣武将惊得纷纷傻眼,连皇上都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此时,段廷轻叹一声:“看来确实是臣想多了,若是慕家果真得了杜崇全副身家,没了兵权庇护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昱王心里冒着酸味,轻哼一声:“这慕家儿女可真是个个好福气,先是一个慕长歌被骄纵得要上天,再一个慕云岚,慕瑜为了救他出来,竟心甘情愿放弃手上整整二十万兵权。父皇原意只是想敲打敲打他,没想他这么耿直,直接就打了底牌出来,父皇此时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说这慕家兄妹怎么就这么会投胎?”昱王越想越酸,问段廷道。 他的父皇要是有慕瑜一半,不,十分之一心疼他,他还和他的兄弟争个什么劲? 段廷闻言笑了,脸上深刻的纹路随着他这一笑倒有几分亲切:“殿下是不知道当年的镇国公夫妻多么恩爱,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得大约就是慕瑜夫妇了。可惜红颜薄命……慕瑜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么多年硬是抱着块牌位过日子,也算矢志不渝了,爱护儿女自就没有什么保留。” …… 慕瑜放权的消息,两日后便传到了西夏。 “爷,大事不妙。” 苍术快速走进,一脸凝重之色,回禀道:“镇国公前日已向皇上交回兵权,郡主计划像是提前了。” 时陌正在棋盘上独自与自己对弈,闻言心思微转,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笑意。 “爷为何反倒笑了?”苍术不解,“咱们二月方可回朝,郡主若是计划提前,岂不是要与您错过?” 时陌瞧了他一眼,反问:“你道皇上为何忌惮镇国公?” 苍术迟疑了一下,直言道:“国公爷英勇无匹,功高震主。” 时陌点了下头:“表面上是这样不错,但最重要的一点你却没有说到。” “最重要的是……” “皇上怀疑镇国公有叛逆之心。”时陌淡淡点破,“如今镇国公主动交回兵权,无异于是给皇上吃了一颗定心丸,皇上此时必定已对慕家满门放下了大半戒心。但也只是大半而已,剩下那一半,就看镇国公何时请辞,告老还乡了。” 苍术还是不解:“镇国公告老还乡,必定要把郡主也一并带走,爷也不着急的吗?” 时陌手中一颗棋子掷出,“啪”的一声正中苍术脑门,苍术捂着头,听时陌淡淡斥了一声:“榆木。” “如今京中那两位王爷正斗得如火如荼,朝中文武百官都忙着结党站队,若是镇国公在此时请辞,反倒是一股不可多得的清流,倒是要提醒皇上他此时正是手中无人,像慕瑜这等忠直之臣,才能真正为他所用。你说,他还会允慕瑜请辞吗?” 苍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这样一来,郡主岂不是只能按兵不动,在京中耐心等待下一个时机?想她时机还没等到,倒先把爷等了回去,必定有趣!” 时陌看着棋局,沉吟道:“但我既能想到这一点,她也必定能想到。既如此,慕瑜却又为何会如此贸然心急交回兵权?” 若要退出朝堂,上计应当是谋定而后动,在交回兵权的同时一举请辞,以快打慢,不给皇上权衡的时间。 此时请辞的时机分明还没到,他为何先要如此着急放权? 时陌眸光顿敛:“京中必定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苍术忙道:“咱们在京中的眼线都是些得力的,但凡大事皆有传消息回来。” “若是小事呢?”时陌闭了闭眼,“越是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之人才越是心思缜密,手段高明……” “糟了!”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底尽是杀伐果决。 时陌起身,疾步走到案前,提起笔架上一支狼毫,蘸了墨,便迅速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铁画银钩之下是号令千军万马为他所用的雷霆之势。 转眼写就,他将信纸交给苍术:“立刻交给白术去办。” 苍术白术两人各司其职,苍术管着大周朝中之事,而西夏皇宫这边便是白术的职责范围。 苍术接过,领命出去,心中却还是没揣摩明白:分明郡主短期内不会离开,为何主子却要叫不妙? …… 都说夫妻同心,千里之外的长歌还真是和时陌想到了一处去。 她总觉得这件事不妙,有什么重要的点被她忽略了。 被迫提前交回兵权,虽然看似是因她不慎,父亲才不得不迅速出手以消解对手保全她。但她直觉,这件事并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像是……从头到尾都入了什么人的算计。 但那个人又是谁呢?昱王还是景王?段廷还是骆忱?还是懿和帝?好像又都不是。 长歌心怀隐忧,以致这个年都过得有些心不在焉。就这样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那一日,懿和帝在宫中设宴。 原本天子设宴,只有文武重臣才有资格参与,便是普通贵女也不能入宫。可长歌不是普通的贵女,她是大周唯一的郡主,因懿和帝的偏爱,身份尊贵不下于公主。 又逢交回兵权后,那位皇上对慕家格外倚重起来,除夕之夜,别的勋贵至多不过加赐了一道菜,那夜慕家却是被赐了三道菜。 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真叫人觉得不安,仿佛风雨欲来。 长歌私下同慕云青分析,但出乎她的意料,一向谨慎敏觉的大哥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叫她宽心:“一个没有兵权的武将,再多的赏赐又有什么意义?既招不来旁人的眼红,又不会成为天子心中的刺,实在不必过于紧张。” 长歌知道慕云青言之有理,但她总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点被所有人都忽视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她女子独有的直觉,她才能有所感觉,可惜她女子独有的直觉没有清楚地告诉她那个点到底是什么。 是以,上元节的宫宴她就想称病不去,但转念一想,若是不去,万一有什么端倪初露出来,她不在场反倒失了先机,这样一想,便又随着父亲和兄嫂入了宫。 于是,宫宴上,当懿和帝亲自开口赏赐她千年银狐裘的刹那,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过来,那个被所有人忽视的点是什么—— 是她的婚事! 她浑身僵硬,呆若木鸡地看着上座的懿和帝笑吟吟对她说:“老八秋日里亲手猎得一只千年银狐,交予京中最好的绣娘做了一身银狐氅,前几日送来给朕。但朕哪用得着这等燥热之物?朕转念又想,这京中若说谁最怕冷,怕都比不上你怕冷,长歌,朕这就将老八一番心意赐予你了。” 电光火石之间,长歌想起了那日在宫门口见到昱王和段廷的场景。那一日,晋王时照也在场。 背后之人是时照! 这一局,从头到尾都是时照摆的!她是入了时照的局! 那一日,根本不是凑巧,是时照知道她去了天牢看慕云岚,才故意引昱王和段廷入宫,就是要她与段廷那只老狐狸碰上面,好让段廷怀疑她。 段廷一旦盯上她,父亲必定会不惜一切来保护她,为了护她,更在不合适的时机先交出兵权。但时机既然不合适,眼前就不能请辞离京,他们必定还要在朝中再做逗留。 时照真正想要的,就是他们失了兵权后逗留的这段时间! 从前慕家功高震主,手握二十万重兵,权势滔天,虽引来众人巴结,却也因皇上的忌惮,但凡是个明眼人都不会想到来与她议亲。尤其是几位皇子亲王,最会审时度势,若她是个祸水模样,说不定还能引得他们为了美人不惜犯险来招惹,偏偏她如今这副尊容,实在没必要往这趟浑水里头跳。是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对她避而远之,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凡他还不傻,也不敢冒着触犯懿和帝心中逆鳞的危险来接近她。 而懿和帝,更是巴不得她终身不嫁,好让慕家无法借着姻亲进一步壮大。 但如今局面却已经彻底变了——慕家没有兵权了! 没有兵权又被他“偏疼”的长宁郡主,那从前被搁置的婚事,自然水到渠成被懿和帝放在了心上。 若是这时再有个合适的男子露出端倪,懿和帝只会乐见其成! 于是,时照就在这个时候拿出千年银狐氅,时机不早不晚,一切刚刚好。而懿和帝,果然不负他所望,领会到了他对她的一番心思。 他可真是将每一处都揣摩得分毫不差啊! 长歌定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慕瑜父子三人对视一眼,三人心中皆已醒悟过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时照之计。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一旁的容菡也是脸色惨白,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摇摇欲坠。 慕瑜看向对面的男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此时目光正拢在长歌身上,眼底温柔。慕瑜心中暗叹,这时照原也是个良人佳婿,才治武功皆非凡品,可偏偏…… 慕瑜起身替长歌推脱道:“晋王殿下是一番孝心,舒妃娘娘尚在这里,长歌她又怎敢僭越?” 懿和帝下首处的舒妃闻声却是一声轻笑:“我和陛下一样不怕冷,他原也不是送给我们的,他真想要送给谁,他自个儿心里清楚。” 慕瑜一震,若说方才懿和帝一句“朕将老八的心意赐予你”尚且还掩着一层窗户纸,只是心照不宣地暗示,那么舒妃此言却是直接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了。 而懿和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极其愉悦地笑了出来,笑声中尽是一个父亲对子女婚事的乐见其成。 长歌袖中的手微微一紧。 她该早有所察觉的!若是早有察觉,也不至于落到如此被动之地! 眼下看懿和帝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定了主意,只差明旨赐婚。今夜这一出,与其说是暗示,不如说是提前向他们打声招呼而已,也是迎合了他宽厚圣明的名声。 若是她此时敢借故不要,与抗旨无异! 但若是收下,有帝妃两位的双簧在前,便无异于是接了赐婚的圣旨。 一旦赐婚,慕家就再无法从朝堂上全身而退了。 更重要的是……她怎么能嫁给别的男人?她上辈子为了爱那人宁愿自己死去,结果死后却要嫁给别的男人? 倒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长歌?” 见她一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懿和帝脸上的笑收了,神情微妙起来,扬声提醒了她一句。 长歌识得这种语气,不动声色里藏着的是辣手无情,顿时身子一颤,呼吸急促。 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从未这样慌神过,袖子底下,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 不,不,她不能不接,她好不容易打消了懿和帝对父兄的杀心,不能让他杀心再起。 可若是接了,时陌怎么办?他就要回来了,若是回来见自己嫁给了别的男人,定比让他死还难过…… 越想越乱,脑子里眨眼就成了一团乱麻,这冰天雪地的,长歌手心里竟全是冷汗。 慕云岚就要站起来替长歌解围,慕瑜不动声色按下他,与慕云青对视一眼,慕云青轻轻颔首,手中一粒石子便对准了长歌的昏睡穴。 虽然蹩脚,是个大大的下策,眼下却也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先让长歌装病昏过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慕云青正要出手,底下却忽然传来响亮的一声“报——” “报——” 热血儿郎的一声声急报,于慕家这等军旅武将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军情急奏。 所有人顿时神色一凛,将目光从长歌那里收回,纷纷看向上报军情而来的将士。 长歌闭上眼睛,暗中长长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沁出一层薄汗。 “禀陛下,北燕二十万大军兵临长河郡!” 长歌闻言,猛地睁开眼睛。 北燕二十万大军兵临长河郡? 怎么会? 长河郡一役分明是在二月!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还有一秒到达战场! 好啦,虽然后面这章不是凌晨放的,但我今天加起来可是更了一万二哦,一万二啊一万二,一万二要一万二,感动不?感动的话就来夸夸我~ 下章男主回朝~我这节奏,也是快得惊呆了我基友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到自然醒、猫猫酱、时有落花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刀鱼叨鱼丸5瓶;肥肥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2 章 经历了前世那样痛不欲生又无可奈何无力改变的一辈子,如今长歌单单只是听到“长河郡”这三个字,就心如擂鼓。 如果说剿匪是她噩梦的前奏,那么长河郡才是她噩梦真正的开始。 虽说如今前奏已经被她彻底扭转,但长河郡的诅咒却并未真正除去。眼下,这场战争整整提前了一个月,这个变数更是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这是凑巧,是因她回来而自然引起的变数?还是……有谁在背后借力操纵? 如果不是凑巧,而是幕后有人布局,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能不声不响就左右北燕二十万大军来去的人,这样的人,若是敌人,只会比前世的懿和帝更加可怕! 长歌看向慕瑜,蹙眉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慕瑜心中正犹豫是否请战,接收到长歌的目光,便不动声色。 “臣请带军前往长河郡支援!” 此时有人朗声请战,众人看去,却见是长兴侯蔡兴率先站了出来。 经过剿匪一役,慕瑜再清楚不过蔡兴是个什么德行,只知玩弄权术,不顾百姓死活。便是权术,也不过全是些绣花伎俩,他绝对无力对抗北燕二十万大军。 若是由他带兵,多少儿郎要无辜送命? 慕瑜坐不住,拍了拍长歌的手,这便站起身来,朗声道:“臣慕瑜请战!” 懿和帝见慕瑜站了出来,眉头微挑。 蔡兴冷笑:“大将军交回兵权才不过半月有余,这就是又想再要回去了?” “长兴侯这声将军叫得好,”慕瑜淡淡瞧了他,不轻不重道,“望长兴侯记得自己也是个将军,不是玩弄权术的政客。将军要做的事是守卫家园故土,不是卖弄权术伎俩。” “你!”蔡兴被慕瑜甩了这么一句话过来,只觉当众被人扇了一个耳光,顿时脸红脖子粗。 “镇国公所言甚是!”护国公裴茂素来不怎么有城府,当下便站出来直言道,“战场上是真刀真枪厮杀的地方,你那些权术伎俩,没用。” 蔡兴原本还被慕瑜不轻不重一句话甩得脸上无光,此时裴茂忽然站出来帮腔,他反倒是笑了,意有所指道:“都说镇国公府和护国公府一家住在街头,一家住在街尾,素来相交甚密,如今一看还真是传言不虚,两位国公爷果真是同气连枝啊。” 这话不偏不倚,正正戳在懿和帝心口,当下,君王脸色微妙。 慕瑜眉头一皱,心道不妙,裴茂被气得不轻,指着蔡兴,恨不得当场打人。 场面正尴尬着,秦时月忽地站了出来。这位忠武将军刚过弱冠之年,仪表堂堂,剑眉星目,褪去一身盔甲,颇有些清风朗月之姿。 他朝懿和帝拜道:“皇上,臣年前方与北燕交手,北燕骑兵变化莫测,着实不容小觑。皇上恕臣直言,臣以为,长兴侯虽在南下剿匪中功勋卓著,但若是此去独自一战,恐怕无力对抗北燕二十万大军。镇国公方剿匪归来,亦当修整元气,而护国公虽骁勇,却年事已高……此战,臣秦时月愿领兵北上。” 这话一出,瞬间就将敌人们紧紧团结在了一起。 裴茂垂着胡子骂了一句:“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蔡兴冷笑:“你不过凭一时运气赢了一场,就敢在圣前大放厥词,到底是谁给你的脸?” 上座,懿和帝看着秦时月,似笑非笑道:“秦卿果真是个耿直人,只是北燕皇帝慕容城生性狡诈,诡计多端,朕恐怕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上去,也无法与他对战几个回合。” 一旁,景王向秦时月看去一眼,暗含不悦。 昱王眼风瞥过景王的动作,心下大快,起身道:“父皇所言甚是有理。秦将军你为人快人快语,是个直肠子,这样的性子能生在我大周朝中,得遇父皇这等明君,是你的幸事。但若是出去,却是无力与慕容城对抗。” 长歌在一旁轻轻蹙眉。 上辈子,秦时月是时陌的心腹之臣,时陌是什么样的君,秦时月便是什么样的臣,虽然不若那位一颗七巧玲珑心,却也是个工于心计的。 秦时月耿直?打死秦时月她都不信! 那么,他故意说这一番话出来,惹得所有人围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长歌思索着,忽地灵光一闪,她猛地向那一身蓝袍的男子看去——他不想出征! 他是故意的! 蔡兴无力对抗北燕,父亲知道,懿和帝也必定知道!但懿和帝也万万不会再派父亲出去,那么,他首选之人就是——秦时月。 此时,秦时月却故意站出来说了这么一番实话,实则是想以狂妄惹来非议,好让懿和帝驳回他所求。 果不其然,懿和帝抿了抿唇,便要下令:“蔡卿……” “皇上!” 秦时月情急之下打断天子之言,直言道:“臣愿立下军令状,领兵十万,若是不能败敌凯旋,愿提头来见皇上!”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 秦时月竟敢以敌人半数兵力出征,还敢立下军令状……他这是嫌命太长了吗? 连景王亦是满脸惊色。 虽说长河郡一役将成为他与蔡兴争夺禁军统领一职的关键筹码,但以半数兵力对抗,他从哪里来的自信? 而那边,蔡兴也已经醒悟到了此战对于禁军统领一职的重要性,当下扬声道:“十万就十万!你敢立军令状,本侯也敢!” “皇上!就是十万兵力,臣蔡兴愿亲上前线,为皇上出生入死!”蔡兴大义凛然,拜道在地。 “好!”懿和帝身为天子,见底下将领个个血性,亦是踌躇满志,当下拍板定案,“蔡卿,朕封你为定北大将军,领兵十万,你随朕来。” …… 家国战事面前,懿和帝已彻底忘记那一身千年银狐氅,这便摆驾去了温德殿,蔡兴紧随其后。 长歌险险逃过一劫,却来不及庆幸,她心中紧紧思索着秦时月今日举动的深意。 他既不愿出征,最后却又那般急切去立军令状,是为何? 不,不,他不是自己要立军令状,他是在激蔡兴立军令状!激蔡兴自请十万兵力并立下军令状! 但蔡兴绝对不是以少胜多的将帅之才,半数兵力抗敌原就等于找死,还敢立军令状? 天,这是什么仇什么恨…… 宴散,长歌往那走在景王身后的蓝袍男子看去一眼。 这个时候的秦时月还是景王的人,所以这是景王的意思? 不,长歌目光倏地一震,不是景王,是时陌! 这个时候的秦时月就已经在时陌麾下,为时陌所用了! 所以方才的一切,从假意请战到激蔡兴以十万兵力带军令状迎战……这一切,全部都是时陌的意思。 而且,看秦时月早有准备,从容不迫,步步皆是深意,言行全是套路,长河郡此战似乎丝毫不令他意外。就是说,秦时月早知道会有这一战,并且提前得了他主子的命令。 想到这里,长歌心神皆震——这一战,背后操纵之人是时陌!是他! 是他在暗处翻云覆雨,将长河郡一役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他到底是怎样令北燕二十万大军为他一个身不由己的质子所用的? 更重要的是,他想做什么? 夫妻十五年,长歌懂得他,相信他,知道他并非是那种会为了自己利益令战火蔓延、生灵涂炭之人,如果他真是那种人,上辈子她也不会被他迷了心。 所以她不会怀疑他,但是,他要蔡兴领兵十万北上到底用意何在? 长歌秀眉深锁,直到慕瑜出声叫她,她才回过神来:“回去了吗?” 心里想着回去她要和爹爹好好谈一谈这场战事,长歌站起身来,才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是时照。 长歌这才醒神,暗叹时陌给她的震撼太大,一时竟连自己刚刚差点被时照坑死的事都忘了。 长歌瞧着眼前丰神俊朗的男子,这个男子和她心里那个祸水差不多,这么多年不知入了多少春闺少女的梦中,不自觉间祸害了多少姑娘。 长歌心叹一声,但情爱这种事,她的心既不在他身上,任凭他再是夺目,她也不能耗着他,这便快刀斩乱麻地直言道:“晋王今日真是险些要我下不来台呢,虽然这么说是大逆不道,但长歌心中倒还真有些感激那份战报来得如及时雨一般,解了我方才之困。” 时照低头凝视着她,叹道:“长歌,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还在怪我?” 长歌黑白分明的眸子迎视着他,坦言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晋王殿下何必惦念至今?” “你也知都是小时候的事,那为何至今不肯放下六哥?”时照轻哂,自嘲一笑,“长歌,当真错了一步,就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吗?当年他也不过只是早我了一步而已,如今你就要以最好的年华空等着他这么些年,不肯再给旁人机会?” 这个问题,若是换做上辈子,她或许还要犹疑一下,毕竟到这个时间为止,她和时陌都只是小时候的情意。 但这辈子,她却实在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经历过那样一个男人,真的就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纵然在她的计划里,她今生不会与他再续前缘,但在她的人生规划里,她同样也没打算再嫁给任何人。也许换个拎得清的,会知道这已经是两辈子、两个躯体的事,不能再混为一谈。但她在感情里一向不怎么拎得清,所以在她心里,时陌一日是她的夫君,便生生世世都是她的夫君;他一日走进了她的心里,便会生生世世住在她心里。 她义无反顾。 “是啊,长歌是个没有福气的,既生了执念,这一生便注定折在那个人身上了。晋王殿下天人之姿,值得一生花好月圆,不该被长歌所累。”她看着时照的眼睛,轻声说着,轻而果决,外柔内刚。 时照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沉黑深邃的眼底重重划过一抹受伤,半晌,他轻笑一声:“若是方才没有那一封战报,你此刻已经是我的花好月圆了。但是长歌,战争总会过去,不是吗?” 长歌脸色微变。 是啊,战争总会过去,她的婚事已经被懿和帝放在了心上,如今只是被战事耽搁,战事一过,必定还要再提。 时照凝着她,轻声道:“我等你。” 说罢,他朝慕瑜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慕瑜回了一礼,目送男人颀长挺拔的背影,再看看神色无波的长歌,心中暗叹。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回到镇国公府时月已中天,长歌就要回去歇下,慕瑜将她叫住:“长歌,你随我来。” 慕瑜的书房内,紫檀木的桌案上一盏香炉,飘出若有似无清幽雅致的香味,那是慕夫人在世时最喜欢的味道。 长歌方走进,便觉心中一片温暖安宁。 那是娘亲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全,仿佛至今都还有那么一个温暖的怀抱,风里雨里给她庇护,护她无忧。 长歌失神良久,直到听见慕瑜问她:“长歌,你知道皇上为何不让护国公出战吗?即使他处处忌惮着我,不能用我,但护国公一向因宅中之事受人指摘,皇上对他却不必大防,为何这紧要关头却宁愿派蔡兴出战,也要按下他裴家?虽说护国公年岁不再鼎盛,但论及战场上的事,两个蔡兴也比不上一个裴茂,皇上却为何就是不派他出战?” 长歌睫毛轻颤,轻轻垂下眸去。 慕瑜深邃透彻的眸子静静看着长歌:“你知道的,对?” 长歌的目光落在自己脚尖,轻道:“因为护国公之前入宫替秦王求情了,皇上当日虽迫于形势不能立刻撤了裴宗元的禁军统领,却是一直记在心上的,今日就是天子给裴家的警告,也是给旁人警告,要从今晚后,再无人敢替秦王说话。” 慕瑜轻叹:“你心中既这么清楚,便当明白,只要有皇上在一日,秦王就永无归期,皇上恨不得他死在西夏,是绝对不会让他回来的。” 长歌没吱声。 “晋王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对,你如今正是最好的年华,这样空等一个没有归期的男子,值得吗?” 长歌心内轻轻一笑,她想,值得。 那个男人,以江山赠她,用生命爱她,再没有别人比他更值得了。 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地看向慕瑜:“我并没有等他,只是晋王再是不同,他也是皇子,爹爹忘了吗?娘要我此生不嫁帝王家。” 长歌一声“娘”便不轻不重止住了慕瑜接下来所有的话,但他终究是爱过的人,长歌嘴上说得再云淡风轻,又怎能骗得过他? 然而她既然已经搬出了亡妻,他也明白她心意已定,再多说无益,只能轻叹一声:“什么皇子,不过是因为不是那个人罢了。” 见长歌不说话,心下终究不忍,便提点道:“但晋王是个深藏不露的,你若真无心于他,就得早做打算了。” 长歌神色顿敛。 如何打算? 时照最厉害的地方,是他不动声色间就说服了懿和帝下了赐婚的决心,而他自己甚至都没有主动去求,就让这个念头在懿和帝心中根深蒂固了。 万幸今夜赐婚两字没说出口,否则君无戏言,再无挽回余地。 但即使没说出口,眼下局面也好不到哪里去。除非她在长河郡的战事结束以前,更快地嫁给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她总不能现在给时陌写封信,和他说,快别忙着打仗了,赶紧回来娶我? 长歌想得头疼,无能为力,也只能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 蔡兴虽是领的十万兵,却对外宣称是二十万大军,想来是为了稳固军心,壮大士气。别说,这一计还真是有用,我军士气备受鼓舞,大军刚到长河郡便连胜三场战役,一时士气如虹。捷报传回帝都,懿和帝拍案叫好,昱王又是一连几日走路走着走着要起飞的样子。 噩耗却是在二月初一那一日传回的。 那一日自清晨起,天上便笼着厚厚的黑云,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一丝丝阳光仿佛奋力要突破乌云,却也只是闪了两下,便又被黑云遮了回去。 午后,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入了帝都街头,沉重又迫切,仿佛直直踩在人的心口,一路踩进宣政殿上。 “报!西夏突发三十万大军,与北燕二十万大军成合围之势,强攻长河郡!定北大将军闭城死守,但敌众我寡,形势危急,请求援军支援!” 殿内,懿和帝连同文武百官,脸色剧变。 原本,大周,西夏,北燕成三足之势,相互制衡,虽有小战,却也因大局势的平衡,总算相安无事,如今西夏竟与北燕联手! “陛下,西夏与北燕虎狼联手图我大周,此开局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北境防线一旦突破,这两头虎狼合谋图我大周疆土,我大周形势危矣!” “臣附议!请谏请皇上派一品大将军镇国公领军北上,一举击溃敌军。”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慕瑜还未动,此时言官们已纷纷按捺不住站出来,为慕瑜请战。 小战尚能启用小将,像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纷纷认为还是慕瑜才靠得住。 懿和帝高座龙椅,紧紧抿唇,一言不发。 “陛下,请以大局为重!” “请陛下以江山为重!” 言官们纷纷下跪。 懿和帝冷笑。 之前岁月静好,他倒险些忘了,慕瑜即使没有兵权,也是朝臣百姓心中重如泰山的战神。像这种危急关头,所有人都须得仰仗他,竟容不得天子半分权衡,稍有迟疑,便要被诟病不以大局、不以江山为重。 慕瑜浓眉微拧,他时刻提醒自己,他是个将军,不是个政客。若是将军,此时应当如何?应当义无反顾请命出战! 可是看懿和帝的神情,他却又不得不有所顾忌。 局面正僵持着,秦时月忽然走出队列,对懿和帝朗声道:“臣有破敌之策,求陛下予臣一刻钟时间,臣愿面奏陛下。” 言官一听不高兴了,讽刺道:“前有蔡兴立下军令状,信誓旦旦能将北燕豺狼逐出我大周,结果如何?非但没能逐出北燕这头狼,反而还引来了西夏这头虎。秦将军难道还想立一个军令状不成?” 秦时月面不改色,只是看着懿和帝,凛然道:“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听臣说破敌之策,若是陛下听完后觉得不妥,臣愿当场自刎在这宣政殿上!” 言官一听,皆被震住,不再说话。 “准奏,秦卿随朕来。” 懿和帝和秦时月离开后,宣政殿上百官之中一时低声议论。 慕云青站在慕瑜身侧,轻声道:“爹心中已有破敌之策了?” 慕瑜轻点了下头。 但他说出来有何用?懿和帝不会信他,不会用他。 父子两人心照不宣,心中皆是无奈一叹。君臣离心,才让大好江山沦为虎狼争夺之物。 然而出乎慕瑜父子意料,一刻钟后,懿和帝再出来时,竟当众下旨:“一品大将军慕瑜领兵四十万,即刻北上,襄助长河郡!” …… 长河郡形势危急,整个大周都在存亡之秋,慕瑜领命后一番点兵,大军便连夜出发。 长歌星夜送父兄出城,站在寒风之下,心情复杂。 终究还是要去长河郡。 可是这一次,长歌知道,幕后操纵之人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手段卑劣不顾百姓的懿和帝,而是她心上那个人,是她的夫君,那个惊世无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男子。 听说秦时月献计那一刹那,她就已经懂得了那人的心思。 他要回来了,不是五月,是眼下。 之前借杜崇之手给她的那个锦囊,他是在故意诓她,他是识得了她的计谋,意在用计拖住她。 可是她竟然一点都不恼他骗她,相反,她觉得好欣慰,这样一个男人,谈笑间不动声色便可号令千军万马为他所用,哪怕是敌军。 天子又如何?懿和帝根本就拦不住他要回来的脚步! 长歌站在慕瑜面前,笑道:“爹,您猜到秦时月的破敌之策是什么了?” 秦时月自见了懿和帝就再也没有露面,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和天子说了什么,足以令那位帝王改变主意,当场启用慕瑜。 慕瑜点了下头,骄傲道:“我的女儿也知道?” 长歌微微一笑,父女两人心照不宣。 长歌微顿,又正色分析道:“这一计,于咱们家也是大益。它不仅可解大周江山之困,也给了父兄退出朝堂又一个良机。爹爹凯旋之日,趁着皇上心中最是忌惮之时,便可将兵权与爵位,一并归还,届时皇上他,必允。” 慕瑜颔首,是,不能再等了。 今日朝堂上局面,天子对他的态度已叫他明白,如今他任何的军功和民心都是大忌,只要他多在朝堂一日,就随时会将他慕家满门推向万劫不复。 退出朝堂,才是唯一的求生之路。 长歌目送大军离去。 说是四十万大军,其实并没有。如今蔡兴已带走了十万,懿和帝手中统共就仅剩四十万大军,以懿和帝心性,怎可能真的倾军北上,令帝都空虚,将自己置于危险? 最多二十万,长歌猜想。 而这二十万里,还有一半要分给秦时月,给他领军西夏,趁着西夏空虚,围魏救赵。 其实这一仗很难,不管是父亲,还是秦时月。可是因为布局的那个人是他,长歌心中就是坚信,这一仗,他们必定大捷而归。 长歌走在星夜里,眼底漾着心满意足的笑。 她要回去,等待捷报传来。 …… 二十三那日是个好日子,接连下了大半月的雨终于停了。早晨起来,长歌便见阳光终于拨开了黑云,熠熠生辉。不一会儿,乌云尽散,万里无云,天空蓝得沁人心脾。 早膳后在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又有点犯懒了,刚刚打着瞌睡,就听容菡雀跃的声音一路传来:“胜了!胜了!长歌,大胜啊!” 长歌睁开眼睛,瞧着容菡兴奋的小脸儿,不疾不徐地笑问一声:“哦?如何大胜啊?” “公爹用兵如神,以少胜多,一举击退北燕虎狼,守了长河郡安然无虞。但这还只是小胜,长歌,你定想不到大胜在何处!” 长歌笑盈盈地问:“大胜在何处啊?” “在西夏!” 家国大事面前,便是容菡这样的小女子也觉热血沸腾,她双眸泛着光,绘声绘色地和长歌说起这一局。 原来,当日秦时月献的破敌之策乃是围魏救赵之计。 趁着西夏倾巢而出与北燕联手围困长河郡之际,表面上由慕瑜率大军北上,实则暗中给秦时月领兵十万,直取西夏腹地。 一旦西夏命脉被困,围攻长河郡的西夏三十万大军自然要立刻撤兵返回救援,如此便算解了长河郡之困。之后再有慕瑜这个战神应战北燕,此战便可说不费吹灰之力! “真正难的还是西夏。”容菡蹙眉道,“秦时月仅以区区十万兵力深入西夏腹地,可谓是九死一生。这一仗将士们打得极其艰难,好在秦王殿下算无遗漏,与秦将军里应外合,以快打慢,以少胜多扭转局面。尤其是秦王殿下,乱军之中直取李元嵩,竟活捉了这个西夏王!” “时陌活捉了李元嵩?” 饶是长歌心中早已料到了他的计谋,但对于他竟然亲自上阵这事还是震惊不小。 毕竟上辈子,时陌藏得很深,直到他登基后第三年,若不是前太子挟持她,他都没打算让人知道他会武功。 他一身的修为,便是当年的大周第一高手秦时月也不是他对手。可他的心思太深了,竟让天下人都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为何今生却要这么早暴露出本事来? “是啊!”容菡重重点头,“我一直以为这位秦王殿下是个文弱书生,没想他竟能在万军之中直取西夏王。以西夏王为质,夺回了当年我大周被侵去的青云十六州。” “如今,秦王殿下已经拿着西夏王的亲笔求和国书同大军回朝,正在路上,不日就要到了。” 容菡喜不自胜的嗓音萦绕在耳边,字字句句里全是那个人的意气风发。 长歌听她说着,脸颊发烫,分明是十五年的老夫老妻了,可是莫名的,她心如小鹿乱撞。 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活在太阳底下磊落的英雄。他的手段,他的心计,虽是权术,却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他身在绝境多年,如今不仅自己要回来了,他还将带着失去的故土一起回来。 这就是时陌,这就是她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来,告诉我,男主强不强!苏不苏!迷到你没有! 好啦,小天使们,这章7千多字,看出来了?这是两更,我把明天的一更放在今天一起发了,明天就不更了哈,你们懂的,因为我后天要上夹子啊,为了在夹子上再前面一点,再前面一点,让更多的人看到我、陪伴我,我才更有动力苏男主对不对?那同样的原因,后天的更新也会放在晚上11点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到自然醒、猫猫酱、6724592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hutterbug10瓶;秋刀鱼叨鱼丸5瓶;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3 章 容菡见长歌双颊微红,眼睛明亮,禁不住掩唇轻笑。 她早就说过了,姑娘家心里若装着哪个男子,说起他时眉梢眼底的温柔和情愫是藏都藏不住的。 此时就忍不住打趣:“秦王殿下回来就好了,咱们长歌从今以后也不必再受相思之苦,只得夜夜去梦中与他相会了。” 长歌大羞,但她一向不是个被动的人,心头一漾以后立刻就戏谑回去:“嫂嫂果然是过来人啊。” 她意有所指,容菡脸当下一红,忍不住拿指尖轻轻点了点长歌的额头,嗔道:“你这嘴巴这么厉害,往后余生怕也只有秦王殿下那样的男子才降得住你。” 往后余生……她和他之间,哪里还有什么往后余生? 眼神不禁黯淡下去:“嫂嫂,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了,若是被人听到,只怕惹来大祸。” 容菡见她模样,心思也转了过来。 一个是最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是烈火烹油深受忌惮的镇国公之女……纵使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注定没有办法在一起。 皇上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两人成婚的。 说起赐婚,容菡猛地想起一事,当日长歌从宫中回来,她忧心慕云岚,忧心段廷,竟一时忘记和她说的一件事,导致上元节那一日夜宴,皇上忽然暗示赐婚时,长歌全无招架之力。 此时想起来,顿时满心愧疚,这就坐到长歌身边去,轻轻拍着她的手,轻声道:“长歌,有一事是我疏忽,一直忘记与你说……你去看二叔那日,护国公夫人来过。” 长歌闻言微惊:“裴夫人?她可有说什么?” 容菡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说,只问我开了些散郁理气之药。” “散郁理气?”长歌沉吟着,因裴慕两家素来走得近,容菡又有一身医术,所以很多时候裴家后宅谁若是有个不方便为外人知道的小病小痛,裴夫人都是暗中差人来找容菡。 “护国公夫人是个要面子,她家后宅那些争斗全因为护国公多情薄情而起,她一向都是差人过来自己从不露面,这一次却亲自过来,我就暗中多了个心眼儿,旁敲侧击之下心中才明白了八.九分。这次这药是给她的嫡出亲姑娘用的。”容菡徐徐道来。 “裴锦?”长歌细细分析道,“裴锦一向是个精明坚韧的,从不将内宅争斗放在心上,若说她真会心系什么,那就是……晋王了。” “是了。”容菡点头,“我同你想到了一处,这便立刻遣人去打听,才知道裴家四姑娘前日去了舒妃宫中。” “又是舒妃宫中……”长歌蹙眉道,“那日我从宫中出来,昱王也同我说起了舒妃宫中的事,还说皇上当众给景王妃下了脸面。嫂嫂,那日舒妃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容菡叹道:“我让人从裴锦的贴身丫鬟口中打听到的,也不知真假,说是那日一众王妃贵女在舒妃宫中凑趣儿,舒妃娘娘无意间提起晋王小时候对你最是喜欢,还曾戏言长大后非你不娶,一生一世只疼你爱你一个,惹来景王妃对你好一番奚落。好巧不巧,这时候皇上到了,不偏不倚听了个全。你知道的,皇上惯来就喜欢替你撑腰,这就当众斥责了景王妃,还说……” “说什么?”长歌指尖抓紧帕子,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说……晋王正当议婚的年纪,朕瞧着就再没有人比长宁郡主更合适做亲王正妃。” 长歌闻言脸色顿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等大事嫂嫂怎么如今才和我说……” 容菡满脸愧疚:“我那日也是心乱,一时就忘记了这茬。二来我以为皇上那只是气话,为了替你撑腰故意说给王妃和贵女们听的,要她们不敢轻视你,我没有想到上元节那一日,皇上真的会暗示赐婚……” 长歌这时也醒悟方才自己说了急话,忙道:“我没有怪嫂嫂的意思,只是君无戏言……我原还庆幸着上元节那日皇上并未点破赐婚之意,便不算覆水难收,一切还可以挽回,没曾想他在之前就已经放出了话。如此一来,就算爹爹还朝之日交还了兵权和爵位,皇上允了爹爹和哥哥们告老归乡,也不会放我走了。” 容菡听长歌这话,脸色当下大变:“怎么会?长河郡一役胜得这样漂亮,公爹一还朝却主动交还兵权告老还乡,皇上怕是恨不得放鞭炮庆祝,怎会不让你离开?” 长歌摇着头,轻笑一声:“就是因为爹爹太得人心了,就算他告老还乡,皇上怕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此时若是晋王求娶我,你说皇上会不会顺势而为,圣旨赐婚?说是赐婚,无异于是将我扣下做为人质,要挟爹爹。只要我在皇家一日,他就能将爹爹拿捏得死死的。嫂嫂想,像我这样好用的棋子,皇上又怎会不用?” “那可该如何是好?”容菡六神无主。 长歌蹙眉片刻,叹道:“先下手为强。” …… 夜长梦多,容菡亲自收拾,不过午后,便将一切准备就绪。 她送长歌出门,马车前,抓着长歌的手叹道:“眼看他就要回来了,你真的不想看他一眼再走吗?” 长歌有些失神。 她如何不想看他一眼?前世今生两辈子,他都是她珍藏在心里的男人啊。 可以的话,她还想往后余生都看着他,陪在他身边。 可是命运不容许她这么任性。 长歌淡淡道:“我是皇上对父兄设下的陷阱,我多留片刻,对父兄、对慕家而言就是危险,对他也是。” 时照如果得知时陌要回来了,那么他第一件事就是进宫求赐婚圣旨。时陌若是回来,却必定不会答应。 她是所有人的陷阱,她需得有自知之明,立刻离开。 容菡不忍叹道:“有时候啊,我真的很希望你不要这么通透。通透这种东西,多半是成全了别人,苦了你自己。” “来不及了,我先走了。”长歌不欲再耽搁,这就转头上了马车。 容菡不放心,还追着叮嘱:“你身边只带了夭夭和蓁蓁,万事一定要多加留心啊,我说多带几个人你又不让……” “多带人必定引起戍城营的格外注意,我就走不了了。”长歌坐在马车里,拍了拍容菡的手,“嫂嫂回去,有这两个丫头足够了。” 说罢,便让车夫驾车,当机立断离开。 长歌出城一夜未归的消息第二日清晨就传到了晋王府,不出长歌所料,时照刚换了朝服准备出门,入宫请旨赐婚。 他今日心情愉悦,虽然时陌回朝他难免心生醋味,但同时这个时机却也是千载难逢。 长歌,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终于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刚出门,他的近身护卫无猜就进门来了,一脸凝重之色道:“长宁郡主昨日出城,一夜未归,至今下落不明。” 时照脸色顿变,当下脱口道:“她带了多少人出城的?可是遇了危险?立刻叫戍城中郎将来回话。” 无猜正要领命而去,时照却又叫住他:“不用了。” 片刻的慌乱后,他已经想明白怎么回事了,淡道:“她不会有事,她是算到我要做什么,提前逃了。” “那如今之计应当如何?” “先找到她。”时照闭了闭眼,“我和时陌,谁先找到她,谁这辈子就花好月圆了。” “那……往何处去寻?郡主可会去找镇国公?不如北上去寻?” 时照阖着眸子沉吟片刻,睁开眼睛,果断道:“不,她不会去找慕瑜。南下,去归来郡找她!” “是!”无猜领命而去。 “等等,”时照却又将他叫住,同时自己大步走出,“本王亲自去。”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慢了时陌一步。 …… 几乎是同一时间,尚在回程途中的时陌也接到了飞鸽传书。 军帐内,时陌看过底下传来的消息,幽深的眸底却是掠过一抹笑意。 苍术见那人愉悦的神色和眉间眼底几不可察的温柔,问:“爷,可是喜事?” “是啊,”男人唇角微勾,意味深长道,“喜事近了。” “你去告诉秦时月,让他带着大军先行回朝,本王另有要事。” 一旁,白术一脸茫然,耿直道:“王爷有何要事?此时最大的要事不就是回京吗?” 回京,才好和你的心上人见面啊。 你机关算尽摆弄风云,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早日回去见她? 时陌似笑非笑:“既是喜事,没有新娘怎么行?我这就去接她。” “郡主离京了?”苍术最先领会过来,脸色微变,“若是离京,以郡主行事,必定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行踪,如此爷又怎知郡主去了何处?” 时陌瞧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他与她夫妻多年,死后都能重生再续前缘。若是他连她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生又怎配再娶她为妻? 她是带着那些记忆回来的……时陌心思微转,开口问:“此处离清泉驿还有多远?” “清泉驿?”苍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个地方既没什么特别,又不在他们回程途中,怎么忽然提起? “是,清泉驿。”时陌看着远处,眼底一片沉黑。 上辈子他们分开的地方,她为了爱他死去的地方。 …… “姑娘,奴婢还以为咱们会去归来郡呢。” 这日黄昏时分,马车一路迎着夕照前行,长歌主仆一行终于到了驿站。夭夭扶着长歌下得马车,只见晚霞绯红,将这一处山水也染成了绮丽的暖色,令人不禁心生柔情万丈。 只是看到此处地名——清泉,夭夭却忍不住疑惑。 “奴婢还以为姑娘会想要去归来郡看一看您曾经手的壮举,没想却来这清泉郡,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吗?”夭夭扶着长歌进驿站,一面问道。 故地重回,上辈子生离死别的那一日便又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长歌心头刹那间涌出酸楚,过了好半晌方才平复下那一阵翻滚的情绪,只是波澜不惊道:“你既以为我会去归来郡,那么时照也会这样以为,自然是不能去。” “那却又为何来这清泉?” 为何……因为这里是上辈子她离开他的地方啊。 重活一辈子,她还是放不下他,既然放不下,那就离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里有一棵腊梅树,我想来看一看。”她这样说着,就径直走向了后院。 她离开他那一夜,曾在腊梅树下亲手掩埋了一坛美人醉,不知道重活一世,那坛美人醉会不会在?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男主已经到门口了! 对不起小天使们,今天来不及只能更3千字,于是男女主又要明天才能见面了。我以为我今天能更五千哒!明天下午我就让他们见面,握拳! 然后啊,我发现我评论区的评论除了撒花加油呼声最高的就是我的文名该换了……我是个起名废,现在悬赏求文名~ 小天使们一起帮我想名字,如果最后征用,送5000点晋江币哦~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宋小闲3个;睡到自然醒2个;猫猫酱、拾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hutterbug、凤今九、玖珞、wxy10瓶;苏苏、秋刀鱼叨鱼丸5瓶;蔷薇、云花菜、212697883瓶;黎姝、半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4 章 长歌心无旁骛,熟门熟路径直往后院走去。驿丞见她虽是容貌平平,周身气度却不凡,举手投足间从容矜贵,不敢拦她,只拱着手小心翼翼走到蓁蓁面前:“敢问姑娘是……” 蓁蓁将夭夭拉过来,自己片刻不离地跟着长歌。 夭夭拿出文书递给驿丞,驿丞看后又恭恭敬敬呈回,笑道:“原来是大理寺少卿赵大人的家眷,姑娘随下官来。” 长歌从很多年前起,私下出门就是打的大理寺少卿赵修的招牌,各种文书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夭夭这便跟着驿丞上楼。 后院中,长歌一眼就看到了那棵腊梅树。如今已是二月的尾声,花早已经谢去,可是站在树下,只要轻轻闭上眼睛,眼前就还是那一夜花开正盛的样子,淡黄色的花朵幽幽盛开,在月下毫无保留地绽放。 鼻尖仿若还萦绕着清冷的梅香,沁人心脾。 耳边,又响起了那一日和他的对话…… “今日这雪下得真好,这雪水酿的美人醉想来也必定极好。我将它藏在这棵树下,你要记住了。若是来年你找不到它,我定不饶你。” “我去哪里,不都带着你吗?怎会找不到?” “可我未必会提示你啊,说不定我更愿意看你束手无策的模样呢。” “好,记下了,不敢忘。” …… 明明已经隔了一辈子,却声声犹在耳边,细微到连她一声娇嗔、他一声纵容的轻笑都记得那么清晰。 她那一生,从他身上夺走了太多的东西。他的守护,他的疼爱,他的江山,他所有原本可以很好的一切……她全都夺走了。 妖妃之名,他总替她冤,因为她的手上从来没有染过无辜的鲜血。但她却觉得她可真是一点都不冤,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妖妃,她伤人都不见血。 看看他,被她伤得多惨啊? 那一日,她觉得够了,真的够了,他对她的付出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三军离京前,她交给裴宗元一个锦囊,要裴宗元在她死后奉他为主,而非她的哥哥慕云岚。因为私心里,她知道,她活着时毁他时家的国祚、取而代之是迫不得已,但一旦她死去,人死如灯灭,她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她死后就只是他的妻子,作为她的妻子,她只想帮她的夫君将江山夺回来。她爱得就是这样矛盾,整个人都仿佛被撕裂了般。 她在临死前告诉他,裴宗元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柄利刃,是她作为他的妻子,一生送给他唯一的礼物。 但其实她骗了他。 不是唯一的礼物,她那一日其实还送了他另一件礼物,就是树下那坛美人醉。 那坛酒,可以叫他前尘尽忘。 她要他一年以后来打开,是因为她知道,一年的时间足够了,凭他的才干智谋,一年的时间足够他兵不血刃夺回江山。 夺回了他失去的以后,他就可以将一切都忘记了。 其实她并不想让他忘记她的,可是她知道他有多么爱她。她知道,即使她死了,她也会一直在他心里,刻在他的骨血里,只会比她活着的时候更加折磨他。因为至少她活着的时候,她还能给他带来一些快乐,虽然他以为他没有得到她的心,但至少他还拥有着她这个人啊。 她的死,将会在他的心上生生挖出一个洞来,叫他鲜血淋漓、永生难愈。往后岁月余生,他若是不忘了她,都会活得很痛。 她不想让他痛。 所以,她替他决定,让他忘记她这个妖妃。 待他夺回江山后,故地重回,挖出这么一坛酒。就倒在腊梅树下,一面思念着她,一面饮下一坛忘忧酒,醉笑而卧。 然后一觉醒来,前尘尽忘,从头开始他的人生,开始另一种不被她祸害的人生。 把他在她身上失去的,一一找回。 她一直有些相信,梦里见着谁,其实是那个人在想她。所以她如今夜夜梦见他,她想应该是他在痛,因为痛所以对她更加思念。但她想也没关系,一年以后他就能忘记她了。那个时候,她应该就不会再这么夜夜见着他了。 可是想到从今往后他都会彻底将自己忘记……长歌怔怔望着腊梅树,眼角落下一行清泪。 “郡主……” 一旁的蓁蓁见她忽然落泪,一震,连忙紧张上前:“可是有哪里不对?” 清泉驿于长歌而言就像是旋涡,她一到这个地方就仿佛虚脱了一般,此刻竟连擦干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她泪眼蒙蒙地望着前方,哑声道:“蓁蓁,你先下去。” 蓁蓁不愿:“这里人生地不熟,奴婢不能离开郡主!” 长歌低声轻叹:“下去,我很累,偶尔有时候,我也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 蓁蓁霎时动容,终于不再坚持,悄声离开。 蓁蓁离去后,长歌终于没了顾忌,静静对着这棵腊梅树,无声痛哭出来。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时陌,如果我们再有多一些的缘分该有多好啊。 风吹起她的衣角,她迎风而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声轻得仿若喟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长歌。” 虽然低沉却叫她生生世世难以忘怀的嗓音轻轻飘进她的耳朵里,让长歌浑身一震,一时竟无法动弹。 脸上犹有未干的眼泪,在风中兀自消散。 长歌久久僵立,一直没有回头。若不是轻风一阵阵将他身上独有的若有似无的药香送入她的呼吸,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思念他而生了幻觉。 不是幻觉,他真的来了。 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长歌袖中的手不可抑制地轻轻发着颤。 他走路一向是这个样子,从容内敛,不疾不徐。从前无数次她凭栏而立,心里想着那些逝去的亲人,那些无辜的鲜血,一颗心被仇恨折磨得无处安放的时候,他总是这样不经意地走到她身后,自身后抱住她、亲吻她……给她带来片刻的安宁。 她想,她原来可能真是要成为一代妖妃,祸国殃民,掀起血雨腥风的。只是因为她遇见的人、嫁的人是他……她终究不想太辜负他,不想让他替她背负上无辜的鲜血和罪孽,这才没有伤及无辜。 虽然没有伤及无辜,却将他负得那样深,那样深…… 不,这一生,不能再旧事重演了。趁着这一次,一切还没开始,终止这一场孽缘! 脚步声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之间,长歌果断地抬起手,拂过面颊,用力一撕,带起脸上的面皮迅速收手拢回衣袖。 ——前世,到这个时间为止,时陌都只见过她易容后的模样,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真容。只要撕下假面,他就不会认得她了。 就是……下手有点重。 紧紧贴合在面上的面皮忽然间被这么粗暴地撕了下来,脸颊霎时叫嚣着热辣辣的疼痛。长歌疼得下意识皱了下小脸,然而凭着她老天爷赏饭吃的演技,瞬间就换上了浑然天成的茫然样子。 她泰然自若地转过身去,看向正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男子,惊世容颜,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犹如谪仙。 她克制住心口处剧烈的跳动,茫然的眼睛里再缓缓浮现出三分的吃惊和陌生,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她微微偏着头,问他:“这位公子,你是在叫我吗?” 这位公子,你是在我叫我吗? 隔着山长水远,隔着生离死别,他一路快马而来,重逢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客气疏离一声——这位公子,你是在叫我吗? 时陌停下脚步,在离她三五步的距离外,静静看着她。 只见她容颜娇美,肤如凝脂,双眼灵动水润,脸颊上却残留着一道不正常的粉红色,那是因为她忽然用力扯下面皮而带出来的。没有伤到她,反而在她白腻的肌肤上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时陌就这么凝视着她,负于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过了好久,方才克制住了没将她一把扯入怀中亲昵,像从前一样在她耳边调笑戏谑她一句——以为撕下面皮我就不认识你了? 可是那娇娇软软的一声真的是入了他的心、入了他的骨,叫他无法招架,叫他心甘情愿想要纵容她所有的一切,给她全部她想要的。 她从来就是这样招他疼。 长歌脸上挂着茫然的样子,却在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险些将心脏生生给跳出来。 他的眸子漆黑,深不见底,纵然是夫妻恩爱同床十五年,她都不敢说能将他看透。此时他波澜不惊地望着自己,不说话、不动声色,让她心里越来越没底。 不会是认出来了? 她强自镇定心神,收回被他诱惑得五迷三道的一颗心,细细回想。上辈子到这个时间为止,她一直都以假面示人,他确实是不知道她真正长什么模样啊。虽然小时候两人也见过,他应该还有点印象,但小孩子的样子没长开,还不许她长毁了吗? 对,上辈子的他至今为止确实是没有见过她真正的模样。 除非……长歌心神一凛,猛地想到一个可能。 ——除非他和她一样,是重头活过的!只有这样,他才可能知道她真正长什么模样! 对,不排除这个可能!从前世的第二大反派太子忽然被早早扳倒,到他手眼通天让长河郡一役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又在幕后摆弄风云一手操纵战事……虽然凭他手段,即使不重生也能做到这一步,但这却并不能排除他早就知道一切的可能。 想着,长歌心中便生了试探。 拿捏着脸上的表情,长歌七分茫然三分惊讶地望着他,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启唇问:“公子,我们认识吗?” 时陌,你到底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呢? 她等着他的回答。 不料,时陌闻言却是将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收回,这就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长歌:“……” 喂,你好歹说句话再走啊! 你这样会让我心里七上八下没底的好不好!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跟了一步,想追问一句,刚张开嘴巴又连忙闭上。 不对,她现在不认识他,对一个不认识、认错人的陌生男子追问不符合逻辑。 时陌听到她追出又收回的脚步声,唇角勾起一抹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愉悦笑容,他脚步不停,以平静无波的声音主动回答她想问而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是我认错人了,我想找的那个人是个丑姑娘,不若你这般好看。” 话落,白色衣角便消失在了回廊。 留下长歌被他气得原地跺脚。 丑姑娘…… 她在他心里原来就只是个丑姑娘? 说好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想他想得直哭简直是个笑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男女主终于见面啦~! 我说要改文名以后又出现好多小天使觉得我文名还行了,你看,你们就是要多留言我才能知道你们的想法啊~但是文名悬赏继续进行,说不定就能遇见更好的文名啊~ 然后,我决定确定一个时间固定更新,你们也不用一直刷了,那就每晚9点钟,有加更或不能按时会在最后一章末说明,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签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长安20瓶;拾、Shutterbug、玖珞10瓶;Fiona_sy、359199355瓶;shmy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5 章 长歌满心的悲伤哀愁就这样被时陌轻飘飘一句话给打了个烟消云散。 她一个人在腊梅树下又是绞帕子,又是跺脚,又想笑,又想哭,还有点生气。 虽然她一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她的假脸,京中贵女们最热衷的共同话题就是说她丑,她都全不放在心上,但他不一样啊。 在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曾有他们的恩怨情仇,上辈子的生离死别……他作为她的夫君,竟然说她是个丑姑娘? 啊啊……长歌拿手捂住脸,忽然觉得上辈子看错了人是怎么回事? 她满心纠结,没有注意到二楼微开的窗后静静立着一个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凝在她身上。 时陌在窗后一直看着她,她在那儿纠结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到她拿手捂住脸的时候,他也不禁唇角微弯。 她上辈子活得太沉重,从来不曾这么松快过。他总想要她开心,什么样的方法都可以,可她的开心总是昙花一现,她大多数的时间都被那些无辜的鲜血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这样子真好。 “爷为何不与郡主相认?”白术不解地问。 时陌瞧了长歌多久,白术就看了这两人多久。他真的是不懂,明明这两人都面对着面了,为何还要假装不认识对方。 时陌闻言,眼底的温柔之色尽散,又恢复了他素来的清冷。 他没有回头,看着底下的姑娘,面无表情道:“你以为她为何要忽然撕了面皮,假装不认识本王?” 白术一向不如苍术心细,是个一根筋的,想了想道:“郡主是想给爷一个惊喜?给您看一看她的仙女脸,好叫爷为她神魂颠倒刻骨铭心,这辈子除了她无法再娶别的女子?” 时陌转身,不轻不重瞥了他一眼,淡道:“本王倒是想。” 他倒是想,可惜她不要。 她经历过上辈子那样痛不欲生的一生,这辈子应当会将她的父兄放在第一位,凡事从保全他们出发。 “朝堂是一趟浑水,每一步都凶险万分,本王要做的事是生来注定的。慕家却不一样,他们如今恨不得立刻抽.身离开,但她若是嫁给了本王,成了本王的妻子,慕家满门的生死荣辱便将系在本王身上,再也无法明哲保身。” “如此有何不好?爷您足以庇护慕家啊。”白术满脸笃定,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拍马屁,理所当然地说,“您惊才绝艳,这天下唯有您唾手可得,郡主一向相信您,为何这次却又想不开了?” 时陌没再说话,转身,又将目光放回到了腊梅树下的女子身上。 春寒料峭,她一身红色袄裙,恣肆鲜亮。 她不是想不开,她是心中有愧。怕重蹈覆辙,再负他一次。 因为心里有他,所以反倒害怕接近他。如果没有他,她也不会一个人对着那棵树无声哭泣。 他也万万没有料到,他纵马千里赶来,见到的就是那样一幅画面。她独自一人立在风中,就站在他们前世分开的地方,对着那棵腊梅树哭得那样悲伤。 她在为了什么哭?是因为想起了上一次的生离死别?还是想到往后余生漫长岁月,都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傻姑娘,舍不得就不要舍啊。 刚好,我也没打算放你走。 …… 长歌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脚离开后院。她心神一时被时陌所扰,竟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驿丞。 直到听见驿丞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长歌才醒过神来,循声看去,正正看到驿丞眼中的惊恐震惊之色。 “敢问,敢问姑娘是,是何人?” 他记得清清楚楚,方才进来这里的那位大理寺少卿家眷分明是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就连她身上这身娇艳的红色袄裙都一模一样。怎么转眼间竟就变了张脸? 此时夕阳已经落尽,正正是白昼与黑夜交接之时,驿丞心中闪过某个念头,顿时背脊发寒,自己险些被自己吓死。 长歌心中暗叫一声失策,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淡定反问:“大理寺少卿赵修幺女,方才的文书大人没看吗?” 驿丞目光一缩,额头顿时冒出冷汗:“是,是看过,但方才姑娘您明明不是这般国色天香的,怎么转眼就,就……” 驿丞越说越害怕,到后来已经说不下去,双腿直打颤了。 不会是有什么妖物附着到了这赵家千金身上? 这个清泉驿丞还真是同上辈子一样胆小啊,长歌心下感慨,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见这里光线好,来这里化了个妆,换了个妆容罢了。” “化,化妆?”驿丞将信将疑,能画出另外一个人来? 长歌心安理得地点头:“对,化妆。” 长歌对这位清泉驿丞有些印象,上辈子这位似乎一直对他夫人的容貌不满,颇有微词啊……此时又想起了那人那一声“丑姑娘”,当下,长歌便开口道:“我这人没有别的什么特长,就是会化妆,堪称一绝,能化腐朽为神奇。大人若是不信,可将夫人请来,我向大人保证,可替大人画出一位倾国倾城的夫人出来。” 驿丞闻言,眼珠子顿时就亮了,当下就不管不顾深深拜下,感激涕零道:“如此,下官先谢过贵人了。” 长歌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走了。 楼上,时陌看着这一幕,低低笑了出来。 “爷在笑什么?”白术不解。 “有人要遭殃了。” “是谁?”没看懂底下那一幕,却是听见了自家主子那一声利落的“丑姑娘”,当下神色一凛。 该,该不会是您自己要遭殃了? 郡主手段这么厉害,您还要故意惹她不快,您不遭殃谁遭殃? 时陌惯会看人心,当下便看懂了白术的未尽之言。这个一根筋的,他也懒得和他解释。 …… 长歌回房,推门而进,就见夭夭正皱着小脸和蓁蓁说什么,她还没听清,夭夭听见开门声,便立刻转身迎了过来。 “姑……” 夭夭刚喊出一个字,迎面一看清长歌的脸,顿时大惊失色,“娘!”字就这么脱口而出。 长歌:“……” 蓁蓁也是一凛,两个丫头呆若木鸡定在原地,愣愣看着她,又是震惊又是不解。 到底,到底是哪里想不通啊姑娘? 长歌将两个丫头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在眼里,泰然自若走进,淡道:“没什么,刚遇见个熟人,不好相认,索性换张脸来用。” 夭夭:“……” 蓁蓁:“……” 脸,真的是这么用的吗? 长歌面不改色,继续道:“对了,你们也换张脸,他认得你们,我怕露出破绽。” “……”夭夭艰难地问,“所以,是谁?” 她家主子手段厉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到底是谁能将她吓成这副模样,为了躲避竟然连脸皮都撕了下来? 长歌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催促道:“事不宜迟,现在就易容。” 蓁蓁颔首,这便将东西拿出来,替自己和夭夭易容。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就生生换了张脸。却因为匆忙下手,两人容貌都有些暗淡。蓁蓁无所谓,夭夭却是个爱美的,这一照镜子,脸就垮了。 “不要,我不要这么丑,我要换张脸……”夭夭弱弱地向蓁蓁求道。 蓁蓁淡道:“姑娘那张假面还没有你的好看,她还不是戴了那么些年?” 夭夭“嗷呜”一声:“那怎么能一样?姑娘真容国色天香,她有自信反而不介意那些的好!像我这种原来模样就算不上拔尖儿的,才会更介意这些啊。” 蓁蓁懒得理会她,径自收拾东西。 夭夭眼巴巴地望向长歌。 长歌被她逗笑,开口道:“好了蓁蓁,给她换一张好看点的。” 夭夭霎时心花怒放,蓁蓁撇撇嘴,这才慢吞吞地又将工具拿出来:“姑娘再纵着她,她都要上天了。” 长歌笑着没说话。 上辈子,这么爱美的夭夭为了让她逃生,竟用簪子生生将脸划花,自毁容貌,面目全非地替她死去…… “姑娘,你快走!只有你才能替国公爷报仇,替世子爷报仇,替咱们慕家所有人报仇!” …… 念起上辈子,长歌忽觉浑身发寒,轻声道:“夭夭,替我拿件大氅出来。” 夭夭好看的脸已经弄好,正对着镜子眉开眼笑,听到长歌的话,顿时气呼呼地向长歌告状:“郡主,那驿丞可真是个势利的,欺负咱们孤身在外,给了咱们这间北向的房间。北向也就算了,偏偏开窗就见山,白天还好,这到了晚上,山沟沟的阴风直接往咱们屋里头灌,只会更冷。” “姑娘回来以前奴婢还在同蓁蓁说,若单是咱们也就算了,偏偏姑娘打小就怕冷,最受不得寒气,叫她不管用什么法子,哪怕将那驿丞活活打一顿都得换一间南向的房间回来。” “好,我这就去。”蓁蓁扭头开门出去。 “等等,”长歌追出两步,无奈道,“房间,可能……是换不回来了,趁着还来得及,赶紧去要两盆炭火回来。”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蓁蓁不解,“我打他一顿看他换不换!” 长歌艰难道:“可能,应该,已经有人抢先你一步打他了。” 夭夭正要发问,猛地听见底下传来一阵追打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七尺男儿的鬼哭狼嚎——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我真的不是嫌弃你长得不好看,只是见那赵家千金化妆之术出神入化,化腐朽为神奇,这才好心想让夫人去开开眼界……啊!” “夫人您美若天仙,国色天香,大人大量……您就饶了我,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蓁蓁和夭夭望着长歌:“……” 夭夭无奈道:“自古女子就算不美,也都想要在夫君心中独一无二,姑娘您那样说不是摆明了坑驿丞吗?这驿丞也是个没脑子的,想要他夫人变美暗中想想也便罢了,竟然还眼巴巴地跑回去同他夫人直说,活该被追着打。” 长歌望天,尴尬道:“刚才有人和这驿丞犯了同样的错,他嫌我不好看……可我又不忍心对他发脾气,那就只好拿驿丞出气啊。” “这下好了,坑到自个儿了。”夭夭好无语。 蓁蓁一听皱眉,就要开口斥责夭夭无礼:“夭……” 刚出声,长歌眼风蓦地瞥见对面的门忽然开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里面走出,霎时一凛,猛地抓住蓁蓁的手,扬声打断:“小夭,怎么这样没大没小?还不快下去!” 夭夭蓁蓁听她忽然这样说话,皆是一怔,转过头去,才见不知何时对面房间的门竟然开了。两人不解地看去,却在看清来人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时,双双震在当下。 秦,秦王? 夭夭腿一软,下意识地就要拜倒下去叫“殿下”,好在蓁蓁死死抓住她,才没让她露出破绽。 时陌站在门边,眸底生辉,他看着长歌,似笑非笑道:“原来是姑娘害驿丞遭了这一顿好打啊。” 长歌眨了眨眼,一派天真地反问:“哦?公子难道不觉得他该打吗?” 哼哼,我如今不是你的夫人了,不然凭你一句“丑姑娘”,我虽不打你,但你今夜也休想上.床! 时陌轻笑一声,并不接话,只道:“我这房间太过燥热,正想去问他换一间阴凉的,没想开门出来却是这等光景,怕是他如今自顾不暇不会理会我了。” 长歌闻言,心头一颤。 夭夭早已喜形于色,脱口而出道:“和我们换!我们这里又阴又凉,你肯定会喜欢的!” 时陌含笑看着长歌:“可以吗?” 长歌怔怔看着他眼里的笑。 他其实很少笑,他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可是他常常对她笑,因为她曾经对他戏言,说他笑起来会令她神魂颠倒,情不自禁。 虽是戏言,也是真的。 而他此时不着痕迹的关怀和爱护也是真的,这样驾轻就熟,让她心里没底——他真的没有认出她来吗? “姑娘!”夭夭见她不说话,着急地去拉她,生怕秦王反悔。毕竟她们三人如今都换了脸,秦王认不出来,未必有什么耐心,保不准一不耐烦就要收回好意了! 长歌轻轻点了下头。 夭夭顿时如乳燕归巢一般快乐地转身回头收拾东西去了。 时陌瞧了她一眼,又看向长歌:“你这丫鬟真是有趣,方才听你叫她……小妖?” 长歌以为时陌接下来就该是问她的名字了,暗中赶紧收心替自己想名字,这边便随口答道:“嗯,小妖,小精。” 她指了指蓁蓁。 猝不及防就被改了名字的蓁蓁:“……” 时陌挑了挑眉,意味深长一笑:“小妖精么?” 还真是个小妖精啊。 长歌:“……” …… 两边换了房间,夭夭走进一看,顿时大为不满:“这个驿丞,真该被他夫人打死!给秦王殿下住上房,给咱们住柴房!真该把他那双势利眼挖了!” 长歌随口道:“这你还真是冤枉他了,这位驿丞不是势利,他是看脸下菜碟儿。我和时陌的房间都是根据我们进来时那张脸分配的。” “……”夭夭目瞪口呆:“这天下怎么会有这种奇葩?!” “爱美之心其实也和拜高踩低一样,都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位驿丞要特别一些,看脸。” 大概……是在这处失去的就总想要在别处找回,做梦都想他夫人变美。 也确实算是个奇葩了。 夭夭将东西收拾好,觉得有些饿了,但想起刚才驿丞被打得那么惨,心生警惕:“我怕驿丞被姑娘这一坑,敢怒不敢言,往咱们饭菜里头吐口水,我还是亲自下去做些吃的上来。” 长歌临窗坐着,心里想着那人,轻轻点了下头。 夭夭刚一开门,却见门外已立了个人。 明明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芝兰玉树清风朗月,偏偏身上有股说不清的气度,让夭夭一见着他就膝盖发软,不由自主想要跪下去拜他。 连忙扶住门框,夭夭才没有真的跪下去,出声却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敢问公子有何事?” 窗前,长歌闻声转头,就见时陌的目光越过夭夭,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你方才坑了驿丞,那虽不是个大奸大恶的,但难免心怀怨恨,我怕他在你饭菜里动手脚,替你送了吃的过来。” 话落,他身后的白术便将一个食盒递给夭夭。 夭夭条件反射地就双手接过:“谢谢……公子。” 时陌深深看了长歌一眼,便要离开,长歌蓦地轻叹一声:“你对谁都这么细致周到吗?”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说呢?” 话落,转身离开,留下夭夭呆呆站在门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摸不着头脑。 “姑娘,秦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蓁蓁蹙眉轻声问长歌。 长歌闭了闭眼:“他认出我了。”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的时陌,从来都只会对她这样无微不至。 蓁蓁傻眼:“不会,姑娘您这张脸,秦王殿下应该没有见过才是。奴婢与夭夭也易了容,他不应当认出来的。” 夭夭这时拎着食盒走来,口中念念有词:“我听说啊,男子若是将哪个女子放在了心上,不用看脸,单瞧着她的眼睛便能认出来。” “是这样吗?”长歌不确定地看向夭夭。 为何她觉得不止这么简单,总觉得他应当知道上辈子的那些事,所以才能认出她。 夭夭被长歌一问却茫然了:“奴婢又没有喜欢过谁,奴婢怎么会知道?方才那句也是道听途说的,是不是真的最后还是得从秦王殿下身.上验证一下。” 长歌:“……” “那这个能吃吗?”蓁蓁指了指夭夭手上的食盒,谨慎地问。 长歌闻言笑了:“怎的不能?难道在你心中,他是会使这等下三滥法子的人?” 蓁蓁忙道:“奴婢不敢,只是秦王殿下若是认出姑娘,必定是要带姑娘您回京的……” 将人弄晕了,直接带回去不是很方便吗? 蓁蓁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长歌却懂得,不禁叹道:“放心,他不会让我吃不好的东西。” 就连上辈子她不想要孩子,他都不肯要她吃药,宁愿自己…… 能为她做到这一步的男子,又怎么会在她的饭菜里下药?这天下间都不会有什么东西比他给她的更令她安心。 可惜这样的温柔呵宠,她这辈子再也享受不到了。 用了膳,长歌淡道:“梳洗后就早些歇下,咱们四更天离开。” 他既已将她认出,这里就不能再久留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正色点头。 …… 长歌从梦中惊醒时还不到三更。 梦里,她又看到了时陌。只是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她看到他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有一人提着剑站在他身后。 他的血顺着剑往下流淌,又从剑尖落到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她哭着朝他跑去,偏偏脚下无力,怎么跑也跑不动,无力地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地朝他爬过去。时陌奄奄一息地朝她伸出手,叫她别哭…… “时陌!” 长歌惊叫一声,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蓁蓁习武之人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睛,利落起身,绕过屏风走到长歌床边:“姑娘,怎么了?” 长歌一只手盖住脸,哑声道:“没事,只是个梦……” 回到清泉驿这个地方,不做点梦才奇怪…… 清泉驿……电光火石之间,长歌猛地想起一事,浑身一震。 一件,她本应该第一时间察觉,却因为见到那人满心激荡而忽略至今的事。 ——时陌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泉驿? 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清泉驿是他们上辈子分开的地方,是因为她是重生回来的,这个地方对她意义非凡。 那时陌呢?清泉驿这个地方根本不是他回朝的必经之路,他若没有前世的记忆,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时陌不仅认出她了,他还同她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这辈子的时陌尚且还好说话,但有着前世十五年夫妻记忆的时陌,却是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 他失去过她,一旦重逢,只会千方百计把她要回去,怎么可能还会再放手? “走!咱们立刻离开这里!”长歌一凛,当下掀开被子下床。 腿一软却险些摔倒,蓁蓁连忙伸手去扶,这一扶,才发现长歌此时浑身已经湿透,连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不行姑娘,不能这样上路,您这样会得风寒的。奴婢现在立刻去替您准备热水,您泡个热水澡再走。” “不……”长歌握住她的手,“你不知道他……” “姑娘,若是您途中得了风寒,一旦秦王殿下追来,您就真的只能乖乖被他带回京了。” 长歌深吸一口气,这才被说服,仍旧叮嘱道:“轻点,不要点灯。” 蓁蓁颔首。 她习武之人能在夜间视物,不点灯也并不妨碍。她动作利落,不多时便将一大桶热水灌满,外围拿屏风隔了,这才去叫醒夭夭。夭夭立刻清醒过来,知道要立刻启程迅速收拾好,之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喊车夫。 蓁蓁就守在屏风外头,警惕地注意着对门的动静。 长歌褪了周身衣裳,泡在热水里,想着刚才那个梦。 梦里提剑杀时陌的男子,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梦境模糊,她没有看清他的脸。但那个身形,绝对是她见过的。 她在心中将她认识的男子一一拎出来想了一遍,从几位皇子到懿和帝,甚至懿和帝的心腹,她全在脑子里和梦中之人比对了一遍,都对不上。 手指轻轻抓着浴桶的边缘,她闭着眼睛,逼自己用力去想。 一定要赶紧想出来,然后留下字条提醒他小心。 偏生越着急越想不出,额头又沁出了薄汗。这时,她却蓦地听见蓁蓁大喝一声“什么人!” 之后,便是利剑交接之声。 剑花激烈,隔着屏风,长歌都能看到轻微的火花。 蓁蓁心中记着屏风另一头,长歌此时没穿衣服泡在水里……来人虽黑巾蒙面,却显然是个男子,蓁蓁心下大怒,出手便招招下的是杀手。 这等登徒子,即使没看到也万万不能叫他活着! 偏生刺客功力极深,竟能与她不相上下,蓁蓁眼见一时半会儿不能将人击毙,便当机立断踹开门,将刺客引出去。 两人方出得去,对面的门也同时打开,而后一人加入战局。蓁蓁一看,却是时陌的护卫白术,心中微惊他们反应这样快,竟像是根本没睡时时刻刻警惕着一般,却来不及多想,与白术两人联手攻那刺客。 时陌的确一夜未曾合眼,他算着长歌今夜要离开,他等着她,没想却骤然听见对面的打斗声。 白术去捉刺客,他料想长歌此时身边无人,生怕刺客这是声东击西之计,疾步走进她房中。 长歌听着外头的打斗声,心中一紧一紧的。趁着声音远去,长歌赶紧从水里起身,想要去拿屏风上的衣服穿上。 可惜她并非习武之人,此时没点灯她自己根本看不清楚,饶是小心再小心,踏出浴桶时脚下一滑…… “啊!” 她一声惊呼还未完全出口,身子已落入了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鼻间,是她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再熟悉不过的药香。 是他。 下意识的,她浑身一僵,竟不能动弹,刚刚抬起的欲反抗的手也僵在空气里。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也仿若不是自己的一般,失了感觉,唯有紧紧握着她腰的那只手,将惊人的炙热一阵阵传入她的肌肤。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觉得今天宜加更,于是我就加更啦~七千字,么么哒! 如果不加更都在9点放,如果哪天9点没放,那就期待我的双更掉落!笔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6 章 外面刀剑交战,里头温香软玉。 黑暗里,她躺在他怀中,两人肌肤相贴,她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放肆的目光和微微重了的呼吸声。 时陌直直看着她,怀中这具身子是他上辈子再熟悉不过的,更遑论今生还几乎夜夜入他梦中。他喉头微动,气息霎时又炙热了几分,喷洒在她的肌肤上,令长歌不禁轻颤了身子。 她轻轻的动静终于让两人回过神来,长歌正想推他,腰上一紧,整个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未着寸缕的身子忽然凌空,她下意识轻轻叫了一声,白嫩的双臂攀上了他的脖子。 手下碰触到他坚硬发烫的身体,她又猛地意识到不妙,刚要收回手,他已扯过屏风上的衣裳,将她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 长歌闭上眼睛,终于长松下了一口气。 刚才……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一头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吃了。 此刻衣服回到自己身上,她总算才将跳到嗓子眼儿的心收了回去。他没有那个心思就好,不然她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知道该怎么办的……只是她怕他美色太过诱人,她色迷了心窍,就情不自禁了。 虽然这具身子到这个时间为止还未经人事,但是她可带着前世的记忆,脑子里有很多曾经的画面啊……这样的她,对他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力,怕只要他稍微坚持一下,她就能从了。 毕竟她对自己的定位从来都没有变过,她是他的妻子啊。 要拒绝他其实很难……掩面。 她心中山重水复了一翻,回过神来才发觉不太对劲。 他虽然替她遮了衣裳,但抱着她却是一步也未曾动过,就定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外头的激战声将他们的沉默放大再放大,长歌咬了咬唇,想出声提醒他别这样,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他从来不为难她,见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巴,就主动出声了。 “冷吗?”他柔声问,声音轻得像是还在从前,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两人夜半私语。 长歌:“……” 你在问话之前都不考虑下你问的人该怎么回答吗? 她要老实说其实她有点热吗? “湿着身子吹了这么久的风,还是回去再泡片刻。”他想了一下,替她决定。 长歌:“……” 她吹这么久的风都是谁害的? 她循着外头的打斗声看去,这种兵荒马乱的样子,就算她真的冷也不能回去泡澡了?再说她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抱着,其实也并不怎么冷。 “我在这里替你守着。”他云淡风轻地说。 长歌:“……” 你守着我就更不放心了好? 她顿时想起来他方才那个眼神…… “我不冷。”她连忙出声。 一出口,又立刻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声音,轻柔娇软,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羞怯轻颤……怎么那么像他们新婚之夜的时候? 长歌想捂脸,可惜手没空,下意识就把脸埋进了他怀里,而后感觉到他的身体轻轻一震。 两人这样太过自然而然的亲昵让她也有些恍惚,但……反正已经这样了,她也顾不得纠结,就在他怀里低声指挥道:“你把我抱回床上……” 她话刚落,忽地感觉他浑身一紧,仿佛一头猛兽凭借着天生过人的敏锐察觉到了危险,刹那间进入戒备一般,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外面乍然传来急切的一声——“姑娘小心!” 而后,她便被他抱着凌空而起。耳边只听得木质屏风仿佛被什么霸道的暗器穿破,发出“蹭”的一声,同时,她就被那人抱着,两人一起跳进了浴桶里。 “哗啦啦……”水溅出一地。 她落进温热的水里,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他情急之下还记得顾及她,一手扶住她的头,让她落进水里时不至于呛水,另一只手还紧紧搂着她的腰,将她贴在自己怀中。 温暖柔软的水严丝合缝地围绕着相拥对视的两人,空气仿佛瞬间缓慢下来,只余下暧.昧旖.旎的气氛在周遭萦绕流动。 长歌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在他如古潭般深沉幽黑的眸子里见到了某种她曾经熟悉的情绪。 这时,外面的刀剑声终于止住,刺客不知是逃了还是被捉住了,只听得白术和蓁蓁两人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同时传来—— “爷!” “姑娘!” 长歌心中一动,倏地抬臂紧紧抱住时陌,同时主动朝他送上自己柔软的双唇。 毫不意外男人的身体乍然僵硬,同时耳边听得“砰”的一声,是身上那人隔空将房门一挥,重重关上,阻绝了外面两人正要冲进来的脚步。 他做这一切不过眨眼的功夫,拥着她的亲吻却早已深入炙热。 隔着一辈子,隔着山长水远的一个吻,两人都仿佛用尽了灵魂在交缠。 长歌主动将自己身上松松裹着的衣裳扯下,扔到浴桶外面…… …… 门外,忽然被气急败坏关上的房门险些砸到白术和蓁蓁两人脸上。 猝不及防被拦住,蓁蓁下意识地想要推门,白术却是个护主的,连忙将人往回一拉:“你别进去。” “我们姑娘还在……”洗澡啊! 蓁蓁心急如焚,就要甩开白术的手,却听白术反驳道:“你们姑娘叫你了吗?她既没有叫你,你就不该擅自闯进去。” 蓁蓁霎时被堵了个无言以对。 是啊,这个时候,她家姑娘真的想要她进去吗? 蓁蓁自小跟着长歌,对长歌的心思即使不是全部揣摩得到,却也是有六七分的。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男子终于回来了,他也念着她,护着她,对她处处小心,无微不至。可惜局势不由人,她终究要离开,那么临别之前,她应当还是想和他独处的。 蓁蓁抿了抿唇,退到一旁守着,不再说话。 白术皱着眉头看向地上的血迹,愤愤低骂一声:“竟然被他逃了!” 说完,又要跟着那血迹追踪而去。 蓁蓁叫住他:“你这样离开你的主子没关系吗?” 白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蓁蓁为什么要这样问,想她家主子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她这个护卫自然不能离开寸步。 他笑道:“我家主子比我厉害得多,他不必我时刻跟着。我追刺客去,看能否寻到蛛丝马迹。” 说着就转身离开了。 不久,夭夭叫车夫回来,见蓁蓁守在门口,疑惑地问:“你怎么在外面?” 问完才借着月色看到地上的血迹,顿时脸一白:“这血是谁的?” “刺客的,姑娘在里面。”蓁蓁言简意赅地回答她一连两个问题。 “那我进去叫姑娘。”夭夭说着就往门走去。 蓁蓁连忙一把拉住她:“别去打扰她。” “啊?” “秦王殿下在里面。” 夭夭闻言,顿时瞪圆了眼,指了指房门,嘴巴无声地张了好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又无比震惊的——“姑娘和秦王他们……” 蓁蓁一把将她拉远了一些,压低声道:“别打扰他们。” 夭夭下意识点点头,还是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激动的情绪,问蓁蓁:“那咱们还走吗?” 蓁蓁靠在墙上,蹙眉想了想,道:“今夜应该不走了。” 夭夭没将她开头两个字放在心上,兀自震撼地点点头:“是啊,都洞房花烛了,是不能走了。” 蓁蓁闻言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别胡说八道,坏了姑娘清誉。” 夭夭理直气壮反驳:“你觉得咱们姑娘见到秦王还会在意清誉这种东西吗?我觉得就是咱们姑娘主动扑倒秦王殿下的也说不定。” 蓁蓁:“……” “好啦,我知道了,这不是这里只有咱们两个吗?待天一亮,今夜的事我绝口不提。” 蓁蓁:“……” 夭夭见蓁蓁像是被自己惹恼的样子,眼珠子四处转了转,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的刺客是怎么回事?咱们姑娘这些年活得这么窝囊,就是想和人结仇都结不下来,怎么会有刺客来刺杀她呢?竟然还能从你手上逃脱,怕是不能掉以轻心。” 蓁蓁想起和那刺客交手时的光景,神色顿冷。 那刺客不止是从她一人手上逃脱的,他还是从她与白术两人手上逃脱的。甚至在重伤逃脱之前还能向房中的两人施放暗器……这样的功力,即使是放眼整个大周也是屈指可数。 可恨的是,她竟猜不出来到底是谁! …… 房间里,长歌失神地躺在床上,轻轻喘着气,望着头顶的眸子里水汽氤氲。 屏风后传来暧昧的水声。 耳边又回想起方才的对话—— “水该凉了……” “正好。” “那为什么不……” “长歌,我不能这样草率地要了你。只有待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将你迎娶过门,我才会要你。” …… 长歌闭上眼睛,扯过被子将头盖住。 啊啊啊……刚才脑子一热就做了,这会儿想起来才觉得好害羞,好奸诈…… 好害羞说的是她,好奸诈说的是他…… 她主动献身固然是因为美色当前一时把持不住,更多的却也是心存试探。 如果时陌是重生回来的,有那十五年的记忆在,金风玉露一相逢,夫妻之事自然也就水到渠成。可是他却在动情地吻遍她全身以后停了下来,停了…… 最后一刻,他恪守婚前底线的样子,真的险些将她说服:这个人就是现在的时陌,并没有上辈子那些回忆。 可是,她却总觉得他是识破了她的陷阱才故意跳开的是怎么回事? 这人心思太深,太奸诈,不能轻易信他。 长歌捏着被子,暗暗想着:看你一会儿要怎么解释忽然出现在这清泉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刺客就是长歌梦里那个人,前文已经提过了,好像还不止一次,猜猜~ 不想猜的小天使们来投个票~关于文名,我从前面大家的建议里初步选了几个出来,你们最喜欢哪个?来不要大意滴告诉我! 1.美人醉 2.陌上歌 3.陌上归 4.今天又是贤德的一天 5.给个机会,我想做个好人 6.又被重生的夫君逮住了 如果还有更好的,欢迎告诉我,5000晋江币正在向你们挥小手绢:把人家带回家嘛~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5815984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43735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7 章 “长歌。”低醇好听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轻轻唤回了长歌的思绪。 长歌将被子拉下来,眨了眨眼睛,仍有些害羞地低低应了一声“嗯”。 “去对面房间里帮我拿一身衣服过来。” 长歌:“……” 她爬起来坐在床上,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想到门外现在还有三个人,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开门露面,可是刚才两人都落到了水里,她倒是好,被他伺.候好了就可以躺着不动了,他还没衣服穿啊。 她红着脸,艰难地和他商量:“你可以大声喊白术过来吗?” 让他帮你送过来啊…… 屏风后,时陌闻言轻笑了出来。半晌,他含笑问:“你在害羞?” 长歌:“……” 她不该害羞吗? “那方才……”他意味深长地一顿,掠过了中间那两个字,“怎么那么大胆?” 长歌:“……” 他没说出口的那两个字是……求欢吗? 混蛋…… 长歌脸烫得不行,再也不想理他了。 “放心,白术比你那两个丫鬟懂事,他现在必定已经消失,你出去看不到他。” 为什么要消失……长歌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瞬间就领会了,然后脸更红。 所以说没有名分就是很苦恼啊,上辈子她虽然包藏祸心,但却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两个人怎么样胡闹都是情之所至天经地义,根本不用苦恼别人的目光。 而且重点是……刚才他们根本就没有越过最后一道防线! 感觉有点吃亏啊,别人都以为他们……但其实他们并没有。 长歌虽然心里羞着,还是迅速拿过衣服穿好下床。拉开门,果然见外面只有夭夭和蓁蓁守着,白术已不知去向。 长歌在两个丫头不解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走到了对面,借着月色认出他的包袱,连忙整个儿抱在怀里跑出来,又在两个丫头的目瞪口呆里低着头快步进屋。 经过两人身边时,脚步终究还是一顿,她忍着羞怯,强装出一脸的淡定从容,对两人轻声道:“我们今夜不走了,你们去对面歇下,别守着了。” 蓁蓁还记挂着刺客一事,神色一凛就道:“不行,刺……” 还没说完就被夭夭一把往对面拉去,埋怨道:“刺什么客啊,有秦王殿下在姑娘身边,姑娘比跟着你安全。赶紧去睡,别让姑娘站在这里陪你吹风。” “姑娘,您也早些歇下。”夭夭刻意垂着眼睛,没去看长歌粉红色的肌肤,说完推着蓁蓁进了对面,迅速将门关上。 长歌:“……” 感觉全世界都误会他们了怎么办? 长歌轻轻咬了下唇,想到里面还有一个人等着她,也无法再纠结了,赶紧进屋关门,疾步走到屏风一侧,将整个包袱一并递给他:“给你。” 时陌伸手来接,没有碰到她的手,可是离得近了,他手上的寒气还是沾染上了她手上的温软之气,霎时他心头一动,长歌却是指尖一颤。 “怎么这么冷?快点穿上衣服。”她嗔道。 他接过,不疾不徐低笑一声。 长歌将他的笑声听在耳里,总觉得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长,赶在他又出声调.戏之前,连忙跑回床上。 不久,时陌就一身中衣从里面出来了,他走到床边,见长歌背对着他睡在里侧,自然地为他让出了一块儿地方。他也不和她客气,再自然不过地躺了上去,掀起被角,将她为他留下的一半暖被盖在身上。 长歌原本是侧身背对着他,听到他泰然自若的动静,又忍不住想起上辈子做夫妻那些年,十五年,纵使中间隔着灭门之痛,他们两个人却一直是如胶似漆的…… 想着,长歌也不再扭捏,她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抱住他,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听他心口处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有点乱,和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 长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一手揽过她的腰,垂眸凝着她,哑声问。 她老实地说:“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意乱情迷,我觉得很开心,就笑了。” “小骗子。”他低斥一声,意味深长叹道,“意乱情迷可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怎么不是……”我都献身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他看了她一眼:“这位公子,你是在叫我吗?” 他学着她的语气,不轻不重地重复两人重逢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以为撕下面皮我就认不出你了?”他挑眉反问。 长歌:“……” 那你不也说我是丑姑娘吗?长歌心中腹诽,但她对自己的定位一向大气,这就懒得和他计较,顺势问道:“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凝了她半晌,蓦地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轻叹:“长歌,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 长歌抬头看着他俊朗的下颌,心中想起夭夭说的那一句——男子若是将哪个女子放在了心上,不用看脸,单瞧着她的眼睛便能认出来。 她一颗心霎时软软的,安静下去。鼻尖呼吸着他的气息,又有些意乱神迷,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差点忘了正事。 不禁暗叹,美色误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清泉驿?”她抬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问。 他挑了挑眉,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对着那棵腊梅树哭?” 长歌被他问住,她总不能人还没试探出来,就先把自己是重生的交代了。 只能先垂死挣扎地否认:“我没有哭,我在……” “化妆?”他笑了,不疾不徐撩起她一缕青丝,拿她对那驿丞的一派胡诌反问她。 长歌:“……” 长歌撅起嘴巴,就看着他,不说话了。 到底是做了一辈子夫妻的,她小小一个动作,他就投降了,不再转移话题,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我是被刺客一路追杀过来的。” 长歌:“……”怎么觉得这么没有可信度呢? 时陌叹道:“长歌,对不起。那个刺客是来杀我的,因我临时和你换了房间,他走错了路,才让你险些被他误伤。” 长歌脸色一变,蓦地想起方才那个噩梦,时陌倒在血泊里,那个刺客提剑站在他身后……当下就再也不怀疑他的话了,一颗心紧紧捏着,她将他抱得更紧,紧张地问:“是谁?” 时陌淡道:“不知。” “不能不知啊,不能敌暗你明。”她着急地坐了起来,长长的青丝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月色洒在她裸露的香肩上,她的肌肤白腻香软,时陌躺着未动,看着她的眸色又深了。 “我陪你一起想。”她说着,就真的蹙眉分析起来,“从与你结的仇来说,西夏是最有可能的,你劫持了西夏王,又夺回了青云十六州,他若是想一雪前耻,必定会来追杀你。” “可是……”长歌说着又摇着头自我否决了,“一国之君要杀一个人出手却断然不会这么小气,只派一个人出来……所以西夏这边就可以排除了。” “同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时陌一眼,才轻声道,“懿和帝也能排除。” 她排除懿和帝的原因不是“虎毒不食子”,因为虎毒不食子并不适用于懿和帝。她生在父母疼爱她、兄长呵护她的家庭,可是他却不是,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 长歌生怕伤到他,但这却又是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懿和帝并不想让他回去,她不得不与他一起分析当下的局面。 时陌却只是神色如常地点头认同:“他身边两大高手风和景明要比那刺客厉害得多,所以我知道不是他。” “那就简单多了,不是因为仇恨,那就必定是因为忌惮。”长歌笃定地说着,心中一动,已经知道了答案,“是景王。” “京中如今第一个忌惮你回去的人是景王。”她定定地告诉他。 时陌静静凝视着她轻蹙的眉头,没吱声。 长歌见他没有反应却是急了,俯身在他胸前,嗔道:“你倒是快点想一想到底景王手下谁有这等本事啊。” 他幽深的眸子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反问:“既然这么担心我,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和我划清界限?” 他忽然这么认真,令她猝不及防,长歌下意识地就躲闪着他的目光,想要直起身子。 