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竹马被我承包了!》 1.第 1 章 午后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池塘里的水气影影绰绰蒸腾着,树上一刻不停的蝉鸣仿佛也在抱怨着炎热的天气,偶尔一阵风吹过,树叶摇晃的声音和着蝉鸣,听得人更热了。 赵蓁是被热醒的,满身大汗跟掉水里的落汤鸡似的,周妈妈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服侍她穿衣裳:“姐儿先洗把脸,我叫翠屏倒茶去了。” 赵蓁洗完脸还觉得热,烦躁的挠了挠脸:“不要茶,妈妈给我弄个冰碗来。” 周妈妈果断摇头:“这可不行,太太交代了,不许给姑娘吃冰的,”姑娘家吃多了凉的伤身,自家这位又是个贪嘴的,吃起来就没个停歇,太太是千叮万嘱,叫她们不许纵着姑娘胡来。 赵蓁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娘亲管的太宽,”这不许那不许的,就差在她身上捆根绳子拴在屋里了。 周妈妈叫翠鹂把水倒了,又去打开窗户,一阵风吹过,屋里才有些微微的凉意。 赵蓁坐到窗户边,看着外头蔫头蔫脑的花花草草,忽然伸手敲敲脑袋。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晃眼瞥到右边角落里高大的合欢树...... 遭了,她好像把季钰给忘了! 昨儿下午她们一群人把夫子珍藏了二十年的新丰酒给藏起来了,今儿上午夫子大怒,不顾文人的体面,插着腰在园子里滔滔不绝的骂了一上午,誓要揪出祸首,然而家学里除了季钰以外,其他人都参与了,大家互相遮掩,一上午过去,夫子也没找到他心爱的酒。 夫子痛心疾首,哀叹连连: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下了学,季钰把赵蓁一个人拦在后门口,学着夫子的模样,揣着手,皱着脸,苦口婆心的让赵蓁把酒拿出来,再去像夫子坦诚错误,求得夫子原谅,并且保证不会再犯。 赵蓁当时就笑了:“季小二,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她比季钰大两个月,三岁以前季钰都管她叫阿蓁姐姐。 季钰尊师重道,跟以赵蓁为首的专门与夫子作对的捣蛋小团伙可不一样,赵蓁不把酒拿出来,他就去告诉赵伯母,也就是赵蓁她亲娘,赵蓁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娘,季钰一说她立马就怂了,但又不能丢了老大的面子,眼珠儿一转,就想了个法子。 季家老太爷曾说过,季钰是天生的读书人,这身子,自然也是读书人的身子,一年四季,每到变天儿的时节都要病上一回。赵蓁领着赵家哥仨和季家几个小破孩上树下河,玩儿的满身泥巴,季钰就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劝她们,劝了几年不管用,季钰也就放弃了,干脆拿本书在边上看,等赵蓁野狗似的回来找他了,他就拿张雪白雪白的帕子,给赵蓁洗脸擦手。 赵蓁最想干的事就是让季钰跟她们一块儿玩,但是季钰从来不肯。 这一回,赵蓁说了,只要季钰把他们家后院那个梧桐树上的凤凰蛋拿下来给她,她就把酒还给夫子。她本来以为季钰肯定不敢,没想到这小呆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说下午就给她,让她把酒带上。 这会儿已经快到下午上课的时辰了,季钰还没来找她,不会是摔了吧?! 赵蓁提起裙子,迈着小短腿狂奔出门,周妈妈玉屏几个被她弄的摸不着头脑,连忙跟在她后头追:“姐儿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叫咱们去就是了。” “你们不要跟来,我去隔壁拿本书就回来......” 周妈妈几个立刻就不追了,去隔壁那就不用担心了,姐儿打小就在季家混,那边没一个不认识她的,瞧着这模样,定是找钰哥儿去了。 赵蓁一路奔到后门,守门的婆子只觉得眼睛一花,一个黄色的人影在面前一闪而过,待要看清楚时,自家姑娘已经进了季家的后门。 季家守门的婆子比赵家的眼睛好些,远远就看到赵家四姑娘冲过来,赶忙把酒壶收到怀里,堆叠起笑容问道:“蓁姐儿怎么这时候来了,晒得慌哩。” “我找季钰,”赵蓁一步不停地从她面前冲过去,往花园子里跑去。 婆子讪讪的笑了两声,伸着脑袋往外头看,见没人来了,又拿出酒壶来,就着花生米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上了。 赵蓁一路狂奔到园子里,果然看见季钰在那棵大梧桐树上,她顿时惊呆了,季钰这弱鸡小身板儿竟然真的爬上去了,而且......好像下不来了。 这棵梧桐树是季家先祖种下的,至今已经百余年了,据说比宫里的摘星楼都高,树干粗的跟大门口的柱子似的,季钰小小一只,做在树杈子上,两只细细的胳膊紧紧抱着树枝,泪珠子都在眼睛了打转了,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阿蓁......” 自打三岁以后,季钰的声音就没这么软萌过,赵蓁瞬间就后悔了,季小二就是个瓷娃娃,这要是摔下来,她娘能捶死她。 “你别怕,照着我说的来啊,先顺着树杈子慢慢挪到最下面的杈子,不慌,慢慢来......” 赵蓁说慢,季钰比另一根树枝上的蜗牛还慢,挪了一刻钟才到赵蓁指的位置,这是最下面的分枝,再下面只有一根粗大的树干,不算太高,赵蓁这样的皮猴子一跃就下来了,但季钰不行,赵蓁也不敢让他跳。 “你抱着树干滑下来,我在下头接着你,不会摔着你,”赵蓁立在树干面前,张开手等着抱季钰。 季钰看了看她,又看看地上,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但是不下去又不行,叫人来他们俩都要遭殃,季钰一咬牙,闭着眼睛往下滑去。 “哎哟......” 树干太粗,季钰抱不住,滑下来直接撞在了赵蓁身上,两个半大的豆丁一块儿摔在地上,赵蓁垫在下面,季钰趴在她身上。 赵蓁疼的龇牙咧嘴:“季小二,看不出来你还挺重啊,”明明是根竹竿儿,却压的她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季钰一点儿事没有,翻身站了起来,又把赵蓁拉起来,红着脸跟她道歉:“是我不好,我是男子汉,不该让你接着我的。” 赵蓁一口气没喘过来,笑的直咳嗽:“咳、哈哈哈、咳咳,男子汉,季小二,等你什么时候比我高了再来跟姐姐充男子汉吧。” 男孩子本来就比女孩子发育的晚,季钰又是个文弱的,口细吃得少,赵蓁一顿饭能顶他三顿,长到六岁,季钰已经矮了赵蓁一个头了,站在赵蓁面前,看着像小两三岁的弟弟。 季钰红着脸辩道:“祖父说了,阿蓁是弱女子,我是男子,应该保护你,”而不是被保护,咦,说起来,好像有点丢脸呢。 赵蓁两手捏住季钰的脸,往两边拉扯,把一张白净可爱的脸蛋拉成大饼样:“季小二,你祖父还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刚才我救了你,以后你就要听我的话,我叫你往东,你不许往西,我叫你吃饭,你不许喝汤,听见没有?” “粗浮缩的四,低随梓恩当拥圈湘泡......放开窝”季钰挣扎的厉害,他最讨厌别人捏他脸了,一点都不斯文。 “嗯?!”赵蓁睁着两只大眼睛瞪着他:“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说了算,不答应就不放!” 祖父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季钰艰难的点点头,赵蓁这不舍的才放了手。 小呆瓜的脸就像珍味轩的白玉糕似的,又软又滑,赵蓁对白玉糕的执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季二太太经常挂在嘴边的趣事就有这个,两个孩子两岁那年第一回吃白玉糕,赵蓁一口气吃了大半盘,吃完了犯困,跟季钰一块儿睡在她屋里,没多久就听见季钰哭了,她过去一看,原来是赵蓁咬着他的脸不放,糊了季钰一脸口水不说,还把人给痛醒了。 这么些年了,赵蓁也没能放过季钰的脸,逮着机会就要捏两把。 季钰往后退了两步,掸了掸树上蹭到的灰尘,又拿袖子擦了擦脸,然后从怀里拿出一颗石子儿大的鸟蛋放在赵蓁眼前,慢条斯理道:“你要的凤凰蛋,我拿到了,等凤凰出来了,你记得告诉我,我跟祖父去看。” 赵蓁傻了眼,这鸟蛋就是麻雀蛋,开春的时候她亲眼看见麻雀在梧桐树上筑的巣,上午顺口那么一说,没想到小呆瓜真把这东西当凤凰蛋了,这可怎么办,她就是把生蛋的母麻雀找来也孵不出凤凰来啊。 “诶......”赵蓁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坦白,季钰歪着头,一双清澈见底的丹凤眼望着她,里头是满满的信任,好像她一定能孵出传说中的神鸟凤凰。 “我娘说了,我大手大脚的,连盆刺球儿都养不活,凤凰蛋在我手里就糟蹋了,”赵蓁把鸟蛋塞回季钰手里,飞快道:“还是给你吧,你博学多才,博闻强识,博览群书,一定能把凤凰养出来。” 说完,赵蓁两条小短腿倒的飞起,一溜烟儿跑回了赵家,那架势好像被狗撵了一样。 季钰攥着凤凰蛋,望着她背影喊了一句:“夫子的酒......” “知道了,下午就还他!” 赵蓁的声音从墙那头传过来,季钰抿着嘴,露出一个矜持的笑来,脸颊两侧的酒窝若隐若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徐州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赵蓁领着弟弟赵菻,身后跟着丫头冬葵和赵菻的贴身小厮小满,四人从街头一路逛到街尾,赵蓁姐弟俩在前头买,冬葵和小满负责拧东西。 “姐,你看这个,咱们在杭州没见过的,买回去给娘亲尝尝鲜好不好?”赵菻双眼放光的看着点心铺子摆在最外头的金黄色面条一样的大卷大卷的点心。 赵蓁把手里的糖炒栗子放到冬葵手里,走过去看赵菻指的东西,片刻之后,她端着胳膊摸着下巴道:“这应该就是东坡先生说的寒具,也称蝴蝶馓子。” 一大一小两个穿着不俗的小公子站在门前,店里的伙计赶紧上来招呼:“这位公子说的不错,这蝴蝶馓子正是东坡先生都赞扬过的,您看,”伙计指着店门口柱子上,“‘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东坡先生在咱们这儿做官时,最爱就是这馓子,您二位瞧着不像是咱们这地界的,咱们店里的馓子可是全徐州府最地道的,您看看,是不是买些回去尝尝鲜?” 赵蓁穿的男装,解下腰上的扇套,拿出折扇哗啦一下打开,装模作样的扇着:“你这小伙计眼睛倒是不错,也罢,就冲你这份机灵劲儿,小爷我要了,你给小爷装上两斤,不,五斤。” 赵菻拉了拉她:“姐,这么多吃得完吗?” 赵蓁横了他一眼:“叫什么呢?!” “哥,你是我哥,”赵菻立马改口,他姐打小就这样,南边儿的风气,女子不可抛头露面,他姐在家里闲不住,三天两头的顶着哥哥的名字出去玩儿,长大了以后,亲哥的身份用不了了,远在嘉阳老家的二堂哥就成了倒霉蛋儿。 哎,万一二堂哥哪天去了杭州,被人人喊打可怎么办哟。 赵蓁甩甩扇子:“船上那么多人,一人一口就没了,兴许还不够呢。” 赵菻冷的一哆嗦,正经的大冬天,也就是他姐火气壮的要扇扇子。 “荣您惠顾,五斤馓子二百文钱,”小伙计手脚麻利的装了五大包油纸包,满脸笑容的把油纸包递到冬葵手里。 赵蓁付了铜钱,拉着赵菻又去逛下一家。 冬葵把油纸包塞到小满怀里,笑眯眯的看着他:“给你,好好拿着,拿好了姑娘有赏。” 小满苦着脸抱紧了怀里的大堆吃食,姑娘厉害,姑娘身边儿的人也不是善茬儿,逛了一上午,他身上都没地儿放东西了,冬葵手里还只拿了两朵花儿,就这花儿还是刚才在街口遇上买花的小姑娘,姑娘非说人家小小年纪不容易,买了两朵给冬葵玩儿。 没多久,小满的苦脸就被更多的吃食挡住了,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路,看着一身清爽的姑娘和少爷,还有惯会投机取巧的冬葵,小满心中泪流不止,老爷啊,咱们就不该停下来啊,直接回京城多好啊! 六年前,赵蓁父亲,赵家在京城这一支的一家之主赵适,外放至江浙一带,先任余姚知府,后任杭州知府,如今任期已满,赶在年前,赵适带着一大家子回京城述职,然后等着吏部派官。 离开京城时,赵蓁赵莘这对龙凤胎才九岁,赵菻六岁,六年过去,赵蓁已经及笄,赵母柏氏却没有急着给她说亲,一来与季二太太的约定不能不守,二来,季家几个月前来过信,说赵适这一任满了就不会在南边儿了,季家二老爷季善龄是老爷至交好友,两家又是世代的邻居,他的话,十成十有准儿。 这不,眼看就要到年关了,一大家子还在运河上飘着呢。 船舱里,柏氏笑得和蔼又慈祥,要是叫那姐弟俩看见了,一准要惊掉眼珠子。 “钰哥儿吃茶,船上简陋,头前儿带的好茶都被四丫头和她弟弟糟蹋完了,只有莘哥儿他爹亲手种的这个,不是什么好茶,你千万别嫌弃。” 坐在柏氏下手的正是季钰季小二,不对,现在应该叫季解元了,季钰祖籍金陵,县试府试皆回原籍考,他是夏天到的金陵,考完了没立刻回京城,在江浙一带游学了三个来月,临近过年了,才启程回去,这几天正好也在徐州停留。 季钰一袭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斯文白净的脸上还有几许稚气,但解元的名号却让人不敢将他当作少年。 “既是伯父亲手种的,定是好的,”季钰作完揖,端起茶细细品了品,赞道:“入口清香,回味甘甜,好茶。” 柏氏心里高兴,嘴上却自谦道:“你喜欢就多用些,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待回了京城,我给你装上两斤。” 季钰放下茶盏,回道:“我是晚辈,怎可夺伯父心头之好。” 众所周知,赵适生平两大嗜好,一为书,一为茶。 柏氏大方的摆摆手:“诶,几个茶叶子罢了,值得了什么,你只管拿着就是。” 