腰上一紧,却是他的长臂搂过她的腰肢,轻轻一用力,她就被迫扑倒在了他的胸膛。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半晌,长歌有些悲伤地轻叹一声:“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信我吗?”黑暗中,他反问。 长歌咬着唇,不再说话。 我信你,可我不敢拿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慕家上上下下所有的无辜的性命来陪着我冒险啊。我不能负他们,也就只能再负你一次了。 他见她不再说话,心下轻叹一声,也不再逼她,只是淡淡转移话题,道:“时景手下拿不出这样的高手。” 她转头看向他。 “我在西夏的三年里,时景曾多次派人来刺杀,若他手下有这样的高手早就派出来了,也不必等到今天。”时陌淡道,“他最拿得出的一次刺杀就是挑唆了北燕皇帝慕容城派寇光亲去西夏刺杀我。” 长歌闻言,心头猛地一紧:“北燕第一高手,平南王寇光?” 时陌轻轻应了一声:“嗯。” 长歌紧紧蹙眉道:“时景竟能挑唆慕容城派他手下第一大将来杀你,想来必定是向北燕皇帝献的计策太诱人……他必定是告诉了慕容城,你以亲王之尊在西夏为质,若是你一死,大周与西夏一战便在所难免。届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北燕便可趁大周与西夏鏖战时国内空虚,一举率军南下,取下大周大片山河。” 时陌点头:“慕容城一生最大的野心就是吞并我大周,他将他手下第一大将封平南王,这平南二字便可看出他对大周的野心。可惜他却不知,时景献给他的离间一计,归根结底,还是我派人献给时景的。” “你?”长歌睁大眼睛,“为什么?” 上辈子,他明明没有这些动作的。 时陌环在她腰间的手温柔轻抚着,眸子里却是一片冷清之色:“因为我想要活捉寇光,可惜我身在西夏无法出远门,也只好麻烦他自己送到我跟前来了。” “……”长歌望天,“你捉寇光做什么?” 男人闻言,垂眸幽幽凝视着她,叹道:“长歌,你如今已经长大,可以嫁给我了,我想要回来娶你,你不懂吗?” 长歌心尖儿猛地一颤,眼底霎时氤氲出水汽。对上他如墨沉黑的眸子,她张了张嘴巴,竟一时无法出声。 说什么呢?说他的心她都懂,可是她就是不愿选择他吗? 不不。 她垂下眸去,轻声道:“那方才为什么不……” “那不一样,”他握着她的手,定定道,“你是我放在心尖的姑娘,我不能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委屈你。” 这个地方一点都不委屈啊……长歌心叹,清泉驿是他们夫妻上辈子分开的地方。 可能,也会是这辈子分开的地方,她想。 可惜如今的时陌他不懂…… “后来呢?”她转开话题,“寇光落入了你的手中?” “不,我让西夏王李元嵩捡了个便宜,让他把人带走了。”他轻轻抚着她道。 长歌在他怀中沉吟道:“李元嵩是个贪心不足的性格,他既得了慕容城的心腹大将,必定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勒索慕容城一笔。可惜李元嵩是个有勇无谋的,论心机狡诈他却远不是慕容城的对手。慕容城若是不愿意吃这个亏,他就须得将祸水东引。” 时陌听到这里,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看着怀中的姑娘。 长歌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己又同他想到了一处去,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改口道:“不,南引。” “嗯,继续说。”他笑道,“我想看看我放在心上的姑娘是不是也将我放在了心上,能懂得我的心思。” 长歌:“……” 长歌撅了噘嘴,还是如他所愿地继续道:“我若是慕容城,我必定会先向李元嵩卖一通惨,告诉他北燕苦寒之地,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的钱帛。再告诉他,南边的大周自来是富庶之地,丝帛金银无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周的一点皮毛都要远胜北燕伤筋动骨。最后在李元嵩心动之际,提议与西夏合力,联手南侵,共图大周江山。” 她说完,眉心处便被他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时陌哑声笑道:“嗯,看来我的姑娘也果真将我放在了心上。” 长歌心中却有些苦涩。 上辈子,他从来不说她将他放在了心上,相反,他总是以为她心里没有他,为此黯然神伤。 这辈子的时陌和上辈子的时陌,终究是不同的。 她心中真是一面欢喜,一面惆怅。 欢喜的是,没有上辈子那些记忆的时陌对她必定会少下许多执念,她如今虽被他捉了个正着,但之后她再谋划离开他也会轻松许多。但想到他们曾经那么恩爱,他如今却都不记得了,她又有些惆怅。 她不愿让自己多想,连忙敛神,继续问道:“所以长河郡一役,一开始就是他们联手合谋?” “嗯。” 终于问到长河郡一役了,长歌激动不已,就要问出她这两个月来苦苦思索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为什么长河郡一役会比上辈子整整提前一个月? 一张嘴巴,却立刻警醒过来,顿住了。 不对,她若是这么问,不就暴露了自己是重生的吗? 虽然时陌不会将她当成怪物,但他却肯定会追问她他们上辈子的事。 那时她要怎么说?难道说,上辈子你爱我护我一生,予我无上权力盛世宠爱,可惜我是头养不熟的白眼儿狼,我最终灭了你的国? 不不……她没有勇气拿这样的自己面对他。 抿了抿唇,她这便换了个问法:“可是为何会如此仓促?” “仓促?”时陌分明将她细微的停顿看在眼里,面上却故作不解地问,“长歌为何会觉得仓促?慕容城和李元嵩他们都不觉得仓促。” 长歌:“……” 心好累,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不,你还是不要明白了。 长歌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强按下心中的好奇,艰难道:“他们不觉得仓促就好……” 时陌就静静看着她那点儿小心思,在黑暗中忍俊不禁。 可惜长歌不像他习武之人能在夜间视物,否则她必定能看到他眼底捉弄的神色,然后一脚将他踹下床去。 偏他还仗着周遭一片暗色,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长歌心中可真是心痒难耐啊。 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的,否则长河郡一役不可能生生提前一个月。要知道一个月听起来不长,但对于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事而言,从布局到备战,每一个时辰都举足轻重。 上辈子的二月十五,北燕发起了长河郡一战,这说明慕容城在时陌捉寇光之前就已然定下了南侵之策,既然是已经布局好的,纵使忽然多出了西夏这个“盟友”,也只有因双方磋商而推迟的道理,不该是提前才对。 她真的好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办到的,到底是什么样通天的手眼才能左右整整五十万大军? 但是她问不出口啊呜呜……心里好捉急。 而就在长歌心里挠心挠肝儿揣测着的时候,男人亲了亲她的头发,柔声道:“睡。” 说着,又帮她在他怀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这就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长歌:“……” 你在我心中挑起了这么大的悬念却不告诉我真相,你让我怎么睡? 简直无法和你愉快地做夫妻啊…… 长歌还在那里纠结,就听到时陌的呼吸逐渐绵长,顿时傻眼。 做人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长歌抿了抿唇,轻轻拉了拉他胸前的衣襟,眼巴巴地望着他。 时陌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缩在自己怀里,一双眸子水光潋滟,那小模样真是要怎么招人疼怎么招人疼,心叹一声:要命,真的招架不住。 这便不动声色地帮她,装作已经睡醒一觉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腰,柔声问:“做噩梦了?” 长歌闻言,眼睛霎时一亮,对啊!可以这样问的! “我还没睡,”长歌把玩着他的衣襟,低低道,“我还在想你方才问我为何觉得仓促这个问题,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做过一个噩梦,正是关于长河郡一役。我记得在梦里,长河郡战火纷飞,如火如荼,可是满城的玉兰花却开得极好,就像,就像是闺中少妇们等着丈夫平安归来时一颗颗殷殷期盼的芳心。” 玉兰……殷殷期盼的芳心。 时陌就默默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本来呢,梦境是做不得准的,但我觉得我这个梦却甚是有几分道理。你想,玉兰花开的时候正是大地回春之际,粮草也更加充足才是。西夏和北燕都属苦寒之地,粮草格外珍贵。选在春天远途征战岂不是比在冰雪未消的寒冬更好?”长歌泰然自若地胡扯一番,洋洋洒洒,最后一句点明主旨道,“所以我认为,长河郡一役是有些仓促的,实在不懂慕容城和李元嵩为何就选在了这样一个仓促的时间。” 她这边忙着各种生拉硬拽好问出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不见抱着她的男人眸底一片笑意,偏他嗓音里却是一片沉凝:“嗯,你这番一说,还真有些道理。” “是?有道理?”长歌喜悦地仰头看着他,“那你说,是为什么啊?” “可能因为我。”见她这么不容易,他都舍不得再逗她了,终于顺势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长歌眼睛都亮了,直直地看着他。 “李元嵩这人虽有一身神勇,却甚是迷信,日常但凡有个决策,他都要去问一问钦天监。”时陌含笑凝着她,道,“长河郡一役原本就是慕容城筹备已久,的确是定在二月玉兰花开之际不错,如此说来你的梦境竟果真有几分玄机……但我却等不及玉兰花开,于是便着人买通了钦天监,让钦天监上疏西夏王,将战事提前。西夏王手中既有了寇光,慕容城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长歌心中叹服这人竟是用这样的法子将战事提前,既叫人惊叹,又叫人觉得简单。 但转念一想,这世上最好的计谋,其实都不会太复杂。 她心中兀自震撼片刻,才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是如何买通钦天监的?这种当红的宠臣不好买通的啊。” 他闻言笑了:“我还未谢谢你将杜崇这个钱袋子给我送来。” 长歌恍然一笑。 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当红的宠臣应当也抵抗不住首富金钱的诱惑。 “但是你为何等不及?”长歌又问,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她正被时照的局所困,别无出路,长河郡一役的战报就仿若及时雨一般出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心中蓦地一动,若有所悟,就听他轻叹一声:“自镇国公交回兵权的消息传来西夏,我就猜到背后布局之人是时照了。时照是个藏得深的,这个时机,他理应不会出手,他若是出手,必是要同我抢你,我怎能让他如愿?” 长歌心中震动不已。 上辈子,他以江山和性命护她、成全她。这辈子为了她,他又在暗处翻云覆雨,让西夏与北燕五十万大军为他所用。 可其实,眼下并不是他回来的时机。 时陌方才有句话说的应当是他自己的切身体悟——时照是个藏得深的,这个时机,他理应不会出手。 夺嫡之争,时照不占优势,越早暴露死得越惨。 而时陌,他只会比时照更不占优势。 她依偎在他胸前,叹道:“你如今过早暴露出了本事,对你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他搂着她,喟叹:“可是长歌你告诉我,若我没有本事,何以回朝正大光明地求娶你?” 他一声叹息底下藏着的何止千言万语?更有九死一生。 长歌睫毛一颤,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动情道:“可即使是这样,我们也是不可能的啊……” 她低低哭道:“你要回朝就不得不崭露头角,凭自己一己之力回来。可偏偏你锋芒越盛,皇上越不会让你娶我的。他已经这样忌惮我父兄了,又怎会再让我嫁一个惊才绝艳的夫君?这根本就是个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局面。” 他笑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要鱼,也不要熊掌,我只要你。长歌,你愿意嫁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求婚啦~今天双更,明天也双更,明天见哦~ 关于剧情,你们有什么想法要和我说啊,你们是喜欢看感情戏,还是权谋戏?来告诉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酒9瓶;一点小欢喜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8 章 我不要鱼,也不要熊掌,我只要你。 长歌的眼泪刷地又涌出一波。 她忽然忆起上辈子自己临死前在他怀中对他说的话——嫁给你这样的男人,真的很难不爱上你啊。 想想她上辈子是有多狠心,才能那样对他? 她几乎就要遵从自己的本心告诉他,她愿意。前世今生,对于爱他这件事,她都从来没有犹豫过。 可惜她早已经习惯狠心了,当下,即使动情,即使哭泣,她在回答以前,心中仍旧迅速权衡了一遍,有了主意。 于是再出声,声音就多了半分平静。 “我愿意。” 虽然是同样的三个字,可是因着迟疑的那几不可察的片刻,那里面的情绪终究是有了些微的差别。 时陌抱着她轻抚着,含笑的深眸不见半分心思,只是柔声道:“好,你答应了,我便再无顾忌。” 她心头一怔,下意识抬眸看他,却见他垂眸道:“睡。” 长歌今夜情绪激荡,也实在无力多想,这就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不过片刻,睡意袭来,就浅浅入了梦中。 隐约里,他似乎还没有睡,又抱着她亲了亲,最后又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她半睡半醒间没听清,也没有醒过来,之后周遭陷入了沉寂,她彻底睡着过去。 东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长歌被时陌轻轻唤醒。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见床边的男人已穿戴整齐,一身的光风霁月。 “我要回去了。” “回去?”长歌刚醒,脑子还迷迷瞪瞪的,下意识地问,“回哪里去?” 她看了眼天色尚早,启程回京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他笑道:“我换个房间,以免天亮后闲杂人等太多,见我从你房中离开,有损你清誉。” 长歌脑子艰难地转了片刻,才领会到“清誉”是个什么东西。没办法,她对自己已婚少妇的定位是从上辈子带回来的,实在太根深蒂固了。 想着又有些失笑,生了兴致,她拥被坐起来,主动对时陌撩.拨道:“不怕,我如今出来打的是大理寺少卿赵修的招牌,就算损清誉也是损的赵修,损不到国公府去。” 时陌闻言挑眉,当下驾轻就熟地反撩回去:“舍不得我走?” 长歌:“……” 他笑道:“赵大人性情刚直,若是被他知道了你我共宿一夜,怕是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嫁给我,不接受反驳。唔,我原本还担心你昨夜只是在安抚我,见你如此迫不及待,想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原来你昨夜说愿意嫁给我的承诺果真是作数的。” 长歌:“……” 赵修是长歌外祖生前的高足,才治武功不凡,只是一生未曾娶亲,私生活成谜,朝中传言他膝下仅有一名养女,却不知这养女到底是谁。 其实就是长歌了。 上辈子,镇国公府被灭门后,长歌撕下假面,回复本来面貌,就是以大理寺少卿赵修之女的身份活下去,嫁给时陌。 “走。”长歌倒回床上,不想再理他了。 但是却又不得不理他:“夭夭和蓁蓁应该还没起来,你要去哪里?” 时陌含笑朝她指了指隔壁房间:“我到底是个亲王,出行在外,难道我的护卫就不配独自拥有一个房间?” 长歌:“……” 走。 …… 此时的楼下,清泉驿丞正用力忍下一个哈欠,顶着一脸的鼻青脸肿,陪笑着替身旁的贵人指路:“赵大人这边请。” 这位一大清早出现在清泉驿的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赵修,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面上却看不出年岁。他身形清瘦,一身青衣穿在身上,如青竹挺拔傲然。手中一把佩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猫眼绿的宝石。 驿丞引着他上楼,心中计较着昨夜忽然出现在这里害他平白挨了一顿打的“赵家千金”,面上笑道:“赵姑娘昨日下午就到了的,赵大人可要先去瞧她一眼?” “什么赵姑娘?”赵修下意识皱眉。 驿丞见状,神色顿时一凛。 他就知道那女子大有问题!先是莫名其妙换了一张脸,后又鬼使神差地害他被打了一顿! “咦,赵大人不知道吗?”驿丞小心翼翼去瞧赵修的眼神,“这就奇怪了啊。” 赵修触及到他打探的目光,心思微转。 难道是长歌离京了? 这便不动声色淡道:“一时忘了,小女先我一步离京,是该到了。” 驿丞心中顿时好一番失望。 走到二楼,驿丞脚步一转,又刻意带着赵修往长歌那一头走去,一面指着前方低声道:“前面就是赵姑娘的房间了,赵大人要先去瞧一瞧姑娘吗?” 赵修淡淡瞥了驿丞一眼。 他一辈子在大理寺供职,最会看人的内心活动。此时见这驿丞对长歌纠缠不休,又见他一脸的鼻青脸肿显然是才隔了几个时辰的新伤,他心下一转,就明白了过来,淡道:“小女顽劣,想来是哪里得罪了驿丞大人,我这里替他向大人赔个罪。只是如今天还未亮,就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待她起来了我再说她。” 驿丞心中“咯噔”一跳,心想这是怎样厉害的人物?见微知著,竟这样通透。 嘴上忙道:“赵大人怕是哪里误会了,赵姑娘沉鱼落雁,蕙质兰心,怎会对下官有得罪之处?下官这是羡慕大人好福气啊。” 说着忙替赵修推开房门,引他进去。 赵修闻言却是脚步一滞。 沉鱼落雁?长歌怎会以真面目出现在这清泉驿? “驿丞大人辛苦,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他面上不动声色道。 驿丞笑着拱了拱手,转身下去。 他正要进门,目光一瞥,却猛地见到前方地上竟有一路血迹。当下神色一凛,便循着血迹疾步往前方走去。 他刚要蹲下.身去查看地上的血迹,面前的门就忽地打开来。赵修抬头一看,当下和来人打了个照面。 “秦王殿下!”赵修一惊,脱口而出。 叫了一声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恭恭敬敬跪地,朗声拜道:“臣赵修拜见秦王殿下!” 时陌立在门边,看着跪在自己的脚下的赵修,神情莫测。 赵修是个忠直的,这一声朝拜也叫得格外响亮,直直传到了时陌身后正躺在床上的长歌。 长歌猛地睁开眼睛。 那个人的嘴巴到底是怎么长的?刚刚说起赵修,结果一开门赵修就等在了他们门外。 想到逼婚那一句,该不会……一语成谶? 长歌一凛,心中又暗暗侥幸。幸好,幸好赵修不知道她此刻正睡在里面。 “赵大人请起。” 外头,时陌泰然自若地虚扶了赵修一把。 赵修起身,又关切问道:“秦王殿下此时不是应该同大军回朝吗?怎会出现在这清泉驿?可是途中生了什么变故?臣方才见地上血迹……”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身后传来开门声,他素来是个谨慎周密的性格,当下便连忙噤声,转过身去。 夭夭一开门就瞧见了前面这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一时还没想起来是谁,对方就已经回了头。然后不偏不倚,她便与来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夭夭?”赵修皱眉惊道。 夭夭心中的悲伤霎时间逆流成河。 为什么蓁蓁早起下厨房前说要给她易容时她没有答应?明明是自己贪睡,还要说什么反正秦王殿下早就认出姑娘了,她们也就再没了易容的必要。 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人生就是随时随地都能遇见熟人啊。 夭夭尴尬地叫了一声:“赵大人。” 赵修双眸一眯,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脸色顿沉,当下低喝一声:“你家姑娘呢?” 赵修在大理寺供职,虽然因为性格执拗,一直做不到一把手,但专业水平却是过硬的。他这一辈子不会别的,猜人内心、拿人话柄、威逼利诱最是拿手。夭夭平日虽说很会吵架,到底还是在贵女圈中混的,此时一对上赵修这慑人的表情,当场就怂了。 脑子里白了一下而已,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地指向了对面时陌的身后。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往回指时却已经来不及,赵修已然转身看向时陌。 夭夭:“……” 房间里,长歌:“……” 长歌听到赵修那一声“夭夭”,心头一跳就知道要坏事,连忙起身穿衣服。 这个夭夭,也就能对付对付朱婉兰那样的角色而已,一对上赵修可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赵修慑人一问以后,外面就陷入了紧绷的沉默。 长歌穿好衣服,这就要赶出去替时陌说话,刚走了一步,就听外面传来时陌一声泰然自若的反问:“本王这个时候回朝,赵大人以为是为何?” 赵修原本满腔勃然大怒,竟就在眼前这位一声不轻不重的反问里刹那凝滞。 他们都是混朝堂的人,心照不宣,都知道眼下这个时机崭露头角回朝,是个大凶的时间。 他回来那一仗打得有多漂亮,朝中等待他的局面就会有多凶险。 时陌负手立于门前,淡淡道:“本王当年为了一个姑娘只身远赴西夏,苦心经营,如今已到了回来娶她的时候。赵大人可愿成全本王?” 赵修看着眼前惊世无双的公子,心神皆震。 里面,长歌脚步一滞,久久立在原地,袖子底下的手轻轻攥紧。 良久,赵修静静朝时陌一拜,而后转身回房。 时陌微微侧身,毫不意外看到了躲在帘后的那道身影。他没有回去,替她掩上房门,他仍是进了隔壁的房间。 夭夭看了看这间房,又看了看那间房,再看了看远处那间房,险些当场哭出来。 她好像坏了事。 …… 赵修稍事梳洗就下了楼,坐在大堂一张木桌前,静静看着外面将亮未亮的天。 不多久,楼上就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路往下,自他身后传来,越来越近。 “义父。”长歌静静垂眸,朝赵修行礼。 赵修侧头看了她一眼:“坐下说。” 长歌依言坐下。 赵修静静看着眼前这张颇有几分熟悉的脸,淡道:“我方才见你们房前有血迹,倒是忽然解了我这段日子以来的疑惑。” 长歌抬眸,不解地看向赵修。 赵修道:“自东宫叛变后,我便暗中接了密旨。皇上要我秘密捉拿一个人,我一路追寻,循着蛛丝马迹追他到了清泉驿,原本还想不通他来这清泉驿做什么。直到方才见到秦王,我才算明白,原来那个人是来刺杀秦王的。” 长歌指尖顿紧,急切追问道:“是谁?” 那个梦里看不清,她又苦思不解的刺客究竟是谁? 赵修看向她,久久没有说话。 长歌自嘲一笑:“是长歌逾矩了,义父接的既是密旨,长歌就不该追问。”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赵修忽道。 长歌抬眸。 “你可还记得你娘的临终叮嘱?” 长歌睫毛一颤,轻轻点了下头。 此生不嫁帝王家。 赵修眼底一片透彻:“可是在长歌心里,秦王是不同的,对不对?” 长歌诚实地点头。 在她心里,他自然是不同。 赵修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径自站起身来,路过长歌身旁时,低声提点她道:“刺客是凌非,你让秦王殿下小心昱王。” 长歌神色顿凛。 凌非……前禁军统领凌非? “他怎可能是昱王的人?”长歌起身,低低追问。 赵修背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凌非离京前曾去过昱王府。出京后就来追杀秦王殿下,不排除是昱王的意思。” 说完便抬步上楼。 长歌心中微动,又追了两步,问道:“义父就不责问我吗?” “责问你什么?”赵修转身看着楼下亭亭玉立的姑娘,芳华正好的年纪,忍不住叹道,“人这一生能遇见个真心相爱的人多么不容易啊,你同你娘一样是个有福气的,我自不会阻拦你的姻缘。长歌,我只愿你此生得嫁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我对不起你们,今天没来得及,先放一更,明天会和新章一起补更!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刀鱼叨鱼丸5瓶;苏苏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29 章 长歌其实并不太理解赵修毫无原则对她和时陌的祝福是从哪里来的,毕竟在她心中,赵修该是处处以她母亲的临终遗言为先才是。 可是前世今生,在他发现她与时陌有私情时,他都是一样的淡定。 甚至前世,不仅有她亡母遗命,她慕家满门更是灭在懿和帝手上。可是在她告诉赵修,她要嫁给时陌时,赵修的反应也同今日一模一样。 他一定不知道,他上辈子其实已经对她说过这句话了——长歌,我只愿你此生得嫁一心人,你俩,白首不相离。 长歌至今都没想明白,赵修这样的态度到底是因为他信任她,相信她不会看错人;还是因为他信任时陌,相信时陌能给她带来幸福。 夭夭蹑手蹑脚地走到长歌身边,满脸小心翼翼地赔罪:“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出卖您的,您都不知道赵大人忽然变脸的样子有多吓人……” 长歌静静看着她。 “那奴婢真的是不经吓啊,”夭夭哭兮兮道,“国公爷都没对奴婢这么凶过,这样一比,国公爷为人真是太温柔可亲了吧。” “……”长歌转过头去,啜了口茶,云淡风轻打破她一厢情愿的想法,“那是因为我爹不曾见过一个男人大清早从我房中走出去。你想不想试试,若是同样的场景换成我爹,你会有什么下场?” 夭夭脸色一白,“嗷呜”一声,紧紧抱住了长歌的大腿,望着长歌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求生欲:“赵大人不会将这事告诉国公爷吧?” 这个可能性可以说是很大了,本朝风气虽说开明,对女子也不算苛刻,甚至连朱婉兰那种重臣之女都能习武,挥着一手长鞭就出门走动。可是婚前男女共度春宵这种事还是太过惊世骇俗,换作哪家长辈都不可能接受。赵修虽与长歌没有直接血缘关系,可是在长歌的生命里,他扮演的角色仅次于慕瑜。虽说长歌叫他一声“义父”,但那个“父”字,赵修做得可说是实至名归。 一个父亲亲手逮住自己的女儿和一个男人婚前发生不可描述的关系…… “完了,赵大人肯定要棒打鸳鸯的,说不定告状的信这会儿就已经传出去了。”夭夭想到一旦慕瑜知道此事,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不禁悲痛欲绝,“姑娘,救救奴婢吧呜呜呜……国公爷发起火来肯定要打断奴婢的腿,奴婢不想变成残废……奴婢还要伺候姑娘一辈子的啊……” 长歌:“……” 刚才是谁说她爹和蔼可亲来着? 看不下去她卖惨,长歌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放心吧,他不会给我爹送信的。” 夭夭一听,眼泪立刻停下:“所以赵大人是要自己亲自来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我倒是想让他棒打鸳鸯。”长歌有感而发地叹道。 可惜不能如愿。 夭夭懵了,半晌才隐约明白过来:“姑娘并不想嫁给秦王殿下?” 长歌没有否认,静静饮下一口茶。 蓁蓁准备好早膳从厨房出来时,夭夭正在卖惨,她就在一旁静静看着,此时听明白长歌的意思,她才端着托盘走近。 “怕是秦王殿下不会放姑娘走。”蓁蓁走近长歌身边,蹙眉道。 长歌望了望天。 不是怕是,是肯定是。 蓁蓁又分析道:“昨夜交手,奴婢发现白术修为极高,可是他说秦王殿下更加厉害。若是硬碰硬,奴婢这回怕是要有负姑娘所托了。” “啊?这么厉害?”夭夭傻眼,“你不是号称大周数一数二的高手吗?” 蓁蓁没有理会她,长歌轻点了下头:“放心吧,我不会和他硬碰硬的。” 她怎么会不知武力上头他有多厉害?他应该才是传说中那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若是硬逃,怕是她跑多远,他都能永远在前方等着她,波澜不惊将她抓个正着。 不能和他硬碰硬,只能让他心甘情愿放她走。 长歌心中沉吟片刻,当下就有了计较,这就从蓁蓁手上接过早膳:“我去找他。你再做一些,给义父也送一份过去。” 蓁蓁闻言一惊:“赵大人来了?!” 想到方才赵修“捉奸”捉个正着的时候,蓁蓁正在厨房,没有亲眼见到那精彩的一幕,夭夭硬着头皮扯了扯她,低声道:“我一会儿和你说。” 蓁蓁心下却已然生了一计,眸光乍亮,当下就对长歌道:“赵大人来得正是时候,姑娘不如请赵大人出面拖住秦王殿下?毕竟赵大人是您半个父亲,婚姻大事理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秦王殿下再是霸道,他也要忌惮。” 长歌:“……” 她要如何和蓁蓁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最好还是不要想的好,因为父母之命很可能是要我和时陌原地成亲。 长歌忽然发现,有时候身边的人都太顺着自己了也是一件很令人苦恼的事。 “可能指望不上,”长歌淡道,“还是靠我自己吧。” 说罢,她端着早膳就上了楼。 …… 时陌回房并没有再睡,长歌进去的时候,他正负手立在窗前,静静看着底下后院里那棵腊梅树。长歌一抬眸,就见到他挺拔清隽的背影,将一身白衣穿出了真正的仙气。 听到动静他顺手关了窗,回身含笑看着她。 长歌将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一放到桌上,笑着招呼他过来。 时陌目光掠过桌面,打趣道:“你的贴身侍女一大早亲去下厨,可是怕驿丞记恨你昨日无故坑他,往你的饭菜里吐口水?” 长歌:“……” 他在她身旁坐下,轻斥了一声:“你一人出门在外,往后定不能再如此任性了。” 长歌警觉,当下笑道:“往后我怎会是一人?我不是有你吗?” 时陌挑眉,看向她的眸子沉黑莫测。 长歌撅了撅嘴,低低嗔道:“混蛋……就知道你在床上的话不能信,还以为你当真是回来娶我的。” 时陌神色微敛,淡道:“我回来做什么的,你真的不知道吗?” 长歌心头一跳,凭着上辈子带来的了解和熟悉,她知道他这是动了薄怒。 他看似对她处处温柔纵容,可是唯有在一件事情上,他对她寸步不让——他容不得她质疑他的真心。 长歌咬了咬唇,看时陌径自不疾不徐地动手用起了早膳,连眼角余光都不想再分给她一点,垂眸轻声道:“如今你与我家皆是寸步维艰,我们各自的婚事都容不得各自做主,我怕……” 时陌静静看向她,良久,他蓦地轻叹:“长歌,你我大婚之日定在端阳之前如何?” 长歌:“……” 时陌继续一本正经地和她商议婚期:“端阳一过,帝都就步入夏日了,暑气渐长。你我大婚之日礼仪繁琐,你的凤冠霞帔又过厚重,一整日下来我怕你受不住暑气。所以我想,我们的婚事还是应当在春日里完成最好。” 长歌:“……” 长歌艰难地看着他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弱弱提醒道:“你有听到我方才说的话吗?” 她说,他们如今各自艰难,婚姻大事根本不可能由自己做主。他是如何回答她的?他和她商量婚期…… 她已经算是很胸中有丘壑了,但是和他一比,她也自愧弗如。 他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淡道:“婚姻大事,自然不能仅由你我私下商定。我定会让皇上圣旨赐婚,昭告天下,要你风风光光地嫁我为妻,往后余生,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长歌怔怔看着他眼底的坚定之色,良久,她轻叹一声,拿起筷子:“吃饭吧。” “长歌,你不信我吗?” 长歌低着头,轻轻摇头,一颗眼泪悄无声息落到了粥里,她稳着声道:“我信你,我只是……不想你太难。” 他一个最不受宠的皇子要回京娶她这一步,真的很难。换做别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甚至换做她…… 长歌易地而处,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计策可以完成这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深深看着她的侧脸,一字字道:“若是不难这一回,往后余生,我都将活在痛不欲生里。长歌,你真的想让我痛苦一生吗?” 长歌心尖儿一颤。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昨夜的承诺根本不会算话,他知道她想离开他。 她对上他如墨的眸子,恍惚间觉得自己连人带着灵魂,早已被他看透,他在她眼底下无所遁形。 “好,我同你回京。”长歌含泪笑道。 …… 长歌回房易容,既要回京,就得戴上来时的面具,不能再这个样子在外面招摇。 白术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一只鸽子飞上天,他天生的警惕让他下意识就轻点脚尖,抬手要去将鸽子捉回。 手背上蓦地一疼,却是一粒石子不偏不倚将他打中。他条件反射地收回手,鸽子已经扑楞着翅膀飞远。 他眼中闪过懊恼,扭头看去,却见时陌立在窗前,神色清冷。 “爷,那只信鸽不是咱们的,为何要阻止属下将它截获?”白术回到时陌身后,不甘心地问。 时陌一双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那是赵修的信鸽。” 白术一惊:“他可是要将郡主之事传信镇国公?” 时陌转过身来,淡道:“不是。” 时陌言简意赅扔下两个字,白术正摸不着头脑,又听他道:“回京。” 他抬头,那人已走了出去,他忙拿着东西跟上。 一墙之隔,蓁蓁放完鸽子,转身看向长歌,蹙眉问:“赵大人会发现咱们偷偷用了他的鸽子吗?” 长歌淡道:“发现了也不怕。” 一旁正在收拾东西的夭夭:“……” 这样有恃无恐的样子还真是长宁郡主无疑了。 难道你一恢复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就会自然而然带入嚣张骄纵的角色? 蓁蓁忍不住提醒道:“可是姑娘您不只是用了赵大人的鸽子,您还仿冒了他的笔迹……您仿冒他的笔迹也就算了,您还将信传给皇上。若是被发现,怕是连国公爷都保不住您。” 长歌蹙眉紧紧看着面前这盘棋,久久无法落子。 这一局,她的对手是时陌。 他不是她从前对付过的任何一个人,他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她对他,没有把握。 她一时入神没有说话,夭夭不以为意“嗤”了一声:“以赵大人对咱们姑娘的疼爱,姑娘就算是杀人放火他都会替她背下来,更别说区区一封信了。赵大人怎会让皇上为难姑娘?” 蓁蓁知道夭夭说得有理,却还是隐忧重重。 “放心吧。”长歌这时出声,“那封信到不了皇上手上。” “啊?” 长歌两指捏着棋子,淡淡道:“那封信我根本就不是给皇上的。” 她是给景王的。 若她没有记错,景王那个在拢慈庵中戴发修行的生母何氏,平生最大的爱好特长就是驯养控制信鸽。而拢慈庵在京西郊外,信鸽从清泉驿回京,必经之路就是拢慈庵。 所以更确切地说,她这封信是给何氏的!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果真如外界传闻那般,无欲无求,一心只想遁入空门。 虽然赵修告诉她,凌非刺杀时陌是受了昱王指使。但长歌坚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背后之人一定是景王。 要知道,凌非身为前禁军统领,功力深厚,是懿和帝的心腹之臣,便是前太子如日中天时多次对他招揽,他都不假辞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为昱王所用? 昱王虽有权势城府,但行事到底还是过于直白。而景王却是真正的心机深沉,近乎可怕,只有景王才有可能利用得凌非这等人来行刺时陌。 但问题是……景王到底是如何指使动凌非这个人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凌非为何会在东宫叛变后下落不明?连懿和帝都找不到他,还要派赵修出来秘密寻找他踪迹? 东宫叛变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长歌紧紧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夭夭这时已将东西收拾好,上前道:“姑娘,可以起程了。” 长歌轻点了下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捡起放回棋瓮里,这才起身离开。 …… 楼下大堂,时陌已经在等她,同时在的还有赵修。 长歌下楼走到时陌身旁,向赵修行礼告别。 赵修看着她,温声道:“为父还有公务在身,不能护送你回京,好在你如今已觅得良人相伴,为父也便放心了。” 又看向时陌,郑重地托付道:“殿下,微臣将女儿交给您了,望您善待她。” 时陌颔首:“赵大人放心,从今往后,纵使风波诡谲,本王亦不会松开她的手。” 赵修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连忙转过头去,对长歌催促道:“快走吧,帝都局势瞬息万变,不要再耽搁了。” 长歌轻轻点头,又朝赵修郑重行下一礼:“女儿拜别义父。” 赵修朝她挥了挥手。 时陌扶着长歌上马车,长歌站在车辕上一回头,就见赵修正在驿站门口远远看着她。见她回头,又朝她挥手作别。 长歌眼眶一热,只觉此情此情竟有几分像老父亲送女儿出嫁。虽是不舍,却饱含祝福。 她心下感慨,就这样和时陌说了。 时陌坐在马车里,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道:“要他先做个心理准备也好,否则到了你我大婚那日,怕是他该与你爹当场抱头痛哭了。” 长歌:“……” 感觉再伤感的情绪到了你这里,分分钟荡然无存是怎么回事? 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但是有个重要的事却不得不和他说,她看向他,正色道:“义父告诉我,那个刺杀你的人很可能是前禁军统领,凌非。” 她想看看他什么反应,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长歌忍不住问:“他为何要来杀你?” “有人借刀杀人吧。”时陌淡道,“时景。” 长歌点头:“我也觉得是时景,但是义父说,凌非离京前去了昱王府邸。” “那就更简单了,”他含笑看向她,“我从西夏回朝让时昱和时景这两个宿世的敌人团结在了一处,如今,他们在联手对付我呢。” 长歌脸色一变。 这真是眼下最糟糕的局面了。 虽然她方才已经隐隐想到了这种可能,昱王景王会暂时放下恩怨联手来对付时陌,可是关心则乱,从不心怀侥幸的她仍旧怀了一丝侥幸,希望事情并没有到她想的那般糟糕。 此时,却从他口中得到证实。若是他的敌人们真的全部团结在了一起来对付他…… 长歌抿了抿唇,她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想着,骑马先行的白术忽地打马回来,隔着车帘道:“爷,苍术来信。” 时陌掀起车帘,白术恭恭敬敬将信纸递上。时陌展信看过,眼中不见情绪。 长歌一时猜不到信中内容,却见他迅速提笔写下两个字——清泉。 写就便交给白术,白术当下发了出去。 长歌问道:“可是破敌之计?” 时陌一脸茫然地看向她:“破敌?” 长歌点头:“对啊,你的敌人们因为你紧紧团结在了一起,你都不想办法破敌吗?” “不,我现在没空破敌,”时陌一脸的理直气壮,“如今我们的婚事才是我心中头等大事,我须得在暑气渐盛之前将你迎娶回家。” 上辈子,他们大婚之日是在盛夏,那日又是骄阳如火。她拖着一身厚重的婚服,在太阳底下生生晒得像是一朵失了水的水仙,摇摇欲坠。他便索性扔了红绸,直接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将一整套礼仪行了下来。 那日他觉得很圆满。 结果第二日就有御史上奏,说他的王妃是个祸水,大婚之日就诱得秦王殿下为她乱了礼仪。 她虽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但他心中却是计较的。她是他一生以最庄严之礼迎娶回的妻子,他誓要珍之重之,结果第二日就让人说了她是祸水。 真是好一盆冷水泼到他头上。 虽然后来他轻轻一计就将那个碎嘴的言官贬去了荒蛮沼泽之地,让他一辈子对着沼泽好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祸水”,可这个心结却是怎么也种下了。 所以这一回,他定要将两人的婚期选一个最好的日子。盛夏是不行的,寒冬也不行,她怕冷,冬天风大会将她冻着,洞房花烛怕也不好尽兴…… 金秋不错,可惜太久了。他早已经等不及,天知道昨晚她像只小妖精一样缠着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克制下来的。现在想想,他自己都佩服他自己。 还是春天吧,最好的节令,又不必叫他等太久。 他心中选了个完美的时间,自觉无比满足,一抬头,却对上她不太认同的目光。他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是在忧心他如今的处境,心念电转却又想到两人离开前那封飞鸽传书……这便别有深意道:“放心,只要你不来对付我,其他人实在不够我放在眼里。” 长歌心中一动,嗔道:“那假若我真要对付你呢?” “你舍得?”他笑了,眼底带着几分邪气。 长歌抿了抿唇:“你看我舍不舍得。” “那我也会让着你,”他轻叹一声,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长歌,我怎么样都会让着你。” 长歌心尖一颤,轻轻垂下眸去。 她怎么会问这样的傻问题?他会不会让着她,她不知道吗? 她心中不可自拔的情绪又霎时涌出,她连忙收敛心神。想了想,拿过桌上的狼毫,蘸了墨,就着宣纸写下四个字。 她写就将笔一放,轻轻将纸推到他面前:“秦王殿下瞧瞧吧,妾身送你个破敌之策,不用谢!” 时陌瞧着她微微抬起下巴,一脸的骄矜之色,微挑了眉头。 接过宣纸一看,竟是与他当下的筹谋不谋而合,不禁一笑。但他喜欢看她眉眼间的得意之色,那是他盼了整整一辈子的恣意,如今好不容易得到,就忍不住想要再纵着她一点,恨不得将她纵上天才好。 当下便装作不解的样子,皱眉问道:“夫人忽然写下范雎、白起两人的名字是何解?” 长歌撅了噘嘴,不满道:“谁是你夫人啊?还没有大婚。” 他一脸正经反问:“不是已经入过洞房了?” 长歌:“……” 魂淡!说起这个就生气! 咬了咬牙,不与他计较,她素净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宣纸,轻声道:“当年,白起在长平一役中全歼赵军四十万,又乘胜直逼赵国国都邯郸,赵国眼见被灭国,岌岌可危,上下一片恐慌。这个时候,平原君门客苏代献计,愿只身赴秦,以解赵国燃眉之急。” “秦王殿下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必定知道苏代当年献的是何计吧?”她笑盈盈地看向他。 时陌这时方才点头,点破她的计谋:“离间一计,隔岸观火。苏代赴秦,离间范雎与白起,点燃范雎心中对白起的妒火,令范雎进言秦王,掣肘白起伐赵大军,制造秦国内乱。赵国隔岸观火,最终得以喘息保全。” 长歌听他从容说起,仿佛早已胸有成竹。心中忽然没底,他是真的经她提醒才醒悟到这一计的吗?还是只是逗着她开心才故意装作不解? 上辈子,她曾无数次与时陌对弈,他偶尔会赢她,偶尔会输给她,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与他难分上下。可是后来她才明白,那些输赢其实本身就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并不是看十步走一步的人,往往他在走第一步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布下了全局。 长歌第一次对自己的筹谋没有信心起来。 这一局,她真的能困住时陌,让自己全身而退吗?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6千字,明天早点可能还有3千字,明晚应该也是6千字的一晚~感觉自己好拼啊,小天使们,你们觉得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木槿aki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槿ak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槿aki、青青翠微8瓶;黎姝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0 章 帝都。 段廷上了年纪,入春头一场春雨下来的时候就得了风寒,自此一直缠绵病榻。昱王妃最近一次回娘家侍疾那日,他才从昱王妃口中得知昱王与景王暗中联手的消息。 段廷前一刻还出气多进气少,一听到这个噩耗,气得当场从床上爬了起来,回光返照一般精神抖擞就赶去了昱王府。 “王爷怎可如此糊涂?”书房内,段廷指着昱王,老迈的手指直打颤,“那景王是如狼似虎人心不足之徒,你怎能与他共图大业?” 昱王坐在椅子里,面色凝然道:“自西夏大捷的消息传回,朝中便一直有人上奏父皇,盛赞老六,说他天人之姿,不世之材,即使不堪大任,上阵杀敌也可做个将帅之才。正好慕瑜交还了二十万大军,这些人一个个就上赶着求父皇将兵权交给老六。太傅以为,本王应当忍下这口气,眼睁睁看着二十万兵权落入这个曾经被本王狠狠踩在脚下的兄弟手上?” 段廷沉着脸,反问道:“那王爷可知,这话最初是从谁那里起的头?” 昱王被问住。 段廷冷道:“据老臣所知,自护国公裴茂替秦王求情,惹了圣心不悦以后,朝中众人揣测圣意,自此就再无一人敢替秦王说话,甚至连提都不敢提。西夏一战以后,秦王带着大周失去的故土霸气还朝,固然大快人心,在朝臣百姓中赢了些声望,但若背后无人推动,却也不会有人敢去皇上面前提他,更遑论还是冒死替他求二十万兵权。这事若是背后没有人谋划布局,怕是一出头就得被打死。” 昱王醒悟过来:“是老三?本王中了老三的奸计!” 段廷闭了闭眼,沉重点头:“王爷糊涂啊,这头一个上书的人是户部尚书何进,这何进乃是景王亲舅。朝中党系分明,这何进一上书,多少人就要见风使舵跟风?重点是,这些跟风的人里头还未必全是景王的人,不乏一些原本就看好秦王想要替他说话的。如此一来二去,这道声音自然就成了气候,就是要王爷你坐不住啊!” 昱王醒悟过来,当下气得咬牙,恨恨道:“本王竟又一次着了老三的道!” 段廷叹道:“不仅是王爷你啊,景王这更是一箭双雕之计。” “此话怎讲?” 段廷当下仔细同他分析道:“要王爷你坐不住,与他联手,此其计一也;暗中推动朝中大臣在皇上面前替秦王说话,捧杀秦王,此其计二也。但无论是其一还是其二,景王这都是要置秦王于死地的必杀之计。” 昱王隐约明白过来:“先与本王联手,趁老六回朝以前先将他置于死地,即便失败让他侥幸还朝,以父皇对他的忌惮之心,也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段廷深深点头:“这等毒计,倒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了。” 昱王微怔:“太傅说的可是拢慈庵里那位何氏?” 段廷意味深长一笑:“除了她还有谁?可惜她的对手一个个都以为她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就连皇上也不例外,却不知她求的东西多着呢。” 段廷话刚落,底下就有人来通报:“景王求见。” 昱王看向段廷,段廷心中略一沉吟,道:“殿下切记,不论他一会儿如何撺掇,您只管推脱手下无人。杀秦王这事,景王只会比您更急不可耐,殿下不如坐山观虎斗,实在不必亲自下水湿了自个儿的鞋。” 说罢,段廷便转身藏去了内室。 昱王这才让人将景王请进来。 景王一进门,果真如段廷所料,一脸的急色,又急又冷,眼底还有一丝狠辣。 他一言不发坐下,将一封信扔到桌上:“看看吧。” 昱王狐疑地拿起打开一看,眼底闪过一丝冷笑:“三弟好手段啊,连赵修传给父皇的秘信都敢截,都能截。” 景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昱王又将信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不解:“本王倒是有一事不解,这赵修怎会暗中出京去抓凌非?还与父皇通信回禀?” 景王闻言,讥讽道:“这有何可不解的?赵修在大理寺中虽一直无法出头,但他有几分本事父皇心中却是清楚的。凌非是前禁军统领,武功高强,不派赵修去捉他,难道派朱秀那个败事有余的去不成?” 昱王不轻不重被景王一讽刺,当即薄怒,却又听景王接着道:“只是这凌非实在该死,他既受了你与本王所托,就该时时来信回禀着,但他一出京就音信全无,若不是本王今日截获了赵修这封信,都还不知道老六已然擅自离开军营,去了清泉驿!” “如此天赐良机,竟要险些生生错过!”景王紧紧攥着拳头,冷道。 昱王心中若有所悟,这时反倒不疾不徐了,他将信纸叠好,又放回景王手边,这才慢吞吞坐下,不置一词。 景王没等到他主动开口,又看向昱王提醒道:“大哥,老六只身离开了军营。” “嗯,你方才说了,本王听见了。” “难道大哥以为这等天赐良机还能有第二次不成?你我需得把握住这个机会,让他永无还朝之日。”景王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昱王瞧着景王,心中暗骂:这头奸诈的白眼儿狼,若不是段太傅提前给我提了醒儿,我此刻已然坐不住要着了你的道! 面上做出为难之色:“这公然派人行刺亲王到底是大逆不道之举,咱们既然已经派出了一个凌非,也就够了,不宜再大张旗鼓追杀,要知道,人越多越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景王皱眉:“大哥糊涂!起初你我皆以为老六是随着大军还朝,自然不宜大张旗鼓,这才暗中利用凌非。偏偏如今老六与大军走失,若是在外头遇见几个乱贼,那也是他自寻死路,合该短命!如何能算到你我头上来?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自然应当不遗余力,派出的人越多越好!” 昱王吸着气,装作犹豫不决:“可我手中无人啊……凌非是从前的禁军统领,有他在还不够置老六于死地吗?” 景王听出昱王语气中推脱之意,双眸危险地一眯,目光若有似无掠过内室的方向。当下嘲讽一笑,就站起身来:“既然大哥畏缩怕事,我也不强人所难,告辞。” 畏缩怕事……昱王差点没经住他的激将之法,只是想到段廷这会儿正在内室看着他,这才生生忍下了怒气,虚伪地拱了拱手。 景王离开后,段廷缓缓从内室走出来,微微笑着轻捋胡须。 “太傅在为何事喜悦?”昱王不解地问。 段廷笑道:“景王中计了,老夫焉能不悦?” “中计?”昱王大惊。 段廷缓缓点头:“有人要引蛇出洞了。” “引谁?” “凌非。” 段廷分析道:“这秦王是能在乱军之中活捉西夏王的人,景王心中必定明白,他派再多人出去,没有凌非也成不了事。所以他这一回去,必定要传信凌非,要凌非与他新派出去的刺客前后夹击,再一次伏击秦王。可惜景王却不知,他这一出手,正正是中了别人的计。赵修这封信根本就不是给皇上的,而是给景王的。” “谁?可是老六?”昱王分析道,“他不堪被凌非追杀,想要化明为暗?” 段廷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化明为暗是真,但却不是秦王。秦王既能活捉西夏王,怕是根本就不会将区区一个凌非放在眼里。能用武力解决的事,他又何须如此迂回动用计谋?” “那就是赵修了,”昱王分析道,“这封信是赵修传出来的,必是他受父皇密旨去捉凌非,结果将人跟丢了,怕回京遭父皇责罚,这才想出了这个引蛇出洞的法子。” 段廷思索着,再次轻轻摇头:“赵修是个有些迂腐的人,一辈子将忠君爱国放在前头,这种人便是想得出这等计谋,也断然不会以皇子性命为饵。再者,此计手法细腻,又深怀对秦王的信任,我总觉得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段廷说到此处,脸上露出豁然开朗之色:“没错,就是女子,而且还是一名爱慕秦王的女子。是她要主动出手,替秦王捉住凌非。” “哦?”昱王笑了,“这个老六自出生起桃花运就旺,当年在京中就不知让多少贵女神魂颠倒,没想都窝囊得去西夏做质子了,还能带个红颜知己回来。” “秦王殿下那身皮囊……”段廷笑道,“我若是女子,我都要为他倾倒,只是听说西夏两个公主为了抢他一死一毁容,就不知他此次带回来的是谁家女子了。” “那还不简单?到时候咱们去城门口等着瞧一眼不就知道了?” 段廷点点头:“王爷能如此想最好,这秦王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这一局,王爷你且坐山观虎斗,冷眼瞧着秦王与景王过招便是。” 昱王深以为然地点头。 …… 时陌因带着长歌,缓了行程,三日后才到得离清泉驿不远的两玉城。 时陌看到地界,瞧了眼长歌,似笑非笑道:“这名字倒是好。” 长歌脸一烫。 两玉…… 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轻寒融秀幕,从此颂宜家。 不禁令人想起合卺交好。 “长歌觉得呢?”他偏还逮住她追问。 “……”长歌放下马车帘子,一本正经道,“这个名字太风流了,不衬你我这等清心寡欲的性子,我们还是走吧。” 时陌笑了,眸光璀璨:“我可不承认自己清心寡欲。” 长歌:“……” “两玉……倒是挺符合我此时心境的,长歌,不如陪我进城看一看?” 长歌:“……” 感觉对话尺度有点大。 她忍不住嗔道:“咱们这样走下去何时才能到京城?你也不怕京中无人做主,生了变数。” 时陌深深看着她,没说话。 长歌在他的目光里没底起来,正要问他,忽觉背脊窜起一阵可怕的寒意,她还未反应过来,时陌早已脸色大变,猛地一把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长歌的脸埋在时陌胸膛,耳边只听得一声巨响,让人的心也为之狠狠一震。同时,她身子一轻,便被他搂着飞身出了马车。 待她落地方才看清,她原来身处的马车竟是被人生生用剑气劈成了两半。此时散在地上,噼噼啪啪破碎了一地。 她惊悸犹存,周遭又忽地窜出数百个黑衣人,个个黑巾蒙面,提着长剑向她与时陌攻来。 时陌眉头一皱,将她一推,同时扬声叫来蓁蓁和夭夭:“护住她!” 话落,他自己就亲自入了战局,他素日从不佩剑,这时袖中随意洒出几支银针,便根根正中刺客命脉,眨眼之间倒下十数人。他又顺手从一人手中夺过一柄剑,剑气一扬,远处一群刺客还未近身,便被他震得吐血倒地。 数百个刺客瞬息之间竟死去过半,剩下一半见此场面皆被震住,举着剑远远竟不敢靠近分毫,只敢虎视眈眈地瞪着时陌。 长歌正觉这场面有些好笑,身后忽地一阵风袭来,她只见得时陌猛地回身往她奔来,脸上神情瘆人,耳边听得蓁蓁和夭夭异口同声惊叫一声“姑娘!”自己脖子上一凉,已被人抵上了一柄锋利的寒剑。 刹那之间,长歌已经知道身后之人是谁,是凌非。 但她来不及害怕,眼见着时陌一回身,他身后的刺客就猛地向他出手,她脸色一变,惊叫道:“别管我!小心身后!” 时陌头也未回,眼底掠过可怕的杀气,冷斥一声:“白术!” 白术这便用尽全力,他虽不如时陌出手就是横扫千军之势,但功力不俗,不过片刻,四五十个刺客在他手下竟无一生还。 长歌隐约间听见了凌非惊讶不已的吸气声,而后,他冷笑道:“谁能想得到,天下人都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秦王殿下,其实竟是个隐藏的绝世高手,有万夫莫敌之勇。秦王殿下你藏得这么深,皇上知道吗?” 时陌双眸危险地眯起,沉黑的眸中藏着可怕的疾风骤雨,他将手中的剑随意一扔,“哐当”一声落地。 “你放了她,我任凭你处置。” “不……”长歌看着他的毫不犹豫和眸中坚定,心尖乍疼。 时陌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意已决,他对凌非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凌非大笑出声,“爽快!” 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剑扔给时陌:“你先自断右臂,算是定金。” 时陌抬手接住,长歌双目一缩,就要上前阻止:“时陌,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刚迈出一步,肩上已被人死死扣住。习武之人看似随意的一扣,其实每一根手指都是落在她的要害,她当即疼得发不出声来。 时陌眼中急速掠过一阵疼痛,看向凌非的眼底藏着杀意:“她没有武功,你不必如此对她。” “原来秦王殿下也会心疼自己的女人?”凌非嘲讽冷笑,“殿下难道忘记了?你对别人的女人下手时可比我狠辣千倍万倍。” 凌非说到这里却又猛地停住,冷眼看向时陌,不欲再浪费时间:“动手吧!” “好。”时陌如墨的眸子直直看着长歌,左手果决地举起长剑。 长歌惊恐不已,激烈地摇头:“时陌不要……” 长歌眼睁睁看着时陌手上的剑越举越高,崩溃大哭:“时陌,你敢自断一臂,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说着,她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死死抵住自己的脖子。 时陌手上动作猛地停下,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急切拦她:“不要!” 凌非冷眼瞧着这两人,不知想起什么,残冷地说了一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话刚落,却不料前一刻尚还拿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的长歌倏地转身,电光火石之间就将簪子猛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目光一寒,正要向长歌出手,时陌手中长剑同时刺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他面门而来,同时一手将长歌轻轻推向一旁的蓁蓁。 蓁蓁接住长歌,眨眼之间抬眼,竟见时陌在短短数招之内一掌击中凌非左胸,将凌非震得连连后退,直到数十步方才强行停下,却也没忍住一口鲜血“噗”地喷出。 时陌双眸一眯,就要出手永绝后患。这时,眼风却瞥见凌非身后乍然飞来一支箭矢,势如破竹射进他后背。 凌非浑身一震,低头看了眼从自己后背射入,又从前胸穿出的锋利箭头,不甘心地看了时陌一眼,迅速飞身离开,闪身进了周遭灌木丛林。 时陌不欲去追,抬眼只见远处的赵修扔了手中弓箭,缓缓往自己走来。 …… 一行人终究是进了两玉城。 长歌白着脸,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马上,赵修对时陌说:“臣奉密旨暗中捉拿凌非,不想一路追踪而来,竟是见得这等凶险场面。” 时陌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是本王无能,有负赵大人所托,才会将她置于危险,往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本王的承诺。”时陌淡道。 长歌轻轻闭上眼,想起时陌举剑自残的画面,浑身不住地发抖。 “姑娘冷吗?”夭夭在一旁不停地替她添衣服,可长歌的样子还是很不好。 长歌哑声道:“我没事。”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时陌掀起车帘,柔声对她道:“你受了惊吓,不宜再赶路了,这里有一家碧海潮生,我们先在这里歇下。” 长歌轻轻点头。 时陌扶着她下车,长歌腿软,落地时没站稳,跌进他怀里。 时陌索性直接将她抱起,大步进了碧海潮生。 夭夭在一旁小心瞧着赵修的脸色,解释道:“姑娘第一次伤人见血,受了惊吓走不动路也是有的。” 赵修看了夭夭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客栈。 碧海潮生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此处的碧海潮生虽然不若京城那般奢侈堂皇,却仍是本城最好的。在城中心的大片地里修了别致的园林,外头花木掩映,里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甚是风雅,倒是有些大隐于市世外桃源的感觉。 时陌要了一个独立的院落,抱着长歌大步走进。长歌轻轻靠在他怀中闭着眼睛,鼻间一路花香未断,更极有层次。 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被他轻轻放在了床上。 他坐在床边替她把脉,摸清脉象,好看的眉头微微拧起。末了,轻叹一声:“长歌,不要害怕,你没有杀他,你只是自保,而且不过是让他流了一点血罢了。” 长歌闻言一怔,有些自嘲地笑了:“你以为我在怕杀人?” 上辈子,她连一个国都敢亡,杀人算什么? 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是你毫不犹豫不顾一切的样子让我害怕了。时陌,答应我,往后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都不能再这样子了,我不值得的……” 她说着,眼中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时陌神色顿冷,一对上她的眼泪却又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将她搂进怀里,轻斥道:“永远都不要对我说死这个字。” 她曾经就死在他的怀里,他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她那样痛苦,而他却没有办法救她。至今那可怕的画面还会时常入他梦中,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他怎么还能承受第二次? “如果连你都不值得,那我不知道我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他含笑轻轻擦着她的眼泪,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完。 “时陌,你不懂……”长歌哭着,又涌出一波热泪。 “不,我懂。”时陌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是我拖累了你,你本不该面对今日这等凶险万分的场面,你应该是被娇藏在深闺,要我小心呵护的,却因为我落到了敌人刀下。长歌,我想,我们分开走吧。” 长歌眸光一窒。 他轻声道:“我明日就同白术快马启程回京,你撕掉面皮在此处停留数日再走。那些人的目标在我,只要我离开,他们也就跟着走了。再者,他们也不认得你真正的模样,你身边还有蓁蓁和赵大人,足够安全无虞了。至于我,你也不必挂心,除了你,无人可以成为我的掣肘。只要你不在我身边,不论是景王还是昱王的人,我都不会放在眼里。而凌非,他下一次出现之日,就是他亡命之时。” 长歌久久看着时陌的眼睛,含泪问道:“你就不怕我们这一分开,我就永远离开你了吗?你不是不相信我的吗?” 时陌笑了,他将她鬓角一束微乱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柔声道:“可是比起得到你,我更想要你的平安啊。” 长歌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克制不住地大哭出来。 时陌,对不起。 我又要一次负你了。 这些人是景王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我把他们引来的。我知道他伤不了你,我只是想让你心疼我无辜落入险境,然后主动提出和我分开走。 我只是想要你主动放开我。 如今你真的如我愿了,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好难过…… “时陌,你心疼我的样子让我好难过。”她哭着告诉他,她心底最真切的感受。 如果他不要这样待她,是不是前世今生自己都不会这么痛苦了? 因为这样的他,真的让她无以为报。 “傻姑娘,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心疼你心疼谁?”时陌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在她耳边笑着柔声安抚。 妻子……长歌心中一震,而后蓦地转头,主动吻上了那无数次让她颤抖不已的唇。 两个人心中都藏着千山万水,这一吻如干柴烈火,不可收拾。 直到长歌软软躺在他身.下,化成了一滩水一般任他索取,他那走失了十万八千里的神智方才勉强回来。 感觉到他的亲吻渐渐带上了克制,他甚至打算起身离开她,长歌忽地伸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娇娇软软地对他说:“时陌,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话落,长歌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男人浑身一震,指尖下的躯体炙热得可怕。他的亲吻停了下来,缓缓看向她,目光震惊又灼人。 他就这样看着她,两人就这样在分分寸寸的距离里四目相对,直到长歌几乎以为他用眼神就能将自己吃了,才听他出声,嗓音低沉得惑人:“长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笑了,将心中女子所有的矜持和羞怯全豁了出去,主动往他唇上亲了一口,眸光湛湛地看着他,轻声道:“时陌,我想给你生个孩子,想很久了……” 话还未说完,铺天盖地的亲吻落下,她的神识就再一次被夺走。 “好,我们要个孩子。”他吻着她的脖子,她微微仰起头,听他一面亲吻她,一面哑然出声。 明明两个人这样近,可是长歌却觉得他的声音很远,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终于疲惫不堪跋涉而来,千疮百孔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无力细想,只是下意识地好心疼他,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捧起他的头,主动去亲吻他的唇,用自己前世今生所有的爱意去吻他,全无保留。 时陌激烈地回应着她,两人的呼吸声急促深重。紧紧相拥的两具身子在床上翻滚,可是在长歌的手主动触上他的腰带时,他却蓦地将她的手握住。 长歌抬起水汽氤氲的眸子,不解地看向他。 明明她感觉到了他真的很想…… 时陌神色坚定:“长歌,现在还不行。” 长歌真是好气:“……” 现在不行就永远没机会了。 时陌叹道:“我不能让你承受无媒苟.合这等羞辱。” 无媒苟.合……怎么会是无媒苟.合?! 这一刻,长歌真是好恨他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啊,她要怎么说他才能明白?可是转念一想,要是他真的记得上辈子那些事,带着上辈子的执念,应该也不会轻易松口要放她单独走了。 若是他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却答应和她分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早已识破了她的计谋,前方应该准备了更大一个坑等着她。 这样一想又庆幸起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极尽撩.拨地依偎进他怀里:“人常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我现在就想对你以身相许啊……” 他无奈笑道:“那也先要有媒有聘,在那之后我才能让你以身相许。” 长歌心念一转,果断道:“那就今夜吧,星月为媒,义父为证。” “星月为媒,赵大人为证?”时陌紧紧看着她,目光深得可怕。 长歌在他的目光里,义无反顾点头:“对,趁着义父在这里,星月为媒,义父为证,我将自己嫁给你。” …… 白术去大堂寻掌柜,时陌要他去包下这里最大的一个院落。 掌柜迟疑道:“不是在下不愿意,只是咱们两玉城的碧海潮生同京中的碧海潮生实则是同一个大东家,大周但凡有碧海潮生,最大那个院落都是大东家自己留用的,每日除了固定打理的两个下人,从没有人敢擅自进去,更遑论对外开放,在下实在做不得主。但除了那个院子,别的都好说。” 白术皱眉道:“我家主子就要那个院子,今夜他新婚洞房,旁人住过的他还怕委屈了新娘子。” 掌柜闻言,连忙圆滑地拱手道:“那真是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了……” 白术知他在转移话题,见他难缠,知道果然是没办法说动他了。当下便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迅速拿出一块玉佩,递到掌柜眼前。 那是一方羊脂玉,最顶级的成色,只见它色泽润白,光泽细腻内敛,尤其表面一层如将化未化的油脂,白度与脂度皆非凡品,足可见是羊脂玉中最上乘之物。 但真正令掌柜一惊的却不是这上好的羊脂玉,而是那玉佩上的两个字——远之。 当下,他神色蓦地一敛,方才老油条的样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恭敬虔诚,他朝着白术拱手,低声道:“原来是大东家,太好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白术这才收回玉佩,却见掌柜走了两步又回来:“方才公子说大东家今夜要大婚,可要准备什么?我这就亲自去买!” 白术淡道:“不必,已经有人去准备了。” 白术口中的有人正是夭夭和蓁蓁。 此时两人走在街头,夭夭兴致勃勃,蓁蓁却一脸凝重之色。 夭夭看了她一眼,拿胳膊撞她:“开心点啊,姑娘今夜要嫁人,你这个样子可真扫兴。” 蓁蓁看向她,反问:“你觉得姑娘是真心的吗?” “……”夭夭望天,“凭姑娘的智谋,若她不是真心,你以为这世上还能有谁能逼她不成?” “你说得也有道理,”蓁蓁点点头,“可是,若是她果真有心要嫁秦王,为何还要千方百计让秦王主动松口放她?为了达到目的,还险些要了秦王殿下一臂。” “不是没断成吗?”夭夭翻了翻白眼,“姑娘做事一向胸有成竹,何时失过分寸?那些人你也看见了,根本不够秦王殿下瞧的。再说,姑娘还安排了赵大人在暗处呢,万无一失的啦。” “是吗?”蓁蓁反问,“若真的胸有成竹,为何后来自己被吓成那个样子?我觉得姑娘可能是算到了秦王殿下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却没料到秦王殿下竟然真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举起了刀,他也好歹迟疑一下撑到赵大人赶来啊……结果弄得咱们姑娘又是后怕、又是自责、又是愧疚,这才会被吓得路都走不动。” “啊?她真的被吓到了?”夭夭惊呆,“我还以为那她是装的,只是想要秦王殿下心疼她啊。” 这下轮到蓁蓁翻白眼了,懒得理会她,径自道:“我只是不知道,姑娘这个一面要远离秦王,一面又将自己嫁给秦王,这是何意?” 夭夭“嗤”了一声:“还以为你多聪明呢,这都想不明白,连我都知道。” “你知道?” “因为姑娘心里是真的很想很想嫁给秦王,可是又很怕连累镇国公府啊。她若是在京中嫁给秦王,那就代表着镇国公府满门上下往后都不得不陪着她蹚朝堂那池浑水,从今以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但在这里就不一样了,这里她就是她自己,她只是一个陷入情网的姑娘,要将自己嫁给她心上的男子而已。两情相悦,两心相许,她谁也连累不着,谁也不必为她的情不自禁付出代价。” 夭夭说着忍不住叹道:“咱们姑娘可真是个天才,这样一个两全之策都能被她想出来,可以说是不负如来不负卿了。” 蓁蓁听夭夭所言,露出恍然之色,又忍不住心疼地叹道:“不负如来不负卿,却独独负了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三更放到一起发吧! 恭喜男主挖坑成功,恭喜女主成功落入男主坑里~其实时陌的坑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盛大的婚礼等着长歌~ 小天使们,我的留言越来越少,一到权谋章节你们就都潜水去了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槿ak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1 章 两人准备好了婚礼上的喜糖红烛,夭夭提议:“我们去买一些胭脂吧,姑娘这些年都以假面示人,今夜肯定是不能的,虽说她真容国色天香,但新婚之夜还是该好好打扮一下。一辈子就这一回呢,即使没有嫁衣,也该让姑爷一辈子记得她今夜的模样。” 说着又有些伤感。 蓁蓁点了点头,便随手拦了路边一名女子:“敢问姑娘,城中最好的胭脂铺在何处?” 豆蔻年华的姑娘笑说:“两位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咱们两玉城,云想阁的料子,花想阁的胭脂,碧海潮生的美酒佳肴,可是出了名的,你们去这几处总不会出错。” 夭夭惊呆:“这几家不全是帝都的吗?” “对啊,全是帝都来的,在咱们这里开的分号。都是年后才开的,不过财大气粗,这一来就抢占了市场,如今咱们这里无人不知的,纷纷慕名而去。” 夭夭和蓁蓁对视一眼,又向那女子问了路,这便往花想阁赶去。 远远见到花想阁的门面,清雅精致,在周遭一众平平无奇的店铺里头很是鹤立鸡群,夭夭忍不住道:“我一直以为这三家背后的大东家是杜崇来着……没想到却在杜崇金蝉脱壳之后将生意越做越大,都开到这里来了,竟不知是哪路神仙,连首富倒台了他都还没倒。” 蓁蓁没有说话,正蹙眉想着一事,不料耳旁夭夭忽地低呼一声,便被人紧紧捂住了嘴巴拖到一旁。 蓁蓁脸色顿变,猛地转头,一抬眼却见是白术。 白术一手紧紧捂着夭夭的嘴巴,一手朝蓁蓁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用眼神示意蓁蓁去看云想阁店铺里头那人。 蓁蓁顺着看去,目光触及里面那一道清俊挺拔的背影时,当即变了脸色,连忙随着白术一起,三人悄悄躲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白术这才松了夭夭的嘴巴,夭夭不愤,正要打人,蓁蓁拉住他,低声道:“晋王在里面!” 夭夭瞪大了双眼,震惊不已地压低声道:“晋王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蓁蓁蹙眉摇了摇头,夭夭又去问白术:“你又怎会在此处出现?” “我奉主子的命令,过来替郡主买胭脂。”白术皱着眉头,探头出去瞧时照的动静。 夭夭和蓁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满意之色。 还行,是个知道疼人的姑爷。 但是夭夭还是习惯了嘴巴不饶人,嘟囔道:“这种东西不该他自己亲自来替姑娘挑吗?没诚意……” 白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转头继续去盯时照。 夭夭理解不了白术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只好跟着他去盯时照。 云想阁里,时照正背对着门口挑胭脂,他挑得很认真,一面凝神听掌柜讲解,一面亲自从每一种的试用装里捻了些出来试色。如此过了约一刻钟,他才选好一盒,又配了口脂,这才离开。 夭夭忍不住道:“看到没有,这才是给姑娘挑胭脂该有的态度,学着点。” 话落,白术忽地回身,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夭夭正不满,就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人连忙背过身去,又蹑手蹑脚地往巷子深处退去。 外头,时照贴身护卫无猜的声音传来:“王爷为了见郡主,一路快马加鞭南下,听闻郡主在清泉驿出现,又星夜兼程西行,如今眼见着就要到清泉驿了,王爷为何却又忽然不急了?反而还要浪费时间来这里挑选胭脂。郡主如今连脸都是假的,哪里会用这些东西?” 时照瞧了无猜一眼:“你懂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她如今不用,但总有一日会用。” 无猜摸了摸鼻子,趁机提议道:“既然已经进了城,王爷您今夜不若就在这两玉城里歇一晚再走?方才那掌柜不是说此间碧海潮生的老板今夜有大喜事,碧海潮生今日大开店门免费宴请吗,也不知是什么喜事,咱们不若去瞧一瞧?” 巷子里头悄悄躲着的蓁蓁和夭夭闻言,脸上双双露出又惊又惧的表情。 那个老板是怎么回事?他是敌军派来想要坑死他们的吗?! 白术紧紧皱眉,暗叫不好。 三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紧张之色,一口气紧紧提在嗓子眼儿。 他们倒不是怕时陌打不过时照,只是他与长歌两人这一路走来千难万险,好不容易等到今夜花好月圆,若是时照这个时候忽然出现……这好事怕是怎么都要坏了。 三人凝神屏息,却没听得时照的回答,只听得那主仆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顿时傻眼儿,面面相觑过后又消无声息地从巷子里头探出来,竖着耳朵想要去听时照的意思。 夭夭更是在心底祈祷:若是能让她家姑娘今夜圆满嫁做人妇,她愿折寿一年,不,还是三年吧,有诚意一点。 她心中刚刚祈祷完,就听前方时照的声音淡淡传来:“不了,连夜赶路。” 虽然已经隔得算比较远了,时照的声音也不大,但因为三人都提心吊胆着,却是将那一声“不了”听了个清清楚楚,当下不约而同长松了一口气,都从各自脸上看到如释重负的表情。 而后,夭夭瘫坐在地,喃喃自言自语道:“要不还是一年吧……” “什么一年?”蓁蓁耳朵尖,一面问一面拉她起来,跟上白术,三人前后进了花想阁。 花想阁掌柜刚招呼完时照,各大系列的试用装还未来得及收起,这便顺势笑着招呼推荐起来。花目繁多,琳琅满目,数百盒胭脂摆在她面前,教她说来如数家珍。 蓁蓁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转身只想静静,夭夭咬着唇,艰难地做选择。 白术大手一挥,直接扔了一袋鼓鼓的金子过去:“全要了。” 夭夭蓁蓁猛地侧头看去:“……” 白术微微一笑:“那寒碜的才会做选择,咱们主子自然是要全买回去给夫人挑着的。” 蓁蓁:“……” 夭夭:“……”总算明白刚才白术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知道他应该是在酸方才同样来挑选胭脂的时照,但她的膝盖也很疼是怎么回事? …… 三人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回到碧海潮生,白术不方便进内院,便由蓁蓁和夭夭扛着大包小包进去。 里头,长歌刚刚沐浴完,正坐在镜前任时陌替她画眉。落日余晖洒进,染了一室岁月静好。 夭夭见到两人含情相视的画面都不忍心走进去打扰,但是这么多胭脂买都买了,还是要赶紧用吧。结果一进门就听见她家姑娘这样说:“其实可以一切从简的。” “已经没有嫁衣没有宾客了,还要如何简?” “……直接送入洞房?” “……” 正进屋来的夭夭和蓁蓁脚步一滞:“……” 真真是美色惑人,连她们家一向清心寡欲的姑娘也变得这样不矜持了。 长歌听到动静,转头看去,眉眼间尚留着方才的疏懒之色,笑问:“怎么买了这么多?” 蓁蓁道:“主要是胭脂多,姑爷今日将花想阁包场了。” 蓁蓁已经很有眼色地改口叫姑爷,一面和夭夭一起将数百盒胭脂一一取出来,齐齐整整地摆满了一桌子。 饶是一贯出手阔绰、动辄包场强行做东的长宁郡主见到这等盛况,还是有些微惊。 她有些艰难地出声,问身旁那人:“你知道……胭脂是有时限的吗?” “不知道。”他理直气壮,瞧了她一眼,淡道,“我只知,你我婚盟没事时限。” 长歌:“……” 忽然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他已转过头去,目光不疾不徐从一盒盒胭脂中逡巡而过,最后挑了其中最夺目瑰丽的一盒,打开来递到她面前。 长歌睁大眼睛,抗拒地摇头:“太浓艳了……” 时陌挑了挑眉,去捉她的手。 长歌哭笑不得:“我不要……” 他瞧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还没到你说不要的时候。” 一旁的夭夭蓁蓁对视一眼,感觉还没洞房已经少儿不宜了……赶紧默默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房门替两人关上。 时陌不容抗拒地去捉她的手,长歌一面躲一面笑,被他追了两步,就教他整个人一起按进了怀里。想到那盒可怕的胭脂,长歌犹自垂死挣扎:“求你了……” “一会儿再求。” 长歌:“……” 混蛋!刚才装得那么道貌岸然,这会儿这么多的意有所指又是怎么回事? 她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我这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婚,你好歹让我美美地嫁给你啊,这盒胭脂一涂上去,我怕你往后余生想起来都要虎躯一震……” 他目光忽地幽暗,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不会。” 长歌愣住。 “不会只有这一次,”他承诺道,“今夜只是权宜之计,回京后,该有的礼仪,我一样样都会补偿你,不会真的教你受委屈,我终会以最盛大隆重之礼将你迎娶为妻。” 长歌张了张嘴巴,心头千回百转,最终却是在他几乎要将她看透的目光里盈盈一笑,依偎进他怀中,柔声道:“好。” 他垂眸静静看着她,眼底一片漆黑。半晌,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指摁进那一盒瑰丽的胭脂里。 长歌不解地抬眸看他,他一言未发,只是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案边。 那上面摊放着一纸婚书,洒金的宣纸上,笔锋庄重虔诚。 她不知他是何时写下的这个,怔怔看向他。时陌没有解释,只是握着她染透了胭脂的手指,重重摁了下去。 长歌的目光落在纸上,一刹那间,良缘永结、瓜瓞绵绵、尔昌尔炽、白头之约几个词像是格外出众一般,争先恐后又猝不及防地窜入她眼中,她只觉心口重重地跳,竟有些承受不住,连忙别开目光。 愣愣地任由时陌捉着她的手指摁下红印,签下婚书。而后他才将自己的手指摁进那一盒胭脂,将指尖染透,又重重落在宣纸上,她的旁边,成依偎姿态。 她一瞥之间,就见得淡黄色的洒金宣纸上,满纸清雅墨色,将两人的指印衬得更加瑰丽夺目。那两抹红艳竟仿佛是心头血的颜色,浅浅一滴,义无反顾刻下一辈子的山盟海誓。 是承载,也是见证。 夺目得令长歌不敢直视。 时陌仿若未觉,心满意足地将婚书收好,这才将她揽进怀中,轻轻吻上她的眉心:“让两个丫头进来帮你梳妆,我去换身衣服,等着迎我的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自称民政局那位小天使呢?可以出来了,两人已经签字,到你出场发小本本啦! 婚书是个很重要的铺垫,对后面很重要,所以不要嫌弃这个剧情特意拿出来写啦~昨天爆更啦,今天缓一缓,先更少点,明天再继续吧,嗯!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签、没有匆匆哪来那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秋刀鱼叨鱼丸5瓶;Grace恩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2 章 三月初三,酉时三刻。夜幕初降,月明星稀。 隔着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碧海潮生大堂内的人声鼎沸隐隐约约传到庭院深处。这样的热闹恰到好处,拿捏着绝妙的分寸,既没有给里面的人带来喧嚣和嘈杂,又给两个人的礼仪铺上了该有的喜色和欢庆。 庭院深处,杏花桃花渐次开放,墙外还有几树漂亮的玉兰,调皮地向院子里探进头来,仿佛耐不住好奇,也想要一窥这一对新人的绝世风华。 长歌一身红裙由夭夭扶着徐徐走出。 虽然来不及缝制嫁衣,但好在她平日里就偏爱这等鲜妍夺目的颜色,此时从随身带的箱笼里挑选出一身略加改动,倒也比普通的嫁衣更加灼灼瑰丽。 手上一柄团扇,贵妃醉酒的扇面正正遮住她的容颜。她低垂着头,只见白色、粉色的花瓣铺满一路,鼻间萦绕着清雅的花香,远传传来的热闹欢腾隔着几个院落,消去了嘈杂,只留下喜庆。 听夭夭说,今夜碧海潮生免费大肆宴请,几乎将全城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碧海潮生原本走的是奢侈的路子,是专程奉给达官贵人的优待。此时大开店门,免费宴请,来者不拒,可想而知场面该是何等的热闹。 闻声已经可以想象那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的画面。倒真应了婚礼宴请时高朋满座、丝竹悦耳的热闹。 这就是他给她的婚礼吗? 虽被局势所迫没有宾客,但经他这样细致的安排,喜气和祝福却也不少她分毫。 他一向都是这么有心的。 若她生在一个更平凡一些的家庭就好了……长歌此时忍不住想。可是转念这个念头又被打消,人不能太贪心了。她已经有那样好的父亲和兄长,她应该为他们考虑,不该再奢求更多。 再说奢求,她不是也已经求了吗? 明明无缘的,也被她硬求了一个婚礼出来,这辈子总算他们也曾共度一夕良辰。 想着,她眼中含笑,一步步走得更加义无反顾。 前方,时陌负手凝着她。他素日的衣服全都偏淡,此时大喜之日,连上方的赵修都换上了一身喜庆,他仍旧是一身月白长袍,但因他天生的一身好皮囊,倒也是清风朗月之姿。他立在那里仿若谪仙,跋山涉水而来,就为了在今夜迎娶这名令他甘愿身堕红尘的女子。 他静静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前世今生的距离,就这样在她浅浅的步伐里一步步消失,她终于走到了他身边。 他伸出手去,稳稳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站在一起,终于昭示着这段路走完。 白术在一旁唱到:“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他扶着她,两人面朝星月,在“一拜天地”的声音里郑重跪拜。 “二拜高堂!” 他牵着她的手徐徐返身,面向着上座的赵修,下跪叩拜。 赵修坐在那里,看着一双新人,眼眶隐隐泛着红色。 文君,你看到了吗?你的女儿今夜出嫁。虽然眼下风波诡谲,局面困厄,但她同你的眼光一样好,这个男子他是良人,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 “夫妻对拜!” 随着最后一声唱喏,时陌长歌两人相视而立。隔着微微透光的扇面,长歌含笑对上他沉黑的眸子,又仿佛被他灼到一般,一触而退,低头,盈盈拜倒。 她隔着扇子瞧他的那一眼,让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跟着拜下。 “礼成!送入洞房!” 最后这一声,白术是欢呼出来的,赵修眼底也有湿意,他连忙抬手摁了摁眼角。那一边,夭夭直接落了一颗眼泪出来,被蓁蓁狠狠拍了下脑袋,赶紧止住了,连忙上前去扶长歌。 刚走了两步路,却见新姑爷一笑,直接将人抱了起来,甩开众人,大步步入洞房。 夭夭:“……” 是不是有点失礼?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赵修,却见赵修只是一笑,道:“过来坐吧,今夜不要去打扰他们,咱们在这里热闹。” 这才和蓁蓁欢欢喜喜地走向酒席。 今夜,没有多余的宾客,仅有四人,将这一桌喜酒吃得酣畅尽兴。 …… 新房内,房梁窗棱上缠绕着红绡,给这原本清雅不俗的房间带来了红尘喜色。桌上,两支粗.长的红烛无声燃烧着,照出一室的暖红旖.旎之色。 红烛周遭摆放着红枣、桂圆、花生、年糕、合卺酒,样样暗含着对新婚夫妻的吉祥祝福。 长歌坐在床边,举着扇子。扇面后,她螓首微垂。 其实是可以拿开扇子了,但这种时候,她却害了羞。也可以说是,终于害了羞。 时陌立在床前,负于身后的手紧了紧,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将扇子缓缓拿下。她白皙娇美的容颜于是随着扇子的移开,一点点呈现在他眼前。 肤如凝脂,眉如远山,一双秋眸微微垂着,将眼中初为人妇的娇羞藏下。秀气的鼻头圆润小巧,俏皮精致的线条底下是如花瓣一般娇美润泽的红唇。 这双唇曾经那样大胆地亲吻他、引.诱他,甚至惊世骇俗地对他说,要给他生个孩子。如今真到了天经地义可以生孩子的时候,却又因为紧张和羞怯轻轻咬着,已被她咬出了不轻不重的齿印子。 他忽然不再温柔,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扇子,随手一扔便扔到了床下。 她蓦地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的,含着些微惊。他一笑,这就低头,主动吻上了她的唇。 自两人重逢以来,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虽然每次他都是主导那一个,但却每次都是她迫不及待主动撩.拨他而起的头。 她心里藏着那些小心思,自觉与他时日无多,自然会迫不及待。 可是她又怎会知道?他们其实,来日方长。 但男子的主动和女子的主动终究是有本质上的区别。此时她身子一颤,不过还是很快适应了过来,抱着他的腰,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承受他的亲吻。 此时鼻间的香味又与方才不同了,仿佛有栀子花的清甜,有玫瑰花的醉人,还有他身上独有的那抹总令她情难自禁的药香。 她迷迷蒙蒙之间被他放倒在了床上,他起身走向桌前。这片刻的离开才令她稍微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就见他拿着两杯酒,含笑往她走回。 瓷白色的酒杯衬着他的手指修长如玉,令她心旌神驰。 他走到她身边,将一杯酒递给她,轻笑一声:“险些忘了合卺交杯。” 长歌在他炙热的目光里脸一烫,连忙爬起来,垂着眸子接过。 与他轻轻碰了一杯,再挽过他的长臂,两人交杯共饮合卺酒。 一饮而尽,她没看他,目光落在别处。他将她手上的杯子收走,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回桌上,这又返身到她身边。 长歌回想上辈子婚礼的步骤,交杯酒之后是什么呢?交杯酒之后好像就没有别的仪式了,该她以身相许了。虽然头脑一热的时候很大胆,但真到了这时,得到了天地星月的见证,气氛一点点推进到了极致,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反倒紧张起来。无意识地低垂着头,将自己漂亮的嫁裙捏得紧巴巴的。 时陌垂眸,就将她恨不得缩到被子里的样子收进眼里。他眸中含笑,也不说破,只是忽地“咦”了一声,吸引了长歌的注意。 长歌抬眸看向他,问:“怎么了?” “我方才分明是从同一个酒瓶里倒的两杯交杯酒,怎的你喝的却和我喝的不同?” 长歌眨了眨眼睛,懵了:“哈?” 他坐到她身边,目光肆意落在她的唇上,直直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唇色,露出一本正经的疑惑:“我方才饮下的酒分明是无色,怎么到了你的唇上,却有了这样动人的色泽?像是春日尽头绽放的桃花色,又像是夏日伊始将将成熟的樱桃色……” 长歌终于明白他是在取笑她了,秋水一样的眸子轻轻一横,含嗔带恼,正要轻斥他一声“孟浪”,刚刚张开嘴巴,却被他觑准了时机,深深吻住了她两片诱人心扉的唇瓣。 长歌觉得自己的话还没说完,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却惹来他轻笑一声,更缠绵地深吻了她半晌,这才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长歌,你是不是忘了正经事?” 正经事?长歌抬起水汽氤氲的眼眸,怔怔看着他。 他亲着她的耳根,轻笑一声,哑声反问:“洞房花烛夜的正经事……你说是什么?” 他的嗓音原本就低醇动人,如陈年的佳酿,直入人心。此时又被他刻意放低,直直落在耳根,还是说着那样的话……长歌当下身子一软,便整个人软在了他怀里。 他一笑,抱着人倒进了鸳鸯红被里…… ————尺度问题,此处省略三万字,自行脑补吧╮(╯▽╰)╭———— 五更天的梆子敲响时,碧海潮生一夜的热闹才将将散去。 这一夜,因着碧海潮生的财大气粗,几乎是全城百姓都赶来凑了这个热闹。虽然这个热闹凑得有点不明就里,但掌柜说了,但凡说了吉利话,便想点什么点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无有禁忌。 起初场面还控制得住,后来所有人都饮得尽兴了,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清醒,许多人就举着酒杯,歪歪斜斜的,或站着或坐着或倒着,嘴里高声念着吉利话。 你一句长长久久,我一句天长地久,他一句百年好合,我再来一句福泽绵长……一声接着一声,一浪高过一浪,互不相让地拼了起来。 到最后,从寿宴,到婚宴,到登科宴……几乎所有的贺词全被说尽,众人摸着鼓鼓的肚皮,这才爬起来歪歪扭扭地去向掌柜告辞。 掌柜自己也喝得云里雾里的,倒在柜台上笑嘻嘻朝着众人一个个拱手。 伙计和厨子们却是忙惨了,几乎人仰马翻,待送走了所有人,当场倒了一地。掌柜一面歪歪倒倒地回房,一面大手一挥:“关门,带薪歇业三日。” 众人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碧海潮生的大堂内顿时又迎来了最后一阵欢呼沸腾,之后才总算彻底平静了下去。 …… 直到这个时候,庭院深处,那对新人的房间里头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长歌累得睁不开眼睛,奄奄一息地倒在时陌怀里。 这一夜,她被男人掐着腰,翻来覆去……真的是差点死在了牡丹花下。 时陌拨开她汗津津的发丝,见她眼睛紧紧闭着,娇艳的红唇微张,一身娇嫩的肌肤染成了漂亮的颜色,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轻斥了一声:“作死。” 长歌心想,可不是她自己作死吗? 他原本顾及着她初次,有了两次以后就想停下来,但她却发现不太对…… 虽然这辈子这具身子还是初次,但她好歹有上辈子那些床笫间的记忆,怎会那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 “说好的要个孩子……骗纸!”她不好直接说出来,只能咬着唇娇嗔。 餍足过后的男人,眉间眼底都是心满意足,闻言,微挑了眉头,反问:“我如何骗你了?” 他说着,露出再认真不过的疑惑之色:“难道方才你未曾尽兴?” 长歌:“……” “真的不曾尽兴吗?”他抱着她,极其郑重地问。 长歌不敢让他误会,也不想让他误会,只能垂着眸子,声如蚊蚋道:“尽兴了,只是……” “长歌还想更加尽兴一些?”他挑眉,露出一脸的恍然大悟,“好,那为夫下次一定让娘子更加尽兴。” 长歌:“……” 再尽兴一点她怕就要死在牡丹花下了…… 长歌连忙道:“不是……” 感觉如果不说清楚,方向会完全被他带偏。长歌气恼地咬了咬唇,将头埋进他怀里,咬牙一口气说出来:“你都没有……给我啊,骗纸!” 啊啊啊,疯了!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坏!让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来?像是她求着…… 虽然是这样不错,她上辈子做的孽,这辈子来还,但是…… 还是会害羞啊摔! 她说完,只觉周遭久久无声,除了前院里隐约传来的祝酒欢庆之声。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却见他露出疑惑之色:“长歌,你如何会懂这些?” 所以……你还真是仗着我不懂,想故意糊弄我吗? 长歌随口道:“我及笄后嫂嫂私下同我说过夫妻之事。” 夫妻之事……她念在齿间,忽地觉得很圆满。 他们真的是夫妻了,虽然上至天子下至她的父兄,他们都不知道她已经成亲,但她却觉得已经足够,已经很圆满了。 倒是忽然想到个问题…… “你应当也是初次吧,为何这样……”长歌回忆起上辈子的新婚之夜,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这一点她是确认无疑的。只是那个时候……他那时候好像没有像今夜这样,这么了解她的身子,两个人可以这样契合尽兴。 但是记忆太久远了,她也不太确定。毕竟那之后的十五年他们之间有实在有太多酣畅的记忆,将初次的记忆淹没。 她斟酌了一个词:“嗯……娴熟。” 时陌瞧了她一眼,一言带过:“你时常入我梦中,次数多了自然也就娴熟了。” 长歌险些吐血:“……” 这种没羞没臊的话,这样面不改色理直气壮说出来真的好吗? 长歌真的不想再理他了! 可是他却显然很想再理她,轻笑着将她自怀里拉出来,柔声在她耳旁解释道:“你是初次,不宜受孕,下次吧。” 下……下次? 这种事也能用“下次”推迟?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成婚啦~来吧,小天使们快点出来说新婚贺词啦~ 感谢给我投地雷的小天使们: 木槿aki扔了1个火箭炮 木槿aki扔了1个手榴弹 37149963扔了1个地雷 没有匆匆哪来那年扔了1个地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3 章 唔,长歌对下次这个词没什么好感,后来,就主动要求变成了……这次。 这次的后果就是,一整夜没消停。男人离开她的时候,房中的红烛似乎变得格外明亮,将整室都照出了破晓时分的晨曦色。 长歌白茫茫的脑子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红烛变得明亮了,而是……天亮了。 她觉得自己明天可能要下不了床了。 时陌支肘侧身看着她,体贴地表示:“我可以多停留数日,陪你几日再走。” 长歌原本都要睡着了,一听他说这个话,又有几分清醒,沉默了一会儿,才闭着眼睛哑着嗓子对他说:“不了,早晚都是要分开走的,你如期启程。” 时陌瞧着她,没吱声。 长歌徐徐睁开眼睛,只见他正静静看着自己,神情难测。她依偎进他怀里,叹道:“我听说,景王在朝中动手脚,户部尚书何进带头上书,动作不断,昱王又与他联手来对付你……我想你还是早日赶上回朝大军妥当些。身在千里之外,许多事情都无法得心应手。” 他无意识地拍了拍她,这才轻轻“嗯”了一声:“睡,我明日午后启程。” 听他说午后启程,长歌心中这才放松了些。要是他一大早就走,她还真怕自己下不了床。 毕竟这一别,后会无期……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翻了个身,触手一片冰凉,长歌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窗外明媚的阳光洒进,铺满了整个窗边。她猛地坐起身来,一面迅速拿过衣服穿上,一面高声喊“夭夭,夭夭!” 夭夭还从不曾听她声音这样急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跑进屋:“怎么了,姑娘?” “现在什么时辰了?”长歌忍着身子上的不适,一脸急色下床。 “已过未时了。” 长歌脸色大变:“秦王呢?” “方才出门了。” 长歌闻言心中一紧,脱口斥道:“怎么不叫醒我?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今日一别,我与他再无相见之期……长歌眼眶一红。 “是殿下不许我们叫醒您……”夭夭讷讷道。 “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长歌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冷冷扔下一声便跑出门去。 主仆多年,长歌从不这样对夭夭说话,夭夭一时懵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拔腿追出去,却已不见长歌的身影。 这庭院虽是在碧海潮生内,却是一座独立的院落,还有一道独立出入的大门。长歌方出来,就见到了等在门口的蓁蓁,她坐在马车上,看着日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条街道清净,长歌一出来她就听到了动静,转头看去,果然见长歌头发都没梳,披散了一头青丝就白着脸跑出来,身上应是她情急之下随手抓来的衣服,竟还是昨夜那身瑰丽的红裙。 蓁蓁连忙上前扶她,见她眼眶红红的几乎要哭出来,忙出声安慰道:“姑娘,来得及的,秦王殿下方走一刻钟。” 长歌点点头,这才迅速上了马车。蓁蓁扬起长鞭,马车便风驰电掣地跑了出去。 车内颠得厉害,将长歌原本就酸疼不已的身子颠得更加不适,只是心中念着与他的最后一面,竟无暇将注意力放在身子上,只是紧紧攥着拳头,不停地催外面的蓁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因为知道未来两人是怎样的结局,所以此时的最后一面竟也成了执念。 马车转眼奔出城去,一路追出郊外,蓁蓁一面驾车,一面紧紧蹙眉盯着远处,心下越来越凉。 在追人这方面,蓁蓁有经验,追了这么远连个人影都没有,那能追上的机会可以说是渺茫了。想想也是,他们骑的是快马,她们驾的是马车,快马还先行了一刻钟,本来能追上的机会就不大。只是原本以为,那个方过新婚初夜的男子,心中多少应当有些留恋不舍……没想竟走得这样决绝,毫不回头。 知道不可能追上了,蓁蓁不知不觉间就让马车慢了下来,随即就听见长歌隐隐带着哭声的嗓音传出:“再快点。” 蓁蓁迟疑地转头看去,想说什么,又生生咽回。 罢了,她此刻心急如焚,想来身子上的难受应当也感觉不到了。 一挥马鞭,马车再次向东飞驰而去,后面扬起一路尘土飞扬。 车内,长歌紧紧闭着眼睛,不让自己多想什么,怕再想下去会忍不住。毕竟她刚刚发现,自己真的没有想象中的无坚不摧。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她是饮下毒酒离他而去的那一个,连最后走的时候都躺在他怀中,她其实并没有深切体会到失去的感觉,所以才会真的以为自己很强大……她谋划今生离别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上辈子连死别都能从容,何况如今再来一次? 可是直到方才醒来看不到他、只余他那一半床席冰凉的刹那,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原来,她也是女子,她也会怕与爱人永别,尤其是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长歌头靠在马车上,眼泪无声无息顺着眼角流下。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长歌心中一喜。连忙抬手擦干眼角,迅速起身。因为起来得太急,头猛地昏了一下,但她顾不得,连忙掀开车帘。 “时陌……” 她以为是终于追上了,还未看到外面的场景,便喜悦地脱口而出。直到看清外面除了沉默站在一旁的蓁蓁,和不远处空空如野的长亭,此外就仅剩路旁兀自沉默绽开的野花……她猛地噤声。 蓁蓁站在马旁,干涩地出声:“姑娘,追不上了。” 长歌怔怔看着蓁蓁,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蓁蓁见长歌落泪,顿时手足无措,忙轻声安抚道:“是奴婢妄言了,姑娘您回去坐好,咱们这就再出发,只要有心,总能追上的。” 长歌别过头去,抬手止住她,哽咽道:“再追就追到下一个驿站去了。是我要离开他的,这般却又没意思了。” “我累了,在此处长亭歇一歇再走。” 蓁蓁忙上前,扶着她缓缓走向长亭。 今日骄阳似火,长亭底下才得一片阴凉。 这里两处环山,只有来路和去路一片平坦。长歌朝着东边的方向静静立着,视野尽头是一条青色的线。她就直直看着那条线,将背挺得笔直。如此良久,直到一阵风吹来,吹起她一身艳丽的衣裙,带着她纤弱的身子也几不可察轻轻晃动。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蓁蓁心叹一声,正要悄悄退远一些去,却听长歌忽然出声。 长亭的风将她的声音吹得更加细弱:“他离开前说了什么?” 蓁蓁垂着眸子,如实道:“秦王殿下说,姑娘昨夜累了,今日若是强行起身,身子怕会难受许久,就不要姑娘送了,让奴婢与夭夭也不得打扰。他让奴婢转告姑娘,不要为了今日暂时的离别难过,他与姑娘来日方长,会有一辈子相聚的时间。” 长歌听在耳里,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来日方长……时陌,我们之间没有来日方长了。 今日不是暂时的离别,而是永别啊。你应该等一等我的…… 等一等我……长歌念到此处,又忽地睁开眼睛,眼底划过自嘲之色。 是啊,等我做什么?等我,我也不会同你一起走。 今日这一别,从一开始就是我算计好的,我如今是求仁得仁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姑娘,对不起……”蓁蓁低低地说。 长歌擦干眼泪,淡道:“你们都没有错,是我糊涂了,狠心的人是我,此时这般执念倒真是没意思。” “我们回去。”她收回目光,转过头来,脸上已恢复了一派平静之色,和方才慌慌张张红着眼睛跑出门的样子判若两人。 …… 来时风驰电掣躁动难安的马车终于缓缓回去,愈行愈远,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一旁的青山上,一身白衣的男子长身玉立,如苍松翠柏挺拔,目光追随着马车的方向久久凝望。直到远处连一点痕迹也不剩下,仍旧没有收回视线。 “爷,为什么不出去和夫人见一面呢?”他身后不远处,白术终是问出了心中百思不解的问题。 他们一离开就一路快马出城,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路,他原本还以为自己主子心系朝堂大局,迟恐生变。没想一到了这长亭却又停了下来,不疾不徐地骑马躲到山上。 一刻多钟后,一辆心急如焚的马车就出现了。 昨夜的新嫁娘还是那一身瑰丽夺目的红装,满头青丝披散,可见追来时是何等的急切煎熬。知道自己再也追不上了,她黯然走进长亭,背对着来时的路,痴痴看着前方。 白术总以为下一刻,他的主子就会现身,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那么狠心,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出现。 “见了一面,她便要觉得圆满。”时陌淡淡看着那早已无人的方向。 白术愣了:“让夫人觉得圆满……不好吗?” “不好。”时陌决然道。 上辈子,她就是自觉一切圆满了,所以才那样狠心决绝地扔下他,毫不留恋。 这一次,他就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他走,追也追不上,在她心中悄无声息地种下一颗期待的种子,期待再见到他。这样,待到他们再重逢时,她才晓得珍惜他们来之不易的团聚,才能自己想通,想通前世今生,她最终的归处都是他,此外别无他处。 “走。” 时陌翻身上马,矫若游龙。勒转马头,朝着回朝的方向果决而去。 两匹快马与马车相反的方向,一前一后,终于各自彻底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只留下山下的长亭空空荡荡,满地野花孤芳自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柚6瓶;微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4 章 长歌回去时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夭夭惴惴不安地等在门口,见到长歌,又想上前,又有些退缩。 “不怪你,是我一时糊涂。”长歌看向她,轻声道。 夭夭眼眶一热,忽然好想哭,不为委屈,而为了心疼。 长歌平静地打断了她的眼泪:“义父回来了没有?” 夭夭心想长歌怎知道赵修出去了,还是迅速摇头,答道:“一大早出去的,至今未归。” 长歌点了点头:“那我再回去睡会儿,晚膳的时候再叫我。” 说罢进了房。 房间里的红烛已经燃尽,昨夜的莲子花生、桂圆红枣还齐齐整整摆放在桌上,房间四处的红绡依旧鲜亮喜庆,只是新床上的鸳鸯红被冰冰凉凉,再不如昨夜温软。 长歌木然地脱了衣裳,倒在床上,扯过被子望着床顶,良久,终于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还是能听见外头,夭夭小心翼翼地问蓁蓁:“追上秦王殿下了吗?” 蓁蓁没有出声,半晌,夭夭叹了一声:“走得真绝情。” 长歌抬起手臂,重重压在自己眼皮上,却仍有一行湿润没被压住,顺着眼角无声流到耳根。 睡。有时候,睡觉也是很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 …… 夭夭来叫她时,长歌已经很平静了,至少在梦里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房间里重新燃了灯,摇摇曳曳。 夭夭一面将干净的衣裳拿上来,一面道:“赵大人回来得迟,刚到,已经问掌柜传了晚膳,姑娘梳洗一番就能用膳了。” 下午追那么远还不觉得,此时睡了一觉反倒将一身的酸软疲累全给睡了出来。长歌一只手撑着床,满头青丝顺着左肩铺下,神色疏懒道:“替我备桶水,我想沐浴。” 夭夭笑着应“是”,又问:“姑娘是想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长歌觉得自己并不太饿,应该是在梦里已经饿过了,但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还是撑着身子下了床,走到镜前:“先用膳,夭夭,过来替我梳妆。” 长歌去到前厅时,赵修也刚换了身衣裳出来,长歌向赵修行礼,赵修心中轻叹了一声,柔声道:“坐。” “我原以为,秦王殿下至少能过两日再走。”赵修瞧着长歌眉眼安静,不禁感慨了一句。 长歌垂着眸子,平静道:“是我让他今日离开的,早晚都要分开,长痛不如短痛。” “你既想得这样明白,那为何又还要巴巴追出去?” 长歌沉默下去。 赵修静静看着她:“你娘当年是何等聪慧果决、算无遗漏的女子,她尚且堪不破情之一字,你又何苦这样为难你自己?” 长歌轻轻一笑,看向赵修:“说起我娘,其实我心中是好奇的,为何昨夜义父肯答应为我和时陌证婚?明明我娘临终嘱托之时,义父也在她床边。如今义父成全了我,岂不就是违背了我娘的遗命?” 赵修闻言,反倒低低地笑了出来。 长歌不解地看着他。 “这有何可不解的?”赵修哂笑,那笑里却分明藏着绵长的痛苦,“你娘那一生,想得比谁都明白,到头来选得却比谁都糊涂,倒活成了个天大的笑话。她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如何能来要求你?” 长歌怅然地点点头:“是啊,外祖三朝丞相,惊世之才,一手将懿和帝扶持为新君,最终却死在他的新君手上。这天下,都不会再有人比我娘更不应该入朝局。可我娘却偏偏选择了嫁给我爹,嫁给了那个注定要将一生都献给战场的男子。既为慕夫人,她那一生,便是注定要为杀父仇人鞠躬尽瘁了。” “你娘啊,她是生生被自己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还了你爹的情,一半全了对你外祖的孝。她那一生虽然短暂,但说起自我折磨这回事,却还真是没有人比得上她。”赵修笑道,眼角隐隐有水光。 他看向长歌:“长歌,你比你娘幸运,你和秦王之间并没有隔着那么大的仇恨。连你娘都尚且能选择你爹,你又为什么不能选择秦王呢?” 长歌笑了。 是啊,没有隔着血仇……所以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避免将来可能会有的血仇吗?能在最好的时候收尾,为什么不收呢?非要贪恋到不可挽回那一天吗? “还有一事,那封婚书。”赵修话锋一转,看向长歌,“长歌,若是你父兄看到了那封婚书,你以为,他们不会成全你吗?秦王的主意,我心中是有数的,所以我才会相信,那样用心的男子,值得你托付终身。” “是啊,他是有心,将计就计,连婚书这招都给他想到了。”长歌笑着摇摇头,反问赵修,“可是义父以为,即使时陌拿着那封婚书去见了我父兄,他们又该如何成全我呢?难不成,我父兄还能去圣前,帮着时陌请皇上赐婚不成?” 赵修沉默下去。 不可能的,一旦慕家表态,只会将两人置于更困厄的局面,此生更没有可能在一起。 “但你们之间的局面也并非绝对无解,”赵修沉吟道,“其实你是可以换一个身份嫁给他的,你原本就有两个身份,你既是慕家的长宁郡主,也是我赵修的女儿。你不能以镇国公之女的身份嫁给皇上心中的另一根刺,但扯下假面,以大理寺少卿之女的身份嫁给质子归来的秦王,却也是合适的,倒也能容易许多。” 长歌闻言,仍旧笑着摇头:“义父以为,若是时陌真的向我父兄开口,要我为了嫁给他,永远和慕长歌这个身份斩断,和慕瑜、慕云青、慕云岚斩断,我的父兄会答应吗?” 赵修神色一窒,而后自嘲一笑:“是啊,这样绝情的男子,如何值得你的父兄将你交付,你的父兄又如何敢将你交付。” “所以我根本就不怕他的婚书啊。”长歌轻轻笑着,笑得那样得意,又那样无奈。 得意她一眼看破了他的心思,也乐得成全他,无奈……这样的心有灵犀棋逢对手却终究不会有结果。 赵修深深看着长歌脸上透彻的笑容,长叹:“长歌,何必如此?慧极必伤啊。你娘就是同你一样太聪慧,太不放过自己了,才生生将自己逼到了绝境,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长歌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到别处,轻轻转开了话题:“义父今日出门,可是暗中走遍了各大医馆药铺?” 提起今日之事,赵修脸上露出疲惫:“嗯。” “义父想趁着凌非重伤在身,及时将他捉拿,回京复命?” 赵修点了点头:“是啊,凌非武功高强,若是果真待他复原,我与他一对一恐难分胜负,更遑论将他捉拿回京。” 长歌笑问:“义父秉性光明磊落,想来心中也是极为不耻这等趁人之危的行径?” 赵修目光一黯,抿了抿唇,淡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那长歌倒是好奇了,外祖死于懿和帝之手,我娘是为了成全我爹才不得不替懿和帝效命,那义父呢?义父又是为了什么甘心替懿和帝卖命?” 赵修看向长歌,深邃的眼眸里是浓厚的墨色:“你以后会明白的。” 长歌知道赵修心里藏了个秘密,那个秘密和她的娘有关,只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连她也不知道,连她这个从上辈子回来的人都不知道。 因为上辈子,慕家满门被灭后,她誓要复仇,她在朝局中动手,让懿和帝不得不松口接回时陌,而后她嫁给时陌,成为秦王妃,借着时陌的手一步步斗倒太子、斗倒懿和帝。懿和帝在慕家满门被灭后的第三年就死去了。 之后,时陌登基,赵修解甲归田,可以说是带着他心中的那些人那些事一起归隐的。不过上辈子的长歌满心都是更疯狂的复仇念头,对赵修的想法也就没什么兴趣和时间去了解了。 所以,此时赵修说的那个“以后”,长歌认为,应该是……敷衍。 行,反正她也无意追问更深,她只是想解决了凌非而已。 “义父这一整日可有收获?”长歌问。 赵修缓缓摇头:“徒劳无功,凌非仿佛已经摸清了我的追踪手法,全部完美避开。” “义父一路从京中将他追到清泉驿,又从清泉驿追到两玉城,还在两玉城外当胸射了他一箭,他若是还察觉不出义父的追踪手法,那他那些年的禁军统领也算是白当了。”长歌笑道,“尤其是在这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他还不得更要藏紧一些?” 赵修无奈道:“长歌,你就别说风凉话了。那凌非可是死盯着秦王殿下不放的人,虽然秦王殿下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但有他一日缠着,就总有可能给秦王惹麻烦,我就不信你不急。” “我急啊,”长歌大方地点头承认,“所以我早就有抓他的办法了,本来想今日就告诉义父的,没想义父比我更着急,一大早就出了门,如今又天色已晚,那也只能等到明日再说了。” 说话间,晚膳上了来,长歌叫蓁蓁和夭夭坐下一起吃,又对赵修笑道:“义父今日累了一天,不若好好用一顿晚膳,再安稳歇上一日,明日一早咱们再去找凌非。” 赵修虽疑惑长歌说的办法,但他却一向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这便点头。 长歌用了晚膳后又好生沐浴一番,便也早早上床歇着了。 第二日因要出门,夭夭替她换上了寻常素净的衣裳,坐在镜前梳妆时,长歌却道:“今日替我梳个妇人髻。” 夭夭一听,立刻紧张地问:“可是今日对手难缠,姑娘需得乔装?” 长歌不解地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既已为人妇,梳妇人髻不是理所应当吗?” 夭夭:“……” 过了良久,夭夭艰难地开口:“可,可是……奴婢不会啊。” 长歌:“……” 夭夭转身去问蓁蓁会不会,然而蓁蓁原本就不负责替长歌梳头,也只能更不会了。 长歌:“行,今日就暂且再梳一次少女髻。但你今日也不要同我出去,就留在这里好好学一学如何梳妇人髻。” 夭夭:“……” 于是这日,长歌仅带了蓁蓁便同赵修出去,三人一大早就出现在了两玉城县衙。 清晨的街道还有些冷清,整个两玉城都没有完全醒过来。县衙门口的两个衙役尚还打着哈欠,见到三人以为是击鼓来的,“好心”提点道:“咱们老爷还没上衙,尔等且过了巳时再来。” 赵修淡淡将腰牌拿出来,衙役一瞧,顿时瞌睡全醒了个通透,连忙向赵修行了礼,又急匆匆地跑进去通报,一溜烟儿的贼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到自然醒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5 章 长歌瞧着那火急火燎的背影,不禁惆怅:“其实,我只是想借样东西就走,倒是不用特意去叫这位大老爷起床。” “借东西?”赵修脸上是和本地衙役如出一辙的茫然,“我还当你来此处是想请县令协助追查?” 长歌眨了眨眼睛:“我自己将网都撒好了,此时来找他做什么?我可不是来找人和我抢功劳的啊。” 赵修:“……” 衙役:“……” 长歌想了想,又问衙役:“县尉起床了吗?” 县尉掌管一地治安,平日负责缉捕盗贼的工作,看这两玉城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的样子,长歌猜想县尉应该不是个要等到巳时才上衙的。 衙役愣了下,连忙前头引路:“在的,贵人这边请。” 于是,等那边县令大人匆忙穿好官服几乎屁滚尿流跑出来时,寻了一路都没寻到人,他又急急忙忙跑到门口,门口也空无一人。 县令大人扶着自己没戴稳的乌纱帽,扭头吹胡子瞪眼:“人呢?不是说大理寺少卿赵大人来了吗?” 他身后跟着的衙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整条街都不见个人影儿,凡事往坏处想地道:“难道是突击检查已经结束,回京写折子去了?” 县令大人两眼儿一翻,当场腿一软,倒在了县衙怀里。 他,他的前程啊…… “老爷,老爷!”衙役连忙去掐他人中。 正掐着,就见县衙大门口走出一行人来。 县尉走在最前头,手里牵着一只高大的棕色巡犬,这只巡犬衙役认得,是本地巡犬界的扛把子,多少大案悬案都是靠它断的,县尉大人平日里亲自喂养,普通人碰都不给碰一下。 此时,县尉一路将赵修三人送到县衙门口,将手中的狗绳交到蓁蓁手中,拱手对赵修道:“赵大人请。” 赵修点点头,这便带着长歌转身离去,经过半昏半醒的县令身边时,淡淡瞧了他一眼,脚步不停。 县令被那个眼神一瞧,顿时活泛起来,仿佛落水的猫狗将将从水里爬起来时,将浑身的毛重重一抖,就坚强勇敢地追了上去,对着赵修的背影殷勤道:“敢问赵大人,可有用得着下官之处?下官愿意赴汤蹈火,身先士卒。” 现在这话说得好听了?怕不是以为还在梦里,凡事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好?赵修冷笑一声,正要转头出言敲打他两句,长歌却忽然拉住了他。 赵修正不解,就见长歌转过头去,满脸认真地看着县令,一脸小人之心的样子:“难道你是想来抢功?” 那县令闻言,脸上一惊,忙道:“不敢不敢,下官怎敢?” 脚步当下生生停在了原地,不敢再跟,只得远远目送着三人一狗走远,还甚为恭敬地在背后作揖拜别。 前方,赵修抿着唇,不满地问长歌:“这等庸官,为何不让我教训他几句?” 长歌看着沿途走来清平的街道,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再者,这官员考察乃是吏部之事,义父虽是京官,但若真追究起来却是越俎代庖。这县令晓得惶恐也正好说明他只是庸,不算奸,爱睡懒觉而已,和那兢兢业业凡事大包大揽的县尉搭档倒是正好,也算是个平衡的好局面,义父便不必苛责。否则若真将他吓住了,他缠着您不放,您反倒没空去办正事。” 赵修认同地点点头,看了眼前面的巡犬,已经知道长歌打的什么主意,问长歌:“你可有凌非之物?” 长歌轻笑一声:“比‘物’厉害多了,我有他的血……” 长歌叫了声“蓁蓁”,蓁蓁颔首,这便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帕子。那帕子原是张素帕,不仅没有刺绣,便连普通的装饰都没有,显然是提前准备好了就等着取凌非之血的,而非临时情急之下才扯来用。 赵修惊道:“你怎么会有此物?” 长歌眨了眨眼睛:“凌非挟持我的同时也给了我机会,让我可以近距离用簪子扎他。扎完他再将血迹揩到帕子上,这不就有了?” “你竟在那种时候都想着……”赵修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叹。 长歌垂眸,淡道:“心是有些硬,我也知道。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容许凌非在暗,时陌在明,我总要化明为暗,才能掌握主动权。” 蓁蓁将血帕子凑到巡犬的鼻子前面,那巡犬嗅了嗅,摇了摇尾巴,这就威风凛凛地转了个身,大步走进了左边的巷子里。 赵修和长歌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巡犬带着三人穿街过巷,最终在一间破落的茅屋前停了下来。茅屋像是仅有一间屋子,小且破,摇摇欲坠的样子更像是今夜若来场大雨就能将它彻底摧毁。屋前一个小院空荡荡的,仅有靠近门口处一个由石块堆砌成的炉灶,像是还烧着火。炉子上的陶罐正冒着白烟,将一阵寡淡的药味送到三人鼻间。 赵修神色一凛,职业敏感告诉他,这里就是凌非的藏身之处无疑。 当下,他转头对蓁蓁道:“护送姑娘回去。” 说罢,就要提剑进去拿人。 长歌见状,两步上前拦在赵修身前:“义父是想进去抓凌非吗?” “自然,机不可失。” “然后呢?”长歌反问,“带回京交给懿和帝,再立一功?可是即使义父将凌非带回去给他,他也不会让您升任大理寺卿的。” “我并不在意这些身外虚名。”赵修淡道。 长歌笑道:“既如此,义父不如将这个功劳让给我?既可以让我达到我的目的,还能让义父升任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你怎会一直执着于这个职位?” “因为这本就是义父应得的。”长歌淡道,“朱秀无能,不及义父万分之一,不过因为心够狠、手够黑,出得起钱贿赂昱王,这才得了个大理寺卿做。而义父半生执法公正,兢兢业业,上对得起君,下不辜负民,却最终要屈居于朱秀这等人之下。义父虚怀若谷,并不介怀,但长歌以为,这却是懿和帝之耻,大周之耻。” 赵修深深看着长歌,良久,直到长歌几乎以为自己已将他说服,他却蓦地笑了:“天子之耻、大周之耻与我又有何相干?你以为我做官是为了什么?为国为民?那是你父兄的事,我只是个自私的人,我没有那些家国大义。我若真有家国大义,那年国难当头,我大周西境连失十六州,北境防线也几乎被北燕突破之时,我早就像你父亲一样上战场去了,而不是去官场浸淫。” 长歌一震,从未见过这样坚定决绝的赵修,竟让她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正僵持不下,蓁蓁忽地一把拉住长歌,两人一狗迅速闪身躲到了屋后。而赵修也同时警觉,飞身躲到了树上。 三人刚刚藏好,就见那破旧的茅屋内走出一人,是个留着八字胡的道士,一身灰蓝色的道袍,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拿着钱袋,一面走一面上下抛着。听那沉甸甸的声音,想来数目必定不在小数。 那道士就这样一路听着钱袋发出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一面将原本就小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大步离开。 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又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回去,走到那正煎着药的简陋炉子旁,照着抬脚一踢。 “噼里啪啦……” 顿时,炉子散了架,上面的药罐碎了,药汁浇在火上,刚好将火彻底浇灭。 “省得你吃了药有力气来追我。”那道士冷笑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开。 长歌向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颔首,这就尾随着那道士离开。 两人刚走,赵修立刻飞身而下,就要进门去捉凌非。长歌匆匆跑出来,再次拦在他面前。 “义父以为,我若不是对凌非志在必得,如何会亲自去借巡犬,又一路跟到这里?” 长歌轻叹一声,仰头看着赵修,恳切道:“义父,就将他让给我,我最后总会将他交到京中的,不也是殊途同归吗?” 赵修皱眉道:“你不过是怕他给秦王添麻烦,只要我将他带回去,他便再无力去烦扰秦王。” “不,我想要的远不只如此。”长歌决然地摇头,“凌非这种人不会轻易被人利用,他若被人利用,那就说明背后有天大的秘密。而景王既能利用凌非,就说明,景王也知道这个秘密。时陌的母亲当年因景王之母何氏而死,但何氏这人最擅长拿捏人心,这么多年躲到了拢慈庵,一副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样子,眼见着从前那些事都随风淡了,这母子两人却至今毫无破绽。如今,凌非就是他们的破绽,我不能放过。” 赵修深深看着她:“你既已决定放弃他,何苦还要再理会他的事?” 长歌沉默下去,半晌,轻嘲一笑:“因为我本该陪着他一起走这条路,可我却中途舍弃了他,我这是在赎罪啊。我如今能替他做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了。待这事一了,我就永远离开,此生再也不让他找到我。” “义父,成全我。”长歌定定看向赵修。 赵修抿着唇,良久,终于轻叹一声点了头:“但我有言在先,凌非这种人连死都不怕,即便是落到我手里,我都不能让他开口……若你最终拿他没有办法,人,我一样要带走。” 长歌闻言一笑,重重点头:“好,一言为定!” 赵修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远处,蓁蓁已捉着那名道士回来。道士的钱袋子被蓁蓁抢到了手里,此时蓁蓁一手拎着道士的衣领,一手甩着钱袋子,和那道士嚣张离去时的动作如出一辙。只是由蓁蓁做来,看她微蹙着眉头,一脸正色,却无端多了几分滑稽。 …… 时陌离开长歌后,一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一日后便在京郊与回朝大军会合。 知道他离开大军的人只有苍术和秦时月两人,此时他与白术刚不着痕迹回营,就在自己的军帐外看到了苍术和秦时月,两人似乎刚从他的军帐出来,都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很是一言难尽。 抬眼见到时陌,两人眼中不见喜色,反倒更加微妙。 秦时月尴尬地笑了一声,拱手恭声道:“王爷回来了……” 时陌心中有数,此时也不待秦时月开口,便大步越过他,掀起帘子进了帐内。 白术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密不透风的军帐,又看向苍术,茫然地问:“怎么了?” 苍术轻叹一声,不知从何说起,秦时月却笑了,笑得很有围观群众那种兴致勃勃:“大舅子来了。” 大舅子?白术脑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舅子?! “慕云青到了?!” 苍术凝重地点了点头,秦时月已经笑着走远。 帐内,时陌刚一走进,便察觉一道凌厉的剑气劈面袭来,负于身后的拳头微紧,站定在原处一动不动。 慕云青的剑迅如闪电快如疾风,如刺破苍穹,转眼就贴到了男人左胸处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 时陌闭上眼睛,分毫未动。 慕云青铁青的脸上千真万确闪过转瞬即逝的杀意,末了,却终是咬牙,将手中的剑朝着斜处重重一挥,当下只听得“噌”的一声,剑尖便深深刺进了远处的柱子里。同时,他一记拳头落下,重重挥在了时陌脸上。 时陌并不闪躲,这一拳当下便打了个结结实实,打得他的头微微往一旁偏去,嘴角也破出一绺鲜血,给他如玉的仙姿容颜平添了几分红尘血气。 “你诱我妹妹做出这等无媒苟合之事,怎还有脸给我父亲去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腊月嘉年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腊月嘉年2瓶;猫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6 章 慕云青胸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可是他到底还是顾及着长歌的名声,不敢大声,只得愤愤然地压低了嗓音。于是那些字就一个一个地从他齿缝间蹦出,又沉、又狠、又恨。 光这样骂肯定是不能消气的。 看时陌又站直了,他一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一手高高举起,又不解恨地打了他一拳。 时陌依旧没有闪躲,在偏头的一瞬,一滴血溅到了地上。 “为什么不还手,难道在我面前还要假装手无缚鸡之力?”慕云青冷眼看着他,冷笑一声。 时陌很快又站好了,成了笔挺之姿,眼底波澜不惊,不疾不徐地抬手去擦嘴角的血。明明擦的是自己的血,伤也是伤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可是他却仿佛在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擦拭似的,浑身上下全是云淡风轻。 他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暴躁的青衣男子,在他的印象里,慕云青一向温润如玉,从容内敛。可是上辈子,就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男子,为了护住长歌,最终落入北燕手中,受尽折磨,先被生生斩去了双手,最后又承受着非人的酷刑死去。 慕云青临死前最后一句“还好不是妹妹”,也最终成了其后整整十五年,他与长歌之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的鸿沟。 如今的慕云青正是踌躇满志,拳头生硬,下手又狠又准,可是时陌不能对他动手,连躲都不躲。——这是他替长歌还的,上辈子的兄妹之情。 至于这辈子…… 时陌淡道:“我请你来是有要事商量,若你的怒气发泄得差不多了,不如坐下一叙。” 慕云青冷笑:“要事?” 你都把我妹妹睡了还想和我有要事谈? 从来谦谦公子的慕云青在心里骂了句粗口。 时陌转身,将随身携带的盒子放到案上。打开紫黑色泛着丝质光泽的紫檀木盒,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纸文书,被他珍而重之地叠着。 他取出来,转身走到慕云青面前交给他。 慕云青狐疑地接过,展开来看,只见洒着金箔的宣纸上古朴的墨色郑重写着男女相守白头的约定,底下两道殷红的指印,仿佛三月的桃花灼灼,瑰丽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因为男女之间的盟誓,连这张普通的纸也刹那间赏心悦目起来。 可是慕云青依旧皱了皱眉,他冷然看向时陌:“你以为有一纸婚书,你就能光明正大……” 他用力停住了,怕一不小心将心里头粗暴的词汇直接说出口。倒不是怕了对面这个男人,只是怕一不小心也连带辱了自己的妹妹。 时陌静静向慕云青伸出手,他脸上还挂着彩,可是行止间依旧不疾不徐,如清风朗月,竟比那纸婚书还要赏心悦目。 慕云青愣了下才明白过来这人是想向自己要回婚书,当下心中闪过一个不怎么君子的念头,就要顺手将这纸婚书撕碎。 时陌却仿佛早已洞悉了他的想法,淡淡道:“你撕了这封,我还会再为长歌写下第二封,她还是会再同我签下。” 虽然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谎言。不会了,这一局他没有退路,若是不能赢,他从今往后将永远失去她。 可是这样的大谎话,他说起来仍是平静无波的语气,他甚至还定定看着慕云青的眼睛,面不改色。如此强大的心理,怕是长歌在场都要拊掌叫好。 慕云青被他唬住真是毫无悬念。正欲撕婚书的手一僵,抿了抿唇,最终并不怎么乐意地将婚书扔还给他。 时陌接过,又小心地叠好,重新放回他的盒子里。 慕云青见这个仙姿出尘的男子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一纸婚书,心里的怒火也不禁消了些许。虽然消得不多,但也足够他的理智回笼,他转身,自己找了地方坐下,问时陌:“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时陌将紫檀木盒收好,这才在案后坐下,他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狼毫,正要蘸墨,才发现墨还没有磨,这就亲自磨了起来,一面对慕云青道:“我昨日在山上等人时闲来卜了一卦,五月初一是个好日子,我打算那一日迎娶长歌。” 慕云青闻言,眉宇间掠过一阵惊诧,转瞬他笑了:“秦王殿下还真是多才多艺,闲来无事不仅可以指挥千军万马,还能卜卦,那殿下你的卦象有没有告诉你,是哪一年的五月初一?” 他嘲讽的语气显然,时陌不为所动,神色自若道:“今年,五月初一,我会让圣旨赐婚,十里红妆将长歌迎娶为秦王妃。” 你没毛病? 一瞬间,慕云青险些脱口而出。可是他还是生生忍住了,毕竟今日因为这个倒霉孩子,他已经连连失态,最后一点君子端方,他还是要小心端住了。 他就这样端了半晌,最终从齿缝里狠狠蹦出两个字:“做梦。” 时陌面不改色,淡淡反问:“慕兄难道不愿意成全我和长歌?” 慕云青没说话。 眼前的男子虽有倾城之色、惊世之才,亦是长歌小心藏在心里的人,可惜偏偏……他不是个良人。 他的处境太艰难了,还不是普通的艰难,而是非生即死的难,比慕家还要难。长歌若是跟了他,这辈子就注定要过上波云诡谲的日子,说不定,连安生觉都再难睡一个。 他的妹妹,自小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要星星要月亮都有人替她摘,若是嫁给这个最不受宠的归国质子,未来的日子里又要受尽多少白眼委屈? 白眼委屈也便罢了,可恨他还是一个皇子!他这一辈子生来就注定了,要博的东西实在太大,是要拿命去博的。 若是失败了,长歌就要去陪他,前太子妃杜若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若是成功了……若是真的成功,他又愿意要长歌再陪着他吗?尘世间多的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慕云青很少犹豫不决,但这一刻,想起那一封婚书,面对时陌的问话,他确实犹豫不决了。 时陌并不着急,他将慕云青的隐忧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径自不慌不忙地磨着他的墨。到砚台里的墨磨得差不多了,他才重又拿起狼毫,蘸了饱满的墨汁,就着案上铺的干净宣纸落笔。 慕云青见他不声不响就忽然动起笔来,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他笔下挥洒自如,脸上从容不迫道:“慕兄不愿意成全长歌,可是长歌却心心念念要成全慕家上下。为了不让慕家陪着她卷入朝堂争斗,为了不连累镇国公和两位慕兄,她宁愿在偏远的小城将自己草草嫁给我。慕兄有一句话说得对,虽有一纸婚书,星月为媒,赵大人为证,可是没有亲生父兄的成全,确实无异于与我无媒苟合。” 时陌说着,手下已经写就,他随手将毛笔一搁,抬眼静静看向慕云青,字字郑重地问道:“她的委屈,时陌懂得。慕兄呢,可曾懂得?” 慕云青浑身一震,直直看着时陌,背脊僵硬得不像话。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发出声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干涩:“你既知道她委屈,为何还在那种地方……娶她?” 慕云青艰难地说出了“娶”这个字。 “因为那是她心里想要的,而我愿意许她快乐。” “一时的快乐?”被时陌一问彻底问回了理智,慕云青话中也没了一开始的暴躁,此时一声反问,不见了质问,只剩下喟叹,“你也只能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娶她,一旦回到京城,回到朝中……纵使你想,你也办不到。” “我办得到。”时陌抬眸,坚定地看着慕云青,“就是因为知道我能办到,所以我才会要她。若是明知自己无能,我纵使自己死去也断然不会做坏她名节之事。” 慕云青看着时陌眼中的坚定和胸有成竹,既惊又叹:“你,你如何能办到?皇上怎么可能会答应让你迎娶我镇国公府的女儿?” 他说到此处,心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当下脸色顿寒:“你想李代桃僵,将她换成别人的身份嫁给你?” 时陌闻言笑了,他眸光璀璨,端得一身公子绝色:“在慕兄眼里,时陌就是这等无能且无情之辈?” 慕云青脸色一僵,在时陌的目光下只觉汗颜。但他亦是君子,此时轻咳一声,亦能面不改色告歉:“抱歉,是我以小人之心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有什么妙计,可以光明正大迎娶我的妹妹为妃?毕竟换做谁在你的位子上,这都是不可能的。” “无妨。”时陌说着站起身来,手上拿着刚刚写就的一纸书信,“毕竟再好的计谋,首先也需得要镇国公和慕兄的成全。” 说话间,他走到慕云青面前,将手中的宣纸递给慕云青。 慕云青从一开始心里就在狐疑这人到底在写什么,此时时陌主动拿过来,他抬手接过。又听他方才说计谋,这就先入为主地以为纸上写的是他的“迎娶妙计”,没想展开看过,硬朗的身躯却重重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抬眼去看时陌,艰难地问:“你如此……值得吗?” 那纸上不是计谋,而是誓言。 他以亡母发誓,今生今世,只娶长歌一人为妻,除她以外永生不碰别的女人。夺嫡之争,若胜,得登大位之日立长歌为后,废六宫;若败,便舍自己性命保全长歌全身而退,护她一世不损分毫。 时陌看向慕云青的眼睛:“只要是她,便值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7 章 慕云青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一点点地缓缓变化。 这么多年他也不是不曾想过,将来要将妹妹交到怎样一个男子才能放得下心? 可惜自古以来,男子的权力至高无上,三妻四妾是常态,一心一意反倒要惹来猜忌。 就好比他们的父亲和裴茂。 他们的父亲自母亲死后就抱着牌位过日子,矢志不渝纵然是许多人心里的一段佳话,但在皇上的心里,却无异于再添了一根刺——太过完美的臣子,挑不出半点私德和公德的亏损,怎么想很难让上位者想通。 ——除了想篡位,还想干嘛? 再反观裴茂,同样是国公爷,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却因为私德有亏,反倒抵消了些许忌惮。护国公府后宅天天上演的那些年度大戏,满京城谁不抻长着脖子等看热闹?可是他们看的是裴茂的热闹吗?不,他们看的全是女人们的热闹。后宅不宁有男人什么错?全是女人的错。 若是裴茂再上战场打个胜仗回来,他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后宅糟心事还能眨眼间变成英雄美人的一桩佳话。 可怜裴夫人三不五时被气出病来,却连光明正大请大夫都不敢。 可见男子和女子的地位自古以来是多么的不公平,所以这么多年来,慕云青对未来妹婿的期许就是,他能公平地对待长歌。他不必大富大贵,不必惊才绝艳,只要能以真心相待就好。 然而眼下的这个人,他不仅大富大贵,不仅惊才绝艳,同时还能以一颗真心,最公平不过地对待长歌。 他是皇子,是未来可能君临天下的一国天子,这样的男子却能以白纸黑字,起这世间万中也无一个男子敢起的誓言。 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是长歌自己选的夫婿。 刹那间,慕云青又有点明白,长歌为什么会选择他做夫婿了。 慕云青收好手中书信,放入怀中,郑重看向时陌,徐徐弯身行下一礼。 那是君臣之礼。 …… 此时,远在两玉城的长歌对于慕家和时陌之间达成的共识尚还毫无所觉。 赵修去县衙还巡犬了,长歌和蓁蓁两人带着道士走到远处的一个小土坡。 长歌刚过不要命的新婚夜就这么来回折腾,实在累得慌,此时也顾不得她长宁郡主的讲究了,直接铺了块帕子在小土坡上,自己就在上头坐了下来。 道士被按到地上跪下。 “说。”蓁蓁抱手站在一旁,冷声命令。 “说,说什……”道士抬头,目光一触及长歌,瞳孔猛地一缩,话也没说完就猛地噤了声,伴着一道吸气的声音。 蓁蓁蹙眉,就要一脚踹上去给个教训,教训够了就晓得老实了。 长歌抬手止住了她,眯眸盯着道士:“你看什么?” “太诡异了……实在是太诡异了……”那道士看着长歌的脸,嘴里喃喃念道,“一个人身上怎会有如此极端的两种命格……” 长歌眸底掠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哦?我如何诡异,你不妨说来听听?” 那道士闻言如梦初醒,迅速收起眼中的惊讶,低低垂下头去:“小人方才一时被贵人贵气震慑,自己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长歌轻笑一声,抬眼看向蓁蓁。 蓁蓁将方才从那道士手上收刮来的满满一袋银子呈给长歌,长歌接过,顺手拿在手里抛了抛。 还真沉,是金子? “你若据实说来,这袋钱就是你的了。” 蓁蓁忙劝阻道:“姑娘小心这人故弄玄虚。” “胡说!小道虽心术不正,但看家本事却不容你污蔑!”道士吹着胡子,瞪着一双黄豆大小的眼大声反驳,竟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思。 长歌:“……” 可能心术不正的人也有心术不正的尊严。 “行,那你就先算一个简单点的,让我瞧瞧你的看家本事。”长歌微顿,略一思索,“唔,你就算一算她姓什么。” 长歌葱白的手指轻轻指向蓁蓁。 道士:“……” “换一个行吗?小道擅长算过去未来之事,对此等不值一提的小事,倒,倒还真是没有研究过。”道士艰难道。 长歌一脸坚定地摇头:“我又不是来看你个人表演的,算什么自然该由我说了算。” 她说着,抛了抛手中钱袋:“你既是个没本事的,那我将这袋钱带走,你可心服口服?” 道士:“……” 你真的好意思让我说出心服口服这四个字?原以为我已经算是很不要脸了,今日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 长歌瞧了他一眼,作势就要站起来。道士双目直直盯着她手里的钱袋子,情急之下大声道:“但小道能算出姑娘未来夫家姓什么!” 长歌动作一滞。 道士连忙道:“姑娘命宫处有金凤盘桓,是母仪天下贵不可言之命格!所以夫家之姓定是国姓!” 长歌转头缓缓看向他,似笑非笑:“既是贵不可言的命格,那方才你看到我不立刻巴结,反倒怕什么?” 那道士目光躲闪,咽了口口水,拿目光觑了蓁蓁一眼:“小道若是说了,这位女侠不许打人。” “看情况。”长歌悠悠理了理自己的衣裙。 道士:“……”太不要脸了!什么便宜都被你占尽了! “姑娘前世怕是个祸国之人。”道士终于在长歌极其不要脸的为难下飞快地说了出来。 然后下一个瞬间,蓁蓁毫不留情就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啪!” “有眼无珠的死道士,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口!”蓁蓁不解恨地拔出剑来,指着那道士的咽喉。 道士被吓得脸白如纸,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长歌求救。 长歌看着道士,不疾不徐一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若前世真是祸国妖孽,今生如何还能母仪天下?你且和我说说。” 长歌想了想,又道:“哦,对,你不能和我说你不信因果这套。你如今落在我手里,你信什么不信什么也得依着我的来。” 道士脖子上抵着能顷刻间要了他性命的长剑,眼睛却对着一双清澈无害的眼睛,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和他说话,竟还有点平易近人的味道。 道士简直要崩溃。他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种融入到骨子里的不讲理。 这姑娘一派天真的样子仿佛是在同他说:我在好好和你说话呢,你不好好和我说话,那我杀了你不算我的错?且是你自找的,罪孽还不能算在我头上,姑且一并算你自己头上你没意见? 道士再次觉得今日自己是开了眼界。 太无耻了! 他振作地退了退,小心翼翼道:“……敢,敢问姑娘生辰?” 长歌未答话,蓁蓁的剑尖直接往前递进一寸。 “不,不用生辰了……”道士连忙结巴道,一面当机立断举起手掐指算起来。 越算,眉头却皱得越深,良久没算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那乱纹横生的额头上竟还冒出了冷汗。 长歌盯着那道士,只见他闭着眼睛,嘴里艰难地念着什么:“天子执念……时空错乱……诡异至极……” 长歌神色几不可察一变,立刻淡淡打断:“行了,这个太难我也不为难你,你就给我算个简单点的。” 那道士刚松下一口气,头皮又紧接着一阵发凉,哆哆嗦嗦地望着长歌:“不会又是算谁姓什么?” “这个是真简单,”长歌一脸“我不骗你”的样子,微微一笑,“你就算算那茅屋里的人打算要你做什么。” 道士:“……” 这哪里是算?这分明就是再直白不过的逼问。 他迟疑了片刻,偷偷摸摸地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指着他的剑,总算认清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只得全招了:“他要我帮他找一个借尸还魂之人。” “借尸还魂?”长歌心头一动。 道士叹了一口气,认栽地从头说起来:“说句托大的话,小道在圈中也是小有名气,便是在天子脚下,也有不少达官贵人重金请小道出山。没曾想,去年冬天,有一日出门不利,被里面那个人找到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告诉他,说小道能令人起死回生,让死去的人借尸还魂。” “你能令人起死回生?”蓁蓁冷笑。 那道士讪笑:“哪儿能呢?我要有那本事,早做国师去了,还在江湖上混?不过送上门来的生意,哪儿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是不是?我原想着先让他带我去看一看亡者的坟茔,打听下是个什么情况,再去寻个相仿的痴儿塞给他,此事就算了结。” “他要谁起死回生?”长歌蹙眉问。 道士一听这个,顿时悲从中来,哭丧道:“问题就在这里,小道根本不知道是谁啊!除了知道那是名女子和她的生辰八字以外,一无所知,连她坟茔在何方都不知。倒是被人拿剑挟持着一路颠沛流离,到处东躲西藏,没睡过一天安生觉……好不容易趁着他重伤在身想跑个路,又遇上了你们……” 长歌心思微转,淡道:“把那女子的生辰八字给我。” 那道士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递给蓁蓁,蓁蓁接过检查了下没被动手脚,这才交给长歌。 长歌接过看了看,一时看不出端倪,又瞧了那道士片刻,见他瑟瑟缩缩的样子知道再问不出什么。这就转头向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将那袋银子扔回给了道士。 道士接过银子,脸色顿喜,从地上爬起来,对长歌拱了拱手道:“姑娘告辞!” “等等。”长歌话刚落,蓁蓁手中剑尖就再次抵住了他的脖子。 道士连忙停下脚步,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转头往长歌看去,哭道:“姑娘还有何事?” “你可曾替里面躺着那人算过?”长歌端端正正坐在小土坡上,双手交叠,却仿佛像是坐在凤椅上一般贵不可言。 道士目光闪了一下。 长歌道:“如实说来。” 道士垂下头,飞快道:“大成大败,高官厚禄,不得善终。” 长歌点了下头:“你走,不过你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若是给他逮到,他定要你性命,无人会护你。” 道士闻言目光霎时一缩,又惊又惧地看着长歌,半晌,才垂下头去,讷讷道:“小道明白,此生不敢再踏足京城半步。” 看着那道士屁滚尿流地走远,蓁蓁问长歌:“姑娘方才说无人会护他是什么意思?” 长歌低头一笑:“这道士并不是个单纯欺世盗名的,看他方才推演,像是真有些本事。心术不正又小有本事的道士,口碑定好不到哪里去,像凌非这种一辈子在皇宫里混的人又怎找得到他?怕不是凌非找到了他,而是有人刻意将他举荐给了凌非。” “是……景王?这道士也是景王利用凌非刺杀秦王殿下的一颗棋子?”蓁蓁略一思索,脸色顿变,“那便不能再留他活口了,奴婢这就去杀了他!” “不必了。”长歌淡道,“若这道士真有心要巴结景王,也不会半途卷了凌非的钱财跑路。我看他看相颇准,想来也是算到了景王并非天命之人,无意与他多做周旋,这才卷些钱是些钱,走一步顾一步。蝼蚁尚且偷生,便放过他。” “我此时比较感兴趣的是,这个女子到底是谁……”长歌再次展开那纸,蹙眉看向上面的生辰八字。 戊戌年生的,算来如今便是三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已故女子……是凌非的妻子吗? 长歌收起纸笺,站起身来。 蓁蓁连忙上前相扶:“姑娘,现下可是去捉凌非?” 长歌摇摇头:“先回客栈。” 两人走远后不久,同她们离去相反的方向,一颗合抱的大树后面忽然缓缓走出一人。那人一身灰色道袍,手中一柄佛尘,正是方才离去的八字胡道士。 那道士去而复返,回到方才几人所在的小土坡,浑浊的眼睛四下搜寻了一番,终于看到不远处一张被风吹远的白色手帕。 道士眼中乍然闪过一道贼光,拂尘一甩便一路小跑过去捡起。 上好的锦帕,触手丝滑便知是上品,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浅浅花香,很是沁人心脾,却让人很难说出到底是什么花的香。 那道士凑到鼻间闻了片刻没发现什么端倪,又把帕子展开来看,见这只是一方白色素锦,上面空无一物,顿时眉头大皱。 古来女子都喜欢在自己的手帕上绣些独一无二标榜自己身份的东西,看方才那女子出身不俗,她的帕子上竟连个针脚都没有! “哼!哪里来的妖孽,这么多心眼儿!” 明白这张帕子是没什么把柄可给他拿捏的,白忙了一场,道士不愤冷笑一声,随手将帕子扔远,转身愤然就走。 走了老远,脚步又缓缓停下,最终还是转身回来,将那张帕子捡回,随手揣进袖子里。 …… 长歌回到碧海潮生时,赵修已经从县衙回来,正在厅中徐徐喝着茶。茶汽氤氲,将他的神色掩住,长歌一时看不清。 赵修见她和蓁蓁独自回来,身后并无他人,默不作声放下茶盏。 长歌走向赵修,从袖中拿出纸笺,双手呈上:“义父可否帮忙看一看,这上头的女子可是凌夫人?” 赵修淡淡抬手接过,将薄薄的纸笺展开看了一眼便收回,又递给长歌,言简意赅道:“不是。” “那可是他府中姨娘?”长歌连忙追问。 赵修看向她:“凌非三年前方才成亲,他娶的是段家旁支的一名嫡女,那姑娘成亲时方过及笄的年纪,与这纸上的女子年岁相差太大。再者,娇妻年少,又背靠段太傅,凌非成亲至今并未抬过什么姨娘小妾。” 这个年纪的女子,不是凌非的夫人,也不是他的姨娘小妾,却要他生死追随的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是别人的女人。 这也就说得通,为何他至今没有让那道士知道她是何等身份,连她的坟茔也未曾去过。 不,也不对。 即便是别人的女人,生前不得相见,死后就是拼得个偷偷摸摸也是能见着的。活人一日十二个时辰有人守着尚且说得过去,死了总不见得也有人整日十二个时辰守着? “这女子与你要追查的事有何关联?”赵修问。 长歌默了默,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但万事皆有因,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子就是一切的因缘所在。甚至……她这条因果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那你就打算拿着这么一张生辰八字四处去寻人?” 长歌一笑:“如此未免大海捞针了,还是让凌非自己亲口告诉我。” “他会亲口告诉你?” 长歌眼底掠过慧黠笑意:“怎么不能?” 又是时候动用她老天爷赏饭吃的演技了。 长歌卖了个关子,笑着回自己院落去。刚进院门,抬眼就见夭夭正在窗前摆弄着一支桃花,见到她与蓁蓁回来,脸上顿时迸出喜色,转身消失在窗前,不久就出现在了院子里,飞快地往长歌走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您要奴婢学得妇人发髻,奴婢已经学好,这就给您换上如何?”夭夭眼巴巴地望着长歌,一双水眸眨啊眨的,挣表现的模样格外讨喜。 长歌笑盈盈道:“不必了,我这几日暂时不梳妇人髻,你再去学一个道姑的发髻给我换上。回来时顺道帮我买一身道袍,哦不,两身。对了,道姑通常都用什么束发的?她们好像不用金簪玉簪,用的是木簪,你再帮我买两支仙风道骨一些的木簪。旁的……你自己看着办,总之要将我打扮成个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样子。” 长歌叮嘱完就径自进屋了,留下夭夭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纤细袅娜的背影。 她觉得,她家姑娘自成亲后,眉眼行止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媚,怎么看都不像个无欲无求的样子,倒像是一朵被滋养得极好的娇花。都这样了还想做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 她转头,艰难地问蓁蓁:“姑娘她又是哪里想不通了?” 蓁蓁蹙眉想了片刻,眉目倏然展开,这就对夭夭道:“别耽搁了,你现在便去学梳发,至于那些道袍木簪的,我现在就去准备。” 夭夭看着蓁蓁眨眼就消失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梳不来妇人髻,为什么这些人就都默认她同样也梳不来方外之人的发髻呢?那有什么难的?全攒上去拧一下就行了啊! 夭夭:“……” 感觉今天是从起床开始就被鄙视的一天。 …… 夭夭进门去帮长歌梳发,刚梳好,蓁蓁就利落地拿着东西进来了,一支老山檀的素簪递上,夭夭顺手接过,插.进长歌秀丽的青丝,镜中赫然就是个美丽出尘的小仙姑。 长歌转头看向蓁蓁手上举着的灰蓝色道袍,满意地点点头,这就起身拿过衣服走进屏风后,一面留下话来,对夭夭道:“给你自己也梳一个。” 夭夭惊呆:“……” 蓁蓁也惊呆:“姑娘想让夭夭同您去?这不行,她不会武功,如何保护姑娘?” 长歌脱下了身上的衣裙,随手撘在屏风上,一面道:“你与凌非交过手,他认得出你,所以你不能与我同去。义父一路追踪他,他定也认识。算起来,咱们这些人里头,他也只没有见过我的本来面目而已。” 夭夭这时弱弱出声提醒道:“凌非刺杀秦王殿下那日,他应当也见过奴婢……” “嗯,我知道。”长歌默了片刻,“但当日场面混乱,你又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他未必能分心注意你,赌一把……毕竟我如今已为人妇,身边不能不带个人,若是独自一人孤男寡女同他接触,只怕这道绿光要一路飘到京城去找时陌了。” 夭夭:“……” 蓁蓁:“……” 看不出来您竟这样遵守三纲五常。 这时,长歌自屏风后走出。别说,换上的一身道袍,宽袍广袖的她竟真有一身仙风道骨的意思。配上她的明眸皓齿,肤白娇美,俏生生竟让人移不开眼。 夭夭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还不愿意跟着长歌装道姑,这时果断抢过蓁蓁手中另一身道袍:“奴婢这就去换衣服!” 眼前这娇美与禁忌集于一身的模样,怕是秦王殿下在这里,两人又能闹腾一整夜了。 去!她必须得去!爬也要爬去! 而蓁蓁难得也同她想到了一处,深深看着长歌的脸,斟酌道:“奴婢还是在暗处跟着。” 长歌点点头:“跟得远一些,凌非毕竟曾是禁军统领,修为不低。” …… 主仆三人一番谋划后,饭都没顾上吃就出门了。 说巧也巧,也正正是这前后脚的功夫,长歌那边刚往东的方向出门,另一头,就遥遥响起两匹快马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心急火燎一路急匆匆踏过街头,最终在碧海潮生门口停下。 打头的男子一袭紫色锦衣,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只是此时脸色极差,不仅是白,那白里还透着惊惶无措。就连翻身下马的动作也不见了昔日风流,竟带着一股子狼狈。 这人正是去了清泉驿无果,猛地意识到什么,快马赶回两玉城的时照。 碧海潮生今日大门紧闭,无猜正要上前去敲门,时照眼底掠过一阵狠意,一言不发,上前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几日碧海潮生上至掌柜下至伙计全都在带薪休假,连个留守的人都没有,此时大门都被踹了,竟也没有一人出来。 时照寒着脸,径直大步往后头去。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他袍角能带起一阵凛冽刺骨的寒风。眼睛也不眨地往前走,明明一点头绪都没有,但看那步伐坚定的模样,竟像是什么都摸清了,只等着此刻上门捉奸。 捉奸……这个词一瞬间蹦到无猜脑子里,将他吓得不浅。 不会是最惨的这种? 他心中悻悻地回想起这两日来的经历。 他们一路快马到得清泉驿,清泉驿丞顶着一双熊猫眼告诉他,长宁郡主没来,倒确实有一位贵人来过,是刚刚霸气还朝的秦王殿下。 他家主子一听见秦王两个字,脸色一变,立刻追问人如今去了何处。 驿丞说:“听说是回京,若是走得快些,应该快要到京城了,最慢也能到两玉城。” 两玉城……无猜猛地想起那日在两玉城,他家主子耐心细致地替长宁郡主挑选胭脂时,掌柜告诉他们,碧海潮生当夜有一桩大喜事,掌柜开门宴客,分文不取,只图个普天同庆。 什么人出手这样阔绰,又是什么人用得起普天同庆这四个字? 无猜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一种最糟糕的可能,而就在这电光火石只见,他的主子已然翻身上马,风驰电掣一般朝东边的方向奔去。 无猜连忙跟紧,两人就这样马不停蹄,赶到了碧海潮生。 他们在路上也随意抓了几个路人来问,半数以上当夜都去碧海潮生吃过酒,却没有一个知道他们吃的究竟是什么酒。 是什么酒?是不是……喜酒? 所有人都很茫然地摇头,众口一词说不清楚。 无猜觉得是个好消息,但时照听了以后脸色却更加白。他原本就是精致绝伦的容貌,一旦白下去,整个人就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美则美矣,却因少了生气而极为吓人。 此时,时照一面疾步往庭院深处走去,眸光却未有片刻懈怠,经过几处院落,他一一眯眸扫过,却只是一扫而过,脚步不停,连无猜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 直到时照的脚步倏然在一个白墙黑瓦的院子前停下,院子的大门紧闭,唯有里头几树灼灼的桃花一路开到墙外,给这水墨一样的清雅院落添上了画龙点睛的红尘之色。 时照的目光却是定在紫檀木门上残留的几点红色上。 那是红纸撕下后留下的痕迹,微末却散发着余留的喜气。像是一张笑脸,在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 嘲笑着他,再一次,又慢了一步。 从碧海潮生普天同庆的宴请,到赴宴之人无一人知道自己赴的是何宴……这一切,都太像时陌的行事风格。 他是不是,又慢了时陌一步? 他沉黑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那几个红点,袖中的拳头紧得可怕。站在那里许久,却如磐石一般,不动分毫,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 无猜只觉那人身上笼着一层可怕的阴云,想要出声提醒,却不敢上前。 如此,主仆二人不知站了多久。倏地,“吱呀”一声,那道门却陡然从里面打开。无猜清楚地看见,前面紫衣的男人,素来矜贵的背影狼狈地一僵,仿佛措手不及之下被人照着心口狠狠踹了一脚。 直到看清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赵大人?” 时照惊讶出声,嗓音里有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放松。 赵修亦是满脸惊色的样子,和门外的人四目相对:“晋王殿下?” 说着,连忙行礼道:“下官拜见晋王殿下。” 时照抬手虚扶:“赵大人不必多礼。” 目光同时已越过赵修,落进了里头的院子里,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又不动声色收回。 赵修见微知著,连忙让开身,道:“晋王殿下请里面一叙。” 时照也没推辞,顺着赵修的指引大步走进。 “晋王殿下忽然前来此处,可是有事吩咐?” 将时照引至上位落座,赵修就要亲自去沏茶,时照淡淡看了无猜一眼,后者连忙上前接过赵修的茶壶:“不敢劳烦赵大人,还是小人来。” 赵修也没和他推辞,由着他接了过去,这才转头看向时照,汗颜道:“下官一人出门在外,手边连个差使的人都没有,让晋王殿下见笑了。” 时照淡淡一笑:“无妨,本王也只是顺路经过此地,听说此处正有喜事,这才来凑了这个热闹。没想竟会在这里见到赵大人。” 赵修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那可能,殿下听说的就是下官的喜事了。” 时照挑眉,目光不疾不徐在四下清净的院内院外逡巡一圈,才泰然自若回到赵修脸上。 赵修拱手惭愧道:“都是两日前的事了。适逢下官五十大寿,差遣在外,原本不应如此,是小女胡闹,太过铺张……唉,说来惭愧,好在下官这个当爹的说话总算有几分用处,没将缘由透漏出去。否则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让圣上以为臣下替他办差出门,竟还有心情大摆寿宴,下官少不得要吃不了兜着走。还望晋王殿下宽恕。” 时照脸上刹那间掠过一阵莫名的情绪,半晌,他起身走向赵修,若有所思道:“倒是本王失礼了,本王匆忙出京,也没有什么准备。赵大人的寿礼本王记在心上了,回京之后定当补上。” “只是说起来……”时照话锋一转,目光定定落在赵修脸上,“京中贵女本王也略都有些印象,但是赵大人家的千金,本王却从未得缘一见。” 赵修忙道:“小女资质蠢陋,怎能入殿下的眼?” 时照一笑:“赵大人器宇轩昂,想来赵姑娘也必定不凡。” 他未多言,但话到这份儿上,也无需多言了。 赵修微一迟疑,道:“只是今日实在不巧,小女将将外出……” “哦?”时照似笑非笑瞧着赵修。 此时,无猜端着茶水进来,恭恭敬敬替两人奉茶。茶杯落在时照面前时,他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下头。 时照修长好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道:“本王今日略觉疲累,想在此处暂留数日,赵大人若是不介意,不如与本王结伴回京。” 赵修端起茶盏,一手掀开盖子,半遮半掩了他为难的一笑:“承蒙晋王殿下不弃,下官求之不得。” …… 赵修替时照到前头寻掌柜去了,时照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眸光微凝,若有所思。 无猜上前道:“瞧那赵修的样子,似乎有所隐藏,不大愿意与王爷同行。” 时照瞧了他一眼,淡道:“你错了,欲擒故纵,他这是故意在留本王呢。” 无猜霎时震惊:“我看他的表情一直在尴尬和为难之间游转,还以为他是果真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不敢让王爷知晓。” “要是真藏着掖着的,他就不会忽然提起那位神秘的赵姑娘了。”时照冷笑,“你已查探过此处,除赵修以外再无一人,若非他自己提起,本王又怎知此处还有什么赵姑娘?他赵修私事素来成谜,今日就算不是本王,换了旁人,骤然听他提起他的女儿,怕也免不了要生好奇。” “既是赵修之计,那王爷,咱们还在此处停留吗?” “静观其变。”时照精致的唇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再者除了这里,本王也实在不知该去何处寻她了。” 无猜将他话中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听在耳里,只觉心头骤紧。都说皇子尊贵无匹,可在他看来,在感情这事上,他家主子竟还远远不如一个普通人有尊严。 他将自己放到了尘埃里,也捂不热慕长歌那一颗比石头还要冰冷的心。 无猜死死咬住牙才没让自己脱口而出什么不敬的话来,平复了半晌心头不满的怒气,僵硬道:“咱们出来十多日了,光顾着满天下快马加鞭地找人,也不知京中局势如何,属下出去打探些消息。” 这话中自有不满,时照不轻不重抬眼看了他一眼,无猜心中一慑,连忙小心地垂下头。 半晌,时照淡道:“去。” 无猜行了礼,转眼消失。 时照一人坐在那里,静静瞧着院中落英缤纷,桃花杏花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满一地,带着无尽的温柔绮丽。他心中一动,忍不住缓缓踱步而出,走到院中。 身如修竹如琢如磨的男子负手立在落花之下,微微阖着眸子,不知在感受什么,本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画面,偏他周遭却仿佛笼着一层怎么也散不开的黯然失落。——这就是赵修回来后,抬眼之间入眼所见的画面。 赵修不由停下脚步,同病相怜的感觉自他心底深处油然而深。求而不得的无奈和痛苦刹那间破开了二十多年时光的掩藏,仿佛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小嫩芽,悄无声息破土而出,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布满心头。 一阵风拂过,赵修心叹一声,就要离开。不想他刚要转身,就见前方的男子猛然睁开眼睛,他眸中刹那间迸发出的犀利仿佛惊蛰过后觉醒的兽,冬日漫长的蛰伏没有消减他半分,反倒让他修炼得更加敏锐和精准。 赵修被那眼神一惊,就见时照猛地抬步往后院走去。 后院…… 虽然明知长歌不在,赵修还是心头一跳,连忙紧张地快步跟上,想要制止。没想刚转过回廊,远远就见那人又自己停下了脚步,站在小桥上,眼中不见了方才的笃定,又露出来茫然,仿佛原本目标明确的人忽然之间弄不清了方向一般。 这回赵修不敢想太多了,连忙快步走出,大声叫了一句:“晋王殿下。” 时照负于身后的手重重攥紧,目无表情地看着赵修。 赵修之女,到底是谁?方才那一阵风送来的味道,是真的熟悉,还是他太过思念产生的幻觉? “殿下,院子已经安排好了……” 赵修上前道,话还没说完,就陡然被一声急匆匆的“王爷”打断。 两人转头看去,就见无猜一脸急色地回来,几个起落到了时照面前,情急之中草草向时照行了一礼,见赵修在,也顾不得无礼,就径直凑到时照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时照脸色微变,双眸微眯,倏地看向赵修。 赵修心头一跳,正要揣度他是何意,却见时照面色转眼间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目光只是刹那间的失态,转瞬又已变回那个举世无双的公子。 时照微微一笑:“京中还有要事,本王怕是不能与赵大人同行了,就此别过。” 赵修忙拱手道:“下官送晋王殿下。” “赵大人留步。” 时照与无猜两人方出了院落,时照脸上神情骤冷:“本王这个哥哥好大的本事啊,竟连赵修这等出了名食古不化的老臣都为他所用了。” 无猜疾步跟在后头,闻言顿惊:“王爷的意思是,赵修设计拖住您,是受了秦王指使?” 时照冷笑:“不止赵修,怕是清泉驿这个消息从一开始就是他放出来的。他费尽心机将本王引来此处拖住,自己却暗中回了京城,本王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要在京中给本王准备一个惊喜。” 无猜心底一沉。 那位的手段他是清楚的,他如此费尽心机设计一个人,怕是后面的局断然不会只是个小局。 “好在此处离京不算远,咱们此时快马加鞭,明日一早就能到。”无猜大步踏出门槛,一面劝道。 走得太急,不意与迎面走来的一人撞在一起。无猜有武力在身,经撞,对面那人却惨了,“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无猜低头一看是个道士,随手将人扶了起来,告了声歉就要走。 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长歌遇见那八字胡道士。他这几个月来跟着凌非东躲西藏,睡睡不好,吃吃不香,可谓在刀口底下讨生活,此时好不容易摆脱了凌非,头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找最好的客栈住他几日,找回点他做人的尊严。 此时被这么一撞,心术不正的本性立刻被牵引了出来,小眼睛一转,一面死死逮住无猜,一面又慢慢倒回地上去赖下:“撞了人就想跑啊?” 走在前面的时照猛地回头往那道士看去一眼,冷冽如刀。 那道士被这目光一看,霎时背脊一寒,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然而他却没有移开目光,反倒如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目光紧紧盯着时照。 旁人不知他在瞧什么,这道士心中却清楚。眼前这位紫衣公子命宫处的祥瑞之气大盛,如江海湖泽,那般充盈实属他生平仅见,连京中那炙手可热的两位王爷都远远比不上他。 此人有身居万人之上的福泽。 电光火石之间,道士猛地想到什么。 眼下虽帝星未明,但万一是呢……赌一把了!若是赌赢了,他平生命格都能扭转! “好,好歹扶小道起来。”道士一面讪笑,一面迅速从袖中扒拉出那条毫无端倪的白色手帕,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疼得满头大汗的,小道自己起不来了……” 时照是什么人,他是皇子,是人上人,像这种下九流的人他多瞧一眼都不屑,原本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却在触及那道士手中素白的帕子时骤然一紧。 随即,行动先于理智,他上前一步,劈手夺过。凑到鼻间,一阵浅淡的花香立时传来,若有似无教人说不出名字。这甚至说不出有还是没有的淡薄的香气,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瞳孔猛地一缩,右手眨眼之间拔出了无猜腰间的佩剑,“噌”的一声,不偏不倚抵在了道士咽喉。 没有多一个字的废话,他言简意赅:“带我去见这帕子的主人。” 仿佛多一刻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他每说一个字,剑尖就往前更进分毫,直到第十个字说完,鲜血已顺着那道士的脖子流成了长长一条线。再清楚不过的告诉他,这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道士满脸青白,瞳孔放大,已经连求饶的声都不敢发出来了,生怕自己一出声,喉咙一动,自己就把自己的小命求死了。 只能苟延残喘地以眼神不停地暗示——好好!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爆更如约而至,小天使们你们呢?还在不在,举个手叭让我看到你们~ 经过这次存稿,以后可以固定更新啦,每天早晨9点不见不散~下更还是三章合一章的更新哈,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读者“桃花雨纷纷”,灌溉营养液+102019-07-2921:56:19 读者“alice”,灌溉营养液+32019-07-2808:26:42 读者“奈伊莱文”,灌溉营养液+102019-07-2713:18:37 读者“陈陈陈陈陈”,灌溉营养液+102019-07-2618:37:00 读者“桃酥susu”,灌溉营养液+12019-07-2515:06:09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19-07-2514:54:40 读者“一叶知贤”,灌溉营养液+12019-07-1912:20:07 读者“一叶知贤”,灌溉营养液+42019-07-1821:53:33 读者“一叶知贤”,灌溉营养液+12019-07-1821:26:46 读者“影子”,灌溉营养液+12019-07-1810:52:34 读者“宋晏宁”,灌溉营养液+152019-07-1621:53:19 读者“猫咪”,灌溉营养液+12019-07-1517:59:43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8 章 时照收回剑,右手斜地里随手一插,就准确无误地插进了剑鞘。他冷冷看着这贼眉鼠目的道士,薄唇吐出两个字:“带路。” 道士再不敢装断腿了,连滚带爬在地上爬了好几步才站起来,弯腰拱背地引路:“贵,贵人这边请。” 时照迈出长腿就要跟上,无猜连忙劝道:“请公子三思,那位已到京中……” 时照脚步一滞。 无猜见时照面色松动,又连忙趁热打铁地说:“再者,说不得这臭道士也是那人的棋子,故意在此处出现,不过想要拖住您回京的脚步。” 时照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 时陌已经到京,以长歌的性子,如今却是必定不会同他回京的。那么,他在这紧要关头宁肯放弃长歌也要回京,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是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若是自己不在京中亲自坐镇,怕是这一局,所有人都要被他一网打尽。 但这手帕上的香……万万不会有错。 不管这道士是谁的人,长歌定在此处! 他已经错过她一次了,这一次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不会再放弃她! 当下,时照眼中露出义无反顾,无猜一见,心头大叫不好,死死劝道:“请公子以大局为重啊!” 时照转头看向他,未置一词。旋即,他抬步走向一旁,淡淡留下一句:“把他敲昏,你过来。” 话落,道士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见眼前人影一晃,随后自己脖颈闷闷沉沉一痛,就人事不知了。 无猜敲昏了道士,转头就见时照走到了马前,以为他这回终于想通不再被祸水所扰,心中顿时生起一阵不切实际的喜悦,连忙快步上前。 却听时照淡淡开口道:“你先行回京,替本王向母妃转告两句话。” 转告? “王爷果真要跟这道士走?”无猜清亮的眼睛里尽是不解,一时间竟就无畏无惧地脱口而出,“这么多年来王爷为了讨郡主欢心,不可谓不花尽心思,可是郡主呢?郡主连真容都不愿意让王爷看到,她如今既走了就让她走好了,没她碍着,这大好江山更是王爷囊中之物。” 话落,只见时照脸色沉沉,沉黑的眸子里情绪莫测,无猜一时噤声,但鼓起的腮帮子还是泄露出了他的不满。 “若是没有她,我纵得到这万里江山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半晌,时照叹道。 时照又正色道:“时陌将本王拖住,自己先行回京,本王也并非猜不出他的意图。所以你此行回京,定要交代母妃两件事。第一,若是时陌拒接兵权,要她万不可操之过急,这兵权本王万不能要,因为这是时陌的祸水东引隔岸观火之计。”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时照沉吟道:“此次时陌回京,有景王捧杀在前,父皇碍于朝臣呼声,便是个样子他也定会做一做。在时陌回京之日,多半会以交付兵权为饵试探时陌。但以时陌心性,他定不会接,不仅不会接,而且以他此时行事端倪来看,他还会将本王拉进这一趟浑水里,举荐本王。但本王不是他,本王还没有到无路可走这一步,所以现在不是露出锋芒的时候。总之你记住叮嘱母妃,届时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拒兵权。” 无猜似懂非懂地点头。 “第二件事……”时照话锋一转,定定看向无猜,“时陌这个时候回京,实在是挑了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时机。他又将本王拖在此处,真是司马昭之心。他这是想要赶在本王之前向父皇请旨求娶长歌。所以你回京之后,请母妃即刻向父皇请旨赐婚,务必赶在时陌之前,将本王与长歌的赐婚圣旨定下。” “既是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候,王爷更应当亲自回京和秦王抢占这个先机才是,为何还要在此逗留?”无猜这么一听更是不懂了。 时照眸光微敛,沉默了片刻,才道:“因为比起她的人,本王更想得到她的心。甚至……” 甚至什么,他没再说下去。声音渐淡,指尖收拢,他重新看向无猜。 无猜意会,行礼拜别:“请王爷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快马一路骑行,转眼消失在街尾。时照这才转身,淡淡走进碧海潮生,在空无一人的柜台上拎过一只茶壶,里头还有隔了不知几天的半壶水。 时照走回那瘫在地上的道士跟前,面无表情地将茶壶里的水淋了他一脸。 “下雨了?下雨了!”道士迷迷糊糊抹了一把脸,一骨碌坐起来。 时照随手将手中空了的铜壶一扔,“哐当”一声落在远处,他眉梢清冷地看了眼道士,抬步走在前头:“走了。” 道士被他目光一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 …… 长歌主仆三人回到破旧的茅屋前,蓁蓁自觉躲到了树上,长歌一手握着拂尘,一手拎着有些硬的衣摆,带着夭夭进门去。 里头的条件比外头好不到哪里,除了头顶上有一层茅草盖的屋顶略微能遮风挡雨,屋里简陋得不忍直视。 泥土糊的墙壁有几处垮了下来,屋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正中一张桌子两只凳子,蒙着厚厚的灰尘,隐约可见破旧的边角。 角落里的不知是一张床还是一块木板,仅能容一人,上面躺着一个昏迷得人事不知的壮硕男子,一身黑衣,衬得他脸上半丝血色也没有,惨白骇人,胸口那一团沁出的血倒是鲜亮,在深黑的布料上都反着光。 他头顶上方,有一只蜘蛛正在肆无忌惮地结着网。 长歌徐徐走近,低头一看,只见这人眉毛粗浓,脸部线条坚毅,唇微有些厚,整体虽比不上皇家那些天生的绝色,却有着武人固有的稳重耿直,是个一眼看来就觉得可靠的面相。 也难怪他能做十年的禁军统领。 不过此时的禁军统领身受重伤,满头冷汗,死死咬住的嘴唇泛着青紫,正在这破旧的茅草棚里苟延残喘。 高官厚禄,不得善终……长歌想起那道士还算中肯的批语,心中不由感慨。 她看了夭夭一眼,夭夭这就拿了个小瓷瓶出来,拔开木塞,一股温和清润的药香霎时溢出。夭夭原想倒一粒药丸在手上,但见这人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索性直接蹲在他面前,一手捏开他的嘴巴,一手直接举着药瓶,往他嘴巴里抖了几下,一骨碌滚出数十颗药丸,一股脑全塞进了凌非的嘴里。 一旁的长歌:“……” 好在凌非还不是将死之人,还晓得艰难吞咽,否则夭夭这摧残人的一倒,噎也要将他活生生噎死了。 喂完药,长歌从夭夭手中接过药瓶,转身走到桌前,将手中小心折好的纸放在桌上,拿了药瓶轻轻压上。 做好这一切,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们刚刚踏出门槛,那原本人事不知的男子猛地睁开眼睛来,眨眼之间竟能下床,行走迅速如风竟全看不出方才半分的虚弱。 他一挥手,桌上的药瓶连着底下压着那张纸就被隔空吸了过去。他展开纸张一看,眼中急速掠过什么。 长歌刚走到院中,身后猛地一阵戾气袭来,她还未有反应,脖间一凉,已被人抵上了一柄寒剑。 她身旁的夭夭惊呼了一声。 长歌却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转过身去,沉默地对上一脸戾气的凌非。 凌非扫过她一身的道袍,冷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举着手中那张纸,那是长歌从道士那里搜刮来的,上面是凌非心上女子的生辰八字。 长歌久久没有出声,凌非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不会说话?” 长歌在心中微微一笑,和聪明的人过招就是有这些好处,她想要传达的设定对方总能迅速领会到。 是的,她此刻的人设正是个哑巴道姑。 当日凌非刺杀时陌曾劫持她,她那时候虽有易容,但情急之下真情流露出了声,声音却是暴露了的。所以这时虽换回了本来面目,却死也不能出声。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得不带夭夭一起的另一个原因——她需要有人替她开口说台词。 此时,夭夭立刻恰到好处地轻叹一声:“我师姐泄露天机遭到反噬,已经失声很多年了,公子又何必对一个口不能言的出家人咄咄相逼?” 她说着,目光转到凌非的剑尖上。 凌非沉默片刻,收了剑。 长歌朝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凌非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两人远去,宽大略显粗硬的道袍无端将人的背影放大了一圈,他默不作声地注视了半晌,直到人出了院子,他才不慌不忙出声:“仙姑留步。” 长歌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夭夭眼睛刹那间一亮。 “仙姑救命之恩,在下还未及一谢,敢问仙姑尊号?”凌非走到两人身前,抱拳朗声道。 夭夭就要出声,按着长歌事先交代她的套路,一步步将他死死套进去,最后教他知无不言老实交代一切。不想,她刚刚张嘴还未出声,凌非倏地转头看向她,用眼神将她制止住了。夭夭心头一惊,女子天生的直觉就告诉她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见凌非回头看向长歌:“在下不才,略微识得些手语,仙姑有话但可直接交代在下,倒是不必假他人之言了。” 夭夭心头霎时“咯噔”一跳,捏着拂尘的手顿紧,看凌非的目光又惊又惧。 原以为他长了副耿直忠厚的模样,是个好对付的,没想竟这样奸滑。她们从一进门起,知道凌非已经醒来,一直在欲擒故纵地演戏,引凌非自己上前来追问。没想竟都这样了,这个姓凌的还是不相信她们。 他说他会手语,是真会还是试探?若是假的,纯属试探就好了,随意和他比划几下也就敷衍了过去;但若是万一不巧是真的,他真的刚好识得那么几个,她们岂不是……出师不利? 她家姑娘根本就不会什么手语啊! 夭夭目光闪烁地看向凌非手上提着的剑,心里想的是,如果凌非戳破了她们,一不做二不休刺上来…… 下意识地,夭夭想扭头回去看看蓁蓁隔得远不远,来不来得及救她们。 这时,她面前却忽然递来一支拂尘。夭夭一愣,只见长歌面无表情地将拂尘放到她手中,转头,就驾轻就熟地朝凌非打起了手语。 夭夭目瞪口呆:“……” 她,她家姑娘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东西的? 夭夭小心翼翼地去瞧凌非的神色,见男人粗浓的眉毛越皱越紧,握着长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她心道糟糕,胡乱比划被发现了! 她又连忙转头去看长歌,却见长歌面不改色地看着凌非,手上动作娴熟,让人目不暇接,看得她一头雾水。 夭夭顿时茫然了。 长歌比划了一阵停下来,又向凌非微微一颔首,就要离开,凌非连忙拦住她,满脸急色道:“缘起缘灭,归在何处?还请仙姑赐教!” 夭夭扭头,目瞪口呆地看向长歌:“……” 她,她真的会手语? 长歌还真就会手语。 上辈子,她满门被灭,撕掉面皮后以赵修之女的身份重新活下去。虽然容貌大变,但声音却是没法变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她不出声。 她以哑女的设定参与亲王选妃,加之地位本就不高,竟也歪打正着,让她顺利被指给了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她一向做戏做全套,所以哑女的必备技能,她上辈子就学会了。当年她连最是多疑的懿和帝都能顺利骗过,此时更加不会将凌非这等试探放在眼里。 她游刃有余地以手语告诉他,八字胡道士原是她的师兄,但他背叛师门,欺世盗名,早已被逐出师门,她此行奉师命下山就是清理门户而来。适逢遇见他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这才出手相救。 长歌还比划了一句格外有哲理的话:“再有,人死如虽未必如灯灭,但缘起缘灭也自有归宿,天命自有安排,公子不必强求。公子因为执念被小人利用,还望日后戒之慎之。” 凌非果然追问。 长歌面无表情地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不再说话,不可谓没将欲擒故纵这点伎俩玩到极致。 夭夭机灵,恰到好处地接口唱起双簧:“我师姐几年前泄露天机,如今已遭天谴,上天罚她不能开口说话,公子就莫要强人所难了。” 凌非面色一僵。 长歌毫不拖沓地带着夭夭远去。 两人走了老远,夭夭心中已经有些急迫,生怕这次纵得太彻底,将线断掉了,悄悄去看长歌,却见她镇定从容,不疾不徐,也只得按下心中焦躁,跟着她一起像两个世外高人一样飘然远去。 这时,终于从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在下愿遁入空门,请仙姑收在下为徒。” 夭夭霎时瞪圆了双眼。 这个凌非,怎么会这样信这些方外之人?先信一个心术不正的道士不算,现在还要信一个初次见面满嘴谎言的“道姑”! 说好的禁军统领呢?他这是被下了什么蛊? 连长歌也忍不住轻轻蹙眉。 凌非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越来越近:“仙姑不愿泄露天机,在下绝不强求,但执念已生,此生除非死去,否则决不放弃。在下愿意遁入空门,跟随仙姑修道,自行堪破天机,不连累仙姑分毫,还望仙姑成全?” 长歌沉默。 她料定凌非会追问,但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看他的样子,像是万分笃定那女子真的会借尸还魂。可是且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一个半信半疑的普通人,若非有什么因由,他也绝对不会如凌非一般坚信一个死去的人还能再活过来。 她易地而处地想,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怕是痴情如时陌都不会再信她还能起死回生。 除非…… 除非……! 长歌刹那间福至心灵。 她徐徐转身,对上凌非坚定的双眸,用手语比划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与她生前无法同衾便是无缘。” 她一直注意着凌非的眼神,见她“说”到此处,凌非眼中掠过难堪,心中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那女子果真是别人的女人。 长歌心下更加有了把握,这便继续不疾不徐地再比划下去:“无论她临去前对你许下了何种承诺,都是有违天命的。” 凌非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长歌,黑眸中露出惊震又喜悦的光芒,糅合在一起,一时看起来竟有些诡异。 若说他原本还对这忽然出现的两人有所怀疑,那么此时这最后这一句,便是将他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 只因这世上,绝不该再有第二人知道她临去前在他耳边低低许下的誓言! “你怎会知道?”他哑声问。 长歌心下一定。 她怎会知道?她当然是猜到的啊! 作为一个真正的死而重生之人,易地而处地想,假若当日她死的时候再包藏祸心一点,想要在自己死后还拖着时陌,不让他回去和她的二哥争夺江山,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他,她身死了,但是她的魂魄会回来找他……请他务必不要放弃找她。 但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对时陌说的。 于是,长歌在这瞬间便明白过来,那个女子对凌非并没有情,所以才会到死都在骗他! 长歌再看凌非,想面前这个人只因信了女子临死前荒诞可笑的一句谎言,便舍弃高官厚禄、父母娇妻,为了她拼命寻仇,为她上穷碧落下黄泉……眼中便不觉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 “古来有借尸还魂之说不假,但也应当是她来寻你,而非你去找他。你在生之人能力有限,如何去找一个死去的人?”这一句算是她过来人发自肺腑的提点了。 凌非眸光滞了滞,而后倏然跪在长歌脚下:“求仙姑成全。” 长歌看着凌非这满脸虔诚笃定的模样,又听他一口一个“仙姑”地叫自己,只觉自己若非生在了镇国公府,倒天生是块神棍的材料,做点欺世盗名的混账事真如探囊取物一般。 于是,神棍,噢不,长歌游刃有余地就坡下驴:“也罢,既要找人,你且先同我说一说她的事。” …… 长歌和夭夭两人被请回了那间破落的茅屋,长歌坐在凳子上,夭夭站在她身侧,对面,凌非脸上挂着苦笑,娓娓说起了前事。 此女名叫姝姝,同凌非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可惜女子幼时家道中落,家族衰败下去。不过凌家并未因此反悔,还将人接到了凌家,自小照看教养。而这期间,凌家步步高升,青云直上还入了京。 原本这两人的婚事,只要凌家不反悔便算是成了,没想终究枝节横生。到两人谈婚论嫁那一年,有一次姝姝出门,因太过貌美,被高门显赫的权贵一眼看上就强要了。偏偏这个权贵凌家还得罪不起,凌家二老也只得让凌非放弃,另觅良缘。 不过显然凌非是没有放弃成功的,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凌非对姝姝原本就情深,无疾而终之后终于发展成了执念。后来,凌非暗中结交了另一个权贵,借着这权贵的关系可以常常与姝姝幽会。 姝姝过得并不好,每每见到凌非眼角都犹有泪痕。硬汉柔情,最难把持,凌非这就与姝姝发生了不容于俗世的关系。并且有一就有二,两人愈加见不得光,也愈加肆无忌惮。 如此相安无事了许多年,终于有一日东窗事发,两人被姝姝的夫君撞破,姝姝当场死在了她夫君剑下。 凌非说起东窗事发时,目光躲闪,满脸通红,尽是羞愤,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格外突兀。长歌还闻到空气里忽然多出的淡淡血腥味。 作为上辈子弄权了一辈子的妖妃,长歌心里头明镜似的。像凌非这样有些本事的男子,要他与人偷偷摸摸通.奸多年已是天大的侮辱,如今还要他亲口对一个外人说起自己爱的女子死得何等不堪……不气得他伤口崩裂才怪。 但实在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长歌面无表情让他吃一粒瓷瓶里的药,护住心脉。 “不用。”凌非抹了一把脸,低哑道。 但长歌心中还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问他,断然不能让他在此之前自己将自己逼死了。于是她看了夭夭一眼,夭夭领会,上前去硬夺了药瓶,在凌非掌心里倒出一粒。 凌非红着眼吞下了。 长歌看着凌非脸上痛不欲生的神情,很是一言难尽。 可能……一个女子是不是真心待你,男子是真的看不出来的。 想上辈子她分明就动了真情,时陌却总是以为她在虚情假意,动不动就黯然神伤给她看,每每将她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而这个姝姝对凌非分明是虚情假意,十年如一日套着他、耗着他、利用他,连死都不肯放过他,偏偏这个凌非却还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得很。 那么,这女子到底是谁?姝姝显然只是个小名。 但贸然问姝姝的身份,必定惹来凌非生疑。 长歌沉默片刻,心生一计。 她再一次以退为进,徐徐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凌非不出所料连忙站起来挽留,凳子骤然被拉开,在地面划出坚硬刺耳的声音:“仙姑这是何意?” 长歌看向凌非满脸急色,不慌不忙告诉他:“那女子的心并不在你身上,即便她真的回来了,她也会去到她执念所在之处,而不是来找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凌非脸色霎时惨白,眼底尽是颓败之色。 这刹那,长歌忽然醒悟到,凌非未必不知道那女子的真心不在他这里,只是他心甘情愿。 果然,就见凌非嗫嚅片刻,哑然开口:“她不来找我,我去找她也是一样的。” 长歌心下轻叹,默了默,这就顺势问出她心中最着紧的一个问题:“我需要知道她夫家是谁,家住何方,知道她真正的执念在何处,方能助你。” 凌非瞳孔骤然一缩,嘴唇紧抿,矛盾和痛苦在眼中剧烈交错。 长歌看在眼里,心中却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说。 长歌泰然自若地等着他,却不料还未等到凌非纠结完,只见他眸光陡然犀利,如忽然之间被什么东西惊醒的猛兽,眨眼间身形如电就到了门边,隐身在门口往外面看去。 长歌正不解他在看什么,却见凌非猛然回头,刹那之间眼底杀气毕露:“你是时照的人?!” 长歌一震,下意识摇头。 夭夭一慌神,连忙大声道:“你休要胡言!我师姐方外之人,怎会与皇子有所牵连!” 凌非陡然眯眸看向夭夭,目光如刀,几乎是要将她剖开来看透一般。 长歌心道不妙,方才凌非只说了时照,夭夭慌神之际竟说出了皇子。一个方外之人怎会知道时照就是皇子? 她正道不妙,就见眼前人影一晃,自己的脖子一疼,已被凌非死死捏在了手里。 夭夭脸色大变:“你做什么,放开她!” 凌非看了眼夭夭,目光落在长歌美丽的脸上。他冷笑一声,让人的背脊无端发寒:“我说为何方才见你身旁这位‘小仙姑’会觉得眼熟,原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啊。秦王呢?” 长歌指尖一颤,咬牙没吱声。 “还在和我装哑巴?”凌非冷笑,手上用力,长歌顿时喘不过气来,脸惨白下去,“我竟险些被你诓骗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你的丫鬟带来。秦王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前禁军统领凌非能将大内禁军数万人的模样一一记在心上吗?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否则你以为我凭什么做这十年禁军统领?” 夭夭脸色一白,想起那日凌非刺杀秦王,目光曾从自己脸上掠过。原以为场面混乱,她又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不应当认出来的……没想凌非竟还有这本事! 电光火石间,夭夭往门外奔去,就要向蓁蓁求救,刚跑了一步,脖子上一疼,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地倒在了地上。 凌非处置了夭夭,这才冷冷看向长歌:“原来假面下的长宁郡主不仅没有被毁容,反而生得如此花容月貌。” 长歌背脊一僵。 “我早该想到的,能让时陌时照兄弟相争的女子,除了长宁郡主也没有别人了。”凌非讥诮一笑,“时照就在外面,当日我能拿你换时陌一臂,不知时照能否为你做到这一步?” 说着,就捏着长歌的脖子往外走。 长歌艰难出声:“晋王没有见过我真正的模样,他不认识我。” 凌非脚步一顿,手上力道微松,让长歌得以完整出声。 长歌冷静心神,看着他的眼睛道:“他原本不认得我如今的模样,你挟持我出去反倒是自投罗网,你如今身受重伤,真有把握斗得过他吗?” “我可以杀了你再出去。” 长歌轻轻一笑:“我的另一名侍女就在外面,若是你独自出去,她定要取你的性命。你和她交过手,你比我清楚,此刻的你在她手下能否有活路。你的心愿未了,此时死去,可心甘?” 长歌见他神色松动,立刻借机游说道:“你今日与其与我两败俱伤,不如我们联手躲开晋王。这一次,你放了我,我的侍女也放了你,我们相互放过。” “郡主方才诳了在下,此刻是否全将在下当成了蠢材?”凌非冷笑,“若是你出去主动与他相认,我还能有活路?” “你放心,我比你更加不想让晋王认出我来。” “为什么?” 长歌轻叹:“敌人易斗,情债难偿。我的心既不在他身上,就不想欠他什么。” 凌非审视着她,想要迅速判断出她话中真假。 长歌淡淡一笑:“并不是每个女子都乐意借男子的力量,这世上的事十之八.九我自己就能办到,不需要欠任何人的人情,而剩下那一二成,即便我力有不逮,也只愿与我的父兄、我的夫君共同承担。” 凌非听出她意有所指,冷笑:“你倒是自信。” “我以为你应当会信我,”长歌哂笑,“你以为上一次刺杀,若无我安排赵大人及时出现,你能在时陌手下活命?” 凌非沉默,静静看着她半晌,而后缓缓松了手。 时间紧迫,长歌指使凌非将夭夭扶到凳子上,让她侧趴在桌上,脸朝着门口,用一张帕子盖住她的脸,好让外面的人一进院子就能看到里面的不寻常。 做好这一切,长歌迅速从地上捡了一柄佛尘拿在手里,又让凌非将斗笠戴上,两人一前一后迅速出门。 一个方外之人带着一个持剑的黑衣男子从破落的小茅屋出来,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诡异。但眼下形势紧急,茅屋就那么点儿大,放眼望去什么都尽收眼底,连个藏人的角落都没有,也没有后门。她与凌非与其在里面等着时照进去,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搏,硬从他身旁走过去。 当然不是空手走过去,而是以夭夭为诱饵。 一个素未蒙面的道姑,一个盖着白帕子昏倒在那里不知是否是故人、也不知是生是死的女子,任谁同时注意到这两个,首先要管的也是后者。 长歌只是要争取一个时间差。 凌非为什么刺杀时陌还未明朗,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落入时照手中。一个时间差,足够凌非安然离开了。 至于她……长歌仗着自己这张全新的脸,尚算镇定。 果然,两人方出院门,便与迎面走来的时照打了个照面。但时照的目光只是一瞥就掠过了长歌的脸,甚至未去看她身后低垂着头鬼鬼祟祟的凌非,就毫无悬念聚焦在了茅屋里昏迷的夭夭身上。 霎时,他眼底生起一阵急色,来不及顾及长歌、凌非,就迫不及待地与两人擦身而过。 长歌抬头挺胸往前走,凌非暗中松了手上的剑。 凌非正要飞身急速离开,鼻间陡然间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味道,浅淡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但凌非出于习武之人的警惕,仍旧迅速去拔剑。 但诡异的是,不过刹那之间,他的速度就力不从心起来。 刚刚拔出分寸,就被人按了回去,刹那间仿佛雷霆万钧袭来,他还未回神,胸口已被人重重击了一掌。 这变故猝不及防,长歌猛然回身,就见时照不知为何并未进屋,反而去而复返,护在了自己身前。 