季钰推拒不得,只得应下来。 赵适上岸找书局去了,船上带的都看完了,他是个不可一日无书的人,憋了三日已是极限,今儿船一靠岸就忙不迭的带着老大走了,父亲和大哥一走,两个小的也不干了,闹着要上岸走走,吵得柏氏脑仁儿疼,索性将人全都扔上岸去,随他们怎么折腾。 半上午的时候,下人突然来报,码头上有个自称季家二公子的少年,说是与赵家相熟,得知赵家人停靠在码头上,特地前来拜见长辈。 柏氏老早就知道季钰来了南边儿,只是金陵与杭州离得不近,一直没见着人,一听说季钰来了,赶忙让胡妈妈亲自去把人接上船。 “你一个人在外不方便,既然有缘遇上了,就跟着咱们的船一道儿回去,也省的你爹娘担心你。” 九岁之前,季钰就像柏氏的亲儿子一般,准确的说,她对季钰,比对亲儿子赵莘和亲闺女赵蓁都好,在她老人家心里,钰哥儿又聪明又乖巧,比那只会惹祸的讨债鬼好到哪里去了。 “伯母厚爱,晚辈怎敢推辞,只是要叨扰伯父伯母了,”季钰举止文雅,言辞得体,柏氏看着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家三个讨债鬼,消停了没多久的脑仁儿又开始疼了。 “呵呵,不麻烦,不麻烦。” 顿了顿,季钰状似不经意问道:“不知伯父和莘三哥去哪里了?” 赵莘前头还有两个堂兄,赵蒙赵苇两兄弟,这哥俩的祖父和赵蓁兄妹的祖父是亲兄弟,赵家还在京城那会儿,长房两口子常年在南北两边跑商,老家只有一个祖母,大伯母肖氏便将两个儿子放在赵家,交由柏氏看管,因着年纪差的不多,四个孩子一块儿吃一块儿住,连序齿都在一起,赵蓁本该是赵家这一辈的长女,但她爹一高兴,就让她跟着前面的哥哥们排,行了四,故称赵四。 长到五岁,四个破孩子又一块儿去了季家家学,赵家哥仨成了清风小霸王赵蓁的狗腿子,呸呸呸,是得力干将。 季钰不叫赵蓁姐姐,却一直把赵莘叫哥哥,为此赵蓁没少捶她哥,比她早一个时辰出来,害得她当一辈子妹妹还不够,还把季钰拐了,简直不可饶恕。 “老爷带着他买书去了,”柏氏道:“还有蓁姐儿和她弟弟,都上岸去了,看这时辰,也该回来了。” 柏氏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吵吵嚷嚷的说话声从外面传来。 赵蓁一回到船上就看见一个穿着灰衫的小厮站在甲板上,她家的小厮她都认得,这个人明显不是,但是看着又有几分眼熟,赵蓁揣着手看了半天,看得那小厮都不自在了,主动上前行了个礼: “四姑娘安好,小的是季家的,姑娘小时候还见过小的呢。”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跟着季钰的,叫之初是不是?”赵蓁对这个名字印象极其深刻,她们跟着季老太爷学三字经那天,季家二伯母正好给季钰分了个小厮来,老太爷让季钰自个儿取名字,季钰取的就是三字经的头一句。 之初笑着回道:“四姑娘好记性。” 赵蓁看看他,又看看船舱的方向,突然激动起来:“季小二来了?!” 之初脸皮直抽抽,他们家二公子都是解元了,能不能给点儿面子啊......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在京城那几年,赵家四姑娘在所有同龄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来了,在里头跟赵太太说话呢。” 赵蓁立刻往船舱走,临到了门口,却猛地停住了。 她跟季小二六年没见了,那小呆瓜呆的很,不会已经忘了她罢?! 不会的不会的,走之前说好了的,不管多久,她们都不能忘了对方。 可是......万一呢,万一季钰有了新朋友,那新朋友对他比自己还要好,好的季钰叛变了怎么办?! 不可能,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得过她,想当年,她可是把好吃的好玩儿的全都给了季钰,还惹来了其他人的嫉妒,在她面前说季钰坏话,她一句也不信,直接把那小破孩儿打的回家找娘去了,她对季钰这么好,季钰怎么可能忘了她! 自打上了船就被姐姐抛到脑后的赵菻默默的站在一边,这会儿看着他姐脸上变来变去,一下生气一下开心的,不禁疑惑道:“姐,谁来啦?” 赵菻比赵蓁小三岁,赵蓁领着清风大街的小伙伴们纵横方圆十里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呢,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又小,他已经不记得季钰这号人了。 赵蓁连个眼神都没甩给她弟,纠结了片刻,伸手推来开了舱门。 “季小二,我的凤凰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赵蓁穿着天青色锦缎长衫,腰间系着玉白色扇套,扇套上绣着一丛竹子,再看她的相貌,丰颊长眉,眼如银杏,唇红齿白,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于明媚之中,散发出一股英气[1],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标志。 季钰回过头看着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喜,还没等赵蓁看清楚就没了。 赵蓁有些莫名的紧张,季小二不会真的认不出她了吧?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说话。 柏氏闲闲的喝了口茶,不轻不重的放下茶盏,见两个孩子被声响引过来,柳眉一立,斥道:“胡乱叫什么,钰哥儿是有功名的人,这么大的人了,也没个体统,”说完赵蓁,转头就换上方才的慈爱,对季钰道:“你别理她,她就是挨的少了,赶明儿天气好了,看我不收拾她。” “别别别,一时顺口,我改还不成么,”赵蓁稳住母亲,又正儿八经的给季钰作了揖:“解元老爷,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呀?”一边说还一边眨巴眼睛。 一时高兴忘了季钰小呆瓜已经是解元了,不能当成从前的小屁孩儿了。 赵蓁从小就这样,甭管犯了什么错,没被母亲逮到就不当一回事,要是被逮到了,就立刻承认错误,乖的跟什么似的,偏偏季钰就吃这一套,只要赵蓁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他,他就忍不住,这回自然也一样。 季钰俊脸薄红:“阿蓁也是无心的,伯母别怪她。” 柏氏横了赵蓁一眼:“净会欺负钰哥儿老实!” 赵蓁撇撇嘴,还说她呢,自己还不是一口一个钰哥儿。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柏氏将季钰在南边的日常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起先赵蓁还兴头十足的跟着听,听着听着就想打哈欠,季钰实在太无聊了,整天除了看书作文章还是看书作文章,连读书人最爱的文会都只去过一次,真是可惜了金陵那样的风流之地。 赵蓁遗憾不已,要换成她,不把金陵城踏遍她敢把名字倒过来写。 哎,可惜可惜。 出于礼貌,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赵蓁无聊的直翻白眼儿也没出去,季钰这人也是老实,柏氏问什么他说什么,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包括这三个月各地游历的见闻。这段儿经历比前头有趣的多,季钰去的地方大多是名胜古迹。 赵蓁听的入神,时不时的问些问题,季钰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离别六年之久,再见时的生疏,这一刻荡然无存。 柏氏渐渐收了声,眼里全是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估摸着那爷俩快回来了,柏氏才打断她们: “我叫人收了一间屋子出来,钰哥儿先去歇歇,待她父亲回来了,再招待你。” 季钰起身拱手道:“多谢伯母。” 赵蓁自告奋勇道:“我带他去,我知道在哪儿,季钰他不认识路。” “你跟着我去厨下,”柏氏不理她,叫了胡妈妈带季钰过去。 赵蓁依依不舍的看着季钰,季钰......毫不犹豫跟着胡妈妈走了。 哼,没良心! 赵蓁愤愤的瞪着他的背影。 “行了,别看了,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柏氏也是愁得不行,这傻闺女,现在就这么不矜持,以后可怎么办哟。 赵蓁倒不是真想粘着季钰,她的手挥得动刀,舞得了剑,就是碰不得女儿家该做的,几年前,她娘逼着她学女红烹饪,她折断了上百根儿针,烧了五六回灶房,也没整出个名堂来,最后还是她爹心疼女儿,也心疼被糟蹋的东西,在她娘面前求了情,她才能脱离苦海。 “娘啊,你可想好了,船上只有一个灶房,要是弄没了,咱们这几十号人就只能茹毛饮血了。” 柏氏凤目圆瞪:“还有脸说,你出去看看,哪家的姑娘像这样,”说起这个她就一肚子火气,赵蓁打小就聪明,性子虽顽劣了些,读书习字上的天赋却远超常人,季家家学里几十个孩子,只有季钰与她不相上下,她这个当娘的嘴上不说,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但是老天爷就是这么无常,给了赵蓁聪明的脑子,无与伦比的天赋,就是没给她一双巧手,姑娘家,书读的再好有什么用,又不能考科举做官,女红烹饪才是正经有用的,可这几样,不是当娘的埋汰女儿,实在是......说不会都是抬举了她。 赵蓁早几年前就练成了不与母亲争短长的本事,不管母亲怎么说她,她点头认错就是了。 柏氏有火无处发,一出门看见小儿子赵菻跟个猴儿似的跳来跳去,顿时爆发了:“赵菻,你的书背完了?字写完了?去拿来给我看看。” 赵菻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馓子全摔进河里喂了鱼,见母亲气势汹汹的瞪着他,瞬间软了腿:“母、母亲,这才中午呢......”上午逛大街去了,哪儿有空看书写字啊。 “你还学会找借口了?!” “孩儿错了,孩儿这就去看书,”赵菻哭丧着脸跑回了船舱里。 赵蓁在一边幸灾乐祸,这傻蛋运气也太好了,回回都撞上母亲生气。 “你笑什么,去看着你弟弟,他写不完,你也不许吃饭!” 赵蓁也垮了脸,菻哥儿写字比陀螺还慢,等到他写完,天黑还差不多。但这是母亲的命令,全家没人敢不听,赵蓁认命的叹口气,焉了吧唧的找弟弟去了。 出过了气,柏氏心情甚好,掸了掸袖子,领着丫头婆子去了灶房。 这厢赵蓁就惨了,赵菻平日是个急性子,只有写字例外,姐弟俩都不想饿肚子,没奈何,赵蓁只能仿着弟弟的笔迹,帮他写了一半。 午膳是柏氏亲自下的厨,赵适回来见到季钰很是高兴,叫人拿了酒,要跟季钰喝两杯,柏氏难得没有阻止,反而叫季钰不要拘束。 赵莘也跟着喝了几杯,看得赵蓁眼睛都红了,她也想喝啊,她娘管得严,平时爹和哥哥想喝都不容易,她就更不用说了,小半个月没沾过酒了。 柏氏视而不见,女子喝酒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丫头酒量太大了,她爹和她哥两个人轮番上都喝不过她,这要是传出去了,哪个人家敢要她。 赵蓁理解不了母亲的一片苦心,一直给赵莘使眼色,还拿脚踢他,赵莘哪里敢给她酒,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推说有些醉,不能再喝了。 柏氏满意了,赵蓁难受了。 饭罢,柏氏命人将喝高了的赵父送回房,又嘱咐季钰好生歇息。 下午,船队再次启程。 赵家兄妹三人都是闲不住的,半下午不到,赵蓁和赵菻拿着鱼竿,拧着小马扎,坐在艄公边上钓鱼。 赵莘看书累了,出来透气,就看见弟弟妹妹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 “吃了小半个月的鱼,你们俩还不腻啊?” 船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鱼,厨房里变着花样的做也不管用,是个人都腻味,只除了面前这两个。 赵蓁甩了个白眼给他:“你懂什么,书上说了,爱吃鱼的人聪明,咱们家就你最笨,你还不多吃点。” “就是,”赵菻在一旁帮腔:“要是大哥考不上白鹿书院,可别说是咱们家的人。” 赵莘气结,这两个小混蛋,谁考不上白鹿书院了? “你哥我别的本事没有,考一个白鹿书院还是能的,”他这个当大哥的容易吗,小时候被妹妹压着,好不容易长大了,不用跟妹妹一块儿读书,弟弟又显露出读书的天赋。 赵莘心酸的不行,也就是他想得开,这要是换了别人家,早把这两个目无兄长的小混蛋打死了。 两个小混蛋一点儿都不体谅大哥,你一句我一句的往赵莘心头戳刀子,赵莘出来透个气,透了满肚子火。 “大哥,待会儿鱼考好了我给你送过去啊!” “不用了,谢谢,”赵莘咬牙切齿回决了他妹妹。 “别啊,你跟我客气啥,咱们可是亲兄妹呢。” 你还记自个儿是妹妹啊......赵莘很想大声质问她,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跟四丫头论口舌,正如不能与母亲辩长短一样。 深吸了几口气,冬天的河风凉的很,呛得赵莘想咳嗽,但是他忍住了,头可断,血可流,兄长的威严不可丢! 苦大仇深的兄长大人心里拔凉拔凉的,却只能拖着沉重的步身往房里走去。 没走几步便听见混蛋弟弟自以为小声的嘀咕:“人家都说笨鸟先飞,姐你说,大哥笨也就算了,连飞都不会飞,以后可怎么办啊,哎,真叫人愁得慌。” 你才笨呢,你才不会飞呢! “你还好,我就惨了,我跟哥哥是龙凤胎,人家看着他笨,肯定以为我也是笨蛋呢。” 赵莘一口气没换过来,刚才吸进去的凉气窜到身体里,刺的肝儿都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赵莘刚走,季钰就来了。 赵蓁立马换了一张脸,笑嘻嘻的招呼他:“季钰快来,我和菻哥儿钓鱼呢,河里的鱼新鲜,钓上来就烤,再撒点孜然面,可好吃了。” 