凌非原本就有重伤在身,此时被他一掌打翻在地,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长歌震惊不已地看向时照,正正对上时照沉黑莫测的眸子。 他深深看着她,似欢喜似无奈地叹了一声:“长歌。” 长歌:“……” 为什么每当她以为别人认不出她来的时候,她都轻而易举就被认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替我投霸王票的小天使们~ 37696327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7-3009:01:36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7-3014:13:37 买买买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7-3014:16:33 谢谢给我灌营养液的小天使们~ 读者“燕麦酸奶”,灌溉营养液+12019-07-3020:58:59 读者“木水”,灌溉营养液+12019-07-3010:46:13 读者“”,灌溉营养液+202019-07-3009:01:22 读者“怽殤”,灌溉营养液+102019-07-3008:25:2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39 章 时照不费吹灰之力就捉住了凌非,长歌往蓁蓁看去一眼。 时照余光扫过,似笑非笑看向长歌:“赵修身负皇命,出京拿人。你身为人女,却要与他作对,将人放了?” 长歌脸色顿变,脱口而出:“你怎知……” 时照若有所思地笑了:“原来还真是啊……我说怎会这么巧,赵修的女儿十多年来都活在传说里,今日他方才提起片刻,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长歌:“……” 时照将凌非带回碧海潮生交给了赵修,他毕竟是皇子亲王,他亲手交给赵修的人,长歌也不好再为了自己的私心去让赵修难做,只得作罢。 “白忙一场。”三人回房,夭夭揉着还有些痛的脖子,闷闷不乐地埋怨。 “不算白忙,”长歌勉强笑着安慰她,“至少我们知道了那女子名叫姝姝。” 夭夭惯会拆台:“所以姝姝到底是谁?和秦王殿下有什么关系?她死了,凌非不去找杀她的人报仇,为何却要来找秦王殿下报仇?” 总不会秦王殿下是她夫君?……这句夭夭没敢说。 长歌:“……” 行,还真是白忙一场。 “都怪晋王,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等凌非醒神过来的时候早就交代得清清楚楚了,白费了姑娘无往不利的演技。”夭夭轻哼,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反正他如今还在赵大人手上,赵大人最疼姑娘了,不如姑娘去求赵大人,让他好好用一用大理寺那些刑具啊。” “没用的。”长歌淡道,一面走进屏风后,换下了一身生硬的道袍。 像凌非这种人,死都不怕,还怕严刑逼供?要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只得智取。可惜她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一招,就要成功了,中途又杀出个时照……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屏风后出来,蓁蓁面色沉凝走上前:“奴婢收拾姑娘的东西,发现少了张帕子。” 长歌一面走向梳妆台,一面随口道:“无妨,我的帕子就是防着弄丢准备的,素白色连个针脚都没有,这种帕子满大街都是,即便被捡到,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我的东西……” 她说到这里,猛地福至心灵,停了声。 她不过丢了张帕子,怎么这么巧时照就能找到了荒郊野外来,还一眼将她认出? “蓁蓁,再帮我取张帕子过来!” 蓁蓁不敢耽搁,连忙就要去取,这时,外面却传来敲门声。 “长歌。” 是时照。 蓁蓁和夭夭同时看向长歌,长歌默了默,对蓁蓁道:“让晋王在厅中稍候。” 说完,对夭夭道:“过来替我梳头。” 时照在厅中等待,没有丝毫不耐,反倒觉得前所未有的时光静好。他不疾不徐地饮着杯中茶水,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外头晚霞绯红,倦鸟归巢。 他终于,还是找到她了。 他闭上眼睛,想起她一身道袍手持佛尘不苟言笑将自己装成个世外高人的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 这么多年了,她再如何,在他眼中,还是当年那个调皮的小丫头。她这些装腔拿调糊弄人的手段,真是一点没变。 所以她怎会认为这样的她,他会认不出? 她迎面往他走来的刹那,他就认出她来了。故意面不改色与她擦身而过,不过是生怕凌非威胁到了她的性命,投鼠忌器之下才用了缓兵之计。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长歌就到了,时照听见外头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眸底掠过一丝愉悦,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就站起身来主动向外走去。 却在抬眼看见长歌的模样时,脚步重重僵在原地。 此时的长歌褪下了一身宽大粗.硬的道袍,换上月色滚边的三绕曲裾,袅袅之态,若柳扶风,与她原本的花容月貌相得益彰,叫人惊艳。 然而时照的目光却不在她的脸上,反而一双眸子死死盯在了长歌的头发上。 只见她将满头青丝束起,攒成了堕马髻,发间无甚多余的装饰,唯有一支绿松石色的步摇,随着她款款走来,轻轻摇曳。 此时的长歌,不见了她做长宁郡主时的灼灼锋芒,周身素淡的衣裳与发饰都衬着她宁静平和的一个,妇人髻。 然而如此温柔淡静的她,却刹那间将时照刺得眼睛都红了,他袖中的手骤然间攥紧。 片刻后,时照却又倏地笑了。他凝着长歌的脸,轻叹一声:“你这些年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连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也是亏你想得出来,为了躲我,竟连妇人髻都梳上了。” 长歌对上他眸底漾开的柔情,心头微凝,而后波澜不惊道:“晋王殿下同我去院子里走走。” 时照闻言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亮光。这还是许多年来,长歌第一次对他表现出亲近,她甚至屏退了蓁蓁和夭夭。 蓁蓁是长歌的贴身婢女,这么多年长歌在京中肆无忌惮地横着走,仗着她长宁郡主的身份固然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却是蓁蓁。 蓁蓁是当年的慕夫人亲自替女儿挑选的人,万人莫敌,只要有她在,便是皇宫里的禁军倾巢而出,没有小半个时辰也动不了长歌分毫。 她此时却将蓁蓁屏退,时照一颗老成持重的心终于难得失了一回节律,走在长歌身旁,满心柔情。 夭夭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蓁蓁:“姑娘这回不怕绿光一路跑去京城找秦王殿下了?” 蓁蓁翻了个白眼:“……” …… 长歌与时照两人无言,静静走到了院中最大的一棵桃树下。微风拂来,落英缤纷,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洒落两人肩头。 长歌抬手,一瓣桃色花瓣落在她白皙的手心,她目光静静看着手中花瓣:“晋王殿下觉得,这世间什么花香最好闻?” 时照闻言,转头看向长歌,倏地笑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长歌收拢掌心,转头看向他:“此刻。” 时照好看的眉头微挑:“我试探你一次,你试探我一次,倒是公平。” 长歌转开目光:“回来这一路我就在想,分明你未见过我的真容,却一眼能将我认出来,要说是小时候那不多的日子里留下的记忆,我是怎么都不信的,总要有什么痕迹。直到刚才我发现,我丢了张帕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做人一向心眼儿多,我的帕子什么特点都没有,怎么我前脚刚丢了张帕子,你后脚就找到了我?除非,你不是用看的,而是用闻的。” “我这个人不止心眼儿多,还挑剔。我这香挑了数年才挑到,自觉天上有地上无,惊艳无双,十多年来从未换过,一直是出自同一个师傅之手。”长歌缓缓看向时照,“晋王殿下是如何做到不动声色在我的香中做了手脚?而我竟未有半分察觉。” 时照凝着她,倒也不隐瞒,坦言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调香师傅,你这十多年的香都是我亲手为你调的,你说我还需要动手脚吗?” 长歌眼底刹那间掠过惊讶,半晌,她轻轻一笑:“晋王殿下深藏不露,竟还有这等本事。我说呢,你怎会从无探我容貌的心思……” 连当年的时陌去西夏前都想法设法要看她真容,生怕世事难料,两人从此在人群里走失。 时陌失败了,时照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露出过半分的好奇。 原来他是在这里等她呢。 自她用了他的香起那一日,她就已经被时照攥住了尾巴。可叹她竟毫无所觉。 想想又不对。 “这香我用了十多年,但我易容却不过六年,你怎会想到这么一招?” 时照的目光缓缓黯淡下去,他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长歌,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长歌没吱声。 时照静静看着她:“当年,皇上南巡,镇国公护驾。因随行有皇子公主,皇上对你偏爱,于是让镇国公将你也一并带上。你我年龄最是相近,那时他就曾戏言,等你长大了,要将你赐给我做王妃。” 长歌抬眸看着他,似笑非笑:“是吗?怎么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我呢?听说了那个戏言,转头就把我骗出去卖给了人贩子。” 时照脸色一白,半晌,自嘲一笑:“大概无论我如何告诉你,我其实是喜欢你的,你也不会信了?” 长歌沉默。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只是不喜欢时陌,而你却总要去接近他,我想让你注意到我。可恨当年年少,阴差阳错,竟让你落到了人贩子手里。”时照苍白一笑,“长歌,你走丢后,我四处寻你,日夜不歇。” “嗯,我知道。”长歌点点头。 时照眸光乍亮:“真的?” “真的,我还记得,我那时候虽然发着高烧,但没有完全昏迷,半睡半醒着。”长歌笑了笑,“你那时候也就十岁,没有现在高大,挺小的,却独自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皇家禁军风驰电掣地追过来,很是威风。你一声令下要搜车,将掳走我的人贩子吓得半死。我那时候浑身滚烫就躺在车上,你还亲自掀帘上来看……我迷迷糊糊间看到你了。” “可我明明搜了车,同你面对着面那么近的距离,却终究没能将你认出来。”时照拳头上崩出青筋,笑得极为苦涩。 就是那一次的错过,注定了他与长歌这么多年来的走失,成了他心中愈合不了的伤。 “这不怪你,我当时那个样子,别说是只有十岁的你,就是皇上亲自到了也认不出我来。”长歌公平地宽慰他,“主要怪我娇气过了头,头天落到人贩子手里,第二天就染上了水痘,到第三天就满脸都是高烧不退……” 当年她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所以她至今都不懂,当年的时陌到底是怎么把她给认出来的? 那时候他不受宠,虽比时照大了三岁,身边却连一个人都没有。他没有时照出现得早,没有时照出现得威风,他独自一人自风雨里走来,狼狈不堪。可是他在她面目全非口不能言的时候,一眼就将她给认了出来。 她记得,当年那两个人贩子是一对夫妻,他们掳了她以后就一路向南逃亡。晚上不给住客栈,只捡破庙和一群乞丐挤在一起。她出水痘以后,他们也不愿意给她寻大夫,直到她奄奄一息了,才勉强找到个江湖郎中来给她瞧。 那天下着好大的雨,那个破庙四处都在漏雨。里面除了她和那对夫妻、江湖郎中,另有几个勉强来避雨的行人,但所有人都当她是那夫妻的女儿,没有任何人生疑。而她那个时候,烧得舌头都起了水泡,迷迷糊糊的,即使有片刻清醒也说不出话来。 她难过得直哭,而那对人贩子夫妻还在假意慈爱,拍着她的肩膀直哄她:“乖女不哭,看了大夫就好了。” 她好绝望。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猛然看到那对夫妻的身后,时陌自风雨中走来。 十三岁的少年郎,纵然贵为皇子,身旁却一个人也没有。他应当淋了好一阵的雨,一身月色长袍全都湿透了,头发凌乱,袍脚一圈的泥泞,斑斑驳驳,很是狼狈,不知道在泥泞中走了多远的路。 她含着眼泪,直直看向他。 他若有所觉,沉黑的眸子立刻就对上了她。 她眼眶一热,又落下一行泪来。可恨这个时候,那对夫妻生怕败露,连忙挡住了时陌的视线,嘴里心肝宝贝地疼着她。 认不出来的,她那时想。她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这世上除了她的爹娘,再无人能将她认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呜呜地哭出声来。 人贩子怕她一直哭下去惹来怀疑,竟对那江湖郎中道:“看她哭着难受,给她扎一针,让她睡会儿。” 江湖郎中竟然答应了,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银针,明晃晃地在她眼前。 然而那一日,那一针却终究没有扎下来。 时陌不知为何忽然出现,护在她身前,一手就将江湖郎中的手拧得脱了臼,而后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那夫妻两人同时惨叫一声,而后有什么重重倒到地上去。瞬息的安静过后,周遭又忽然爆发出来惊呼——“杀人了!” 她那时候还没开始做妖妃,没见过世面,顿时就被吓得抖了一下。 时陌用力将她抱进怀里,暖暖的药香霎时将她包裹,给她带来惊心动魄的安全感,他在她耳边柔声安抚:“长歌别怕,我在这里。” 他那一声“长歌”落在她的耳边,刹那间就让她的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了满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0 章 那年,长歌只有六岁。 时陌在将她救下的当场就杀了那对人贩子,杀伐果决令人心惊。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从来温润如玉的公子一旦出手,竟是这样狠戾。 他不置一词地杀人,亦不屑多说一个字。以至于破庙里其他避雨的行人都将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被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吱声,风雨里只能战战兢兢地挤到角落里去躲雨。 时陌自始至终没让长歌看到死人,他将抱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边柔声道:“长歌,我来了,你可以睡一会儿。待雨停了,我再带你走。” 长歌躺在时陌温暖有力的怀里,终于松下了她死死撑着的那口气,没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客栈,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香甜的被子里,只是浑身发热发痒。她想伸手去抓,刚举起来却被人握住了手。 “长歌,不能抓,会留疤的。” 长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这是一间干净的厢房。虽然干净,却不大,桌椅陈设简单,也不是名贵的木材。门窗紧闭着,光线不够敞亮。 身处在陌生的环境里,唯有守在她床边的时陌让她心安一些。 她艰难地看向时陌,哑声问:“这是在哪里?我们不回行馆吗?” 时陌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的头发:“长歌,我们现在在客栈,暂时还不能回行馆。” “为什么?”长歌问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此时满头满脸的包包,肿成了个猪头,面目全非,不由哭道,“也是,我丑成这个样子,是不能回去惊了圣驾。” 时陌闻言轻笑一声:“真是个爱美的傻姑娘啊,但如今不能带你回去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时陌眼色刹那间有些黯然:“因为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救了你,只能请人传信给你爹爹,让他来接你。在这以前,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他,哪儿都不去。” 她那时若是再大一些,应该就能明白他的用心了。可惜那时候她太小,还不懂得权势的较量和争斗,只晓得不满。 “为什么不能?那么多人来寻我都认不出我来,连时照也不能,只有你将我认了出来,你比所有人都厉害,你应当让皇上知道。他晓得了你的好,就会喜爱你重视你了。” 时陌淡淡一笑:“可我若是让皇上知道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将你认出来,那我将会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长歌茫然:“是什么?” 他深深凝着她,未置一词,半晌,抚着她的头发:“你还太小,说了你也不懂,睡。你如今多睡一些,待你爹爹赶来时,你就能好去大半了。” 小长歌本来还在不满他的前半句,结果到后半句时,没抵抗住“好去大半”的诱惑,真的乖乖闭上了眼睛。 只是脸上身上发痒,弄得她难受,还是想去抓。 时陌连忙抓住她的手:“别抓,我替你呼呼。” 然后他就俯身替她吹着脸上的痘子。 温暖好闻的气息温柔地拂在她的肌肤上,是稍微缓解了一些痒意,不过还是很难受。可惜双手被他按着,长歌也没办法动弹,只能艰难地在他的气息里睡去。 心里想着,等他一会儿走开了再抓。 结果那一觉睡得格外崩溃,每每半睡半醒间想要抬手去抓的时候,都有一双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让她胡乱动弹。 他怎么还不走啊! 长歌崩溃到极致,只能闭着眼睛求时陌:“让我抓一抓,真的好痒啊。” 时陌一面拒绝她的苦苦哀求,一面温柔地凑到她的皮肤上,小心翼翼地替她吹着。 长歌受不住,挣扎着哭道:“不行,还是好痒……留疤就留疤,我不想再这么痒了……” 时陌沉默了一会儿,忽道:“长歌不是一直说长大后要嫁给我吗?你若是留了疤,我固然也会娶你,但到底心中会觉得遗憾。” 他俯身,轻轻吻在她的眉心:“长歌,为了你未来的夫君不觉得遗憾,就为我忍一日好吗?我保证,明日你就不会再这样了,我会让你很快好起来的。” 长歌闭着眼睛,艰难地纠结了好久,终于还是在时陌温柔的哄骗里忍了下去,没再反抗了。 等她再长大些的时候,她回想起那日时陌的话,心里真是……好气啊! 真是和时照一样的混蛋!她好看的时候就认得她,她不好看立刻就认不出来了!还遗憾?我又不是非你不嫁,要你遗憾个什么鬼? 所以十岁那年,她的母亲给她戴上平平无奇的面皮又要她答应此生不嫁入帝王家时,她并不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心里还能想着,要恭喜时陌以后都不会觉得遗憾了吗? 是直到她真正长大识得情滋味以后,她才真正懂得了当日时陌那句话的意思。 他不是在替他自己遗憾,他的遗憾应当是在替她遗憾。 毕竟,哪个女子不会为了自己身上的瑕疵而心生遗憾呢? 可见时陌对她,从小就很负责。 他日夜不合眼地守在她床前,待父亲来接她那日,她的烧退了,脸上也不痒了,已经平安结了痂。 可是时陌将她好好地交给了她的父亲以后却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去,最后先她父女三日回到了行馆,以至于当年所有人都以为,真的是镇国公第一个寻到了她,竟没有一人知道,其实是时陌将她从万劫不复的边缘救回。 …… “时陌的心思可真深,那时候他也就十三岁,竟能做到这一步。”时照回忆往昔,不无感慨,“他骗过了所有人,若不是因为我的心思全在你身上,怕也不会发现,原来当年竟是他第一个找到的你。” 长歌抬眸静静看着满树桃花灼灼,淡道:“若不是自小活得太艰难,他如何会小小年纪就有那般的城府?晋王殿下颇受宠爱,自然体会不到这其中的辛酸和艰辛。” 他当年对她说,若是皇上知道她都这样了他还能一眼将她给认出来,那么他将会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时候她太小还不懂,后来经过那些恩怨,她才终于明白了。 懿和帝对时陌不是简单的不喜,而是憎恨。 恨一个人,就是他想要什么都不会让他如意。他要什么不会给他什么,他不要什么偏要让他去领受什么。 ——这就是懿和帝对时陌的父子之情。 若是当年时陌救下她以后就立刻带她回行馆,懿和帝一看到她那张怕是亲哥哥都认不出来的猪头脸,再看看时陌,就什么都能明白了。 一旦懿和帝知道了时陌的心思,那么时陌这辈子也只得与她无缘。 虽然……眼下也没什么缘分了。 长歌苦涩一笑。 时照静静看着她,眸光晦涩不明:“你只看到了时陌的辛酸和艰辛,可曾看到我的?” 长歌徐徐转头,对上他眼中的痛苦和悲伤,心叹一声。 怪只怪,懿和帝太不是个东西。 时照与时陌是什么关系,别人不知,但重生回来的长歌心中却什么都知道。 “但无论如何,你终究比他幸运许多,至少你有舒妃娘娘的庇护。你不像他,无依无靠,时时无路可走。”长歌模棱两可道。 “我……”时照眼眶一红,对着长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什么几乎脱口而出。 长歌不轻不重打断:“晋王殿下,我与时陌已经成亲了。” 时照猛地噤声,浑身重重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长歌,漆黑的眸子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用力地盯着她:“你,你说什么?不,不,你又在骗我……” 长歌转过身去,面向着眼前的桃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平静无波道:“我没有骗你。两日前,就是在这棵桃树下,星月为媒,义父为证,我将自己嫁给了时陌。” “不……”时照眼眶红得有些吓人,看着长歌漂亮的侧脸,勉力稳住理智,“什么星月为媒,无媒无聘,以时陌的性子,他定不会这样委屈你。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长歌低头一笑:“他是舍不得,可我执意要嫁,他拿我又有什么办法?” 长歌转头,对上时照的眼睛:“再者,我为什么离京,你知道,他也知道。若我没有嫁给他让他安心,以他的性子,你以为他会将我放在这里,独自一人回京吗?” 时照终于脸色惨白,踉跄着,重重后退了一步。 他直直盯着长歌,清隽的身体第一次不可遏制地发抖,眼中几乎沁出水光:“为什么……” 他喃喃出声,不知是问的长歌,还是他自己。 长歌抬头看着他,心下也有些不忍,忍不住轻叹一声:“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一向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性子。我既许不了你什么,便不能拖着你。我或许将话说得有些狠,但我是为了你好,你此刻或许会觉得我狠辣,但将来你定会感谢我。” 就好比当年她出水痘,当时她真的好怨时陌不让她挠痒,长大后才晓得他当时对她有多好。是他的日夜守护才换来了她长大后没有遗憾。 长歌想,她此刻对时照而言,就像当年那些讨人厌的水痘。 这样想着,她转身缓缓离开,留下这片天地给时照。 也许运气好,他能早点想明白,她此刻虽看似无情,但其实对他才是真的好。毕竟她没像凌非的那个姝姝,明明不爱还骗了个老实人一辈子。 这种事情,一刀给个痛快才是真的行善积德。 “等等。” 走到远处,身后忽地传来时照的声音,长歌停下脚步。 时照的声音淡淡的,自她背后传来:“若是时陌死了呢?” 长歌猛地回身:“你想做什么?你怎能对他……” “所以在你心中,我原来就是这等卑鄙的小人?”时照遥遥看着长歌,惨淡一笑。 长歌深吸一口气:“不,我只是……” “你只是忧心你的夫君,关心则乱了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杀他,就如同他不会杀我一样。你要担心的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时陌,他自己做了什么。你以为,凌非为什么要来追杀他?” “为什么?”长歌手心一紧,急切地看向时照。 时照静静看着长歌:“长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恨自己当年有眼无珠,当年我……怎么就没有认出你来。我为了不让旧事重演你我对面不识,这么多年来一心制香,我从什么都不会,到打败京中最好的几大调香师傅,让我的香入了你的眼,如今我再也不会认不出你来了……可终究,终究我还是晚了吗?若是当年我认出你了,是不是如今你魂牵梦萦的人就会是我?” 长歌嘴唇嗫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假设问题。 她固然深深记得当年时陌将她救下的画面,但那应当只是少女对男子的喜欢。她真正爱上时陌,以一个女人深爱男人那样去深爱他,其实是上辈子成婚以后的事。 朝朝暮暮同床共枕,他待她又那样用心,真是让人想不爱上他都难。 但上辈子的事,她又要如何解释呢? 时照见她久久无法回答,终于长叹一声:“罢了,覆水难收,我终究是错过了你。再问这些,不过教你为难罢了。” 长歌松了口气,却还紧记着时陌…… 时照识得她那牵肠挂肚的眼神,心下终于彻底黯然。 他闭了闭眼,叹道:“当日东宫叛变,乃是时陌一手设计。” “那又和凌非有什么关系?”长歌追问,“还有姝姝,她到底是谁?” “你竟知道姝姝?”时照眼中掠过讶然,“那不是瑾贵人的闺名吗?” “瑾贵人?!”长歌低叫一声,眼中全是惊震。 瑾贵人……上辈子,懿和帝临死前,因与侍卫通.奸败露而死的瑾贵人! 原来那个侍卫竟是,竟是禁军统领,凌非! “凌非是太子的暗线,时陌借时昱之手设计了凌非与瑾贵人两人被捉奸在床,皇上怒杀瑾贵人,凌非冲冠一怒,挟持天子。太子不愿放弃凌非这枚棋子,又误以为天子果真无力反抗,误判时机,提前动手。怎料是皇上引蛇出洞请君入瓮之计,东宫这才覆灭,也才有了之后景王和昱王的相争。”时照不动声色间,早已将朝中大局尽收眼底。 “时陌为了早日回来行事太过急切,如今凌非既来追杀他,就说明,他自以为□□无缝的计谋终究还是落了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叶知贤、小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1 章 长歌独自一人立在树下,晚风徐来,吹得她衣摆簌簌,落英缤纷,落了她满肩的花瓣,有一片两片拂过她的脸颊,她轻轻闭上眼睛。 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晋王殿下走了。” 来人是赵修,他在离长歌一人远的距离里停下,嗓音听不出情绪。 长歌睁开眼睛,却没有回身,轻轻应了一声。 “你与你母亲的行事风格倒是如出一辙,同样的毫不留情,手起刀落,一分念想都不留……”赵修眸底几分苦涩之意,经年累月已经几不可察,“只是你想过没有,晋王才略抱负与秦王殿下可谓不相上下,你此时这般决绝,会不会将他伤得太重,逼得他豁出去与秦王殿下生死一战?如今秦王殿下危机四伏,怕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再去对付一个晋王了。” 长歌唇角微弯,轻轻摇头:“不会。” 赵修诧异:“你为何会这样笃定?” 长歌徐徐转身,对上赵修的目光:“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赵修闻言大震,太过震惊之下竟后退了一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长歌的眼睛:“你说什么?” “这是个天大的秘密,这世上除了舒妃、时陌、时照再没有别人知道,连我父兄都不知,还请义父定要守下这个秘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赵修皱眉,脱口问出,话落立刻反应过来,“秦王殿下竟连这个也告诉你了?他对你可真是……难怪你这般决绝地要向着他。” 长歌低头一笑,没有否认。 这个秘密确实是时陌告诉她的不错,但却不是这辈子,而是上辈子。 上辈子,诸王混战,几个王爷互相残杀,几败俱伤,先后死去,最后时陌登基,唯有时照活了下来。可惜时照与时陌终究离心,在时陌登基后,时照就请辞归了乡野。 赵修震惊过后,心中想通前后因由,眼中不禁露出怅然又钦佩之色,叹道:“当年贵妃娘娘被奸人陷害,圣上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却不杀她而辱她。她身怀六甲,又带着秦王殿下,母子三人可谓受尽磋磨。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她腹中幼子是不堪折磨生生滑掉了,谁曾想她竟能在那般处境下还将孩子平安生下,托付给了舒妃养育。” 贵妃,是时陌的生母。 “是啊,贵妃娘娘大周第一绝色,品性纯良,德才兼备,尤其一手医术周济天下,救人无数。可恨最终却跟了懿和帝这种人渣,实在是遇人不淑。”长歌面无表情地说。 “长歌……”赵修脸色顿变,警惕地往四下看了看。 长歌讥诮一笑:“所以活该他被瑾贵人和凌非戴了那么多年的绿帽子啊,真是有因有果了。” “什么?!”赵修瞳孔放大,又一次震惊不已,“你说什么?凌非与瑾贵人……原来,这竟就是皇上要我捉拿凌非的原因。” 长歌静静看着赵修:“原来义父一直都不知道……也是,被自己的妃子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是个男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那你为何又要让我知晓?”赵修神色一敛,深深看着长歌。 长歌抿了抿唇,倏然向赵修跪下:“求义父助我!” 赵修沉默片刻:“你想让我替你杀了凌非?” 长歌抬头,眸光定定:“不,我想让义父将他平平安安带回京。” …… 长歌回房后就独自一人静静坐在窗前,手指轻轻撑着额头,眸子微阖,不知在思索什么,竟几次眼角湿润,又被她迅速揩干了水气。 直到蓁蓁送来晚膳,她才睁开眼睛,打定主意一般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桌前。 蓁蓁正不解她今天是怎么了,就见长歌提笔,迅速在铺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转眼间写就,她将纸收好放进信封里,交给蓁蓁。 她眉目坚定地看着蓁蓁:“你连夜去寻秦王殿下,将这封信交给他。” “姑娘……”蓁蓁震惊,“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夜就离开这里的吗?” 长歌闻言,轻轻一笑,终日紧蹙的眉头此时终于平展开来:“不了,我不走了。这一段路,我要陪着他一起走。” 蓁蓁大震:“为,为何?姑娘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长歌目光落向远处,苦涩一笑:“因为,我舍不得再让他为我心碎一次了。” “再……一次?姑娘是何意?” 长歌没有回答,只是收回目光,定定交代蓁蓁:“你亲自去送这封信,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中,万不可落入旁人手里。” “奴婢走了,那姑娘怎么办?” “没事,还有义父在此处,我不会有事,你快去快回。” “是。” 蓁蓁领命离去。 夭夭从外面进来,正要出声叫她,蓁蓁却已然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她撅了噘嘴,心中嘀咕了一句“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啊”,推门而进,抬眼却见长歌坐在桌前,正略显慌乱地擦了下眼睛。 “姑娘……”夭夭一震,连忙快步上前,“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哭了?” “没什么,”长歌面不改色道,“饿哭的。” 夭夭:“……” 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分毫未动的晚膳,再看看自己主子脸不红气不喘胡说八道的样子,无言以对。 行。 …… 时陌的大军今夜驻在京郊,与慕瑜大军会和,两军准备明日一早一同进京。 当夜,两军将领在秦王军帐中商议军情,直到四更天左右才见慕瑜与慕云青、慕云岚兄弟父子三人自时陌帐中出来。 送走了慕家父子,时陌正要解开外袍小憩片刻,忽然听见帐外动静。 他神色一敛,立刻穿好衣服,坐回案前,淡道:“进来。” 一身黑衣的蓁蓁一个利落的闪身就进了军帐。 时陌见是她,眸光微敛:“你不在长歌身边保护她,来这里做什么?” 蓁蓁拿出信封,双手奉上:“姑娘有一封信给秦王殿下。” 时陌闻言一滞,半晌,才不疾不徐站起身来走到蓁蓁面前接过。 纸张踏实的触感在指间,他轻轻摩挲了两下,没有立刻拆开,情绪莫测地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蓁蓁面无表情道:“不曾,姑娘一切安好。” 又道:“殿下可要先看一看信?若有回信,奴婢一并带回。” 时陌淡道:“不必了,你回去。” 蓁蓁抬头,微惊地看了看时陌,自觉失礼,又立刻垂下头去,低声道:“奴婢告退。” 蓁蓁离开后,时陌坐回案前,将那封信随意放在案上,自己却是不疾不徐地饮起茶来。他姿态从容地饮着茶,精致好看的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偶尔轻轻扫过那封信,却从头到尾没有拆开的打算,仿佛丝毫不好奇里面写的什么。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才算是不慌不忙地将这杯茶饮尽,将茶盏放回桌上,拿起信封起身。但他却依旧没有拆开,而是原样将信放进了怀里。 外头大军整兵待发,今日,就是回京的日子。 他筹谋多年,这一日终于到了。 长歌,想对我说什么,见面亲自同我说。 时陌大步走出帐外。 …… 长歌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好,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还以为当夜会被上辈子那些伤感的事扰得无心安眠。 醒来睁开眼睛,只见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了大片,在地上映出古朴雅致的轮廓,里头填充着绯红绮丽的日光。 长歌唇角微弯,这一幕竟莫名地令人心生静谧,颇为赏心悦目。 她赏心悦目了一会儿,唇边的笑蓦地凝住,眼色微变,猛地坐起身来。 不,不对,这不是早晨的太阳,这是傍晚的夕阳! 长歌意识到了不对,这才发现房中摆设早已不是碧海潮生那间她与时陌成亲的新房! 放眼望去,只见房中陈设处处雅致用心,花梨木的桌椅阁架,随意一样都是上品。轩窗镂花精妙不俗,做工考究细致。不远处的桌上,瓷器精美,釉色清雅而稀有。 此处布置之用心不俗,就是镇国公府内她自己的住处也比不上,更遑论碧海潮生。再好的客栈也做不出这个样子来。显然,她此时住的这个房间,怕是哪个皇宫贵族的府邸。 贵族…… 长歌一震,脑子里刹那间蹦出时照的名字。 心头一颤,长歌连忙掀开被子,只见自己的衣裳还是昨夜入睡时那一身,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这才闭上眼睛,长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 怎么蓁蓁一个晚上不在,她就着了别人的道? 还有时照……按说,不应该的啊。 她原本一直以为,上辈子的时照对她死心是在慕家满门被灭之后,时照当她死了。可是这一回这个香却让她明白过来,原来,上辈子时照一直都认出了她的,只是他没有说破,没有相认而已。 大约是因为,自慕家出事以后,时照再一次见到她时,她那时已经成为了时陌的妻子。 时照其实是个君子。 在她未出阁时,他或许使了各种手段想要得到她,但一旦知道她嫁给了时陌,他就果断收了手。 其实他也是可以不收手穷追不舍的,毕竟那时候时陌实在没什么权势。但若他不收手,与兄弟苦争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最终却会将她置于最难堪的境地。 所以这一次,她才会那般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她与时陌已经成亲。 赵修担心她这样太狠太快,逼得时照失去理智,但她却笃定,时照不会。 上辈子,时照就是那种在尚能争的时候会全力一争,一旦发现不能再争的时候会极力克制自己的人。 怎么这辈子就变了个人呢? 长歌心神烦乱,蹙着眉,手指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长歌脸色微变,连忙躺回床上,扯过被子,闭上眼睛装睡。 脚步声渐近,有人走到她床边,长歌只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片刻后又离开。 她不动声色地装睡,却忽然听见夭夭的声音传来:“茯苓姐姐,你不是说姑娘今日傍晚就会醒来吗?为何她至今还没有醒?” 茯苓?! 长歌浑身一震。 是时陌! 竟是时陌将她给掳了! 茯苓是上辈子时陌身边的女护卫,在她嫁给他以后,被派到她身边与蓁蓁一同保护她。 谁能想得到,这辈子竟然提前相见了。 长歌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时陌啊时陌,我都给你送信了要和你在一起,你为何还要将我掳来? 难道是应了狼来了的故事,你又当我在哄你? 不被人相信的感觉真是……长歌心中真是好气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男女主见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睡到自然醒x5颗地雷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读者“苏睿”,灌溉营养液+3 读者“一叶知贤”,灌溉营养液+1 读者“秋刀鱼叨鱼丸”,灌溉营养液+5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2 章 长歌睁开眼睛,装作刚刚醒来一脸茫然的样子,徐徐转头看向屋中的两人。 夭夭的对面正是茯苓不错。 此时的茯苓还未嫁人,一身橙衣,长发在头顶处以一支银簪束起,发丝垂于腰间。长歌记得,她每每出手时,发丝会微微飞扬,很是拉风。比起蓁蓁的深藏不露,茯苓很有职业特征,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女侠。 长歌刚一睁开眼,茯苓就发现了,当下转过头来。 细长的眉眼霎时染上笑意,一面快步走来:“姑娘终于醒了。” 长歌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往后退了退:“你是什么人?为何将我掳来这里?” 茯苓停在她床前:“奴婢茯苓。形势所迫,将姑娘掳来实在抱歉,但姑娘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你见过坏人说自己是坏人吗?”长歌望了望四周,“你主子呢?” 茯苓略显尴尬道:“我家主子如今有要事在身,暂时不能与姑娘相见,但请姑娘放心,待京中事情一了,主子必定第一时间来看姑娘。” “这么说……这里不是京中?”长歌眯眸。 这房间布置极是奢华,她方才还以为这里就是那人的府邸。 茯苓颔首:“这里是我家主子在郊外的庄子。” 长歌一时没吱声。 茯苓见状忙道:“姑娘想来必定饿了,我去为姑娘做些吃的。” 一旁夭夭闻言忙道:“还是我去。” 长歌却道:“客随主便,还是有劳茯苓姑娘。” “姑娘客气了,奴婢这就去。”茯苓笑着退了出去,从外面将房门拉上。 夭夭见人出去,这才一脸忧心道:“姑娘,这些人来路不明,诡异得很,这几日姑娘昏迷,一切入口的吃的喝的,奴婢都不敢假手于人。” “你方才不是还姐姐姐姐的叫得亲热……”长歌打趣,话未说完,神色猛地一变,“你说什么?我昏睡了几日?不是昨日?” 夭夭小心翼翼地看了长歌一眼,轻轻点头。 “到底是几日?” “……三日。” 长歌闭了闭眼,深深吸进一口气。 时陌,你到底想做什么! “蓁蓁呢?”长歌迫不及待下床,“让她来见我!” 夭夭苦笑:“若是蓁蓁在此处,这些人也掳不来咱们了。” 长歌抿了抿唇,又问:“义父呢?” 夭夭摇头:“奴婢也不知,当夜蓁蓁离开后,奴婢便宿在姑娘房中。结果第二日一早醒来就身在马车上,姑娘和奴婢同在一车,可是奴婢怎么叫也叫不醒。后来这位茯苓姑娘就出现了,她态度还算客气,暂时也无对姑娘不利的举动,奴婢这才假意信任她,打算先将她稳住,以待姑娘醒来。” “算你机灵。”长歌呼出一口气。 “那姑娘,咱们如今如何是好?” 长歌蹙眉,沉吟道:“这几日山中不知年月的,我都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了,也不知义父那边是否一切顺利。” 说起这个又气得不行:“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都看了我的信了还做这等糊涂事……” 长歌说到这里,猛地停住。 不对啊,若是他看了信,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徒惹她不快。 除非……他根本就没有看信。 是了,他早已识破了她的打算,自然顺理成章地以为她给他送去的是诀别信。换成是她,她也不愿意再看到这种没良心的信,平添心碎。 长歌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 这个……混蛋啊!就不能对她有点信心吗! 不多时,茯苓就领着一众丫鬟进来,都是些心灵手巧的,转眼间就麻利地将膳食布了满桌,全程目不斜视,做完这一切又训练有素地离开。 长歌坐在位子上,目光轻轻掠过满桌精致的菜肴,除了色香味,连配色竟也周到雅致。果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出去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这庄子的主人竟是举国上下最有名的不受宠皇子。 茯苓在一旁含笑替她布菜,除了菜肴,连顺序的讲究也全是依着她素来的习惯。 长歌却没有拿起筷子:“你家主子真是有心,既然这么有心,想来也知道我今日会醒来,不如请他过来一见。他想要什么,不如直接与我面说。” 茯苓面不改色笑道:“主子说了,姑娘刚刚醒来怕是心中还有火气,他须得再过几日,等这个火气消了才过来。” 长歌本来没火气的,听到这句话成功被引出了火气。 呵呵! 他这是想和她玩虐恋情深?禁锢游戏? 我处处为你谋划,你到头来却来坏我大事! 再过几日?等再过几日,黄花菜都凉了好么! 长歌淡道:“你下去,我用膳不喜欢有陌生人在。” 茯苓闻言笑容不减,放下筷子,恭恭敬敬朝着长歌福了一福便退下了。 茯苓刚出门,就听下人凑到耳旁回禀,眼中霎时露出喜色,对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女交代了一声,便足下生风地赶去了前厅。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才脚步款款地回来,眉间眼底的温柔之色还未褪去。却在抬眼见到门口昏倒在地的两名侍女时,脸色顿变。 “砰!”她一把推开房门,入眼,就见到躺在地上人事不醒的夭夭。她目光迅速扫过房中,长歌不见踪影。只有窗户半开着,原本在窗前摆放的一件半人高的玉器雕件成了碎片,显然是匆忙之中被人带倒,碎了一地。 茯苓这当下就立刻追至窗前,放眼望去,却哪里还有什么人? 她狠狠地紧了拳头,立刻回身将夭夭扶起,往她人中掐去。 夭夭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悠悠转醒。 “姑娘呢?” “快,快去救姑娘,她被一个黑衣男子劫走了!” …… 秦/王府。 望叔此时正领着礼部十八名官员走进院子,这些人每人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是一卷卷的卷轴,高高地堆砌在一起,几乎将他们的脸给挡住。 远远的,只见正厅前负手立有一人,他一身白色长袍,身形颀长挺拔,如芝兰玉树令人赏人悦目。 走在最后一排的一名小官躲在卷轴背后,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发觉,这才悄悄抬了头,远远往那人看去。只见他容颜出尘,俊美无匹,落日余晖在他白皙精致的脸庞上镀上了一层金光,无端让人觉得温柔。 那名小官忍不住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已落入他的怀中,被他温柔地抱在怀里呵护。 一时竟是心痒难耐。 直到听到前方淡淡传来一道低醇动人的嗓音:“都拿去书房。” 时陌话落,便转身进了厅中。 望叔恭恭敬敬拜道:“是,王爷。” 说完,转身对着一众官员有礼笑道:“诸位大人请随小人来。” 那名小官跟在众人后面,略有些不甘心地硬转了方向,又忍不住悄悄转头往那人看去一眼,却只见得他清冷有力的背影。 脑子里忍不住想起三日前御花园内的场面。 那日舒妃娘娘在御花园内设春日宴,京中排得上号的女眷都有赴宴,她也在受邀之列,席间刚说起儿女婚配,皇上就到了,舒妃娘娘酒后微醺,笑说,晋王殿下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她这话像是提醒了皇上什么,皇上忽地转头,目光落在镇国公府的世子妃身上。 在场的人都是极有眼力见儿的,这一个目光而已,众人就若有所悟,乐见其成。这个时候却忽然出来一道微微不合时宜的声音,那声音是出自忠毅侯夫人。 忠毅侯是大理寺卿朱秀的岳家,是昱王那一派的,那一日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替彼时还在还朝路上的秦王说起了话,借着酒兴东拉西扯了一番,大意却是说——长幼有序,说起晋王殿下的婚事难免就令人想起了秦王殿下,秦王殿下原本远赴西夏之前就应当议亲,无端被耽误了三年,此时回来了,倒是正好可以将他与晋王殿下的婚事一并议了。 忠毅侯早年有战功,忠毅侯夫人也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她家的风向一向很具有指向性。她这话一出,立刻就让人联想到景王一派上疏为秦王求兵权一事,难免让人揣测如今风向在秦王这一边。于是忠毅侯夫人的话一落,几名诰命夫人就纷纷争先恐后地替秦王说起亲来。 所以那一日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稀里糊涂的,原本是舒妃要给晋王殿下说亲的,最终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众命妇给秦王殿下说亲了。 皇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言不发地听完,最后淡淡一笑:“言之有理,朕让礼部这就去挑着。” 于是一连几日,礼部都在往秦/王府送贵女画像。 其实现在这个时机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君心未明。但耐不住那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到底他的生母是当年的大周第一绝色,纵然如今他身为男子,但放眼男子女子,却也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他这一身皮囊。 单单只是这一身皮囊,就足够大周上下的女子飞蛾扑火一样扑向他了,更遑论他如今带着大周失去的十六州故土回朝,实至名归是当世的大英雄。 武能上马征战,文有才略惊艳,容貌无人可及……这样的男子,谁不想嫁? 那小官忙着神思天外,却不知自己从刚刚踏进秦/王府门槛的一刹那就已被识破了身份。 …… 白术走向时陌,拜了一拜,面露喜色:“王爷风华无双,今日乔装过来瞧您的是户部尚书何进的嫡长女。算起来,自皇上下令选妃起,如今朝中手握重权的大臣之女已来了大半。” 时陌面无表情坐回案前,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羊毫。 白术忍不住与有荣焉,话就说个没完了:“难怪自古这些人都喜欢借着姻亲壮大权势,想想如今对您有意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手握重兵重权?随意与他们其中一个结亲就权势滔天了。护国公家的,忠毅侯家的,宁远侯家的……如今就连景王的舅舅,他那个死忠户部尚书何进家的嫡长女都亲自过来了!早知盛况如此空前,咱们还费劲去什么西夏啊?当年直接结亲,如今怕是大事都成了。” 时陌忽地抬眼,不轻不重看向他。 白术被警醒,自觉说错了话,连忙打住,讪笑着描补道:“当,当然不成,当年郡主才十三岁,还没长大。王爷去西夏去得果真高明,多亏了在那里等郡主三年,才不至于被这些豺狼虎豹一般的女子叼走了。” 时陌这才收回目光。 这时,苍术忽地满脸急色从外面一路跑进来:“王爷,不好了!” 时陌手上一颤,“啪”的一声,手中的笔落到了案上。 他猛地起身,看向满头大汗的苍术。 苍术急道:“郡主刚刚被一名黑衣男子掳走了!” 话落,眼前白影一晃,已不见了人影。苍术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身跟着跑了出去。 留下白术一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什,什么时候出现的绝世高手?竟能在茯苓和苍术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劫走? …… 春日渐长,这个时候,天光还未暗去。 神姿出尘的男子忽然快马出现在街头,刹那间就惊动了各方眼线。时陌仿若未觉,快马加鞭如风驰电掣一般就出了城。 直到身后跟了三路眼线,苍术才惊觉不妥,连忙追上前劝阻道:“王爷,不如再等等。” 时陌毫不减速,前方出现了岔路,他当机立断道:“分头走!” 话落,他已迅如疾风消失在了庄子的方向。 苍术一咬牙,勒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快马而去。 时陌以最快的速度甩开后面尾随的人,出现在庄子上时,天还没有黑尽。茯苓守在大门处,焦急万分地徘徊,拳头攥得紧紧的,脸色苍白。 听见马蹄声,“噗通”一声就跪在马前,重重拜下:“主子饶命!” 时陌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翻身下马。 他淡淡看了伏在地上的茯苓一眼,大步走进,冷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茯苓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迅速将事情原原本本描述了一番,巨细靡遗。 这时,时陌已经走到主院门口,听完茯苓的禀报,脚步似乎慢了下来,甚至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但他不置一词又转过了头去,抬步进了院子。 茯苓连忙就要跟上,却听他淡淡说了一句:“别进来。” 茯苓愣在当下。 别,别进? 时陌神情莫测走过回廊,目之所及,一花一草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仿佛从未有人潜入过。他唇角微弯,眼底掠过几分自嘲。 主卧的房门紧闭,四处无人,只有她的丫鬟在门口一脸着急地徘徊,两只手紧紧勾在一起,整个人六神无主。 听见脚步声,抬眼见到是他,顿时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愣愣地看着他,连行礼都忘了。 “秦,秦王殿下?怎,怎么会是您?” 时陌脚步不停,只淡淡留下两个字:“出去。” 夭夭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听话,毕竟上次听他的话惹得姑娘那么伤心,还被说了一句“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却见他停下脚步,不轻不重往自己看来一眼。 夭夭顿时一慑,又猛地想到这两个人如今是夫妻,那这个房间就是他们的……闺房了。小脸一红,连忙飞快地往外面跑去,一溜烟儿地不见了人影。 时陌在门前站了片刻,唇角勾起一道莫名的弧度,眼底掠过一丝微妙的情绪。 他推开房门,入眼所见,里面空无一人。桌上一桌的好菜动得不多,此时凉透已不剩什么香气。两只凳子东倒西歪倒在地上,场面隐约可见当时的狼狈。窗户半开,仿佛是有人情急之下推窗逃逸,用力过狠又被弹了一半回来。 窗前碎了一地的玉石,玉碎,最为怵目惊心。仿佛美人蒙难,宁为玉碎,让人看一眼就足够心惊肉跳。 偏偏时陌将这一室混乱尽收眼底,整个人却波澜不惊起来。他不疾不徐地走进,还饶有兴致地转身将房门关好,又特别有闲情逸致地将地上那两只凳子捡起来,在原来的位置放好。 这才坐在凳子上,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已经凉了,他轻啜了一口,放下杯子,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出来,我来了。” 长歌其实并没有被什么黑衣男子掳去,此时她就躲在衣柜里,不自觉地抿着唇儿笑,待她发觉自己这么没出息时,又连忙用力压了压唇角,做出一副高岭之花不为所动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诓她?不好意思啊,被你诓太多次,我也不信你了哼哼! 时陌背对衣柜坐着,身形挺拔有力。迟迟没听见动静,他忍不住笑了:“不是想见我吗?怎么我来了你却避而不见?莫不是……成亲之后再见我,反倒觉得害羞了?” 长歌:“……” 臭流氓! “再不出来,一会儿可别求我……” 长歌:“……” 你都被我骗过来了?到底是谁求谁啊?先找到我再说。 结果她正这么想着,衣柜的门就猛地被人从外面拉开了。她在昏暗的空间里待了太久,忽然间亮光照进来,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抬手挡了挡眼睛。 手腕却在这时一紧,她被人一拉,就跌进了面前那具炙热的胸膛,被他抱了个满怀。 天旋地转间,又忽地被他打横抱起。 她刚来得及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朝思暮想的男人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她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只听得那人一声轻笑,便却被他觑准了时机,紧紧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这两天更新时间不稳,因为根据存稿,男女主会各自打完自己的怪再相见,但后来我想想还是让他们一起联手,于是就将前面的存稿推翻重写了。现在我又有明天的存稿啦,于是明天还是早上9点存稿箱发,不见不散,么么哒~ 感谢给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对了,本文参加了个科技兴国征文比赛,有营养液地雷的小天使们,如果觉得本文还算值得,就投给我,么么哒~! 读者“秋刀鱼叨鱼丸”,灌溉营养液+5 读者“小依”,灌溉营养液+1 读者“冰倾墨”,灌溉营养液+5 读者“苏苏”,灌溉营养液+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3 章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两人本来就是新婚。 长歌被放倒在了床上,紧紧抱着男人的脖子,眼角莫名地湿润起来。 后来,她的眼泪就没停过…… …… 时陌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此时天光已经彻底黑去,房中暗沉沉的。时陌将房中烛火一一点燃,照了满室暖色光亮,这才返回到床前,俯身在床上女子的眉心落下一个吻,哑声道:“你睡会儿,我去命人准备晚膳。” 长歌躺在柔软的被子里,烛光将她的肌肤照得格外娇美,水眸氤氲,她睨了他一眼:“别想糊弄我,我都睡三日了,有的是精力和你算账。” “果真还有精力?”男人眉眼一挑,似笑非笑的样子格外邪气。 长歌:“……” 气得抓起一旁的枕头就照着他那张餍足的脸招呼过去。 时陌轻笑一声,抬手稳稳接住,又越过她捣乱的手,重新放回她枕边,还格外严肃地“警告”道:“别弄脏了,我今夜还要睡的。” 长歌:“……” 他笑了一声,这才身心愉悦地转身出去。 长歌抬手盖住眼睛,眼角又有些湿了,可是唇角缓缓弯起。 上辈子她离开那一晚,她记得他其实很想吻她,可是被她躲开了,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服了毒。 她准备那一天的时候想了许多,一件件细数起来,自觉那一辈子真的没什么遗憾了。仇报了,位篡了,国灭了,更重要的是,像她这样的妖妃最后竟然还得了一心人,倾尽所有来相待。 她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可是直到她垂死之际,她才骤然发现,原来她还是好遗憾。 好遗憾不能再亲一亲他,好遗憾没有办法同他一起看明天的日出…… 谁能想到,上天竟然这样厚待她,竟再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又能同他在一起了。 长歌忍不住愉悦地翻了个身,带起满头青丝转了一圈,长歌这才发现枕头底下像是压着什么。 她半支起身子,一手抽出来。然后望着那熟悉的淡色信封,顿时哭笑不得。 这不就是她给那人送的信吗? 封口处纹丝未动……他还真是看都没看啊。 怎么会在这里? 长歌猛地想到一个画面,脸刷地又红了。 咳咳,好像是方才她动情脱他的衣服时,从他衣服里面抓出来随手放在一边的。 所以,她刚刚就是枕在这封诉衷肠的信上和他欢.爱了一场? 长歌抬手盖住脸,手心下自己的脸颊滚烫,可是心里又觉得很圆满。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来。 透过床前的水墨素纱屏风,长歌隐约见得数名侍女鱼贯而入,同时带进一阵新鲜实物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她这才恍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想想也是说得通的,她昏睡三日,醒来还没怎么动筷子,方才就被那样用力折腾了一番。 外头的侍女有条不紊地布好晚膳,转眼又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最后一人带起房门轻轻阖上。 长歌这才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迅速穿好,刚拿着信走出屏风,时陌就进来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落在她手中的信上,眼底划过一阵黯然。 长歌心中顿时哭笑不得。 这个人,从来不是掩耳盗铃的人啊,何时起竟连一封信都不敢看了? 可怜在这封信里,她掏心掏肝地和他山盟海誓,计划着要怎样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结果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白费了她一腔痴情。 竟然还有点像痴情女子无情郎。 这个念头让长歌忍俊不禁。 “笑什么?”时陌瞧着她眉间眼底不觉流露出的娇美之态,忍不住含笑问。 长歌抿了抿唇,一面走到桌前坐下,一面不答反问道:“你都看透是我在闹你了,为何还要这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时陌闻言顿时敛了笑,一言不发走到她身旁坐下,这才淡淡出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听说你遇了危险还有理智分析前因后果。我是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端倪的。” 长歌心头仿佛被什么给轻轻扎了一下。 她气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将她给掳来,固然存了想要小小教训他一番的心思,但却没有想要他真的着急心疼。 “我以为你能看破的,毕竟在你的地方,又有你最得力的两名心腹亲自把守,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将我劫走,还能半点痕迹不留下。”她垂眸轻声说。 时陌凝着她,没吱声,却是拿起她面前的白瓷小碗,替她盛了一碗鲜美的鱼羹,轻轻放在她面前。 他叹了一声:“长歌,什么事情若想看破,都须得冷眼旁观。可你告诉我,一旦牵扯了你,我还如何冷得下心来?” 长歌心头一动,猛地抬头,直直撞入他眼中。 她嘴唇嗫嚅片刻,终于垂下头低低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着急的,我只是想见你了。” 下巴却被他的手指轻轻一勾,她在他的指尖上不由与他四目相对。 “既然想我,为何要计划离开我?” 长歌睫毛轻轻一颤:“你是何时发现的?” 他眸深似海:“你说我是何时发现的?” 长歌紧紧闭着嘴巴,眼角却忽地落下一颗眼泪,刹那间滚到时陌的手上,温热的触感自他的指尖传来,将他灼得背脊一僵。 她垂泪看着他的眼睛:“时陌,其实你同我一样都是重生回来的,对不对?” 时陌眸光一滞,眼底掠过震惊。 长歌低泣道:“从前那些事情,你一直都记得。我们做夫妻那十五年的记忆,你都是有的。我对你的好,对你的坏……所有的一切,你什么都记得,你只是在我面前装作不记得了罢了,对不对?” 时陌凝着她,久久没有出声。他眼中似有千山万水,又仿佛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良久他才哑然出声,嗓音极为苦涩,仿佛翻越千山万岭跋涉而来,沧海桑田,痛定思痛。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长歌闭上眼,两行清泪刹那间落下:“从我发现……太子逼宫其实是你在暗处一手设计时发现的。” “时照告诉我,说你是因为急于回来,才会在西夏翻云覆雨,让皇上撞破凌非与瑾贵人的奸情,逼得凌非挟持天子,致使太子弃帅保卒,提前发动兵变。可是我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长歌睁开眼睛,眸子里全是水光,里面那样清楚地映着眼前的男人那无怨无悔的模样:“若只是为了回来,对你而言真的太容易了。你瞧,你如今回来不就回得举国震动吗?实在没有必要冒险在皇上、太子和宫妃之间周旋。你这样做,其实都是为了保护我的父兄,对不对?” 时陌静静凝着她,没有否认。 长歌含泪苦笑:“那个时候,我父兄锋芒盛极,皇上将慕家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偏偏我父亲南下剿匪亦不肯佯败而归,君臣僵持之际,唯一能救他的办法就是,有人能替他引开这锋芒。而那时,太子独大,景王和昱王都被太子压得死死的,要靠他们相争夺我父兄锋芒根本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太子倒下去。而且太子还不能无声无息地倒下,他须得以最惨烈、最让皇上永生难忘的方式倒下,将皇上一举重伤,让他一时无力再去动别的重臣。” “所以你才会谋划那样一场逼宫,你让皇上亲手了结了他自己宠爱半生的儿子。”长歌含着眼泪,冲着他苦涩一笑,“你如此苦心筹谋,大动干戈,全都是为了我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不感动呢?” 她的眼泪片片落下。 时陌轻叹一声,拇指轻轻替她擦拭,却偏偏怎么都擦不尽似的,她的眼泪就在他的指下越落越多。 他索性也不擦了,捧住她的头,凑上前去,耐心地去吻她的泪水。 长歌忽地用力抱住他,双臂紧紧环住他有力的腰身,将脸埋进他怀中,痛哭道:“时陌,你真的都还记得吗?” 时陌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垂眸看她的目光温柔似水,他叹道:“是,长歌,我都记得。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前世今生,点点滴滴,我都不曾忘记分毫。” 还是他的再平静不过、再温柔不过的语气,此刻听在长歌耳中,却让她心如刀割。仿佛被粗钝的刀,一片片割下她心头的肉一般。 她想着他曾经亲眼看她死去,看着她在他怀中鲜血一点点流尽,那样无能为力,那样痛不欲生……今生重逢,却又要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谋划着离开他时,他该是怎样的心痛煎熬? 难怪他不看她的信,难怪他不看她的信啊…… 坚强如他,应该也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面对她又一次的狠心辜负了? 她上辈子对他说,她那一生,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却独独负了他。结果今生再来一次,她还要步步为营地计划着去负他……想想每每夜深人静他一个人的时候,一面忆起前世她死去时的样子,一面将她逃离的计划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他应当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啊? 长歌心痛如绞。自她发现他也同她一样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时起,她的眼泪这几日几乎就没有停过。 那是她替他流下的眼泪,爱上她,他多不容易啊。 她倏地抬头,迫不及待地去亲吻他的唇。 时陌激烈地回应着她,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身子,恨不得将她揉进到自己的身体里。 “时陌,对不起……” 他微微松开她的唇时,她在他耳边哭道。 他侧头,两人脸颊相贴。他叹道:“长歌,不要对我说对不起,陪着我就好。这一生,只要有你在身边,酸甜苦辣,只要是你给的,我都甘之如饴。” 长歌眼中又是一阵热泪涌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替我投雷的小天使 呵呵扔了1个地雷 谢谢替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读者“呵呵”,灌溉营养液+3 读者“菁女婕”,灌溉营养液+5 读者“微凉。”,灌溉营养液+1 读者“PaLumBaY”,灌溉营养液+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4 章 “时陌,这辈子我会好好和你在一起,好好做你的妻子。”泪盈于睫,她看着他的眼睛,定定承诺。 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负你了。 时陌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早知你这么容易想通,我当初是不是一早就该让你知道这些?也省得我多此一举,平白在你心里留下个强取豪夺的印象。” 强取豪夺……长歌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再想想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心里原本的柔软和感动褪去,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她将手边那只麻黄色的信封拿起来,递到他面前。 时陌没接,挑了挑眉。 长歌哭笑不得:“为什么不看信?” 时陌眸光微转,轻轻落在她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开始不看,是怕你在里面对我说什么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可不想做你的知己,我想要做你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长歌:“……” “那现在呢?”她问。 “现在么……”他伸出手,长歌只觉他那令人心生遐想的手指在面前一晃,自己手上的信已被他抽了过去。 他笑睨着她:“现在你都在我眼前了,我还看什么信?你念给我听。” 他的目光将她拢着,手上将信封随意一拆,抽出里面薄薄的宣纸,看也不看一眼就塞到她手里。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手心,不知道有意无意,撩得她心头一动,脸顿时就有些热了。 还是不要……长歌垂眸想了想,半晌,艰难道:“有些话信里好说,当着你的面直接说出来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啊……” “哦?那我倒是更加好奇你写什么了。”他顿了顿,语不惊人死不休,“难道还会比刚才……更加令你不好意思?” 刚才?长歌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脸上的粉色瞬间蔓延到了耳朵根。 真是……臭流氓啊! 长歌负气地站起来:“不看就算了,没得平白被你调.戏!” 说着快走了两步,作势就要将手上的信凑到烛火上去烧掉。 时陌脸色顿变,身形一闪就到了她身边,不容抗拒地从她手里夺回了信。 “看什么看,看完了还要被你调.戏!”长歌咬牙,不依不饶地垫着脚尖去夺。 她这样子真让时陌心痒难耐,好奇心彻底被她撩了起来。他强势地一手伸臂将人紧紧按在自己怀中,不让她捣乱,一手将信纸一展,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看起来,那仗着自己力气比她大武功比她好的样子极其霸道,极其嚣张。 但长歌脸上却毫无恼意,眼底刹那间划过一丝狡黠,类似于某种奸计得逞后的得意。 时陌一目十行看完,转头看向她,无奈叹道:“也只有你能一次又一次地将我骗过了。” 和她表现出来的紧张害羞截然相反,信里字字句句端方,根本没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如果不是他此刻正将人抱在怀里,两个人亲密无间地贴着,他都要以为她是他的谋士、他是她的主君了。 长歌轻轻推开他,朝着他骄矜一笑:“我若是不让你以为里面有什么羞人着紧的话,你会这样迫不及待地看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骄傲的模样在暖黄色的烛光下仿佛发着光。时陌心头一动,又搂着她的腰将人带回来,低头在她唇上流连片刻,末了,哑声反问:“我这辈子是不是注定要栽在你手里了?” 长歌轻轻喘着,这一次是真的害羞了,她赧然地垂下眸子,轻道:“我不也栽在了你的手上?” “唔,这样说起来倒是公平。”他轻笑出声,胸膛轻轻震动。 长歌忽地踮起脚尖,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愉悦地笑了起来。上辈子、这辈子她从未笑得这样开怀恣肆、心无芥蒂。 她愉快地在他耳边道:“那就这样决定了,我会按照信里说的这样,去信给我父兄,让他们传出消息,说我离京后遇袭不慎丧命。之后我再恢复本来面貌同义父一同回京,从今往后以赵修之女的身份在京中出现,然后光明正大地……嫁给你。” ——这就是那封信里的内容。里面并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词句,但她这么一个看似理智端正的计划之下却实实在在藏着她的衷肠、她的决心、她的义无反顾。 可惜她的这份义无反顾并不被领情,某人侧头看着她,斩钉截铁道:“不行。” 长歌:“……”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长歌咬了咬唇:“哪里不行啊?” 时陌:“除了结局,哪里都不行。” 长歌:“……” 他揽着她走回桌前,松开她的腰肢,让她在凳子上坐下:“这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先吃东西。” 长歌看着满桌精致诱人的菜肴:“……你不说清楚,我不想吃东西。” 时陌头也没抬,一面端起她面前的白瓷小碗,隔着碗试了试温度,一面拿起勺子放到里面,递到她面前:“刚好,不烫了。” 长歌端坐着,不接。抿着唇的样子极其有立场,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端成冰山上的一朵雪莲。 时陌根本不会被她这样子唬住,别有深意笑了一声,道:“难道娘子想要为夫亲自喂你?怎么喂?” 长歌:“……”脸有点红了,但还是继续端着。 不说清楚不吃! 时陌挑了挑眉,他一面不怀好意瞧着她一面挑眉的动作令长歌心里莫名生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他若有所思道:“多少还是吃点,不然后半夜我怕你受不住我。” 啊啊啊!混蛋啊! 长歌赶在他越说越没下限以前伸手抢过了他手中的小碗,埋着头就迫不及待自己吃了起来。 时陌手上一空,垂眸凝着她轻轻地笑。 长歌懊恼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个混蛋……虽然是在闺房里只有两个人,但可以不要这么耍流氓吗?! 还说他栽在了她的手上,明明他流氓起来的时候她才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她自然也没问到他的计划啊。 她被他调.戏怕了,用膳全程不敢说话,他倒是乐得全心全意照顾着她吃东西。待用完晚膳,他命人将满桌撤下,又让人准备热水洗澡。 洗澡这么危险的时候……她自然就更不敢说话了,纵然满腹疑问,嘴巴还是要紧紧闭着,否则不知道哪里撩到了他,她就会被折腾得很惨。 她这么小心翼翼,最后两人躺回床上,时陌却只是抱着她睡觉而已。 长歌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了。 他将她抱在怀里,轻轻阖着眸子:“睡,明日一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长歌:“……”所以她刚才到底在怕什么? 既然知道他今夜不会再来几次了,长歌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在他怀里轻声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做。” 时陌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声:“看来我若不让你知道,你今夜也不会好生睡觉了。” 长歌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冲他点头,点得那叫一个坚定。 时陌沉默片刻,道:“长歌,你原来是谁,现在是谁,将来便是谁。我不会让你因为与我在一起就连自己都做不成。” 他想,前世是覆水难收,灭族之祸已经酿成,一切都是不得已,今生若是再藏着她的身份无法见光,那就着实是他的无能。 长歌听他这样说,心头微酸,那酸里却又冒着源源不断的甜。 她轻声问:“那你打算如何做?如今又做到哪里了?” 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腰,淡道:“皇上如今已经下旨为我选妃。” “这么快?”长歌微微惊讶,“你将将回朝,他就能立刻想起你的婚事来,倒真是难得。” 毕竟懿和帝对时陌这个儿子……这么多年都是当他死了一样不管不顾的。 时陌讥诮一笑:“他自然想不起来,就算想起来也未必会做,但我自有办法让他骑虎难下。” “哦?” 时陌垂眸,神情忽地莫测:“我听说年前在舒妃宫中,舒妃曾安排了一出好戏,竟让皇上当着众人金口玉言,说再没有比你更合适做亲王正妃的。” “……”长歌没有做贼偏偏心虚,不自在地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讷讷道,“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才被迫逃出的京城。” “我知道得倒是早。”时陌不轻不重道,“时照虽与我一母同胞,我母妃临去前,我曾答应过她照看时照。但他竟觊觎我的女人,也莫怪我无情将他利用一回了。” 听他波澜不惊地提起他的母妃……那位已故的大周第一美人,长歌眼睛莫名地泛酸,抓着他的手不觉收紧。 时陌反手握住她,淡淡道:“时照当日出京来寻你,但他自然寻不到你。所以在我们离开清泉驿后,我便顺势命人将他引去那里,就是为了拖住他,不让他太早回京。后来,你我途中生变,你不肯与我一同回京,我纵着你,但我早知以他的本事,他迟早会找去两玉城。所以我回京那日交代赵大人,让他再拖一拖时照。” “这是为何?” 时陌轻笑一声:“因为我要他发现自己被我算计了。时照一向敏觉,一旦我到了京城的消息传到他那里,他便会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我算计了。他以为我先他一步回京是想要求皇上将你赐给我,所以他必定会迫不及待与我抢这个先机,他有舒妃,舒妃正当宠定会助他求赐婚圣旨,我就是要舒妃开这个口。” 长歌顿时恍然大悟:“一旦舒妃开了这个口,便是落入了你的圈套。因为长幼有序,你比时照大,说起他的婚事,必定就越不过你去。” “没错。”时陌赞赏地看向她。 “但是纵然长幼有序,也须得有人向皇上说出长幼有序这四个字来。可你离开这么多年,不久前皇上又在裴家替你求情的时候大做文章,敲山震虎震慑众人,如今朝中已经没有什么耿直的人敢为你说话了。”长歌蹙眉,猛地想到什么就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你这么多年在朝中暗藏些自己的势力不容易,该不会这个时候就为了这事就将他们给暴露了?” “就为了这事?就?”时陌含笑反问,“终身大事是人生头一等的大事,便是为此赴汤蹈火都值得,怎的听娘子说起来倒像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长歌:“……”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混蛋! “你放心,不必动用我的人。再者,朝中哪儿有那么多的耿直之人,赵大人算一个,但朝中有几个赵大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时陌笑道,“而说起这个‘利’字,怕是再没有人比杜崇更清楚朝中哪些人最容易被钱财收买了。” 长歌又是惊又是叹:“没想我送你个杜崇,竟被你这样人尽其才了。” 时陌眸光微转,顿时意味深长起来:“你倒是提醒了我,当日杜崇这个钱袋子可是你送过来的,如此大礼,要我如何谢才好?” 长歌对上这人别有深意的目光,真的是刹那间就领会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想起方才用膳时被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弄得有多惨,顿时浑身一颤,连忙道:“不,不用谢,你我是夫妻,说谢太见外了……” 又连忙转移话题问:“所以你是收买了谁?” 时陌就看着她,不说话。半晌,他一语道破:“和我转移话题?这么怕我?” 长歌:“……” “放心,我明日要带你去个地方,今夜会放你好生歇息。” 长歌:“……” “朱秀那个岳母忠毅侯夫人最喜财物,我暗中命人给她送了一车银子过去,换她在舒妃的春日宴上替我提醒皇上两句。” 长歌瞪大眼睛:“这,这也行?” “自然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时陌神情微妙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与你的兄长先后与朱家结仇,就是无异于与忠毅侯府结仇。忠毅侯夫人自然不想你嫁入皇家成为皇妃,否则若真让你成了晋王妃,忠毅侯府和朱家往后的日子都会很难过。她先有了这个芥蒂在心上,我再以钱财收买,便不费吹灰之力了。” 这人……布局之精妙细微,真是令长歌叹服。 叹服过后,又忍不住惆怅:“皇上即便下旨替你选妃,但算来算去也选不到我头上来啊。” “若是选不到你头上来,我何苦费尽心机去提醒他?”时陌笑了,指尖轻轻撩起她一缕发丝,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外面跑了一天,于是今天的存稿就没写,所以今天就这么晚了,很抱歉……今晚会把明天的写好,于是明天就还是早上9点,不见不散,么么哒~ 谢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我看着这条还算有点长度的名单,感觉好有成就感啊,爱你们! 36418471扔了1个地雷 36418471扔了1个地雷 白泽扔了1个地雷 11扔了1个地雷 读者“雾月知味”,灌溉营养液+6 读者“mnes。”,灌溉营养液+3 读者“尔尔”,灌溉营养液+5 读者“Iny-Three”,灌溉营养液+10 读者“墨与笙”,灌溉营养液+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5 章 长歌看着她,眨了眨眸子。 他胸中有丘壑的样子着实令人痴迷,便是凡事都喜欢深思熟虑如她,每每看着他眸中运筹帷幄的光芒时,也忍不住心旌神驰,然后整个人就下意识地疏懒起来。她不愿再绞尽脑汁地揣度局势,只想依赖他,跟着他的脚步走。 这样无意识的信任和依赖,说不清缘由,但除他以外,再没有人能给她了。 时陌低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两人心意相通,他忍不住轻笑一声,提醒道:“长歌,你忘了你父兄交还的二十万兵权了吗?” 长歌一怔,蓦地反应过来,然后眸中露出恍然大悟的惊叹:“你是打算以二十万兵权挑拨诸王……让所有人为了兵权争得几败俱伤,然后,你渔翁得利。” 时陌轻笑了一声:“倒还要谢谢时景在我回朝当日,当众跪请懿和帝赐我兵权。” 长歌咬牙道:“你失去圣心多年,他竟还不安心,为了害你竟做到这一步。” 时陌冷笑一声:“我一日不死,他母子二人自然一日不会安心。如今太子倒了,他少了最大的敌人,正好可以全力来对付我。” 长歌抬眸看着他,眼底藏着细碎的心疼,半晌,她依偎进他的怀中,叹道:“都是为了我,你才会早早拔除太子,其实像你上辈子一样,留着太子,利用太子对付时景才是最高明的。因为时景与何氏一辈子苦心经营的底牌是圣心圣宠,而这张底牌放眼朝中,唯有太子才能一举将他母子二人击败。如今你却为了救我父兄,提前除了太子,便无异于是亲手替时景除去了这个天敌,之后再要除时景母子就会很艰难了。” 时陌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笑道:“固然艰难不错,但我认为,却再没有什么比这份艰难更让我心喜了。长歌,就是从这里,我彻底扭转了我们之间的命运。” 长歌哭笑不得:“像你这样说,倒还真是值得。” “长歌,这世上什么人都会被打败,唯有死去的人不会被打败,他们自死去那一刻起,就永远立于了不败之地。”时陌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自心底发出喟叹,带着钝钝的苦涩。 时陌的话,让长歌感觉自己仿佛被细细的尖针准确无误刺中了心底最深藏最软弱的一块肉,刹那间自身体里冒出血珠。虽时过境迁,不再如当年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却依旧牵扯出绵长细密的疼痛。 是啊,什么人都会被打败,不论是被计谋还是被感情……唯有,死人永远不会被打败。 上辈子,她与时陌之间就是隔着死去的亲人,隔着慕家无辜的满门,然后,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再也没有办法跨过这些鲜血了……她机关算尽,最终也争不过命运,只能扔下他独自死去。 那时候她就常常想,若是她的族人都还活着,纵然她与时陌之间依旧隔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纵然全天下的人都不让她和时陌在一起,但只要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这道鸿沟,十五年的时间,她与时陌也总能跨过去,最终走向一个圆满,而非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生离死别的结局。 偏偏所有人都死了,那些死去的人是永远不会被她和时陌打败的,无论这段感情多么真挚,计谋多么惊艳。 “长歌,万幸我醒来得及时,万幸我来得及改变这一切。”时陌长叹一声,温热的吻随之落在她的发顶。 长歌没说话,只是无声地抱紧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中,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暖暖的药香随着她的呼吸入了她的骨血。 她轻声承诺道:“时陌,从前你心中的那些遗憾,这一次,我都会补偿你。” 他闻言低低笑了一声:“哦?原来是这样……” “什么?” “难怪……你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要和我生孩子,原来是真的想补偿我啊,我还以为那只是你想要我的借口……” 长歌:“……” 混,混蛋啊! 什么感动啊,荡然无存了! 长歌气呼呼地翻了个身,感觉再也不想对他好了。 时陌也不拦着她,顺势自她身后将她抱住。她娇小的身子那么容易就被他整个按在怀里,他忽然觉得整个姿势也挺好。 长歌抿着唇不想和他说话,但想到一件事,还是干巴巴地出声:“蓁蓁……你还是给我送过来,我消失这么久,她怕要急疯了。” 身后的人沉默片刻,嗓音听不出情绪:“三日而已就要急疯了?那当年你离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往后的日子该如何?” 长歌心尖儿一疼,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在她耳边轻叹一声:“放心,我方才已经交代下去,明日你醒来就看到她了。” “还有我义父那边……” “放心,赵大人如今还在两玉城,等你的消息。” 长歌松了一口气,轻轻点头,心中又忍不住发软,仿佛在云端,轻飘飘的,却很温暖。 他啊,他一向就是这么细致周到的男人。 想着,她又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将头埋在他怀中,安稳地闭上眼睛。 不久,她就感觉到了男人平稳的呼吸,悄悄睁开眼睛,只见他已经入睡。她细细地凝着他,只见他的睫毛又黑又密,长长地垂落在下眼睑上。 那细细黑黑的睫毛仿佛是落在她的心尖儿上一般,让她心中痒痒的,她忍不住想要凑上前去亲一亲,再亲一亲。却生怕将他吵醒,他应该很累,不像她人事不知地一睡就是三日。 这三日里,他要布局,要谋划,还要收买,要震慑,要离间……他在暗处催动那样大一个棋局,必定极为耗神。 长歌不敢扰他歇息,轻轻闭上眼睛,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但她睡了三日实在太久,闭着眼睛老半天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忍不住就想到了朝中局势上去。 时陌说,时景当众跪求懿和帝赐兵权……时景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对时陌的害怕。 虽然时陌不受宠多年,被扔去了西夏自生自灭,但他到底曾是大周最受宠的皇子,荣宠更甚当年的太子。如今霸气还朝,智计惊艳,还带回了大周失去的故土……时景这是拿不准,在懿和帝的心中,对时陌的父子之情会不会因此死灰复燃,所以才来了这么一招离间计。 以兵权离间懿和帝和时陌,在他们原本就断得不剩什么的父子之情上头再压半斤废铁,让懿和帝和时陌为了兵权反目成仇。 但时陌不会这么蠢,不会落入他的圈套。 当日在两玉城,她曾向他献计,顺势以离间计挑拨景王和昱王。也不知道这个人听她的没有…… 但即使他听了她的,他这一局更大,所图更多,也必定将会更难。 反正了无睡意,长歌就忍不住将自己代入时陌的位子,细细揣摩起他的心态来。 假若她是时陌,她想娶身份最微妙的长宁郡主……正如她离京前分析的那样,皇上已动了心思,即使慕家放权,皇上也必定会让长宁郡主嫁入皇家,作为控制住慕家的一颗最有用的棋子。那么时陌想娶她也不是不可能,但他须得让各方大败。他原本最没有希望,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对手比他更没有希望! 而如今放眼朝中,七个皇子,太子已死,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年纪还太小,就只剩下了昱王、景王、时陌和时照。 昱王和景王虽已娶亲,但难保他们不会举荐自己的人相争。至于时照……时照,长歌还真拿不准他如今是个什么心态。他前世固然放手得潇洒,那么多年都假装根本没认出她来,若不是这辈子在香料上暴露了,她怕永远都不知道。但上辈子的情况却又有些不同,上辈子,她和时陌可是祭拜过祖庙的,不容置疑的真正的夫妻。 而如今呢,她与时陌成的那场亲……总感觉像个儿戏,就连时陌自己都并不怎么认可,一心一意筹备着回京后的那一场婚礼。 还把日子都给算好了……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话说回来,若是连时陌自己都没打算承认,时照若是也不认呢?大概又要与时陌全力一争。 所以说,时陌这一局就须得一箭三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打败时昱、时景和时照,一举让这三人俱失圣心,被踢出局。 长歌真是想想都觉得好难。 要时昱失圣心最容易,论城府心计,时昱是三人中最弱的,如今又正逢段太傅病重垂危,等于他又生生失了条臂膀。 时照最难斗,这个人多年蛰伏,不争不抢,不显山不露水,看似毫无攻击性,实则让人根本无法找到他的弱点。 没有弱点的人是最可怕的,因为可能昱王和景王会因为争兵权而露出死穴,但时照他可能根本就争都不会去争。 你到底要如何让这些人都入你的局呢?——长歌温柔地凝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中无声地叹息。 “还不睡?”时陌忽地睁开眼睛。 “你不是睡了吗?”长歌一惊。 时陌唇角微弯,低低笑了一声:“你这么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要我怎么睡得着?” 长歌脸上一热:“……我睡了三日,这时不累,睡不着。” 他闻言,忽地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一点不客气地往她亲去:“那我让你再累一点好不好?” 长歌:“……” “不,不了,我忽然就觉得很想睡了。”长歌艰难地挪了挪,好在他也没用力,她挣扎了两下就从他身.下滑开了,然后背对着他,紧紧闭上眼睛。 男人凝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莹莹泛着光泽,总觉得像是引.诱着他去亲吻…… “睡。”时陌按下心中的欲.望,抱她入怀,轻轻阖上眸子。 长歌这回终于不敢再东想西想了,一动不动地逼自己睡觉。 于是这一夜,她入睡得前所未有的艰难。 虽闭着眼睛放缓了呼吸,但打更的梆子声每每响起时,她应该都是这漫漫长夜里第一个听见的。她本想下床走一走,可惜身后的男人长臂硬实,牢牢环着她的腰,仿佛在梦里也生怕失去她似的。长歌心中又喜悦又苦涩,不敢动弹,只好安安静静地躺着。 如此艰难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四更的梆子打响后,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大概是睡前受时陌的影响,这一夜,她竟梦到了她的母亲。 算起来,自她十岁那年母亲去世,如今已有六年了。 她的母亲临去前紧紧抓着她的手,心心念念地对她叮嘱了两件事,第一件自是要她此生不嫁入帝王家。当然如今看来,前世今生,她都要食言了。 第二件事—— “长歌,娘走以后,你就再也不要想娘了。” 长歌那时哭得肝肠寸断,问:“为什么?” 弥留之际的母亲已经憔悴不堪,明明是正好的年华,可是她的皮肤因为久病卧床而变得松弛,她的脸上看不见血色,连嘴唇也是青紫的。她骨瘦如柴,十指指节便显得格外突出,不再那么好看,可是她的眼睛却依旧美得令人惊叹。 她紧紧握着长歌的手,对她说:“你若想起我,你便会想到失去,失去的感觉会让人痛不欲生。别人都有娘,而你的娘却扔下了你,这是我的错。我不能陪伴你长大,陪伴你嫁人生子,让你看着我一日日老去,看着我褪尽华光,以最平和宁静的方式离开你,这是我的错……可错已铸成,从今往后,娘便会如灭去的灯一样,再也无力改变什么了……” “娘在的时候,你一向孝顺,娘从你这里得到的快乐是你爹都给不了我的,这辈子已经足够。娘离开以后,你就不要再想娘了。只要你不想起我,你就不会因为失去而痛苦,只要你不痛苦,娘就不会觉得不甘,才能在另一个世界心无挂碍。” “长歌,你会让娘心无挂碍的,对不对?” 长歌跪在床前,双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流下大片的眼泪,坚强而倔强地重重点头:“长歌今日会难过,明日会难过,后日或许也会难过。但待娘走远,长歌就不会再难过了,再不会无端想起娘,令自己痛苦,使娘亲不安,惹父兄难过……” 母亲眷念地看着她,眼睛里那样明显地含着欣慰的笑,最终却仍是自眼角落下了无能为力的泪水。 “长歌,我的女儿啊,娘真想陪着你长大……”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是母亲的心意太坚定还是长歌的承诺被神明听见了,母亲离开后,长歌果真不能常常梦见她。偶尔一次梦见,在梦里也没有悲伤。因为在梦里,长歌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没了母亲,梦境控制着人的认知,总让长歌以为她的娘还好好的在她身边。 这一夜也是如此。 长歌回到了八岁那年。 盛夏的午后,骄阳炙烤着土地,树上的知了是些越热越活泼的,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暑热又热闹的午后,一池青莲自在盛开。她穿着青色的窄袖褙子,头上梳着三小髻,金钗珠头,绕过国公府清澈的一池湖水,走进母亲的房中。 她以为母亲还在午睡,不敢打扰,只放轻了脚步走进,刚到屏风后头,却听见母亲的声音自里面传来。 母亲的嗓音素来轻柔沉静,这日却不知怎的,里头竟仿佛夹杂着无尽的苦涩和悲伤。 “顾姐姐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错信了那个人,误入了皇家。她那样妙的一个人儿,若非遇人不淑,这一生该是如何的自在顺心,偏偏她琉璃之心却入了那虎狼环伺、蛇蝎横行的地方……” 顾姐姐……母亲又想起贵妃娘娘了? 长歌不声不响地停下脚步,站在屏风一侧,只听父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极为温存柔软:“已是故去的人,能忘记于你于她都好。” “我如何能忘记?她当年被何氏那毒妇所害,死得那样惨,她一身医术,救人无数,最终却救不了自己……我只恨不能让那贱人替她偿命!” “但你也将她的野心尽碎,将她一生困在了庵庙,此生无法回宫。而宫中又有太子死死压制住她的儿子,你也算替贵妃娘娘报仇了。” “太子……”母亲蓦地轻叹一声,“可惜太子不争气啊,没有继承到先皇后的重情重义,反倒像足了那狗皇帝的不择手段、狠辣凉薄。太子德不配位,又是这六亲不认的性格,早晚被人利用,万劫不复……白费了他母亲拿命替他铺的路。” “皇后拿命替太子铺路?这是何意?” “夫君,你说,这世上什么人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个,我倒真是不知。” “死人。”母亲微顿,轻道,“如你,如我,甚至如天子,只要活着,都会败。唯有死去的人,才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当年,何氏与皇后同时有孕,皇后也算是个磊落之人,她是六宫之主,她未去为难彼时为妃的何氏,何氏却蛇蝎心肠,买通了御医,暗中下药给皇后进补,最终使得皇后胎大难产。待顾姐姐发现不妙的时候,已经是临盆之际,再无法挽回。” 母亲顿了顿,继续道:“那日我就在宫中。顾姐姐将事情告诉了皇后,原意是想劝皇后舍小保大,但皇后却拒绝了她的好意。皇后说,她这辈子是斗不过何氏了,但她活着斗不过,死了却是可以的。” “太子出生时胎大,便是皇后有意剖腹取子,也有御医在。但她偏偏斥退了所有人,待皇上硬闯进去的时候,正正见到她自己亲手剖了自己的肚子,鲜血淋漓地将孩子取出来。那一幕有多惨烈我未见得,但看皇上永生难忘的样子,还有任何氏机关算尽时景也永远无法超越太子的地位……我就知道,皇后是以她自己的方式报了何氏害她这个大仇。” “皇后,她用自己惨烈一死换自己的儿子永远压制住了何氏之子,甚至不给何氏还手的机会。因为,人可以和任何人斗,但却要怎么去和一个死人斗呢?” 父亲沉默片刻,轻叹:“其实都是输了,以命相博,赢了也是输了。” “是啊,任何要用性命去争的输赢,从一开始就是输了。”母亲素来平静的嗓音仿佛染上了轻泣,“可皇后以性命至少换来了一个赢面。但顾姐姐呢,同样是死得那样惨,同样是死在何氏手上,她却只能带着奇耻大辱和皇上永世不灭的仇恨死去……也怪她自己糊涂啊,她若是能像皇后一样早日将那狗皇帝看透、果断对他断了念想,也不会落到那一日……” 母亲大约是悲痛刻骨,说到后面竟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父亲心疼地劝道:“别想了,过去的事已经发生,无可挽回便多想无益,还是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对,我还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我的长歌,我不会让她嫁入帝王家,不会让她一辈子陷入那等虎狼之地,一生被蛇蝎觊觎环伺,我须得想一个法子保护她,我要好好替她想一想……” 长歌无声地站在屏风后,不知何时,眼泪已爬满了整张脸。 “长歌,长歌……” 长歌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地以为是父亲发现了她在唤她,连忙低低应了一声,同时抬手去擦眼泪。 一抬手,却触碰到一只温热的大掌。那只手被她一碰,又立刻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长歌,怎么了?” 长歌缓缓睁开眼睛,便对上时陌微拧的眉头,神识终于恢复了清明。 原来是梦。 她躺着没动,长长喘了口气,梦里她被母亲悲伤难过的情绪感染,仿佛一口气怎么都出不来似的。 时陌心疼地凝着她,一面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未干的泪痕:“做噩梦了?” 长歌轻轻摇头,哑声道:“不是,是……” 她对上时陌漆黑动人的眉眼,想起梦中母亲提起贵妃娘娘时的哽咽心痛,蓦地停住了。 她出生的时候贵妃娘娘就已经故去,所以她不知道贵妃娘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她却知道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多么坚强勇敢、沉着冷静的性子,一说起贵妃娘娘,竟也那样情难自抑地哭起来。 那么想来当年的隐情确实惨烈。 而时陌……她不想他再难过一次了。 这样想着,声音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她面不改色道:“是梦见满桌美酒佳肴,我正要开动,结果却被你叫醒……我真是太心痛了!” 