季钰慢吞吞的走过来,赵蓁把自己的马扎让给他,瞟了冬葵一眼,冬葵心领神会:“奴婢去拿孜然面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赵蓁坐到冬葵的马扎上,季钰夹在姐弟俩中间,最右边的赵菻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身边儿就多了个只知道名字不认识人的男人。 赵家离开京城那年,他才六岁,记不得也很正常,而且他小时候被哥哥姐姐们嫌弃,不让跟着玩儿,赵菻对季钰也不太熟悉。 威风八面的姐姐也有讨好人的时候,赵菻眯起眼睛,呵呵,绝对有问题! 赵蓁把鱼竿递给季钰,指挥他钓鱼:“你先把鱼饵穿到钩子上,小一点,太多了鱼不吃的,对,这只手拿着鱼线,使劲往河里甩......” 季钰把鱼钩甩到河里,白色的浮标飘在水面上,他转头看向赵蓁:“然后呢?” 不知道是离得太近还是别的缘故,季钰的脸在赵蓁眼前,赵蓁忽然卡壳了...... 季钰的眼睛真好看啊,细长细长的,眼角内勾,眼尾外翘,比仕女图上画的还好看。 季钰的脸也好看,让人想起了珍味楼的白玉糕,软软的,甜甜的,咬上一口,能开心好几天呢。 赵蓁盯着季钰猛瞧,季钰面上镇定,耳朵上淡淡的绯色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赵菻伸着脖子看他姐,他姐现在的模样,就跟巡抚家的二傻子看见肉骨头似的。二傻子是于巡抚家的看门狗,名字是巡抚小孙子取的,那小子跟赵菻好,赵菻经常去巡抚家玩儿,每回都不忘给二傻子带根儿骨头。 “咳咳,姐,你再不钓,咱们晚上就吃不上鱼了。” 赵蓁正回忆着白玉糕的滋味儿,被她弟一打岔,白玉糕瞬间没了,有的只是季钰的脸,她失望的转开眼睛。 白玉糕啊白玉糕,等她回去了,一定要买上十盘八盘吃个够! 季钰脸色微滞。 她为什么不看了? 赵菻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姐理他,眼珠子一转,伸手拉了拉季钰,学着他姐的样子对季钰眨巴眼睛:“季哥哥,咱们换一换好不好呀,我想坐中间呢。” “嗯,”季钰温和的笑笑,好似不在意坐哪里。 两人换了位置,赵菻把自己的鱼竿给他姐:“姐姐钓。” 赵蓁狐疑的看着他:“你不钓了?”这小子不是闹着要钓鱼吗,还没钓上来就给了她,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赵菻萌萌地看着他姐:“姐姐管钓,我管吃。” 赵蓁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想美事儿呢。” 赵菻嘿嘿笑两声,抱着胳膊赖在他姐身边看着,赵蓁懒得理他,就说还是个小孩子,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没个定性。 季钰静静的在一旁看着姐弟俩,等她们说完了,才温温和和的开口:“菻哥儿小小年纪,如此友爱姐姐,实为难得,伯父伯母教育有方。” 赵菻虽然聪明,但经验不足,抵御不了糖衣炮弹,季钰又是解元,十五岁的解元,那就是读书人的楷模,赵菻今后的目标,被他这么一夸,瞬间就把方才的戒备忘到脑后去了。 “季哥哥不愧是中了解元的人啊,一眼就看出我的本质来了,”赵菻挺起小胸脯,得意的瞄了一眼他姐:“不像某些人,这么多年都没发现我的好。” 赵蓁一眼斜过去,赵菻还没嘚瑟够就被姐姐的眼神吓住了,立马含胸收腹,谄媚的看着他姐:“我、我说的是哥哥,姐姐您英明威武,小弟佩服还来不及呢。” “算你识相,”赵蓁拍上赵菻赵菻的肩膀,顺势一提一甩,强行把人换了个座儿,等赵菻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坐在她的马扎上,他姐已经跟季钰聊上了。 笑的跟朵花儿似的,那个男的都比她矜持,赵菻敢拿他亲哥的人头担保,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季钰,我走了以后,有没有人欺负你呀?”赵蓁放下鱼竿,撸起袖子,一副只要有人欺负季钰,她立马就去打人的模样 两截儿雪白的手腕大喇喇的露在季钰面前,季钰眼神微变:“你先把袖子放下来,天冷,别冻着了。” “嘶......”别说,还真有点冷,赵蓁讪笑着放下袖子:“嘿嘿,不冷,不冷,”季钰可是弟弟,在弟弟面前,当姐姐的怎么能承认怕冷呢? 赵蓁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死要面子,季钰忍着笑撇过头:“好,不冷。” “你倒是快说啊,季钊有没有欺负你?长安街那几个愣子有没有找你麻烦?” 赵蓁自来就看上不季钊,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季钊那个打从娘胎里就有红眼病的蠢货,也不可能改得了,还有长安街的混球们,季钰弱不禁风的模样看着就好欺负,那几个混蛋在她这儿吃了瘪,能不去找季钰报仇吗? 季钰摇摇头:“没有,大哥也是大人了。” 季钊是季家长房的遗腹子,季钰伯父去的早,伯母刘氏本来就是个掐尖要强的人,丈夫去了之后,便一心扑在唯一的儿子身上,整日给季钊灌输些争强好胜之类的观念,这本没什么错儿,没了亲爹的孩子,自己不努力难不成等着别人施舍,两个叔父对他虽好,但终归不是亲爹,人家也有亲儿子的,到了紧要的时候,肯定还是顾着自己儿子。 只可惜刘氏高估了自个儿生的儿子,季钊只是比普通人聪明些,在季家家学里勉强能当个头名,但是这个头名在赵蓁和季钰进了家学之后,就彻底易主,并且再也没回到他手上过。 这里就不得不说了,赵蓁和季钰这对青梅竹马,性格虽是天壤之别,天赋却不分伯仲,三岁跟着季老太爷开蒙,进家学之前,论语都背完了,这还不算什么,打击人的还在后头。 赵适一手颜体名闻天下,深得先帝与今上的喜爱,满朝文武无不称赞,季老太爷也不例外,亲自上门请赵适教季钰,赵适二话不说就应了,横竖家里还有四个要教,一只羊也是赶,五只羊也是放。 教了不到一个月,赵适就体会到季老太爷的心情了,那是一种既欣慰又遗憾的感觉,一方面,他是长辈,也算半个师父,别人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遇到如此聪慧的弟子,他一来就遇上了俩,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另一方面,出于文人的心态,他也有些遗憾,这两个孩子若是早生二十年,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人出头,不过......唉,他们那几年也不好过,还是现在安稳些。 学了两年,赵蓁和季钰的字初俱风骨,正好也到了去家学的年纪。家学主事的夫子是季家的七老太爷,名儒字凤德,季儒老太爷老早就知道这两人的天才之名,入学之后还特地为难了一番,没想到赵蓁和季钰不仅不觉得难,还反过来讽刺他出的题简单,当然后面是赵蓁一个人干的,季儒气得当场揪断了几根儿胡子,然后......让赵蓁和季钰好好上课。 扯得远了,接着说季钊,季钊的学业一直是刘氏心病,这病在季钰入学后变得更重,简直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 季钊心里也急,在季家,季钰永远是最受宠的,刚出生那会儿他身体不好,祖父舍了半辈子的脸面求了先帝的御医来,祖母整日整日的为他祈福,全家人都围着他转,这些他都忍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季钰能跟着赵家人习字?!凭什么季钰学的比他好?!凭什么所有人都对季钰好?! 季钊心里全是对季钰的嫉妒,这嫉妒使得他不顾骨肉亲情,屡次暗中陷害季钰,最开始只是无关痛痒的小动作,比方说把季钰的书扔了,或是把季钰做好的功课藏起来,季钰以为是赵蓁跟他闹别扭,就没放在心上,后来季钊逐渐不满足于小打小闹,开始在大人面前撒谎,说季钰每日都跟着赵蓁在外头打架,坏了季家的名声,还说季钰不尊师长,时常跟夫子作对。 季钰护着赵蓁,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受了几次责罚,虽然都不重,但这无疑助长了季钊的野心,这才有了那一次,季钰大冬天掉进冰窟窿里的事。 说起来这事源头还出在赵蓁身上,季钰宁愿抄书也不肯供出赵蓁来,季钊便知道有机可乘,那年冬天,他谎称看到赵蓁在湖边玩儿,叫他也去,季钰不疑有他,跟着他往湖边去了。谁也没想到季钊竟能狠毒到把亲堂弟推进湖里,那可是冬天,湖面上结满了冰,只有湖边上有个洞,还是赵蓁领着人挖出来钓鱼的,也不知道该说季钰运气好还是倒霉,季钊刚把他推下去,赵蓁就带着一群小弟,拿着鱼竿鱼篓来钓鱼了。 赵蓁眼睛尖,还没走近就认出了季钰的衣裳,吓得连忙放下东西,叫其他人跟她一起把季钰捞了上来,亏得是人多,七八个孩子的力气也不小,季钰被及时拉了上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季钰身子本来就弱,这样一折腾,整个冬天都没能起得来身,直到春天天气回暖才堪堪好转过来。 事后,季钊的行径自然也败露了,令人气愤的是,他并没受到太严厉的责罚,季家二老终究念着早逝的大儿子,对季钊也多了几分宽容,季二老爷也说算了,都是孩子,以后好好教就是了,季二太太心中有气,无奈前有公婆,后有丈夫,除了在柏氏面前倒倒苦水,也不能把季钊怎么样。 季家长辈能忍,赵蓁可不能忍,守着季钰醒来之后,赵蓁借口说要回家,出门就召集了一帮小伙伴,偷了马房的绳子和麻袋,把季钊捆到没人的地方狠狠打了一顿,还撂下狠话,季钊要是再敢碰季钰一下,她赵蓁就把季钊装进麻袋里,连人带麻袋扔进湖里,叫他也尝尝泡在冰里的感觉。 季钊使坏也只敢背后下手,哪里见过赵蓁这样喊打喊杀的,当场就被吓得尿了裤子,被好一通讥笑,赵蓁还威胁他不准说出去,不然就把他尿裤子的事宣扬的全京城都知道,季钊点头如捣蒜,赵蓁目的达到,不想看他恶心的模样,就让他滚了。 事情到这里算是解决了,此后的两年里,季钊果然不敢再干什么坏事。两年之后,赵适外放,临走前,赵蓁找到季钊,又是一番威胁加恐吓,把季钊吓得面无人色才罢休,不仅如此,她还特意叮嘱了季家三房的季锦季铄,还有虞家兄弟,让他们保护季钰,提防季钊,那几个自是满口答应,但她还是不放心,季钊每次都来阴的,这几个都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蛋,不一定防得住,她想来想去,还是去找了个有脑子的人。 一别六年,赵蓁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季钰现在是好好的,可谁知道她不在的这些年里,他有没有遭受什么苦难呢。 哎,真叫人操心。 “季钊那个蠢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季钰笑了,不同于方才清浅的笑,疏眉弯弯,凤目中含着无限的流光,只一眼,赵蓁就把季钊的事儿扔到运河里去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赵蓁捧着脸,情不自禁的把心里话念了出来。 季钰真的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男的也就罢了,本来就长得丑,但是女孩儿里面,她也没见过比季钰更好看的。 哎,可真是愁人。 季钰长得好看,又有才华,肯定会被人嫉妒的,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季钊那样的人,季钰也没个心眼儿,被人害了可怎么办呀? 看来她得加紧练武了,不管谁想欺负季钰,都得先过她这一关! “阿蓁,阿蓁......”季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回神,才笑道:“我没骗你,大哥现在都改了。” 季钰还是这么容易相信人啊,赵蓁暗中叹气,季钊本来就蠢,又摊上一个好高骛远的亲娘,不越来越蠢才怪。但赵蓁没说出来,季小二从小就这样,又乖又可爱,以为全天下都是好人,好骗的很。 “好好好,改了就好,”管他是真改了还是假改了,反正她都回来了,季钊要是敢使坏,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做、人。 两人说着话,把旁边的赵菻彻底忽视了,赵菻几次试图插话都没能成功,但他是谁,他可是赵蓁的弟弟,赵家第三聪明人,怎么会乖乖被冷落呢。 “姐,姐,”赵菻拉了拉他姐的衣角,赵蓁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有事就说,别拉拉扯扯的。” 赵菻心里磨牙,脸上却笑得越发可爱:“上午回来的时候,我听姐姐说凤凰,是什么意思啊?” “额.....”瞄了季钰两眼,果然见他收起了好看的笑容,一时间赵蓁手痒的直想拍死弟弟。 “小孩子家家的,哪来这么多问题,去,回去写字去!” 赵菻睁大了眼睛,再想不到他姐这么狠心,不就是随口问了一句吗,用得着让他写字吗?! 赵蓁正心虚着,瞥见看见弟弟的大眼睛,顿时恼羞成怒:“还不快去,是不是想告诉母亲上午的字是我帮你写的啊?” “不敢,我这就去......”赵菻委委屈屈的走了,背影比大哥赵莘还要苍凉。 “哈、哈哈,”赵蓁打了哈哈,妄图蒙混过关:“小孩子说话没个遮拦,你别理他,咱们接着钓鱼,哈哈,钓鱼......” “嗯,”季钰手执鱼竿,专注的看着水面上的浮标。 赵蓁挠着脸,心里别提多后悔了,上午她看到季钰太开心了,一个不注意就说了那句话,这下可好,嘴快惹了祸,季钰生气了。 当年季钰把麻雀蛋当成凤凰蛋,往被窝里一捂就是好几个月,起初赵蓁还看暗地里笑话来着,可是后来她就笑不出来了,季小呆瓜为了孵蛋,翻遍了季老太爷的藏书,用了各种方法都没成功,当然也不可能成功。 赵蓁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告诉他真相,但是每次在她要开口的时候,季钰都说他找到了新法子,还跟她保证这次一定能成功,他这么执着,赵蓁怎么忍心道出事实呢,拖来拖去,从夏天拖到冬天,季钰的热情慢慢磨灭了,赵蓁才松了口气。 然而老天爷就喜欢出其不意,赵蓁把凤凰忘了个干净,冬天无聊,她窝在屋里跟丫头们玩闹,那时候冬葵还是个刚进府的小丫头,她性子活泼,一点儿也不怕生,赵蓁觉得她有意思,就叫她说说乡野趣事。 冬葵这丫头没别的爱好,只有吃这一样,与她主子不相上下。她家里穷,兄妹又多,冬天找不到别的零嘴儿,哥哥就领着她们套麻雀,在地上撒几把麦子,支上簸箕,等麻雀钻进去吃麦子了,一把拉了撑杆就能套住,她哥哥打小就烤麻雀,烤的外焦里嫩,什么香料都不放也好吃的不得了。 赵蓁被她勾起了馋虫,冬葵会看眼色,当即就说这时节正是套麻雀的好时候,一套一个准儿,还自告奋勇帮着找东西,赵蓁一合计,左右无事,母亲吃酒去了,父亲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叫了三个哥哥,领着冬葵跑园子里套麻雀去了。 还别说,冬葵的法子真的管用,小半个时辰,兄妹四人套了十几只下来,没多久,季锦兄弟来赵家,也跟着玩上了,十几只麻雀烤的滋滋作响,香味儿飘得老远,赵苇还去厨房里偷了香料,一撒上,那滋味儿,真是神仙闻了都要流口水。 六人正吃的满嘴流油呢,季钰突然来了,起先赵蓁还招呼他一块儿吃,哪知季钰根本不领情,还拿手指头指着他们,眼泪汪汪的控诉:“你们、你们怎么能吃凤凰......” 赵蓁手里拿着烤麻雀,嘴里嚼着肉,傻兮兮的看着季钰:“这不是凤凰,这是麻雀啊。” “骗人,这明明就是凤凰,还是你告诉我的!”季钰坚信这就是凤凰,他还拿出了证据:“你给我的凤凰蛋孵不出来,我放回树上了,凤凰母亲把蛋都孵出来了,我亲眼看见的,你们、你们吃凤凰还狡辩,一定会......”季钰是个好孩子,说不出来太狠毒的话。 但已经够唬住赵蓁了,本来就是她理亏,现在被人逮个正着,这个人还是季钰。 关键时候,赵蓁的脑子不是一般的灵活,她立马放下麻雀,把黑锅甩给赵蒙:“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呢?!”大堂兄是个老实孩子,关键是最笨,肯定说不过她。 老实的赵蒙憨憨的长大了嘴:“啊?” 赵蓁痛心疾首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是凤凰,大哥,做人不能这样,为了口腹之欲,害了神鸟,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季钰狐疑的看着赵蒙:“蒙哥哥?” 趁他不注意,赵蓁赶紧给其他人使眼色,其他人反应也快,马上异口同声的指责赵蒙哄骗他们。 赵蒙百口莫辩,又被季钰用看罪人的眼神看着,只能认怂: “钰哥儿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了。” 娘啊,京城不好玩儿,你快来接我回家啊! 他娘自然是听不见亲儿子内心的呼喊,事实上,赵蒙帮赵蓁背的黑锅数不胜数,他的背锅生涯一直持续到赵蓁离开京城,才暂时结束,背黑锅的人换成了曾经跟堂妹同流合污的亲弟弟赵苇。 赵苇也是惨,人在老家待得好好的,打死也想不到堂妹顶着他的名字惹了一屁股风流债,还是男女不忌的那种。 赵蓁长得好,言行举止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儿,十几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穿上男装就是个俊俏的少年郎,每年的花朝节,一堆一堆的鲜花儿直往她身上砸,若只是女孩儿也就算了,说不定赵苇还巴不得呢,但是......哎,南边好龙阳的人比比皆是,那些人不知怎么回事,尤其爱赵蓁这样的,看见她就跟狗看着屎,呸,是蜜蜂看见花儿似的,赵蓁那时候年轻,怕伤了人家的心,拒绝也拒绝的十分委婉,委婉的人家根本没领会她的意思,还以为她也是个有心人,以至于她们登船的那天,岸边上停了十几辆马车,马车里有男有女,一个个挥着小手绢哭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赵蓁悄悄擦了擦汗,幸好季钰没去过杭州啊...... 两人安安静静的钓了半下午鱼,还别说,季钰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往那儿一坐,河里的鱼争先恐后的往他那儿送,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篓子,连老艄公都竖起大拇指:“解元公果然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哩!” 赵蓁与有荣焉道:“那可不,不是天上的星宿也不能考上解元啊。” “是哩是哩,小人活到这把年纪,可从来没见过解元公这么俊秀的人物,”十五岁的解元公,戏文里都不敢唱这样的桥段。 赵蓁打小就爱听别人夸季钰,一听就高兴的不得了。 “老人家说的对,我跟你说啊,季钰他不仅长得俊,有学问,还有别的好处呢......” 赵蓁和老艄公你一言我一语的,变着法儿的夸季钰,直把季钰夸得窘迫不已,偏那两人毫无所觉,越说越高兴,都扯到天降祥瑞上去了。 “阿蓁,”季钰扯扯赵蓁的袖子,赵蓁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道:“别闹,正忙着呢,”显然就是刚才对赵菻的模样了。 还是老艄公有眼色,寻了个借口溜了。 赵蓁意犹未尽道:“老人家明天又来啊,”难得遇到知己,她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完呢。 艄公走了,赵蓁才想起来季钰还在。 哦哟,一不小心把正主忘了,这可怎么办? 然而赵蓁毕竟是赵蓁,转过头的一瞬间,她就想好怎么解释了。 “季钰你看,人家都夸你厉害呢,我知道你们读书人谦虚,不肯受这些赞扬,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片真心的不是,又是那样大的年纪了,咱们不能辜负了老人家的心意嘛,你不好意思就算了,我脸皮厚不怕,不过几句话,利人利己是不是?你也不用谢我,咱们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呢!”赵蓁拍着季钰的肩膀,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功劳揽到自个儿身上。 季钰都要气笑了,谁跟你穿一条裤子了?! 赵蓁哈哈笑了几声,到底不敢太过,主动转移话题:“鱼也钓的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歇着,我弄好了叫你,”赵蓁不善厨艺,唯独烤鱼的手艺不错,用她娘的话来讲,只要是野蛮人的东西,就没有她学不会的。 季钰脸色一直有些苍白,赵蓁疑心他是晕船了,但他不说,想是要面子了,赵蓁没有捅破,只叫他回屋里去。 赵蓁烤的鱼味道着实不错,就连嫌麻烦的赵莘都吃了两条,其中一条还是抢赵菻的,赵菻气得哇哇大叫,誓要跟他哥决一死战,被他娘一通狮吼功吓得两股战战,老实的不行。还是季钰看他可怜,把自己的那份儿分了一半给他,赵菻顿时感激涕零,小六子说的对,哥哥姐姐都是欺负人的坏蛋! 小六子就是于巡抚家的小孙子,大名于珥,行六,赵菻管他叫小六子,他管赵菻叫小三子。 赵菻眼含热泪吃完了鱼,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季钰,季钰心软,正要再给他,赵蓁一把揪住她弟的耳朵:“行啊,小子,还学会耍心眼儿了,是不是看着人家好欺负啊?”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有她在,谁敢欺负季钰。 赵菻哎哟哎哟的叫唤:“疼疼疼,姐,亲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娘,救我.....” 柏氏优雅的擦擦嘴:“下手轻着点儿,好歹是你弟弟呢。” 赵菻刚才是装的,现在却是真的想哭了,有这样的亲娘吗?! 别人家里不都是小儿子最得宠吗? 怎么他们家全是反的啊? 赵蓁松了手:“念在你是我亲弟弟的份儿上,这回就饶了你,再有下回,”赵蓁抬起手,赵菻反射性的往后一缩,惊恐的看着他姐。 “下、下回怎么样?” 赵蓁拧笑道:“手起刀落,绝不留情!” ......赵菻哭着跑了。 母子三人连个眼神都没变,继续吃自己的,柏氏还抽空喝了盏茶,一副根本没看见小儿子的模样。 季钰看着赵菻的背影,担忧道:“是不是该去看看菻哥儿?” 赵蓁埋着头专心挑鱼刺:“不用理他,一会儿他自己就好了,我跟你说,这孩子啊,就不能惯着,越惯越爱作,今儿你去看了他,明儿他就能骑到你头上,”别看赵菻年纪小,全家就属他鬼心思多,跟于家小子混多了,学了于家的做派,脸说变就变,眼泪说来就来,比戏台子上的还会演。 季钰半信半疑,在他的记忆中,赵菻还是那个跟在赵蓁后头挂着两行鼻涕的小孩儿。 赵菻这会儿也不好受,大冬天的,河上的冷风吹着,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比西湖边儿卖唱的小姑娘还惨,可他的父母兄长没一个来安慰他的,哭着哭着,假眼泪也变成了真眼泪。 “昨儿是谁跟我说的,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怎么现在就忘了?” 赵菻抬起,呆呆道:“父亲......” 赵适给儿子擦了脸,温声道:“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没有?” 赵菻噘着嘴不说话。 “我和你母亲,还有哥哥姐姐,是你最亲的人,在亲人面前,不能耍心眼儿,”赵适心里后悔,当初就不该让小儿子跟着于家小子玩儿,于家内宅乱的很,小孩子都是满肚子心眼儿,赵菻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耳濡目染的,竟也学着来对付哥哥姐姐。 赵适早就想纠正他这个毛病了,但赵菻太机灵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赵菻低下头不说话。 赵适又道:“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就是,只要有理的,我和你母亲何时说过不字?” 赵菻吸了吸鼻子,纠结掰着手指:“姐姐就说过......” 赵适轻轻敲了敲儿子的大脑门儿:“没良心,只记得姐姐说不,可曾想过姐姐哪一次没依着你?” 赵菻想了半天,还真没有,姐姐看着凶,却一次都没有真的对他动过手,揪耳朵弹脑瓜都不怎么痛的,比起那些被打的哭爹喊娘的人来,对他更像是吓唬多些。 “父亲,我错了,”赵菻拿袖子擦干鼻涕,才哭过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姐姐对我最好了,我不该跟她耍心眼儿的。”长大这么大,从没有一个人敢欺负他,只因为他姐姐是赵蓁。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去罢,跟哥哥姐姐道歉,”赵适把手背到身后,欣慰的看着小儿子,他的孩子果然都是好的,只不过......要是不拿袖子擦鼻涕就更好了。 哎,道阻且长,慢慢教罢。 “嗯,”赵菻重重的点头,迈着小短腿儿哒哒哒跑回了船舱里。 “姐姐我错了!”赵菻直冲冲的跑到赵蓁面前,上来就认错。 “喊什么,吓我一跳,”赵蓁拍拍胸口,这小子发的什么神经。 “嘿嘿嘿......” “嘿什么嘿,吹风吹傻了?”赵蓁把手放在弟弟额头上,不烧啊,怎么好好的就傻了呢? 赵菻抱着姐姐的胳膊,把大脑袋靠在姐姐肩膀上,软软道:“没有,姐姐最好了。” “果然是吹傻了,哎,咱家又多了一个笨蛋,”赵蓁愁眉苦脸的叹气,一边还拿眼睛看她哥。 什么叫又?! 赵莘心中悲愤,正要反驳,突然一根儿鱼刺趁他不注意卡在舌头上,疼的他泄了气。 “怎么啦怎么啦?”赵蓁连忙给他拍背:“你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这会儿就想不开了啊。” 赵莘痛苦的张了张嘴,被他妹塞了一大口米饭:“啊啊啊啊......” “快,和着饭吃下去,”塞完饭,赵蓁又转头叫赵菻:“傻站着干啥,还不去请吴先生来。” “哦,哦,”赵菻连忙跑去找吴先生了。 吴先生是赵家供奉的大夫,精通内外妇儿各科,一个鱼刺自然不在话下。 “大公子这几日注意着饮食,尽量吃了清淡软和的,硬的、辛辣的一概不能吃。” 赵菻问道:“那哥哥是不是只能喝粥啊?” 吴先生捋了捋胡须,在赵莘祈求的目光中,缓缓点头道:“嗯,小公子说的没错。” 赵莘郁卒。 出了这事,赵莘的鱼自然归了赵菻,赵菻一边安慰他哥,一边吃的直吧嗒嘴。 “哥你放心,哪怕你不行了,还有弟弟呢,弟弟一定不会让你浪费粮食的!” 你才不行了!你才浪费粮食! 赵莘很想提着他的领子咆哮,无奈舌头还肿着,话都说不利索,只能默默憋着气,等舌头了再树立兄长的威严。 兄妹三人闹,季钰就在一旁看着,柏氏还挺不好意思的:“叫钰哥儿看笑话了,我们家这几个,这些年也没个长进。” 季钰摇摇头:“骨肉之间,原该如此亲密,”语气里有淡淡的羡慕,母亲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他没有亲兄弟姐妹,大堂兄嫉恨他,视他如仇人,只有季锦兄弟对他稍微亲近些,但这几年......也渐渐疏远了。 太过优秀的人,哪怕他不曾看不起别人,别人也会远离他。 柏氏叹口气,季家算得上难得的正派人家了,却也不是没有糟心事,大房母子俩都不是善茬,三房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拿季钰被季钊推进湖里来说,三房就没少两边点火,三老爷给季钊求情,三太太就在二太太面前扇风,好像大房二房斗起来了,他们就能捡着便宜似的。 