时陌:“……” 行,你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状态不好,留了言说今天晚点更,竟然评论没显示!好了,我自罚一更,今天双更,耿不耿直?爱不爱我?七夕是个表白的日子,来对我表白~! 谢谢给我投雷的小天使,么么哒! 芸淡&枫轻扔了1个地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6 章 “既然醒了,我们起床。” 长歌愣了下,转头看了看四下,只见此时房中一片漆黑,半丝光亮也未从门窗透进来,想来外面天色还很暗沉。 “现在吗?” 时陌笑了一声,这就掀开鸳鸯锦被起身,走至桌前点亮了一盏灯。 一豆烛火,幽幽光彩,不至于刺眼,长歌一下子就适应了房中的光线。只见时陌点亮了烛火后开始有条不紊地穿衣,他好看的侧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让长歌心下顿时生出莫名的满足和欢喜。 她想,这样好看的男人,从今往后年年岁岁都会在她身边,每日早晨自她枕畔醒来,在她眼里穿衣,此生他会同她一起,走向一个圆满的结局。 时陌穿戴整齐,一转头,就对上长歌快乐的眉眼。杏眸湛湛,比烛火更加生辉。 他不由走回她身侧,坐在床边,长指碰了碰她的脸颊:“还以为你会发起床气,没想到早起也可以起得这么快乐。” 快乐了吗?表现得这么明显啊?长歌意识到自己的唇角翘得有点儿高,连忙伸出手指压了压。 手却被他握住,男人顺势将她自床上拉了起来。 长歌这时却撒起了娇,整个人懒洋洋的,没长骨头一样倒在男人怀里。 时陌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她的腰,柔声道:“好了,快点起床,为夫伺候你穿衣。” 长歌:“……” 她想让夭夭进来,但看天色太早,也不舍得吵醒两个丫头。但他来?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头挨在他肩上,反问:“你会吗?” 时陌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想来都是一个道理,应当也会同样熟练。” “什么同样熟练?”长歌脱口问出,话落见他眼中不正经的笑,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 同脱她衣服一样熟练啊…… “臭流氓……”她抿着唇轻斥了一声,坐直身子,微微扬了扬下巴,骄矜道,“不要你伺候了,你出去准备热水。” 时陌笑了一声,凑到她耳旁哑声道:“遵命。” 趁机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又赶在长歌娇斥他以前返身出去了。 长歌望着他转眼间消失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上面仿佛还留着他唇上的温度,她的嘴角忍不住又一次高高地翘了起来。 这样的时光可真好,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时光了。 她刚这样想,不久时陌就告诉她,还可以更好。 两人收拾好,时陌牵着她的手出门,刚走了几步,三日不见的蓁蓁不知从哪里出来的,提着剑就跟上了他们。 时陌停下脚步,转身意味深长反问了一声:“你也要去?” 蓁蓁板着脸道:“我要保护姑娘。” 长歌:“……” 她正要说话,就听时陌淡道:“言下之意,我保护不好她?” “殿下文才武略无人能及,奴婢不敢班门弄斧,只是如今天还未亮,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姑娘身边还是要有个贴心的侍女跟着才妥当。” 时陌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长歌:“我不够贴心?” “……”长歌下意识觉得他这个眼神极为意味深长,极为危险,连忙道,“贴心,贴心……” 又硬着头皮转头看向蓁蓁:“你看,如今天色尚早,不如你再回去睡会儿?” 蓁蓁迟疑片刻,这才垂眸道:“是。” 时陌与长歌两人这才相携出门,他淡淡道:“你这婢女倒是忠心。” 长歌还未说话,又听他径自接了一句:“纵然忠心,却着实没什么眼力劲儿。” 长歌:“……” 好,由他说起眼力劲儿,她是无法反驳的。 偌大的园子,小桥流水,所过之处,一花一草打理得一丝不苟,春花在晨曦之前绽着幽幽的香泽,这香的安排也极有层次,多而不乱,繁而不杂,想来平日少不得人精心照料。可是两人一路走来,途中却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这样一路走至后门,长歌远远听得“吱呀”一声,像是守门的小厮见主家来了麻利地开了门。然而待两人走近,门边却已空无一人,想来是那小厮一开了门就识趣地躲开。 行,还真挺有眼力劲儿的。 踏出门槛,长歌又见门外此时已备好了一匹马,绳子一头系在门墩上。 她忍不住由衷感慨道:“你离开多年,底下的人还个个这样得力,真是不易。” 他闻言只是一笑,未置一词,细心地将她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又替她将帽子戴好,这才抱着她上马。 “我们要去哪里?”长歌坐在他身前,转头问他。 男人双手往前一勒缰绳,自然地就将她抱在了怀里,他一夹马腹,马儿就一路朝着前方漫漫黑夜跑去。 “天涯海角,去不去?”他的笑落在她耳边,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听起来竟还有些像个纵横情场的公子哥,此生别的不会,撩姑娘最是一流。 长歌:“……” 她不信。 他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么?他纵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但那都是用在他敌人身上的,他一辈子给人挖坑可谓毫不手软。 对她么……事关生死命运的大心思他倒是下得很多,但说起这些讨她欢心的小心思、小情趣,他就用得很少了。当然也不能说没有,就是仅有的那些全被他用在了……咳咳,床上。 若是对上辈子两人的夫妻生活做个总结,那时陌就是典型的“我能为了你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但你要我为你变个戏法哄你开心?我还是为你烽火戏诸侯……” 所以长歌根本不信他什么天涯海角还是浪迹天涯的鬼话。 但是当马儿停下的时候,长歌就被打脸了。 时陌将她自马上抱下来,长歌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傻眼儿了。 还真是天“崖”海角啊,山崖的崖。 此时天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堂起来,东边的鱼肚白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淡薄的光辉,将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巍巍高山照得清晰起来。只见这山的崖面齐齐整整,仿佛被传说中的神器一刀劈开似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山石根根竖立,并排在一处,仿佛一柄柄的利剑,一路势不可挡往上窜去,直入云霄,齐整肃然,叫人叹为观止。 但这样肃然冷峻的山上竟也生着一簇簇的绿树,它们自石缝中艰难地长出,顽强而坚韧。 高山仰止。 刹那间,长歌心中想到这么一个词。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带她来的男人,笑了:“怎么今日这样有心,带我来看这样壮丽的山色?” 时陌目光凝在她颊边那抹浅笑上,微微一顿,就故作出一脸的正经,纠正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带你来看山色的。” 长歌:“……”她就知道。 “我是带你来看日出的。”他忍俊不禁地接道。 长歌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仰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灼灼光彩,此刻竟比天边即将冒出头的太阳还要动人心魂。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嘴唇嗫嚅,哑声叫了一句:“时陌……” “嗯,我都知道。”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长歌竟忽地落了泪。 上辈子,她虽是自己甘愿赴死,可是真的死在他怀中的时候,她还是好遗憾。 她游离之际,心想:若是还能同你一起看明日的日出,该有多好啊。 然后她想:可惜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她就是这样,带着“不能”的遗憾溘然长逝。 哪里想到,她的遗憾,他竟然这样懂。 可一个人竟可以懂得另一人到这么细微的地步,是不是表明,他原本也和她想的一样呢? “我们上山。”时陌拉紧她的披风,在她耳旁柔声道。 长歌看了看天边隐约露出的霞光,又看了看眼前高耸入云望不到尽头的巍巍高山,不知这样的高山,他们得爬到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去,忍不住道:“上山……看明日的日出吗?” “今日。”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刚刚落下,长歌只觉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竟被他抱在怀里,由他带着腾空而起。 她惊讶地转头往他看去,见他薄唇微抿,在下颌绷出清冷的线条。他目光淡淡直视前方,足尖轻点,一步接一步踏过山崖上凸出的险峻山石,借着力道扶摇直上。 他速度极快,长歌只觉风打过脸庞,在耳边留下“呼呼”的声音,然后被她甩在身后。眼前风景变幻,应接不暇之际,她已见到了山顶。 长歌震撼极了,她从来不知原来人竟可以这样“爬山”。 感觉到她震撼的目光,时陌转头往她看来,环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了:“怕吗?” 长歌还未来得及答话,他足尖连续几个借力直上,如传说中的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已抱着她安稳落在了山顶。 长歌:“……” 现在说“不怕”还来得及吗? 山巅风大,将两人的衣袍吹得交.缠在一起,簌簌作响。 时陌紧紧拢着她的披风,蹙眉问:“冷不冷?” 长歌其实不冷,他多用心啊,这披风又挡风又御寒,还有大大的帽檐,将她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见他对她着紧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撒娇,眼珠子一转,她紧紧依偎进他怀中,软软道:“你抱着我我就不冷。” 她一个眼神时陌就知道她那点儿心思了,却没有说破,只是笑着顺势将她抱得更紧。 此处是这方圆几十里以来最高的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举目就能将东边冉冉的朝晖尽收眼底。 两人依偎在一起,在晨曦云岚中,静静看着远方火红的太阳自天际线上一点点地露出,初时只隐约露出一条窄窄的火红色的线,不多久,整颗火红的光球便都升了出来。而后,黑夜散尽,霞光万丈。 太阳的光辉势不可挡,暖红色的晨曦让世间万物为之臣服。此时极目望去,无限江山,令人心中刹那间生出豪情万丈。 “真美……”长歌忍不住低低叹出声,既敬又畏,又若有所悟。 她转头看向他,哑声问:“为什么带我来看日出?” 时陌的目光落向远方,温热的大掌轻抚上她的头发:“长歌,可能那时候你已经离开我了,所以我对你说的话,你也没有听到……” 那时候……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起她的死,以这样平静无波的语气。长歌的心尖霎时像是被匕首划破了一道小口,汩汩鲜血涌出,不多,但是让人疼得绵绵长长。 眼泪刹那间将她的视线打湿,她只听他波澜不惊地说:“我对你说,再坚持一下,慕云岚的解药马上就送到了。我问你,待你醒来后,我们一同看明日的日出好不好?雪原上的日出很是壮丽,你想不想看一看?我对你说,待你看过这世间所有壮丽的风景,你就会明白,芸芸众生渺小如斯,所谓江山之主原本就是世人坐井观天自以为是,这万里江山从古至今都不属于哪一个姓、哪一个人。只要你活着,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江山不属于我,而你,才是属于我的。那时,你就会放下了。” 长歌在他淡静无波的声音里,在温暖的晨曦之中,无声地泪流满面。 他转头看向她,拇指轻轻替她擦着眼泪,叹了一声:“但你没有应我,你终究是离开了我。” 泪水早已将她的视线彻底模糊,她几乎看不清他的模样。他的声音里也没有什么情绪,如他这个人素来从容不惊,可是她那么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眶发红,猩红的颜色。 时过境迁也无法释怀的痛,想来定不下于剔骨削肉。 长歌心疼万分,忍不住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温柔地吻上去。 太阳升出天际线的时候,他们在云端险峻的山崖忘情拥吻。 这一吻,不为今生的缠绵,只为弥补前世的亏欠和遗憾。 直到山岚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一点点散去,时陌才放开她:“我们下去,我该回朝了。” 长歌心中又甜蜜又酸涩。 昨夜今晨都是她偷来的,朝中还有风波诡谲等着他。 她点点头,时陌将她抱紧,再一次施展轻功:“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长歌抱着他的腰,仰头笑道:“我才不怕,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令人心安。” 他挑眉看了她一会儿:“唔,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你今日嘴可真是甜,我记得我昨夜也没喂你吃好吃的啊。” 长歌:“……” 混蛋啊!你片刻不耍流氓就不自在是不是! “走了。”他轻笑一声,这就抱着她下山。 上来时如鲲鹏扶摇直上,此时他放慢了些许速度,两人如落叶一般簌簌而下。 只是刚下了一半,长歌便感觉到时陌脸色微变,身上的肌肉骤然紧绷。她正不知发生了何事,时陌忽地抱着她一个闪身,两人落在了突出的一处山石上。 那块突出的山石极为狭窄,将将只容得两人的脚紧挨着落下,三面皆是万丈悬崖。好在不远处的石缝里生长着一棵松树,稍微给了人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但长歌还从未有过这样惊险万分的体现,要说忽然停在这么个地方她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 她抱着时陌,紧张地问:“怎么了?” 时陌竖起食指,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以眼神示意她往下看。 往下……往下真的好高啊嘤嘤嘤。 长歌咬牙大着胆子看下去,只见山下的道上,此时正远远有一辆马车驶来。隔得着实太远,也不知那马车上是否有标记。 马车前头,有两人打马先行,隐约可见那是两个身形精壮的男子。 “那是风和景明。”时陌在她耳旁低声道。 风和、景明?长歌大惊。 懿和帝的近身侍卫,大周数一数二的高手……风和、景明? 那么马车里的人就是……懿和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七夕的表白,哈哈哈,我也爱你们! 谢谢给我投雷和营养液的小天使,mua~! 玉蓁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宁静如心”,灌溉营养液+2 读者“一步之遥”,灌溉营养液+5 读者“源”,灌溉营养液+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7 章 这个时候,懿和帝不在宣政殿上上朝,怎么会出现京郊,出现在这里? 长歌看向时陌,时陌眸光淡淡,情绪莫名看着马车过来的方向。 长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但她连这里是哪里都没有概念,更何况马车是从哪里来的。索性放弃挣扎,打算等着马车走远再问他。 那马车行得不疾不徐,到两人脚下时,竟缓缓停了下来。而后,有人从车上率先下来,虽隔得远,从上往下看去,人被缩小了不少,只能隐约看清楚那人身着杏色锦袍。但凭着前世化成灰也能认得的血海深仇,长歌还是认出,这个人确然就是懿和帝无疑。 懿和帝先下了马车,又回身亲自去扶车里的人。见他动作难得的细致温柔,长歌心头微动,脑子里模糊地晃过一个人影。 她还未来得及摸清脑子里那个人影,就见得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道姑在懿和帝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当下,她瞳孔微缩,整个人吸了一口凉气。 时陌警觉,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口鼻,但似乎已经晚了。 懿和帝身边的风和景明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两大高手,长歌几不可察的气息泄露,立刻就惊动了其中一人,目光犀利地往他们的方向探来。 这电光火石之间,时陌搂着她的腰一个闪身,两人的后背紧贴回崖壁,同时借着身旁松树还算茂密的树枝,堪堪躲开那道紧追而来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底下,风和见景明忽地如鹰隼般往山上看去,立刻跟着去探,目之所及,却只见得巍峨的高山和石缝里艰难生长的松树。 景明的目光又四下逡巡了一番,见什么也没有,这才收回目光,淡道:“没什么,大约是风声。” 高处,时陌和长歌险险躲开了底下二人的视线。长歌心中有愧,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口气,躲在时陌怀中,连呼吸也不敢放肆。 时陌又无声无息地探出头去,绕过翠绿的松枝,只见底下懿和帝与那道姑两人正依依不舍地相拥。 时陌将这画面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只是仔细瞧去,还是能见到他眉梢眼底的清冽冰冷,仿佛冬日里清晨结下的霜花。 懿和帝与道姑依依惜别后,懿和帝就翻身上马,与风和两人快马朝着京城的方向离去。而那道姑又回了车内,由景明亲自驾车护送她往来时的方向回去。 直到底下两人各自往相反的方向离去,彻底消失无踪,时陌这才抱着长歌,足尖密密麻麻点过崖壁,风驰电掣般落回地上。 “景王生母,何氏?”长歌蹙眉问。 一瞥之间,她虽未看清她的长相,但看那一身青色的道袍和懿和帝小心翼翼的样子,再想想如今这个时机,长歌也不作他想了。 “嗯。”时陌淡淡点了下头。 他吹了声口哨,不久,一匹快马就从远处奔来。马儿额前的鬃毛上还挂着几滴水滴,像是方在河边喝完水的样子。 时陌一言不发将长歌抱上马,自己随即翻身坐在她身后,扯过缰绳,驾着马便带着她往来时的方向回去。 刚跑了几步,就见迎面的天空上飞来一只灰色的鸽子。时陌眼皮也未抬一下,出手如电扔出一颗石子,只听“嘎”的一声,那鸽子就落到地上,刹那间死了个通透。 “是信鸽?”长歌转头问他。 “嗯。” “不回去看一看吗?” 马儿已经跑出很远,时陌淡道:“那是何氏养的信鸽,自乳鸽起就被喂了毒,没有她的解药,落地或是被人捉住就会立刻流出毒液,将信烧毁。” 长歌蹙眉想了一会儿:“所以方才那个方向过去就是拢慈庵?”
 是何氏“修行”的处所,拢慈庵? 
“嗯。”时陌应了一声,又道,“别说话了,马上风大,小心吸了凉气风寒。” 说着又将她的帽檐往下拉了拉。 长歌乖乖闭上嘴巴,不再说什么,心情却是一路沉重。 不管时陌之前筹备了什么,看方才何氏与懿和帝相处的样子,怕是都要给时陌带来变故,甚至是……毁灭性的破坏。 两人回到庄子上,天光已经彻底亮堂,此时正是早膳的时间,长歌远远地感觉到了一阵烟火气。 茯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远远见到他们回来连忙站起来,惊喜地迎上前。 “主子,夫人,早膳已经备好。” 时陌泰然自若地应了一声,动作流畅翻身下马,长歌却是不自在地一僵,手指揪着缰绳愣愣地看着她。 哈?叫她什么? 虽然她都要自己梳妇人髻了,但总感觉“夫人”这两个字还不是很光明正大啊。 时陌见她一路泛到耳朵根的粉红色,忍不住轻笑一声,眉宇间的沉凝之色霎时也散去大半。他朝她伸出手,将她抱下马来,同时在她耳边状似安抚地说了一句:“放心,都是自己人。” 长歌:“……” 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好么! 重点是,是……她也会害羞好不好! 时陌揭下她宽大的帽子,又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柔声道:“快进去用膳。” 长歌心头一动:“你不进去了吗?” “我要回京了。”时陌凝着她。 一旁的茯苓闻言忙道:“早膳已经备好,主子还是用过早膳再回。” 见时陌不为所动,又满眼希冀地看向长歌:“夫人也劝劝主子,有什么事及得上身子重要呢?” 长歌正要开口,时陌却先她一步将她打断,他含笑道:“婚事。” 长歌:“……” 茯苓:“哈?” 时陌一手握住长歌的手,一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凝着她的眸光如晨曦一般璀璨温柔:“待我们大婚后,我日日陪你用膳。” 长歌心尖儿一颤,忍不住弯唇一笑,轻轻点头:“嗯,路上小心,我等你。” 时陌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般地退开后便果断地翻身上马,快马离去。 长歌迎风而立,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在心中恋恋不舍地叹了一声。 朝中怕是要生变了。 …… 时陌快马回京,方踏进王府的门槛,便见前方望叔迎过来,一脸凝重之色道:“昱王天还未亮就过来,在厅中等候殿下多时,快坐不住了。” 时陌脚步未停,淡淡应下一声:“本王知道了。” 方转过回廊,还未进门,就听见昱王气急败坏地骂道:“本王大清早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赶过来想与他商议大事,他倒逍遥,是还困在哪个美人的床上抽不出身?好啊,是本王错了,竖子不足与谋,本王这就走!这就走!” 时陌大步进门,正好与怒气冲冲出门的昱王打了个照面,昱王猝不及防下愣了愣,时陌波澜不惊笑了一声:“大哥这样沉不住气可不行。” 昱王冷笑:“沉不住气?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若不是段太傅如今十日里头只有半日清醒的光景,本王也不敢来叨扰你。” 时陌瞧了他一眼,淡淡走回上座,一面不疾不徐道:“父皇出宫私会何氏这事极为机密,他身边只带了风和景明二人,没想大哥消息竟这样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 昱王闻言猛地转回头去,惊讶地看着他:“你竟知道?” 话落,眼底又猛地掠过戒备之色:“不对,本王之所以知道,那是本王的母妃给本王传的信,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不及贵妃娘娘在宫中手眼通天,不过是回来的路上碰巧遇见罢了。”时陌淡道。 昱王狐疑,但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理了理思绪,上前两步,沉重道:“你知不知道,父皇不仅昨夜去私会何氏,今日还为她罢了早朝?父皇勤勉多年,算起来已多年没有无故罢过早朝。” 时陌没吱声。 想也想到了,春宵苦短,拢慈庵离京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赶不回来自然只能罢朝。 “你倒是说句话啊!”昱王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最见不得时陌老神在在地不说话,急得这就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 “这个何氏极为有心计,本王这辈子就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有她那般心机。她这么多年躲在拢慈庵里,轻易不出手,但这十多年来,她哪一回出手不是一举就将父皇套得死死的?说是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也不为过。咱们日前好不容易联手压制住了老三,使老三与父皇离了心,如今眼看着父皇就要将兵符赐予本王,她就将父皇引.诱了去。你说,父皇可会听她的话,将那二十万兵权交给老三?” 昱王说到这里,猛地停下脚步,又走到时陌面前,指着他道:“老六,你可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你的母妃当年是如何遭何氏那毒妇算计死在她手上,这么多年来,她又是如何一次次想要对你斩草除根的,你心里清楚!若是让老三得了这二十万兵权,他母子二人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你,你的下场可只会比本王更惨!” 昱王越说越气急败坏,时陌却是神色未动,反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看着本王做什么?”昱王皱眉。 时陌忽道:“大哥可还记得,你我是如何达成共识的?” “自然记得。”昱王抿了抿唇。 “说来听听。”时陌淡道。 “你……”昱王当时陌这是想提醒自己欠他的人情,当下不愤就涨红了脸。 拿人手软,他瞥过头,淡淡道:“当日长河郡一役,长兴侯蔡兴不自量力请战,还中了秦时月的圈套,立下军令状。结果非但未能退敌,还连连败退,不过几日就被北燕大军打得闭城不出,只得向京中求援。后慕瑜率军支援,你那厢又与秦时月围魏救赵,虽退了北燕大军,又夺回西夏失地,但胜的是我大周,而不是蔡兴,蔡兴之罪唯有死才能赎。他死不足惜,但举朝上下皆知蔡兴是本王的人,他定会带累本王遭父皇厌弃。” “祸不单行,偏偏段太傅又在此时病倒。眼见大军回朝,本王惶惶不可终日……不想,还朝当日,你却送了本王一份厚礼……” …… “你是说,殿下还朝当日,陛下带领文武百官于宣政殿前亲迎,蔡兴在文武百官面前当场抹了脖子?” 同一时间,长歌用完早膳叫来茯苓,询问起这三日间朝堂上发生的事。 茯苓立在长歌身前,双手交叠,轻轻颔首:“是,蔡兴自不量力立下军令状,未能践诺退敌,他这一死自是难免。” “虽是难免……但他这一死却是死得稀奇。”长歌轻声一笑,“若是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还能博个好名声。这功过相抵,陛下说不定也不会再追究他蔡家。他却非要苟延残喘地跟回来,他败军之将,想来这数月来必定受尽白眼,好不容易一路忍辱负重到了金殿前,以为他是想要留得青山在向天子求情饶他一死,他却又主动抹了脖子……那么想来,必定是这死在圣前的价值比死在战场上还要大了。” “夫人睿智。”茯苓轻轻福了一福,别有深意笑道,“这蔡兴临死前,曾用剑指着景王,道:‘你要我做的,我抛了家、背了君、叛了国都替你做了,万不想东窗事发你便辣手无情,掳我幼子,断我血脉。也罢,我本是不忠不义不容于天地之人,这条命偿你便是。’话落,不待景王反驳,他就先抹了抹子,当场气绝身亡。” 长歌:“……” 蔡兴这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打定主意要做昱王的从龙功臣啊。他用自己的性命替昱王铺下通往皇位的康庄大道,想要换身死后蔡家阖族的荣耀。 虽说这个蔡兴上辈子亲手害了父兄,不是好人,死不足惜。但此时这么听起来,倒还有那么几分悲壮的味道。 她想,她知道是谁做的了。 这离间计使得可真是够无赖的。 “若我没有猜错,懿和帝当场就命人去搜了景王府邸,还当众搜出了被囚禁的长兴侯世子是不是?” “正是。” …… “蔡兴本就必死无疑,你倒是人尽其才,死前还让他发挥了最大作用。让他抹脖子前当着文武百官说了那一通似是而非的话,将所有的黑锅全推给了老三。让父皇以为蔡兴是老三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长河郡一役故意背君叛国,只为了拉我这个皇长子下水,好让他老三渔翁得利。只是不想老三心狠手辣,事败后竟掳了蔡兴的儿子意欲斩草除根,蔡兴这才反水说破了他的阴谋。” 昱王说完,冷笑着看向时陌:“父皇果然就中了你的计,当场命人搜老三的府邸,果真就搜出了长兴侯世子。老六,说起狠辣,你也是不下于老三啊。就这么一招简简单单的嫁祸,你就离间了父皇和老三,还让父皇当场扇了他一巴掌。” 时陌轻啜了口茶,又淡淡将杯盏放下:“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时景?” “可不是。这么多年宝贝得跟心尖儿上的肉似的,还不是被你一计挑拨得反目成了仇。”昱王冷笑。 “是啊,既已反目成了仇,大哥,你告诉我,缘何父皇还会再去看他的生母?”时陌眸光通透,淡淡看向昱王。 昱王目光顿时闪烁:“本,本王怎么会知道?父皇对何氏素来有情,又是得不到的,得不到的自然最好,只要一日活着,总会去相见。” “是总会相见,但却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离他发现时景背君叛国才不过三日,他就赶去看他的生母?还为她罢朝?大哥,换做是你,你会这么急不可耐吗?”时陌眸光蓦地犀利,定定看向昱王,“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昱王被时陌的目光一慑,竟没由来的自脊背窜起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又猛地想起自己才是皇长子,且不说长兄为父,他也没必要怕时陌。 这又紧紧闭上了嘴。 他虽不说话,但时陌目光如炬,早已明白过来:“你派人去刺杀何氏了对不对?” 昱王闻言震惊,他指着时陌:“你,你怎会知道?” “是不是?”时陌沉声问。 昱王抿了抿唇,既已被他猜到,也不再否认。他尴尬地点了下头:“母妃说,虽然你还朝当日,先离间了父皇和老三,后父皇赐兵权于你,你又说了一通长幼有序祖宗礼法不可废的慷慨之言,请求父皇将兵权赐予本王。但皇上却并未当场做出决定,可见对老三还有保留。再有,老三之母何氏又惯来精通狐媚之术,最会拿捏男人,她被父皇珍藏在心尖儿上多年,一日不死,就必定反扑,这兵权也就一日落不到本王头上。” “所以你就派人去刺杀何氏?”时陌冷声反问,“大哥,你可真是糊涂啊!父皇如今正恨着时景为了党争叛国,这个时候何氏身为时景的生母,就算她想见父皇,父皇也不会见她。你倒好,她正愁见不到父皇呢,你就眼巴巴给她送了个良机过去。” 昱王脑子一时打结,还愣愣地反问了一声:“良机?什么良机?” 时陌冷笑:“让她将计就计上演苦肉计的良机啊。从来男女之间就没有什么误会敌得过生死,父皇就是再恨再怒,一旦听闻她遇刺的消息,也必定心疼不已,自然会迫不及待地赶去看她。” 昱王此时终于明白过来,想到千算万算,最后关头竟然阴沟里翻船,还是坏在了自己的手上,不禁懊恨不已,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 “那如今……该如何挽救?”懊恼完了,又上前两步,殷殷切切地看着时陌。 时陌淡淡看了昱王一眼:“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听天由命。” …… “时陌这个计蛇打七寸,一招致命,可以说是妙极。”长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时景是除了前太子以外最受宠的皇子,若是别的罪名落在他身上,还真是不痛不痒。但背君叛国这条,定会让懿和帝气得恨不得杀了他。可懿和帝既然这么恨时景,那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去私会何氏啊……就算有情,迟早要去瞧她,也不必这样迫不及待,这才几天?” 长歌忍不住感慨道:“不管是如何做到的,这个何氏还真是有手段。” 这么有手段的一个女人,只要见上一面,必定就够她扳回全局了。 想到这里,长歌心头蓦地一紧,眉尖不由轻蹙。 懿和帝和何氏这个私会,会得真是太坏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的营养液,小依x1,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8 章 长歌忍不住将自己代入何氏揣摩。 若她是何氏,自己的亲生儿子被生生削去了臂膀,被人打成了一只飞不起来的鹌鹑,她会做什么? 这一切虽看似因为昱王和景王相争兵权而起,但以何氏心机,必定不难猜到,破局的关键不在什么昱王,而在那个幕后之人,时陌。 所谓釜底抽薪……一个被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想要对付一个原本就不受待见的皇子,该有多容易? 一个被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想要对付一个原本就不受待见的皇子,还捏了他天大的把柄在手上,又该有多容易? 糟了! …… 也不知是不是夫妻同心,就在长歌意识到不妙的时候,一群禁军忽然冲进了秦.王府,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应和着肃冷的铠甲声,让人无端自背脊生出一阵寒意。 领头的人一身银白铠甲,手扶腰间长剑,目不斜视走过庭院,这人正是暂代的禁军统领裴宗元。 他没有理会妄图阻拦的望叔,带着一队禁军大步逼近前厅。 厅中,时陌刚刚说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队禁军就应声破门而入。 昱王刚被时陌一句话吓得六神无主,一抬眼,又对上裴宗元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和他身后肃杀的禁军,霎时竟忘了自己皇长子的尊严,下意识地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退到了时陌身旁,这才想起来外强中干地喝斥了一声:“裴宗元,你好大的胆子!本王和秦王在这里,你未经通报,说闯就闯,该当何罪!” 裴宗元飞快地抬手拱了拱又放下,淡道:“臣奉圣命,请二位殿下入宫问话。没想到昱王殿下也在此处,那臣倒是不必再跑一趟昱王府了。” 昱王闻言,双腿一软,就要倒在地上。 时陌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顺势一把将人拉住,没让他给裴宗元当场跪下。 昱王如看救命稻草一样地看向时陌:“老六……” 时陌看了眼昱王,忽地对一旁的望叔交代道:“让苍术将大哥给本王送来的那四匹锦缎收好了,待本王回来再瞧。” 望叔忙道:“是,殿下。” 昱王猛地看向时陌,满眼惊讶。 时陌这是什么意思?他何时送了什么锦缎过来? 他明明就是空着手过来的! 时陌此时又淡淡看向裴宗元:“不敢让父皇久等,裴统领前方带路。” …… “蓁蓁!”长歌倏然站起来,朝着外头扬声叫道。 外头,蓁蓁打帘而进:“姑娘。” “回房,替我易容。”长歌说着,疾步往外走出。 茯苓揣度,连忙小跑跟上,紧张道:“夫人要回京?” 长歌面色沉凝,没有否认。 “不行啊,外头风雨飘摇的,主子让夫人在这里安心等他,夫人您刚刚也答应得好好的,怎能出尔反尔?”茯苓一着急,就拦在了长歌面前,张开双臂倔强地拦住她。 长歌停下脚步,看着茯苓的眼睛,轻而坚定道:“正是因为风雨飘摇,我才要回去与他携手同行。他固然是参天的大树,他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也愿意只做痴缠他的一株丝萝,但有的时候,我也是可以与他比肩站在一起,共同经历风雨的。” 茯苓一震,怔怔望着长歌定定的眸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长歌已绕开她,脚步不停地远去。 待长歌易完容出来,就见茯苓提着包袱等在她房门口,一脸义无反顾的坚定。 茯苓道:“主子命茯苓保护夫人,从今往后,茯苓就是夫人的侍女,夫人去哪里,茯苓自当寸步不离跟随。” 长歌看着茯苓,眼前的光景忽然间与上辈子重叠,竟让她一时出神。 上辈子,夭夭为了救她而死,后来她身边就只剩一个蓁蓁。 婚后第二日,茯苓也是这样忽然守在她房前,朗声振振地对她说:“殿下命茯苓保护王妃,从今往后,茯苓就是王妃的侍女,茯苓会誓死效忠王妃,保护王妃。” 茯苓就是王妃的侍女,誓死效忠…… 这句话,茯苓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纵然她一开始是时陌的人,但自跟了她以后便一心认她为主,别无二心。她不想让时陌知道的事,茯苓从未泄露过半个字。 ——这就是时陌为她挑选的人,一旦认主,谁都收买不去,连他自己都不能。 茯苓见长歌没说话,忙道:“茯苓知道夫人身边,夭夭姑娘贴心机智,蓁蓁姑娘更是不出世的高手,并没有茯苓什么位置。但茯苓保证,只会默默跟随夫人,不会给夫人添麻烦。” 长歌这才回过神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眼下,我有件更为着紧的事需要你去替我办,还不是带你回京的时候。” “但凭夫人吩咐!” 长歌想了想,凑到茯苓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 茯苓闻言,脸上一阵茫然,转瞬又成了义无反顾的追随:“是,奴婢这就去办!” …… 长歌主仆三人清晨启程离开,到回京时已快至午时。蓁蓁坐在车辕上,远远就瞧见戍城营严阵以待地盘查过往百姓。 她转头对车内的长歌低低禀报了一声。 长歌自车帘内淡淡出声问:“可瞧见了张顺?” 张顺是景王侧妃的弟弟,景王的人,在她上次进城时还是戍城营的中郎将,被她顺手教训了一番。 蓁蓁眯眸看了半晌,道:“瞧着中郎将似乎是换了人。” 长歌蹙眉,没再说话。 连景王那边一个小小的戍城中郎将都给换下了,可见蔡兴死前一番离间是将景王重伤得多惨。 可那重伤有多惨,如今何氏绝地反扑,就会反噬时陌多厉害。 长歌阖着眸子,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虽换了个中郎将,但长歌上次在戍城营里立下的威信丝毫未减。 两边守城的侍卫看到蓁蓁拿出的牌子,不敢怠慢,连忙各自退后几步跪地,将手中长刀放下,朝着马车作揖拜倒,朗声齐道:“拜见长宁郡主!” 夭夭坐在马车里,自里面掀起窗帘,看着路边整整齐齐匍匐了一排的人头,忍不住扬了扬下巴,心里觉得真是威风透了! 只有在京城,她家姑娘才会有这等的威风。 也难怪京中的贵女们都对她家姑娘又妒又酸的,没事总要踩一脚“除了会投胎别的一概不会!” 讲真的哦,投胎投到她家姑娘这个份儿上,满京城由她横着走,还需要会什么吗? 自然是不需要的。 马车刚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得到消息的慕瑜就领着慕云青、慕云岚疾步出门来。 长歌方下马车,就见得站在车前的慕瑜,他的身后是铁画银钩的“镇国公府”四字牌匾,他的左右两侧分别立着慕云青、慕云岚,再往后是容菡,然后是跪了一地的下人。 山长水远,终于归来。 刹那间长歌心头涌进酸楚,眼眶就红了,颤声叫了声“爹爹”。 慕瑜抬手亲自将她扶下马车,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声轻叹:“回来就好,爹爹等你多时了。” 长歌看了看慕瑜,又看了看慕云青和慕云岚,只见三人眼中皆是无怨无悔的纵容,忍不住嗫嚅:“我……” 慕瑜拍了拍她的手,打断道:“有话进去再说。” 长歌点点头,沉默着跟在父兄身后,一进门,摒退下人,长歌便朝着慕瑜跪下,双手交叠,匍匐在地。 慕瑜站在她身前,负手垂眸,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回京途中,秦王殿下曾派人送来一封婚书。” 长歌一怔,抬起头来,喃喃道:“他竟真的将婚书送到了父亲这里……” “是女儿不孝,未及禀明父兄就与人私定终生。”长歌拜倒,“是女儿愧对父兄多年疼爱教养。” “真的是‘未及’吗?其实你最初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知道。”慕瑜看着她匍匐成小小的一团,心中又怜又惜,不禁长叹了一声。 “若不是秦王殿下告知了我与你兄长,你怕是打定主意要隐瞒一辈子了。”慕瑜心痛道,“你与他原本可以一世厮守,但你却打算以露水情缘敷衍。你以为你如此做是既成全他,又成全了慕家是不是?你可知,为父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么心痛?” 长歌久久没有出声,伏在地上的肩膀轻轻颤抖。 慕瑜长叹一声,俯身将她自地上扶起来,对上她湿润的眸子,郑重道:“长歌,从今往后,慕家的生死兴亡,自有我与你的两位兄长担当,再不要你过多干涉了。” 慕瑜看着她的眼睛:“为父与你的两位兄长已经决定,追随秦王殿下。从今往后,慕家与秦.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长歌一震,直直看着慕瑜的眼睛:“爹爹,你可想清楚了?党争之路,千难万险,一着不慎,万劫不复啊……” 慕瑜轻轻抚着长歌的头发,慈爱地轻斥道:“我还当你是真想通了才回来的,没想竟还是这样糊涂。什么党争?我没兴趣,你的两位兄长也没兴趣,我们,还有整个慕家只是想要永远站在你的身后而已。” 只是想要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长歌的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情难自抑地扑到慕瑜怀中,泪流满面。 她何德何能,此生能生在慕家?能得这样的父母兄弟,无怨无悔地爱着她、成全她? “好了,别哭了。”慕瑜拍了拍她的背,“你今日忽然回来,难道是特意回来躲到爹怀里哭泣的吗?” 长歌被慕瑜一逗,破涕为笑,连忙直起身来,迅速将眼泪擦干,正色问:“爹爹,今日京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慕瑜沉凝地点了下头:“我想你也是听到了风声才会回来。” 他看向长歌:“今日一大清早,裴宗元就带着禁军去了秦.王府,说是皇上要问话,声势浩大地就将秦王殿下和昱王带进了宫。” “昱王当时也在?”长歌闻言脸色大变。 慕瑜微微一怔:“你仿佛不惊讶裴宗元去拿人,倒像是很惊讶昱王同时出现在了秦.王府?” 长歌苦笑:“我自然惊讶,这个昱王……真是谁和他一条船上谁翻船。我看段廷这场大病就是活生生被他给气出来的。” 何氏怕是原本还找不到证据说昱王与时陌勾结,如今他倒好,自己跑去秦.王府,还被裴宗元给抓了个正着,真是大大方便了敌人将他和时陌绑在一起一网打尽! “如今情况如何了?”长歌此时无暇在心中骂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昱王,连忙问慕瑜。 慕瑜凝重地摇了摇头:“温德殿封锁了消息,如今连我也探不出什么,只知二位殿下至今未出,连昱王生母贵妃娘娘也被闭锁在自己寝殿,不得踏出半步。” 长歌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我立刻进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柚x3,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49 章 长歌回房换了宫装,梳好入宫的发髻,刚刚将懿和帝亲赐的点翠发簪簪在鬓间,慕云青就进来了。 长歌笑盈盈起身,叫了声:“大哥。” 慕云青瞧了眼她这一身的容光逼人,似笑非笑道:“寻常人家的姑娘若是做出私定终身这等惊世骇俗的事,就算不被打断腿,也得被关个三年五载。你倒好,云淡风轻地回来,没事儿人一样还能进宫去招摇,是吃定我与父亲不会怪你了?” 长歌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哦,怎么听起来大哥此时匆匆赶来像是为了责怪我的?” 慕云青被她一派天真的模样气得笑出来,抬手便往她额头轻轻敲了下:“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可曾怪过你什么?我对你,从来都是成全罢了。还有父亲和云岚,你要月亮哪回给你摘过星星?” 长歌心中一阵柔软,敛了笑,轻声道:“我知道,都是长歌的福分。” 慕云青眉目微敛,轻叹一声:“你生在慕家,于你,还真不知是福是祸……” 话锋一转,又道:“方才我去见了苍术。” 长歌蓦地抬眸:“苍术?他怎会忽然来见你?” “他要见的人是你,秦王入宫前留了话,他堪不破,着急忙慌地去庄子上找你,没想你却不声不响地回来了。这青天白日的,他倒是敢到国公府来找你?也只得派人传话给我,由我跑一趟,带个话。” “什么话?”长歌心头顿紧,连忙问。 慕云青便将时陌进宫前交代的“四匹锦缎”的事告诉了长歌。 他也想不透这句话中有什么玄机,忍不住狐疑道:“这昱王分明就是空着手去的秦.王府,哪里就凭空冒出了四匹锦缎?” “长歌,四匹锦缎是何意?” “四匹锦缎……”长歌眉尖轻蹙,“指的裴家四姑娘,裴锦。她闺名里有一个锦字,又排行第四,所以四匹锦缎就是指的她。” 慕云青恍然大悟,转念又觉得更加云里雾里了:“这裴锦与秦王素无交情,秦王忽然提她做什么?” 长歌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忽地看向慕云青,眼底多了些细碎的心疼:“大哥,你说一个人的行事风格为何可以如此风驰电掣势不可挡,不顾一切,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 慕云青微顿,若有所悟,叹了一声:“也许是人生际遇不同,凡事总有个因缘。” “是啊,”长歌轻轻点了点头,“凡事总有个因缘。他这一生早就注定了没有退路,无法选择,只能不停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攻。所以哪怕如今身处龙潭虎穴,他在脱身以前,也会先利用这个龙潭虎穴攻下一座城池。”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长歌闭了闭眼,看向慕云青,道,“大哥,裴锦不止是裴锦,她代表的是裴家,还有,如今暂代了禁军统领一职的裴宗元。” 慕云青神色顿时大变:“秦王殿下想要夺下禁军统领一职?竟是在这个时候?” 长歌轻点了下头:“机遇险中求,就是这个时候。” “大哥,你去和苍术说……”长歌凑到慕云青耳边,轻声交代了两句。 慕云青闻言,眼中露出沉凝之色,他迟疑地看了长歌片刻,像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颔首:“好,我这就去。” 慕云青离开后,长歌重新坐回镜前,望着镜中平平无奇的容颜,失神良久。 身后,夭夭见她久久望着镜中那张脸,心下疑惑:“姑娘在看什么?” 长歌葱白的手指轻轻抚上脸颊:“这张脸……我用了这么久,如今就要不用了,还真是舍不得。” 夭夭和蓁蓁闻言,不约而同俱是一震。 长歌喃喃叹了一声:“娘千算万算,到头来,我还是走上了她最怕的这条路。也不知她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怪我。” …… 长歌贵为郡主,是京中唯一一个可以不用递帖子就能随时出入宫中的贵女。她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下,由两个丫头搀扶着,一路进了巍峨的宫殿。 温德殿在前朝,长歌绕过宣政殿,远远就瞧见了汉白玉的阶梯上,温德殿宫门紧闭,四下有重兵把守。大内禁军个个面目肃然,冰冷地直视前方,仿佛便是只苍蝇敢来造次,他们也要一刀给斩了。 长歌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问前头领路的内侍:“陛下可在温德殿?” 内侍小心翼翼道:“这个小奴便不知了,郡主可要求见陛下?小奴这就去替郡主通传。” “不必了,我只是看着今日这温德殿格外庄严不可侵犯的样子,随口一问罢了。”长歌淡道,“还是带我去十公主的明光宫。” “是。” 明光宫虽是在后宫,但离温德殿不算远,不多时,长歌便到了明光宫外。明光宫原是明妃的居所,后来明妃过世,她唯一的女儿十公主便一直住在这里。 十公主的大宫女绿拂听得底下人传话,连忙就迎了出来,快乐地对长歌行了个礼,笑道:“公主前儿想请郡主进宫,听说郡主去了江南踏青,还不高兴了两日,没想今日郡主就回京了。快,快,郡主里面请。” 绿拂是十公主的心腹,最通上意,她对待长歌态度既恭敬又熟稔,没有将人领进正殿,而是直接将长歌主仆三人带到了十公主的寝殿。 此时,十公主正半歪在美人榻上。褪了外袍,卸了钗环,青丝披散,手中拿着一卷话本,手边搁着今春刚出的一盘樱桃。 听到脚步声,她素净的脸上不由染上笑意,将手中书卷轻轻放下,一抬眼,长歌就到了近前。 长歌毫不见外地向她行了个简便的礼,十公主笑着打趣道:“我正想着午睡一会儿,交代他们谁来了都不许来扰我,结果刚躺下,绿拂就进来了。我还道今日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原来是你啊。” 长歌眨了眨眼,目光扫过十公主手边的话本,耿直道:“公主不是还没睡吗?说明长歌来得正是时候。” 十公主轻笑一声,亲自从榻上走下来,牵起长歌的手一同坐下,极为亲昵和蔼:“用过午膳了吗?我命小厨房替你做你爱吃的花揽桂鱼如何?再配上今春新鲜的樱桃和草莓,你必定喜欢。” 长歌偏头一笑,对上十公主的脸。 十公主神似其母,明妃算不得惊艳的大美人,胜在气质宁静温和,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不争即是争,最后也得了个妃位。十公主颇有其母风范,让人一见如清风拂面,极为舒服。所以她的五官虽不算惊艳,却是这宫中最受宠的公主。 长歌俏皮道:“瞧公主说的,像是长歌是故意来蹭吃蹭喝似的,但天地明鉴,长歌今日过来可是送礼的。” “哦?可是在外面得了什么好东西?”十公主挑眉问,又忽地想起来什么,顿时拉下了脸,数落道,“说起这个,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的不声不响就跑出了京城?你父兄皆在战场,你这忽然离京杳无音信的,可是将我父皇也吓了一跳,当你是出了意外,还想要派兵去寻你呢。” “什么意外啊,不过是受了点闲气,出去散散心罢了。”长歌低头整了整衣服。 十公主若有所悟,柔声问:“可是京中那些贵女又说你闲话了?” 长歌垂着头没吱声。 十公主轻轻覆住她的手,叹道:“朝中大事我不懂,我是不懂镇国公好端端的为何要交回兵权,没得惹些拜高踩低的小人平白碎嘴。但即便慕家没有兵权,你也是我父皇最宠爱的长宁郡主,有父皇为你撑腰,那些贵女再妒再酸,也是要注定被你踩在脚下的。更别说,如今舒妃中意你,正张罗着要将你嫁给我八哥,只要你做了晋王妃,我看谁还敢说什么。” 长歌忙道:“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怎的?你还瞧不上我八哥不成?”十公主打趣。 长歌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十公主:“公主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凭我这副尊荣还有瞧不上别人的份儿?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一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有人愿意要我我就很开心了好。” 十公主:“……” 一旁的夭夭忍不住道:“姑娘胡说些什么?托那道士妙手回春,您的脸如今已好了大半,恢复容貌指日可待。” 十公主闻言一惊:“什么道士?夭夭说的可是真的?” 长歌一笑:“瞧我,东拉西扯险些忘了正事。夭夭——” 夭夭连忙将一个精致的白玉盒子呈上,只见那盒子不过草莓大小,指甲盖一般的厚度,小得可以说是令人哭笑不得。 长歌却仿佛像是呵护个什么大宝贝似得,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到十公主面前:“公主,我此行南下曾遇一道士,不想竟是极好的机缘,他给我了两盒药膏,让我治脸上的伤痕。你是知道的,我脸上的伤……” 长歌说着,杏眸含愁垂下,指尖自怜自哀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不想我用了一盒,竟果真管用,如今那些浅一些的伤痕竟已彻底消去,那些深重的也浅了许多。” 十公主既惊又叹,不由自主地接过长歌手上的玉盒子,轻轻掀开,只见里面是无色的膏体,散发着类似于栀子花的清香。 “这东西真的有用?”十公主直直看着长歌,双眸因满含希冀而亮晶晶的。 长歌重重点头:“公主不信可以看我的脸。” 十公主忙道:“绿拂,备温水。” 长歌摆摆手:“不必这么麻烦,我掀起一点点给你看,我右脸颊这里的伤原是最浅淡的,如今已全好了,给你看一看无妨。但别处还伤着,我不想给你看。” 我不想给你看…… 十公主:“……” 也只有长歌敢这样对她说话了。 “行。” 长歌这就小心翼翼地自右下掀起三分之一的面皮,凑近到十公主眼前。 十公主侧头仔仔细细看去,只见眼前的肌肤细如膏、滑如脂、白里透红,若不是她曾亲眼见过长歌受伤的脸,几乎都要怀疑她的脸从来就没有被毁过,她从来就是这样绝色的美人。 十公主震惊极了,她看了看长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个玉盒子,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长歌一面小心翼翼地贴好自己的假面,一面道:“我知道公主这么多年心中有心结,无法释怀背上的鞭伤……所以今日特意将药膏给公主送来。” 十公主收拢掌心,紧紧捏着手中的玉盒,神情复杂地看向长歌:“给我了,那你呢?你方才说总共只有两盒,你已经用了一盒,你的伤在脸上,岂不是比我更需要剩下这唯一的药膏?” 长歌笑道:“我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往后天长日久还能将养,公主却还没有用过。这么多年来长歌在京中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有公主愿意做我的朋友,都说投桃报李,这个是我报答公主的。” 十公主沉默片刻,紧紧握住长歌的手:“长歌,谢谢你,我真的是太需要这盒药膏了。” 作为回报,十公主赏赐了长歌一整箱滋阴养颜的香膏和补品,由明光宫的内侍抬着,一路送长歌出宫。 上了马车,夭夭笑道:“说不得宫中的人都在羡慕姑娘呢,进个宫都能进个满载而归的,这十公主可真是大方。” 蓁蓁却道:“若真是大方,就不会收下姑娘‘救命的稻草’,如今赐这些,再多又有什么用?” 长歌似笑非笑看向蓁蓁:“这你可就是苛求了,且不说她是公主,便是寻常人,怕也做不到将救命的稻草相让。还不说这次是我诓她在先……” 蓁蓁垂眸,轻声道:“是。” 夭夭道:“姑娘就笃定十公主会来找您吗?” 长歌轻声一笑:“当然。没有哪个女子不爱美,那一盒药膏根本不够涂抹她背上的鞭伤,她发现不够了,必定会来找我。只是……” “只是什么?” 长歌叹了一声:“只是懿和帝狠辣绝情,借了这个机会,这两日不知会如何磋磨他。” 回到国公府,长歌又特意去问了慕云岚宫中可有消息,慕云岚凝重地摇了摇头。 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昱王府呢?”长歌又问。 慕云岚瞧了眼长歌,斟酌道:“段太傅病危,皇上亲去瞧了,如今昱王已经回去昱王府。” 昱王已经出宫,唯有他还没有消息……长歌拳头紧紧攥紧。 “段太傅是真病危还是假病危?”长歌又问。 “真的,”慕云岚道,“怕是就这两日的光景了。若是假的,皇上也不会松口放了昱王。” 慕云岚讥诮道:“这昱王还真是好命,段廷活着的时候就是他的靠山,如今临到病危还能让他绝处逢生一回。” 长歌点点头,心头窒闷难受。 所有的人都有靠山,只有你,从小到大事事都只能靠自己。 不过不用怕,这一次,你可以靠我。 长歌捏紧拳头,在心头无声地向他承诺。 他听不到也没关系。 …… 十公主到得比长歌预计的还要快,第二日一大早,长歌将将起身,容菡身边的嬷嬷急急忙忙来报:“姑娘,有贵客至。” 长歌闻言微微一笑:“有请。” “长歌,你可知如何寻那道士?” 来人正是十公主,她一身蓝衣,寻常贵女的打扮出现在镇国公府,轻蹙的眉间浮动着迫不及待的执念。 长歌苦笑:“我若是能找到他,我早就找了,也不会守着区区小盒药膏盼奇迹了。” 十公主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看着长歌:“他既是修道的,总会有师父、道观,总有痕迹。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贵为公主,还不信找不到区区一个道士了。” 长歌迟疑。 十公主眼尖,忙道:“你可是有话未对我说?” 长歌叹了一声,道:“公主说的对,痕迹总是有的,我虽不知那道士的师父、道观,但我曾命人追踪过他一封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这么重要的事你如何不早说?”十公主眼睛顿亮,“送到哪里的飞鸽传书?” 长歌欲言又止:“京西,拢慈庵。” 十公主脸色顿变:“何氏所在的拢慈庵?” 长歌轻轻点头。 …… 十公主来得巧,正正是慕瑜父子下朝的时间,所以当长歌同十公主一同出门时,碰上慕瑜父子真是毫无悬念。 慕瑜就要行礼,十公主连忙两步上前阻止他。妙龄女子仰头凝视着他的目光如水一样温柔,轻声道:“本宫微服出宫,请镇国公万万不要多礼。” 慕云青抿了抿唇,又不动声色将长歌拉至一旁,沉着脸问:“你想亲自去拢慈庵?” 长歌轻轻“嗯”了一声。 慕云青冷声道:“我不是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裴锦过去?” 长歌叹道:“裴锦不行。时陌这一局看似□□无缝,可是实际去做,裴锦却是有问题的。” “有什么问题?” “她的身份不够高贵,何氏对她下手根本不会手软。这件事,唯有我亲自去,才会万无一失。” 慕云青冷笑:“你的身份倒是高贵,但你看看何氏对你下手会不会手软。” 长歌目光落到远处的公主身上,胸有成竹一笑:“不是有公主吗?” 慕云青恍然大悟:“我说你昨日进宫去做什么,可……” 长歌将他打断:“大哥,这么多年,我办事,何时出过差错?” 慕云青被问住。 长歌微微一笑:“放心,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你们就等着看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这时,十公主也往这边看来,慕云青来不及细想什么,便放长歌出门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长歌那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究竟是什么意思时,他脸色大变。 可是已经晚了,长歌和公主的马车已离开半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给我投营养液的同学~啻x1,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0 章 却说长歌和十公主离开国公府后,马车一路疾行打西而去,十公主看起来竟似比长歌还要急切。她常年幽居深宫,难得出宫一回,见得大地回春,两旁道路姹紫嫣红,田园风光别致,眼中毫无流连之色。 淡淡放下车帘,十公主端坐车内,双手交叠于前膝,眉尖轻蹙。 态度极为坚决。 长歌默了默,斟酌道:“公主想好了吗?当年昱王殿下生母贵妃娘娘背着陛下去拢慈庵,未必就有为难何氏,但不知怎的,陛下回宫便下令,自此禁止后妃前去拢慈庵。想当年拢慈庵也是香火鼎盛,这令一下,从此冷清起来,倒像是成了她的私人别院。” 十公主闻言冷笑一声,又看向长歌叮嘱道:“这何氏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长歌,你须得谨记,你我此行前去只为探探虚实,不可与她正面交锋。” 长歌点头,唇角轻轻一弯。 不与她正面交锋我去做什么? 马车约莫行了一个半时辰,便到了拢慈庵山脚下。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今才将将过了三月,山上便隐约有了一片淡远的霞色,远远瞧着仿佛一片彩云,又仙又赏心悦目。 无怪上山香客众多。 拢慈庵在半山上,十公主原想传轿子,被长歌止住了:“公主方才不还说先探探虚实吗?再者这拢慈庵不在山顶,是在半山上,走上去倒也不会太累。” 十公主这才作罢。 但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再是微服,一爬山就瞧得出来端倪了。原先一起上山的香客早将她们甩在了身后,后面的香客频频越过几人。十公主终于忍不住问:“你方才不是说拢慈庵冷清么?怎么我见这阵势竟仿佛比我记忆中更加香火鼎盛了?” 长歌也忍不住蹙眉,露出茫然之色:“我数年前曾路过此间,的确是记得拢慈庵格外冷清的……今日这阵势,我确实是看不懂了。看这些香客皆是布衣,倒像是这附近的百姓。” 夭夭机灵,这就随手拦了一名上山的香客,笑吟吟问道:“敢问娘子,是赶着上拢慈庵吗?” 那女香客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肤色暗沉,脸上未施脂粉,身上的衣服浆洗得泛了白,像是庄稼妇人,闻言朴实地笑道:“是啊。” 夭夭眼珠子一转:“怎的这么多人前去?我明明听说这拢慈庵是已经冷落许多年了啊。” 那女香客笑道:“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这拢慈庵早年啊也是灵验的,咱们附近的乡民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上来朝拜,便是连宫中的娘娘们出宫烧香了也是来这里。只是八年前,拢慈庵忽然来了位贵人戴发修行……” 女香客说到这里脸上没了笑意,四下警惕地望了望,见此时周遭没有旁人,这才低声埋怨道:“就是那位贵人,将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十公主眉眼一动,心知这女香客说的就是何氏了,忙问:“乌烟瘴气?此话怎讲?” “这拢慈庵中原本供的是佛,比丘尼们修的也是佛法。偏那贵人信的是道,信道便信道,我婆婆也信道,每逢初一十五都去往西十里的三清观朝拜,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偏这贵人特别,她不去道观修道,却偏要在这庵庙中修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若我们再来拜,又要拜哪家?多半是两家都要得罪的……大家自此便不来了,拢慈庵这才冷清了下去。” 长歌与十公主对视一眼,清楚地从十公主眼底看到鄙夷之色,料想此时十公主心中必定愤恨。 “那如今呢?怎的大家又都回来了?”长歌问。 说起这个,女香客眼睛一亮,如献宝一般答道:“几位是外地人?难怪不知。这也就是昨日的事儿,咱们村中出了名的老姑娘昨日总算嫁出去了,虽是远嫁,但她这把岁数能嫁得郎君实属奇迹。说起来都是乡亲,咱们都去观礼,打听之下才从姑娘父母口中得知,原来竟是拜了拢慈庵中的姻缘树。” “姻缘树?” “就是拢慈庵中主殿前那一棵千年古树啊,四季常绿,枝繁叶茂。自来就有的,只叹竟时至今日才晓得它的灵验……幸好这么多年没被砍了,真是菩萨保佑。”女香客双手合十,又道,“好了,不与你们说了,我还要上去替我的三个女儿求一求姻缘,就怕晚了那位作妖给砍了……你瞧瞧大家可都是放了手上的活计赶来的。” 说罢与长歌几人见了礼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咱们也走。”长歌看向十公主。 十公主点了点头,拎起裙摆,粉色的绣鞋秀秀气气地踩着上山的青石板路,一面问:“长歌,你知道何氏为何要在庵中穿道袍、修道法吗?” 长歌不假思索道:“好看。把长发束起来,将青色的道袍穿在身上,再捏一柄拂尘,瞧着很是仙风道骨,我见犹怜。相比而言,若是修佛法,比丘尼多半是要剃发的,没了头发那多不好看啊。” 十公主无言以对地看着她:“……” “你啊,说你天真你还真是烂漫……”十公主无奈地叹了一声,“何氏心机之深哪儿是你能看懂的。她先用贵妃借题发挥,自此禁了后妃前来;再弄出这么些幺蛾子,将百姓也恶心得不肯前来。从此这拢慈庵和她的私人别院有何区别?” 长歌眨了眨眼睛:“她要这私人别院有何用?” “这个问题你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十公主冷笑,“若不是里头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她何须千方百计阻止旁人前去?不知父皇若是知道了她背着他做的这些事,当作何感想。” 长歌垂眸,轻声道:“我母亲曾告诉我,有的女子惹人怜爱,是因为她们从不掩藏自己,以一颗赤子之心待人;而有的女子则是刚好相反,她们诱人痴迷,是因为她们极为擅长掩藏自己,许多男子一辈子都瞧不透她们的真面目。” “慕夫人说得不错,何氏就是后者,还是个中翘楚。”十公主冷冷道,身侧的拳头攥紧,“我此刻真是恨不得立刻看到她露出真面目的样子。” 长歌不再说话,抬头隐约已经可见拢慈庵上方的青烟缭绕,两人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到得拢慈庵院前,便见得院中挤满了香客。香客们双手持香,过于头顶,闭着眼睛低声祷告,然后依次朝着四方礼拜,最后将清香燃于铜制的大香炉内。 女香客口中的千年古树极为显眼,树干约莫十人合抱,树冠浓荫蔽天,很是壮观。算起来不过两日,枝头已系满了红绳,打满了红结,底下密密麻麻围着一众香客,虔诚祷告求拜。 长歌走进大雄宝殿,从夭夭手中接过三支清香,虔诚敬到佛前,而后跪地叩拜。 她际遇离奇,心中满满的感恩,这三拜,无比郑重虔诚。 十公主难以忍受前院的拥挤,先往后院去了。 长歌依礼拜完,离开前院喧嚣,走过了两个院子,一抬眼,就见着被拦在后院门口的十公主。 后院门口左右两人虽一身寻常布衣,但脸上那庄严肃穆之色,长歌昨日才在宣德殿前见过,实在熟悉。此时十公主带着绿拂背对她们,对着两名把守的侍卫说什么,似乎是被冒犯了,正在出言教训。 “姑娘,怎么办?公主进不去……”夭夭在长歌耳边低声道。 “她当然进不去,何氏刚刚才使了苦肉计,如今必定是防范最严的时候。”长歌淡道。 “那姑娘一番用心岂不白费?”夭夭咬唇,“还以为将周围百姓引来,人满为患之际,何氏未免自己的秘密暴露会派人镇压百姓……” “你太小瞧她了,若这点儿场面就能让她乱了分寸,她这么多年也就不能牢牢攥着懿和帝一颗痴心了。” 夭夭疑惑了:“若是不能,那姑娘如此费尽心思,命茯苓姐姐收买老姑娘、传出姻缘树、将周遭百姓引上山来做出这等场面是为何?” 长歌没有吱声,只是唇角微微弯着。 为何啊…… 长歌抬眼,只见一只鸽子从头顶飞过,转眼进了后院。十公主和绿拂恍若未觉,径自与侍卫相持不下…… “姑娘不过去吗?”夭夭问。 长歌转身看向身后,轻声道:“再等一等……” 话刚落,长歌眼尖的见得远处的紫檀木门后,一道粉色裙裾轻扫而过,转瞬又警惕地退了回去。 行了,人到齐了。 长歌蓦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勇气,这才转头看向蓁蓁。 蓁蓁轻轻颔首。 三人却又是半晌立在原地未动,直到头顶又一次飞来一只白色鸽子。隔着老远只见鸽子毛发纯净洁白,极为讨喜,扑棱着翅膀飞得如风一般,比别的鸽子更快许多。 却不及蓁蓁手上的石子儿快,只见蓁蓁双眸倏地一眯,手中石子不轻不重弹去,正中鸽子的翅膀。顿时,鸽子直直掉下来。 长歌上前一步,抬起手臂,稳稳将鸽子捉在了手中。 蓁蓁与夭夭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一喜,不料却在这同时,听得长歌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蓁蓁一震,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长歌软软倒下的身子。目光触及长歌的手上,只见那原本纯白无瑕的鸽子自身体里流出黑色的毒液,转眼间将鸽子焚得尸骨无存。 “不好!鸽子被喂了毒!” 蓁蓁厉喝一声,飞快地将鸽子拿开,却已经晚了。鸽子的毒液流到了长歌的手上,眨眼间,只见长歌原本白皙细腻的手心血肉溃烂,殷红的血不可遏制地往外汩汩流出,怵目惊心。 蓁蓁猛地抬头,朝着闻声正赶过来的十公主厉声喊道:“快去找何氏拿解药!” 十公主听得长歌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原就心神俱慑,匆匆赶来,便见得这等画面。 “长歌……”她低低叫了一声,猛地反应过来,转身往内院跑去。 毫不意外地被两名侍卫用刀剑拦下。 十公主冷笑:“你们敢对本公主动手?” 她一顿,蓦地扬声对着后院高叫:“何氏!你若不交出解药,除非你今日将本宫与长宁郡主一起杀了灭口!否则你偷养毒鸽、居心可怕,这一状本公主定要告到父皇那里!” 十公主尖锐的高叫在寂静的后院落下响亮的回声,然而院中却良久没有人回应。 守门的两名侍卫显然是何氏的心腹,面不改色道:“公主误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鸽子伤了郡主,但却不是咱们养的,公主还是快快将长宁郡主送下山看大夫。” “你——!” “公主别和他们费口舌了,她若是给了解药,便无异于承认鸽子是她养的……”长歌疼得满脸惨白,额头直冒冷汗,咬着牙道,“多说无益,今日没有什么长宁郡主和公主,亦没有皇妃与侍卫,今日就是私人恩怨,一切都按我慕家的规矩来!” “蓁蓁……先给我杀了这两个狗奴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1 章 一剑封喉。 蓁蓁的剑如疾风如闪电,那两名侍卫原本还当长歌是在耍嘴皮子吓人,不为所动,怎料话落,眼前剑花骤然应声闪过。 蓁蓁收剑转身,身后“噗通”两声,两人倒地身亡。 这手下得毫不犹豫,十公主猝不及防之下亲眼看着蓁蓁在自己面前杀人,还是以这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杀两人,顿时脸色惨白,倒吸一口凉气。 十公主脑子里一懵,踉跄一步,低低地叫了一声:“长歌,你真的杀了他们?他们,他们是父皇的人啊……” 长歌躺在夭夭怀中,咬着牙齿:“今日谁要我慕长歌的手,我就要谁的命!” 话落,扬声道:“娘娘,今日我若得不到解药,必血洗你这院子!我慕家武将出身,我慕长歌从小横行霸道惯了,你想不想看看今日是我的剑快,还是陛下的马儿快!你看他赶不赶得及来救你!” 长歌唇色发紫,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滚往下落,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她眸光清亮冷厉,字字掷地有声,竟极为慑人。 话落,原本安静得仿佛根本没有人的院子里终于传出一声轻叹。而后,只见院中徐徐走出一名曼妙的女子。 她身姿窈窕,一身青色道袍,给她穿出了一身与世无争的样子。瓜子儿脸依稀看得出来已不再鲜嫩,但她的肌肤却依旧光滑白皙,平日精致的保养让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纹路,依旧风华动人。 她眉尖轻轻蹙成了悲天悯人的样子,不疾不徐走来,目光扫过倒在地上气绝的两人,又缓缓看向长歌:“施主这又是何必?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娘娘了,你们来此处却是为何?” 长歌紧紧皱眉,像是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手上的肌肤开始发黑,毒素正在迅速往上蔓延。 蓁蓁赶回长歌身边,低叫了一声:“不好!再这样下去,毒会进入肺腑,到时药石罔顾!” 原本尚在震惊中的十公主猛地回过神来,略一沉吟,不卑不亢对何氏道:“我们听说此间姻缘树灵验,特地赶过来瞧热闹,却不想瞧出了这么个飞来横祸……长歌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陛下亲封的长宁郡主,自小受尽万千宠爱,她父兄为国征战二十年,为大周天下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威名赫赫。今日她若是在拢慈庵遭了大难,娘娘,不仅你脱不了身,三哥怕也要因此遭受牵连,还望娘娘深明大义赐解药。” 何氏没有说话,她身后跟随的一名清瘦妇人上前一步,冷笑:“公主这话错了,这鸽子原就不是咱们娘娘养的,与咱们娘娘何干?公主你在此纠缠,大大贻误了送郡主下山疗伤的时机,却将这罪名反扣到咱们娘娘头上,你到底是何居心?哦,莫不是受了贵妃娘娘授意?公主可真是大人不计啊,想当年贵妃娘娘为难你母女二人,在你身上落下丑陋的鞭痕,怕是至今也没能消去?如今你反倒冰释前嫌,帮着贵妃娘娘来陷害咱们娘娘?” 这妇人极为厉害,三言两语颠倒黑白,准确无误戳中十公主心中的痛处,将她气得当场脸白如纸,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妇人又大步走向长歌,一副悲悯的样子叹道:“可叹郡主无辜,平白被你利用,如今这手……哎,郡主,还是让老奴来送你下山。” 她脚步轻盈,动作极为利落,转眼间逼近长歌面前,探手就来。 蓁蓁双眸一眯,利剑霎时出鞘,就要斩下她的手。不料那妇人竟是个高手,电光火石之间收手,返身一闪竟完美躲下了蓁蓁的剑,同时一掌往蓁蓁劈去。 蓁蓁与她对上一掌后,两人便缠斗起来。 这妇人看起来年过五旬,不想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一时间竟能与蓁蓁难分胜负。 何氏看着战局,似无奈似悲悯地长叹一声:“吴嬷嬷,点到即止,不可对郡主的侍女无礼。” “是!”那老妇人竟还在眼花缭乱的攻势中分神朗声答道。 夭夭气得险些吐血,抱着长歌,咬牙切齿地瞪着何氏,恨不得撕碎她这张伪善的脸。 “娘娘这是在告诉我,我没有本事血洗你的院子?”长歌冷笑。 何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八风不动道:“郡主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长歌定定看着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古怪的笑。 这时,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天的吵嚷,仿佛是有谁在滚烫的油锅中泼了一瓢水,尖叫声、高呼声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刺耳膜而来,让人心头顿紧。 何氏自现身起就无欲无求□□无缝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阴郁。 “去看看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她低声叮嘱一名随她出来的侍卫。 “是。” 那侍卫领命就要前去,一抬头,却见前方的紫檀木门外忽然涌入一大群香客,领头的一名妇人尖叫一声:“大家快来看,这里也有!这里也有毒鸽!” “天!还有人受伤了!” “佛门圣地,到底是谁在养毒鸽害人!” “……” 喧嚣声猛地灌入,大群的百姓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何氏脸色遽变,当下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躲进院子里去。 夭夭眼尖,立刻一指指向她:“就是她!就是这个毒妇!是她兴风作浪!是她在佛门清净地饲养毒鸽害人!我家姑娘被她所伤,如今眼见毒就要侵入肺腑,求她拿解药,她却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同时,十公主给绿拂使了个眼色,绿拂一个箭步上就将何氏拦住,没让她跑了。 夭夭见状,又一指指向一旁正在打斗的妇人和蓁蓁,痛哭道:“我们好端端来上个香,却遇见这黑心毒妇草菅人命追杀我们,是何天理!” 夭夭眼见自己一番声情并茂的哭诉让群情更为沸腾,又再一次转头指向何氏,质问道:“你此时想杀我们灭口,如今这么多百姓都撞破了你的丑事,你可是想杀了所有人灭口?!” 杀了所有人灭口……可见夭夭这么多年吵架担当真的不是白当的,煽风点火这一套伎俩她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果然,这一句话落下,本已沸腾的群情怒火再一次被推上了新的高点。霎时间,香客们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去,将何氏团团围住。 这些人原本就是乡野村民,不会何氏惺惺作态的那一套,生气了就骂,发怒了就打,这就有人出手去推攘何氏。 何氏身后原也跟着几名侍卫高手,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在这么多粗野的乡民面前根本施展不开。何氏气得死死咬牙,眼中尽是狠辣杀意,握紧的拳头里指甲陷进了掌心。 她这一生都不曾这样狼狈!都不曾被人逼迫至如此毫无还手之力! 可恨今日将她逼至这等境地的竟然还是一群贱民! 可惜,偏偏就是她眼中的贱民根本不接她的招。她的眼神再是毒如蛇蝎又如何?这些实实在在的村民们根本瞧都懒得瞧她的眼睛,就对着她的脸、她的身子指指点点,只顾自己骂得开心。 “我说你爹娘就没教你做个人?在佛前养毒鸽,公然害人,你歹毒得可真够无法无天的啊!” “若不是方才小孩贪玩用弹弓打下了你的鸽子,怕是至今都没有人晓得你的真面目!” “说说你到底用毒鸽害过多少人!” “那里还躺着一位姑娘呢,可怜人年纪轻轻就被你害成这个样子,还要被你杀人灭口,你说你怎么不被雷劈死呢?” “……” 数百人的唾沫星子能将人活活淹死。 与蓁蓁大战的老妇人心急如焚想要返身去救,蓁蓁冷笑一声,剑尖一挑,刷地挑下她鬓前的头发,同时在她的脸上划过蜿蜒的血痕。 这一败如山倒,蓁蓁趁势攻去,剑尖势如破竹,直抵她的咽喉。 正要果敢狠辣地刺下去,却不知是谁陡然尖叫一声,嗓音听起来竟有些似曾相识:“快别打了!这姑娘的毒……怕是快不行了!” 这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众人齐齐看向躺在地上的长歌,只见她血肉模糊的右手上全是黑气,那黑气竟还在肆无忌惮往上窜……长歌因为疼痛紧紧闭上眼睛,艰难地吸气。 “快交出解药!” 夭夭将长歌放到十公主怀中,像是气得狠了,红着眼睛大步冲向何氏。 何氏身边的四名侍卫死死阻拦。 围观的百姓早已目眦尽裂,此时也跟着你前我后地大骂道:“毒妇!快交出解药!” 何氏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和无力,这时仿佛奇迹般地适应了。她挺直了背脊,又做回了原本盛世白莲花的姿态,悲天悯人地叹道:“不论你们信不信,这鸽子不是我养的。有人受伤我很难过,但我很抱歉,我真的无能为力。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可以以死自证清白,但欲加之罪,恕我无法承认。” 夭夭简直震惊了,震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世间怎会有何氏这样的盛世白莲?竟可以这样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同时还做出被全天下辜负的委屈样子? 可怜香客们为人太善良,竟真的被她骗过去,一时竟沉默下来,两两相忘,眼底隐隐有“错怪好人”的惭愧。 十公主气得咬牙切齿,蓁蓁怒极,看了眼痛得快昏过去的长歌,目光诡异地落到何氏身上。 磨嘴皮子没有用,擒贼须得先擒王…… 心念电转,她就要飞身而去,直取何氏。不想那吴嬷嬷竟垂死顽抗,分明已是手下败将,却还要不怕死地来缠住她。 蓁蓁正恨,眼风蓦地瞥见一道青色的身影自头顶飞过,迅如闪电。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见一名青衣公子不知何时越过众人,准确无误落在何氏身旁,出手如电,一柄匕首就堪堪抵在了女子细腻的脖颈间。 “公子!” 蓁蓁和夭夭看清来人的刹那,异口同声,几乎喜极而泣。 来人正是随后追来的慕云青。 此时,他手中匕首贴着何氏的脖子,目光越过众人,落到远处奄奄一息的长歌身上。霎时,眼底划过一阵刻骨的杀意。 “解药。”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他挟持着何氏,嗓音几乎贴着何氏的耳朵传来,丝丝阴沉。饶是何氏这等兴风作浪的高手,见惯了大场面,也被他的声音震得不由自主颤了一颤。 “我说过了,不是我养的鸽子,你若不信便杀了我。”何氏抬起头,轻轻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慕云青冷笑一声,手中匕首猛地射出,竟堪堪从人群中穿过,势不可挡地朝着蓁蓁与吴嬷嬷所在的方向射去。 吴嬷嬷脸色顿变就要飞身躲闪,蓁蓁意识到慕云青的意图,更快一步将她按跪在地上…… “啊——” 众人循声回头之际,只见原本忽上忽下功夫极为霸道的妇人跪在地上。她的脚边,是被整支砍下的右手,鲜血淋漓,指头还在微微蜷曲。 而她的身后,一支匕首深深刺入树干之中。 就是这支匕首,所过之处,将那妇人的手齐腕砍下。 何氏瞳孔骤然一缩,脱口低呼一声:“吴嬷嬷……” 慕云青看着何氏,嗓音听不出情绪:“今日我把话撂这儿,谁要我妹妹的手,我就要她的手;谁要我妹妹的命,我就要她全族上下的命!” 掷地有声。 慕云青的嗓音不轻不重,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人的心尖儿上。 这些香客一辈子也未见过这样可怕的杀意,顿时无不被吓得噤声,原本喧闹的场面陡然间变得针落能闻,空气中一时间以可怕的速度酝酿出疯狂的恐惧。 这紧张微妙的关头,蓁蓁却听见了人群里那个似曾相识的嗓音又冒了出来:“仙姑,伤了人就是伤了人,你交出解药好生道歉,人家还能原谅你,但你打死不认,伤人性命最后死了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这微妙关头的一句话出来,立刻就带动了舆论一边倒。有人起了头,香客们又立刻笃定起来,七嘴八舌地让何氏交出解药。 何氏的目光一直落在吴嬷嬷的断手上,她淡淡道:“你有本事的就杀了我,你慕家是厉害,那便让我看一看你慕家能不能灭我何家全族。” 何氏这软硬不吃的样子让慕云青胸中升腾起滔天的怒意,几乎恨不得一掌劈下去将她当场劈死,却忌惮着如今中毒的长歌。 若是此时不能立刻拿到解药,等到下山,长歌这支手也就废了。 慕云青投鼠忌器,薄唇紧抿。 一直没有说话的长歌此时终于积累了力气,她扬声道:“蓁蓁,把剑给大哥。” 蓁蓁虽不知长歌要做什么,但她从来只听命令,当下扬手一扔,慕云青那边抬手便接住了剑。 长歌艰难道:“大哥,帮我划花她的脸。” 从始至终八风不动的何氏听到这话,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瞳孔急剧收缩。 长歌躺在地上不是很方便欣赏她的恐惧,便示意十公主和夭夭两人左右将她扶起来,扶着她艰难地一步步走向何氏。 人群不由自主地往两边退去,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长歌忍下疼痛,拿出上辈子做妖妃的气势,一步步逼近何氏,看着何氏的眼睛,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这个人啊,没别的,你去京中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虽一无是处,但是我又体恤下情,又为人公道……” 夭夭、蓁蓁、十公主:“……” “我不还没死么……你只是让我生不如死而已,那我也让你生不如死好了。”长歌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被自己吓到,又极快地缩回目光,痛苦地别开头去。 她看向慕云青,痛苦地喘着气:“大哥,我好疼,我真的好疼啊……你快帮我报仇,你就划她的脸,下手重一点、深一点,一定要见到骨头,一定不要让她比我好过……” “好。”慕云青颔首,当下举起剑来,冰凉的剑尖贴上何氏细嫩的面庞。那剑尖上原本还残留着吴嬷嬷的血,此时被尽数揩到了何氏的脸上。 何氏虽不能看到这可怖的画面,但若有所觉,终于再装不下去,凄厉地尖叫出声:“你疯了!慕云青、慕长歌!你们兄妹是想造反吗?” “造反?”长歌低低地笑出来,忽地反问,“昔时,倾国倾城的李夫人病中容颜憔悴,怎么样也不肯让汉武帝见她最后一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何氏看着长歌,一张脸惨白如纸。 长歌一笑:“我就说,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的命吗?什么体恤下情、为人公道,那都是我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我啊,我其实就是想看着你被嫌弃、被厌恶,而已,就这么简单。” “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你纵然不是全凭色事人,但你想不想看看,你今日若是被我划了个大花脸,那个人还会不会迷恋你,一如往昔?”长歌缓缓道,“我啊,我若是杀了你,那才叫造反。但我没有杀你啊,我只是毁了你的脸而已,那个人或许会一时生气,但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主动嫌弃你了,那个时候,你以为他还会为了你一个被毁容的女人,怪罪我慕家?” “还有你的全族……”长歌话锋一转,“我大哥啊,为人就是太耿直了,灭什么你的全族啊?你若是被毁了这张脸,从今往后自然失了君心,失了君心的毁容女子,传出去都是个笑话,你的全族怕是恨不得立刻和你撇清关系才好,有那落井下石的说不定还要对你踩上一脚。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如此说来,何家就是我慕家的朋友啊。灭什么全族?我都恨不得与你家手拉手好朋友才好。” 何氏浑身抖如筛糠,又惊、又恨、又惧地死死盯着慕长歌。 她比谁都清楚,这就是她的软肋,容貌的的确确就是她的软肋! 慕长歌一个字都没有说错,若是毁容,等待她的就是这么个下场! 双腿一软,何氏终于失魂落魄地倒在了地上。 长歌说这么一大番话也可以说是拼了老命,此时她也腿软得厉害,但她还是挺直了脊梁强撑着一口妖气,冷声道:“大哥,动手!” “好!”慕云青冷笑一声,就要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等等——等等!” 一道痛苦而苍老的嗓音从一旁传来,却见是断手的吴嬷嬷如蝼蚁一般狼狈地从地上一点点地爬过来,爬向长歌:“这鸽子是老奴养的,老奴有解药……” 围观的香客们早已看得一愣一愣的,此时情节忽然反转,仿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坏人终于认了罪。众人又是震惊,又是快意,一时对着匍匐在地上的老妇人指指点点。 “吴嬷嬷……”何氏轻叹一声,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种悲痛,但那悲痛却又不是纯粹的悲痛,反而糅杂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在里头。 吴嬷嬷点点头,缓了缓,蓦地拔高声音,朗声道:“是老奴背主养毒,是老奴罪该万死,今日一切都是老奴的错,与我家主子无关。还请慕公子不要错怪好人……” 她说着,左手探入怀中,从里面掏出一个玄色的瓷瓶,递向慕云青:“这个就是解药,敷在伤口处便可解毒。” 蓁蓁劈手夺过,拿上前来就要给长歌倒上。 十公主连忙拦住她:“等等,这老妖婆毒得很,若这不是解药怎么办?” 吴嬷嬷惨然一笑:“老奴主子的脸还在慕公子的剑下啊……方才不知哪位香客说得是对的,你慕家与我们主子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今日一切原就是误会,老奴早该拿出解药谢罪的,是老奴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这才酿成剑拔弩张的局面。如今解药也给了,还望慕公子大局为重,莫要冲动,老奴这就……以死谢罪。” 声落,便决绝咬了舌头。 鲜血顺着她嘴角的纹路流下,老妇人缓缓闭上眼睛,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人群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唏嘘,群众的感情一时有些复杂。 这个时候,蓁蓁又听见那个似曾相识的嗓音第三次出现了,只听她若有所悟地叹道:“到底是佛祖面前,最是公平。” 声落,所有人跟着称是。 慕云青面无表情地放开何氏,赶到长歌身边,自蓁蓁手中接过解药,亲自打开为长歌涂上。 见解药涂上后,黑气缓缓散尽,慕云青这便毫不迟疑,抱着长歌便大步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来,后面的同学举个手,让我看到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2 章 慕云青习武之人,纵然怀里还抱着一个长歌也身轻如燕,转眼就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长歌忍着疼,视线越过慕云青的肩膀,见十公主和绿拂隔着老远,正艰难跟上来,这才在慕云青耳边低声道:“一会儿公主上来定会以方便御医疗伤为由,直接将我带回明光宫。大哥,你万不可动摇,定要将我带回家。” 慕云青看了她一眼,怒极冷笑:“我倒觉得直接入宫不错,省了御医再跑一趟耽误救你的时机。” 长歌遥遥看着十公主拎起裙摆几乎小跑的模样,叹道:“十公主的心思大哥还没看明白吗?我若是在宫中,父亲瞧我一回便得入她的明光宫一回。公主待我的好,我固然感念,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要我把父亲给她来还她这份人情……” “你会如何?” “我宁愿把我自己给她。”长歌想笑,偏偏手疼得她龇牙,于是这个动作生生被她做得龇牙咧嘴的。 慕云青瞧了她一眼,足下愈加的快了。他沉默半晌,忽地讥诮道:“你不过就是不想让那个人知道你为他受了伤,才不敢进宫医治,何苦找这些理由?你真当我是眼瞎,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弯弯道道吗?” 长歌被说中心事,轻轻垂下眸子,没吱声。 “他可真厉害啊,我妹妹生来娇气恨不得上天,这辈子什么计都用过,就是没用过苦肉计。如今为了成全他,竟然学了那下作的何氏,用这等伤人伤己的法子。”慕云青眼底掠过勃然怒意。 他想起她那一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更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醒悟过来,何氏用的苦肉计,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分明就是指用同样的苦肉计还给她。 长歌忙道:“你别怪他啊,和他有什么关系!实在是这个何氏太不省心,便是当年咱们的娘那样厉害也只能将她困在拢慈庵中。没想还被她借力打力,反倒以退为进,这么多年将懿和帝那颗被猪油蒙了的心攥得死死的。其实不过全凭她给自己立那个无欲无求盛世白莲的人设罢了,如今我下些血本,一举撕碎她几十年的伪善嘴脸,不亏。” 慕云青看她那护短的样真是气得想笑,追根究底,她不过是想要将他的矛头从那人身上移开,指向旁人罢了。 “我知道,不敢怪他。”慕云青不想让她再说话,她明明已经疼得浑身发抖了。 长歌这才放下心来。 这寥寥几句话的工夫,两人便看到了山脚的马车。长歌顿时震惊不已,心中怀疑他是用轻功下来的。一转头,果然见身后除了一个蓁蓁跟着,其他三个早被甩得不见了踪影。 好,他果然是用了轻功。 慕云青毫不迟疑地抱着长歌便上了马,叮嘱完蓁蓁等在此处护送公主回京后,便一夹马腹,带着长歌先行快马疾驰回京。 长歌:“……” 好,他根本就没有等公主开口的打算。 …… 京中眼下尚还相安无事,所有人暂且还不知风波正在逼近。温德殿中的香炉里,檀香袅袅氤氲,不疾不徐,无端让人宁静。 即使那个人已经跪了两日一夜。 殿中端正方阔,摆饰一丝不苟,青色的地板平添肃穆寒意。四下无人,除了跪在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时陌面朝案牍,身形沉稳,眸子轻阖,即使跪着亦是从容不迫的姿态。 直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走进,他才徐徐睁开眼睛,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吱呀”一声,两名内侍一左一右将偏殿的大门推开,一道敞亮的光线霎时打进来,其后,懿和帝面无表情地走进。 他身上的玄色绣金冕服无端给这原本森冷的殿中更压了几分阴沉。 他走到时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嗓音里毫无温情,那是连为君者的面具也褪下后的真真正正的彻骨的冰冷绝情。 两天一夜了,他终于现身。时陌就着跪姿,泰然地行了一个挑不出半点错的君臣之礼:“儿臣拜见父皇。” “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愈加地沉得住气。”懿和帝冷笑一声,“朕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还会为了你母亲反抗朕、撕咬朕,如今你却这样沉稳,朕晾你在这里跪了这么久,你眼中一丝端倪都没露,如此深藏,却是因为你已经没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呢?还是你只是收敛起了你锋利的爪子,只为最后给朕致命一击?” 时陌不卑不亢对上懿和帝日渐浑浊的双眸,温声道:“父皇多虑了,父为子纲,儿臣不敢有悖三纲五常。” “好一个三纲五常!”懿和帝冷笑,“你的三纲五常就是在暗处搅弄风云,勾结时昱离间朕与华容的父子之情?你的三纲五常就是栽赃嫁祸,收买蔡兴污蔑他人背君叛国?” 时陌淡淡道:“父皇误会了儿臣,也误会了大哥,更,误会了三哥。” “裴宗元在你秦.王府抓的时昱,你还想狡赖!你是不是见时昱出去了,以为你也会没事?”懿和帝冷笑,缓缓逼近时陌的脸,眼睛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报复的快感,“远之,朕劝你别这么天真。” 远之,是时陌的字。 “时昱有段太傅作保,你呢?你,一无所有!若你的母妃还在,她拼死来求一求朕,朕还能放你一马。可她自己要死,她自己解脱了,留你下来活受罪,朕也不好让她失望是不是?如今看来,连西夏为质的折辱你都不放在眼里,朕倒是该动动心思,好生想一想如何让你这一生不枉生在我皇家。” 时陌淡淡垂下眸去,浓密沉黑的睫毛将他眸中的情绪掩藏,他的嗓音依旧平静无波:“这么多年了,父皇就从未担心过自己错信了小人,由此误将居心叵测、机关算尽当成了满腔痴情?被欺骗、被愚弄、被利用?” “啪!”懿和帝毫不留情,反手给了面前跪着的人一巴掌,“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挑拨离间朕与何氏的夫妻之情!” 时陌的头只是微微偏了一偏,长时间的跪地没有让他狼狈,这时的一个巴掌也丝毫不损他的光风霁月。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波澜不惊地再一次与懿和帝对视,“所以儿臣认为,那些被有心人冤屈的人,不管他们是谁,是否曾被皇上放在心上过,都并不可惜,总有新人换旧人;那些被枉送的国土,或大或小,或轻或重,亦不足挂齿,沧海桑田,总有轮回。唯有……” “唯有什么?”懿和帝皱眉问。 “唯有被欺骗、被利用的耻辱,将深深刻在一个人的骨血里,像无形的烙印,今生今世无法脱去,在别人看到或是看不到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的愚不可及和有眼无珠,不论那个人是天子还是匹夫。甚至直到油尽灯枯之时,也会被那欺骗的耻辱折磨得垂死病中惊坐起,难以将息。” 说到此处,时陌在懿和帝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下平静地抬起双手,再一次郑重拜下,行下一个□□无缝的君臣之礼,朗声道:“父皇,儿臣深觉这样的耻辱实为人生第一大耻,故冒死谏言,望父皇每日三省,可真要以天子之尊最终沦为蛇蝎妇人的棋子、蒙受人生第一的奇耻大辱?” “你,你!”懿和帝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红着眼就胡乱拿起案上一只砚台,狠狠朝着时陌的头砸去,“你竟敢讽刺朕连匹夫都不如!你竟敢说朕的一生就是个奇耻大辱!” 时陌伏在地上,恰好缩小了目标,懿和帝没对准,手上的砚台最终砸到了时陌的后背。 沉重的砚台在血肉之躯上砸出一道沉闷的声响,浓黑的余墨将他一尘不染的衣服染污。时陌面不改色,一声不吭。 “好啊!好!朕就叫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奇耻大辱!”懿和帝指着时陌,怒极而笑,“来人,拟旨!” 话落,外间候着的内侍立刻战战兢兢地小跑进来,只听懿和帝冷声道:“秦王时陌勾结逆臣暗害景王,不忠不义不孝,实为狼心狗肺、天理难容,但念其收复失地、于江山社稷有功,故恕其死罪,褫夺其亲王之衔,谪降为郡王。另,原秦.王府邸乃依亲王规制所建,不宜区区郡王居住,特命时陌迁出秦.王府……” 这内侍是懿和帝的贴身内侍夏晖,跟随懿和帝半辈子,此时竟听得战战兢兢。三月春暖,他的头上却生生冒出了冷汗。心道,自大周开朝以来,还从未有哪个亲王被谪降为郡王,还要被撵出府邸,这,这分明是比死还让人难堪的奇耻大辱啊! 这一旨下下去,且不说秦王如何自处,单是众臣那里就无法交代。 到底这秦王如今是百姓心中的民族英雄,民族英雄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为大周收复江山失地,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回朝才不过五天,没有封赏反而降罪,这一旨出去该让多少人寒心? 夏晖又见懿和帝怒极的样子,心中隐约明白过来。心道陛下怒极之下思虑自是难以周全,这旨一旦下去,若是之后惹来非议,天子自不会有错,错的都是别人,自己可就是首当其冲,不若此时给他递个台阶,看能否劝一劝。 这便小心翼翼地斟酌道:“陛下息怒,不如先将秦王殿下交大理寺审理,待勾结暗害之罪罪证确凿,再颁旨公告天下?否则贸然下旨,恐有不服。” “谁敢不服!”懿和帝大怒,“朕的天下,秦王方才不也说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金口玉言就是证据!还要什么大理寺审理!” 夏晖不敢多言,一叠连声道:“是,是,老奴这就去拟旨。” 懿和帝冷笑着看向时陌,眼中糅杂着仇恨和快意,时陌只是泰然自若地低笑了一声。 懿和帝正要问他笑什么,风和却忽然进门来,恭声道:“陛下,贵妃娘娘在外头求见。” “不是让她禁足吗?她竟敢抗旨出宫?”懿和帝喝斥道,“让她滚回去!” 风和略一沉吟,没有退下,反而上前一步,附在懿和帝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懿和帝脸色顿变,猛地看向时陌,神情竟似极为复杂。那眼神,仿佛恨之刻骨,又仿佛是……难堪至极。 半晌,他抿了抿唇,冷冷扔下一句“朕回来再收拾你!”,便带着风和拂袖而去。 …… 懿和帝出得温德殿便见昱王生母贵妃跪在殿前。 大周如今后位空悬,贵妃就是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掌管六宫事务。 她的容貌已经不再年轻,亦不如何氏风韵犹存我见犹怜,但常年在宫中,虽不能母仪天下,却也至尊至贵。此时她一身大红曳地长裙,容光非常,虽谦卑地跪在地上,仪态里却又微妙地带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严。 懿和帝一向不怎么喜欢她,此时却也不得不给她脸面,他淡道:“起来,边走边说。” “是。”贵妃这便起身,快步跟到懿和帝身后,一面道,“慕瑜来求御医,妾身才知道这事。这何氏在拢慈庵中大量饲养毒信鸽,她谁不好毒,偏偏去毒那慕长歌?