赵蓁打发走了赵莘赵菻,回头就看见季钰神色黯淡,她娘正怜惜的看着季钰。 这是怎么了?难道她错过了什么? 赵蓁看看她娘,又看看季钰,一时不知该不该问。 柏氏收回目光,对女儿道:“钰哥儿累了,你送他回去,”赵蓁正要应,柏氏又道:“送过去就回来,不准闹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赵蓁没立刻带季钰回去,而是把人拐到自己房里,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堆止晕贴。 “这是我上船前备的,一个也没用,正好给你。” 季钰看着那一堆止晕贴,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的晕船症其实不重,忍一忍就好了,他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之初一个大大咧咧的小子,自然更不可能注意到。 但是...... “阿蓁......”季钰低低叹息了一声。 “姐姐我对你好吧,哼哼,”小没良心的,连声姐姐都不肯叫,赵蓁心里腹诽两句,然后找了个包袱把止晕贴装进去,“走,送你回去。” 季钰心里叹气,他的阿蓁,果然还是没开窍啊。 止晕贴是吴先生做的,下江南的时候,赵菻晕了一路,一天三顿的吐,吃什么吐什么,赵蓁记得太清楚了,所以这回走之前她特地找了吴先生要了止晕贴,为的就是防着赵菻又晕。没想到赵菻这回一点儿都不晕了,活泼的跟个猴子一样。 看着季钰的表情,赵蓁明智的没把真相说出来,就让季钰自己感动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嘛。 船上的日子悠闲而闹腾,悠闲是因为没有俗事纷扰,闹腾则是因着那三兄妹了。 从徐州到京城的路上,季钰就像回到小时候一样,一早起来就能看见阿蓁静气十足的揍弟弟,或是跟弟弟一起欺负哥哥,只不过那时候被赵蓁“折服”的人更多些,赵莘也没有这么好面子。 而赵蓁呢,纵使分别了六年,她也本能的听季钰的话,季钰就像一汪清泉,无论何时,都能安抚住赵蓁这团烈火。 只要季钰开口,赵莘赵菻兄弟俩就能安安稳稳的过上一整天。 季钰心想,这应该是他这六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了。 然而快乐总是有限的,船不能永远飘在运河上,人也不能总在一处停留,吃过腊八粥之后,终于到了京城。 赵家是跟着江南织造府上供的船队来的,谢过掌事之后,赵家一家人,连带着季钰,十几辆大马车往清风大街驶去。 赵菻不记得京城的景象了,赵蓁其实也记不清楚,但她不说,赵菻撩开帘子,她也跟着看,还一副很熟悉的模样跟赵菻吹嘘,得亏赵菻知道他姐是什么样儿的人,他姐说十句话,他只信一两句。 赵家留下京城的二管事老早就将府里清扫的干干净净,该整修的也整修好了,预备着主子们回来。 柏氏也提前写信给季二太太,请她帮着看看,或是缺了什么,或是哪里不对的,下人们总有疏忽的时候,季二太太自然一口答应,不只帮着看看,还帮着置办了不少东西。 潘嬷嬷是季二太太谢氏的陪房,赵家人刚刚安顿好,她就来了。 “太好,几年不见,您看着竟是年轻了不少,可见是南边的水土养人。” 柏氏笑道:“嬷嬷说笑了,哪里有你们太太的福气,钰哥儿今年中解元,明年再中个状元,谢姐姐就不愁什么了。” “借您吉言了,”潘嬷嬷福了一礼,又道:“太太前儿置办年货,想着您刚从南边儿回来,许是用得着,就多备了些,您要是不嫌弃,奴婢这就叫人给您送过来。” “嬷嬷说的哪里话,谢姐姐想的周全,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赵家久不在京城,许多东西靠下人是买不到的,比方说那银霜炭,没点路子还真是不行,潘嬷嬷来之前,柏氏还想着是不是用别的凑合凑合,先委屈一年,如今有了季二太太这及时雨,倒是不用委屈孩子们了。 “那奴婢这就回去,您稍等一会子,”潘嬷嬷办事利落,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把东西送来了。 柏氏连声道谢:“劳烦嬷嬷了,现下家里乱,走不开,待收拾整齐了,再请谢姐姐过来吃酒。” 潘嬷嬷笑道:“您客气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两家世代为邻,正该互相帮衬才是,再说我们二爷这一路也多亏了您照料呢,我们太太说了,知道您这里忙,就不来打扰了,等您闲了,她再来找您叙旧。” “钰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不见外的话,在我心里,他跟莘哥儿是一样的,照顾他也是应当的,值不得什么,何须如此。” “正是呢,您是您的心意,我们太太是我们太太的心意,都是情分,谢来谢去倒显得见外了,”潘嬷嬷极会说话,几句话就把柏氏说服了。 柏氏笑道:“谢姐姐有你,不知省了多少心呢。” “太太折煞奴婢了,为主子分忧是奴婢的本分,”潘嬷嬷福身道:“奴婢就不打搅您了,您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使人过来。” “嬷嬷慢走,我从带了些南边儿的东西回来,不是什么精贵物件儿,跟京城里的不一样,嬷嬷带回去看谢姐姐可喜欢,”说完,柏氏又叫玉盘拿了个荷包来,“嬷嬷拿着喝茶罢。” 打赏下人是规矩,潘嬷嬷也不推辞:“奴婢代我们太太先谢过您了。” 等潘嬷嬷走了,柏氏又问玉盘:“送东西来的小子们可打赏了?” 玉盘点点头:“照您的吩咐,一人赏了一两银子,小子们都接了。” “那就好,”柏氏叹口气:“到底还是谢姐姐有心......” “可不是,咱们刚一回来,季二太太就让房里最体面的嬷嬷来送东西,别说是邻居,就是亲妯娌也未必有这份心呢。” 赵家和季家的渊源说来话长。 清风大街一共住了四户人家,赵家,季家,孔家和虞家。 赵家祖籍嘉阳,赵适的祖父于仁和年间中了进士,家里给置办了清风大街的宅子,那时候其他三家已经住了许多年了,再后来,赵适祖父坐到了四品官,然而他的三个儿子,也就是赵适父亲那一辈,竟没一个考上进士的,赵适的伯父和父亲都是举人,好在举人也能做官,只是品级低些,曾老太爷走了人情,谋了个八品的小缺儿,本来这官位应该落在大房头上,不成想大老太爷竟是个情种,对一个商户女一见钟情,宁愿不当官也要娶大老太太,把曾老太爷气得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最后还是曾老太太求的情,但是闹了这么一出,大老太爷自然也做不成官了,出仕的机会落到了二房头上。 二老太爷是个老实人,一辈子从八品官做到六品,在京城里只能算不入流的小官,但他生了个好儿子,也就是赵适,赵适二十岁中了进士,又因为一手好字入了先帝和今上的眼,幼时定了同为嘉阳大族的柏氏为妻,生了赵家三兄妹,一路平平顺顺的升官,外放,攒够了资历,现在又在好友的帮助下回到了京城。 赵适的好友就是季钰的父亲,季家二老爷,也是季家现在的当家人,季融季善龄。 季家原是金陵大族,世代为官,但在季老太爷之前,最高的也是四品,如果说赵家曾老太爷该换了赵家的门庭,那么季老太爷就是以一己之力使季家成为文官集团的中流砥柱。 季老太爷是三朝老臣,仁宗朝的进士,武宗朝官拜户部尚书,武宗死前亲自任命的四辅臣之一,今上继位后,又加封其为太子少师,用位极人臣四个字来形容季老太爷再合适不过,再后来,季善龄显露出不亚于其父的才华能力,季老太爷便上书致仕,为儿子让路。 季善龄也不负父亲的期望,四十出头便做到了吏部侍郎,吏部尚书乃是首辅刘渊,刘渊日理万机,吏部实际的主事人正是季善龄,待刘渊致仕,季善龄必然就是下一任吏部尚书,甚至入阁也极有可能。 季善龄娶妻谢氏,谢氏出自陈郡谢家,两晋时王谢之一的谢家,谢氏入门五年才生下独子季钰,分娩之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谢家二房只有季钰一个孩子。 季老太爷一生只有发妻,并无妾室,季家三房皆为嫡出,除二房之外,季家还有两房人,先前提到过的大房母子,以及三房众人,大夫人刘氏刚怀上季钊没多久,大老爷不慎跌下马摔死了,季钊还没生出来就没了爹。 季三老爷是嫡幼子,深得季老太太宠爱,两位哥哥又让着他,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性子,读书也不成,父亲和前头的兄长皆是进士,他连个举人都没考上,为此季老太爷没少叹气,慈母多败儿啊,。 老太太却不甚在意,季家已经有两个顶门立户的儿子了,这一个平庸些才不招人眼。 季三老爷娶妻何氏,何家在武宗时期显赫至极,今上上位之后也风光了一段时间,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与其他的武宗心腹一样,何家这两年也渐渐显出颓势来。三老爷是季家唯一纳妾的爷们儿,三房也是孩子最多的,何氏怀季铄那年,就给两个通房开了脸,后来两个通房一个生了庶子季钏,另一个生了庶女,何氏也一齐给抬了妾。 三房之间没什么大矛盾,小摩擦却是不可避免的,尤其这几年,季钰把满京城的少年郎都比成了烂泥,其他两房自然少不得眼红,但老天爷摆明了就是偏心,把季家这一辈的天赋全给了季钰,剩下的都是普通人。季钰当年以头名的考入白鹿书院,次年就升了甲班,季家其他几兄弟却没一个迈得过白鹿书院的门槛儿。 季钊连考了三年都没考上,把信心都磨没了,整日自怨自艾,刘氏却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哭了几日亡夫之后,季老太爷亲自出面,请了一位厌倦官场的老进士给季钊当先生。三房那几个就没那么多事儿,人家压根儿没打算考,吃了一顿排头之后,又嬉皮笑脸的找狐朋狗友玩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再来说说另外两家人。 孔家的宅子在赵家另一头。 孔大老爷在翰林院修了几十年书,到如今也才五品,但满京城里谁也不敢小瞧孔家,人家官职虽小,却是曲阜孔氏,圣人之后,皇帝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孔家家风清正,男子清一色的敦厚,女子个顶个的温柔娴淑,但这里头又有个例外,就是孔大老爷的嫡长孙孔尧。 孔尧也是个老实敦厚的人,就是太老实了,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还手,有一回被赵蓁碰见了,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救美,哦不,英雄救书生,赵蓁顺手把欺负他的人赶跑了。孔尧这个书呆子也有趣,赵蓁帮了他一回,他就认准了赵蓁,成了继赵家兄弟,季家兄弟之后,又一个被赵蓁的霸气所折服的小少年。 赵蓁想着都是邻居,一块儿玩儿就是了。至于季钰怎么想,那就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最后就是虞家,虞家也是世代的书香人家,他家没别的特点,就是孩子多,不管是虞家的女儿,还是嫁进去的媳妇儿,都特别能生,旁人家的媳妇儿生三四个孩子就算多的了,放在虞家着实算不得什么,虞家的女人,那都是能生五六个的,最厉害的嫁到吴家的五姑太太,足足生了十个,比好些人家几房人加起来都多。 有这么个本事,虞家的姑娘自然是不愁嫁的,基本上一生下来就有人盯着了。虞家也成为全京城姻亲数量最多,分布最广泛的人家,内阁,六部,督察院,甚至宗室勋贵里都有虞家姑娘。派系之别,文武之争,在他家面前也只能暂时搁在一边,毕竟能生才是硬道理,没有延续香火的子嗣,爬的再高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经历过武宗朝的大臣们更能明白这个道理。 虞家的孩子也爱跟着赵蓁这一伙人一起玩儿,尤其是虞五虞六和虞三姑娘,前者与赵家三兄弟差不多,后者嘛......一言难尽,稍后再说。 * 赵蓁懂事起就不跟父母住一块儿了,自个儿选了园子后头的一处绣楼住,这地方没有别的好处,只有离正院远这一条深得她心。 怀玉轩六年没住人却丝毫不显寥落,周妈妈一家子留在京城看家,她每日都要来一趟,把怀玉轩打理的跟从前一样,现在赵蓁就轻省了,别的院子里忙的团团转,她这儿把带回来的东西一归置,拍拍手,晃晃悠悠去前院了。 冬葵永远是跟着主子走的,另一个大丫鬟秋梨是个稳重的,留在院子里干剩下的琐碎活路。 赵莘兄弟俩住前院,在杭州时,一大家子人都挤在官邸,两兄弟也就没单独住,这回回来之前柏氏就说过了,把赵莘院子隔壁的小院子分给赵莘,让他自个儿折腾去。 赵菻高兴的一蹦三丈高,他老早就不想跟大哥住了,大哥跟母亲似的,整日管着他,一点都不自在。赵莘也很是满意,倒霉弟弟跟倒霉妹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他的克星,趁早滚蛋才好。 兄弟俩心里都嫌弃对方,面上却是十足的兄友弟恭。 “菻哥儿还这样小,是不是该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再照顾两年?” 赵菻露出白的晃眼睛的牙齿,笑的一脸可爱:“我也想跟哥哥住,可哥哥现在正是用功的时候,弟弟怎么好打扰您呢?” 柏氏看得好笑:“既然你们兄弟俩这么舍不得,那不如就......”话还没说完,两个小子就变了脸色,赵菻连连摆手道: “母亲别啊,哥哥年后要考白鹿书院,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万不可因为我分心的。” 赵莘也道:“菻哥儿都这么大了,也是时候锻炼锻炼,再说离得又不远,抬个腿儿的功夫就到了,我每日都过去看看他,他若是想我了,也可以随时回来。” 赵菻猛点头:“嗯嗯,哥哥说得对!” 柏氏看着他们哥俩:“真不用住一块儿?” 两人异口同声道:“真不用!” 柏氏点头:“行,我知道了,看书去吧。” 