这大周上下谁不知道慕瑜有多宝贝她这个女儿,若是她女儿死在了何氏手上……兹事体大,妾身实不敢擅自做主,这才不得不来求见陛下,望陛下恕罪。” 懿和帝大步走在前方,看也不看贵妃一脸,满脸阴霾:“无凭无据,休要胡说!何氏是个什么性子,再没有人比朕更清楚,她一辈子与世无争无欲无求,这么多年苦居庵堂,半字怨言也没有,她饲养信鸽做什么?拢慈庵中这么多人,怎能单单怪在她头上?贵妃,你心胸太过狭隘了!” 贵妃眼底狠狠划过一丝阴郁,面上却是温婉不改,更将唇角微扬,使得嗓音带上了笑意:“是啊,妾身也不信的。毕竟这饲养信鸽没什么的,谁说了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女子就不能养些信鸽时时掌控一下朝中局势呢?只这喂毒一事,妾身实在费解。妾身曾听父亲说过,信鸽饲毒乃是从乳鸽起就给鸽子喂下十多种剧毒之物,实在狠毒有悖天道,只是从前天下纷争,厮杀混战,前人为防军机败露,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以毒物饲鸽。如今太平盛世,几乎都已经没有人再饲养毒鸽了,妾身万万不信一心向道菩萨心肠的何家妹妹能做出这等歹毒之事……” “行了你要说什么赶紧说!”懿和帝听不下去她的虚伪之言,不耐烦道。 贵妃抬眼瞧着他,微微一笑,道:“偏偏,何家妹妹的心腹吴嬷嬷已经承认了呢,还当场拿出了毒鸽的解药。” “你说什么?!”懿和帝脚步猛地停下,转身,狠狠瞪着贵妃,眼神凌厉得仿佛是淬了毒,“她拿出了解药?你没有欺君?” 贵妃心下大快,面上却是一脸公平公正的样子:“这是自然,若无解药,中下那等剧毒,慕长歌还能有命活着回来?再者,今日慕长歌是与十公主同去的拢慈庵,当时十公主也在场,目睹了全过程。十公主因当年的误会恨妾身入骨,至今与妾身势不两立,陛下该不会以为她会被妾身收买?” 贵妃黄莺一样婉转的嗓音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 懿和帝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闭上眼,一时间心乱如麻。耳边,时陌的话在这个时候诡异地回响起来——父皇就从未担心过自己错信了小人,由此误将居心叵测、机关算尽当成了满腔痴情?被欺骗、被愚弄、被利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9261391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咕咕10瓶;小依、玖栀安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3 章 沉吟半晌,懿和帝果断问:“慕瑜此时人在何处?” 贵妃忙道:“火急火燎赶来命人报了妾身便拉着太医快马回去了。虽是无礼,倒也情有可原,听说是那慕长歌贪玩去捉了鸽子,结果鸽子一落到她手里就流出了毒液……妾身真是想想都疼。” 贵妃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抬眼瞧了懿和帝一眼,又继续道:“何家妹妹原是矢口否认,不肯给她解药的,还命陛下赐她的侍卫……灭口,打得很是难看,幸得慕云青亲自赶到,这才逼出了解药。但一番纠缠却也贻误了解毒的良机,如今还不知道慕长歌那只手能不能保得下来呢……” 懿和帝冷冷抿着唇,眼中酝酿着风雨,脸色很是难看。 贵妃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体贴道:“具体什么情况妾身也不清楚,全听底下人回的。陛下不如宣慕瑜或是十公主过来,细细询问?” “不必了,朕亲自去镇国公府。” …… 温德殿中,时陌阖眸凝神等待,却迟迟没有等到懿和帝回来。他原本还泰然自若,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心中的不安开始渐渐扩大。 他睁开眼睛,目光投向殿中计时的滴漏。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外头却一丝动静也没有。 为何会这么久?不该这么久才是。 难道生了什么变故,脱离了他的掌控? 不对,若是生了变故,贵妃方才根本就不会出现。贵妃既出现了,那就说明一切都是依着他的计在推进。 那么,是什么让懿和帝离开这么久? 难道他怒极之下亲去了拢慈庵质问? 不,懿和帝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若知晓何氏背着他饲养毒鸽,窥伺朝局,必定会觉被欺骗。再加上方才那一番激怒之言铺垫,他定当场命禁军去将何氏捉回。 怎么都不该消失这么长时间才是。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时陌连忙凝神,又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再细细揣摩一遍。忽地,他想到一个可能,猛地睁开眼睛,眸底划过一阵剧烈的恐慌。 刹那间,他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素来的从容沉静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从未有过的慌乱。 “夏公公!” 时陌高叫一声。 夏晖思索了片刻,还是进了来,一抬眼见时陌一副即将丢了性命的样子,震惊极了,心想这人这两日可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连方才陛下下旨都奈何不了他,怎的这下忽然魂不守舍起来? “秦王殿下可是有事?” 时陌的嗓音隐隐颤抖:“敢问夏公公,父皇怎的还没有回来?” 夏晖恻隐心起,忍不住叹了一声:“殿下还是盼着陛下再晚一些回来,陛下如今正是气头上,离得越久对殿下您越有利。” 时陌心急如焚,他心中在乎什么根本没有人懂得,当下便再无法自持,急声问:“方才可是发生了何事?” 夏晖沉默。 “敢问夏公公,方才贵妃娘娘过来,可是发生了何事?”时陌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 时陌眸光逼人,夏晖几乎抵挡不住那样的眼神,但他在懿和帝身边几十年,最是谨小慎微,这就垂下头,叹道:“殿下恕老奴不能多言,殿下只需知道今日发生的事于殿下您没有丝毫关系。便是有,也全是对您有利的便好。” 话落,夏晖朝时陌行了个躬身礼,便退了出去。 时陌薄唇紧抿,眼眶几欲猩红。 夏晖嘴巴紧,决计不会对他泄露半个字,他心中可怕的猜测无法在这里得到证实。 他猜,懿和帝这么久没出现,恐怕是出宫了。 他临进宫前曾留下话,安排裴锦去拢慈庵,撞破何氏暗中饲养毒鸽一事,只为擒贼擒王,让懿和帝对何氏因爱生疑,因疑生恨,自何氏这里釜底抽薪。裴锦或许会在拢慈庵受伤,但裴锦地位不轻却也不重,莫说是受伤,便是死在了拢慈庵,懿和帝也不会理会她的死活,怎可能亲自出宫去过问? 除非……除非今日去的人根本不是裴锦,是长歌! 她的身份极为微妙又举足轻重,只有她,才能让懿和帝迫不及待亲自出宫去探问! 长歌,长歌……可真的是你? 时陌身侧的拳头骤然握紧。 夏晖退了几步转身,刚走没多远,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噗”的一声。他猛地转身,就见地上原本一直跪得笔挺的公子重重倒在地上,他的身前,青色的地板上一滩血迹怵目惊心。 “殿下!”夏晖急呼一声,连忙跑过去,扶起时陌,见他脸色惨白,那白底下还动荡着青气,极为可怖,嘴唇发紫……竟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内伤?怎么就会受了内伤呢?也没有刺客来伤他啊…… 夏晖心乱如麻地想着,目光猛然落到一旁砸碎的砚台上,顿时想起方才懿和帝全力那一掷……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啊?”夏晖急得六神无主,眼前这位在天子的心中到底重还是不重,他跟随懿和帝多年都说不清楚,若是此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个好歹…… “来人!来人啊!快传太医!” …… 太医院的方院正此时正在国公府中,他原本好好地在宫中碾药,镇国公冲进来二话不说,一手将他拎起来,一手扯过他的药箱,两个并作一个扔到马上,随后自己飞身上马,便按着他飞快地打马出了宫。 他一路上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好容易到了国公府,又被慕云青慕云岚两兄弟一左一右架起来,脚不挨地架了进去。他原本满心怒气,却在目光触及到长宁郡主那双垂在床边血肉溃烂的手时吓得浑身一凛,猛然回了神,跌跌撞撞跑到了床边。 此后,他眉头就一直没有展过。 世子妃容菡颇懂医术,在他来以前已清洗了伤口,却不敢进一步处理,含泪对他道:“郡主解毒不及时,虽然最后也是解了毒,但却伤了她根本,如今一只手上没有一寸好皮肤,我怕……” 都是医者,两人心照不宣。如今两人怕的已经不是留疤了,而是手上筋脉细微,一个闪失,这手怕就要废了。 长歌已经疼得昏过去,人事不知。脸上却没有一寸干的,汗水将她的头发打湿,黏在脸上、脖子上,整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慕瑜见她这个样子,只觉万箭穿心,一双眼睛都红了。他坐到床头,将长歌放在自己怀中,接过夭夭手中的帕子,亲自替她一点点擦脸上的汗。 十公主在一旁叹道:“大将军,不如出去等,方院正医术高明,长歌定会没事,你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徒惹伤情罢了。” 慕瑜恍若未闻,只是低低地在长歌耳边道:“长歌,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啊……你如今伤成这个样子,我还有何面目去见你娘?” 十公主正要宽慰,下人来报,圣上和贵妃驾到。 慕瑜闻言头也未抬,慕云青、慕云岚兄弟两人目光沉冷,下颌绷紧。 片刻后,慕瑜小心翼翼地将长歌放回床上,叮嘱慕云岚好生守着,自己带着慕云青去了前厅。 …… “夏公公,秦王殿下怎会伤得这样重?” 温德殿中,太医匆匆提着药箱过来,诊完脉后神情大变,转头低声与夏晖交谈。 夏晖腿脚当场就打了个颤,慌忙道:“太医此话怎讲?” “秦王殿下这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被内力强行摧毁筋脉所致……形势万分凶险,怕是还得请方院正过来才稳得住。” “那便快去请方院正啊!” 太医为难道:“方院正刚刚被镇国公抓走了,他家的郡主也受了重伤……” “噗!” 床上紧紧闭着眸子的时陌这时忽然重重喷出一口鲜血。 太医和夏晖两人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转身,这一转头却见床上原本昏迷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两人又是一喜,一时间可谓冰火两重天。 “殿下,殿下觉得怎样了?”夏晖小心翼翼地上前嘘问。 时陌气若游丝道:“本王要见父皇……” 他脸色苍白,形容惨淡,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竟,竟像是想要交代临终遗言一般。 夏晖若有所悟,“噗通”一声跪地道:“殿下,老奴求您再等一等,老奴这就派人出宫去寻方院正。” “本王说,本王要见父皇。”时陌沉黑的眸子淡淡看着他。 夏晖为难道:“陛下也不在宫中,同贵妃娘娘一同去了镇国公府……” 时陌闭了闭眼:“那此时宫里谁能做主?” 夏晖见这位下一刻就恨不得咽气的样子,生怕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有个万一,心下正忐忑万分,陡然听他这么一问,如蒙大赦般,眼睛一亮,忙道:“舒妃娘娘!” “陛下和贵妃娘娘不在宫中,老奴这就去请舒妃娘娘过来主持大局,请殿下等着老奴!” 不知夏晖是怎么给舒妃说的,舒妃到得极快。 时陌躺在床上,阖着眸子看不出情绪,只听得外头传来一声声“拜见舒妃娘娘”,而后,空气中飘来一道清雅的栀子花香味。他睁开眼睛,便见舒妃已站在了他的床前。 舒妃是如今宫中最当宠的妃子,她较之于贵妃和何氏都显得更加年轻,肌肤更加鲜嫩,但却也少了贵妃的容光逼人,少了何氏那股子淡然仙气。她自身仿佛没有什么特点,但却又让人观之如清风拂面,极为舒服,极好地应了她的封号,一个“舒”字。 “你们都退下,殿下像是有话要对本宫说。”舒妃嗓音清淡。 后妃和皇子独处一室……夏晖与太医对视一眼,迟疑不定。 “几句话的功夫罢了。”舒妃面上瞧不出情绪,“夏公公若是放不下心,便在外头守着,到了时间进来叫本宫。” “娘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夏晖连忙堆笑道,“老奴告退,娘娘有话便唤老奴一声。” 说着便带着众人退下,守在外头却也如临大敌。 但他这个大敌也就刚刚在他心中露出了个影子,还没来得及露出全貌,舒妃就已经出来了,淡淡吩咐了一声“好生照看秦王殿下”,便领着一众侍女内侍施施然离去。 夏晖一头雾水,也顾不得多想,便与太医转身进去殿中。 太医还是无从下手,只得坐下来先勉强开一张提气的方子。 时陌忽道:“本王在西夏时遇刺遇习惯了,久病成医也有了心得,本王说一张药方,太医写下来看一看可否一用。” 太医忙道:“请殿下赐下。” 时陌这便淡淡说了几味药材,不多,但那太医却越写越喜,最后竟是眸光大亮,连连称妙,道:“殿下医术高明啊!这等妙方,怕是方院正来也不过如此了!” 其实这话是有保留的,毕竟是宫中混的人,便是拍马屁也时时记着不能得罪了另一位。实则,他想说的是,怕是要吊打方院正…… 时陌阖上眸子,极为虚弱的样子,哑声道:“快去煎药。” …… “陛下,小女今日无状,开罪拢慈庵中的娘娘,犯下大不敬之罪,是臣管教无方,臣愿请辞官,为女赎罪!求陛下应允!” 镇国公府中,慕瑜领着慕云青跪叩在懿和帝面前,淡淡道。 贵妃小心地往懿和帝瞧去一眼,想观他神情,却见他忽地起身,大步上前一步,亲自将慕瑜扶起,神情极为平易近人。 “慕卿言重了,今日之事,朕已经知晓了。何氏在佛门清净之地饲养毒鸽,无法无天,还伤了长歌,朕定不饶她,定不叫长歌今日之罪白受!朕已命景明亲去捉她回来,打入冷宫看管。”懿和帝温声安抚道。 慕瑜没吱声,慕云青淡淡笑了一声:“陛下此举,明则降罪,实则是怕我慕家为今日之事寻仇,对拢慈庵中那位娘娘有所不敬。” 懿和帝脸色微变。 贵妃无声地冷笑。 慕瑜轻声斥了一句:“云青,放肆。” 慕云青抿了抿唇,拱手道:“陛下放心,慕家世代忠君,但凡有二心,当日长河郡大胜归来也就不会二话不说将二十万兵权交还。” 懿和帝闻言,神色微动。 慕云青又继续道:“慕家忠君,不仅是忠君,更忠的是君心。君王之心在哪里,慕家忠心便在哪里,所以那位娘娘便是要臣死,臣也万死不辞,更不敢无礼冒犯。但今日挟持娘娘,却也实属被逼无奈之举,若是臣不这样做,娘娘便不肯赐药,恐怕此时臣带回来的就只是妹妹的尸体。我慕家只有长歌这么一个女儿,她固然诸多不是,但若是连她都保不住,我慕氏还谈什么守卫江山百姓?倒成了个百年笑话罢了!” 懿和帝神情复杂地看着慕云青半晌,终上前一步亲自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肩长叹道:“云麾将军今日无错,是朕错了,是你们口中的君心错了!” “陛下!”慕瑜闻言脸色微变,忙道,“此话万万不妥!” 懿和帝抬手阻止他,悲痛道:“是朕对何女太过纵容,是朕将她纵得无法无天,才酿至今日恶果,竟险些伤了朕的肱股之臣……” “风和。”懿和帝说到这里,微微转头道,“你派人去城门口守着,见到景明,要他即刻领着何氏前来镇国公府,亲自向长宁郡主磕头赔罪。” 这话一落,众人皆震,尤其以端坐的贵妃最甚。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懿和帝,竟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他的口中。 何氏再是去了拢慈庵戴发修行,到底曾是皇妃,是景王生母,更遑论,她何其得圣心、得圣宠?这么多年来,她要星星要月亮都要得,此时竟要向慕长歌一个小丫头磕头赔罪? 正这么想着,却见世子妃容菡面色苍白从外头一路跑进来,匆匆向懿和帝弯了下.身,便对慕瑜哭道:“公爹快去瞧瞧,方院正说没有把握保下长歌的手,二叔不能接受这个消息,拦着非要方院正立军令状,不立就不许靠近长歌。但长歌如今不能拖了啊……” 慕瑜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不能保下长歌的手?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容菡断断续续哭道:“解毒太迟,已经伤了根本……她还这么年轻,还没有嫁人生子,怎么能没有手……” 慕瑜高大的身形狠狠踉跄了一步,转头失魂落魄对懿和帝说了一句:“陛下恕罪,臣先告退。”便转身大步出去,慕云青与容菡紧随其后。 懿和帝忙道:“朕同你一起去!” 于是一行人匆匆赶至长歌房中。 长歌的房中此时极为精彩。 方院正被慕云岚强行按在桌子上,头底下一张宣纸,最上头斗大三个字——军令状。方院正的右手拇指被慕云岚握着,两人的手指上都满是鲜血,不知这血是谁的,慕云岚正在强迫方院正签字画押,方院正垂死挣扎,负隅顽抗。 方院正拼死挣扎不从:“二公子,老夫已经说了会尽力,你强人所难却是为何啊?” 慕云岚将他往死里按,冷笑:“我妹妹的手何其尊贵,抵你一颗脑袋你还嫌吃亏?快给我按下去!” “有辱斯文!实在太有辱斯文了!” “来人,替我按住他!” “……” 床上的长歌也不知是被他们吵醒的还是被疼醒的,躺在床上低声哭泣,不吵不闹,却默默将双眼哭得如兔子般通红,悲痛欲绝。 懿和帝一进门就是见得这等场面,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紧跟着慕瑜大步走到长歌身边,长歌幽怨地瞅了他一眼,忽地用左手从蓁蓁手中抽出匕首。 “长歌你做什么!” 慕瑜脸色大变,劈手去夺。 懿和帝由风和护着连忙后退几步开去。 长歌哭道:“爹爹,你把匕首给陛下,让他亲手了结了长歌!长歌不要活受罪!娘娘原就是要了结长歌的,只怪大哥跟来坏了她好事!如今既陛下到了,想来也是来怪罪长歌的,长歌不连累父兄,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让陛下杀了长歌,也好替娘娘出气了!” “长歌……”懿和帝深叹一声,正欲柔声安慰,身后的贵妃忽地一个箭步上前,笑道,“长歌你误会陛下了,陛下是来替你主持公道的。你瞧方院正不是不肯立军令状吗?陛下来就是替你下旨的,圣旨之下,叫他不敢不立,你定会没事的。” 懿和帝:“……” 方院正:“……” 方院正挣脱开慕云岚,跪地沉痛道:“臣不敢有瞒陛下,郡主的伤实在严重,又医治不及时,臣只有一半的把握,便是立了这军令状也是只有一半的把握……” 懿和帝面色沉凝,冷声问道:“朕的宫中,难道就找不出个能堪用的太医了吗?” 方院正战战兢兢伏地道:“陛下恕罪。” 懿和帝的目光落到长歌的手上,只见上头一寸完好的皮肤都没有,整只手都被毒液腐烂,大片的腐肉翻出来,发着紫褐色,让他一个男子都不忍直视,可以想见这丫头该有多疼。 懿和帝心下一时间是又疼又恨,沉默片刻,忽道:“这军令状方院正不用立了,朕来立。” 掷地有声,话落,满室寂然。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片刻后反应过来,争先恐后道:“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一国之君,不可……” 懿和帝无视众人,径自走到长歌身边,温声道:“长歌,你就让方院正动手替你医治。你放心,今日你无事便算了,若是有事,朕便将何氏的双手砍了来赔你,居无戏言!” 众人皆震。 “方院正……”懿和帝转身下令。 方院正忙道“是”,正要上前,一道急促的声音在这时忽地从外面传来—— “父皇,让六哥来替长歌医治!”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门外,时照匆匆赶来。他脸上微微泛红,还喘着粗气,应是忽然听到了风声快马赶来。 他大步走进,神情复杂地掠过床上的长歌,跪在懿和帝面前,恳切道:“父皇,方院正没有把握,但六哥一身医术远在方院正之上,他定有把握,让他来。” 方院正如被醍醐灌顶,眼睛一亮,一拍脑门儿就喜形于色道:“对啊!微臣糊涂,竟忘了如今宫中还有秦王殿下这号人物!当年的顾贵妃娘娘医术冠绝天下,救人无数。秦王殿下承她衣钵,三年前已是医之国手,如今医术必定更上一层楼,若是由他亲自替郡主医治,莫说这只手恢复如初,便是连疤怕也不会留!” 作者有话要说:时陌:想要救自个儿媳妇儿还要先把自己弄伤……还有身世比我更坎坷的男主吗? * 今天这章是二合一、二合一哦~!我看到评论区问什么时候双更,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二合一奉上,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翩雪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步之遥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4 章 方院正一番溢美之词令众人大喜,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懿和帝,他唇角冷冷抿着,眼色清寒。 时照原也想说顾贵妃,却忌惮他的逆鳞,避重就轻掠了过去。这方院正却是个老实人,不仅大大方方提了,还将她夸上天,却不知那一番话无异于狠狠拔出了他心中那根埋藏经年的刺,拔了个鲜血淋漓又狠狠再刺了回去。 另一个就是长歌,她闻言目光一缩,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 自己这个样子,若是让他看到了……定会比伤在他自己身上还要难受。 于是在满堂柳暗花明的喜悦之下,这两人的面无表情就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时照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阵自嘲。 懿和帝这个态度他一点都不惊讶,方院正方才一开口他就知道要坏事,但若是出声打断却更落于刻意,只得装作不懂随便他夸了。但长歌眼底的抗拒却让他微微讶然,然而转瞬过后,他想明白过来她那婉转的心思,惊讶便没有了,只留下心尖上被刀子缓缓划过的一道口子,汩汩冒着鲜血。 她是真的爱了,所以才会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想让他看了心疼? 可她却不知道,那个人亦情同此心,为了来见她,宁愿以内力自伤,只是为了见到舒妃,借舒妃之口传信自己。 他明知道时陌是在利用自己,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办法不被他利用。只因他心中清楚,的确只有时陌才能让她少受罪。 只可惜,他纵马奔来,她却终于让他明白,他们两人眼中刻骨刻心全是彼此,再容不下第三人。 他就是那个第三人。 时照闭上眼,满心的涩然,那滋味只有自己知道,谁也不能替他分担。 但最终,他也只是再看了眼长歌溃烂可怖的手,而后,他用力压下自己复杂的情绪,目光转向懿和帝,就要催请他松口宣时陌。 这个时候,慕瑜却忽地先他一步出了声,只见他装作没看到懿和帝脸上的不悦和长歌眼底的迟疑,兀自满面惊喜道:“太好了,微臣这就亲自去求秦王殿下出手救小女!” 说着,朝着懿和帝行了个躬身礼便径自告退。 懿和帝神情复杂地看着慕瑜匆匆离去的背影,慕瑜不是莽夫,他真看不懂君心不悦吗?他不过是拼得忤逆圣心也要不顾一切救他的女儿罢了。 懿和帝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终究没有出声拦下他。 也罢,这一次是皇家欠他慕家的。 “去温德殿罢。”懿和帝道,“别走错了路。” 慕瑜闻言脚步一顿,而后转头,喜极之下朗声应是。话落,转身疾步出门。 转眼,外头便传来马儿长啸的声音。躺在床上的长歌既暗暗吁了一口气,心又忍不住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提了起来。 她既想要他来,又怕他来;这个时候,她既万般需要他,想要他在自己身边疼一疼自己,又生怕他见到自己,心疼得厉害。 最终,她就是在这样又期待又忐忑的心情里将他等来的。 他来得很快,时照出现的时候,满脸通红喘着粗气,他出现的时候却脸色苍白如纸,跟在父亲身后,一抬眼,目光就对上了她。 她此刻的样子应该狼狈极了,她看到他的眼底急速掠过什么,又碍于懿和帝在场,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他脚步虚浮地走到懿和帝面前正要拜,却被慕瑜急促地盖了过去:“陛下,臣请回秦王了。” 懿和帝只见慕瑜心急如焚片刻不能等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时陌一眼,淡道:“不必多礼,你先去看郡主。” 千难万难,他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时陌略一颔首,便转身疾步走到床前,掀袍坐下。 长歌仰面躺着,虚弱地看着他,只见他看到自己的手时,从来坚不可摧的身体也仿佛轻轻晃了一晃。但是太快了,长歌离他这么近,也不知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确然是失了态,只是被他迅速克制了下去。 而后,他面不改色地伸出手,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按在了她的脉搏上。 他的指尖冰凉,竟比她的还要凉,长歌这时方才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抬眼往他脸上看去,想要仔细看一看他怎么了,不料却被他察觉,他抬眸,直直往她看来。 一时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四目相对,他肆无忌惮地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长歌一惊,生怕懿和帝看出什么来,连忙垂眸下去,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 即便如此,分明已经疼得要死要活了,还是被他一个眼神就弄得心如小鹿乱跳。她都能听到自己心口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也不知是因为害怕懿和帝瞧出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还是只是单纯的……被他那个明明心疼万分却又暗含薄怒和警告的眼神弄的。 他一定从她的脉搏里感觉到了她忽然加快的心跳,按着她的力道微微加重,意味不明道:“别紧张。” 长歌:“……” 长歌不敢去瞧其他人的反应,只能费力地用余光警惕地扫了扫,可惜这个动作难度实在太大,她什么也没扫到,反倒将自己弄得心力交瘁。 呜呜……她错了,她不想时陌这个时候来了。 她真怕他一个把持不住露出端倪坏事啊!如果这个时候坏事,她今天的罪岂不是都白受了? 时陌目光淡淡掠过她,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到桌前,提笔行云流水写下一张药方,交给方院正:“劳烦方院正先将这副药煎一剂给郡主服下。” 方院正连忙接过应是,目光瞟了一眼,像是止疼药方,但这止疼的方子却比他开的简单,说是简单偏又多了两味药。 也罢,郡主吃了他的止疼药还是疼得死去活来,但愿这张方子能有用。 方院正应下一声,疾步出去,容菡说了一声“我也去帮忙”也跟着出去了。 时陌这时又转身走到慕瑜身前,道:“大将军出去等。处理伤口需先剔除腐肉,偏偏郡主伤得凶险万分,动了几处筋脉。本王怕大将军在这里反倒惹得她娇气呼疼,稍有差池,只怕贻误终身。” 床上的长歌:“……”她什么时候娇气呼疼了? 慕瑜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长歌,目光又回到时陌脸上,颔首道:“那这里就有劳殿下了。” 说罢,慕瑜走到懿和帝身前,拱手道:“是臣糊涂,未曾考虑到此间血腥晦气,让陛下纡尊在此多时,臣有罪,还请陛下速速移步前厅。” 懿和帝喜怒难辨地看了眼时陌,终是点了头,带着众人离去。 时照亦果决,没有逗留。 唯有十公主落在最后,仰头看着慕瑜,自告奋勇道:“本宫留下,长歌身边不能没有人照看,六皇兄也要有个人在旁边打下手。” 慕瑜往时陌看去一眼,只见他眉头几不可察微皱,像是耐心已经被耗尽。此时十公主若是强行留下,怕是会被他毫不手软敲晕…… 慕瑜道:“不敢让公主纡尊,还是让侍女来。” “我不在乎的。”十公主忙道,嗓音娇娇俏俏的。 慕瑜:“……”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长歌在床上艰难道:“公主,我在乎啊。让你留下来看我最狼狈的样子……我不要面子的吗?” 十公主:“……” 慕瑜:“……” 时陌转头,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十公主这才勉强随众人离开。 终于,所有人都走了,长歌看了夭夭和蓁蓁一眼,两人连忙退出去,又将门拉上,守在门外。 时陌立刻返身,坐回长歌身边,俯身深深看着她。 不能肆无忌惮看她的时候迫不及待想看她,真待看清楚她的模样了,又忍不住深深皱眉。 他的眼神既疼惜又生气,长歌以为他要骂她,却见他迅速从怀中拿出一个白净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张嘴。” 她只闻得满室生香,那是一种极致干净纯粹的香气,还未看清药丸长什么样,便下意识乖乖张开了嘴巴,然后被他喂了进去。 “吞下去。” 他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到咽下去后还觉齿颊留香,才想起来问:“什么啊?” “止疼,还没疼够吗?”他不冷不热道。 长歌:“……” 又听他冷冷道:“这方庸真是人如其名,庸才一个,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连止个疼都办不到!” 长歌:“……” 长歌见他眉眼间竟似比她还要疼痛万分,又听他语气里又急又怒,仿佛疼在她身,剜在他心,心中便忍不住甜丝丝的,竟连伤口都不怎么觉得疼了。 这就忍不住朝着他撒娇道:“时陌,你再说点好听的,你说点好听的我就不疼了。” 时陌沉黑的眸子原本静静凝视着她,里头藏着千言万语千山万水,听她这话,生生被气笑了。 “傻瓜,和我说什么有什么关系?那是药起作用了。”他俯下.身,对着她柔声轻斥。 长歌眨了眨眼睛,眼中缓缓露出惊喜:“这么快?那个药真的有用?可我刚才明明已经喝了好几碗止疼药了都没有用,还那么苦……” 话还没说完,眼前阴影落下,他的唇就落了下来。 “现在呢……还苦吗?”他哑声呢喃。 长歌心尖儿一颤,竟刹那间就忘了两人如今处在怎样惊险的环境,就闭上眼睛,柔柔地接纳了他。一时忘情,手又刚好止了疼,竟还想抬手去抱他。 时陌温柔地吻着她,却没失了警惕,察觉到她的意图,立刻眼疾手快轻轻按住了她的小臂,一面斥道:“想抱我还敢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就不怕稍有不慎你就永远无法抱我了?” 长歌回过神来,被他这么一吓,心悸不已,睫毛轻轻一颤,眼底便生起恐惧。 时陌见她模样,心中猛地一阵抽疼,千言万语,化作哑然一声:“没事,有我在,没事的。” 长歌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夭夭的声音:“方院正,药煎好了?” 两人连忙分开,时陌直起身来,正襟危坐。 随后,夭夭推门而进,她的身后,方院正手中的托盘上呈着一小碗药。 “殿下,药已经好了,可是现在就喂郡主服下?”方院正上前来。 时陌轻轻应了一声,抬手就自然而然地想去将药端起来,长歌忙道:“夭夭,你先帮我瞧一瞧药烫不烫,殿下没伺候过人,别让他喂我满嘴的嘴泡才好。” 时陌的手微微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转头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伺候你伺候得还少?” 长歌脸热,垂下头去。 又听他轻声道:“你喝完药以后会昏睡一会儿,待再醒来时,一切便都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咕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是阿怀呀、墨与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5 章 此时,前厅中正是气氛微妙,仿佛无形中有一张弓在缓缓地一点点拉紧。 懿和帝与贵妃端坐上方,懿和帝微微敛目,一言不发,情绪难辨。时照与十公主侍立一旁。 慕家父子被赐了座,一心等着消息,满是忧虑,倒也算心无旁骛。 有脚步声远远的刚刚传来,慕云青就站了起来。容菡刚刚进门,就见他紧着嗓子问:“如今情况怎样了?” 容菡向丈夫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朝着懿和帝恭敬地行了礼,才对慕瑜道:“秦王殿下和方院正正在替长歌处理伤口。” 慕瑜抬手盖住脸,嗓音自他的指缝间出来,断断续续的:“削肉之痛无异于锥心,长歌自小就没有受过这份罪,你去陪在她身边,好歹让她有个依靠。” 懿和帝闻言抿了抿唇。 容菡忙道:“公爹不必担心这个,秦王殿下一剂药下去总算是让长歌昏睡了过去。长歌如今没有感觉,身旁有蓁蓁与夭夭伺候着便够了,人多了反倒让医者分心。” 慕瑜从手中抬起头来,终于露出了一个疲惫万分的笑:“睡了好,睡了她就不知道疼了……” 空气再一次沉寂下去,十公主目光几次飘到慕瑜身上想说什么,终究欲言又止。她在宫中多年,母妃在世时,她与母妃一起无依无靠;母妃去世后,她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她固然是最受宠的公主,但她却并不率性,她的宠不像长歌那样是天生娘胎里带来的,自出生就有父母兄弟为她摘星星摘月亮,她的宠是她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挣来的。 她心中清楚,今日纵然懿和帝恼怒何氏暗中饲养毒鸽,但何氏在懿和帝心中多年,深得君心,早已如参天大树一般盘根错节。如今这场自慕家刮出的风雨大不大她不知道,是不是足以一举摧毁何氏她也不知道,所以这个时候,她不能贸然选择站队。否则万一何氏没倒,重新得了圣心,自己便彻底失了圣心。 其实算起来,她与何氏无怨无仇,今日纵然心疼长歌,却也轮不到她来与何氏交恶,平白做了出头的鸟儿。 但与十公主相反,贵妃的情况可就大不同了。且不说二女一夫,她与何氏本就是天生的仇人,便说昱王与景王如今的大位之争,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她都要将何氏母子彻底击垮,更遑论眼下平白掉下这么大个天赐良机,她自然要紧紧把握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贵妃看向慕瑜,眼中露出戚戚然,叹道:“真是个飞来横祸,好端端的怎么去上个香就上去了半条命?” 话落,只见懿和帝双眸危险地一眯,猛地往她看来。 这一眼极为凶狠,仿佛猛兽在咬断猎物脖子前最为血腥暴戾的一眼。 饶是贵妃早做了落井下石的打算,亦被这眼神吓得浑身一凛,背脊霎时冒出冷汗,而后紧紧抿着嘴巴,乖乖噤声。 可惜她的话头既已抛出,自然有人接。 只听慕云岚冷笑一声:“娘娘这话正问到了微臣心坎儿里,我家妹妹陪同十公主前去上个香,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回来?十公主,恕微臣斗胆,可否请十公主将当时的场面说与微臣听一听。” 十公主被点名,下意识地往慕瑜看去一眼。虽说慕瑜的目光从来不在她身上停留,但她总不想自己的样子在他心中落了下承。 却也不能得罪何氏,十公主这便中规中矩地将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番,半字没加入个人主观看法,最是公平公道。 说完,她又别有深意地看向懿和帝,道:“今日拢慈庵中香客众多,当时目睹这一场面的香客不下百人。” 这话别有深意,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帮了慕家,说今日人证众多,何氏伤了长歌乃是铁证如山无可抵赖。但更深的意思却是告诉懿和帝,今日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她便是有心想要帮着瞒下也瞒不住。 懿和帝缓缓闭上眼,一言不发。 慕云青见他这样,眸底掠过一阵冷意。心道,方才还说得道貌岸然,又是道歉又是军令状,如今分明就是还想袒护何氏。 他心中愤然,就要起身请罪,以退为进逼他当众下旨降罪何氏。 不想慕瑜却忽地将他按住。 慕云青不解,下意识想要转头,底下人这时却匆匆进来了,面露惧色,浑身发抖。 “陛下,娘娘的马车在城门处遭了埋伏!” 话落,众人脸色皆变,懿和帝猛地站起身来,如鹰隼的眸子若有似无掠过慕瑜。 时照双眸微眯,亦是下意识地看向慕瑜。 这个时候,何氏遇刺,实在很难不让人想到是慕家在寻仇。 唯有上座的贵妃轻轻掩唇,完美遮过了唇角不自觉的得意。 慕瑜连忙惊慌失措状起身,问道:“娘娘如今如何了?” 那侍卫道:“娘娘无恙,只是受了惊吓昏了过去,幸得景王殿下及时带兵赶到,如今已将娘娘平安接回了府邸。” 懿和帝闻言,这才放松下来。 贵妃手中手帕不甘心地捏紧,转瞬心思一转,笑了一声:“她这个遇刺倒是遇得及时,陛下在这里等着她来问罪,她便在这个时候遇刺了。也无受伤,只是昏了过去,倒是刚好可以不必来了。但说起巧,谁都没有景王殿下出现得巧,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兵?也不知是否贼喊捉贼,故技重施……” “贵妃慎言。”懿和帝沉声道。 贵妃抿了抿唇,不甘心地噤了声,仍是轻轻嘟哝了一句:“妾身早就说过了,日前刺杀何氏之人根本不是昱王,陛下不信,还为她一人冤枉了昱王和秦王两位皇子……” 在座大多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将贵妃这句话听在耳中,顿时神情无不微妙。 懿和帝眼底掠过难堪的恨恨之色,袖中拳头捏紧,他大步走出,冷道:“回宫!” 不料,他刚走到院中,方院正就急急冲了出来,跪在他面前。 懿和帝见他神情惶恐至极,以为是长歌出了差池,念及当下关头,心下蓦地一紧:“郡主可还好?” 方院正跑得太急,这时方还没喘过气来,跪在圣前艰难地匀气,一面道:“郡,郡主无恙,伤口已经处理好,之后,之后小心将养定能恢复如初……” 懿和帝被他虚惊一场,气得不轻,忍不住冷道:“那你慌慌张张做什么,成何体统!” 方院正又喘了一口气方道:“是,是秦王殿下……秦王殿下身受重伤,刚刚替郡主医治完就昏了过去!” 懿和帝淡淡地问:“他又怎么了?” “臣为秦王殿下把脉,发现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内伤?”懿和帝蹙眉,心中想起自己下手砸他砚台一事,当时自己的确是恨不得杀了他。 既说得通了,他便只淡淡问了一句:“会死人吗?” 方院正怔了一下,忙道:“这……应该不会,只是伤在脏腑,暂时不能移动,还,还请陛下定夺。” 懿和帝懒得理会他,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方院正一脸茫然地僵在原地,所以天子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快来个人告诉他啊! 仿佛能听懂他的心声,慕瑜上前道:“陛下既无旨意,那就只得先委屈秦王殿下屈居国公府数日,我这就去命人辟一个院子出来。如此怕也要烦请方院正在此间停留了,也好方便一并照看小女与秦王殿下。” 有人出来拿主意了,方院正如蒙大赦,忙拱手道:“国公爷客气,客气了,这都是老夫分内之事。” …… 长歌的药效过去,缓缓睁开眼睛时,房中暗沉沉的,月光透过窗户纸浅浅淡淡地洒进来,落下一个疏疏落落的影子。长歌凭着这道影子艰难地判断了一下,才大致猜测出眼下应是下半夜。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啊,她记得,时陌给她喝了那碗药以后她就睡了过去,不料一睡睡到现在,中间竟然没被疼醒。 说起疼,手上就隐隐有些疼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去动一动手。刚动,小臂上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住。 “别动。”耳旁,传来那人熟悉的轻斥声。虽是轻斥,那嗓音里又藏着千回百转的温柔。 长歌心尖儿猛地一跳,转过头去,就落入了他深邃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她才发现,原来他就睡在自己的身边。此时,他侧身朝着自己,与自己分分寸寸的距离,鼻尖几乎碰到她的。 长歌一时又惊又喜,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和我睡在一起?我这是在何处?” 可能是真的太过欢喜了,她一口气问出了两个问题,待问完第二个才反应过来,她都能凭着月光的影子判断时间了,此等熟悉,可见这里确实是自己的闺房。 那么问题就来了……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你疯了吗?这是我家啊,你怎能与我同床共枕而眠?” “那可怎么办才好?不能同床共枕也同床共枕了大半夜了。”他不疾不徐地轻笑了一声,还格外有兴致地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 长歌:“……” “你半夜不在自己府中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若是被人发现……”长歌虽然也想同他在一起,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以大局为重地就想爬起来,“你还是回去,我送你出去……” 刚刚动了一下,就被他伸臂按了回去。他左手撑着床,右手横过她的身子,自己半侧着身,几乎俯在她的身上,对她柔声道:“无妨,我今夜宿在国公府。” 长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当是他寻了借口留下来照看她的病情,便没再追问。 卸下了紧张,甜蜜就一股脑儿全冒了出来,她左手反手握住他的手,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你是待所有人都睡着了,悄悄进来的吗?” 他挑眉,顿时就笑了:“不然呢?难道还要先问一问你父兄,问他们可否同意我今夜进你闺房与你共枕?” 长歌:“……” 感觉自己谈个情生生把自己谈傻了……掩面。 作者有话要说:时陌:住在媳妇儿家里一点都不委屈。 * 今天来大姨妈了,很抱歉这么晚更,让大家等这么久,明天我一定会早一点,早一点!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顺便纪念下我写作生涯里第一次收到炸弹啦啦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冰雨百合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冰雨百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琉夜10瓶;Iny-Three、苏苏5瓶;桃酥susu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6 章 时陌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柔声轻问:“还疼不疼?” 他语气温存,两人又是夜半私语,长歌心中极为熨帖,只觉便是为了他这一句体贴,她白日所受的那些痛苦也全都值了。 她轻轻摇了下头,眸光湛湛地对他说:“不疼了。” 时陌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如今她整只手都裹着厚厚的纱布,瞧不出什么,却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纱布底下,她的手成了什么样子。 血肉模糊,没有一寸好肌肤。他替她剔除腐肉时,从来稳若泰山的双手好几次发抖。但他不能发抖,不能出丝毫的差错……及至将她的伤口全部处理妥当,他早已满头大汗,背心湿透,只觉左胸口那一处如被千斤重锤狠狠重击。 她却和他说不疼,怎么可能不疼? 他静静看着她,抬手将她鬓间的微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没有说什么,掀被下床。 长歌正要问他去哪里,却见他走至桌旁倒了杯水,他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倒也看得清楚。只见他倒了水后,又拿过桌上一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 刹那间,长歌再一次闻到了那阵极致干净清冽的清香,仿佛不属于尘世。 他一手拿药,一手端着水杯回到床前,坐在她身旁,将药递到她唇边。长歌乖乖张开嘴巴含了进去,他便趁手搂过她的身子,将她半抱起来安置在自己怀中,又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他处处无微不至,长歌满心欢喜,躺在他怀中,只觉这一生真好。 真好,虽然还是有艰难磨难,但至少他们两人之间再没有什么隔阂。这样一想,便觉得连受伤都是甜的。 时陌喂她吃了药,又问:“还想不想喝水?” 长歌轻轻摇头,时陌便返身去放了水杯,这才回来重新躺回她身侧:“如今不会再疼了,你再睡一会儿。” 长歌心中便明白过来,他根本没信她那一句“不疼”,但果真这个药一吃下去,疼痛便开始舒缓,身子里仿佛升腾着一股温暖的生气,像是……卯时的朝阳拢在人的身上,让人充满生机,很是舒坦。 她忍不住柔声笑道:“你做这个药可真好用……” 早知道这么有用,我在捉鸽子前就先灌一瓶下去好了,也省得一路疼回来,没被毒死却差点被活生生疼死。她心中默默地加了一句,自然不敢说出来让他听到。 但他那双眼睛却着实厉害,只见他沉黑的眸子在幽暗中不轻不重看了她半晌,忽道:“这个药只有三颗,你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省着些用。” 长歌:“……” 总共只有三颗,她已经吃了两颗,那岂不是只剩一颗了? 她忍不住撅了噘嘴,撒娇道:“我才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我疼呢……你肯定会再给我做的,我才不怕呢。” 话落,额头上便被轻轻敲了一下,只听他绷着嗓音轻斥:“你还是怕,这个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做不出来。” 长歌沉默下去。 他很少提他的母亲,那位已逝的大周第一美人。便是上辈子,两人做了十五年夫妻,她听他提起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且每次也不过一两句话而已。 但她却知道,他心中对他的母亲至敬至爱,却也因此,至伤至痛。 上辈子,景王是死在了太子手上,景王死后,何氏也不知去向,有人当何氏是受不住丧子之痛自戕了,有人当何氏是被太子赶尽杀绝了,但长歌隐约知道,何氏是落入了时陌的手中。但具体细节她亦不清楚,上辈子她有她的使命,许多时候会强迫自己少理会他的事,就是怕自己知道得越多,牵绊越多,最后反倒下不了手。 此时,她心下惭愧,轻声道:“你心中其实是气我的?” “嗯。” 长歌傻眼:“……” 需,需要回答得这么毫不犹豫吗?你好歹迟疑一下好不好?方才的温情全是假的吗? 时陌轻叹:“长歌,你心中应当明白,我此生受得住任何事,唯独,受不住你伤、你痛。” 他目光轻怜疼爱,长歌心头动容,却忍不住道:“将心比心啊,你受不住我受伤疼痛,我就见得你落入困境?你纵然强大,可偶尔我也想用我的力量保护你,做一做你的依靠啊。纵然会令你生气,但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情,你都不接受的吗?” 时陌忽地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舌战群儒,却被她寥寥数字问得无言以对。 他此刻对她满心轻怜密爱,自然说不出一个字让她不开心的话来,但若是说他接受,他怕她得不到教训,往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他便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抿唇,只用严厉的眼神瞧着她。 怎么说也是做了十多年皇帝的人,他的目光这样严厉,长歌被他看得渐渐气短起来,想了想,眼珠子轻轻一转,便艰难地往他身边蹭过去,笑眯眯地抬头望着他:“再说,我日后为你生孩子也会很疼啊,你说你受不住我疼痛,可见是你自己心态不行,还是得尽早改一改。” 时陌原本紧紧抿着唇,这下生生被她气得笑了出来:“歪理!” …… 这边夜半无人私语时,长歌却不知,就是在这个夜里,在两人温存呢喃之际,朝中局势在一夜之间即将翻天覆地。 而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睡不着。 温德殿灯火通明。 懿和帝回宫之后便着了景明问话,景明护送何氏回宫,途中遇刺情况如何,他最清楚。景明将情况一一说明,巨细靡遗,懿和帝神色一寸寸黯然下去。 懿和帝坐回龙座,眼底隐约露出颓然疲惫之色,仿佛经年屡胜的将士忽然之间一败涂地,顿时难以接受。 他侧过头,没有看景明,朝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景明略一迟疑,又道:“臣还有一事不敢隐而不报。” 懿和帝闭上眼:“说。” “臣去接娘娘回京时,途中遇见了护国公府裴四姑娘回程的马车,像是事发时,她也刚好在拢慈庵中。” 懿和帝捏了捏眉心,淡道:“哪个裴四姑娘?裴茂生性风流,子女众多,朕哪儿能一个个都记得……行了,别来扰朕了,你退下。” 景明这便恭恭敬敬退下。 晚膳之后,懿和帝略一沉吟,又召见了十公主,将当日拢慈庵中发生的事又详细问了一遍。 其实这些十公主已经在慕家说过了,这时说来实在也没什么新的花样。 倒是又问了一句:“你为何会和长歌出现在拢慈庵中?” 十公主自然不会说为了药膏之事,懿和帝一向喜欢后宫太平,她若说为了寻药,难免说起鞭伤,说起鞭伤就难免要再牵扯出当年的陈旧纷争。懿和帝并不在意这些后宫之争,更不在乎什么内情和正义,只会当她气量狭隘不识大体,这个时候还要徒惹他心烦。 不能自讨没趣,好在手边就有个现成的理由。 “长歌听说拢慈庵中姻缘树极为灵验,她至今无人问津,嘴上不说,心下怕是也着急,便想去求一求……” “她想去求一求?”懿和帝抬起眼皮,“你呢?” 十公主垂眸。 懿和帝道:“也是朕疏忽了,当年便是要替你议亲的,却遇上你母妃忽然过世。如今三年守孝期就快到了,本来公主婚嫁理应由贵妃操持,但你母妃过世前朕答应过她,便不会将你终身大事交给贵妃。你放心,朕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十公主忙道:“儿臣……” “行了,下去。”懿和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十公主离去后,懿和帝独自一人坐在案前,心思莫测。夏晖不敢打扰,直至月到中天,方小心翼翼进来劝他歇下,懿和帝淡淡将他挥退,夏晖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有何事?说。”懿和帝眼皮也未抬一下,但他身边的人都是些什么心思,他了如指掌。 夏晖连忙回禀了今日午后温德殿中的事。 懿和帝闻言,双眸刹那间锐利地眯了起来:“你是说,老六出宫前见过舒妃?他见舒妃做什么?” 夏晖小心应是:“当时秦王殿下病情凶险万分,方院正去了国公府,宫中仅余的太医束手无策,陛下您与贵妃娘娘亦不在宫中,老奴生怕秦王殿下有要事交代,这才请了舒妃娘娘过来主持大局,但舒妃娘娘过来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便又离开了。之后镇国公就匆匆到了,传了陛下口谕便将秦王殿下带走了。” “两句话是哪两句话?”懿和帝立刻问。 夏晖赧然垂头:“陛下恕罪,老奴被娘娘支了出去。” 懿和帝抿了抿唇:“传舒妃。” 话刚落,外面的内侍就进来报:“陛下,舒妃娘娘求见。” 懿和帝下颌绷紧,坐回龙座,舒妃进门行了礼,他便一言不发,双眸锐利地逼视着舒妃。 舒妃面色泰然抬头道:“陛下,妾身有一事思来想去,不敢私瞒,特来回禀。” “与老六有关?”懿和帝淡问。 舒妃一怔,转瞬笑道:“原来陛下都知道了。” …… 这个时候的国公府中,长歌舍不得睡觉,赖着时陌陪她说话,也正正说到了舒妃。 “我说怎么时照来得这样巧,方院正正正束手无策,他就忽然出现了,消息传到他那里竟传得这样及时,原来竟是你在那般处境下见到了舒妃。”长歌抬眸心疼地看向时陌,“你的伤如何了?我见你来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手也冰凉,如今呢?” 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如今手指下已经有了正常的温热,她心中才稍稍松了些。 时陌握住她的手:“无妨,我自己下的手,自然有分寸。” 长歌心疼道:“必定很疼。” 时陌挑眉看着她:“你还有力气说别人疼?” 长歌:“……” 好,她理亏,她没有资格问这种话。 “那你这样公然见舒妃,懿和帝回宫后定然知晓,他若知道了,必定生疑你与舒妃说了什么,届时又该如何圆过去?” …… “秦王殿下当时身受重伤,太医无力救他,他也无自救之意,对妾身道,陛下心中早有偏向,不愿信他与昱王,他以死自证清白亦无妨,但唯有一事,死前却需交代清楚。” 温德殿中,油灯如昼明亮,舒妃盈盈跪在青石地板上,嗓音轻柔,不疾不徐。 懿和帝冷声问:“何事?” 舒妃微微一顿,方道:“殿下说,他身上的伤并非陛下所伤,乃是回朝途中,为前禁军统领凌非所伤。” 舒妃见提起凌非,懿和帝神色猛地变得古怪,心中不解,却无暇多想,继续道:“凌非刺杀,乃是受景王殿下母子指使。” 舒妃说到这里,以头触地,恭敬匍匐:“陛下恕罪,原本皇子相争,妾身决计不愿卷入。便是妾身自己的儿子时照,这么多年妾身也禁止他与兄弟相争,更遑论如今牵涉的几位皇子还都不是妾身的儿子。只是妾身同为人母,怜秦王殿下年纪轻轻命在旦夕,才愿意去他病床前听他说两句话。回宫后,也思虑再三,不知应不应当将此事上奏皇上,毕竟,说到底这也只是秦王殿下的片面之词……” “然妾身想当日东宫叛逆,凌非身为禁军统领竟公然率头谋反,如今若秦王殿下所言属实,那么景王殿下母子岂不就是私下与昔日妄图弑君灭国的叛逆有不可告人的往来?妾身亦知,陛下素日亲近景王殿下母子,若是妾身此时来说此事,反倒像是挑拨离间,也曾多次却步。但转念念及,正因陛下与景王母子亲近,对他母子二人毫不设防,不管秦王殿下所言真还是假,妾身都应回禀,之后是真是假自有陛下定夺,若是假的,陛下圣裁自不会被离间;若是真的,陛下也能早做防备。” …… “懿和帝早被鬼迷了心窍,他定不会信的?”长歌一紧张,就想撑起身子,被时陌按住了。 “若是往常定然不信,但今日可就不同了。” “今日如何?” 时陌嗓音无波,淡道:“骆驼尚能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何氏也自有她应得的最后一根稻草。” 长歌茫然。 时陌含笑看向她,道:“你那时正在昏睡,自然不知。何氏进城之时,遇了刺。” 长歌脸色大变:“你不会这么傻,为了替我报仇派人去杀她?今日她若是死了,她反倒要被懿和帝记一辈子的,她会一辈子成为懿和帝心头的白月光……更重要的是,她这个时候遇刺,所有人都会怀疑是我父兄派人去杀她,只为替我报仇……不,不,你行事最是深谋远虑,再是生气也不会出此昏招,否则便是让我今日这罪白受……” 长歌说着说着自己就想明白过来,她固然笃信时陌对她的深情,他或许会为了她受伤一时怒发冲冠,但他却绝不会因为冲动害她一番心血白费,还带累她的家人。 但他不会,却不代表有人不会! “是贵妃!是昱王!”长歌神色蓦地一凛,“昱王与景王如今为了争那二十万兵权,正斗得你死我活。现下这个时候,景王母子刚栽了个大跟头在我手上,她正好趁机暗下杀手,既能借机除了何氏,又有现成的替她背锅的慕家,可谓天赐良机!这等好事,她焉能放过?” 长歌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时陌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安抚道:“放心,我已安排妥当,自然不会带累的你父兄。这场刺杀,就是我借花献佛,送给何氏母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长歌眼底惊喜,略一思索,立刻就跟上了他的谋略:“你可是让懿和帝以为,今日城门口的刺杀是何氏自导自演的?短短一日之内,何氏就先有毒养信鸽,后有假意遇刺……可以想见素日这些心机伎俩她运用得有多熟练,懿和帝爱之越深,今日便愈加寒心!何氏便是跳进黄河里去,也再洗不出原来那朵白莲花来!” 时陌微微一笑,赞了一声:“郡主真是聪明。” 长歌被他夸得脸红,赧然道:“可你是如何做到的?你当时在宫中,手中无人。” “我手中无人,你父亲手中却有。”时陌神秘一笑,“这事也并非多难,不过他来宫中接我时,我在途中将贵妃可能刺杀何氏之事告诉了他,让他早做准备。” “我父亲如何早做准备?难道他还能亲自去救何氏不成?”长歌打趣道,“他若上去,只怕非但不会救她,还会在暗中刺她几刀替我报仇。” 时陌意味深长一笑:“何氏遇刺,时景身为人子,还能有比他更加合适去救的人选吗?” 长歌恍然大悟:“所以你猜到贵妃和昱王欲行刺何氏后,便派人去通知了景王。如此,景王就会刚好出现在刺杀现场,再加之何氏安然无恙,这一切任谁看起来都像是他母子二人自编自演的一出戏,非但不可信,还蹩脚至极。” 时陌轻点了下头,眸底闪烁着势不可挡的光芒。 今夜,大局将定。 …… 今夜,同样是有许多人睡着了,醒过来,就再也无法安眠的。 景王府邸中,原本沉寂的东院,骤然间灯火通明,亮堂如昼。随着主屋内传来一声隐隐焦灼的女子斥喊“来人”,整个景王府上至最尊贵那人,下至守门奴仆,俱都手忙脚乱起来。 景王自睡梦中被喊起,匆匆赶至东院,推门而进,便见生母何氏端坐在灯下,只拿了个侧脸对着他。依稀可见她脸色苍白,眸光冷厉。 他心中顿觉不妙,连忙殷勤上前叫了声:“母妃。” 何氏猛地拍案而起,一指指向景王:“我问你,我为何会在此处!” 何氏素来温柔示人,景王的记忆中从没有她如此刻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怔住。连忙将今日她如何遇刺,自己又是如何赶至的消息细细说与她听。 何氏越听脸色越是苍白,直到最后,她双肩微颤,整个人摇摇欲坠,强撑了半晌,一屁股跌坐回去。 “你,你太糊涂了!你太糊涂了!”何氏抖着声,又悔又恨,不去看景王,竟像是对他失望至极。 景王不甘,抿了抿唇道:“儿臣都听说了,父皇想要母妃亲去慕家向那慕长歌磕头赔罪。那慕长歌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母妃向她磕头赔罪何异于奇耻大辱?儿臣既赶到了,便容不得父皇如此作践母妃。” “你是怕我受奇耻大辱,还是怕你自己因我受这奇耻大辱?”何氏冷笑反问,指着景王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一日在你父皇心上,这江山便一日是你的。如今你倒好,亲手将这江山拱手相送,是你亲手葬送了你的前程啊!” 景王闻言脸色顿变,颤声问:“母妃此话何解?” 何氏闭了闭眼,伸手探入怀中,从里面掏出一个玄色瓷瓶,随手扔给景王。 景王连忙接住,不解何意。 何氏心如死灰地叹了一声:“这一瓶药,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是毒药。” 景王脸色大变。 何氏转头看向他:“自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无可挽回的药,不过是打算在慕家向慕长歌赔罪时,喝下去做做样子受点皮肉之苦,让陛下骑虎难下罢了。他的女人,竟被一个臣子之女逼得服毒自尽……不论他如今信不信我,他都将颜面无存,更能激出他对我一腔怜爱之情。” “毒鸽之事,虽然败露了,铁证如山我亦无可否认,但好在最后吴嬷嬷以死替我全担了下来。陛下自然会疑我、怨我,但死无对证,他也不过是疑心罢了,只要我态度坚定服毒自证,一切都并非不能转圜。慕长歌再重要,她也不过是臣子之女,我,才是他的女人。” 何氏悲极大笑出来:“可看看我生的好儿子,竟然亲手毁了我的翻身之计!好啊!好!” 景王这厢终于醒悟过来,醒悟到自己今日错过了什么,又将会因为这错过而失去什么,顿时没站稳,踉跄了一步。 良久,他抖着声问:“母亲,你以为今日这场刺杀是我安排的?” “难道不是吗?”何氏痛道。 景王竖起两子,决然道:“儿子发誓!” 景王指天誓日,何氏也就相信了,但她相信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不会信了! 她满身死气道:“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今日,你我母子二人是中了别人的奸计了。自慕长歌出现在拢慈庵,再到城门口那场说不清的刺杀……一计尚可勉力一挡,偏偏竟是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连环两计,誓要赶尽杀绝,使你我母子再无翻身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更得晚,今天自觉早更+加更,我就是这样耿直一个作者╮(╯_╰)╭ 怎么样,今天这章是不是又甜又爽啊啦啦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0572647、明月光轻风晓5瓶;carrie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7 章 “凌非?她竟还与凌非这逆贼有染!” 温德殿中,懿和帝狠狠握紧了拳头,高大的身躯微晃。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最后一点优柔寡断也彻底消失,略显浑浊的双眸露出刻骨杀意。 舒妃跪地垂眸道:“此事目前还仅是秦王殿下的一面之词……” “你下去。”懿和帝挥了挥手。 人就是这个样子,当他心中笃信谁是好的时,别人再说她怎样坏他都不信,非但不信,还愈加逆反,便是与天下人为敌都要去护她爱她;然而一旦当他心中笃信谁欺骗了他时,他就再也不会信他了。但凡是指控,他都如数接收,暗中在心上,再添一笔。 舒妃自知自己不必再说什么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便退下了。 退至门边时,听懿和帝沉声唤了一声:“夏晖!” 夏晖连忙进去。 懿和帝负手背对着他,嗓音冷肃:“传贵妃。” “是,陛下。”夏晖应声,这就迅速出门使人去传了。 …… “母妃,您就要认命了吗?” 一时的慌乱无主过后,景王渐渐冷静下来,黑眸中缓缓露出狠戾决绝之色:“母妃这么多年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如今竟就在时陌手上认输?” 何氏闻言,眉尖顿紧,惊疑不定地看向景王:“你是说,今日这连环两计背后之人,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景王亦是生了副绝美的容颜,但比起其他皇子,他的眉眼更加锋利,寻常在外人面前谦恭含笑时,看起来便是一副英气容貌,但此时油灯之下,他冷下了脸,收起了面具,看起来方能觉他薄情狠毒。 他冷笑道:“不是他,是时昱那个蠢材?还是那个顾东顾不住西的贵妃?” 何氏一震:“我还道是段廷那只老狐狸使的计,毕竟时陌已经拱手让出了兵权,如今与你争的便只剩时昱,段廷若是为其谋划夺权,倒也并不意外。” “母妃不知,段廷那老家伙自开春起就卧病在床,如今眼看不行,也就这两日的光景了。今日之事环环紧扣,背后之人暗中布局细密周到,步步皆是陷阱,招招攻守兼备,便是鼎盛时期的段廷生出此计亦要费番功夫,更何况他如今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大限将至。” 何氏顿时如醍醐灌顶,原本暗如死灰的眸中渐渐恢复生气。 时景狭长锋利的眸中迸射出狠厉之意,暗含深意地看向何氏:“如今既已猜出了背后始作俑者,母妃难道还想不出应对之策吗?” 母子两人心照不宣,何氏低低笑了起来,她笑声森冷,在这暗夜中让人仿觉有黏湿的东西爬过背脊,湿冷瘆人。她徐徐站起身来,白嫩的指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华容,随母妃进宫。” …… 同一时间,长歌也意识到了这一层隐忧。 她躺在时陌怀中,低声道:“我只怕待何氏与景王醒悟过来背后是你布局,会立刻将目标直指向你,不守反攻,以攻为守。他们只要到懿和帝面前将一切推到你身上,以他对你的嫌隙,懿和帝最终还是要偏向何氏的。” 长歌顿了顿,蹙眉道:“我知道你行事一向周密,还借舒妃之口安排了凌非,但如今凌非这步棋说妙可以妙,说坏也可以坏,实在不好把握。” “哦?妙在何处,坏在何处?”头顶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嗓音,带着些微的慵懒之意。 长歌心笑,忍不住抬头睨了他一眼:“秦王殿下这是在考我吗?不过关就不要了那种?” 时陌闻声徐徐睁开眼睛来,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你这么不让人省心,我若是舍得,早就不要了,还能等到今日?” 长歌瞪眼:“……” 哪,哪里不让人省心了? “还不服气?”他轻笑一声,“那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凌非与瑾贵人私通之事的?此等宫闱密辛,便连贵妃、舒妃都不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长歌:“……” 她可以说是自己问出来的吗? 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当日在两玉城外,若非我瞧出赵大人的忽然出现是你安排的,是你想放了凌非,你以为单凭他劫持你这一条,我还能放他活着离开?不过是我想纵着你,这才顺势放了他罢了,你该不会以为我猜不到你留着他是想打探隐情?” 长歌:“……” “但我却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骗他说出来的?他对瑾贵人有情,便是瑾贵人死了,他也必定顾惜瑾贵人的清誉,怕就是被大理寺那套刑具折磨死了也断然不会松口。”时陌看向她。 长歌一笑,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心想,终于也有你想不到的事了? 这就得意地凑到他耳边,将她如何假装道姑、如何欲擒故纵一步步从凌非口中骗出话来的经过细细说与他听。 他听完没吱声,只是目光若有所思地凝着她。 长歌没有深想,继续道:“所以说,你今日以凌非做压轴之计,妙就妙在他曾给懿和帝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还一戴就戴了十年……” 长歌说起这个就觉得心头无比畅快,连带着说话时眉飞色舞的,语气也格外振奋雀跃,感觉自己此刻虽然还要死不活地躺着,但灵魂已经如一只心花怒放的小鸟一般,围着懿和帝头顶那顶绿毛帽子飞了好几圈。 她飞完之后意犹未尽道:“懿和帝这个人这样重面子,最后亲眼撞破自己的妃子和自己的禁军统领……他捉奸在床,原本怒发冲冠,却反而被凌非挟持,又被疼爱半生的亲儿子趁火打劫,举兵逼宫……便是个匹夫,也是一生洗不掉的奇耻大辱了,更遑论他还是一国之君,简直是奇耻大辱中的奇耻大辱,这件事必定要一生被他暗藏在心底最见不得光的地方,日日腐败溃烂。” “结果今日,他却忽然发现,原来他心中最见不得人的腐烂之地,他原以为除了自己没有别人知道的地方,竟还另有一人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肆意进出着看他的笑话,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氏母子,是他迷恋了一辈子的女子和他疼爱了半生的儿子……他们不但看着他的笑话,还和给他戴绿帽子那个男人暗中往来……”长歌“啧啧”两声,想想都痛快,得意笑道,“这样的打击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了……他能接受才怪!他此刻怕是杀了何氏母子的心都有了。” “嗯,那坏呢?坏在何处?”时陌的手指波澜不兴地顺着她柔软顺滑的青丝。 长歌快乐的小脸立刻黯然下去,闷闷不乐道:“坏啊,就坏在太子逼宫的幕后主使之人……是你。当日你想让懿和帝撞破凌非与瑾贵人奸情,却因自己远在西夏无法亲自完成,只得利用时景,时景当日是你的棋子,之后也就成了你的把柄。他先前可以将你出卖给凌非,利用凌非心中的仇恨来刺杀你。今日,若是狗急跳墙,我怕他在懿和帝面前拉你一起下水。” 长歌说完,抬眸看向时陌,只见时陌也正看着她,两人幽暗之中四目相对,纵然隐忧重重,长歌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却只听他云淡风轻道:“嗯,言之有理。若是如此,怕是我这一次会被送去北燕做质子了。” 长歌:“……” 虽然质子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北燕与大周又是宿敌,去那里做质子可能得生生去层皮。但她感觉……可能还不如这么乐观呢。 他凝视着她,问:“若是我去了北燕,你可还会再等我三年?” 长歌:“……” 看他问得认真,她勉强想了想,而后缓缓摇头:“不等。” 他挑眉。 长歌一笑,倏地凑到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不等了,若你这一次又被发配边疆,那我就随你同去……三年,刚好抱俩,好不好?” 她笑嘻嘻地在他耳边问,只觉他的身体蓦地一硬。抱着“惹了事儿赶紧逃”的心态,她连忙退开去。 不过床上方寸之地实在没什么好退的,身上一沉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她赶紧收敛了招惹他的笑容,只见他的眸子在黑暗中炯亮,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长歌:“……” 不会这么……,她可还受着伤啊。 他却只是一个蜻蜓点水地吻轻轻落在她的唇上,随即便移开了,至她耳边道:“三年抱俩这个提议不错,不过你怕冷,我是不会让你陪我去那苦寒之地受苦的。” 长歌心中一阵柔软,眨了眨眼睛。 又听他道:“长歌,放心,最后这一子我早就落好了。你想到的,你没有想到的,我都布好了,不会再让你为我冒险。” …… 局势即将翻覆,今夜京中如有感应,风雨欲来。 太傅府中,一豆烛火明明暗暗飘摇。一道“毕剥”声,烛影晃了一下。 段廷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他强撑着一口气,似是在等谁,几次将眼睛虚弱地睁开一条缝,只见得床边只有垂泪的女儿一人,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似乎想积蓄着最后一点力量,留待最后一点用处。 终于,门外传来匆匆的步履声,而后只听得段氏女喜极而泣唤道一声“殿下!” 段廷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夜半匆匆赶来之人正是昱王。 此时,他疾步上前走到床边,正要唤太医前来,一俯身见得段廷满面蜡黄,形容枯槁,气息微薄,便知没有这必要。 便是今夜的光景了。 他坐在床边,握住段廷皱纹横生的手,由衷叹了一声:“太傅为本王耗神了。” 段廷缓缓摇头,目光落向床尾的昱王妃。 昱王忙道:“太傅放心,本王谨记太傅为本王筹谋恩情,此生定善待王妃!” 段廷这才轻轻点头,缓缓开口,老迈的嗓子此时更加喑哑低沉。 “殿下,今日慕家和城门口发生的事,老臣都听王妃说了……” 他说得费力,便极为缓慢,昱王俯身下去,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好让他不必花太多力气。 “今日,是秦王要除景王母子,殿下……” 段廷说到此处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昱王一面为他顺气,一面忙道:“太傅莫要再多言了,本王知道,本王只管坐山观虎斗,待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了,本王再坐收渔翁之利。” “不……”段廷虚弱地抬起手来,握住昱王的手,定定道,“若是今夜秦王败,则以何氏受宠程度,从今往后,江山归景。景王与何氏素来凶狠绝情,定然不会顾兄弟之情,必除殿下。” 他用尽力量,加重了“必除殿下”四字,同时双目直直看着昱王,昱王一震,顿时凝神更往下听。 “当日,景王与殿下联手欲除秦王,老臣曾极力反对……只因,如今太子已死,晋王深藏,景王狠辣……殿下莫怪老臣直言,一旦老臣不在,凭殿下一己之力,绝非景王对手。放眼朝中,唯有秦王能除景王……且秦王是陛下心中的刺,他纵然今夜得胜,亦无法只手遮天,往后这天下,殿下尚有机会与他徐徐争夺……所以今夜请殿下进宫,全力襄助秦王。” 昱王这个人或许有一身毛病,但唯独对太傅敬重如父,不,比敬重懿和帝更甚。此时听段廷临终交代,毫不犹豫便点下头,却问:“太傅想要本王如何助他?” 段廷徐徐看向一旁的昱王妃,昱王妃点了下头,转身走到一旁的箱笼前,又从袖中小心拿出一串钥匙打开,最后从里面放着的一只不起眼的酸枝木匣里取出一封书信。 她拿着书信返身,交给昱王。 昱王接过,不解地看向段廷。 段廷朝他无力地挥了挥手:“殿下快进宫去,将这封信交给圣上。” 昱王心中虽满是狐疑,还是听话地拜别段廷,转身迅速离去。 段廷看向昱王妃,后者连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哭道:“父亲……” 段廷膝下无子,曾有宗室想要为他过继子嗣,他都拒绝了,便是为了这老来得的唯一的女儿。 昱王不是皇子中最聪明得力的,这一点没人比他更清楚。但昱王却是所有皇子中最孝顺的,他待他如子,他便回待他如父。 只是今夜,他却没有对这个“子”说实话。 景王不是秦王的对手,昱王更加不会是。纵然秦王如今处境艰难,但往后,昱王仍旧无力与他争夺江山。 自己今夜一去,昱王便算是与这江山彻底无缘了。 既无力夺得江山,那便做从龙的王爷。昱王与贵妃如今或许无法接受,但将来,他们自能明白自己这一番保全的苦心。 “为父此生,就看错了一个人啊……”段廷沉重叹道。 昱王妃忙问:“父亲说的是谁?” 段廷没有答话,徐徐闭上了眼睛。 长宁郡主,他此生唯一看错的人就是长宁郡主……慕家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丫头。 他当日的怀疑是对的,归来郡的两万两黄金也好,杜崇的全副身家也好,都在她那里…… 今日拢慈庵中的事,也是她一手谋划……她是秦王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联手,昱王如何能从他们手上抢下江山? 那便顺水推舟,送他们一份人情。 最后一刻,段廷紧紧握住昱王妃的手,断断续续道:“老夫身后,你定要记住提醒秦王……践,践诺……” 话落,手上一松,重重垂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倾戈16瓶;一步之遥5瓶;墨与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58 章 第 59 章 雨停了,黎明将至。 时陌推开轩窗,冷眼无波瞧着院中的芭蕉树上残留的三两滴水滴轻轻滚下,无声碎落在地,又面无表情地重新将窗户关好。 他返身绕过床前的那扇屏风,坐回床前。 长歌尚还枕在锦被里,满头青丝鸦羽一样散在枕间,衬得她小脸愈加白皙娇软。她后半夜几乎没有怎么睡,在他怀中缠着他说了大半夜的话,不久前终于累了才睡去,此时双眼乖巧地闭着,浓密的睫毛温顺地垂下,整个人娇娇小小的一团,让人恨不得将她揣在手心里才好。 时陌忍不住伸出手,指腹轻轻碰上她的脸颊,触了满手软腻,不由自主地俯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我走了。”他以气息道,声音很低,显然并不想吵醒她。 直起身来,目光落在她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上,心口处霎时又一阵狠狠抽疼,眸色也暗了下去。 忍下想要再陪她睡一会儿的欲.望,他克制地站了起来,赶在国公府的下人们起身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一如他来时一样,不留一点痕迹。 然而他离开后,却并不是回慕瑜给他安排的院落。他脚步一转,便踩着黎明前最后一点夜色径直往北边的院落而去。 …… 慕瑜常年行军,警惕早已刻入了骨子里,是以自房中出现不属于自己的第一道气息起,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手下意识握住床头的剑。 那人却只是停步在他床前,气息平稳,不疾不徐。 慕瑜立刻明白对方对自己并无歹意,坐起身来定睛一看,终于在黑暗中大致看清来人是谁,顿时惊道:“秦王殿下?” 来人正是时陌。 “本王想着这个时辰大将军差不多也该起身早朝了,是以冒昧前来,还望大将军勿怪唐突。” 慕瑜下床道:“自然不会,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时陌负手背过身去,静静看着窗外深蓝色的长空,嗓音莫测:“若我没有料错,今日早朝后,陛下会私下召见大将军,届时……” …… 天亮后,偌大的国公府便开始热闹起来。 后院仆妇有条不紊忙碌的声音,各房里下人麻利进出的声音,带着纷纷杂杂的烟火气。另还有大门处,早膳将过,随着第一辆马车的出现便门庭若市起来。 这些无不是京中的贵妇贵女,一大早赶来探视长宁郡主的,带着满车的礼物,流水一样送进国公府里。 容菡看着下人们抱着礼物快进快出的忙碌状,心中一言难尽。她如今主持着国公府的中馈,待人接物一并由她打理,因此一大早就忙得团团转。 长歌如今宜静养,受不得吵闹,便只得由她来陪着客人喝茶说话,是以大清早早膳还未来得及用,便喝了满肚子的水,心中苦不堪言,面上却还笑得周到妥帖,代长歌说了几句客套话承蒙记挂云云,又说待长歌伤好,国公府定设宴回谢诸位。 忠毅侯夫人闻言似笑非笑说了一声:“待郡主好了,怕也轮不到你家国公府来设宴了罢。” 忠毅侯夫人便是朱秀的丈母娘,因朱秀与慕家数次过节,忠毅侯府与镇国公府的关系也跟着微妙起来,今日忠毅侯夫人忽然一大早殷勤出现,容菡还惊了一下,此时听她话中有话,心下便不快。 厅中另一名女眷忙问:“侯爵夫人这是何意啊?” 忠毅侯夫人掩唇一笑,道:“何意?自然是指的郡主婚事啊。” 容菡脸色微变,忙道:“我家小妹脸薄,咱们今日还是不要说她了,怕她听了去羞怯,于她身上的伤也不好。”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忠毅侯夫人笑起来,“哪个女子不得谈婚论嫁?我可听说了,郡主昨日去拢慈庵原就是求姻缘的。” 容菡抿唇,淡道:“空穴来风的事,侯爵夫人还是不要信的好。” 忠毅侯夫人见容菡面色不豫,举起手来做自己掌嘴状,笑道:“是是是,是我失言了,但昨夜的圣旨却是千真万确的?” “咱们京中谁人不知,那何氏这么多年来有多受宠,说是被陛下放在了心尖尖儿上珍而重之也不为过,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舒妃娘娘往日也无法与她同日而语。莫说舒妃娘娘了,便是我大周开朝以来,也从未有哪个女子如她一般这样得圣心,二十多年来圣眷不衰,看得多少女子眼热?” 忠毅侯夫人挑起狭长的眉眼:“结果如何了?她一伤了长宁郡主,顷刻间便被陛下打入了冷宫,二十多年的情分即刻恩断义绝,连景王殿下也自亲王被贬为郡王……乖乖,我大周自开朝以来,还从未听说有哪个亲王被贬成郡王的,这等大辱,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想想素日陛下对景王殿下是何等的宠爱,最终却因为长宁郡主将他母子二人贬谪至此……足可见陛下对郡主的看重程度!” 容菡淡着脸道:“朝中大事,陛下自有计较,天子运筹帷幄,又岂是咱们能窥探的?又岂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我家小妹也不过是刚好撞了上去罢了。” “这话我倒同意,”忠毅侯夫人徐徐颔首,“正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早先陛下与舒妃娘娘便有意将郡主指给晋王殿下,如今表面上瞧着陛下是看重郡主,却焉知他心中真正看重的人不是晋王殿下?对郡主怕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侯爵夫人。”容菡听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沉了声制止,“这等事还是不要再拿出来说了,隔墙有耳,若是传到了圣上耳中,当你我妄议储君之事,怕在座诸位但凡听了一耳朵的都担待不起。” 容菡将话说得极重,场面霎时便冷了下去。她回过神来,瞧着其他女眷面露惶恐与尴尬,忠毅侯夫人却是似笑非笑望着自己,蓦地领会过来,只怕今日这忠毅侯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探望长歌是假,想从慕家这里打探圣心才是真。 …… “圣心?” 长歌下午醒来喝了药,倚在床上,听容菡说起晨起之事,神色慵懒地说了一声:“她这是在记挂那二十万兵权最终归处呢。忠毅侯府与昱王同气连枝,前儿个同景王斗得昏天黑地,如今景王倒下了,陛下却也绝口未提兵权之事,她这是坐不住了,怕景王倒了又有晋王起来威胁到昱王,借机从你嘴里探风声呢。” 容菡撇撇嘴:“我嘴里能有什么?我自己至今都还稀里糊涂,连何氏入冷宫、景王遭贬谪的圣旨我都是从她们嘴里听来的。说真的,我当时真的是大吃一惊,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看到何氏倒下的一天,我原以为她便是死也是要同陛下合葬的。” 长歌漫不经心道:“你这样一说,我倒忽觉得可惜了,如此天生一对的两人,如今竟无法合葬在一起了。” 又问:“如今外头可有传景王的消息?如此奇耻大辱,他可是恨不得横剑自刎?” 容菡以眼神制止她,但还是将今晨从一众贵妇那里听来的细碎消息理了理,说与长歌听:“说是景王自回去后就紧闭大门,外头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里面接连传出好几声痛不欲生的惨叫,男男女女都有,也不知是谁的。直到早朝后,丞相骆忱过去,那些断断续续的惨叫声才停了下来。” 长歌听得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道:“景王自生来就受宠,都说陛下最宠的皇子是太子,其次才是景王。但我看来,陛下对太子其实不过是愧疚居多、补偿居多,他心中真正宠爱的第一人还是当属景王。可惜了……终究是不属于他的东西,如今连本带利折算成了侮辱,全还了回去。” “何氏呢?”长歌又问。 容菡摇摇头:“何氏便不知了,毕竟隔着高高的宫墙。” 长歌笑了笑:“那高墙之内有贵妃在,想必何氏往后的日子不会寂寞。” 容菡目光落在长歌不能动弹的手上,咬牙道:“她伤你至此,总觉得还是便宜了她,若我慕家还有兵权在手便好了……” 长歌看向她,容菡自知失言,便不再说下去,只叹:“也不知那二十万兵权最终会落到谁家。” 长歌垂下眸去。 那二十万兵权最后落到谁家,就要看段太傅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了。 若是写得够好,说不定能给……时陌。 …… 慕瑜与慕云青、慕云岚父子三人自朝中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来看长歌。 彼时,方院正正在替长歌把脉,探她脉象,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转头就笑容满面地对慕瑜说:“秦王殿下医术妙绝,郡主如此重伤,竟能叫他一夜之间就治到这般程度,老夫生平亦从未见得,堪属奇迹!堪属奇迹啊!” 方院正兀自忙着膜拜时陌,满脸惊喜地在那里赞不绝口,滔滔不绝,但慕瑜父子最关心的还是长歌,后来慕云岚见他迟迟说不到重点,忍不住打断他,问:“那我妹妹何时能恢复?” 方院正这才停下自我放飞,正色道:“如今身体实已无大碍,郡主虚弱乃是被昨日那一番疼痛损耗了些许心神,卧床静养数天便可恢复如初。只这手切忌不可乱动,更不可沾水……” “可会留疤?”慕云岚连忙问。 女子留疤终是不妥,便是她夫君不在意,她心中也会委屈。 “这个……”方院正面露愧色,“还得去问秦王殿下,但老夫相信以秦王殿下医术……” 眼见他又要再一次放飞膜拜时陌,慕云岚不耐烦地将他打断了。 长歌坐在床上吃吃地笑,惹得慕云青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你还笑得出来?” 长歌连忙抿住唇,朝着慕云青,用左手做了个封住嘴巴的动作,看得慕云青哭笑不得,指着她笑骂了一声:“还不老实些!” 方院正离去后,长歌这才正色问父兄今日朝中情况如何。 慕瑜道:“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长歌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那兵权之事呢?可有结果?” 慕瑜摇头:“并无,陛下只字未提。” 长歌点了下头,却忍不住心生狐疑。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刹那,她忽然有点理解忠毅侯夫人迫不及待登门试探的感受了。 懿和帝这个反应,和她料想的有点不大一样啊。 难道问题出在了段廷那封信上? 长歌暗道,今夜时陌过来她一定要问一问他。 却见慕瑜似有话要说,长歌一笑,忍不住道:“爹爹对我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慕瑜抿了抿唇,先打发了慕云青慕云岚两兄弟出去,这才坐在长歌床边,深邃的眸子略显迟疑地看着她。 “长歌,有一事……秦王殿下让我先不要与你说,爹爹也并非不信他,只是爹却也不想瞒你。” 长歌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反倒紧张起来了,问道:“是何事?” 慕瑜默了默,道:“陛下同时为秦王殿下与晋王殿下选妃,此事想来你也知晓了。” 长歌颔首,道:“此事这几日在京中闹得极为热闹,京中但凡适婚的贵女都跃跃欲试,女儿自然知晓。” 慕瑜点了点头:“但咱们家却是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的……只是今日早朝后,夏晖却忽然将我叫住,说陛下要见我,便将我带去了温德殿。” 长歌安静地看着他,待他说下去。 慕瑜道:“陛下问我,为何秦王殿下与晋王殿下选妃,我家前后左右的邻居全都递了画像去礼部,独独没有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收获了第一条长评呢,开心~谢谢小天使,mua~!长评积分不会弄,直接送红包啦小天使们,来爱一爱长歌和时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被自己萌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香橙子20瓶;wxy10瓶;可爱的没有感情的杀手、微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0 章 段廷曾为帝师,德高望重,在世时深得帝心。虽膝下无子,但唯一的女儿嫁入皇家,贵为皇长妃,亦是极尽荣耀。 懿和帝听闻他薨逝的消息,次日朝上追封谥号,又下旨昱王亲自操持太傅身后事,昱王自是应得心甘情愿。 毕竟,不论从情感上还是前程上,段廷给予他的许多都远胜于他亲生的父亲。段廷的离世给他带来的悲痛不仅是因为失去了一条有力的臂膀,更多的是一种骤然失去依怙的孤苦无依。 是以这日,昱王刚下了朝便赶去了太傅府,连贵妃派去传他的内侍都没追上他疾步奔出宫外的脚步,只得无功而返回去复命。 贵妃有话要问昱王,没见着人,心中自是有些不快,但念及太傅府中的丧事,便也作罢,心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原想换身衣裳去冷宫好好瞧瞧那个贱人,转念也跟着作罢。 想那贱人前脚刚进冷宫,自己后脚就跟去,不仅跌了她贵妃娘娘的气度,还会在天子心中留下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得不偿失。 罢了,来日方长。自己先不动,便给些颜色瞧瞧罢。 这便低声对自己的心腹郑嬷嬷交代了几句,郑嬷嬷显然深谙这些门道,别有深意地笑着应下,退出后便往冷宫的方向去了。 到贵妃午睡后方才回来,附在她耳旁低声复命,贵妃初醒后的脸上渐渐露出快意的笑容,痛快道:“你这招真是妙极,银针附骨当初还是她用来对付那个人的,谁想如今风水轮流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叫她自己好好尝一尝这个中滋味了。” 又笑着问:“她可痛快?” 郑嬷嬷笑道:“痛快极了,呼天抢地地用头去撞石壁呢。” 贵妃脸色微变:“可别让她死了。” 郑嬷嬷冷笑道:“她想得倒美……这银针一旦附骨,只消她身子一动便可让她生不如死,奴婢已经命人好生看着了,保管让她好好活着。” 贵妃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及至傍晚时分,夏晖忽然过来传懿和帝口谕,命她随驾出宫吊唁太傅。 贵妃闻言又惊又喜,竟脱口问道:“陛下果真命本宫伴驾?” 夏晖笑道:“陛下命娘娘伴驾,自是君无戏言,娘娘且准备着,老奴先告退了。” 贵妃殷殷笑着送走了夏晖,心中说是心花怒放不夸张。只觉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懿和帝回心转意重新看重自己,这一路走来个中艰辛,着实不易,想着想着竟开心地落了泪。 她命人将她新做的衣裳取出来,又精心打扮一番。她今日先是斗倒了何氏与景王,后又派人将何氏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觉通体舒坦,胸中积压的多年郁气一扫而空,连带着气色都变好了,整个人容光焕发。 一个恍惚间,还替昱王看到了储君之位。 然后她就在这样神清气爽的状态里见到了同在辇车上的舒妃。 只见舒妃附在懿和帝身旁低声说着什么,懿和帝虽无多余表情,但眉目舒展温和,极是受用的样子。 哦,对了,瞧她大意的,竟一时忘记了,没了景王,还有晋王不是? 刹那间,贵妃的好心情烟消云散,皮肤也不光滑了,郁气重头席卷,片刻之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时,郑嬷嬷暗中在身后低声提点了她一声,她霎时间如醍醐灌顶,脸上不觉重又露出笑容,端庄贵重地走至辇车前,向懿和帝行了一礼,舒妃在车上向她还礼,懿和帝淡淡要她上车。 途中,贵妃与舒妃一左一右伴驾,原本相安无事,贵妃忽地提起晋王婚事,笑问:“听说礼部也送了不少贵女画像去晋王府中,但想来也是多此一举,妹妹心中一向偏疼长宁郡主,便说今次郡主受伤,晋王一听得消息那着急忙慌赶过去的劲儿,那等贴心痴心,我瞧着都动容。” 贵妃又转头看向懿和帝,笑道:“不如直接请陛下赐婚,全了晋王殿下一番痴心?” 舒妃笑而不语。 贵妃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她焉能不知?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懿和帝脸上瞧不出端倪,半晌,慢慢转过头,双目直视着贵妃,意味不明反问了一句:“贵妃今日怎么忽然关心起老八的婚事来?” 贵妃被懿和帝那道情绪莫测的目光一阵逼视,心底莫名渗出寒意,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全被他看透,不觉手心湿冷。 贵妃不敢再在圣前玩弄心机,忙收敛心神,讷讷道:“是妾身僭越了。” 此后一路无话。 及至太傅府中,只见段府上下满堂缟素,昱王从里到外忙上忙下,几乎脚不沾尘。 见帝妃忽然驾临,昱王夫妇携着段家旁支族亲,连同其他前来吊唁的朝中重臣一道出门跪迎。懿和帝脸上颇有哀戚神色,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便进了灵堂。 他向太傅行了师徒之礼,最后亲自上了三支清香。 转身略微安抚了昱王妃一声,目光便落向身后众人,只见此时骆忱、慕瑜、裴茂皆在列。他徐徐看过去,目光忽地停留在裴茂身上。 裴茂察觉到天子探究的目光,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懿和帝忽地意味不明问道:“太夫人如今身子可好?”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裴茂更糊涂了,又不好不回话,只忙道:“蒙陛下福泽,家母身体硬朗,一切都好。” 懿和帝点了点头:“这便好。” 便不再多说什么,出了灵堂,脚步微顿,转头对夏晖低声吩咐了一声,夏晖应是,又一路小跑去将裴茂叫了过来。 贵妃觑了时机,对懿和帝道:“瞧王妃这回是真伤了心,妾身去宽慰她两句。” 懿和帝点了下头,贵妃便回去了灵堂,拉了昱王妃进了后堂。 退去下人,贵妃简单宽慰了昱王妃两句,便直入正题,问昱王妃道:“本宫听宫人说,昨夜昱儿大雨进宫,曾向陛下呈上了太傅绝笔信一封。本宫今日也一直无暇与昱儿单独说话,还未来得及问他,便只好问一问你,你可知信中所写内容?” 昱王妃哭得脸白如纸,一双眼睛却是通红,闻言低垂着头轻轻摇了摇,哑着嗓子道:“妾不知,父亲写好后便用火漆封了。” 贵妃双眸顿眯:“用火漆封了?” 就是说,连昱王也不知了。 她心中从晨起时的疑窦这刹那猛然扩大,心里说不出道不明地开始慌乱起来。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秘密,竟要用火漆封了,连女儿女婿都不能看? 该不会……是当年那件事! 想到这里,贵妃浑身一颤,立刻六神无主起来,眼神也渐渐涣散,仿佛不能接受,又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打击。 昱王妃见她这模样立刻就急了,连忙上前跪在她身前,紧紧握着她的手唤她:“母妃?母妃您怎么了?” 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反手握紧昱王妃的手,急声问:“段太傅临去前可有最后对你说什么?” 昱王妃悲痛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贵妃死死握着她的手,一双眼珠子睁大得有些可怖。 昱王妃定了定神,这才渐渐回想起来,记起老父临去前曾交代她,要她记得提醒秦王殿下践诺。 这便对贵妃说了。 贵妃听罢,瞳孔猛然一缩:“你说,你父亲要秦王践诺?是秦王,不是其他王爷,你没有听错?” 昱王妃又细想了一遍,这才笃定道:“确实是秦王。” 贵妃闻言,急促地低呼了一声,神情像是惧怕慌乱到了极点。 错了,错了……全错了! 她该防的人不是晋王,是秦王啊! 她千防万防,甚至有意撮合时照与慕家那丫头,就是为了防止兵权落入时照手中。但直到此刻她方知自己错了…… 一旦陛下知道了当年旧事的真相,二十万兵权,不,便是这整个大周江山,如今也是时陌的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里,贵妃实在无法接受这突然宣告的一败涂地,眼皮一翻,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 自慕瑜离开后,长歌便心事重重。 “秦王殿下要为父借机向陛下表达不愿涉及党争之意,再求携女辞官归隐,陛下今次虽未立刻应允,但我观他神情颇是动容,不像作假,亦猜不透他最终会作何反应。” 长歌回想起父亲的话,闭了闭眼睛。 懿和帝今日这是在试探。 试探她忽然出现在拢慈庵,可是为时陌有备而去,试探慕家与秦王是否私下早已结盟。不管是他自己想到的这一层,还是昨夜何氏垂死挣扎时挑拨出来的,但懿和帝在怀疑,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却并不足以令长歌乱了心神,因她也早已料到何氏反扑之时定然会将自己拉下水。毕竟所有这一切事情都是因她出现在拢慈庵中而起,那么拿她的动机来说事,便是最好的反击之道,这就是所谓的釜底抽薪。 但长歌自然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早已布置好了后招。 而今真正令她乱了心神的却是,懿和帝为何会来试探父亲?毕竟试探父亲,便等同于怀疑时陌。 她自时陌口中得知了段廷那封信的存在时,便一直笃信,懿和帝不会再怀疑时陌了,不止,这一局,时陌将会赢得大满贯。 只因以懿和帝对何氏和景王这样恩断义绝的处置来看,她一度料想段廷是在临死前为当年的顾贵妃娘娘雪了冤屈。 一旦懿和帝得知了当年真相,根本就不会再疑时陌。 可惜,从今日种种来看,显然她是料错了。 长歌心中微乱,纠结于段廷最后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但不论他信中究竟写了什么,时陌显然是知道的。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提前料到懿和帝的动作,进而赶在父亲上朝以前知会他应对之策。 所以段太傅那封信,到底是他自己要那样写的,还是从一开始,根本就是时陌要他那样写的? 长歌心中实在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好的机会,他为何不趁势一举拿下所有属于他的一切? 她心里挠心挠肝儿的,等不到晚上了,当下便躺回床上,抚着胸口喊难受,喊快点去寻秦王殿下过来救她的命。 她喊得格外逼真,竟险些将蓁蓁都骗了过去,最后还是夭夭将她拉到暗处,低声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见识到姑娘的演技?你当她无事时研究的那些话本全是白白研究的?所谓术业有专攻,正如我吵架从没输过一样,姑娘这演技也从无失手过。” 蓁蓁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转头望着躺在床上喊得快要背过气去的长歌:“……” 但她还是尽职地去寻了时陌。 结果还没见到时陌,却先被从里面出来的方院正给拦了回来,说:“秦王殿下身受重伤,如今躺在床上半点不能移动,刚吃了药睡下,蓁蓁姑娘你莫去吵他。” 蓁蓁:“……” 半点不能移动?那她昨晚上在她家姑娘床上看到的男人是谁? 还有说好的从无失手的演技呢?怎么感觉今天遇上高人了! 蓁蓁垂死挣扎道:“但是我们郡主……” “郡主是?老夫随你去看看。”方院正说着就硬拽着她回来了。 没等到时陌却等来了方院正的长歌:“……” 好气,连演戏的心情都没有了。 …… 晚膳后,长歌命仆妇抬了热水进来。蓁蓁想起她这个手不能沾水,想要拦她,但转念想这手至少一两个月才能好,总不能一两月都不洗澡? 这便自己守在门外,让夭夭小心伺候。 夭夭贴心地移了与浴桶堪堪一样高的置物柜过来,让长歌可以将手自浴桶边缘伸出,小心地平放在上头,如此既不用沾水,又不用受累举着。 长歌软软地浸在水中,夭夭在她身后替她擦身。水的温度刚好,她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却听夭夭自她身后问:“今夜秦王殿下还会过来吗?” 长歌徐徐睁开眼睛,也不害羞,直言道:“会,否则他白日里装病装得那么辛苦却是为了什么?” 夭夭笑了一声,道:“殿下对姑娘真是上心。” 长歌沉默片刻,半晌低低自言了一声:“固然上心,但有时我却又瞧不透他……” 身后一时无声,片刻后,却忽地自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带着意兴阑珊的低醇笑意:“哦,瞧不透我什么?” 长歌一惊,猛地转过身去,带起一阵不轻不重的水波晃动之声。 身后哪儿还有什么夭夭? 四目相对,她在他漆黑幽暗的眸中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顿时浑身都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冰雨百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可爱的没有感情的杀手2瓶;墨与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1 章 长歌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也不眨,眸色渐渐深暗下去,自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如小鹿乱撞。 