兄弟俩忙不迭的走了,生怕晚了一步母亲就反悔了。 柏氏轻哼一声:“小样儿,在我面前弄鬼,还嫩了些。” 经历了一番小小的波折,相看两生厌的兄弟俩还是如愿以偿的分开了,赵莘仍住在芝兰院,赵菻带着十几箱行礼和下人去了旁边的瑾瑜院。 赵蓁先去的芝兰院,赵莘东西倒不多,就是院子里的人手少得很,他不用大丫鬟,奶嬷嬷也早荣养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几个笨手笨脚的小厮和四个粗使丫头,还有两个婆子。赵蓁不爱收拾自己的院子,却对她哥的地盘儿有莫大的兴趣,一进来就打着帮忙的名义指挥屋里的丫头小厮们,一会儿说花瓶放得不对,一会儿又说画儿挂歪了。 一开始赵莘还觉得欣慰,他妹也不是随时都在使坏,偶尔也会发发善心,然而,一刻钟以后,看着越来越乱的院子,他的欣慰全都喂了狗,赵蓁哪里是来帮忙的,分明就是来捣乱的。 赵莘决定收回刚才的话,他妹就是随时都在使坏,坏透了! 忍无可忍,赵莘把妹妹哄去了隔壁,死道友不死贫道,要祸害就祸害菻哥儿去罢。 一个时辰以后,赵菻看着他姐,欲哭无泪:“......姐,亲姐,求您了,到别处去玩儿好不好啊?”他这可是头一回打理院子啊,这要是被母亲看见了,他就得回去跟哥哥大眼瞪小眼了。 赵蓁抱着个插屏,朝窗户边儿走去:“别处都忙着呢。” “那您去隔壁找季哥哥行不行,他肯定不忙,”赵菻暗暗翻个白眼儿,反正他姐谁都欺负,就不欺负季钰,虽然他不怎么喜欢那个人,但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倒霉姐姐打发走最重要。 “他刚回来,要做的事儿多着呢,赶明儿他闲了,我再过去,”赵蓁把插屏放在窗户下头,正好挡住外头的景色。 赵菻脸皮子抽抽,合着他姐就是不能去找季钰才来折腾他的啊...... “姐,姐,”赵菻又想出个主意:“我记得你还有好多发小呢,你回来前买的那一车礼,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快去送吧。” “这时候送......会不会显得太着急了?” “不会,不会,”赵菻推着他姐的肩膀往外头走:“送的越早,越表明你记挂着他们呢。” “行吧,”赵蓁点点头:“那你自个儿收拾,有什么不会的再来找我,不是你姐我自夸,你出去看看,有谁比我还会收拾院子的?” “嗯嗯,您说都对......” 赵菻把他姐推到大门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院门,听到门外没声音了,他才叹了一句: 亲娘啊,您到底是吃了什么才生出我姐这样的人啊?! 插屏摆在窗户边,真不怕别人看见了笑话? 赵蓁回了院子,周妈妈和秋梨已经把活儿都做完了,怀玉轩里干净整洁的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心情一好,赏了全院子一个月的月钱,又叫了人去隔壁几家送东西。 周妈妈却道:“都是奴婢们本分,当不得姑娘的赏,”姑娘家能有几个钱,一个月的月例还不够赏几个丫头的,自家这位又是个手散的,图一时痛快,后半个月可怎么过。 赵蓁摆摆手,大方道:“妈妈别推辞,您劳苦功高,别说一个月月钱,一年的月钱也是应当的,您等着,赶明儿我发达了,直接赏你一套宅子。” “姑娘说的什么话,奴婢又不等着买米下锅。” 周妈妈自然是拦不住赵蓁的,秋梨拿着钱袋子挨个挨个的给了,没奈何,只能拿着。 等下人们都走了,周妈妈把赵蓁拉到内室,道:“按说这话不该奴婢来说的,您大方是好的,只也不好太大方了,下人有下人的本分,若是干点儿事就要赏,只怕会养出贪心不足的人来。” 赵蓁笑笑:“妈妈说的我都知道,可这不是刚回来么,您这样儿在府里守了这么些年是不是该赏,拖家带口跟着我们来的是不是也该赏?” “话是这样说......”周妈妈迟疑道:“可您......” “我知道妈妈想说什么,您别急,我手上还有钱,别的不敢说,怀玉轩里的丫头婆子我还是赏得起的。” 赵蓁没说大话,在杭州那三年,她也不是白往外跑的,起初是为了出去玩儿,玩着玩着就认识不少人,其中一位是玲珑绣坊的少东家温塘,赵蓁本来跟他也不太熟,后来她伯父赵通到杭州来进货,说起了玲珑绣坊。 武宗以前,玲珑绣坊是苏州最大的绣庄,专供宫里的,后来武宗上位,不止宗室和朝臣倒霉,下头的皇商们也遭了池鱼之殃,这玲珑绣坊就是其中之一,上供的差事被别家顶了,一夜之间从皇商沦落成普通商户,还被新皇商挤出了苏州,不得已只能来到杭州落脚。 虽说都是商户,但沾了一个“皇”字,始终还是不同的。 玲珑绣坊虽没了从前的荣光,但他们家的绣品却依旧是最好的,赵通是南北倒货的,玲珑绣坊名气大,东西精致,赵通一直都想跟他家做生意,无奈他家从前是做贡品的,手艺精湛,出产却不多,绣坊里还有一部分绣娘被新皇商挖走了,现在能做出来的绣品,只杭州一地就供不应求,赵通去了好几次也没把生意做成。这回喝了酒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几句,被赵蓁听了去。她那会儿花钱厉害,柏氏管的又紧,正想找来钱的路子呢,大伯父就把机会送到她面前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赵蓁也没声张,自己攒了局请温塘来,把事情一说,温塘知道她是知府家的,没立刻拒绝,但也没答应,只说要回去问问父亲的意思。 赵蓁知道这事儿有难处,人家只有那么些东西,给了你,别人怎么办,她便说不急,让他回去跟温老板好好商量。 其实这事儿最大的难处还是玲珑绣坊人手不足,赵蓁一面与温塘交好,一面叫人去打听杭州城里的小秀坊,既然人不够,多找些人就是了,大秀坊的人不好请,小秀坊总能寻到几个好绣娘罢。 赵蓁想的不错,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杭州城里城外的小秀坊不少,但大多都是自家人做的小生意,混个衣食而已,没几个愿意放弃自家生意去大秀坊。这可就让赵蓁犯了难,温塘已经露出拒绝的意思了,这边再走不通,她的第一桶金可就要飞了啊。 冥思苦想了好半天,赵蓁还是决定从小秀坊下手,不愿意走得人占大多数,但也有愿意的,玲珑绣坊声名赫赫,曾是无数绣娘仰望的地方,如今虽然没落了,但秀坊的手艺却没落下,凡是印有“绫罗”二字的绣品,必然是精品中的精品。 就这样,赵蓁扯着玲珑绣坊的大旗,招揽了一批手艺不错的绣娘,她嘴皮子厉害,吹得天花乱坠,什么重振玲珑绣坊就靠她们了呀,什么未来的姚大家啊,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不敢说的,连着吹了好几天的牛皮,原本不愿意走的绣娘们也被她鼓舞,一个二个辞别了原来的东家,收拾好包袱就要跟她走,有几个还拉上了一同学艺的师姐妹。 赵蓁好歹还记得自己的“玲珑绣坊少东家”是假的,给绣娘们一人发了一两银子做定钱,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找了温塘。 温塘险些被她吓出病来! 娘亲啊,孩儿太天真了啊,孩儿单知道知府大人的“侄儿”其实就是女儿,孩儿不知道知府家的姑娘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啊! 用他的名义在外头给秀坊找了十几二十个绣娘,天呐,他长这么大竟然不知道还能这样办事! 温塘惊讶了好一阵儿,连喝了三盏茶才平静下来,然后......委婉的拒绝了赵蓁。 赵蓁急道:“为什么啊,你家需要人,人也来了,干嘛不要啊,那些绣娘我看过的,都是好的,本事虽然比不上你家的,但只要好好个一年半载的,不会差的。” “您说不错,那定然是错不了的,但......哎,二爷许是听说过我们家的事,绣坊之所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一则是受了上面的牵连,二则是绣坊里的师傅们被别家挖走了,若只是人走了也就罢了,哪知她们竟不讲道义,把我们家的技法也带了过去。” 温塘也很为难,经历过那件事以后,他父亲轻易不敢再相信别人,宁愿自家少做点生意,也不曾起过招人的念头。 赵蓁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你们家着实不容易。” 温塘松了口气,幸好这位是个讲道理的,若不然,他就要领家法了。然而还不等他彻底放心,便听见赵蓁道: “温兄的顾虑也不算错,但你可曾想过,你们家里的人始终有限,如果不招外人,你们家的绣娘只会越来越少,做出来的绣品也随之减少,长此以往,玲珑绣坊的招牌如何得以保存?” “这......” “这样,咱们回头看看,玲珑绣坊搬到杭州的第一年,共有绣娘三十一人,每人每年平均能绣出五六个大件儿,小件儿我没算过,但以师傅们的本事,百余件还是能做的,我说的可对?” 温塘点点头:“师傅们都是老手,这个数儿差不离,”他其实有点诧异,十多年前的事儿,这位竟然去查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十五年过去了,如今绣坊里还剩下多少绣娘,温兄可有数?” 温塘不假思索道:“绣娘二十五人,学徒八人。” “十五年的时间,少了六个师傅,温兄难道没有想过,再过十五年,三十年,四十五年之后,绣坊里还剩下多少人?” 按赵蓁的算法,照这样下去,下一个十五年,一个不足二十个绣娘的玲珑绣坊,势必会沦落为不入流的小作坊。 温塘额上冒汗,讷讷道:“二爷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绣坊里还有好些个学徒呢......” “学徒?难不成过去的十五年里就没有学徒了?”赵蓁合上扇子,一下一下的敲着手心,敲得温塘头皮发麻。 她说的不错,玲珑绣坊里的学徒从来不曾断过,但他们家对技艺要求极为严苛,不达到标准,决不能升为师傅,十五年里,一共也只有两个学徒升了师傅,换言之,若没有这两个人,绣娘的缺口还要大些。 “温兄今年二十,是也不是?” 话题转的突然,温塘不知道她又要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谨慎道:“二月里满的,现在应该是二十一了。” “好,咱们就当二十一,”赵蓁围着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的眼神太奇怪,看得温塘毛骨悚然:“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赵蓁也不兜圈子,掐着手指头算道:“我看温兄身强体壮,再活个三四十年不成问题,咱们刚才怎么算的来着,十五年少六个,也就是说,到温兄五十大寿的时候,玲珑绣坊里就只有十三个绣娘了,若是温兄活得再久些,到了六十五大寿那年,绣坊里还有七个,假如温兄得了老天爷的眷顾,活到了八十......” 温塘一把摁住她的手,冷汗涔涔道:“二爷,我叫您一声爷,您也可怜可怜我,别再算了,”再算下去,到他入土之时,玲珑绣坊就不复存在了。 赵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手,温塘讪讪的收回去,往后退了两步。 一时激动,忘了这位不是“爷”了。 “您见谅,见谅......” 赵蓁端起茶喝了一口,闲闲道:“本来这事儿跟我也没什么关系,玲珑绣坊是盛是衰,都是你们温家的命数,可谁叫我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呢,听说了你家的处境以后,我这心里别提多不得劲了,想想太宗年间的辉煌,再看看眼下.......哎,”赵蓁长叹一声:“姚大家泉下有知,不知该如何痛心啊!” 温塘面带羞愧:“是我不识好歹,辜负了二爷的一片好心,二爷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他亲手给赵蓁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她面前,“在下愚钝,只知家中困局已定,却不知解法,还请二爷教我。” 赵蓁接下茶,点头道:“孺子可教也,我早说过,温兄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看不清形势呢,既如此,我这就叫人去把绣娘们带到绣坊去。” “可......父亲那里,我该如何交代?” 他父亲固执的离谱,绣坊里的事儿,只要他决定了,谁也改不得。 “你只需告诉温老板,他要是想让祖宗基业毁在你们父子手里,大可以继续故步自封,不思进取,自怨自艾,把失败的原因都推到别人身上去,叫玲珑绣坊的招牌毁在你们父子手中,叫姚大家和温家先祖的心血毁于一旦,但是,倘若他还有一丁点儿志向,还想恢复玲珑绣坊的荣光,就该趁早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带着玲珑绣坊将仇人全部踩下去!” 赵蓁站起身,抖抖袍子上的瓜子皮,也不看温塘酱猪肝儿似的脸色,径直出了包间。 早听说这位嘴毒,原来先前吓唬他那些话还不算什么,说他老子这才叫毒啊,不过......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有点道理呢? 温塘赶上去,作揖道:“二爷且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什么闲着没事干肯定是假的,杭州城里那样多人,怎么偏偏就找上了他。温塘其实心里还是有数,他身无长物,唯玲珑绣坊而已。 赵蓁潇洒的挥挥手:“不急不急,事成之后,我再找温兄喝茶。”现在说做生意太早了,万一温塘比她想的还笨,连自个儿老子都说不服不了,她现在说了也是白说。 赵蓁回家等了几天,大伯父事情办完了要走,被她使了小手段多留了两天。好在温塘还不算笨的彻底,又两天之后,约她到荟萃楼喝茶。 一看见温塘笑容满面的模样,赵蓁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她把赵通的意思跟温塘提了提,温塘没拒绝,只说东西可能不多,让她再考虑考虑。赵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要有路子,东西总能多起来的,她大伯父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这块儿到嘴的肥肉。 事实证明,赵蓁还是很了解她大伯父的。 赵通一听侄女儿说完,当时就激动的不行,还把刚买的玉佩掏出来,让赵蓁拿着玩儿。 赵蓁果断拒绝了,如果她看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买来送给大伯母的,她要了算怎么回事,再说了,一个玉佩就把她打发了,她岂不是亏大了。 赵蓁跟她大伯父用生意人的方式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交谈的内容大概是赵通从玲珑绣坊这一块儿的净利润里头抽半成给赵蓁,也就是半成干股,赵蓁本来以为割了大伯父的肉,大伯父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没成想她小人之心了,大伯父这一回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大方,不仅答应了她的条件,还摸出了二百两银票给她,让她拿着买花儿戴。 赵蓁简直惊呆了好么,曾几何时,她大伯父可是连白玉糕都舍不得买的人,她们四兄妹拽着他的裤子不肯走,他实在拉不下脸,买了四块儿绿豆糕把她们哄走了,就四块儿绿豆糕,不到三十文钱,大伯父一路上还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这回竟然转了性......赵蓁摸着下巴,不好,肯定是她定的条件太低了! 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她大伯父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契约也定了,手印儿也按了,赵蓁叹口气,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下回跟再找补回来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这厢赵蓁觉得她大伯父奸诈,那厢赵通也觉得大侄女儿不一般。 “唉,你说四丫头要是个小子多好......”赵通对着媳妇儿肖氏一阵叹息。 肖氏翻了个身,不耐烦道:“大晚上的,你不睡我还要睡呢,有话明儿再说!” “我这不是为我老赵家可惜么,”四丫头要是个小子,家里的生意少说还能往上翻一翻。 肖氏用看稀奇的眼神看着他:“你想什么呢,四丫头就算是个小子,也轮不上你做主,”她早就看明白了,她们赵家,只四丫头一个人,比剩下的孩子加起来都聪明,要真是个小子,还不得再出个进士,哪能跟着学做生意。 “倒也是,”赵通摇摇头,横竖都轮不到他头上,还是别想了罢。 赵蓁得了二百两银子和半成干股,手头上立马就宽裕了,赵通说到做到,半年结一次账,哪怕他自己不来也会让下人带过来,头一年没多少,统共也就二三十两银子,从今年开始,赵蓁拿到的就多了,仅上半年就得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一跃成为家里第二有钱的人,第一自然是她娘。 别以为一百五十两银子少,拿赵家来说,柏氏算的大方的了,三兄妹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也就二两,这二两放在寻常百姓家用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但在官宦人家,一顿酒席就出去了,一百五十两相当于赵蓁六年的月例,虽说她六年肯定不止用这么多钱,但柏氏为了约束她们,从不轻易给她们额外的钱,但凡是大宗的花销,必须说清楚原因,再由柏氏决定给不给。 先前赵蓁缺钱就是因为瞎买了一堆书,刚开始柏氏还愿意给钱,后来见她买回来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全是各类杂学,野史逸闻,鬼怪杂谈,甚至还有专讲农学的书,没一本是女孩子该看的,柏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儿,本来就是个逆反的性子,再读了这些不着调的书,还不变得更不像话。 柏氏不肯再出钱,赵蓁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说动她娘,那会儿又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没奈何,只得自个儿想法子弄钱,如今钱也弄来了,柏氏想反悔也不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闺女把杭州城里的能找到的杂书都弄了回来。 赵蓁算是过足了瘾,但她也没亏待家里人。 家里只有她爹娘知道这事儿,赵莘兄弟俩见她手里钱多都以为母亲偏心,私下又给了一道零花,赵菻打着滚在柏氏面前闹,被他娘揪着耳朵扔出了门。 兄弟俩悲愤不已,早就说爹娘偏心姐姐/妹妹,果然叫他们说对了吧。 赵适笑眯眯道:“就是偏心了,你们有什么说道?” ......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年头偏心都偏的这么理直气壮吗? 兄弟俩在心里问候了一番老天爷,然后老老实实的回房看书去了。 赵蓁也不是刻意瞒着,只是事关玲珑绣坊,她总不能拿着人家的私事到处说,那兄弟俩嘴上又没个把门儿的,别到时候叫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了。 钱的事儿就这么被偏心的爹娘压下去了,赵莘赵菻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想开了,想不开也没辙,用父亲的话来说,只有女儿才是亲生的,两个儿子是护城河边儿捡来的。 母亲平日里尚能一碗水端平,这一回居然站在父亲那边,两人彻底没了反抗的底气,再想想赵蓁的作风......算了,姐姐/妹妹是女孩子,女孩子本来就该多花钱的。 这样一想,心情瞬间就好多了呢! 让他们更开心的还在后头,赵蓁大方的表示可以满足哥哥弟弟的愿望,赵莘得了最想要的画儿,赵莘暗搓搓想了两年的木偶玩意儿也到手了。 赵蓁的私房钱是秋梨管着,秋梨比不得冬葵能言会道,但她心思细腻,做事有章法,赵蓁十分信任她。 周妈妈晚上要回去,赵蓁叫人送她,等人走了,赵蓁把冬葵叫进内室: “季家的礼送去了没有?” 冬葵最是知道主子的心,哪里不知道她想问什么,忙笑道:“送去了送去了,奴婢亲自把东西交到季二爷手上的,二爷当时笑的哟,跟画里的仙人一样,”冬葵挠挠头,“奴婢没念过书,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反正奴婢长这么大,跟着姑娘走南闯北,见得人也不少了,还从来没见二爷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呢。” 赵蓁嘴角高高的扬起:“那是当然了,别说是你,就是你主子我也没见过,”自顾自得意了一会儿,她又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二爷说,知道家里忙,今儿就不过来打扰了,过两天闲了,他再来拜见老叶太太,若是您得空了,不妨也去那边,季二太太也想您了。” 赵蓁哼哼道:“还算他有良心......” 冬葵觑着她的脸色,试探道:“姑娘您现在不是没事儿么,要不然,出去走走?” 赵蓁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儿:“咳,晚上吃多了,咱们消消食去。” “哎,奴婢也吃多了,”冬葵笑嘻嘻的:“趁着时辰还早,出去消消食,晚上好睡觉,姑娘您可不知道,晚上这一顿要是吃多了,又不出去走走,夜里就别想睡觉了......” “极是极是,”主仆俩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好像真的就只是出去消食。 秋梨暗暗翻了个白眼儿,不就是去隔壁么,装什么呢,谁还不知道怎么的,府里的下人们下午就开了盘子,赌大姑娘什么时候憋不住去隔壁,她压的今天,玉盘玉珠压的明天,还信心十足的说她输定了,如今怎么样,她就说嘛,要是忍得住,那就不是她们姑娘了。 赵蓁显然是不知道府里下人们的勾当,要是知道的话,她肯定会让冬葵悄悄帮她也下一笔......有钱不赚是傻子! 赵蓁带着冬葵,从怀玉轩溜达到后门子,冬葵给了守门的婆子十个铜子儿,婆子闭着眼睛把人放出去了,本以为季家的门没自家容易进,然而事实证明,今天晚上老天爷疼了一把赵蓁,季家的婆子喝醉了,正呼呼大睡着,看样子是雷都打不醒了。 赵蓁提起裙子,脚步轻的几乎听不到声音,速度却极快,冬葵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家主子就消失在她面前了,等她顺着幼时记忆找到那条熟悉的小路上,就看见一个灰呼呼的人影儿,以一种极其不雅的趴在墙头,墙的另一边,正是季家二爷的临溪院。 冬葵目瞪口呆:原来姑娘跟着霍师傅学的功夫是用在这上头的啊...... 赵蓁可没管那么多,季家规矩多,现在又不像小时候,要是从大门进来,光请安这一晚上就过去了,还有什么搞头? 季府前后一共五进,临溪院在第二进的中轴线上,这里最早是季老太爷的外书房,后来被老太爷给了季钰。 赵蓁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还是小孩儿的时候,这堵院墙都不被她放在眼里,现在更不在话下,蹬腿儿一跳就跳到了墙头上,再使劲儿往里一翻,人就到了院墙里面,就是落下来的姿势不太好看。 没法子,她今儿穿的是裙子,不方便翻墙,没摔个狗啃泥就不错了。 但是没关系,季钰院子里人少,大晚上的没人能看见,不会损害她英明神武的形象。 赵蓁蹑手蹑脚的走到窗下,抬起手正要敲,窗户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季钰站在窗内,用她娘惯用的眼神看着她。 赵蓁挠了挠脸,讪讪道:“晚上吃多了,我出来走走......” “门开着,进来罢,”季钰心中叹气,就知道她不会老实呆着。 “不用,你让一下,”话还没说完,赵蓁双掌撑着窗沿儿,一个翻身跳了进去,季钰没来得及退开,赵蓁正好跳在他面前,两人都吓了一跳,季钰赶紧往后退,不料退的太急,左脚打了右脚,整个人往后倒去,赵蓁想都不想,一把把人往自己这边拉,没成想太用力了,季钰直接撞到了她身上,她吃不住力气,晃了晃,季钰怕她跌到窗户外头去,把人抱在怀里。 额......抱得好像有点紧了,赵蓁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季钰也好不到那儿去,他和阿蓁小时候没少这样亲密,三岁之前睡一张床也是常有的事,可现在他们都是大人了,这样......应该算是授受不亲了吧。 季钰还没想清楚要不要放手,赵蓁就先退开了。 “嘿嘿......那啥,没站稳,”赵蓁尴尬的笑笑:“没吓着你吧?” “嗯,没有,”季钰收回空荡荡的手,也往后退了一步,天色已经快黑了,窗边没有烛火,他脸上的红晕隐在夜色之中,面前的人并没有看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赵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明明早上才跟季钰分开,还不到一天呢,说叙旧吧,在船上就叙完了,季钰的方方面面都被她娘打听完了,她现在连白鹿书院日常的菜色都一清二楚,可要是不说什么,她来干嘛呢...... 对啊,她来干嘛呢? 还没等她想清楚,季钰先开口了:“这里凉,先进去再说,”说罢,他便走回了小书房里。 赵蓁乖乖的跟在他身后,绞尽脑汁的想着一会儿该说些什么。 小书房里放着一张红木桌案,一把太师椅,桌案上摆着五弦琴,笔墨纸砚等物,正中间还放着写了半页的宣纸,一支狼毫笔,笔尖的墨还未干。桌案后面是成套的红木架子,上面摆满了书。书房中间还摆着一张小圆桌,圆桌上放着青瓷茶具。 季钰给赵蓁倒了杯茶:“母亲请太医院配的麦芽茶,”他脾胃不好,平日里季二太太都不许他多喝别的茶,怕败了胃口,麦芽茶能消食和胃,他喝了好些年了。 虽然消食只是个借口,赵蓁还是接了过来,季钰是为了她好嘛,怎么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意呢。 “嗯,好喝,”赵蓁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太医院的方子,就是比外头的喝着爽口。” 季钰默默地又倒了一杯:“我这里还有很多,你拿些回去喝。” “好呀,”赵蓁忽然发现,她其实用不着想借口,以前季钰也是这样,从来不问她为什么来找他,也不会说什么男女大防的话。 好些年没回来了,小书房里有了不小的变化,书架子上的书都不是从前的,赵蓁看了看,随手拿了本梦溪笔谈,对季钰道:“梦溪先生的大作,我也有,可惜不全,只有笔谈和补笔谈,没有最后一卷,”说来有些遗憾,赵蓁找遍了全杭州城也没找到续笔谈。 “你拿回去看吧,”季钰走到书架面前,拿出最后一卷给她。 赵蓁欢欢喜喜的接了:“我找不到的时候就想着你肯定有,果然没让我失望嘛,”她和季钰最早就是跟着季老太爷启蒙的,所学所见都受了老太爷的影响,她喜欢的,自然也是季钰喜欢的。 “梦溪先生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季钰淡淡笑道:“先生眼界之开阔,心胸之宽广,令人为之叹服。” 九品中正制改成了科举制之后,读书人们学的都是四书五经,作的都是八股文章,甚少有人钻研杂学,如沈梦溪这样精通所有学问的人,着实是凤毛麟角。 