她的呼吸不觉急促起来,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嘴里嗔了一句:“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啊!” 然而其实她此时的样子,正对他和背对他也没什么区别,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在水下。水汽氤氲,她漂亮的曲线若影若现,出声,嗓音莫名有点干哑。 他忙轻咳了一声,道:“我来。” 长歌:“……” 你来什么?帮我洗澡? 混蛋! 她不想看他此刻的样子,闷闷道:“每次洗澡都被你忽然闯入,你再这样我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每次?时陌此刻脑子转得不是很快,蹙眉想了下才想起清泉驿时那晚,顿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见长歌真的恼了,才连忙向她解释:“我想你如今伤口不能碰水,便没有料想到你会洗澡……其实不急于这一时的。” 长歌默了默,垂着眸轻声道:“我知道你今夜会过来,想到自己身上又是血又是药的,这样和你在一起我也会不好意思啊……” 时陌闻言眼睛顿时就亮了,唇角不可克制地轻轻勾了起来。 却又听她埋怨道:“哪里想到此时天不过刚刚黑,你就过来了,我以为你会待半夜夜深人静时候才来的,也好避开耳目。” “嗯,是我的错,来得不是时候。” 他含笑认错,态度很好,就是完全听不出悔意。说着还缓缓绕到了她身前,正对着她。 长歌又想避他,一时忘了自己的手还搁在置物架上,就想跟着转过身去,被时陌轻轻按住了小臂,便无法动弹。 他的一只手不轻不重捏了捏她光滑细腻的小臂,俯下.身去,离她很近,哑声道:“只是我知道你今夜会等我过来,不想让你等太久。如今既来都来了,不要赶我,可好?” 长歌心尖儿霎时一阵酥软,喉咙发干,自己的声音都快找不到了,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来? 只能垂下眸去,默许他接替夭夭的活儿,帮自己洗了澡。 他自是比夭夭温柔体贴数倍的,但到底是新婚的男女,这个澡就洗得就有些一言难尽。好在他心疼她受着伤,还算克制,不多时便将她抱了出来,拿过一旁的浴巾裹住,放回床上。 她连忙单手扯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颗脑袋出来对着他。 时陌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转身绕过屏风,将方才放在桌上的药箱拿了进来,放在床边的小案上。又将药箱打开,将所需的几样东西一样样取出。 摆好后,他才坐到长歌床前,将手中的药丸凑到她唇边。 长歌又闻到了那一阵熟悉的清冽香味,想起他说这个药统共只得三颗,如今已是最后一颗,便不舍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疼,真的不疼。” 时陌柔声道:“吃下去,我才好为你换药。” 长歌还是很舍不得,总觉得这样很浪费。 时陌坚持,抵在她唇上的手不肯松开。 长歌艰难道:“虽然是药,但好歹也算是你母亲的遗物,我这样一口气全吃了,总觉得愧对她。” 时陌挑了挑眉,道:“我忘了告诉你,这个药是我母亲传给儿媳的,你不吃谁吃?” 长歌惊呆:“……” 怎么可以有人比她还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快吃,再不吃我喂你吃。”他没了耐心,意有所指地威胁起来。 长歌被他一吓,终于乖乖张开嘴巴吞了进去,时陌又适时地将她半扶了起来,给她喂了一杯水,好让她吞咽顺畅一些。 做好这一切,又等了片刻,他这才略略掀开她的被子,露出她一截光溜溜的藕臂。 却没立刻换药,而是看向她,道:“转过头去。” 长歌:“……” 她撅了噘嘴,道:“我胆子没你想的那样小。” 时陌神色淡了下去:“你胆子自然大,明知那鸽子有剧毒还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去捉了。我这两日都在想,若当日我没有带你去看日出,你便不会看到那只信鸽;若我不曾告诉你那信鸽有毒,你便不会想到这出苦肉计,受今日的罪。” 长歌听他嗓音淡淡,知他是因为心疼自己而自责,心头亦跟着钝涩难熬,不敢再惹他了,连忙听话地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时陌顿了顿,这才动手解她手上的绷带。 随着伤口渐渐露出,他的眸色愈加暗沉。他屏气凝神,取药上药,一举一动轻之又轻。 长歌虽没看他,却也感觉到他对自己视若珍宝的对待。昨日他上药时自己昏睡了过去,此刻才知他是这样替自己上药的,心中既温软至极,却又忍不住生出淡淡的酸涩之感。 他动作极轻极柔,自然便慢了下来,长歌尤其觉得难捱,好几次想转过头来逗一逗他,好让他开心一些,又怕反而惹他生气,只得忍下,因此虽不觉疼痛,却也煎熬。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感觉到他做好了一切,又重新拿干净的纱布将她的手细细密密地缠好。 她这才转过头去,却见他整张脸都有些不自然的白,她心尖儿如被针轻轻地扎了一下,柔柔叫了一声:“时陌。” 时陌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看她,只是转身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一收拾好,将药箱和水杯放回屏风外的桌上,自己又转身去浴房净了手,这才回到她身边。 长歌早已往里让出了一半床席,时陌掀被进去,支肘侧身半躺在她身边,垂眸凝着她,手指轻抚她的头发,柔声对她道:“伤口愈合很好,明日起就算无药也不会很疼,但终究是伤,总会难受……” 长歌听他语气疼惜,不待他说完,忙仰头对他道:“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娇气,些微疼痛我真的不怕的。” 时陌凝了她片刻,忽地一笑,俯身吻了她下的眉心,又柔声道:“好在到我们大婚那日,你应该是能全好了。” 长歌听他说起大婚语气一如既往自然笃定,料想一切都在他运筹之中,便又猛地想起今日困扰她的问题,方才被他忽然出现一扰给打乱了,此时忙问他:“段廷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他见她眉目急切,却是不疾不徐地哂笑一声:“你以为是怎么回事?” 长歌默了默,轻声道:“我以为……那封信中与顾贵妃娘娘有关。” “你以为那封信是为我母亲平冤昭雪的?” 长歌点了下头。 时陌忽地低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这一声笑却让长歌的心也紧紧提了起来。 …… 贵妃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寝宫,昱王侍在床前。 她悠悠转醒,猛地记起自己昏倒前听得的消息,眼中又顿时露出惊恐,昱王心惊,忙握住她的手安抚。 贵妃反手紧紧握住昱王的手,一时竟抖得说不出话来。 昱王连忙轻轻拍打她的背,又转身亲去倒了茶回来,劝慰道:“母妃莫急,若有吩咐,尽管与儿子说。” 贵妃抖着半晌,才终于干着嗓子说出来:“昱儿,昱儿,不好了,不好……段廷将当年顾贵妃一事的隐情告知了你父皇!你父皇已经知道真相了,如今这兵权、这江山……所有的一切,都是时陌的了,都是他的了!” 昱王闻言脸色大变,手中的杯子一松,“啪”的一声砸到地上,当场碎了一地。 …… “长歌,你想错了,那封信里并无我母亲什么事。”时陌眸光淡淡落向远处。 长歌万分不解地看着他。 良久,时陌缓缓收回目光,凝向她,没有解释,却是忽道:“长歌,我与你不同,你从前的事应当都记得很清楚。但我,我只是从梦中断断续续得了一些片段。” 长歌立刻就明白过来他口中所说的“从前的事”是指什么,是指他们上辈子的事。 她霎时茫然:“怎会这样?” “与你之间的事我都记得很完整,但旁的我却只得知了几个重要关节。”时陌说着,话锋一转,“但即便我不记得了,我想上辈子,我最后应该也并没有让那个人知道真相。” 长歌震惊地看着他,轻点了下头。 是的,上辈子,时陌得到江山之后,将懿和帝幽禁在宫中,懿和帝无法接受自己的国祚最终落入了自己此生最憎恨的人手中,同时又恨自己败军之将无力回天,便终日被怨恨与不甘折磨,最后是自己把自己给折磨死的。 时陌从她那里得到确认,情绪莫名地点了下头。 长歌仰着头,问他:“为什么?” 时陌俯身,缱绻地亲了她的唇半晌,才问:“长歌,若有一日我负了你,纵然是因为旁人的挑唆,但我确实负了你,我亲手折磨你,我使你万念俱灰,痛不欲生……无论生前或死后,你可愿我将来知道真相,回来乞求你的原谅?” 长歌心中一震,霎时若有所悟。 她想了想,定定地摇头:“我若已经对你别无所求,便不会再在乎什么真相了。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这样你便无法再以忏悔的借口来打扰我,不论是我生前还是死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的模样,听见你的声音,这辈子只当是我自己瞎了眼,从今往后往事如烟尽散,你我两不相欠。” 她说完,又忍不住主动凑到他脸颊亲了一口,笑盈盈道:“但我知道你不会负我。” 时陌忍不住笑了:“我说的自然不是我,你应当也知道我说的是谁。” 长歌轻点了下头。 她知道,他说的是懿和帝。 他想让她明白,为何他前世今生都没兴趣让懿和帝知道真相。 从前长歌一直不懂,此时被时陌这样一问,易地而处,方才明白。 “告诉他真相了,让他知道我母亲爱他,反倒是替他拔除了他心头的刺。刺这种东西,拔的时候纵然痛苦,但一旦拔出,便早晚都会痊愈。我为何要让他痊愈?他害死了我母亲,便让他一直以为我母亲背叛了他,从头到尾从未爱过他,让那根刺一辈子好好埋在他心里,永远拔不出来,无法愈合,天长日久地折磨他。”时陌淡淡道。 长歌懂得他的爱和他的恨,不觉更加心疼地抱紧了他,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嗯,你是对的。” 多少受了冤屈的人想要平反,或者是因为还不曾痛入骨髓真正失望,尚心存有幻想;或许是屈从于现实,明白除了平反之外,再无路可走,只有借着平反才能得回自己失去的一切,不得不平反。 但时陌却不同,他的一切,不必平反,他亦能得到。 或许会更加艰难,但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线——他绝不利用他的母亲。 他既真正明白了他母亲对懿和帝已经彻底失望,便不会为了让自己翻身而违背她的心意,即便那代价是自己多年被人踩在脚下,即便跋山涉水,经历无数艰难困苦,他都要以自己的方式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连自己都利用,却独独不会利用他的母亲和她。 长歌眼眶顿热,忽地觉得,这个男人真的是天生就要让她爱惨的。 旁人看他绝情绝爱,她却知道他的赤子之心,他的至情至性。想到此处,她又顿时觉得一颗心火热,这样的男子,只有她才能看到他真正的模样,只有她才能得到他。 时陌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心中亦是一热,忍不住哑声问:“怎么如此看着我?” 长歌凝着他,笑道:“可恨我现在受了伤,不然今夜定要好生伺候秦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雨百合2瓶;3865499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2 章 杯子骤然碎裂的声音将外头候着的宫女纷纷引了进来,昱王见得鱼贯而入的一列人,忍不住背过身去,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待宫女们收拾好了碎杯和水渍,昱王也镇定了下来,他挥了挥手将宫人挥退,最后一名宫女从外头拉上了门。 昱王这才转过身去,看向床上如失了三魂七魄的贵妃:“儿子信得过太傅。” 贵妃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你媳妇亲口告诉我的,你竟不信我?段廷背叛了你啊!” “不,太傅定不会背叛儿子。儿子幼时,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不讨父皇喜欢。先有老二,后有老六,他们都是父皇的心尖儿肉,父皇时时去看他们,却从不来看儿子,路上遇见,亦面无表情,从不将儿子当做儿子看。儿子枉为长子,却因不得圣宠,连宫人都看不起儿子。及至岁长,与兄弟一同进学,老二一点就通,老六更是天资过人,过目不忘,三岁成诗,父皇对他宠爱非常。当年,顾贵妃还未蒙难,父皇便时常与她相携一道来接老六下学,他二人一人一边牵着老六的手一同回宫,一家三口天伦之乐,使儿子极为羡慕,亦更觉自卑,因而自暴自弃,再不肯与人说话,常常一个人躲起来。” 昱王看向贵妃,眸光定定:“是太傅找到儿子,对儿子谆谆引导。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儿子这一生,从未从父皇身上体会到什么叫父爱,只有太傅待儿臣如子,耐心引导,步步辅佐,还将唯一的女儿嫁了儿子。想当日,老二、老三谁不想娶太傅之女,得太傅为臂膀?非儿子妄自菲薄,但儿子确实天资平平,若当日太傅择的东床快婿是老二或是老三,早就大局已定,也不至于为儿子殚精竭虑而死。这等恩情,儿子若是怀疑,岂不是与那忘恩负义的禽兽无异?” 贵妃听昱王一席话,仿佛心尖儿被人拿针密密扎着,到昱王说起从未体会什么叫做父爱时,她终于忍不住掩面揩了眼泪,哽咽道:“是母妃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得你父皇欢心,才让你也叫他看不起……” 昱王两步上前,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如何能怪母妃?是父皇生性凉薄,顾贵妃当年宠冠后宫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不得善终。老六幼时受尽荣宠万人之上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人踩在脚底,九死一生地挣扎着。这都怪谁?” 贵妃忙以手指挡住他的唇,面露惊恐:“昱儿……” 昱王眸光清冷:“倒叫儿臣看透一切,成王败寇,儿臣今生定要做这个王,万人之上,睥睨天下,让父皇知道他看错了人。” “你有如此鸿鹄之志,母妃自然欣慰,但如今……” “如今不正是局面大好吗?”昱王眼中露出光芒,“此刻父皇最宠爱的老二死了,老三垮了,老六与他互为仇视……” 见贵妃要说什么,昱王又道:“母妃,儿臣不仅信太傅,更信父皇,若太傅信中果真与陈年旧事有关,父皇怕是昨夜连夜就将兵权捧到老六面前了,他却至今没有动静,不就正好说明了一切?” 贵妃如醍醐灌顶,终于大悟,脸上缓缓恢复生气,那生气又转眼间变成抖擞的精神:“你所言甚是,是母妃狭隘了!” 太傅的死让昱王沉稳不少,他此时念起段太傅在世时遇事的沉着分析、冷静应对,徐徐道:“如今,父皇手下可堪用的武将不过慕家、裴家,后起之秀不过裴宗元、秦时月,从前老将,长兴侯蔡兴已死,忠毅侯庸碌多年。这些人里,他防得最厉害的就是慕家,但如今慕家既已主动交回兵权,他眼下防的头一个便是裴家。所以此次兵权交接,他定是慎之又慎,他若肯将兵权下赐,定是赐予皇子,不仅是皇子,更是他心中的储君人选。” …… 长歌情动不已时主动撩拨了时陌一句,却见他不过身体绷了绷,搂着她腰肢的手心烫了烫,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克制了下去,又成了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长歌贝齿咬唇,总觉得有点挫败。刚刚还说她能看到他纵情的样子,结果他立刻就一副对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了。 真是…… 她忍不住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胸膛,轻哼道:“我都这样说了,你好歹有点反应嘛。” 手指被他握住,他幽黑的眸子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你如今这个样子受得住我的……反应?” 长歌被他的意有所指弄得脸颊顿时就烫了,轻咳一声,别开眼去。 揭过揭过,快点揭过。 却听他叹了一声,在她耳边定定道:“我此生要的是你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并不贪求这一时的燕尔欢情。” 长歌闻言,心中顿觉甜蜜满足,脸颊又忍不住偷偷染上绯红。 她抿着唇笑,将脸埋进他怀中。 时陌轻轻抚着她的身子,垂眸看着她,眸光流转,又似笑非笑道:“虽不急,你的心意我却是记下了,等到新婚之夜你身子好了……” 他后头就没声了,她忍不住抬眸看向他,却见他意味深长一笑,就凑到她耳边咬住了她的耳垂,在她耳边缓缓地说了一句。 霎时,长歌的脸颊红透,又惊又羞地飞快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眸光璀璨,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赶紧移开目光,嘟囔道:“说得这么确定,还不知道还有没有新婚之夜呢,说不定上个新婚之夜就是你我此生唯一的新婚之夜了。” “有。”时陌收起眼中动情的神色,笃定道。 因为撩拨不成反被调戏,长歌又羞又挫败,忍不住和他唱反调,骄矜道:“哼哼,你少自我感觉良好了,你别看我前两年无人问津,自我父兄交回兵权之后,我行情就好着呢……早晨来看我那些官眷都是想替我说亲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轮到你呢。” 时陌神色自若:“嗯,眼下行情是不错,但若是你父亲辞官的消息一传出去,他们怕也是散得比谁都快了。” 长歌:“……” 时陌含笑道:“妄想攀附的权贵娶不起你,如今能与我一争的也不过一个时照了。” 他说起时照,眉眼中笑意不减。他嘴上说着时照能与他一争,但神情中却分明是明晃晃的胸有成竹,仿佛根本不将时照放在心上。 长歌看着他,就听他话锋一转,道:“但懿和帝定不允许兵权与慕家共存,二十万兵权一旦落到时照手上,他此生便与你永无缘分了。” 长歌微惊:“你说……二十万兵权最后会落到时照手上?” “否则呢?”时陌含笑反问,“你以为是谁?” 长歌老实道:“我以为,是你。” 即使段廷信中未提及时陌,但时陌要夺下二十万兵权却也不是不能。他以质子的卑微身份,在大周与西夏一役中扭转局势,更带着大周失去的十六州回国,战功赫赫,可谓举世无双。就算懿和帝对他心怀芥蒂,但兵权关系苍生社稷,时陌仅凭战功去夺,胜算也是颇大。 可正如他所说,懿和帝定不允许兵权与慕家共存,他若得了兵权,便不能娶她。 兵权与她,他只能选一个,他义无反顾选择了她。 虽然早明白他的心意,但取舍之间,见他这样毫不犹豫,她仍是觉得甜蜜不已,忍不住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问:“那兵权呢?你不想要兵权了吗?” 他握住她的手,笑道:“兵权可以徐徐图之,唯有你让我迫不及待。” 长歌唇角终于再也压不下去,高高翘起。 但不多时,她心中却骤然想到一个关节,神情霎时凝重下去:“但二十万兵权绝非小事,懿和帝又刚刚经历了东宫之乱,景王被贬,他此时若是赐兵权……怕就是立储的征兆了。” 真的还有机会,再徐徐图之吗? 长歌仰头看向时陌。 时陌静静凝着她,良久,轻声问:“长歌,若我此生不做皇帝,你可会失望?” …… “若太傅信中与顾贵妃无关,那如今便可先将老六放在一边不管他。” 贵妃宫中,昱王沉吟道:“那么如今本王的头号劲敌就是……老八。” 贵妃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对,就是他,舒妃的儿子,晋王时照。但若是他却就好办了,我自有对付他的法子。” “母妃此话何解?”昱王问。 贵妃意味深长一笑:“这时照一双眼睛白长了那么好看,却是个有眼无珠的,竟看上了慕家那个丑丫头。如今宫中虽说不敢明说,但私下里哪个心中不知道,舒妃整日想方设法地游说陛下,要他赐婚时照与慕长歌。” 昱王闻言一喜,忍不住拊掌笑道:“这真是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父皇心中一向最忌慕家,去岁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自去年剿匪一役后才总算按下了杀心,但对慕家也是处处防备。如今慕家好不容易交回兵权,他定不会让慕长歌嫁给有兵权的皇子,定不允慕家再与兵权沾上半分的干系!” “正是这个道理,慕家与兵权不可共存。”贵妃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昱王,道,“我儿放心,母妃在宫中,定会极力促成时照与慕家这桩婚事,还有……旁的琐事,也会为你一并处置干净,定为你扫除后顾之忧。” …… 长歌的心砰砰直跳,双眸湛湛地望着他。 她怎会失望? 为了可以名正言顺昭告天下娶她,他在这个关键时机放弃了兵权。但夺位之争原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此时退了一步可能就再无重来的机会。想来,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白这一次放弃兵权可能会招致的彻底失败。 但他仍是义无反顾选择了她。 “我怎会失望?江山与我之间,你选择了我呢。”她轻声道,言笑晏晏。 时陌含笑凝着她,在她唇上温柔落下亲吻。 两人缠绵多时,房中一时春意融融,最后时刻,时陌方才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长歌躲在被子里,双颊通红,眸光却是晶亮,见他下床去吹灭了灯,返身回到床上,终于规规矩矩地不再乱碰她的身子。 她忍不住觉得好笑。 时陌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我都记在心上了,一并算在新婚夜里。” 长歌:“……” 嘤…… 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却听见他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感觉到他面朝着自己,长歌便睁开了眼睛望着他。 时陌若有所思道:“夺嫡之争非同小可,如今时景一倒,贵妃与昱王定会将时照当做头号大敌,便不难料到,他们定会极力促成你与时照。但朝中之事有我安排,你却无需担心,只是寻常出门定要小心,我怕他们手段下作,对你下手。” 长歌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有蓁蓁与夭夭在身边,不会有事的。” 时陌又道:“我还是让茯苓过来跟着你,有她在我也放心。” 长歌想了想,摇头道:“现在还是不要,虽然我知道你行事一向小心,但她毕竟曾经是你王府中人,若是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我身边,被有心人发现,倒是坏了你一番小心筹谋。” 她握住他的手,笑道:“放心。再说如今你就在我家,我哪儿还有心思出门?” 他没吱声。 长歌立刻领会:“你要走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我过来之前得到消息,贵妃与昱王妃叙话后忽然昏倒,想来她是在疑信中内容了,即便最终不疑段廷,但想起我来也总会觉得隐忧,以她行事,这两日应当就会对我下手。我不能让她来扰了国公府的清净。” “我们不怕被扰了清净。”长歌立刻紧张起来,巴巴望着他,“你别走。” 时陌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你还信不过我的本事吗?再者,我早料到有今日,已经布置好了应对之策。” 长歌见他态度坚定,又胸有成竹,这才退了一步,只是问道:“是什么应对之策?” 时陌神秘一笑:“倒是真与段廷信中内容有关了。” 长歌猛地想起段廷那封信,几次想问都被他诱了心神,这时他主动提起,她立刻便抓着时机追问:“我一直想问你信中内容究竟是什么,既与顾贵妃娘娘无关,为何还能一举击倒何氏?” 时陌意味深长一笑,俯身在她耳边。 他语气温存,仿佛情人之间夜半呢喃,但长歌却在他话中渐渐睁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神情。 谁曾想这个世界竟然这样小。 凌非三年前曾娶段家旁支的嫡女为妻,虽是旁支,但也算是背靠太傅,大树好乘凉。东宫之乱,外人不知,但凌非秽乱后宫,挟持天子,头号逆贼,实是比太子更该死。 凌非逃脱之后,凌非之妻及妻族本该被一并赐死,好在段廷以老脸向懿和帝求情,这才求了个恩典,最终只赐死了凌非之妻,旁人却是没有牵累。 段家女临死前曾求见段太傅,她告诉了段太傅一个惊天秘密——凌非私通宫中瑾贵人。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段廷才知道了东宫之乱真正的源头。 段廷知道秘密后,面上假作不知,连昱王亦绝口不提,暗中却去查了瑾贵人。段廷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当日他盯上长歌,连长歌都怕他,可想见他手段之厉害。一旦被他盯上,最后势必被扒掉几层皮。 瑾贵人就是这样被他扒掉了几层皮后,最后竟叫他查出,原来瑾贵人与凌非有染,竟是何氏从头到尾设计。 瑾贵人当年原只是想攀龙附凤,这才踹了凌非攀上了懿和帝,没想宫中竞争实在激烈,她虽是凌非心中的小仙女白月光,但在懿和帝那里却一文不值。宫中生活艰难,她心情可以想见有多抑郁。 而彼时,凌非却得了太子赏识,暗中相帮他扶摇直上,一路官拜禁军统领,位高权重。 瑾贵人开始后悔了,有点想吃回头草,几次三番与凌非眉来眼去招惹。 她那个时候或许也没有胆子做那水性杨花给天子戴绿帽之事,只是想从凌非那里找回些做女人的自信,但她却不知,她一举一动皆落到了有心人眼中。 这个有心人就是何氏。 彼时,顾贵妃已去,何氏便是宫中最当宠的宠妃。但她虽当宠,却不短视,反而极有远虑地明白,只要太子一日不倒,一旦懿和帝死去,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自己的儿子也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她势必要拉下太子。 可恨先皇后让她吃了个闷亏,不待她还手就死了,她这辈子谁都斗得过,却独独斗不过一个死人。有先皇后剖腹取子的情分在,她根本无法吹枕边风离间,只得慢慢等待时机。 这一等就让她等到了瑾贵人。 何氏早知凌非是太子的人,发现瑾贵人与凌非有异常之后,便派人去查了两人旧事,一查之下只觉天助她也。 她找准时机,暗中给瑾贵人下了不可描述的药,又将凌非诱至瑾贵人宫中…… 两人一番颠鸾倒凤后,凌非穿了衣服离开,瑾贵人躺在床上回味,却不料这个时候,何氏缓缓现了身。 原来,她竟带了吴嬷嬷一直藏身在内,方才一切都在她眼中。 瑾贵人落了这么大个把柄在何氏手中,从此以后便无不言听计从,从凌非那里打探太子的消息,递给何氏,相应的,何氏助她瞒过众人,继续与凌非暗通款曲。 可惜凌非虽被儿女私情所误,却也算是条知恩图报的汉子,太子对他有恩,于大事上头,他从不肯泄露。 就这样坚.挺到何氏出宫去拢慈庵中“修行”,何氏都没找出打倒太子的把柄,但她自顾不暇也无法再理会瑾贵人,便搁置了这枚棋子,连景王亦不知个中内情。 直到去年,时陌欲以太子转移懿和帝杀心,才派人献计景王,安排了懿和帝捉奸在床,愤而杀瑾贵人,凌非冲冠一怒挟持天子。景王又在东宫趁机游说太子,让太子误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与凌非里应外合一举夺位。 …… 时陌淡道:“段廷虽查不到确然证据证实太子逼宫与何氏有关,但何氏当年用下作手段设计宫妃与禁军统领苟合却是千真万确。但以段廷圆滑,此等宫闱秘辛,他定然一直假做不知。直到这一次,他自知大限将至,才答应在信中说出,换我一个人情,要我日后保昱王夫妇无虞。” 长歌震撼不已,抬眸看向时陌:“你说‘答应’?可见你早就知道瑾贵人与何氏之间的关联?” 时陌并不否认,沉默半晌,情绪不明道:“知己知彼,何氏与懿和帝害死我母亲,他们各自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无有不知的。后宫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心中亦清楚,所以……” 他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柔声道:“我离开后,你定要小心贵妃那边的人。若是有人邀你吃酒、赴宴、春游……” “我都不去!”她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保证道,“我哪儿都不去,就等着你来娶我!” 时陌见她目光真挚直直望着自己,双颊娇俏泛红,忍不住心神一荡,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哑声道:“好,等着我,我很快就来。” …… 昱王离宫后亦没有回府,连夜又赶去了太傅府。 昱王妃跪在灵前给太傅烧纸,默默垂着眼泪,见丈夫回来,迅速拭干了眼泪,问了贵妃情况。 昱王说了声无事,神情却是沉凝,昱王妃正要问他发生了何事,昱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进了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又加更啦~二合一! 我就要开学啦,本来想这几天多存点稿,开学后能保证日更就好,但我竟然还加更了!感觉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嘤嘤嘤~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陈陈陈陈陈5瓶;西柚、啻3瓶;茴香、咿咿呀呀、Grace恩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3 章 昏暗的灯光下,昱王负手踱了数圈,最后停在昱王妃面前,双目直视着她的眼睛,凝声问:“你老实告诉本王,太傅信中所言究竟是为何事?” 昱王妃不意他忽然间投来这样笃定的眼神,眼中一刹那掠过微慌。 这细微的神情立刻便被昱王捕捉到了,他的双手猛地握住昱王妃双肩,俯身几乎与她平视:“你果真知道对不对?” 昱王妃别开头去:“殿下……” “告诉我!”昱王并不放开她,目光紧紧看着她。 昱王妃悲伤地看向他的眼睛:“殿下不要再问了,父亲既不让你知道,自有他的用意。他一生为你筹谋,你当信他不会害你才是啊。” “本王自然信他,若他如今还在,本王绝口不提,全心信赖。但他已经仙去,往后这长长的一条路都只得本王独自走过,千难万险,荆棘丛生,再无人能替本王挡去,本王只能依靠自己。所谓知己知彼,父皇这一生何其宠爱何氏与老三?却因为区区一封信就与他母子二人恩断义绝,可以想见这封信是何等的举足轻重干系重大,你却要让本王被蒙在鼓里吗?”昱王沉痛道。 昱王妃见他切然神色,心中亦是动容,终于迟疑起来。半晌,她闭上眼睛,叹道:“妾身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当日妾身进去时,父亲正好写就,正打算封信,妾身曾掠过一眼,瞥见了一个人的名字……” “是谁?”昱王的嗓音提了起来。 昱王妃却迟迟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昱王,郑重道:“父亲当时便猜到我是看到了,他要我以储君之位发誓,绝不告诉你,若我泄露,殿下今生便与储君之位无缘。我发誓了,殿下还要听吗?” 昱王脸上顿时一阵黯然,他松开昱王妃的手,踉跄退了一步,神情极为挫败,喃喃道:“为何,为何连太傅都不信本王了?” 昱王妃想上前去劝,被他抬手拦住了。他挫败半晌,又忽地重新振作起来,转头看向昱王妃,眸光坚定:“你一妇人,凭什么以江山皇位发誓?又非本王亲口发誓,做不得数,做不得数……你说,本王听着。” 昱王妃知道他是心意已决,叹了一声,看向他:“凌非。” …… 他夫妻二人自以为私房夜话,却不知隔墙有耳,帘后有一名仆妇无声地退了出去,谁也没有惊扰。不多久,消息便飞到了别人家的高墙内。 景王府中,丞相骆忱深夜便将这个消息带了过去。 景王被一道圣旨打得一蹶不振,卧床不起。此时,他半躺在床上,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如今还隐约渗着血迹出来。房中灯火三两盏不甚明亮,他瘦削的面庞被隐藏在阴影里。 景王妃正在一旁给他喂药,听底下人传丞相到,连忙请了进来,之后又将众人屏退,独留骆忱说话。 骆忱便将自家眼线在太傅灵前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景王。 景王听罢,死水无波的脸上渐渐有了起色,他慢慢地转过头去,空洞黢黑的双目盯在骆忱的脸上,他一整日不曾开口,此时嗓音骤然出来带着莫名的阴冷之气:“凌非?” “是,前禁军统领,凌非。”骆忱肯定地说。 景王又重新转过头去,沉默片刻,忽地低低地笑了出来。他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这清寂孤清的夜里,让人仿佛觉得有湿冷黏糊的东西爬过脊背。 “原来是这样,本王懂了,本王什么都懂了!”他隐在黑暗中的眸子如秃鹫,放着腐朽而阴毒的光。 凌非之事的隐情,骆忱并不知道。景王与骆忱虽也是翁婿关系,但他二人与昱王段太傅却不同,景王天性多疑,便连骆忱他也不能完全信任,这一点可以说是与懿和帝如出一辙。是以当日东宫兵变一事,骆忱也被蒙在鼓里。 此时,骆忱眼中露出疑惑:“殿下,凌非与殿下和娘娘有何关联?” 景王决然地挥了挥手,不欲他多问,自然也不回答,只是转头盯着骆忱,道:“你去替本王办一件事,若此事能成,非但能雪今日奇耻大辱,连太子之位亦是本王囊中之物。届时,本王必要将时昱、时陌两人抽皮剥筋!” 他咬牙切齿,拳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崩出。 骆忱正色凑上前去,景王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骆忱闻言,眼中霎时竟露出惊恐之色:“殿下,此事……” “去!”景王扫他一眼,薄唇里冷冷吐出一个字,不耐至极。 景王的话,景王妃是听在耳里的,见骆忱犹豫不决,含笑帮忙劝道:“父亲,欲成大事者,焉能有妇人之仁?” 骆忱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女婿,心叹一声,点头应了,又向景王行了个拱手礼,告退离去。 骆忱离去后,景王妃继续给景王喂药,眉眼间笑容潋滟,一碗药喂完,又拿出手帕,俯身细细替他擦拭唇角:“殿下,父亲这边出力,殿下这里也不可懈怠,身子若是好了,宫里还需去走一趟。妾身知道这个时候对殿下而言固然屈辱,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切都当以大事为重……” 她话未说话,便让景王狠狠握住了手,她有些疼,却不惧地迎视向他,眉眼中露出媚色。 景王眸色深了深,一个用力便将景王妃拉到了榻上,他一个翻身便将人压在了身.下…… …… 时陌第二日下午就离开了,离去前来看了长歌。但因正值白日,闲杂人等都在周围,他便也只能站在她床前,以大夫的口吻目无情绪地叮嘱了她两句,之后便说要走了。 长歌静静看着他,心中万般不舍。虽然他昨晚就同她说过会走,京城也不大并非一别天涯,但一想到夜里两人还是那般如胶似漆的光景,一到白天却就要装作对彼此无情,谁也懒得搭理谁,她心里便觉酸涩。 见她眼中隐约流露出不舍,时陌情绪不明道:“郡主手上的伤还需小心,若是之后觉得哪里不妥,派人过来秦.王府告知无妨。既是父皇的旨意,要本王为郡主疗伤,本王自会将郡主治好。” 长歌敛去眼中眷恋,笑着点头致意,客气道:“如此谢过殿下了,这几日招待不周,殿下勿放在心上。” 时陌颔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长歌让夭夭去送他,慕瑜父子亦跟着一路将他送到门口。 目送时陌的马车远远离去后,慕瑜正要转身,却瞧见前头裴家的马车从转角处进来。 那马车过来的方向似是……宫中。 慕瑜双眸微微眯了眯。 裴茂和裴宗元进宫一向骑马,从不坐马车。又见前方马车流苏垂缦,颇有雅致之色,不难猜到里头是女眷。 但裴家因后宅之事一团糟,裴夫人虽是国公夫人,却并未得到对等的地位。她不为裴茂看重,身上也无诰命,平常若非盛大节日宴请,不得入宫。 太夫人身上倒是有诰命,但太夫人年事已高,行走不便,素日门也不出,更遑论进宫。 慕瑜与慕云青对视一眼,两人也不停留窥探,这便转身进去了。 夭夭看在眼里,回去后将粗使丫鬟与仆妇一并撤出去,清了闲杂人等,将这事告诉了长歌。 又问:“马车里的人是谁?” “若我没有猜错,里头便是裴锦了。”长歌淡淡道,“懿和帝果然本性难移,天生的多疑,如今虽贬了何氏与景王,但当日但凡出现在了拢慈庵中的人,他都要一个个查一遍。昨日试探了父亲,今日便到裴锦了。” 夭夭问:“陛下不会对裴家做什么?” 长歌没吱声,半晌,淡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上辈子,慕家倒后,懿和帝便将矛头对准了裴家。先是予裴家无尽荣宠封赏,令裴家父子一时权势滔天,将他们捧得高高的,而后骤然给予致命一击。 登高跌重,裴家几乎步上慕家后尘,万劫不复。 如今既然嫌隙早生,若能提前消解,推掉不该他们得的,求一个安稳,方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 这一日傍晚,景王跪在宫门口负荆请罪,懿和帝不见。他面无不改色,背负荆条,于宫门口长跪不起。 宫内宫外进进出出的宫人、朝臣无数,自他身旁走过,起初还觉不好意思,却见他面不改色,很是沉稳,双膝跪地,背脊笔直,从容坚韧,竟隐隐让人心生敬意。 但懿和帝却始终不见。 …… 这夜,时陌躺在自己的床上,孤枕难眠,便忍不住忆及长歌夜里的娇态,愈加觉得长夜难捱,满身精力无数释放。再想起她白日里对自己强做出的那副疏离之态,便觉好笑。 精神愈加振奋,终于彻底了无睡意。 索性起身点了灯,拿过一卷书在灯下看起来。 又忽地想起景王今日长跪宫门口一事。 他虽知时景,也早已料到他必不肯死心,垂死挣扎不过是早晚的事,但他竟这么快就振作起来,到懿和帝眼皮底下做起了这副姿态,其心性之坚韧倒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原本以为,时景至少得颓废十天半月。 只怕是有什么刺激了他。 长指轻轻扣了两声桌面,时陌指尖蓦地一顿,黑眸微微一眯。 该不会……他那个大哥又背着他做了什么好事? 时陌不敢疏忽,立刻在心中将所有细枝末节悉数揣摩了一遍,想到时景的动作提前,他的计划也可相应提前,便提笔在铺就的宣纸上迅速写下一行字。 笔走游龙,行云流水,眨眼写就。时陌搁下笔,唤来白术,将信交到他手中,低声交代:“去两玉城,交给赵大人。” 白术颔首,正要离去,猛地察觉到什么,眼中霎时迸射出杀意,条件反射便去拔腰间长剑。 “你去。”时陌淡淡出声止住了他。 白术迟疑了一下,拱手一拜,装作什么也未察觉疾步离去。 白术刚刚走远,数十名黑衣人忽地破窗而入。木质的窗户一时发出“呼啦啦”刺耳的声音,在夜中给人一种凛凛的杀意。 这群刺客持剑,手中利剑反射着月亮的寒光,电光火石间便往坐在案后的时陌刺去。 时陌眼皮未抬,静静喝下一口茶,“噌”的一声放回案上,同时腾空而起。 他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手上虽没有兵器,却是出手如电,游走之间不过短短数招,这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便不堪一击地被他打趴在了地上。 时陌未下杀手,不过点到即止,而后淡淡拂袖背过身去。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本王应了亡者之托,自会对她容忍一二,但请她不要自寻死路。” 带头之人跪趴在地上,只见面前的男子背影挺拔清冽,如松柏如朗月,惊世出尘,胸有成竹睥睨天下。又想起他修为之深,自己绝非对手,他既无意杀人,自己也没必要硬凑上去送死嫌活着不好,这便爬起来带着人迅速从窗户撤了。 这些人离去后,时陌看了眼屋中被他们撞翻的凳子,自己将东西一一扶起来。悉数摆好后,又见被撞开的窗户大半斜挂在窗轴上,看样子应是坏了。 他抬脚走去,走了两步又蓦地停下。 本该是春宵一刻,他孤枕难眠也就算了,若是还要自己去修窗户,真是自己都心疼自己。 …… 景王于宫门口一跪便跪了三日,这三日虽然没有打雷下雨,但他滴水未进,岿然不动跪着,终于也在第三日上头勉勉强强感动了懿和帝。朝后,懿和帝派夏晖将他领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有望恢复9点更新呢,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Grace恩惠、咿咿呀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4 章 那一日,不知景王究竟对懿和帝说了什么,次日朝上,懿和帝忽下圣旨,言裴宗元暂代禁军统领期间,治内甚有条理,劳苦功高,擢升为二品卫将军;另,忠武将军秦时月于西夏一役中,战功显赫,以少胜多力挽狂澜,可谓英武无匹,堪当三军表率,即日起正式升任禁军统领,率禁军儿郎,护天子安危。 看起来,裴宗元与秦时月两人都各自论功受了封赏,但百官朝臣谁也不是糊涂蛋,谁人心中不明白,真正受了封赏的人是秦时月,而裴宗元却是明升暗降。禁军统领虽只是从二品,然而手中掌管着实实在在的禁军,手握天子安危,地位何等重要?而卫将军一职,若无匹配的兵权虎符赐予,与虚衔无异。 但这道圣旨来得却也并不令人吃惊,毕竟裴宗元虽然是将门才俊,履立战功,但比起秦时月在西夏一役中收复失地,却实在是要逊色许多。 早先便已有明眼人料到了秦时月还朝之日便可掌管禁军,只可惜紧接着景王被指背君叛国,后又直接从亲王被贬为郡王,可谓大厦一夜之间轰然倾覆……而秦时月又是景王提拔上来的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局面这才微妙。 不想如今景王一趟负荆请罪,第二日秦时月的封赏便紧跟着到位。朝臣之中不乏老油条,此时俱都心照不宣,心里明白,天子虽未直接偏向景王,但秦时月的升任却也是一个信号,言明他并未彻底放弃景王。 倒也是人之常情,到底是宠爱多年的儿子,只要不是像前太子那样弑君篡位,旁的再大的罪过,将话说明白了,总会给他留一线翻身的机会。 朝后,百官出得宣政殿,纷纷恭贺秦时月与裴宗元,却也有那极有眼力的三两人走到户部尚书何进身边,朝他道贺。 何进是何氏之弟,景王亲舅,因何氏与景王遭贬,他这两日也是惶惶不安,如坐针毡,短短时间人已经瘦脱了形。今日忽闻圣旨,如见曙光,精神头立刻就上来,脚步都轻快不少,拱手和同僚说了几声:“天子圣明,我等臣子之福气也。” 秦时月去与裴宗元交接,秦时月只见他非但没有抑郁,脸上反倒满是如释重负的透彻与坦然,心中不禁暗暗对他更多了佩服。 只可惜裴宗元坦然,这惊天动地的一道圣旨下来,却自有一群耐不住要跳脚的人。 首当其冲的便是后宫里地位最尊贵的贵妃。 “为何,为何!时景分明已经倒了,大周还从未有哪个亲王被贬为郡王的先例!为何到这时陛下还要重用他的人!”贵妃如被烧了尾巴的猫,不停地在宫中踱来踱去。 昱王到底是家中男子,主心骨,较她沉稳些,坐在座中,沉吟道:“老三在宫门口跪了三日,若是父皇还是什么表示都没有,可以想见,往后朝中随便哪个都能上去踩他一脚……父皇到底还是心软了。” “他为何要心软!他不该心软啊!”贵妃满腔妒恨,口不择言地指责起来。 昱王转头看向她,安抚道:“母妃不必如此,说到底,秦时月的的确确是个将帅之才。蔡兴为与他争禁军统领这个职位,将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而秦时月却收复了失地,这些父皇全都看在眼里。之前不过恨老三叛君叛国,这才跟着打压秦时月。如今老三算是给他递了个台阶,他顺势重用,也并未做了多大让步……倒是老三,他把脸皮撕下来在地上践踏,如今却只得了这么个结果,此刻心中说不定也正恨着呢。” …… 这回却叫昱王给猜准了,景王府中,景王的确正在恨恨地大发雷霆。 书房内,笔墨纸砚、玉器瓷器无不被他扫落在地,满室狼藉。 骆忱进去的时候,地上已经无从下脚,远远抬眼只见书桌后的男子双目充血,愈加瘦削的脸铁青,身上散发着六亲不认的狠辣。 “这老贼真该死!”他咬牙啐道,没有明说,但不难听出他骂的是谁。 骆忱小心地走进去,劝了一声:“殿下,万事皆不能一蹴而就,如今能将秦时月安进大内,局面已经大好。” 景王愤然道:“禁军统领一职本该是本王囊中之物,如今他竟用原本就属于本王的东西来给本王做这个人情,他这人情倒是好赚!这可是本王连脸都不要了才求来的!就求来这?” 骆忱看着景王,只觉他自前几日那场变故之后,整个人变得愈加偏激极端了。 这天下的东西都是天子的,除他以外,谁都没有资格说什么东西原本就属于谁这种话。更何况还是大位之争,这天下最无常的便是大位之争,只要一旦陷入党争,不管是什么,哪怕是老婆孩子,今日是你的,明日说不定也不是你的了。 骆忱劝道:“王爷在秦将军面前切不可露出这等想法,还需多多对他施恩,让他深信他今日所得的一切全是殿下替他求来的。” “这还用你说?”景王冷道,又猛地盯向骆忱,“本王让你去办的事,你都办好了?” 骆忱忙道:“臣已派了大批暗卫出去追踪……” “就是说还没有消息?”景王不耐打断。 骆忱苦笑:“这个赵修出身大理寺,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追踪与反追踪,凌非若是真落到了他手里,怕是一时难从他手里抢到人。” “你同他抢什么?”景王眯眸,眼神毒辣,“赵修这老匹夫食古不化,死不足惜,杀了便是。” “殿下,赵修到底是接的陛下密旨办事……” 景王一个眼神扫去,骆忱叹道:“是,臣知道了。” …… “今日之事,倒是让儿臣看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贵妃问。 “与其不切实际地盼着等着父皇哪日想起来垂怜本王……不如主动做些事,立些功劳,让他看在眼中。”昱王眼中迸发着坚定的光彩,“如今老三半死不活,老八玩物丧志素来不理事,若是本王能抓住这个时机,投其所好立些功劳,储君之位便也不难拿下。” 贵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又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忍不住提醒道:“你别忘了,还有个时陌……” 贵妃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时陌真的不简单。 听说他受了很重的内伤,方院正头两日还判他躺在床上动不得,她以为天赐良机派人暗杀,竟无功而返,他竟还让她的刺客给她带话回来。 行事张狂得令人无端恐惧。 贵妃直觉,储位之争,景王晋王固然不容小觑,但说不定这个秦王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但昱王却不以为意,淡淡道:“他这辈子在父皇那里翻不了身,也就这样了。” …… 此时,被昱王下断言“也就这样”的时陌刚刚回府。 他出宫建府之时还未受封亲王,在宫中受尽冷眼尝尽世态炎凉,就连府邸的选址都比别人偏僻冷清,前后两条街门口罗雀,更可以说是一派荒芜景象。 但这却是从前的情况,自他霸气还朝,景象已经迥然不同。尤其是懿和帝下旨选妃后,□□门口忽然间就多出了许多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更甚至,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生得极为俊俏的,唇红齿白,杏眸柳眉,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在门口晃荡,也不知在偷瞧谁。 时陌下了马车,目光淡淡扫过,不动声色间,周遭景象已入他眼中。他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踏进府中,望叔立刻迎了上来。 望叔未说话,时陌心领神会,抬步转向书房。 他书房景象清简,摆设不甚名贵,只书架上的书多些。独自进了去,他便径直走向书架,在密密列着的书脊中看似随手选了一本,轻轻一摁。 一旁,一面墙壁忽地翻转开去,洞开一间密室,时陌抬步走进。 里头等着他的,正是今日炙手可热的人物,新任禁军统领秦时月。 …… 长歌这几日手上恢复极好,自头次时陌为她处理了伤,又亲自替她换了一次药后,方院正已经可以放心接手。 这日方院正过来替她换药,自然没有时陌那样体贴,就在长歌眼皮子底下迅速将纱布揭开。长歌陡然看到自己那双紫红如猪蹄般的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转开头去。 方院正懊恼道:“是老夫大意,该提醒郡主莫看的。” 长歌颤着声道:“无妨,我,我也不是胆小之人。” 不胆小,只是不大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忽然能明白时陌不让她看的苦心了,原来还当他小题大做,此刻方才明白他是果真体贴。 方院正忙宽慰道:“郡主莫要担心,比起秦王殿下初次为您包扎伤口那日,如今这手已经可以说是漂亮了。” 长歌:“……” 现在这双手叫漂亮,那当时得有多惨不忍睹? 算了,她原谅他不会说话。 夭夭却是不高兴重重咳嗽了一声。 方院正猛地醒悟,心中又隐约明白长歌在怕什么,赶紧补救说道:“照如此速度恢复下去,不消一月就能生出新肉来。秦王殿下还说了,只要郡主乖乖听他的话,最后连疤都不会留。” 长歌的唇角不觉轻轻翘了翘。 不知为何,不过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说了什么什么,她心里就忍不住甜丝丝的。 乖乖听他的话…… 可她已经四日没见到他了啊,他也不给她带句话过来。 当然……方院正这句不算。 方院正换了药离去不久,慕瑜父子便从朝中回来,照旧先来看长歌,难免说起今日朝上的新鲜事。 长歌靠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笑出声来。 “景王要是知道自己负荆请罪,在宫门口苦跪三日,风吹日晒,自己连脸都不要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扶了秦时月上去,到头来却是在给时陌做嫁衣,非得被活生生气死不可。” 慕家父子原不知内情,此时忽然间听长歌说起,皆面露震惊。 慕瑜惊道:“秦时月是秦王殿下的人?” 长歌眼中笑意未散,颔首道:“是啊,秦时月就是时陌安排在景王身边的人。” 这一局,不是连环两计,是连环三计。 到这里为止,他不仅打倒了景王与何氏,以兵权耗住了时照,还成功将秦时月送到了懿和帝卧榻之侧,掌管他的禁军,扼住他的命脉。 如此环环相扣,运筹帷幄,长歌都恨不得拊掌叫好。 这样想着,就忽然好想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明天要去学校了然而我现在还没开始收拾行李……我明天第一天入学又要交材料又要找宿舍肯定会很忙,但我会尽量在机场和飞机上写好新章,不会断更,只是应该不是很早就是很晚了,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茴香10瓶;我爱→Bluefetma、Grace恩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5 章 稍晚些的时候,容菡自前院过来,身后跟着六名丫鬟,每人手上呈了一盘今春从岭南新进的荔枝,颗颗圆润饱满,壳如红缯,诱人垂涎。 她刚刚踏进门槛,便语笑嫣然对长歌道:“方才宫里派人送来的荔枝,流星快马送来的,一路跑死了好几匹快马,途中不过两日,刚刚送到京中,陛下亲赐予你,给你尝鲜。” 说着,身后丫鬟鱼贯而入,只见六盘荔枝堆如小丘,齐齐摆在桌上,看着很是气派。 荔枝产于岭南,于帝都是个稀罕物。京中权贵或也有派人去采的,但途中往来最快也得五六日,待送来时已不新鲜,也只得天子的流星快马能争得这分时机。 是以每年春天,京中权贵皆以能得宫里赏赐一盘荔枝为荣。镇国公府年年都有,只今年最为壮观。 长歌转头瞧了一眼,笑道:“怎么这么多?往年不都只一盘吗?” 容菡与有荣焉笑道:“可不是,连贵妃娘娘与舒妃娘娘宫中也只得两盘呢,听说陛下宫中也只留了一盘。长歌,你这六盘是陛下从他自己宫中匀给你的,可是好大的面子。” 长歌低头一笑,若不论懿和帝对慕家的忌惮与杀心,他对她确实算得上是好。 只可惜,家国大义始终应在前面。 长歌道:“我哪儿吃得了这样多,嫂嫂给爹爹送去一些,还有你与大哥院中,二哥院中,都分了。” 容菡打趣道:“公爹若是知道我如此不懂事,与你一个伤患抢吃的,嘴上不说,心里怕也是要不悦。再有,陛下许也是知道你最爱这些酸酸甜甜的水果,怕咱们与你抢吃的,还特地另赐了公爹与你两位兄长今春新进的雨前龙井。如今咱们家各院都有吃的,你就不要操心咱们了,自己好生将养才是。” 容菡笑着说完,又向长歌拿出了忠毅侯夫人派人送来的帖子,忠毅侯夫人二十三那日办春日宴,邀京中贵女同宴。 长歌心道真是给时陌说准了,便同容菡说要她婉拒。 容菡应下。 长歌想想又觉不妥,如此拒了一回自还会有第二回,一来而去别人不嫌烦她却是嫌烦的。 便凑到容菡耳边,对她低声交代了两句,容菡闻言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长歌朝她点了点头。 “行……” 你开心就好。 …… 容菡走后,长歌仍是命人往各院中送了荔枝,慕瑜那处两盘,慕云青与慕云岚院中各一盘,自己屋里留下一盘,另余下一盘,她让夭夭找了食盒,将它放到了底下一层。 长歌院中的丫鬟送了荔枝回来,脸上俱都与有荣焉。 长歌如今已能下床,踏出房门之际还听两名扫洒小婢低头笑说:“每年从岭南送来的荔枝统共就那么点多,各宫娘娘公主要有,皇子亲王要有,朝中重臣要有……这一处处分一点,最后每家也只能分得那么点多。我听送来的公公说,这多出的五盘实是陛下从自己那份添给郡主的……这等圣宠,若是别家贵女知道了,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许也是体贴郡主受了伤。”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陛下对咱们郡主素日便好。若不是如今全京城的人都晓得陛下是要娶咱们郡主做儿媳的,我都要当陛下是想要咱们郡主进宫做娘娘呢……” “偷懒耍滑的东西,在这里碎什么嘴!是姑娘往日待你们太宽厚了吗?”夭夭见她们越说越离谱,沉下脸低声喝斥。 那两名小婢转头一看主子不知何时出现面无表情站在自己身后,被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噗通跪地:“郡主饶命!” 长歌淡道:“往后不要再说这等话,若是被人抓了把柄,连我都救不了你们。” 两名婢子忙磕头应是,又谢了长歌,这才唯唯诺诺退下。 二人退下后,夭夭尚还愤愤不平,皱着脸道:“姑娘院中怎能容如此不懂事的下人?便是不发卖,也合该打发出去。” 长歌没吱声,她心中清楚,如今已不是下人的问题了。 那两人说,全京城都知道懿和帝要娶她做儿媳……再联想到前几日忠毅侯夫人上门来,也是同样定定有词,仿佛她嫁入皇家已是板上钉钉,便可想见,果真应了她当初离京前所说——一旦父兄提出辞官,懿和帝便会要让她嫁入皇家,作为父兄最重要的掣肘,使父兄便是不继续留下为他所用,也总有软肋被牢牢捏在天子手中。 长歌往前走,一路默然,面色沉凝,不觉地就将背脊绷得笔直。她心中明白,决定她一辈子的时刻到了。 是时照,还是时陌……便看眼前这几日了。 …… 长歌原想去慕瑜院中取些雨前龙井,刚出院子却遇见迎面走来的慕云岚,心道正好,便和慕云岚说了一声,顺手派人去将他那一份取了过来。 “……”慕云岚哭笑不得,道,“果真你的东西不是白拿的。” 长歌抿着唇笑,说谢谢二哥。 慕云岚自然不会同她计较这些,直道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长歌正打算走了,闻言挑眉看着他。 慕云岚朝她眨了眨眼睛:“做哥哥的还不知道你?你自小不爱喝茶,如今从我这里拿了却是要去给谁?” 长歌也不扭捏,泰然道:“二哥睿智。” 慕云岚又主动问:“要我帮你送去吗?” 如今那位殿下可以说比去年的慕家还惨,众矢之的,上面下面的人全盯着他,秦.王府门口不知多少眼线。 长歌摇头:“不用。” 慕云岚看了眼她身旁的蓁蓁,心道以蓁蓁身手进个□□确实不在话下,便也不坚持。 长歌亲去了厨房,将从慕云岚那里取来的雨前龙井分了一半做成龙井酥。她虽右手不便,需要夭夭从旁帮忙,但也尽量亲力亲为,做出来的龙井酥翠色盈盈,清香沁人,长歌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但还是忍不住了没先拿来吃,她连忙将龙井酥放进食盒里,压在荔枝上层,又将剩下的一半龙井装好。 蓁蓁极有眼力地上前去接,长歌笑道:“不用,我亲自给他送去。” 蓁蓁的手僵在空气中,一旁还在收拾善后的夭夭动作一顿,两人不约而同往她投去一个“你谈情谈疯了”的眼神。 …… 时陌与秦时月密谈约半个时辰,之后秦时月自密道离开。 时陌方回到书房,白术便带回消息,道:“爷,密使快马已进京,消息如今应当到了温德殿。” 想来应是又一个大好的消息,只见白术双目明亮,里头明晃晃的得意之色。 时陌却是面无表情,他一双眸子清冷,一向宠辱不惊,看不出端倪,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之后传来望叔,让他备马。 时陌去了一趟太傅府。 太傅去后,朝中上至天子皇子,下至文武官员都去拜过了,独独时陌有伤在身,这几日遵方院正“医嘱”卧床静养。今日既能走动了,明日又是太傅出殡之日,于情于理便都得赶去祭拜一二。 时陌的马车离去约半个时辰后,一名身形略显瘦弱的少年缓缓出现在了秦.王府。 只见他其貌不扬,虽双目黑白分明,但暗黄无光的肤色终将他身上唯一的灵气也盖了过去。他用一支简陋的木簪束发,身上淡蓝色的长袍略显宽大陈旧,浆洗得略略褪去了原来的颜色,像是捡了家中兄长的衣裳来穿。 这样的人京中数不胜数,原也不甚特别,但这人一侧衣袖空荡,只用露在外头的一只手拎着一只食盒。 没错,这人正是易容后的长歌。她手上有伤怕暴露,索性灵机一动,直接装独臂。 她独自一人走来,在秦.王府大门口来回晃悠了两圈,未等到时陌,正抬眸望着□□,身后这时传来一道娇斥:“喂,你又是哪家派来的?” 长歌转身,便对上一名唇红齿白、肤白貌美的……少年。 便不说这少年似曾相识的容颜,长歌也能一眼看透她是女半男装。实在是……特征也太明显了?扫了娥眉不说,竟还涂了胭脂和唇脂,整个明晃晃的娇俏,一看就不是存了心要女扮男装的。 长歌想起夭夭曾同她说过,时下有些女子漂亮的衣服穿多了,为了讨男子欢喜往往另辟蹊径,会传一些特别的服饰? 何谓特别的服饰? 男装啊,道袍啊……等等。 此时,长歌瞧瞧这姑娘,再瞧瞧自己这身灰头土脸的装扮,真是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耿直。 但长歌不仅瞧出她是女扮男装,还一眼认出她就是隔壁裴家的裴九,裴茂的庶女。虽是庶出,却是裴茂最宠爱的三姨娘所生。他家习惯了宠妾灭妻,是以眼前这裴九在裴家的地位极高,连嫡出的裴四姑娘裴锦都不如她,因此也养了她一身骄气。 此时,裴九便揪住了长歌,一口咬定她也是别家贵女派来偷瞧秦王殿下仙姿的,任长歌如何卖惨,说自己家里揭不开锅,这才做点点心出来卖了聊以糊口,她就是不信。 “呵呵,你弄这个独臂还挺有创意的嘛,但你以为能骗过本姑娘?告诉你,这两日本姑娘什么伎俩没见过?就昨日户部尚书何进家那个何雅找了个恶霸来,当着秦王殿下的面欺凌她,想让秦王殿下英雄救美对她一见钟情,结果怎么着……” “结果怎么着?” 虽然独臂被裴九一眼就看破很是让人失落,但长歌心中好奇,也不管着许多,跟着就凑到裴九身边,双目眼巴巴地望着她。 见听众这样捧场,裴九八卦得也很有成就感,这就拊掌笑道:“结果秦王殿下眼皮都没抬下,目不斜视地进门了,进去后还下令底下人将大门关好。你是没瞧见那场面……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长歌想象他冷若冰山的模样,也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 裴九还在她耳边滔滔不绝:“真不愧是本姑娘看上的男人,惊世仙姿,坐怀不乱!” 长歌无言以对地转头看向她:“……” 惊世仙姿她承认,坐怀不乱……用在此处是不是不太合适? 再说坐怀不乱?他坐怀不乱?呵呵!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哪家的?”裴九八卦完了一圈回过头来,总算想起正事,又连忙揪住她,俏丽的眸子直直盯着长歌打量,嘴里评价道,“独臂少年这么有创意的想法……若非你长这么丑,我都当是你自己准备来诱.惑秦王殿下的。但你连打扮自己都不会,定不会是个主子……说,谁派你来的?你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裴九说着就蛮横地去抢长歌的食盒。 长歌一凛,连忙抱着食盒躲避她。 里面的龙井酥与龙井倒是不妨事,最要紧的是底下一层的荔枝。这流星快马送回来的新鲜荔枝,便连裴家都没有受到赏赐,若是打倒了给裴九看到,她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到时什么都完了。 长歌千算万算,什么坏人大敌都算了进去,万万没算到会在这里遇见时陌招来的蜂蜜和蝴蝶! 裴九拎起袍子就呼啦啦地追她,两人竟就当街追打起来。 这裴九跑得贼快,长歌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惊慌,自是拎着食盒赶紧逃,一面跑一面转头去看她,竟一时没注意前面的路,待听见前头传来马蹄嘶吼声时,猛地转回头去,只见堪堪两臂远处,马儿的蹄子高高地抬起,似是被它主人死命勒住,才勒了下来没伤到她。 长歌的心蓦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后面一路追她的裴九也被吓坏了,惨白着一张脸僵在不远处。只见马上,她口中惊世仙姿的男子一张脸冷极硬极,眯眸往她狠狠看来一眼,那一眼让她仿觉他恨不得杀了她。 裴九虽然刁蛮,却实实在在是个娇养的姑娘,从未感受过这等杀气,一时惊怔莫名,却见那人已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码字不被打扰,选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现在大家都在陆续下机,我赶紧连手机4g发文……嘤嘤,感觉自己好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雨百合2瓶;Grace恩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6 章 长歌回过神来看清那人的容颜,心中霎时涌出一阵甜蜜,脸上的惊吓刹那间一扫而光,就要喜悦地抬步上前,却见他忽地目光寒透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长歌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极为热衷八卦的裴九,若是被她看到时陌对自己不同…… 但她肯定要跟他进去的啊,她好不容易把自己弄成这样出府…… 此时顶着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却要怎么进去 长歌心头一动,当场将眼睛一闭,身子就软软倒了下去。 时陌连忙上前一步接住她,见她双眸紧闭,一言不发便抱了起来,大步往王府走去。 裴九今日从头到尾目睹了碰瓷现场,只觉目瞪口呆。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不要脸?刚才那马儿根本没撞到他好么!他昏个什么劲! 再说了,哪个真正昏倒的人还能紧紧拎着食盒? 演技不要太差好不好! 秦王殿下也太老实了! 忍不住就极富有正义感地小跑上前提醒道:“殿下您被骗了,他他他装的啊!” 时陌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黑眸太沉,裴九心跳下意识加快,却听他木无情绪道:“哦?那你去替本王请个大夫回来瞧瞧她到底是不是装的。” 话落,转身疾步进了门。 裴九:“……” 她呆呆望着他颀长清隽的背影消失在秦.王府大门内,扼腕不已。 虽然很不要脸,但,但她怎么就没有想到碰瓷这招呢! 这样就能被秦王殿下那样的男子抱进怀里,便是之后注定会被大夫拆穿,但那之前能得如此的亲近也是值了。 裴九懊恼得跺脚,但转念一想,小脸立刻就亮了。 那人刚不是让自己去请大夫吗?他将大夫请回不也能跟着进去了? 就这么办! 裴九把腿便跑去请大夫去了。 …… 时陌抱着长歌进门后,下意识地就想回自己房里,见得底下下人来来往往,这才克制了脚步,随意捡了个离自己最近的客房,将人抱了进去。 长歌一听见关门声,一双清灵的眸子立刻睁开,笑盈盈地瞧着他。 时陌淡淡看了她一样,将她放了下来,不置一词。 这么冷淡? 长歌眼珠子转了转,猛地想起裴九方才对自己这张脸的点评……想想自己虽然无所谓,但时陌肯定跟愿意看到她美美的样子,便抬手将面皮撕了下来。 左手动起来不是很灵活,难免粗暴,刚撕了一点便被摁住了,耳边传来他一声轻叹:“别动,我去准备温水。” 长歌心动他的温柔,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时陌亲手将她的假面取下,却未多看她原本白皙娇美的容颜一眼,一双眸子只是淡淡落到她空荡荡的右臂衣袖,没说话。 长歌见他不高兴,立刻自觉地拉下袖子,飞快地将手臂套了进去,一面笑眯眯讨好道:“这个创意不错?裴九刚还夸我呢。” 时陌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哦?看来我出现得不是时候,应该让你与她多玩耍一会儿。” 长歌:“……” “对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长歌有意讨好,立刻转移话题,“我今日这个样子,我自己都快认不得我自己了。” 时陌焉有不知她在转移话题?但见她笑盈盈的模样,胸中再大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他终于将她温柔地抱进怀里,轻叹一声:“以后别再这样了,但能觑得机会,我自会去看你,你不必如此冒险。” 长歌得逞,忍不住抿着唇儿笑,又连忙装作一本正经地点头。 时陌胸膛微微震动,一丝轻笑自他喉间逸出,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柔声亲昵地问:“手还疼不疼?” 长歌乖巧地摇头,趁机食盒拿到他面前,揭开盖子,取出最面上一层龙井酥:“今日已经可以自己下厨了。你最爱的龙井酥,龙井是从我二哥那里取的,御赐的雨前龙井,今春刚进贡的。我还替你留了一半,给你泡茶喝。” “再有这个荔枝,”她说着,将最底下的新鲜荔枝取出,叮嘱道,“你定要趁着今明两日吃了。一日而色变,两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 时陌见她模样,一时哭笑不得,既想骂她不爱惜自己,又觉得胸中万分熨帖温柔,只想恨不能更怜惜她一些。 长歌催促道:“快坐下,我陪你用一些,用完我就得回去了。我一个臭不要脸碰瓷的,被你留下太久也不合情理,惹人生疑……” 时陌闻言,眸色微凝,定定看着她:“长歌,再忍耐数日,之后我们便可光明正大相见,往后这一生一辈子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 长歌得他保证,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刹那就安定了下来。 是啊,如今连秦时月也掌管了禁军,这一局也是时候该收局了。 但说起秦时月掌了禁军这事,长歌虽大致明白他在其中用的手段,但还是有一处细节不是很明白。 “当日拢慈庵中,我的出现太过巧合,以懿和帝心性,他是无论如何都会怀疑我的,更因此怀疑慕家与你早已暗中联合,故意设计何氏借题发挥替你解围。虽事发当时,我将裴锦也引去了那里,扰了懿和帝些许视线,但她的嫌疑却是怎样也大不过我。那么你最后是如何打消了懿和帝对我的怀疑,转而去疑了裴家,更因此果断撤了裴宗元暂代一职?” 今日懿和帝对慕家赏的荔枝与龙井,绝非是凭空来的,这是他已彻底打消了对慕家怀疑的一个征兆。 时陌闻言却是神秘一笑,不答反问:“你果真想知道?” 他如此更加激起了长歌的好奇,她忍不住抓着他的手摇了摇,眸光湛湛地看着他:“自然。” 时陌想了想,信手自盘中拈起一块龙井酥,递到她唇边:“先吃一口。” 长歌:“……” 时陌笑道:“我爱吃这个不过是因为爱陪着你吃,其实我自己不大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但我想你今日特意送来给我,自己应当还没有尝过,现下还是吃一口,不然我怕你听完也吃不下了。” 长歌不解:“为何?” 时陌看着她:“我怕你吃醋也吃饱了。” 长歌:“……” 她虽然有时也会腹诽他惯能招蜂引蝶,但真正吃醋不多?她心胸可是很宽广的。 虽然这样想,但长歌还是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龙井的清香裹着些微的甜入了口,长歌忍不住满足地弯眸一笑。时陌最爱看她这种时候的模样,愉悦里带着满足,笑容比最美味的点心都要甜美,便忍不住也咬了一口她剩下的。 两人便如此亲昵甜蜜地分食了一块龙井酥。 之后,长歌便催着他说。 时陌并未直说,却是转身开门,出去唤望叔将书房中的画像送来这里。 长歌起初不解是什么画像,待看到望叔抱着小山一样高的一堆画像进门时,虽还未打开来看,但也刹那领悟到了。 是礼部送来的,贵女们的画像。 长歌心里顿时就有点酸酸的感觉了。 真是个妖孽啊,已经这样不得圣宠了,选个妃还能有这等盛况,这么多贵女巴巴送来画像…… 好,她是有点吃醋了。 长歌轻飘飘地看向他,却见他只是一笑,而后自一堆卷轴中仔细找了片刻,最后找出了裴家送来的那一卷画轴,展开来,呈现在长歌面前。 长歌见得上面的女子,微惊看向他:“怎么会是她?这不可能。” …… 却说裴九巴巴跑腿去请大夫,刚请了大夫出来,正要往秦.王府赶,迎面便被一群人给堵了。 裴九看了一眼为首那名颇为体面的妇人,小下巴一抬,脚步一转就只当没看到要越过,不想却被那妇人一把抓住。 裴九正要低斥,却见妇人对自己求道:“九姑娘,求您快回去,林夫人今日要趁着国公爷不在,打死三姨娘了。” 三姨娘蒋氏是裴九生母,林夫人却是裴茂嫡妻,正头的护国公夫人。 裴九一听,脸色顿变,哪里还管得着什么大夫?拔腿便往护国公府跑。 一踏进国公府后院,便听得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呵斥声、对峙声,更兼有短兵相接之声,这是裴九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阵仗。 她顿时就慌了,更加快脚步往里跑。转过抄手回廊,便见院子里,自己的生母被林夫人手下的侍卫死死按在地上,林夫人铁青着一张脸端坐在上,她的周围齐齐站着数十名护卫,表情无不肃然森冷。 而原本护卫蒋姨娘的那些侍卫悉数倒下,横七竖八地倒了满院子。 这些人都是因裴茂偏疼,特地赐予蒋姨娘防身的,多年来一直以为精干得力,不想这时竟全被林夫人的人全部拿下。 在此之前,仿佛显然刚刚经过了一场彻底撕破脸面的恶斗。 这是前所未有的。 林夫人一向端着她大家闺秀的气度,从不屑于后宅争斗,从来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像今日这样的不顾一切,在裴九的记忆里,从来没有。 裴九正震惊,又见林夫人拳头紧握,冷冷下令道:“打死勿论!” 裴九回过神来彻底慌了,大叫一声扑上去护住生母,转头问林夫人:“夫人凭什么如此对我娘亲?” 裴家宠妾灭妻早都是满京城的笑话了,林夫人早已懒得去计较裴九的称呼。此时她冷笑一声,目光带着无尽怨恨射向蒋姨娘,道:“国公爷宠你半生,你便是如此回报他、回报咱们裴家的吗?你无自知、不自量,妄想将自己的女儿攀附皇子亲王,我也懒得理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暗中换了画像,将自己的女儿画像送至晋王府,却将锦儿画像送至秦.王府!你知道秦.王府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我裴家将嫡女画像送至秦.王府,在天子看来这意味着什么吗?!今日世子被褫夺禁军统领一职,皆因你蠢妇而起!” 裴九闻言,浑身大震,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蒋姨娘,满眼失望地问:“娘,她说的是真的吗?” 蒋姨娘含泪看着她:“娘都是为你好啊小九!那秦.王除了皮囊好些还有什么用?他自小便被天子厌恶,你喜欢他能有什么前程?晋王的母妃是当朝宠妃舒妃娘娘,唯有他前程不可限……” “住嘴!你这愚妇!我这么多年来对你一忍再忍,到头来却只助长了你的自私自利!你可知为了一己之私,我国公府百年容光或也要毁于你手!” …… 长歌定定看着画像上裴锦的模样,震惊莫名:“不是庶女裴九吗?裴家怎可能会将嫡女的画像送至你这里?这不等于是明摆着告诉懿和帝,裴家欲与你结盟吗?裴家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扎心了小仙女5瓶;咿咿呀呀、微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7 章 与此同时,舒妃也正叫了时照去她宫中尝新鲜荔枝。 屏退了下人,浅浅熏香里,舒妃与时照坐在案旁,中间的小机上摆着一盘荔枝与几碟糕点。 时照尝了几口舒妃亲做的点心,目光静静落在荔枝上,神情莫名。 舒妃觑了他一眼,亲手拿起一粒荔枝,壳如红缯,剥开一片,只见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她剥了一半,将剩下一半带壳递给时照,笑道:“尝尝。” 时照接过咬下一口,汁液溅在舌尖,甘甜可口,他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记得,幼时的长歌极爱这酸酸甜甜的味道,每每吃到,仿佛整个人都要被甜化了一般,也化了……他的心。 然而如今,独自尝来,只尝到了酸涩。 舒妃瞧着他:“你自回来起便整日郁郁不乐,我也一直未问你,究竟你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事。你出去找长歌,怎么最后自己回来了?你回来不久,她也回来了,那么想来你是见过她的,怎的又不带她一起回来?” 时照将剩下一半壳剥了,整颗放进嘴里,慢慢咽下,方抬眼,看着舒妃:“母妃,您说,欲求求不得,欲放放不下,究竟该怎生是好?” 舒妃静静看着时照半晌,若有所悟,末了低头一笑,道:“陛下尚未开口,你怎知求不得?儿女婚事原该是父母之命,但你与她并非生在寻常人家,她便说了不算,得陛下说了才算。” “母妃认为,强求得来的,会快乐吗?” 舒妃笑道:“人生太长,未来如何我不知,我只知,能得总比得不到好。得到未必会快乐,但得不到一定不会快乐。” 时照没吱声。 舒妃继续道:“这个道理,秦王却比你懂得许多。” 时照抬眼看向她。 舒妃叹了一声:“他自小比你艰难,自然事事算得更远,你智谋原不比他弱,只是却过于被动。莫说感情无算计,我且问你,你与长歌自小到大算是一起长大,你一直喜欢她,你对她的付出丝毫不比时陌少,你还为她学制香,你从什么都不懂到打败京中最好的制香师傅,将你亲手制的香料给她用,怎的最后就是秦王得到了长歌的心?” 时照眼底黯然。 “再有……”舒妃话锋一转,“就是今日裴宗元被撤暂代一事,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件事自拢慈庵起,便是他一手策划的。长歌分明是早知了那鸽子有毒,她故意去捉了鸽子,不过是为了替他拖垮何氏。否则哪儿有那么巧的事?那鸽子养了那么多年相安无事,就偏偏落到了长歌手上。” “自然,他心中也明白陛下定会因此怀疑上慕家助他,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裴家那嫡女裴锦也引了过去,还正好让景明瞧见。我起初还不明白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意图,直到前几日陛下告诉我,裴家将裴锦的画像送到了秦.王府。” 时照眸色顿变:“裴家先将裴锦的画像送到了秦.王府,裴锦紧接着就在长歌出事那日出现在了拢慈庵?” 舒妃轻笑一声:“可不是?陛下一发现这其中关联,当下便笃定助他的不是慕家,而是裴家,长歌乃是被裴家利用。虽说这裴茂也不值得同情,宠妾灭妻,弄得后宅一团糟,一个妾整日谋算着爬到正妻头上去。如此家宅不宁,今日便是不被时陌利用,改日也会被别人利用,但裴宗元却是可惜了……他才是忠心护主那个,结果先被秦王利用,后又被景王钻了空子。秦时月纵然有军功,却是个有派系的……” 时照浓眉紧皱,后面舒妃说了什么他毫不在意,只沉声问:“母妃的意思是,连长歌出现在拢慈庵中,也是时陌设计?” 舒妃蹙眉轻轻摇头:“这个我说不准……以长歌的性子,也极有可能是她自己的决定……” 舒妃说到这里忽地想起什么,停了下来,看向时照:“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事……” “是何事?”时照直起身子微微前倾,定定看着舒妃。 舒妃分析道:“当日,秦王在温德殿中长跪,夏晖忽来见我,说秦王受了很重的内伤,太医束手无策,陛下与贵妃又皆不在宫中,请我过去主持大局。你我皆知他一身医术堪称国手,怎会危急至那等境地?我心中便知是他要见我,便过去了。之后,他让我立刻传信给你,说长歌受了很重的伤,要你去求陛下,请他亲去替长歌医治……”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离开后便派人给你传信,后来这事也就过了……但此时想来时间上却不对,秦王当时在温德殿中已跪了两日,绝无可能与外界有消息通传,以夏晖圆滑也定不会透漏给他,他又是怎么知道长歌忽然受伤的?” “除非,他在进温德殿前便已经知道长歌会受伤!不论是长歌自愿还是他设计,他都提前知道她会受伤!”时照脸色铁青,拳头上青筋缓缓冒出来,咬牙道,“长歌如此待他,他竟却为了自己,将她推出去!” 时照说完,猛地起身,便要离去。 “你去哪里?”舒妃跟着起身追问。 时照冷着脸,定定道:“我定不将她交给一个会为了野心伤害她的男人!” “你能如何?”舒妃拉住他,“你如今赢面也比他大不到哪里去。” 舒妃将他按下,低下声道:“昨夜你父皇问我,你可愿从此收心,将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联想到如今的局势,太子死了,景王倒了,太傅薨了,昱王资质有限,秦王不得圣心,臣子他又信不过……不难想到,他这是有意要将慕家那二十万兵权交予你,但兵权与慕家不能共存……” 时照淡淡一笑,反问:“母妃这是小看儿臣吗?这个道理连贵妃都懂,儿臣焉能不懂?但谁说父皇就会将兵权交予儿臣?” 舒妃微惊看向他。 时照意味不明笑道:“只要大哥得了兵权,与慕家的这桩婚事,我依旧是父皇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但昱王……”舒妃蹙眉,总觉昱王有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不好直说。 “母妃放心,如今太傅薨了,那便由儿臣接替他,扶大哥上去。”时照说完起身,向舒妃行了个礼,便大步离去。 …… 时照自舒妃处离开后便径直去了太傅府。 昱王这几日寸步不离守在灵前,可见对太傅情义深厚。时照去后也不拐弯抹角,直言,愿助他得兵权。 对于如此简单粗暴的开场白,昱王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时照:“是你喝多了还是本王喝多了?” 时照转过身去,背对着昱王,淡淡看着窗外新春的嫩柳,眸中有着睥睨天下的胸有成竹:“大哥知道为何这么多年,父皇会那般宠爱大哥与三哥吗?我也可以让大哥同样受宠。” …… 长歌在秦.王府待不多时,天便开始擦黑了,长歌看了看天色,将易容的面皮贴回去,准备回去。 时陌心中不舍,想了想,道:“再等一等,等天黑了我也好亲自送你。” 长歌笑道:“我进来的时候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难道碰.瓷少年还能在秦.王府过夜不成?” 这个道理时陌自是明白,但他忆及底下探子回报,自数日前起,慕家周围就忽然埋藏了许多高手,是景王的人。 显然景王是有意找长歌寻仇。 时陌便将这事告诉了长歌,又蹙眉道:“你自己一人回去,我不放心。” 长歌将自己戴上面皮的脸凑到他眼前,笑道:“瞧瞧我这个样子秦王殿下,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认得出来?” 不想时陌理直气壮道:“我既能认出,指不定还有别人能认出。” 长歌:“……” 正想说那你派个暗卫跟着我,外头忽然传来白术急匆匆的声音:“爷,出事了。” 时陌与长歌互视一眼。 时陌开门放了白术进来,白术向时陌与长歌两人各行了礼,回禀道:“就在方才,昱王带兵将咱们的探子全剿了,不仅是咱们府上的,还有景王府上的,丞相和几个重臣那边的,可说是一网打尽,如今除了服毒自行了结的死士,剩下被抓的全进了大理寺。” 长歌脸色微变,时陌不动声色问道:“都是哪几处的探子?” “两位国公爷府上府外的,几位重臣家里家外的,包括咱们王府外面守着的那些,还有……宫里的。”白术凝重道,“宫里的直接带到了圣前。” 长歌一时未明白,转头问时陌:“昱王忽然来这么一招是个什么意思?” 时陌神色微凝:“若我没有猜错,景王的人是被连根拔除,其余各方的眼线各有折损,唯有懿和帝的人安然未动。” 白术忙道:“是,正是如此。爷,属下也不知,昱王今日究竟是何意?” 时陌静静看着长歌:“不是昱王,是时照。” 长歌脸色微变。 “时景的人能被连根拔除,说明他对时景了解最深,他应该也是怕时景伺机向你寻仇……至于别家府上,不过是做做样子凑个数。他真正想要动的还是宫中那些探子,而这些,他是做给懿和帝看的。不,既是昱王动的手,那就说明,他是想要昱王做给懿和帝看。” 长歌领悟过来,看向时陌:“如今刚刚经过何氏饲养毒鸽窥伺朝局,又操纵妃嫔与人私通……懿和帝必定正是恨极各方眼线的时候,他自己迟早也会出手抓出这些探子。这个时候昱王却先他一步出手,拔除他方眼线,独留懿和帝的人……这个时机抓得何等巧妙,又是何等雷厉风行……真正是投其所好,懿和帝必对他大为改观。” 一旦懿和帝对昱王改观,那么兵权归属便……不可知了。 “昱王没有这个脑子。”时陌对视这她的目光,蹙了蹙眉。 是时照。 而时照为何会忽然在这个时候相帮昱王,答案不言而喻。 长歌眉尖轻蹙,她以为自己已经说服时照。毕竟,她知道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为何还要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出手? 长歌心下不安。 “无妨。”时陌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管是谁,都拦不住我。” 长歌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如今局面原本就微妙而被动,人生向左还是向右,全凭懿和帝一人说了算。此时却忽然多出一个时照这样强大的对手,他们好不容易挣下的局面很可能会被扭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arry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8 章 往好处想,景王的人总算被连根拔除,长歌也能放心地独自行走在京中了。 将一心想要跟着她亲自护送的时陌按回去,长歌又笑眯眯地亲了亲他,亲得他心神荡漾不已失了魂,赶紧趁机跑了。 时陌望着她飞快离去的背影,仿佛晚了一步今晚就要被强留下陪他睡觉一样,哭笑不得,又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上面残留着她的气息。 还是唤来了白术,远远跟着她。 白术隐在暗处,亲眼瞧着长歌被蓁蓁接了进去,这才回去复命。 …… 温德殿中,懿和帝看完昱王呈上的各方眼线名单,素来严厉的眸中终于缓缓露出赞赏,但他脸上仍旧带着慑人的压迫感,看向面前的昱王,问:“这是何意?” 昱王想起时照说的话——你将人上交后,父皇第一个问你的定是你的动机为何——此时想来心中既惊讶又服气,这便立即拱手敛色道:“回父皇,儿臣这几日为太傅治丧,日夜不眠,本是理所应当,却让儿臣发现四下皆有伸长的耳朵,不知想要窥探什么。” 昱王一派凛然地说道:“不过是一桩丧事,有何不可见人的?却引来这么多眼睛耳朵伸得这样长,实在是对亡者的侮辱,让儿臣心中着实愤怒!又想着京中这等暗中窥伺的事已然成风,更是郁郁不平,便想不如趁机整肃整肃,也好敲山震虎,不至于让这等歪风邪气肆意横行。” 昱王一番言辞让懿和帝心中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难得赞赏了他一句:“做得不错。朕原还当你万事只晓得依附于太傅,没想如今太傅一去,你反倒长进不少。” 昱王长这么大可以说从未被懿和帝赞美过,乍听之下满脸惊惶,忙道:“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昱王出宫后整个人心都还在飘,连带着走路都有些飘,若是长歌见到他这样,又该说他走着走着就要起飞了。 他回到自己府中,原想派人去向时照传这个好消息,不料时照已经神神秘秘地出现在了他书房,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 昱王心中虽然因为觉得被冒犯了而有些不舒服,但他长这么大破天荒头一次被夸都是多亏时照,一时也不和他计较,更反而觉得这个时照果然比时陌靠谱。 和时陌联手差点把自己也折进去,最后还多亏了太傅,和时照联手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父皇的赞赏。 昱王因此也不和他计较,反而笑呵呵地对他说了今日温德殿中事。 时照仿佛早有预料,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听罢,对昱王叮嘱道:“大哥今日总算崭露头角,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万事皆需徐徐图之。你今日之功已被父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便不会忘记,接下来一段日子,你只需沉静便可,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再来相助大哥更进一步。” 昱王听完这话便有些不乐意了,冷哼一声:“什么叫徐徐图之?本王只知一鼓作气,趁热打铁。” 时照静静看着昱王,眸色很沉:“大哥不信我?” 昱王抿了抿唇,一时迟疑。 说到底,皇家的孩子,生来便可以说是宿敌。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总没错? 时照忽地向昱王迈前一步,两人的距离便突破了人与人之间舒适距离,忽然有些迫人,昱王想退一步,又被时照握住了肩膀。 两人同样的身量,但莫名的,昱王就是觉得此刻的时照要高出自己一截。只见他的黑眸定定盯着自己,一字一顿道:“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请你务必记在心上,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时照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大哥,江山给你,我只想要长歌,你我各取所需。所以你必须按我的计划行事,我不会害你。” 昱王就这样被他气场所慑,鬼使神差地郑重点了下头。 …… 白术回王府复命,时陌听他说长歌已经平安回到国公府,轻点了下头,目光落在她带来那个食盒上。 想起她在街头被裴九一路追至他马下的惊险画面,仍觉心悸犹存。 这样的事再不可发生! 时陌看向白术:“裴家已经发现画像被调换一事了?” 白术颔首,又将今日打探到的裴家情形禀报时陌。 虽也折损了探子,但他们手下的人个个皆是得力精锐,便也折损不多,该得的消息都能及时到位。 “后来呢?”时陌听白术说完裴家后宅的闹剧,淡淡问了声后续。 白术道:“裴茂自军营里赶回来救下了,但裴宗元是林夫人的嫡子,他因蒋姨娘而被拖累,林夫人气红了眼,又见裴茂袒护,当场被气昏了过去。裴茂偷偷去镇国公府,请了世子妃过去给她医治。” 时陌听罢,冷冷讥笑一声。 白术问:“主子觉得不妥吗?虽令林夫人不满,但裴茂到这种时候还留着一个妾的命,对她也算是真爱了。” 时陌瞧了他一眼:“若果真是真爱,一开始便不会委屈她做个妾。” “身份不足以为妻?地位越高,越身不由己。” 时陌淡道:“便是让妻位空悬等待时机,又能如何?” 白术闻言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所以三年前,主子您弱冠之年本该娶妻,便是为了避开婚事好等郡主成年,这才自请去了西夏?” “多嘴。” 时陌将手中一粒棋子扔出,正中白术的脑袋。 白术捂着脑袋,嗷呜一声,想了想又喜悦道:“属下方才想起一个关节,想那昱王今日崭露头角,以他好大喜功的个性,定会一鼓作气趁热打铁,那么接下来那件事,他岂不是会毫不犹豫揽下?如此说起来,这晋王也算是帮了咱们。” “你以为时照是你?”时陌淡淡瞥了他一眼,“时照为人谨慎,行事缜密,又早已摸透了懿和帝的脾性,他心中清楚懿和帝素来最厌恶觊觎天子之物的人,定会提前给昱王警示,要他风头过后蛰伏一段时日,以表示他没有争夺兵权的野心。” 白术听完,垂头丧气“啊”了一声。 “但他一时防得住昱王,却未必能同时兼顾贵妃。”时陌将手中两封信交予白术,“一封给贵妃身边的郑嬷嬷,一封给慕瑜,先送去国公府。” 白术闻言顿喜,领了差事,转眼消失。 …… 白术到国公府的时候,远远就见到迎面带着数名内侍走来的夏晖,当下一凛,连忙转身自暗处翻墙进去,也没来得及想自己翻的是哪边的墙。 结果刚一落地,一支寒剑便递到了他咽喉命脉。 白术定睛一看却是蓁蓁,连忙举起双手压低声道:“是我是我!手下留人!” “住手!”长歌听得白术的声音,连忙快步走出,见白术手中拿着信,眼里霎时便染上明媚笑意,“他要你来给我送信?” 可是他们刚刚才分开,要不要这么如胶似漆…… 长歌既觉得甜蜜又觉得好笑。 白术艰难道:“这倒不是……” 未免尴尬,连忙一口气将来意说明。 “噢……是给爹爹的啊。”长歌语气一下子就失落下去了。 白术见她模样,心叹:若是主子在此见她这样,定舍不得让她难过,肯定会哄她。 行,就替主子转达下他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柔情。 于是白术立刻就将时陌方才对裴茂的一番点评说给了长歌听,自然一并也将他远赴西夏的苦心说了出来。 若不是以去西夏为质躲过了,哪个皇子还能到二十三了还未成婚? 长歌心里听得如浸了蜜甜,神情自然又生动起来,朝白术伸出手,道:“信给我,我去给爹爹。” 白术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尴尬道:“主子说了,郡主不知道爱惜自己,所以往后但凡朝堂上的谋划都不能再让郡主知晓了。” 长歌:“……” 她还奇怪,为何方才她回来,那人不让她顺道带回来给爹爹,还要另派人跑一趟? 行……她领了他怜惜她的一番心意。 长歌挥手让蓁蓁带他去寻慕瑜。 夏晖在慕家前厅等候片刻,最终等来了满脸通红、脚步虚浮的一品大将军慕瑜。 而这个时候,白术已经给宫中的线人传了消息。 …… 温德殿中,懿和帝眯眸看向回来复命的夏晖:“你说慕瑜病了?可有见到他人?” 夏晖回禀道:“见了,大将军带病出来欲要接旨,但老奴见他满脸通红脚步虚浮,念及圣上的差事……怕他如今也无法胜任,说与他听也是平白泄露了天家要事,便没有传旨。” 懿和帝沉吟着点了点头:“你此事做得稳妥。” 夏晖又道:“大将军见老奴欲言又止,仿佛猜到陛下有事托付,还要老奴向陛下举荐他的世子慕云青,说他文治武功皆是一流,定不会负了圣恩。” 懿和帝冷笑。 慕瑜若是不举荐,他或许还会主动考虑考虑慕云青。如今嘛,要辞官的人还如此急功近利为儿子铺路,是个什么道理? 罢了,他慕家的功不好记,此事不要他慕家的人去办了。 夏晖等了等见懿和帝没有新的旨意,斟酌着上前试探道:“陛下,那赵大人那边……” 赵修的密报今晨快马送至温德殿,呈禀已活捉逆犯凌非,但却同时在恶斗中身受重伤,恐无法长久压制凌非,请天子派人前去接应。 天子权衡一日,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一来,凌非武功高强,如今看来连赵修也不是他敌手,所以派去之人武功须得在赵修之上;二来,此事机密,定不宜外泄,派去之人若非心腹,便须得是个忠直不爱节外生枝的。 如此权衡多时,懿和帝方才选定了慕瑜。 没想慕瑜却病了,那便万万不行。 风和景明武功倒是高强,但近身护卫自己,一日十二个时辰非要事不离身。 懿和帝正为难之际,外头内侍进来通传:“贵妃娘娘求见。” 懿和帝因今日昱王一番作为,连带听了贵妃两个字也不如素日厌烦了,当下传了进来。 贵妃端了亲手做的燕窝进来,笑盈盈呈到圣前。 懿和帝领了她的情,命夏晖接了过来,便打算让贵妃跪安。 贵妃却主动上前,对懿和帝关怀道:“妾身见陛下今日愁眉不展,可是有事未能解决?不如指派昱儿前去?妾身瞧着,自太傅去后,他这几日长进也是不小,仿佛一夕之间忽然长大了,不如传他过来替陛下分忧?” 懿和帝转头注视着贵妃,贵妃嫣然笑待。 懿和帝沉吟半晌,终于点了头:“夏晖,去昱王府传朕的口谕。” 贵妃跪谢。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从我开学后,评论就少了呢……所以你们是以为我开学后就不写了吗?还是我开学你们也开学了嘤嘤嘤…… 来后排的同学举个手,让我看到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69 章 夏晖即刻便去了昱王府,将南下接应赵修、秘密将逆犯带到圣前之事交代给昱王,却并未提及赵修手中之人乃是凌非。 原本以昱王脾性,忽然掉下这么个差事自是要欢天喜地接下的,但想起一个时辰前时照才提醒过他不可操之过急,又迟疑下来。 夏晖见状,圆滑笑道:“这既是陛下交予殿下的差事,也是陛下赐予殿下的机会,殿下可要抓住了。” 昱王如醍醐灌顶,忙拱手慷慨应下。 心道:时照只说让本王不可急功近利,不可主动去圣前挣表现,但眼下这却是父皇主动赐予本王的机会,本王焉有推却的道理?再说,君无戏言,天子下了口谕哪里是本王能推却、敢推却的? 夏晖又私下叮嘱昱王道:“此时事关机密,请殿下万不可兴师动众。但那逆贼武功高强,赵大人亦在他手上吃了大亏,还请殿下选一二个得力跟着殿下同去,如此方能不负圣望。” 昱王闻言傻眼:“一、一二个?” 他,他打算带一二百号人去的啊…… …… “主子,夏晖已经去昱王府传旨了。” 夏晖刚进昱王府不久,白术那边便得到了消息,他立刻去时陌书房回禀。 时陌此时一手负于身后,正在挥毫作画。 他闻言面上无甚神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执笔的动作依旧如行云流水,只见他笔下线条饱满流畅,勾勒出女子的神韵栩栩如生,仿佛她就在眼前,对他回眸一笑,半含情意半含骄矜。 他画好她的眉眼,自己似也是觉得满意,对着画上的女子,漆黑的眸中露出笑意。 这才不疾不徐将手中软毫搁回笔架。 白术见他丹青已成,这才敢继续打扰他:“昱王自己武功平平,手下亦并无特别得力之人,属下担心……他会去找晋王帮忙,主子是否要提前做好准备?” 言下之意……人也见过了,情也调过了,画也画好了,该办正事儿了? 时陌抬眸,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放心,他不会去找时照。” “为何?”白术不解。 这两人如今不是已经结盟了吗? 说起这个就觉这个昱王实在没什么骨气,简直是个软骨头,自段太傅病倒后,他今天和这个结盟,改天又上了那个的船,仿佛没有别人他自己就办不成一件正事儿似的,实在让人鄙视。 先是与景王结盟对付秦王,再与秦王结盟对付景王,现在又与晋王结盟争夺兵权……真不像是个有主意的人。 白术想,自己是皇帝,自己都不放心将江山交给他,就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还好意思去争储君之位。 时陌将画拿起来,展在自己面前,越看眸中笑意越深,一面意兴阑珊道:“时照这人看似玩世不恭,但实则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霸道与强势,一旦遇上他心中的执念,他就再无法控制好自己的威慑力。昱王与他合作,必定会迫于他的强势,对他因慑生惧,因惧而生不服,又因不服而生挑衅……” 时陌将画放回,准备裱起来,临动手前看了白术一眼,反问:“你说这样的时昱,会主动去向时照求助吗?” 白术恍然大悟,不由叹服道:“主子真真洞若观火!” 又问:“但若不向晋王求助,昱王又有何人可用?他手中最厉害的蔡家已经随着蔡兴之死败落……” 时陌一面细致地裱画,一面头也未抬,淡淡提了两个人:“大理寺卿朱秀、忠毅侯老侯爷。” …… 昱王连夜请了两人过府,这两人竟与时陌所料分毫不差,正正是大理寺卿与忠毅侯老侯爷。 朱秀虽贪财而少智谋,但能坐上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武功却是有的;至于忠毅侯老侯爷,虽说上了岁数,但到底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爵位,武功自是不弱。昱王便星夜带着这两人,三人快马出城,往赵修信中地址赶去。 然而他三人怕是万万未料到,他们前脚刚刚出城,一名黑衣探子便几个起跃入了丞相骆忱府中。 不久,骆忱的车自丞相府开出,于暗夜中迅速赶至景王府。 景王的心腹将他带入书房,骆忱一面急急走进,一面低声道:“殿下,有线索了。” …… 次日帝都愈加暖和,长歌晨起凭栏,指尖慵懒地拨着芭蕉叶上的露珠玩儿。 “姑娘今日心情瞧着不错。” 夭夭端了燕窝上来,见长歌神色虽怠,眸中却含着笑意,看着极是温柔。 长歌接过她递来的燕窝,轻声道:“昨夜做了个好梦,想来今日会有好事发生。” “是梦见秦王殿下了?”夭夭笑着打趣。 长歌睨了她一眼,娇嗔道:“多嘴。” 但却未否认,兀自低头小口小口喝着燕窝,眼中笑意一直未曾歇下。 她喝好后,将碗递给夭夭,一面道:“今日爹爹称病未去上朝,你再备一碗燕窝,我为他送去。” 夭夭应是,嘀咕道:“不知这秦王殿下打的什么主意,好好的让国公爷称病,这京中谁不知咱们国公爷是战神?如今战神卧病在床,实在有损形象。姑娘也不管管秦王殿下?” 长歌瞧了她一眼,嗔道:“我管得住他?自出了拢慈庵那事之后,他如今索性什么都不给我知道了,跟谁耐烦理他似的……” 夭夭见她虽是嗔着,但语气娇软,透着甜蜜,忍不住笑道:“以姑娘的福气,原也不必理会这些琐事,秦王殿下智谋无双,又有情有义,待姑娘至真至诚,姑娘只管等着秦王殿下那边的好消息就是。” …… 这日朝上,时照没见着昱王,心下顿生不好的预感,微微皱眉扫过众臣百官,发现镇国公、大理寺卿与忠毅侯亦不在列,心中略一沉吟,脸色顿变。 昱王不在朝,尚可说是亲自操持段太傅出殡一事去了,但这四人却同时不在朝上,里头透着古怪,定有问题。 时照立刻将目光投向时陌,见他神色平静,目光淡淡直视前方,仿佛丝毫未察觉自己的注视,他虽不动声色,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时照就是知道,他一定在暗中做了什么。 他究竟做了什么? 时照正无头绪,这时,时景忽然间似笑非笑往他看来一眼。 时照心中的不安霎时疯狂滋长。 朝后,时照一离宫便刻不容缓着人去打探,同时自己马不停蹄赶去太傅府。 昱王果然不在。 太傅出殡,仅有昱王妃操持,昱王不见人影,昱王妃一问三不知,竟不知夫君去向…… 糟了!定是昱王背着他做了什么事! 时照不再停留,当即迅速赶回府中。 刚到,无猜便带着消息回来,急急忙忙将昨夜昱王府中发生的事上报了个八.九不离十。 时照听完脸色大变,想到自己昨夜才警告了他,结果不过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将自己的话置之不理,上赶着去自寻死路……当即被气得咬牙低骂道:“真是个蠢材!扶不上墙的东西!” 无猜见状,忙问:“殿下的意思是,这里头有诈?” 时照冷笑一声:“若是无诈,镇国公为何要称病不接圣旨?慕瑜战场都上得,还怕离京一趟跑个腿?这个蠢材,旁人避之不及的事,他竟上赶着去送死!本王扶十三十四两个稚子都比扶他省力!” 说着,时照一面疾步出去。 无猜追在后头,问:“殿下去哪儿?” 时照冷笑:“替他收拾烂摊子!” 话落,出得府门,翻身上马,两人两骑飞快往城外奔去。 快马疾行,风吹起时照的锦袍翻飞,无猜额头上出了汗,问时照:“殿下,咱们此时去可还来得及一救?” 时照紧紧抿着唇,还未说话,陡然见前方一匹快马迎面奔来,在京城街头纵马疾行,定睛一看,却见来人竟是浑身是血的大理寺卿朱秀。 时照心头霎时如被重重一击。 来不及了。 谁也救不了了。 时照长长闭了闭眼,骤然勒紧马绳。疾驰的马儿忽然直接被勒停,不甘心地抬起前蹄,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 朱秀快马赶至温德殿,向懿和帝求太医与侍卫。 原来,今晨黎明之际,三人便寻到了赵修,自赵修手中接管了逆犯。 赵修心细,用黑罩将逆犯的脑袋蒙得严严实实。昱王虽好奇是何等角色,但碍于身受密旨,亦不多加打听,更怕夜长梦多,接手了之后便刻不容缓快马回京。 不想,三人带着逆犯赶至京郊,竟不知从何处忽然杀出大批刺客…… 朱秀伏地恸道:“这些刺客个个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昱王殿下带着臣与忠毅侯老侯爷三人殊死抵抗,却奈何对方有备而来。臣等三人寡不敌众,昱王殿下与忠毅侯老侯爷更在刺客手下吃了大亏,如今身受重伤,命悬一线……逆犯,逆犯也被劫走了……” 朱秀以头重重磕地,痛哭哀求:“逆犯自臣手上丢失,臣自知罪该万死,但求陛下怜昱王殿下皇子之尊,千金之躯,忠毅侯老侯爷更是以年迈之身为陛下赴汤蹈火,允臣带御医前去救治……” 懿和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如蝼蚁一般匍匐的朱秀,许久没有出声,唯有夏晖见得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根根蹦出。 空气里仿佛死死绷着一根弦,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懿和帝闭上眼,挥了挥手。 夏晖是老人,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带着朱秀去了太医院。 人走后,懿和帝自座上起身,转身打开墙上的暗格,从里头取出一只紫檀木的小盒子,打开来,只见里面躺着一对深褐色的虎符。 这几日他还在想,是否是因为自己太偏心以致忽略了他的皇长子,想想自己也几乎从未给过他机会。 此时才发现,确实是个难堪大任的。 …… 三日后,宣政殿上,夏晖宣读圣旨,懿和帝最终将二十万兵权赐予了时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风十里不如你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70 章 当日晚膳后,舒妃派贴身宫婢去温德殿相邀懿和帝,懿和帝应了约,夜里去了舒妃宫中。 但却不知舒妃究竟与他说了什么,似是惹了天子不快,懿和帝最终也未在舒妃宫中过夜,星夜离去,脸上淡淡瞧不出情绪。他原想回自己宫中,想了想,脚步一转,却是去了贵妃宫中。 到了贵妃宫门口,一名新进的小内侍见到他,大喜,忙要通传,被他止住了。那内侍机灵护主,大约想要天子多怜惜怜惜他的主子,便赶忙将贵妃午后头疾发作一事上禀。 懿和帝闻言淡道:“如此,便让贵妃好生歇着,朕先回去了。” “陛下……”内侍脸色煞白,忙“噗通”跪地。 然而懿和帝已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他走在宫中月色之下,春夜的微风将花园里青草树木的清香送到他鼻间,大自然的气息带着源源不尽的静谧平和,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平和,他心中烦躁极了。 身后隐隐约约还传来那个内侍低低呜咽的声音,如蝼蚁一般卑微而惹人厌烦,他想命人去将他处置了,但又连下令也觉得烦。 也罢,那内侍多嘴,弄巧成拙,以贵妃心性,也留他活不过明日。 但这样一想,他的内心愈加空虚。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连主宰天下苍生的权力也再不能令他快活了? 很多年前,他无比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权力,因为权力,他得到了她。得到了她,他便一度以为自己得到了所有。可惜,他的一颗真心到头来只换来了她无情的玩弄与背叛…… 那日温德殿中,时陌对他说——唯有被欺骗、被利用的耻辱,将深深刻在一个人的骨血里,像无形的烙印,今生今世无法脱去,在别人看到或是看不到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的愚不可及和有眼无珠,不论那个人是天子还是匹夫。甚至直到油尽灯枯之时,也会被那欺骗的耻辱折磨得垂死病中惊坐起,难以将息。 时陌当日说的应是何氏,他当时听在耳里也是觉得满腔怒火。但是很奇怪,直到从太傅临终遗言里明白过来这么多年何氏究竟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他也并没有遭受奇耻大辱的感觉。 大约比起那个人对自己的背叛,何氏已经算轻了。 算一算,那个人如今已经去了整整二十年,但他还是清清楚楚记得她的容颜,每每想起,恨得他咬牙切齿,难以将息,可能真的会折磨到他垂死之际惊座而起。 她带走了他的真心,也让他从此丧失了快乐的能力。 实在可恶! 如今竟连生杀予夺的大权也不能令他兴奋。 孤家寡人,他终于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贵妃是个蠢的,舒妃却是个真正聪明的,她如此不愿意她的儿子继承大统,是否早已看透了未来有一天,时照也会活成一个孤家寡人? 所以那般极力地想要劝他收回成命? 哼!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如意的事?连天子都无法得到的感情,时照他凭什么得到? 这一刻,懿和帝诡异地嫉妒起时照来。 这个儿子,虽然不务正业,但他心里住着一个人。心里住着一个人的感觉很满足,很快乐,他曾经也知道。 但他后来失去了,所以别人也休想得到! 但慕家这个丫头,不论是哪家娶了她,他都不放心,确实是该留在帝王家。 懿和帝行走在幽深的宫墙之内,背负于身后的拳头缓缓握紧。 …… 翌日,懿和帝命礼部将候选秦王妃与晋王妃的贵女名单各自呈了上来。 他略略看了一眼,便放置在一边,不再理会。 又过了几日,懿和帝派人送出赐婚圣旨,钦定长宁郡主为秦王妃,嫁秦王时陌;护国公嫡四女裴锦为晋王妃,嫁晋王时照。 同时命钦天监,根据两位亲王的生辰八字择定良辰吉日成婚。 圣旨到得□□,时陌平静无波地起身接旨,手指重重攥紧明黄的绢帛圣旨,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达成所愿。纵然脸上再是喜怒无形,用力到泛白的指尖终究还是泄露了他此刻内心激烈动荡的情绪。 回首向来萧瑟处,时陌头一回在外人面前失态。 直到夏晖一连叫了他两声“秦王殿下”,他方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一身的君子端方,平静无波拜道:“谢父皇。” 夏晖微微一笑,贺了声“恭喜秦王殿下”。 望叔上来打赏,因是喜钱,夏晖也未推拒,道了声谢便收了下来。待走出秦.王府,垂头一看数目,又联想到方才那位殿下几乎恨不得将圣旨一把捏碎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暗叹。 可惜了,既投生在了帝王家,哪里还容得他想要谁便要谁? 连天子都得不到心爱的女子,他们这些做皇子的又如何能凌驾于天子之上? 夏晖叹了一声,自秦.王府离去后,当下又去了晋王府。 晋王比起秦王来要平静许多,无波无澜地接了旨,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但他脸上的青白与消瘦做不得假,让人无端联想起“心如止水”四字。 心如止水的人自是连赏钱也免了。 夏晖之后又去了镇国公府与护国公府一一传旨,众人神情他皆不动声色看在眼里,隐约觉得这四家里,也唯有护国公家的姑娘接到圣旨时还算露出了一丝喜悦。 最让人头疼的绝对要属镇国公家里那位长宁郡主。 这位这么多年被宠得要上天,如今竟然连圣旨赐婚都不露面了,全是她父兄出来赔笑,说她受了重伤至今一直卧床休养,每日要昏睡□□个时辰以上,如今还昏睡着,未免误了大婚,还是让她先养伤。 夏晖早前就听说了,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说这位长宁郡主自手受伤以后愈发骄纵不讲道理,之前忠毅侯夫人向她下帖邀她去春日宴,她不接就算了,还说忠毅侯夫人居心叵测,这是有意想要她带伤出现在众人面前,要她出丑,要别的贵女围观她的笑话…… 如此不懂事,弄得两家关系极其尴尬。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去镇国公府下拜帖了。 那些贵女私下都说,亏得她会投胎,投到了镇国公府,若是别家,这辈子定被嫌死。 但偏偏人家就投在了镇国公家里,连天子也对她容忍三分。 夏晖深达圣意,连忙笑着附和道:“陛下自来疼爱郡主,如今既成了儿女亲家,自会更加呵宠。郡主身体不适,且先将养着,老奴这就回去复命。” 慕瑜父子笑脸相送,双方面上皆做得天.衣无缝。结果几人走到院子里,却隐约听见自后院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和女子的呜呜低泣声。 慕瑜:“……” 夏晖:“……” 慕云岚握拳凑到嘴边轻咳一声,道:“喜极而泣,妹妹定是喜极而泣!” 夏晖忙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哈哈哈!” 心中同时心疼秦王殿下——殿下您往后余生多多保重。 夏晖回宫复命,自是将所见一切巨细靡遗回禀懿和帝,懿和帝听完淡淡一笑,大约是一种“见到你们都这么不开心,朕总算开心不少”的笑容。 夏晖心中暗叹了一声,正要退下,又听懿和帝淡道:“慕家丫头那里总归要安抚下,她这么多年被纵得不像话,慕瑜父子朕都不担心,就担心她混账脾气一上来给朕闹出什么幺蛾子。” 夏晖忙道:“是,老奴这就命方院正准备补品送过去。” 懿和帝点了下头,又道:“让时陌亲自送过去,也是敲打敲打她,让她明白,纵然她再是瞧不上这个窝囊王爷,也别忘了他曾救过她的命。救命之恩理当以身相许,朕这也算是成全她了。” 夏晖忙应是。 …… 长歌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拿着一卷话本,偶尔自一旁拈来一粒新鲜樱桃放进嘴里。 今日这樱桃格外甜,话本走向也极符合她的心意,整个人只觉神清气爽,格外舒坦。 但夭夭就没她这么逍遥自在了,扒在门框上,朝着外头扯着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哭了半天愣是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可谓心力交瘁。 见蓁蓁从外面回来,明白这是夏晖已经走远的意思,她终于如释重负想要停下来,却听身后长歌不紧不慢道:“继续哭,哭满半个时辰。” 夭夭:“……” 心好累,你自己怎么不来哭! 如此终于捱到慕瑜领着时陌过来。 长歌忙叫住夭夭:“别哭了。” 一面将话本一扔,樱桃一撤,跑回床上躺下,一秒入戏奄奄一息的样子就昏睡在那里。想到自己的眼睛根本不是哭了半个时辰该有的样子,又连忙将手臂抬起来挡住。 她刚做好这一切,慕瑜便带着时陌进来,两人身后跟着数名下人,每人手里捧着自宫中出来的上好补药,装在贵重的礼品盒内,齐齐整整站在一起,看起来蔚为壮观。 时陌远远便听见了哭声,此时立在房中,见她躺在床上,藕臂轻抬搁在眼睛上,露出白生生一截皓腕,心中真是哭笑不得。 还算机灵,知道拿手挡一挡眼睛,不至于露馅。 下人将补品摆好,时陌转头对慕瑜道:“本王既来了,便顺道替郡主换一换药。” 床上的长歌闻言,极为配合地轻轻动了一下。 时陌见状,忍下胸中笑意,接着道:“刚好郡主也醒了。” 慕瑜自是将长歌这迫不及待的回应看在眼里,心中暗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罢了。 慕瑜说了声:“有劳殿下”,带着一众下人离去。 蓁蓁走在最后,将房门自外头拉上。 长歌一听见关门声,立刻将手臂拿开,睁开眼睛便一骨碌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时陌:谁说本王不是想要谁便要得了谁? 长歌:我闹幺蛾子?我哭什么?哈哈哈哈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苏睿5瓶;燕麦酸奶、茴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71 章 长歌坐在床上,只见时陌立在她床前,他未上前来,就站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直直看着她,一双黑眸褪去了素来的不动声色,此时流光璀璨,长歌几乎能从他亮晶晶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眉开眼笑的样子。 他就这么含笑看着她,直勾勾的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竟有那么几分近乡情怯。 长歌心中亦是山重水复,只笑盈盈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时谁也没有出声。 然后长歌忽地自床上跪直了身子,时陌同时默契地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我接到圣旨了。”她在他耳边小声道。 虽然声音很低仿佛耳语,但里面的快乐与满足那样饱满真切。 时陌哂笑一声,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耳垂。 “但是我假装很不开心的样子。”她在他怀中笑弯了眉眼,“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愿意嫁给你的。” “嗯,我都知道。”他笑道。 他都知道,她该不会以为时至今日,他还会误会? 他微微松开她,低头去寻她的唇,两人便缱绻地吻在了一起。 小意温存后,时陌柔声问她:“手还疼不疼?” 长歌此时躺在他身下,双颊酡红,唇色潋滟,氤氲的眼眸懵懵懂懂地眨了眨,反应过来什么,脸霎时更红了,四下忘了忘,羞道:“疼是不疼了,可是现在还是白天……而且这里,这里不行啊……” 白日宣那啥都算了,还要在自己闺阁中? 若是被撞破,那绝对是……惊世骇俗! 长歌虽说是在拒绝他,却莫名羞怯得不行。 时陌一怔,微一思索反应过来,忍不住自胸腔溢出一阵低醇的笑意。 他手指轻点她的额头,打趣道:“我寻常体贴你一句,你都能想到这里来,可是在委婉提醒我,该尽一尽为人夫君的义务了?” 长歌明白过来自己想歪,霎时懊悔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长歌红着脸,推了他一把。 时陌顺势直起身来,一双眸子却未从她脸上移开须臾,看着她的目光绝对意有所指。 长歌大臊,只觉这回丢人丢大了,举起双手就去捂他的眼睛,嘴里娇嗔道:“不许看,不许再看了!” 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 他终于收了戏谑之色,道:“我看一看你的伤口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长歌轻轻“嗯”了一声。 时陌这便转身去净了手,回来坐在她床畔。长歌靠在床上,将自己的右手递到他手中,见他垂眸的神情极为正经,与他素日常见的冷淡和他时有的热情都不同,那样专注,却一样的令人着迷。 她就这么看着他,他看着她的手,正要动手解下她手上绷带,外面忽传来夭夭的声音:“九姑娘这是做什么?咱们郡主如今正在休养,你硬闯是个什么道理?” 长歌与时陌对视一眼,见时陌眉头轻蹙,知他不耐烦两人好不容易独处却被人打扰,忙扬声朝外道:“夭夭,谁胆敢在我房门口吵闹?不知道我是谁吗?” 夭夭正要回身答应,外头被拦的裴九先拔高了声:“郡主,是我,裴九,非我吵闹,而是自隔壁院子听见您哭泣了足足半个时辰,特地赶来宽慰相帮。我而今心中正有一计,愿求郡主一见。” 长歌:“……” 糟糕,做戏做过头了。 又听裴九在外道:“若郡主不愿见我也行,但这是我的诚意,我自回去求我爹爹,求他老人家亲去和慕伯伯说,裴九先告退。” 长歌:“……等等。” 长歌看向时陌,时陌朝她挑了挑眉。 长歌双手合十,时陌就看着她,不为所动。他原本就不悦那日裴九在街头追打长歌,此时这裴女还忒没有颜色,选这种时候过来打扰。 他几时能得这等光明正大的机会,来她闺房探望? 还告诉家长?着实幼稚。 若是依时陌脾性,直接扫地出去绝无二话,偏他家娘子还想见一见? 时陌神情淡漠,淡淡转开头去,只留了个冷漠的侧影给长歌,颇有点坐怀不乱的样子。 长歌见他如此,眼珠子轻轻一转,露出狡黠笑意,毫不犹豫就凑上前去重重亲了亲他的脸颊。 时陌身体微僵,仿佛她唇上的软腻温热自脸颊那小小的一处地方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刹那间就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抵到了他的心尖尖儿上。 他转头,对上她笑盈盈的眸子。 好,她喜欢就好。 时陌起身,绕到了一侧屏风之后。 长歌这才对外头道:“进来。” 裴九由夭夭带着进来,长歌斜靠在床上,意兴阑珊地看着她,见她双目实在红肿,如兔子的眼睛,心中顿觉心虚。 她连忙侧过头去,学着时陌的样子,拿个侧脸对人,倒也符合她长宁郡主的姿态。 “你有什么话便说。”长歌喜怒未明地说。 裴九忌惮地瞧着夭夭。 夭夭笑眯眯地看着她,觉得这姑娘可真是挺有意思的,一个黄毛丫头,心眼儿还这么多。见裴九一双眼睛刹那间又蓄满了泪水,生怕她再哭下去,反衬出她家姑娘的眼睛实在不像哭过的,忙道:“奴婢告退。” 出去时还贴心地将门带上。 夭夭一走,裴九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长歌面前,动静之大将长歌惊了一惊。 “你这是何意?” 裴九立刻便将裴家后宅里头那些恩恩怨怨短话长说,苦苦倾诉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裴九一直中意秦王殿下(的脸),忽闻秦王选妃,不胜惊喜,连忙奉上自己的画像,自觉他一个不受宠的归来质子与自己国公府的庶女简直天作之合、最是般配不过……万万没想到最后害自己最惨的却是自己生母,她以爱为名将自己的画像与裴四(裴锦)调换,让她裴九就这样生生错失了秦王殿下选妃,坏了两人今世良缘。 裴九低低啜泣道:“若非我母亲棒打鸳鸯,也不会到如今陛下将郡主赐予秦王为妃,惹郡主伤心不快,实是我母女二人的罪过。” 长歌:“……” 她的意思是,若不是她阴差阳错被换了画像,秦王妃应是非她裴九莫属? 这姑娘真是……自信得好可爱啊。 长歌低头忍了下笑意,复抬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道:“但如今木已成舟,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的!”裴九见长歌如此,如见曙光,双眸乍亮,“我有一计,可以解郡主燃眉之急!” “哦?” 裴九警惕地四下望了望,仿佛自己即将说出的将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妙计,待确定无人偷听了,方神神秘秘地对长歌说出四个字:“李代桃僵。” “……”长歌轻咳一声,尴尬道,“你想替我嫁给秦王?” 裴九眼巴巴望着长歌,重重点头。 长歌:“但这可是欺君大罪,一旦被人发现,莫说是你,便是你裴家阖族也会被牵累。” “我不怕!”裴九义无反顾道。 长歌:“……” 长歌低头一笑:“但是我怕啊,所以你的妙计,恕我只能辜负了。” 长歌掩唇打了个哈欠,意思很明显,她要歇息了。 裴九心中一急,又连忙膝行两步,求道:“我还有一计!” “……还有?” “对!户部尚书何进家那个何雅,她说钦天监欠他何家一个人情,陛下如今命钦天监择良辰吉日,要郡主您与秦王殿下择日成婚,至于这个日是什么时候,那就得看他何家的意思了……可以是近在眼前,也可以是远在天边,要说近三年内的日子皆与秦王殿下生辰八字相冲,也不是什么难事。” 长歌闻言微微蹙眉。 裴九提议道:“但女子光阴何其宝贵,郡主您又一向深得圣宠,若是不愿苦等三年,提早嫁予旁人,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 作者有话要说:时陌:好,她喜欢就好……就是这么没有原则。 * 这两天各种琐事忙,不是在饿就是在困,要么就是又饿又困,有时候从图书馆码完字出来太晚的话还冷……好在大概算是安定好了。今天先更这么多,欠的两章我尽量明天补一章,后天再补一章,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茴香5瓶;祁醉3瓶;燕麦酸奶2瓶;Grace恩惠、18733907768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72 2章 长歌心道,我的光阴宝贵,你的就不宝贵了?但见裴九信誓旦旦的样子,俨然是笃定若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能嫁给时陌。 这般自信……长歌也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是打击,反倒像是她残忍了…… 终究是少女怀春吧。 “那就待日子出来再说吧。”她懒洋洋道。 裴九眸底大亮,当即感激涕零地朝长歌磕了个头,大声道:“多谢郡主成全!” 长歌:“……” 真是自信得好可爱。 裴九离去后,时陌缓缓自屏风后走出,一双黑眸不带情绪地看着她:“别的女子对我有非分之想,你倒是会看热闹。” 长歌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你倒教一教我,我该怎么办啊?” 刚刚才哭那么大声,总不能当场打脸说我其实很愿意嫁就不用你牺牲自己来救我了吧? “真要我教你?”男人浓眉微挑,露出一丝邪气。 长歌微怔,已经见得他大步走来,眼前阴影落下,他的唇舌又一次霸占了她。 他将她轻轻一推,她便倒在了床上,方便他压着她肆意亲吻。 长歌被他吻得有些意乱情迷,不禁抬臂环住他的脖子。 她听见他哑声问:“我是你的男人,旁人若是觊觎,你说你该怎么办?” 长歌此时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轻轻闭着眼睛,无暇出声。 时陌不轻不重咬了她一口,仿佛不甘心一般又问了一遍。 长歌觉得这个人可真讨厌,这种时候,她一点都不想说话,为什么还要一直问她…… 偏偏他执着得很。 好吧,长歌只好软着嗓子出声:“你是我的,谁也不许觊觎,谁要是觊觎,要是……我就将她打出去,打服为止……” 打服是不可能的,不过胡说八道哄一哄他,却听见他在耳边轻笑一声,低醇好听,极为受用的样子。 …… 时陌带着礼物过来,在慕家流连了半个时辰左右,临去前对长歌道:“我回去准备聘礼了。” 长歌笑道:“日子都没选出来呢,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时陌闻言挑眉:“我早前对你说的,你我婚期定在五月初三,想来你是全没放在心上了?” 长歌:“……” 那时候的局面,两人根本无望光明正大在一起,要她怎么放在心上? 他一本正经和她说五月初三是个吉日,要以最繁复之礼将她迎娶、要普天同庆她嫁他为妃时,她的心情大约就如同方才看着裴九……觉得他真是自信得好可爱。 谁想他并不只是说来哄哄她的,他步步为营、运筹帷幄,短短时日便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挣下了这番局面。 不过话说来,裴九固然天真,但她口中的何家确然不简单,长歌连忙正色道:“钦天监那里你可有应对?” 时陌哂笑一声:“这世上,有的人需以武力对付,有的人需以计谋较量,但这两类人其实不过是极少数,大部分的人都是可以用银子摆平的。能用银子解决的障碍,连障碍都算不上。” 长歌看着他眉眼间的胸有成竹之色,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睥睨天下的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想到这个人刚才还像个孩子一样执拗地对她说他是她的男人,心中既无比骄傲又无比满足,不禁跟着笑了,眸光湛湛地看着他。 他亦看着她,对她道:“五月初三,我来娶你。” 长歌含笑点头。 好,我等你。 …… 钦天监隔了两日便将秦王大婚的日子算了出来,上呈懿和帝,言五月初三与秦王和秦王妃生辰最是相合,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吉日。 懿和帝看后当即就将日子定了下来,便是一个多月后的五月初三日,行嫁娶之礼,将长歌娶进皇家。 长歌听闻这个消息,想起时陌……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激荡。 人皆慕强,他如此强大,着实令她倾倒。 但话说回来,外头那些女子不过单单凭他一张脸就对他神魂颠倒,若是她们知道他不仅有那样一身皮囊,还有经天纬地的才略,怕是这辈子即便得不到也要陷进去了。 但是这个人,独独就喜欢她呢。 长歌眯眸歪在美人榻,觉得老天着实待她不薄。 便是为了今日,上辈子所有那些痛苦她也都认了。 她就坐在窗边,自然也听见了外头裴九的声音。是裴九在哀求夭夭,说她知道日子已经定下,看似山重水复了,但她又有一计,绝对能使柳暗花明,请求亲见郡主。 夭夭是吵架担当不错,但遇见裴九这种一言不合就开哭的也是没辙,一来二去就招架不住。 长歌想起那时候答应时陌要将觊觎他的人打出去,如今虽然不好打出去,但也不好再见了,便隔着窗,懒洋洋地反问一声:“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九姑娘没听说过?你两日前方给了我希望,如今不过两日,这希望便破灭,你还想我如何信你?我纵然不愿,你纵然不甘,但我堂堂郡主,也无需与你抱团取暖,你明白吗?” 裴九终于哭着离开了。 …… 日子一定,秦.王府便开始大张旗鼓准备聘礼,为了迎亲,更将阖府上下全部整修翻新,一时间,京中最好的工匠悉数聚集到了秦.王府。 一个亲王娶王妃能有如此诚意,自大周开朝以来都属罕见,一时间自是在京中广为流传。一时间,京中权贵茶余饭后说起的无不是秦王为迎娶秦王妃所做种种。 多时些不屑言论,认为秦王此举将姿态放得着实太低,虽说他原本在皇子中就没什么地位,但此举一出,却是无异于自甘卑贱。 慕长歌不过一介臣女,再得圣心也是臣下之女,还是出了名的无才无德,何至于要他如此讨好? 因秦王这边实在太过惹眼,以至于京中风风火火议论了足足半月的秦.王府中事,竟无人想起还有另一位皇子也被同时赐了婚。 却说晋王这边,自圣旨下来要钦天监选日子以后,就彻底没音信了。 人家秦王那边都在布置新房了,晋王这边,钦天监的日子却还没有选出来。 待众人将秦.王府那点儿事道得差不多了,终于纷纷去关注晋王,不知是谁探出的消息,说是钦天监冒死上书,晋王八字与未来三年皆现大冲之相,若是于大凶之年强行成婚,后果不堪设想。 懿和帝自是不满,责令钦天监回去再算。结果钦天监连算了三次,皆是这一个结果。 晋王婚期因此遥遥无期。 长歌听到这个消息,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这世上果然是能以银子摆平的人多啊。裴九那个“计”在时陌那里失败了,却被时照捡起来用了。 但话说回来,时照能与裴九想到一处去,也是默契了。若是时照最终真能成裴九的姐夫,两人必定合得来。 不过看这情况可能是……不成了。 时照不是裴九,他既出了手,定不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收买钦天监呈个离谱的结果绝不可能阻止懿和帝的决心,这个道理时照不会不懂,所以,这不过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罢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时照上书懿和帝,自请入军营,带兵戍守北疆。 他的理由也是极为冠冕堂皇,说,他与秦王本是兄弟骨血,蒙天子赐婚,本是无尽福泽,缘何秦王能得天赐良辰,于短短一月有余之后便可娶得佳妇、结下良缘,而自己却是呈大凶之相?他这几日数夜难寐,日思夜想,终于让他悟出,全是因他才不配位吧。他本无军功,甚至从未上过战场,如今却平白掌了二十万兵权,大约是老天都看不过去,才会予以警示。他既悟出了这个警示,便不能强装糊涂,贪图如花美眷。他愿入军营,带兵戍守北疆,以身保卫大周山河,以积福积泽,且看看一年后,待他自北疆回来之日,天象上能否有所改变。 他一番陈情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懿和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竟完全找不出半点反驳的理由。又见他最后只说了是一年,时间上比起钦天监所批的三年已经是大大打了折扣,竟莫名有种自己其实赚到的感觉,心理上也就觉得好受不少。终于,扣下折子数日后,终究是允了。 消息传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被传成晋王才不配位,连大婚都选不到吉日,不得不带兵戍守北疆先积点福……如此,竟在京中带起了一阵竞相积福的热潮,权贵们纷纷效仿,跟风积福。 一时间,得益最多的竟成了城中乞丐,着实称得上普天同庆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陌:本王就是喜欢讨好本王的王妃……不可以吗? * 算了,我不挣扎了,这从早忙到晚的……我还是老老实实等到周末再补更吧,哭o(╥﹏╥)o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月在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 73 章 时照是四月初十那日带着大军离京的,他离京前几日曾派人向长歌传信,想见一见她。 长歌看着信纸上浓墨有力的字迹,失神半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将信放到了一边。 大军出城当日,猎猎北风将旌旗吹得招展,时照下胯汗血宝马上,身披银白铠甲,迎着春日朝阳,周身反射出细碎的金色光芒,身形俊美挺拔如神祇。 懿和帝与舒妃亲登城门,带领众臣相送。时照率领大周将士儿郎,满目忠诚血气,迎向城门而立,举剑齐齐高吼豪迈的出征曲。飒爽男儿有力低沉的嗓音在城门外漠漠旷野上久久回荡,场面壮观令人心生震撼。 时照一马当先,拜别帝妃。 他虽从未上过战场,但此时一身沉敛的气度,竟仿佛身经百战的将军,天生归属于战场,从容不迫、稳如泰山,令人自然心生信服。 舒妃自城墙上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忍着眼角湿润,朝他挥手作别。 时照轻轻颔首,目光又一次在城墙上缓缓逡巡一遍,小心翼翼生恐遗漏,然而终究……她还是没来。 时照眼中终于难掩颓然悲伤。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今日一别…… 罢了,今日一别,于他而言,自此思卿不见卿;于她而言,却不过是松了一口气吧。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阻拦她和那个人在一起。 时照勒转马头,催马小跑至大军前方,一声令下,率军出发。 出征的号角吹响,低沉悠扬的声音穿过漠漠旷野,像一曲亘古而独特的离别曲。 舒妃眼见着大军愈行愈远、愈行愈远,最终消失在天际的尽头,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她赶紧拿起手帕擦拭。 她身旁,懿和帝没有看她,他的目光直视前方,亲送自己的儿子与臣子出征,心头热血中竟也隐隐带上柔情。 “你可怪朕?”他淡淡问,“若朕愿意成全他一片痴心,今日他也就不会黯然离去。” 舒妃轻轻一笑:“守卫家国山河原本就是儿郎生来的使命,谁也不该例外,不能因为他是皇子便有所不同。” “你能这样想便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必得先经历一番磨砺,否则日后如何接朕的江山国祚?” 舒妃闻言微震,转头轻轻看向懿和帝,但见他恍若未觉,目光看着前方,睥睨天下。 …… 时照大军缓缓离城,十多里地后,无猜忽然快马追上前,在他耳边低低报了一声什么。 时照闻言,原本黯然的脸上顿时生辉,眸中划过惊喜:“果真?” 无猜重重点头。 时照当即号令大军停下,原地休整,他自打马,与无猜快马往后奔去。 快马行不多时,便见得前方十里处长亭旁,一辆马车停着,亭中有一名少女背对而立,周身被纯白的披风笼着,看不出身形端倪。 时照催马快行,到她身后停下,翻身下马,疾步朝她快走了两步。 前方女子闻声,徐徐转身,揭下头顶锥帽,露出一张既令他熟悉又令他不甘的脸。 除去上一次的意外,她从不肯以真面目面对自己。 终究是假面,并不怎么鲜活。她似乎是真的在笑,只是笑容落到面皮上,便变得寡淡。 “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何时,我来送一送你。”长歌道。 她原本迟疑,是父亲对她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莫让误会变成遗憾。 长歌想,是啊,她与时照之间毕竟没有深仇大恨,他更是时陌一母同胞的弟弟。 时照看着她的眼睛,定定道:“放心,纵然艰难,总有归期。” 长歌点了点头:“那就好。”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时照静静看着她,长歌目光落向远处,微一沉吟,她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当日你为何要助昱王?” “你不明白吗?”时照看着她,反问。 长歌看向他:“我以为当日在两玉城,你已经释怀。” 时照淡淡一笑:“不错,当日在两玉城,你满心欢喜告诉我,你将自己嫁给了时陌,纵然卑微委屈,但那就是你想要的,那时我确实是打算释怀放手。但那是因为,我以为时陌情同我心,会爱你护你,会将你放在心里最重要的地方珍藏,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为了斗倒区区一个时景就牺牲你。” 长歌惊呆。 时陌牺牲她? “不……” 时照知她一心维护时陌,不耐烦听她解释,继续道:“万人之上那个位子,多少人想要?多少人觊觎?即便他上去了,还有外敌,还有民族战争,得江山、守江山,哪个都不轻松,今日他就能为了区区何氏母子牺牲你的手,那未来,他遇见更强大的敌人时怎么办?他会有无数的敌人,你能被他利用多少次?你有几条命被他利用?” 长歌不知时照怎会有这样的想法,瞪大眼睛看着他,哭笑不得:“你误会了,那不是他的意思,是我自愿的。” “你自愿,我自然知道你是自愿,为了他,你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是一只手罢了,要你的命你都给得。”时照讥诮一笑,“但你就如此确定,你的自愿不在他的算计之中?” “据我所知,当日他与昱王密谈,被裴宗元忽然闯入,他进宫以前留下‘四匹锦缎’一话,如今想来便是他的连环计,他以自己为饵,为秦时月铺路。不必说,秦时月表面上是时景的人,实则是他时陌的人吧。” 长歌见时照语气笃定,无法反驳。 时照继续道:“但四匹锦缎这个谜面,若非是极为了解裴家后宅的人,又怎会知道他指的是裴锦?便是知道他指的裴锦,若非聪慧如你,又如何能猜到他提裴锦,是想要利用裴锦揭穿何氏真面目?算来算去,他身边能知他心意的人,来来回回也不过一个你罢了。但你既猜到了他的计划,少不得就想为他做下更多。你知道裴锦不过随意一个后宅女子,她的地位远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一个不妙便白白被人杀人灭口了,所以你才会舍裴锦,以自身犯险,亲自去为他做这事。” “可是,以时陌的睿智,他会想不到这一点吗?”时照直直看着长歌的眼睛,“即便他不是真的有意要利用你,但他确然是放任你犯险了,一个放任你以身犯险的男人,如何值得你如此待他?” 长歌迎视着他,目光从头至尾坚定:“我如今没有办法和你解释什么,但他没有,我相信他。” 时照惨然一笑,他闭了闭眼,良久,喃喃道:“是啊,你相信他。不论真不真,到底我输了是真。我当日请母妃提赐婚一事,原想要的是你……结果被他利用,我不仅输了你,连自己的姻缘也一并输掉了。愿赌服输,我终究无法认命娶旁人,如此,北上戍疆,纵然十年归,我也愿意付这个代价。” “其实裴锦……” 时照抬手止住她:“我不必你为我牵线,我也不要你为我有所负疚,我离京也并非全是为了你。” 时照道:“自昱王丢了凌非彻底失了圣心后,他手下的人,忠毅侯、朱秀,无不跟着受到牵连。朱秀被撤了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赵修升任。如今想来,我这个好六哥在不声不响之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人安排了上去,牢牢把持住了禁军统领与大理寺卿两大要职,他在京中眼见就要只手遮天,我若还留在这里,不过在他阴影之下。” “但这一役,他纵然赢了你,终究也失了兵权……那我便,以我所有对他所不能吧。” 以我所有,对他所不能…… 长歌怔怔看着时照,眼前的时照,让她无法将他与上辈子那个潇洒离朝的时照重合。 是她让他们兄弟相争了吗? 她忍不住悲伤:“你与时陌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时照凝视着她,半晌,坦白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说:“长歌,我既盼他待你好,又盼他待你不好。” 话落,他决然转身,翻身上马,一人一马飞驰离去,快得仿佛稍一迟疑他就无法离开。 …… 赵修升任大理寺卿的圣旨在时照离京翌日便下来了,朱秀被撤职,昭示着昱王的彻底倒台。 景王倒了,昱王也倒了,秦王与大周第一功高盖主的慕家结了亲,与皇位彻底无缘……朝中如今都等着晋王建功立业回来,好名正言顺继承大周的江山社稷。 长歌自那日去送了时照,心中便觉不安。 她未料到,时照对时陌竟有这样的误会……时陌在他心中就是如此不择手段一个人? 她更怕自己会成为他们兄弟相争的□□。 若是他们兄弟相争,那他们已故的母亲,那位神仙般的顾贵妃娘娘在九泉之下定要怪她。 长歌每每想起时照那一句——我既盼他待你好,又盼他待你不好——心情真是复杂难言。 也不知是否是因她思虑过重,以至于这月月事竟迟迟未来。 长歌想想两人自偷偷成婚后,每每在一起总是肆意淋漓,心中若有所悟,一时既惊喜,又暗暗期待。 她上半辈子得不到的、亏欠他的,这辈子好像……终于来了呢。 长歌心情开始好起来,彻底将时照一事抛在脑后,每日也不多想,只管吃了睡、睡好吃,怎么舒坦怎么来。 如今除了秦.王府那边送礼过来,其他时候长歌就躺在榻上,双手交叠在小腹,舒适地数着日子。 她也不打算告诉时陌,心想,不如新婚之夜送他一个礼物叭,他必定欢喜。 想到他知道以后错愕又惊喜的模样,长歌忍不住心情大好。 当然,如今她也不能瞧大夫,只能尽己所能——养胎。 底下人虽不明就里,但知道他们郡主最近热衷于过神仙日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敢去烦她,是以她院中琐事如今也全由容菡过问。容菡忙不过来时,便由她身边的管事嬷嬷全权处理。 这日,长歌午膳后用了些时令水果,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听得外头有下人吵闹。 她如今万事不萦于心,眯着眼睛随意叫了声“夭夭”,便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去。 不想夭夭出去后竟未能摆平,长歌只听外头有人大声在哭求:“郡主救命,郡主救命!” 救命……? 长歌蹙了蹙眉。 她国公府一向待下宽厚,什么时候出过人命了,还要救命? 长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将人传了进来。 原来是她小厨房里的吴娘子,长歌记得她是个爽利人,平日里说话说一句带个笑的,人缘甚好,更有一手甜点做得很是不错,颇受上下喜欢,不知今日怎的忽然蓬头垢面哭哭啼啼到自己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长歌问。 吴娘子跪在她脚下,哭着将事情道了原委。 原来,她前日里买了一包红花放在房中,也没在意随手放在了明处,不巧今日管事的嬷嬷到她房中与她商议大婚之日府中点心供应一事,被管事的嬷嬷瞧见,不由分说就要送她去报官。 “红花是什么?”长歌午睡后脑子懵懵的,随口问。 管事嬷嬷就在近旁,闻言上前道:“姑娘未出阁自是不知,这是大凶物,要有孕女子小产的恶毒东西。” 长歌忍不住眉头一皱,掩唇别开头去,挥了挥手,命管事嬷嬷拿开些。 吴娘子却痛哭直呼冤枉:“郡主明察,实非奴婢生了歹心想要害人,这是替奴婢的弟妹买的,她在乡下,进趟城不容易,这才要奴婢替她买了,回家时一并给她带回去……” “她为何要你替她买这种东西?”长歌蹙眉问,手不由自主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是怕养不活孩子吗?” 她上辈子不想要孩子,时陌不愿伤害她,所以做夫妻之事时一向极为小心谨慎,就怕她不慎有孕后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是以她此刻万般不解,到底是什么心态,才会有了孩子又不要? “郡主有所不知……”吴娘子哭道,“庄稼人家,但凡有一口饭吃,也要将孩子养活。只是奴婢的弟妹不慎,怀孕两月时,误食了毒物,虽然事后解了毒,但大半月又是毒药又是解药地往腹中灌……孩子,孩子怕是也不能留了啊。纵然不舍,但与其将来生下误了孩子终生,不如忍一时之痛,不让他来人世间受这一遭罪……” 吴娘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没注意长歌的脸渐渐雪白下去。 “你说什么……”长歌抖着声问,“你说……中了毒就不能留下腹中的孩子了?” “是啊,但凡生养过的妇人都知道,肚子里揣着孩子时,莫说是毒物了,便是药都不能乱吃,就怕一不小心伤了孩子,误了他一辈子。”吴娘子忙道。 长歌的心一点点往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沉下去,她的指尖用力攥紧,掐得她手心都疼了。 她强稳住心神,怕这是吴娘子为了替自己开脱故意夸大,又转头看向管事嬷嬷:“你说。” 管事嬷嬷迟疑了下,道:“是这个道理不错,女子孕期当极为小心,不得去碰毒物,不得胡乱吃药,稍有不慎,孩子留不住事小,若是生下后有残缺,一大家子都跟着痛苦。” 长歌闭上眼,心头冰凉一片,身子摇摇欲坠。 “郡主……”管事嬷嬷见她脸上不见血色,狐疑地唤了她一声。 长歌闭着眼,淡道:“既是误会,都下去忙吧,我要歇下了。” “是。” “谢郡主!谢郡主!” 管事嬷嬷带着吴娘子退下后,长歌睁开眼睛,紧紧握住蓁蓁的手,睫毛轻颤,颤着声道:“快,快去找秦王过来。” 蓁蓁几时见她如此六神无主?联想到她前几日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不敢耽搁,当即跑出门去。 夭夭上前将她扶回床上,感觉她手心一片湿冷,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姑娘别怕,秦王殿下医术冠绝,定有出路。” 一行清泪顺着长歌的脸颊落下,她哽咽道:“是我的错,是我糊涂啊……我说了要给他生孩子,结果却嫌弃他的棋子不好用,自己要强以身犯险,亲手去捉了毒鸽。若我一切都听他的安排,不曾去碰何氏的毒鸽,我就不会中毒,之后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药,如今,如今……” 长歌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小腹,只觉天旋地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夭夭连忙扶着她躺下,替她盖上被子,想要再陪着她,长歌将她挥退了。 夭夭想到不久之前她还是欢欣雀跃的模样,再见她此时黯然躺在床上,眼泪自眼角不停地往下落,眨眼已湿了枕巾。心中担忧不已,一步三回头,竟是挪了好久才慢慢挪到了门边。 她守在门口,望着正午高高的太阳,满心盼着太阳可以早点下山,好让秦王早点过来。 结果她刚盼了没几遍,一抬眼,就见前面蓁蓁带着秦王出现了。 蓁蓁走在前面,时陌背着药箱跟在她身后,两人几乎脚不沾尘,像一阵风就到了眼前。 夭夭回过神来连忙将门推开,时陌薄唇微抿没有迟疑地进门去,两个丫头自觉止步,守在门外。 时陌出现的时候,长歌的眼睛都哭肿了。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坐起来,泪盈于睫地望着他,哑着嗓子叫了声:“时陌……” 时陌连忙将药箱放在桌上,大步走至她身边,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长歌一入他怀中,闻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眼泪非但没止住,反而落得更凶,竟至泣不成声,她一面抽泣,一面哭道:“时陌,我对不起你,是我糊涂……” “长歌别哭,听我说,你没有怀孕。”时陌的唇急切地亲了亲她的脸,一面在她耳边定定道。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长歌愣住,一时将眼泪收住,忍不住抬眸,怔怔望着他:“你说什么?” “自你我成婚那夜起,我便在服药避子,所以你此时不会有孕。”时陌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长歌仿佛一时领会不到他的意思,她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而后愣愣地将手伸到他面前。 时陌无奈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将三指轻轻扣到她脉搏上,半晌后,他眸光流转,轻轻拢着她的脸,笑道:“是个好生养的身子,只是如今确实没有喜脉。” 长歌被他调侃,顿时大窘。想到自己闹了这么大个笑话,雪白的脸顿时胀得泛红。 她眼睛哭得水汪汪的,又双颊通红,无比娇媚,令时陌忍不住低头便吻住了她的两片红唇。 缠绵许久,两人方才分开,长歌躲在他怀中,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上辈子要不得,这辈子留不住……他该情何以堪? “怪我,怪我瞒着你,没和你说。”时陌亲了亲她的手,柔声笑道。 长歌忍不住抬眸问:“你为何要服那个药?你不是答应了要和我……” ……生孩子么? 时陌眉毛微挑,毫不避讳道:“缓兵之计罢了。” 长歌:“……” “你那时一心只想要一段露水情缘,但我却是要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的。当然,你要露水情缘我也愿意成全你,总归一辈子的露水情缘于我也就是我要的天长地久了。但我却需得考虑你我大婚之后的长远之事。我纵然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皇家对于皇室血脉一向严格,若是我让你在大婚之前有孕了,将来孩子生下来的月份不符,你与孩子都会遭受无尽的猜疑与诟病。” “长歌,我纵然一直想要与你有一个结果、有一个延续,但怎能让你因此被别人看不起?”时陌叹道。 长歌望着他,只觉满心欢喜几乎溢出。 这个男人多么心细啊,她想到的,她没想到的,他全都替她想到了。 时照说,他不曾爱她、护她,不曾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珍藏。 但是时照怎么会知道,时陌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做这些从来就不屑让别人知道,哪怕是她。若不是今日闹了一出大笑话,怕是她也永远不知道,在她疏忽的地方,他早已为她考虑得这样周全。 他就是这样,做的永远比说的多得多。 长歌忍不住凑到他的脸颊轻轻亲了一口。 时陌转头,含笑看着她,却见她忽地狡黠一笑,凑到他耳边问:“那你今天吃那个药没有?” 时陌闻言,霎时觉得自己浑身热血沸腾。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又炙热又略显僵硬地直直看着她。 希望他没有领会错她的意思,否则真是白激动一场。 长歌垂眸,轻声道:“自我受伤以后你就没有碰过我,其实……其实我也有点想你了……” 她话还未说完,眼前阴影落下,自己的唇便被紧紧堵住了。他将她轻轻一推,便覆在了她的身上…… 他虽克制极尽温柔,但暌违颇久,终究还是像一头猛兽。 长歌觉得,他就像是一头一直紧紧记着要克制、可惜克制得异常艰难最后基本没有克制住的猛兽…… …… 两人分开时,天已将近傍晚。 长歌裹在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只露出娇娇俏俏一张脸望着他,笑道:“要不你留下用了晚膳再走?” 时陌系好腰带,回眸一笑:“晚膳?我刚不是已经用过了?”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么妖孽! 长歌扭过头去,不想再理他了! 时陌收拾好,回到床边将她拉出来又眷恋不舍地亲了亲她,道:“如今仅剩半月了,我筹备婚礼大约无暇过来,待大婚之日,我来迎你。” 长歌满心甜蜜,垂眸轻道:“好,我等你。” 时陌笑了,又亲了亲她,方道:“我走了。” 长歌轻轻点头。 时陌起身走至桌旁药箱,长歌以为他是要将做做样子的药箱直接临走,不想他将药箱打开,却是从里头拿了十二个圆肚子瓷瓶出来。 那些瓶子不大不小,釉色清雅,瞧着像是酒瓶,但却又比时下的酒瓶小一圈。长歌心下好奇,忍不住支臂半起身,往桌上瞧了瞧。 见时陌将瓶子一一拿出来放好,这才回头对她道:“你那日送来的荔枝,我尝了,味道不错,便帮你做了荔枝露,保留了新鲜荔枝的鲜美,你留着可以慢慢喝,再不必怕色香味变。” 长歌闻言眼睛霎时就亮了,若不是此时还没穿衣服,真恨不得跳下来抱着他原地转圈圈啊。 当然前提是她抱得动他……咳咳。 可恨还要再等半个月。 这样一想,瞬间觉得度日如年。 但这个想法也仅是长歌一人而已,这半月中,两府中人可谓忙得脚不沾尘,上至主人,下至看门人,无不从早忙到晚。 长歌从前一向觉得容菡清雅娴静,这半月来第一次发觉原来那竟是风一样的女纸。 每每送东西过来,带着仆妇家丁如风一样刮来,利落地指点好了,又风一样的刮走。长歌一次忍不住打趣,笑道:“有这么忙吗?” 容菡一面指挥绣娘将云想阁的嫁衣送进来,一面头也不回道:“比起秦王殿下来算是好很多。” 长歌忍不住“哦?”了一声:“他很忙吗?” 容菡回头目瞪口呆地看了她一眼,一面伸出青葱十指往她屋中齐溜溜扫了一圈:“你屋里这些东西全都是他亲自去筹备的,你说呢?” 长歌:“……” 他可能……是真的觉得两玉城中让她受了委屈,这时在极尽补偿她吧。 但她真的不觉得委屈啊。 “其实可以一切从简的。”长歌忍不住道。 容菡刚指挥好了下人,外头一名嬷嬷快步来报:“世子妃,花想阁的胭脂首饰到了。” “好,我这就去。”容菡说着,疾步出门去,完全不想理会长歌的“一切从简”了。 当一个男人真的爱你、想要你时,他恨不得以全天下最繁复之礼将你迎娶,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从今往后、年年岁岁,你都是属于他的。他要以最郑重的仪式,与你共结白首之盟。 他只会嫌弃婚礼不够盛大、不够繁复,怎还会想要“从简”? …… 就这样,在别人脚不沾尘,长歌度日如年中,半个月终于过去。 五月初二那一夜,长歌满心说不出的滋味,既欣喜又期待,还有点微微的酸涩,心头情绪太多,反而不怎么容易睡着。 她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色,唇角轻轻含着笑。 后来,她自床上起身,穿着中衣,踩着绣鞋,轻轻走到院中。今夜星光璀璨,有一颗星星离上弦月最近,格外明亮,一闪一闪的,仿佛在对她打招呼。 长歌朝着星月跪下,双手合十,水眸轻阖,口中轻轻念着已故的娘亲。 娘,我就要出嫁了。虽然我终究有悖您的遗愿,但我相信,他定不会令您失望,您会祝福我吗? 清风忽起,轻柔拂过长歌的面颊,为她送来一阵好闻的栀子花香。 清淡沁人,像极了儿时娘亲身上的味道。 长歌喜悦地睁开眼睛,抬头仰望星空,只觉头顶的星星更加璀璨了。 她起身回房,其实一夜也并未真正睡去,到破晓时分,便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是容菡带着喜娘到了。 长歌睁开眼睛。 长嫂为母,容菡亲自替长歌沐浴,换上嫁衣,刚坐到镜前,慕瑜便到了。 这时天还未彻底亮堂,慕瑜染着一身的朝露进来,他看着长歌,眸中满是慈爱欣慰,眼眶却有些微微不自然的颜色。 长歌含笑唤了声“爹爹”,正要起身,慕瑜抬手将她止住了。他走到容菡身旁,自她手中接过发梳。 “爹为你梳头。”慕瑜哑声道。 长歌眼眶一热,轻轻点了下头,转身对着镜中。 只见镜中,慕瑜一丝不苟地理了理她的头发,而后将梳子插.入她柔软的青丝之中,梳子不费力地就自然往下滑去。 他一面梳着长歌的头发梳下,一面轻声道:“一梳梳到底。”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梳了三下,他自镜中看着长歌,柔声道:“长歌,今日你得嫁一心人,爹祝你们,能以深情共白头。” 他说时,眼眶逐渐泛红。 长歌亦然,自镜中定定看着慕瑜,轻轻颔首:“有爹爹的祝福,女儿方觉圆满。” 慕瑜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快步离开。长歌见他急走了两步,有些狼狈地抬手往脸上擦拭了一下什么,随即又装作无事地迅速放下,泰然自若大步离去。 长歌忍不住眼眶酸热。 之后,容菡与喜娘一起替长歌梳髻、上妆,一番细致繁复下来,堪堪弄好,便听得前院传来炮竹声。 是时陌来迎娶她了。 想到这里,长歌的心跳没由来重重乱跳了几下。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纵然千难万险,他们也终于走到了这一日。 长歌心头微热,就要起身,却被容菡轻笑一声给按了回去, “别急,他得先过你两位哥哥那一关才能进来见你。” 容菡说完,屋中喜娘亦跟着轻笑出声。 长歌闹了个笑话,羞怯地微微垂了头。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嫁他了,但正经算起来,其实这才是她第一次嫁给他。 上辈子,她为复仇嫁给他,两人中间隔着跨不过的血海深仇,她带着目的到他身边,步步为营,一丝不苟,规矩有余,真情没有,自不会急切之下闹出笑话。 两玉城中,她只想和他做一对见不得光的夫妻,有一段露水姻缘就好,自也不会将婚礼仪式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时两人最郑重的仪式竟是他让她签下那封婚书。当然后来才知道,那封婚书是他一早计划好要将她牢牢套住的。 如今,方算得第一次。她以完完整整的一颗爱他、慕他、悦他的心,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嫁给他,在亲族、长辈、朋友、天下人的见证下,与他一同走过最繁复而庄重的礼仪。 这一次,天地见证,普天同庆,两人共结连理。 长歌端坐在梳妆台前,双颊嫣红,眸光湛亮,紧张地听着前院的动静。 倒叫一旁容菡忍不住打趣:“不如我派人去前院给你两位兄长传个话,让他们不许刁难,赶紧的放秦王进来吧。” 长歌一听,大窘,垂着头娇嗔了一声。 屋内众人大笑。 …… 当然,也要刁难得住秦王殿下才是。 前院,慕云青出题考了经纶文采,慕云岚亲自下场试了武功骑射,秦王殿下都不必旁人相帮,单枪匹马,轻松过关,惹得周遭喝彩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知道的自是对这位殿下更加钦佩不已,愈加见得前路光明;不知的则暗中拍大腿,心道怎么自己没早日发现这么好一个东床快婿,倒让慕家这个刁蛮丫头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秦王殿下今日迎亲,竟颇有过五关斩六将的势头,连消带打就攻破了慕家两兄弟的屏障,势如破竹般攻进了长歌的院子。 长歌听得外头越来越近的欢呼声,心头砰砰直跳。翘首以盼,终于见得打头那人玄衣纁裳,沉敛庄重,在众人簇拥之下稳步走进。 一刹那,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触。 他对她深深一笑,长歌不由自主轻垂下头去。 两人眉目传情,被慕云岚看在眼里,大喜之日百无禁忌,便当场打趣道:“哟,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我家小妹害羞,今日一见,甚是稀奇,甚是稀奇啊!” 长歌窘迫不已,又不好回嘴,面前及时递过来一段红绸,耳旁响起那人低醇好听的声音,郑重问她:“长歌,我今日前来聘你,你可愿与我同归?” 长歌心尖儿一颤,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垂下眸去,几不可察地轻轻“嗯”了一声,抿着唇儿紧紧捏住红绸的一端。 时陌一笑,握住红绸另一端。如此,一方红绸将两人牵系在一起。 时陌迎得他的新娘,便带着她到前厅向慕瑜奉茶。 慕瑜端坐在高堂之位,地上早备好了喜庆的蒲团,时陌扶着长歌跪下后,自己跪在她身旁,两人向慕瑜一一敬茶。 敬茶后,两人向慕瑜叩头拜别。 慕瑜看着长歌与她的夫婿双双跪在自己脚下,一时心绪上涌,几乎克制不住,忙挥了挥手,道:“去吧,宫中还有盛大的礼仪等着你们,别误了祭天吉时。” 长歌又怎会不知慕瑜心中的不舍? 她在家中如明珠一般,自小被父兄捧在手心,小心呵护长大,想到今日嫁出家门,纵然期盼,终究不舍,也几欲落泪。 一双温热的大掌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重又将红绸郑重交回她手中。 长歌抬眸对上他沉黑的眸子,一颗心又缓缓安定下去。 只要想到往后余生,与她共度的人是他,纵然未知,也觉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三章合一章,万字更新!欠的终于都补完了! 明天又可以无负担地日更啦~到这里为止,剧情已经走了四分之三,还有四分之一就完结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87339077685瓶;七月在野、燕麦酸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第 74 章 小天使,订阅率低于80%默认显示防盗章哦~爱我就把我全订了叭“慕长歌简直欺人太甚!” 碧海潮生大堂内,朱婉兰一袭紫色披风站在正中。她原就身量高,此时风掀起披风一脚,呼啦啦的好不威风。手中一手长鞭甩下去,居中一张紫檀木的桌子当即被劈成两半。 掌柜在一旁瞧着没动静,他边上账房先生举着算盘,“啪啪啪”又一连拨了几下。 镇国公府的护卫却不是吃素的,刷刷刷抽出长刀,一触即发。 朱婉兰柳眉一竖:“一群狗奴才!敢对我动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哟,一个区区三品大理寺卿的家眷,就敢对咱们镇国公府大呼小叫,直呼郡主名讳,真是让人好生好奇朱大人和忠毅侯府的家教啊!”夭夭出现在二楼楼梯尽头。 朱婉兰抬头一看是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冷笑道:“你这贱婢也配提我外祖?” 夭夭没再理会她,对一旁的掌柜道:“郡主说,今日虽是她包了场,但来者是客,朱家姑娘既已进了门槛,那就没有赶出去的道理,便一并请进来,所有花销算在镇国公府的账上。只是今日,谁也别拦着她做东,谁若是拦着她花钱,谁就是和镇国公府过不去。” 这话说的,字字听着都像是好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凑在一块儿那么让人想揍人。 果不其然,朱婉兰手中鞭子一甩,又一张紫檀古木桌子“噼啪”一声,当场散了架。 “我呸!你慕家如今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做我的东?慕瑜如今已被褫夺帅印,不过就是长兴侯手下一个卒子。慕云岚下狱,朝中没有一个替他求情的,今日就要被转移到大理寺了。你慕家如今也就指望着慕云青了吧?可慕云青说得好听是个云麾将军,如今还不是长兴侯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往西,他不敢往东!慕长歌也是个没脑子的,不知道大难临头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在这里高调挥霍,是怕慕家死得太慢吗?” 夭夭冷笑:“那你又是谁?你的外祖是忠毅侯不错,但不论怎么算,也轮不到你爹朱秀这个做女婿的去袭爵吧?你家既没有封侯封爵,便只不过是个下臣,你,就是下臣之女!说句难听的,在咱们郡主和公子眼中,你和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奴才。我是贱婢?你难道就不是吗?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奴才辱骂主子的道理!” 想吵架?也不打听打听她夭夭是谁! 她可是镇国公府的吵架担当好吧。 “你!” 朱婉兰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只觉胸膛里边轰轰轰烧着一把火,从里烧到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骂不过是个奴才,于一向自视甚高的朱婉兰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她的母亲是忠毅侯嫡女,她自幼便得忠毅侯的喜爱,外祖更亲自教她骑马,教她武艺。京中的贵女,整日就知道吟诗赏月,争奇斗艳,能上得战马挥得长鞭的却是凤毛麟角。而她也因此多得朱秀疼爱,若说慕长歌是千娇万宠,是镇国公府的宝贝,那么朱婉兰也不遑多让。 甚至她自觉,自己还要比慕长歌厉害千倍万倍。只因慕长歌是京中出了名的草包,而她却能被父亲委以重任,连运送两万两黄金这等大事,都能担当……若非途中遭慕家坏了大事,丢了整整两万两黄金,她也不会遭父亲重罚!如今她好不容易求了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出来,千辛万苦找到了杜家幼子,来找杜崇摊牌,结果人都到碧海潮生门口了,也能被慕长歌拦住! 她还被慕长歌的婢女死死摁在地上摩擦! 凭什么?不过是凭她慕家有爵位罢了! 朱婉兰当下被气得理智全无,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便脱口而出道:“鼠目寸光的东西!等着吧,不久昱王登基,我爹便是从龙之臣,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到时第一个灭你慕家九族!” 这话一出,所有人当即变色,一旁的掌柜是在权贵中打滚儿惯了的,滑溜得很,当下便拉了身边账房一起溜了。 这就是所谓的,非礼勿听。 夭夭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哈”大笑出声:“说你牛不知皮厚你还不信!不久昱王就登基?不久?昱王?凭什么?咱们皇上英明神武,如今又正值春秋鼎盛,昱王就凭他赈济归来郡那两万两黄金,就想取而代之?区区两万两,收买了归来郡百姓的民心,以为就能收买天下人的民心了?等他找到了杜家稚子,拿到杜崇那一千万两金子再说吧!” “你怎么知道没找到!”朱婉兰冲口而出。 夭夭脸色一变,缄口不语。 朱婉兰也终于找回了一丝丝的理智,不多,但也足够让她醒悟到自己,坏了事。 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还没灭了慕家,自己就先要被抄家灭族。不仅如此,甚至连昱王都会被她带累。 当下,眼中泄露出狠毒之色,捏着鞭子的手心一紧,就要朝夭夭狠狠挥下,杀人灭口。 夭夭身后却忽然跌跌撞撞跑出个人来,朱婉兰一看,抿了下唇,收了手。 却是包间里等待的杜崇闻声匆匆跑下来,脸上是惊慌之色:“快,快,快里面请!” 朱婉兰瞥了杜崇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很是趾高气昂。 杜崇四下张望,似是投鼠忌器,又重重朝着朱婉兰作下一揖,恳切道:“还请姑娘以大事为重。” 朱婉兰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点了下头,抬步上楼。 到得二楼,经过夭夭时双眸微眯,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你想做什么!” 夭夭被她眼神吓得不轻,连连几步后退,脚下一崴,竟摔倒在地。 朱婉兰见她怂了,心下大快,更是凶气毕露:“要你命,你信不信?” 夭夭脸色一变,忽地就扭过头去,大叫:“郡主,朱家姑娘要杀奴婢灭口!您快来救奴婢啊!” 正主要出来了? 朱婉兰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摸了摸手中长鞭。 杜崇不愿节外生枝,一直拉着她往里走,可朱婉兰就是动也不动。 半晌,长歌款款从包间出来,一如既往不疾不徐的姿态,仿若天生的上位者。 “我好意与你做东,你却要杀我婢女,朱姑娘好生威风啊。”说着,又瞧了眼一旁垂着头的杜崇,“哟,杜大官人还没走呢。方才听掌柜说,自悬赏告示贴出,便总有热心人带着五岁孩子上门求见杜大官人,将杜家门槛都踩破了,这几日杜家忙着修门槛,杜大官人便移到了碧海潮生见人。两三日间竟见了不下十个孩子……不想原来朱姑娘手上也有杜家小公子,那就祝愿杜大官人这回不再失望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aoss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风十里不如你5瓶;橘子4瓶;茴香2瓶;七月在野、微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75 章 秦.王府中宾客大多朝臣,这些人于大婚宴请一事也颇有经历,难得见得秦王这样早早就不见了人影的新郎,倒真如了长歌笑言,难免揶揄。 一番笑谈宴饮,约莫三更天时,宾客开始渐渐散去。 而新房之中,芙蓉帐暖,不过才算刚刚开始。 两人喝了合卺酒,褪了衣裳,紧紧相拥在床。长歌软软躺在时陌身下,隐隐约约听到前堂渐散的喧笑声,想到上一次两玉城中大约也是这番光景,忍不住轻笑失神。 “笑什么?”他的吻回到她的耳垂,哑声问。 长歌转头看着他沉黑的眸子,在他耳边轻道:“两玉城那日,也是这般热闹。” “那不同。”他一哂,亲了亲她的红唇,气息吹拂在她娇美白皙的脸颊,“那时的热闹是我做出来的,热闹再像,我心中也明白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长歌双臂攀着他的脖子,眸光湛湛笑问。 “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此来是为了什么,知道他们来是贺你我新婚之喜,知道今夜之后,你便是我此生的妻,朝朝暮暮,长长久久,再不分离。”他看着她的眼睛,定定道。 长歌低笑一声,打趣道:“从来只听说女子执着于名分的,不想秦王殿下竟也似女子,不肯半分屈就,同我做对有实无名的夫妻。” 时陌挑眉,眸中邪气微露,若有所思重复着她“有实无名”四字。 长歌本含笑凝着他,倏然感觉到他霸道的占有,黑眸霎时圆睁,又惊、又酥,浑身骨肉便软了下去,忍不住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听他在她耳边哑声揶揄,气息粗重:“确实有实……有实好久、好久了。” 长歌:“……” 魂淡! 臭流氓! 长歌在神识彻底迷乱以前,仍记着方才前堂的光景,强撑着理智提醒道:“景王今夜总觉有些不同寻常,你……” “还有心思想别人?”时陌打断她,语气中颇有不满,“看来是在怪我不够尽心尽力了?” 长歌对上他邪肆的目光,身子霎时又软了大半……他还想怎么尽力?不要,她真的会死在牡丹花下! 忙似嗔似娇讨饶道:“没有……我是怕他又生坏水捣乱,挑这种时候来扰了爷您的兴致。” 时陌顿了顿,眼中杀伐之气微露,重又深深吻住她,含糊道:“今夜谁敢来扰我与娘子的**良辰,我定要他后悔为人。” 长歌:“……”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怎么听着像是色.欲熏心? 到底,今夜是两人盼了两辈子的新婚夜,自是融融低语,鸳鸯绣被翻红浪。 一墙之隔,秦.王府外,景王正离了宴。他今夜莫名殷勤,不仅亲自现身秦王婚宴,更一直留至宴散,与众朝臣一同离去。他人纷纷上车上马赶回,他竟还颇有兴致地弃了车驾,徐徐踏月而归。 丞相骆忱与他是翁婿,此时伴在他身侧,一行半晌无话,及至景王府不远处,景王忽地停下来,抬头望着前方的夜空,久久看着,不知在看什么。 骆忱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是皇宫上的夜空,星光淡薄。 他心中终是不忍,叹道:“殿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景王闻言,瘦削的下巴往两旁绷了绷,绷出了一个有些虚假的笑:“丞相这是在说笑吗?本王为今日筹谋多时,费了多少心血,折了多少人马,怎会后悔?” “折进去的人都可替代,唯有娘娘……娘娘却只有一个啊。”骆忱语重心长道。 景王转头,黑黢黢的眸子在夜中显得空洞,仿佛噬人的旋涡:“先皇后能为前太子做到的事,母妃想来当也是心甘情愿。说到底,她若有半点不愿,今夜也成不了事。” 骆忱不再多言,只在心中叹了一声。 历史是个可怕的轮回,皇位令人魔怔,抹杀了多少母子兄弟骨血,让人无法回头。 …… 懿和帝行至冷宫门口便止了步,清寂孤冷的身形立于斑驳的门前,那斑驳之色下大约能看出这道门从前应是类似于朱红的颜色,不过此时黯淡乌沉,历经多朝早已不知当年是何等光辉。 一如里头,除了当中那一棵参天古树还稍显往日的巍峨,别处污秽破败得一塌糊涂。 今夜,这一团糟污的冷宫内竟聚了几个道士,在树下设了一张坛,上头摆了香案,三支清香礼拜天地。 香案前方劈了一方地出来,画以阴阳两极的图案,何氏就盘腿坐在两极正中,双手平摊放在膝盖之上,双眸微闭。 她已不复昔日容光,但显然仍喜整洁,一身蓝衣陈旧残破,却被用心浆洗,已至泛白。冷宫岁月长,她形容憔悴,身形消瘦,却将腰挺得笔直,撑不满那身破旧衣裳,就这样生了几分仙风道骨,让人一见怜惜。 她一向如此,一身姿容不算最佳,身上却总有那股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她的风情,与那个人不同。 那个人分明有着冠绝天下的容貌身段,本应是要教天下男子为她倾倒将她呵宠的,但她骨子里却偏有股可恨的倔强与韧性,事事要强,低不得半点头。同样这冷宫,当年那个人也待过,他亦曾来见过,没激出他半分怜惜之情,不过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她才好。 懿和帝将目光静静投向前面的何氏,忍不住冷笑。 他在做什么? 同是被他打到冷宫里来的女子,不过一丘之貉,他竟可笑地将她们做比较? 只见几名道士围着何氏转了几圈,做了什么礼,何氏忽然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直直往他走来。 懿和帝早前听说过通灵之术,此术号称亡者可以附在活人身上,借活人之口与人对话。 懿和帝心中嗤之以鼻,想何氏果真当他昏聩愚昧至此竟能被区区怪力乱神的伎俩所糊弄? 何氏疾步走向懿和帝,恭敬拜下,痛陈道:“蒙陛下宽仁,竟愿圣驾前来一见,妾身铭感五内,拜见陛下。” 懿和帝扬了扬眉,冷笑:“原来你竟清醒,那朕看你要如何解释你今日此举。” 懿和帝目光扫过她身后那装神弄鬼的一院。 何氏苦笑一声:“妾身住进之后发现不少当年贵妃姐姐旧物,难免睹物思人……又听送饭的嬷嬷说今日秦王殿下大婚,想来大婚礼仪繁缛,秦王殿下今日必也无暇禀告亡母,妾身如今却是个闲人,想着倒不如由妾身代为通禀一二,这才请了人来做这一场法事……” 这话其实是无法为自己开脱的,一个拘禁冷宫之人,竟能请来道士做法,还是替另一个从前的冷宫罪人做法…… 但懿和帝默了半晌,却只是盯着何氏,问:“是何旧物?” 何氏目光微闪,只随口道:“不过是桌子角下垫的随意一个玩意,积了灰、蒙了尘,不值一提,倒是妾身多话了。” 懿和帝冷笑:“欲擒故纵这一套,你至今仍旧玩得娴熟。也罢,你不爱说,当朕爱听?你且留在此处好生反省吧。” 何氏垂眸,轻轻应了一声:“是。” 懿和帝翻身欲走。 何氏忽道:“陛下,是不是无论妾身如何解释,陛下都不愿意再相信妾身的一片痴心了?” 懿和帝停下脚步,转头,目光冰冷逼视着她:“你做出那等下作之事,也是对朕一片痴心?” 何氏朝着懿和帝膝行两步,她脸色惨白,不过行了两步,额头上竟落下了豆大的汗珠。她仰头看着懿和帝,小脸上有着一股莫名的憔悴破碎之美:“妾身在冷宫这两月来一直在想,陛下定是以为妾身做了什么事,这才恼了妾身,但妾身日日反省,竟找不出半点头绪,陛下可愿明示?” 懿和帝拳头收拢冷笑,一言不发。 何氏等了良久未等到回复,苦笑道:“也罢,陛下既不愿说,那妾身便继续在此处反省吧。冷宫中纵然岁月漫长,但至少还是在宫中,与陛下呼吸着同一方空气,不如从前与陛下隔得那般遥远,这样一想,妾身便也于愿足矣。妾身在这里等着陛下,待哪日陛下愿意告诉妾身错在何处了,妾身向陛下赎罪也是容易。” 她低低说罢,再次朝着懿和帝盈盈拜下:“恭送陛下。” 懿和帝看着她,心中忽地狐疑起来。 原以为她做这番动作是有意将他引来,便不是故弄玄虚做些怪力乱神的伎俩,至少也会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 但她却没有,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些无用的废话。 真是废话! 懿和帝也懒得再理会她,任她卑微若蝼蚁地跪在那里,转身决然便走。 他刚走了一步,骤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陛下小心!” 随即,身后蓦地扑来一具温软的身子,将他紧紧抱住。 而同一时刻,不远处的风和景明两人已同时飞身护他而来,却终究不及何氏离得近。他们赶至时,刚好来得及拦下那刺客自何氏后背狠狠抽出,欲再刺向懿和帝的长剑。 懿和帝返身,亦正正见得这一幕。 只见一个道士装扮的男人不知何时靠近,手中长剑自何氏的后背抽出,带出殷红刺目的鲜血飞溅而出。 懿和帝下意识地偏头躲开,那些鲜血便溅满了他半边侧脸。 尚留余温。 懿和帝目光顿缩,下意识去扶怀中的何氏。 何氏无力,倒至地上,懿和帝跟着矮下了身子,抱着她半跪在地,震惊地看着她:“为何如此?” 他这一生,贵为天子,有世间数一数二的两大高手日夜守护,但细数起来,眼前的何氏却是他这辈子第一个以娇弱躯体来护他的人。 而她还被自己打入了冷宫,上一刻,她尚还被自己弃如敝屣。 结果,她却以身来护他? 为何? 那一剑正中心脏,何氏身上破了个大口,此时鲜血汹涌如注,目光开始涣散,神智刹那间湮灭…… 但她仰面看着抱着她的男人,却犹带痴迷,她微微张开嘴巴,喃喃道:“妾身第一次,第一次见到……陛下时,是在家父的……寿宴,那日,陛下一袭杏袍……站在梨树下,风姿佻佻,玉树琳琅……妾身自此就不可自拔……爱上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懿和帝的脸,却早已使不出力气。 鲜血自她的身体涌出,以惊人的速度,快到想刹那间让她干枯一般,懿和帝若有所悟,轻轻握住她的手。 何氏笑了一声,含笑闭上眼:“再也等不到了……” 再也等不到了…… 说完这句,何氏便彻底绝了气息。 懿和帝一直处于震惊之中,到她真正死去,方如梦初醒,低吼了一声。 一旁,风和景明二人联手,已将行刺的道士制服,按到懿和帝面前跪下。风和抬手撕下那人脸上假面,露出一张在场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脸。 前禁军统领,凌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陈陈陈陈陈、Grace恩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第 76 章 懿和帝冷冷盯着凌非。 他的前禁军统领自有过人的才干,能混进来并不稀奇。若无过人的才干,也不能得他信赖,步步青云,万人之上。 但他苦心经营一辈子,到头来却为了个女人背叛皇命,落得如同丧家之犬。 而这丧家之犬竟还心心念念要来找他寻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嫔罢了,也值得你自甘堕落至此?”懿和帝冷笑。 凌非被按跪在他面前,束发散了,发丝凌乱飞扬,身上中了风和景明合力一掌,五脏六腑俱碎。 他用力咽下一口鲜血,抬眼,双目猩红盯着懿和帝:“陛下从来无心,又怎会懂有心之人?” 无心……记忆深处有什么如忽然被针轻轻一扎,破了个小口,懿和帝脸色微僵,旋即淡道:“你被一个女人利用,秽乱后宫,行刺天子,带着你凌家满门为她陪葬,匹夫之勇也配称有心?” 凌非闻言,义无反顾的脸上终于露出罅隙,眼中浮现出慌乱:“我父一生忠君,从无过错,陛下若要牵连早就牵连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果真是个连局势都看不清的匹夫啊……”懿和帝神情悲悯地看了凌非一眼,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不再多言。 他将怀中已经气绝的何氏亲自抱起,大步离开冷宫。 凌非惊恐地望着懿和帝远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前去,被风和景明按住。 凌非不懂懿和帝话中意思,他从前做禁军统领就并非是那种能准确揣测上意的,他是那种凭着一身铁骨铮铮的孤勇豁出命往上爬的。 这样的性格自然也就注定了他能豁出命行刺天子。 天子未当场杀他,还留下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但他很快就懂了,他被打入天牢之后不久,天牢的门再次打开,铁门在他耳边发出一道刺耳而尖锐的悲鸣,直直牵扯着他油煎火熬的一颗心。 催促声、打骂声、脚步声随之而进……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那道老迈的声音。 凌非从湿冷的地上爬起来,五指按在自自己身体里流出的一滩鲜血里,艰难地转过头去…… 目光触及身后牢房中一众凌府家人,上至他的父亲,下至看着他长大的老迈管家,凌非的喘息骤然粗重,一口鲜血喷出,终于昏厥,重重倒在本已鲜血淋漓的地上。 懿和帝没有立刻杀他,原来是要他明白,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这就是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要谁死,谁便不得善终,死不瞑目。 …… 懿和帝将何氏抱至她旧日宫中,命人替她梳洗换衣。 他就在一旁静坐着,看窗外月亮一点点移动,到终于落下,而后破晓黎明。 何氏以身替他挡剑死在他怀中之时,他纵然震撼,但那一刹那却并无过多的感觉。此时坐了一夜,竟坐出了满心的哀戚与不舍。 这些旧人,终于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了。为他而死,抑或是,死在他手上。 何氏被收拾体面,夏晖上前来问可要去传景王? 懿和帝闭了闭眼,道:“传吧,他与他母妃分别多年,如今她又为救朕而死,母子二人连最后一面也未及一见……让他来送一送这最后一程。” 夏晖领命,便要出宫亲传。 懿和帝却又将他叫住:“派人去即可,你去趟冷宫。” 夏晖心思一转,道:“是,老奴这就去将娘娘的身外之物收拾收拾,一并带回来。” 懿和帝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夏晖立刻便知自己领会错了上意,忙垂头听命。 懿和帝这才淡淡道:“何氏临去前曾说,冷宫中还有那人旧物,就垫在桌脚底下,你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 夏晖伴驾一辈子,当即领会懿和帝口中“那人”是什么人,忙领命而去。 …… 第一缕晨曦将将洒下的时候,苍术匆匆自外头回到秦.王府,一路往后院赶去。 “诶,做什么做什么?”望叔打着哈欠出来,正见苍术急急忙忙的身影,忙将他叫住。 苍术停下脚步,神情凝重道:“出大事了。” “呸!”望叔听了不悦,连忙啐了一口,“殿下昨日大婚,多年夙愿达成,洞房花烛小登科,这大清早的,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苍术心中一急,附耳到望叔耳边长话短说说了两句,望叔听完,目光呆滞道:“完了,完了……要出大事了!我说你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禀报!” 苍术:“……” 苍术疾步走至主院,却被守在门口的茯苓拉到一边。 茯苓垂头站在他面前,红着脸低声道:“先,先别进去……” 苍术瞬间心领神会,抬头看了眼冉冉升起的朝阳,目瞪口呆:“一,一整个晚上都在……忙?” 茯苓双手捂脸,低低应了一声。 “那,那结束了吗?”苍术嗓子有点干。 茯苓飞快地点了下头:“应该结束了吧……” 天都亮了,怕是也没时间再给那位爷再来一次了。 苍术见茯苓双颊俏红,压下心头上涌的一阵血气,轻咳一声,道:“我有要事禀报,你替我通传一声。” 茯苓欲哭无泪抬眼望着他:“昨夜景王出现得有些不同寻常,主子怕他来扰他……咳,洞房,特意提前下了令,要我死守在这里,谁也不许去打扰他们……你要我怎么替你通传?” 苍术:“……” 真是美色误事。 谁能想到他们二十多年过得如同苦行僧一样的主子,一旦食髓知味,竟会如此色令智昏?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抬头望天。 可能只能等他自己出来了。 …… 新房内,时陌将奄奄一息的长歌自温泉内抱出,放回床上,拉过被子小心盖住她的身子。 长歌经过这夜真是怕极了他,一摸到被子,两只小手连忙死死攥紧被角,水汽氤氲的眸子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又昏昏欲睡地阖上了。 时陌忍俊不禁,俯身轻轻咬了咬她耳朵:“是你自己要去泡温泉的。” 长歌:“……” 她说的是正正经经的泡温泉,不是被他这样那样啊! 她那时疲惫欲睡,又觉得身子黏腻不舒适,便叫他唤人备水洗澡。他却抱着她亲昵地说,他为了今夜,特地命人在房中修了汤池,又凿渠引了西山的温泉水进来,问她可想泡一泡? 她当然想啊!眸光湛湛地说想。 于是他便将她抱进去了……她进去时只是疲惫欲睡,出来直接奄奄一息。 她长这么大从未泡过如此吃亏的温泉! 再也不想理他了! 但是他却显然很想理她,在她脸颊上亲昵地蹭个不停,愉悦至极的样子。 长歌扭过头去躲他,被他按住了后脑勺亲。 长歌欲哭无泪。 太肆无忌惮了! 就算光明正大成了亲也不能这样,像是要一天补齐所有的亏欠吧! 时陌终于放开了她,返身自己去穿衣服。 长歌闭着眼睛未等到他上床,眼睛轻轻掀开一条缝,见他穿戴整齐正在系腰带,忍不住哑着嗓子问:“还要去上朝吗?” 时陌笑了一声:“这个时候还上什么朝?再者我昨日大婚,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今日可以不上朝。” 长歌:“……” 还全天下人呢,要不要这么得意。 就是这么得意。 时陌又道:“对了,我将你的假面扔了,你如今既已嫁给了我,便不必再惧怕你的容貌会为你带来麻烦。从今往后,你的麻烦自有我负责。” 他走至她身边,郑重道。 长歌抿着唇儿笑,听他说完,轻轻“嗯”了一声,又抬眸问他:“那我要怎么和人解释,我的脸一夜之间就变好了?难道说我与秦王殿下春风一度采阳补阴?” “采阳补阴?”他挑眉,直直看着她,“这个想法倒是不错,那往后本王可要夜夜不辍给你采才好。” 长歌:“……我还是说秦王殿下医术高明将我治好的吧。” 时陌一笑:“随你,说房中术也行。” 长歌:“……” 啊啊啊!臭流氓! 时陌见调戏得差不多,敛了笑,这才正色交代她,要她这几日先不出门,过两日再出去,使容貌不至于恢复得太突兀。 长歌点了头,又见他叮嘱完便赶着要出去,忍不住问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时陌道:“昨夜既风平浪静,那么想来今日定有大事要发生。你先睡会儿,我出去看看外头如今如何了。” 长歌轻点了下头。 她与他想到了一处,景王昨夜着实不对劲,但昨夜两人却未被打扰,可见是酝酿了更大的风暴。 …… 时陌方踏出房门,便远远见得守在院子门口的茯苓与苍术。 苍术见时陌现身,如见曙光,连忙上前,将昨夜宫中之事上禀。 时陌闻言,眸中露出震惊之色:“你说什么?何氏死了?” 苍术重重点头:“是,凌非入宫行刺,何氏以身救驾,当场气绝。” 时陌闭了闭眼,负于身后的手重重攥紧。 他早料到景王会有所动作,却万万没料到,他竟这样豁得出去,竟连自己亲生的母亲也能牺牲。 他们这是欲要效仿先皇后,以性命铺就通往储君之位的路啊。 权力的野心噬人心魂,噬出一个又一个六亲不认的怪物。 茯苓之前已从苍术口中听了这个消息,自然也立刻想到何氏母子意欲效仿先皇后与前太子,但想到如今局势却要复杂许多,便乐观道:“上次立储乃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来,前太子是嫡子;二来,懿和帝当时仅有两名皇子。但如今局面却已大不相同,景王既非嫡,懿和帝又属意晋王继承皇位,已将兵权交付。那么何氏此时便是救驾而死,最多也不过替景王挣回一个亲王之位,储位还远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货的鱼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 77 章 小天使,订阅率低于80%默认显示防盗章哦~爱我就把我全订了叭 掌柜在一旁瞧着没动静,他边上账房先生举着算盘,“啪啪啪”又一连拨了几下。 镇国公府的护卫却不是吃素的,刷刷刷抽出长刀,一触即发。 朱婉兰柳眉一竖:“一群狗奴才!敢对我动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哟,一个区区三品大理寺卿的家眷,就敢对咱们镇国公府大呼小叫,直呼郡主名讳,真是让人好生好奇朱大人和忠毅侯府的家教啊!”夭夭出现在二楼楼梯尽头。 朱婉兰抬头一看是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冷笑道:“你这贱婢也配提我外祖?” 夭夭没再理会她,对一旁的掌柜道:“郡主说,今日虽是她包了场,但来者是客,朱家姑娘既已进了门槛,那就没有赶出去的道理,便一并请进来,所有花销算在镇国公府的账上。只是今日,谁也别拦着她做东,谁若是拦着她花钱,谁就是和镇国公府过不去。” 这话说的,字字听着都像是好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凑在一块儿那么让人想揍人。 果不其然,朱婉兰手中鞭子一甩,又一张紫檀古木桌子“噼啪”一声,当场散了架。 “我呸!你慕家如今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做我的东?慕瑜如今已被褫夺帅印,不过就是长兴侯手下一个卒子。慕云岚下狱,朝中没有一个替他求情的,今日就要被转移到大理寺了。你慕家如今也就指望着慕云青了?可慕云青说得好听是个云麾将军,如今还不是长兴侯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往西,他不敢往东!慕长歌也是个没脑子的,不知道大难临头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在这里高调挥霍,是怕慕家死得太慢吗?” 夭夭冷笑:“那你又是谁?你的外祖是忠毅侯不错,但不论怎么算,也轮不到你爹朱秀这个做女婿的去袭爵?你家既没有封侯封爵,便只不过是个下臣,你,就是下臣之女!说句难听的,在咱们郡主和公子眼中,你和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奴才。我是贱婢?你难道就不是吗?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奴才辱骂主子的道理!” 想吵架?也不打听打听她夭夭是谁! 她可是镇国公府的吵架担当好。 “你!” 朱婉兰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只觉胸膛里边轰轰轰烧着一把火,从里烧到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骂不过是个奴才,于一向自视甚高的朱婉兰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她的母亲是忠毅侯嫡女,她自幼便得忠毅侯的喜爱,外祖更亲自教她骑马,教她武艺。京中的贵女,整日就知道吟诗赏月,争奇斗艳,能上得战马挥得长鞭的却是凤毛麟角。而她也因此多得朱秀疼爱,若说慕长歌是千娇万宠,是镇国公府的宝贝,那么朱婉兰也不遑多让。 甚至她自觉,自己还要比慕长歌厉害千倍万倍。只因慕长歌是京中出了名的草包,而她却能被父亲委以重任,连运送两万两黄金这等大事,都能担当……若非途中遭慕家坏了大事,丢了整整两万两黄金,她也不会遭父亲重罚!如今她好不容易求了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出来,千辛万苦找到了杜家幼子,来找杜崇摊牌,结果人都到碧海潮生门口了,也能被慕长歌拦住! 她还被慕长歌的婢女死死摁在地上摩擦! 凭什么?不过是凭她慕家有爵位罢了! 朱婉兰当下被气得理智全无,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便脱口而出道:“鼠目寸光的东西!等着,不久昱王登基,我爹便是从龙之臣,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到时第一个灭你慕家九族!” 这话一出,所有人当即变色,一旁的掌柜是在权贵中打滚儿惯了的,滑溜得很,当下便拉了身边账房一起溜了。 这就是所谓的,非礼勿听。 夭夭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哈”大笑出声:“说你牛不知皮厚你还不信!不久昱王就登基?不久?昱王?凭什么?咱们皇上英明神武,如今又正值春秋鼎盛,昱王就凭他赈济归来郡那两万两黄金,就想取而代之?区区两万两,收买了归来郡百姓的民心,以为就能收买天下人的民心了?等他找到了杜家稚子,拿到杜崇那一千万两金子再说!” “你怎么知道没找到!”朱婉兰冲口而出。 夭夭脸色一变,缄口不语。 朱婉兰也终于找回了一丝丝的理智,不多,但也足够让她醒悟到自己,坏了事。 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还没灭了慕家,自己就先要被抄家灭族。不仅如此,甚至连昱王都会被她带累。 当下,眼中泄露出狠毒之色,捏着鞭子的手心一紧,就要朝夭夭狠狠挥下,杀人灭口。 夭夭身后却忽然跌跌撞撞跑出个人来,朱婉兰一看,抿了下唇,收了手。 却是包间里等待的杜崇闻声匆匆跑下来,脸上是惊慌之色:“快,快,快里面请!” 朱婉兰瞥了杜崇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很是趾高气昂。 杜崇四下张望,似是投鼠忌器,又重重朝着朱婉兰作下一揖,恳切道:“还请姑娘以大事为重。” 朱婉兰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点了下头,抬步上楼。 到得二楼,经过夭夭时双眸微眯,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你想做什么!” 夭夭被她眼神吓得不轻,连连几步后退,脚下一崴,竟摔倒在地。 朱婉兰见她怂了,心下大快,更是凶气毕露:“要你命,你信不信?” 夭夭脸色一变,忽地就扭过头去,大叫:“郡主,朱家姑娘要杀奴婢灭口!您快来救奴婢啊!” 正主要出来了? 朱婉兰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摸了摸手中长鞭。 杜崇不愿节外生枝,一直拉着她往里走,可朱婉兰就是动也不动。 半晌,长歌款款从包间出来,一如既往不疾不徐的姿态,仿若天生的上位者。 “我好意与你做东,你却要杀我婢女,朱姑娘好生威风啊。”说着,又瞧了眼一旁垂着头的杜崇,“哟,杜大官人还没走呢。方才听掌柜说,自悬赏告示贴出,便总有热心人带着五岁孩子上门求见杜大官人,将杜家门槛都踩破了,这几日杜家忙着修门槛,杜大官人便移到了碧海潮生见人。两三日间竟见了不下十个孩子……不想原来朱姑娘手上也有杜家小公子,那就祝愿杜大官人这回不再失望。” “草民拜见郡主!”杜崇朝长歌跪下行礼,“回郡主,都是谣传。没有的事,在下只是同朱姑娘谈些无关的小买卖。” 朱婉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怕事的东西,像个王八!你就算承认又如何?拔毛的凤凰不如鸡,她即便知道了又能奈你何?” 长歌看向朱婉兰:“你见到我,为何不跪?” 朱婉兰将夭夭折辱自己之仇一并算在长歌头上,眯眸道:“我若是你,我就不会这么不识时务。你可别忘了,慕云岚今日就要被转移到大理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的好倒霉哦,是走在路上都能被花盆砸到那种倒霉…… 虽然我还在坚强勇敢的更文,但我还是想问下,哪里可以请玄学大师帮忙看看风水,强烈觉得房子风水不对嘤嘤嘤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风十里不如你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芸淡&枫轻5瓶;陈陈陈陈陈3瓶;一步之遥、茴香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第 78 章 那是一束青丝,以红绳相缠。 只如今红绳已经残旧,褪去了最初鲜艳美妙的颜色,只余斑驳的脏污,几欲断开。青丝却依旧漆黑坚韧如昔,可惜未经妥善保管,蒙了一层灰败。 时陌随手递给长歌,长歌接过握在手中,下意识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都说当年的贵妃娘娘盛宠无双,她一直无法想象,直到此刻将这束青丝握在手心,她方觉传言未必不真。 本朝还从未听说过哪个女子能与天子结发定情,天子统御九州四海,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尊荣,皇后虽是他以正宫之礼迎娶进门,大婚之上却也并无结发之礼。只因天子拥有的是天下与后宫,而皇后说到底,妾之前还有个\”臣\”字,不过是替他统御六宫的其中一个臣,是没有资格与他结发的。 上辈子时陌与她结发,亦不过是情到浓时床笫间的盟誓,并非迎娶她时的礼仪。 长歌万万没想到,懿和帝竟也曾做过与女子结发之事。 但那又能如何呢?结局依旧那样不堪。 还不如没有。 “你拿回来做什么?”长歌将那束结发随手放在一旁,叹道,“婆母未必还想见到这东西。” “先拿回来,择日再物归原处。”时陌走至长歌身边坐下,漫不经心道。 “物归原处?”长歌转头看向他。 “嗯。”时陌不疾不徐替自己倒下一杯茶,嗓音淡淡道,“当日冷宫桌椅腐烂不稳,母亲随手拿来垫了桌角,也不知是怎么被找出来的……我也是到了宫中才发现原来是这东西,想想也不好白跑一趟便顺手拿了。但真拿回来我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那便择日再跑一趟,再垫回原处去。” 长歌:“……” 长歌忽然有点明白,为何懿和帝要忙着追封何氏为皇后了。 应该,纯粹是,被气的。 他一生难得与一名女子结发盟誓,虽最终负了心,但他私心里必定是并不认为自己有错的,反会认定,能被他所负就是那女子的福报,若无这份福报,她连被他负心的机会都没有。 那女子应该捧着这份福报过一辈子,直到死去,直到死后。 他一直这样认定,不想某天一个晴天霹雳下来,他骤然间发现,原来一切与他设想的不一样。那女子非但没有捧着她的“福报”死去,反而眼睛都不眨下地拿他的定情信物塞了桌脚,将它永远扔在了最卑微灰败之地…… 骄傲如天子,如何接受得了如此的挑衅与践踏? 要说何氏这次有多厉害,长歌想也未必,不过是运气好。此消彼长,懿和帝越恨时陌的母亲,便越要将何氏捧得高高的。 这个道理便如同小孩子负气,甲与乙若是为敌,我越讨厌甲,自然就越要亲近乙,让甲好好瞧瞧,何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这次虽然让何氏平白捡了个大便宜,但长歌自心底觉得,自己这个婆母真是……干得漂亮! 倒也与自己记忆中那个大周第一美人的性子重合了。长歌只觉痛快解气,丝毫也不怀疑这东西乃是何氏捏造嫁祸。 她沉吟了一下,看向时陌:“择日不如撞日,你便即刻入宫,再塞回桌脚下去。” 时陌喝茶的动作一顿,转头,挑眉看向长歌。 长歌对上他的眸子,见他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忍不住笑道:“看什么?” 时陌将杯子轻放回一旁案上:“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找个地方收好,抑或是供至母亲的灵位前。” 长歌:“……” 供至灵位前,连死都不放过,还要拿这东西日日夜夜去恶心她?提醒她瞎了眼,看错了男人? 长歌忍不住撅了噘嘴,轻哼:“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糊涂?” 时陌轻笑一声,忽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长歌不意他忽然动作,低叫一声,在他怀中抬眸惊讶地看着他。 却见他含笑低头,以额头亲昵地挨着她,竟似有几分撒娇一般,和她讨价还价道:“你陪我我就去。” 长歌双目圆睁:“你是认真的吗?” 你自己擅闯皇宫也就算了,你还带个拖油瓶……这也太不把天子放在眼里,太气人了叭! 若是被懿和帝知道,再来一个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说不定能继追封后位之后,当场立景王为储君…… 那这个便宜真是被他母子俩捡大了。 结果时陌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他含笑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去开门,向门外守着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不久,一套夜行女装便送到了她面前。 长歌望着那身几欲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眼神,一言难尽地看了看衣裳,又看了看时陌。 “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时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哑声问,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长歌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巴,垂死挣扎道:“我不会武功啊,我会拖累你的。” “你还拖累不到我。”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我去做什么啊……”长歌欲哭无泪,“我纵然不会拖累你,但也丝毫帮不上忙嘛。” “我要你帮什么忙?”时陌奇道,“我不过想时时将你带在身边罢了,否则这春宵一刻的,我何不留在房中与你共度?” 长歌:“……” 虽然有点甜,但听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对是怎么回事? 直到被半强迫换上夜行衣,长歌才回味过来时陌最后那句话——喂!你这样说你就不怕你娘在天之灵骂你娶了媳妇忘了娘? 抬眸却见时陌直勾勾盯着自己,眸底深暗沉黑。 长歌以为是自己衣服没穿对,狐疑地走到镜前,只见镜中女子一身黑衣利落合身,腰带将不盈一握的腰肢收紧,将本就纤细的体态捏得愈加婀娜。 长歌身形偏娇美,身上毫无尖锐之气,此时即便这样穿着,亦无英气流露,如此便像是天生的娇小姐刻意穿来取悦夫君、愉悦夫君的视觉感官。 看着这样的自己,长歌心中刹那间就领会到了时陌方才那个眼神。这时长歌只见镜中,时陌自她身后大步走来,抬手至她鬓间,飞快地将她的发簪抽出。 霎时,满头青丝如瀑布流泻而下。 “你做……”什么? 长歌见自己发丝凌乱不整,正要嗔他,刚刚开口,便被他双手握住肩膀转了个身,面对向他,同时眼前阴影落下,自己的唇便被他两片温热深深吻住。 天旋地转间,她退后了几步,被按至墙上,他炙热的手掌紧紧扣着她婀娜毕现的腰肢,动情亲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