赵蓁爱这些,季钰又何尝不是。 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但她们一直都知道,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对方更懂自己,赵蓁一个眼神,季钰便能明白她的意图,反过来也是如此,季钰不用开口,赵蓁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六年离别,不改初心。 赵蓁原本那一点点没由来的不安彻底消失,长大后的季钰,一如她想象中那个清俊温雅的少年。 赵蓁不知道的是,此刻她撑着脸,专注的看着季钰的模样,让季钰有多么的紧张又愉悦。 她的眼睛,比醴泉山上的清泉还要澄澈......季钰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满脑子都是赵蓁,小时候恣意霸道的赵蓁,重逢时稍显拘谨的赵蓁,船上那个对他无微不至的赵蓁,还有现在,眼里只有他的赵蓁。 季钰知道,他的阿蓁对他的心思还不是他所期望的,但他不急,阿蓁是上天为他而造的,专属于他的,即便她现在尚未开窍,但终有一日,阿蓁的心,会与他一样。 “季钰,季钰,”赵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季钰的眼神温柔而隐忍,赵蓁怔了怔......总觉得季钰好像还是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没什么,在想春闱。” 赵蓁拍手道:“对啊,三月就春闱了,你准备好了没有啊?”季钰还没说话,她又道:“看我说的什么话,季小二可是跟我一样厉害的人,区区春闱而已,只要你想,哪怕状元也不在话下。” 季钰失笑:“哪有你说的这般容易,春闱之时,天下才子齐聚,我不过才读了几年的书,如何敢说大话?” “对于常人来说,用功固然是读书之道,但对于得天独厚的人来说,只一年便抵得上常人十年,”赵蓁伸出手比了比,认真道:“灵气,乃是横亘在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天堑。” 季钰是不世出的天才,这是毋庸置疑的,虽然历朝历代都不乏泯然众人的天才,但那绝对不是季钰,季钰有天赋,更有不亚于常人的努力。 倘若他不能金榜题名,赵蓁不信这世上还有公道。 季钰却没说话,眼里隐藏着深深的遗憾,阿蓁的灵气不比他少,却囿于女子之身,无法一展所长。 从前他不懂祖父和父亲为何总是叹息,今日他明白了。 “阿蓁......”季钰神情落寞,他的阿蓁本应该更耀眼才对。 “季小二,你现在的样子,好像被抢了白玉糕一样,”赵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知道你们这些人都讲究,不爱听别人夸你,我不夸就是了,反正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季钰无奈的笑笑:“名声之流,于我无益。” 盛名太过,反受其累。 赵蓁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我不会在外人面前说的,就是他们要夸你,我还要帮你谦虚呢。” 季钰无语,她怕是忘了上回跟艄公说的那些话了。 凡是赵蓁不想记住的,她就能忘得干干净净,所以她一点都不心虚。 “话又说回来,你谦虚的太过了,人家反倒要说你虚伪,”赵蓁装模作样的愁道:“哎呀,这可怎么办,人家赞你,你认了吧,难免被人说轻狂,不认吧,人家背后又是一套说辞,横竖都是你的不是,谁叫你就是比别人好呢?” 季钰彻底说不出什么了,长大后的阿蓁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恋。 赵蓁拍着他的肩膀,笃定道:“庸人的闲言碎语永远都说不完,你无需放在心上,他们愿意说就说好了,千百年之后,他们只会是地下的一一抔黄土,而你,会成为史书上的传奇。” 季钰心头一震,胸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感觉。 “季钰,我早就说过,你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好。” 赵蓁从小就这样说季钰,听过的人都一笑置之,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而已,没人会放在心上,就连季钰也是如此,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阿蓁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他。 这样的阿蓁,让他怎么舍得放手呢。 在临溪院坐了半个时辰,赵蓁心满意足了,准备打道回府,季钰说要送她,被她拒绝了,来的时候就没惊动别人,回去自然也要悄悄的,不然不就白翻墙了么。 赵蓁不许季钰出门,还把门给关上了。 在这种小事上头,季钰历来是拗不过她的,只能打开窗户的看着她爬上墙头。 赵蓁没立刻翻出去,而是回过头来,指着天上的月亮道:“季钰你瞧,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之中,皎洁的月光撒在临溪院里,映着墙下点点腊梅上。赵蓁坐在墙头,季钰站在窗内,喃喃道: “嗯,好看。” 赵蓁笑的开心:“我走了,你快回去吧,早些歇息啊。”说完,一个翻身消失在季钰的视线里。 季钰站在窗前,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 冬葵守在院子外头,赵蓁翻墙进来的地方,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自家姑娘,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不容易啊,她家姑娘还知道出来啊,再不出来,她就要冻成冰坨子了啊。 赵蓁奇怪的看她两眼:“你怎么了?” 冬葵擦擦眼泪:“没事,奴婢就是太开心了。” “行了,别开心了,回去了,”赵蓁可不关心冬葵开心什么,反正她也开心过了。 主仆二人悄咪咪的来,又悄咪咪的回去,甭管暗地里有多少人知道她们的行踪,反正明面上只有守门婆子知道她来过季家。 赵蓁对此很是满意,殊不知,该知道的几乎都已经知道了,她娘正在跟她爹抱怨呢。 “四丫头这也太不矜持了,哪有姑娘家去找小子的,还是这乌漆嘛黑的时候,叫人家知道了,不知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赵适安抚道:“且不说咱们两家早有婚约,单是夫人治家的本事,也不能叫这事儿传到外头去不是,”季家的规矩比他们家还严,二太太手段高超,更不会叫人坏了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儿的名声。 “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总归是不太舒畅。” 赵适笑道:“夫人切莫如此,你以为咱们四丫头是剃头的挑子,其实不然,”钰哥儿的心思藏得虽好,却不是无迹可寻,他们是过来人,哪里能不知道两个孩子眼下是什么情形。 一个动了心,另一个却还懵懂不知,受罪的,自然是先动心的那个了。 柏氏心情好了些,这倒也是,她家四丫头就是个傻的,不定什么时候才开窍呢,且等着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回京城的第二天,赵蓁发现全家只有自己一个闲人,她爹去吏部候差了,她娘打理家事,她哥专心读书,以备来年白鹿书院的考试,就连她弟都不来找她玩儿了,整日藏在自个儿院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柏氏见她闲得慌,让她跟着理家,赵蓁对此敬谢不敏,她宁愿无聊着,也不愿意去听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不是她夸张,她曾见过季二太太理家,也曾见过大伯母理家,从来也没谁跟她娘一样,连鸡蛋多少钱一斤都要问的清清楚楚,虽然她也知道,母亲不想被下人糊弄,可明白是一回事,自己去听一天却是另一回事。 赵蓁不想受那个罪,趁她娘不注意回怀玉轩里跟丫头们玩儿去了。 秋梨做的针线活儿是怀玉轩里头一份儿,赵蓁的衣裳鞋袜都是她做的。反正也出不了门,赵蓁就看着她做针线。冬葵受了主子的命令,去珍味轩买她家姑娘心心念念的白玉糕了。 “我们家秋梨真是个贤惠的丫头,看这针脚多细密,内务府也就是这个水准了,”赵蓁捻起一截儿袖子,指着袖口的缠枝纹连声称赞。 秋梨一把扯回袖子:“姑娘说话也没个遮拦,内务府是什么地方,岂是奴婢能比得了的?” “内务府里也是人嘛,怎么就比不得了,”赵蓁浑不在意道:“你这手艺,就是去了内务府也是拔尖儿的。” 秋梨笑道:“姑娘还是算了罢,且不说奴婢能不能进的去,就算是进去了,要出头也得熬个十年二十年的。” “倒也是,”赵蓁点点头:“没人帮扶,到哪里都要看老师傅的脸色,遇到好的还罢了,要是遇见无德之人,你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被人压着,”赵蓁不由得想到了季钰,倘若季钰没有投生在季家,恐怕也无法在这个年纪出头。 闲着也是闲着,赵蓁让秋梨教她打如意结,秋梨惊奇不已:“姑娘怎么想着学这个了?” 她家姑娘当年可是徒手折了上百根儿绣花针才换来今日的自由,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 赵蓁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季钰......和哥哥啦,”一边暗道好悬好悬,差点儿就忘了她哥。 尽管她及时加上了赵莘,秋梨还是一脸无语,要是大爷知道了......哎,大爷应该早就习惯了吧。 秋梨叹口气,放下手里的活儿,尽心尽力的教她家姑娘打如意结,片刻之后,她就明白了,当年那上百根儿针根本就是姑娘故意折断的,姑娘的手明明一点都不笨,相反还灵巧的紧,她只教了一回,姑娘就打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比她当年初学的时候都好看。 赵蓁仿佛没看到秋梨不可置信的眼神,自顾自的打了三个,一个给季钰,一个给哥哥,还有一个给菻哥儿好了。 打完之后,赵蓁便不肯动手,秋梨正要谴责一番,小丫头石榴打了帘子进来道:“虞家六太太带着三姑娘来了,太太请您去见客。” 赵蓁一听虞三来了,连忙看向秋梨:“我把她给忘了,怎么办,她不会弄死我吧?” 秋梨心里翻个白眼儿,自个儿惹的祸,自个儿收拾去呗。 赵蓁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石榴想催又不敢催,只拿眼睛去看秋梨。 秋梨默默地的看着她家姑娘走来走去,忍不住道:“姑娘也别想旁的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虞三姑娘解释才是正经。” 她要是知道怎么解释倒好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赵蓁横了秋梨一眼:“关键时候,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亏我还说你比别的丫头都聪明呢。” 秋梨不以为意道:“若是旁的,奴婢倒是能帮上一二,可......那是虞三姑娘啊。” 赵蓁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她都拿虞三没辙,更何况是别人。 拖拖拉拉了半天,赵蓁怀揣着英勇就义的壮烈之情去了正院。 虞三闺名虞惜,是虞家六房嫡女,行三,赵蓁一直管她叫虞三。 赵蓁跟虞三的孽缘,还得从头道来。 赵蓁六岁进季家家学,一个月后称霸家学,三个月后清风大街上所有的小孩儿都成了她的跟班儿,在她的带领下到处惹是生非,哦不,应该是锄强扶弱。起初这个小团伙里是没有虞三的,除了赵家夫妻,没人会把女儿送去学堂。赵蓁那时候也不喜欢跟小姑娘玩儿,采花扑蝶太没意思,哪有跟人打架来的有趣。 直到现在,赵蓁都把她和与虞三的相遇视为一段孽缘,让人哭笑不得的那种。 第一次见到虞三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她们一伙人从家学里出来,准备去清安河跟对面长安街的小崽子们一决高下。可虞五虞六两兄弟居然带了个小姑娘来。这帮最大不超过十岁的小子们几时带着女孩子玩过,就连赵蓁一开始也不被他们接纳,是她用自己的拳头和脑瓜子,还有三个傻蛋哥哥帮着,才降服住了这帮人,现在忽然多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们哪里愿意带着。 虞五虞六也不想啊,可这个妹妹跟别的妹妹不一样,表面上看着柔弱的跟柳条儿似的,其实可有心眼儿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答应带她出来,要是这时候抛下她,回去铁定少不了挨骂。 一群人争执了一阵,虞三始终一言不发,就用一双泪意朦胧的杏眼看着赵蓁,活活把赵蓁看的心软了,便说带上她也可以,只要她听话,不乱跑,也不许告诉长辈。虞三乖乖答应了,大大的眼里全是欢喜,嘴角边还抿着两个小小的梨涡,那模样儿,真是又可爱又乖巧,有那么一瞬间,赵蓁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年画里的女娃娃。 赵蓁带着十来个人,外加一个虞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清安河。 清安河分隔了清风街与长安街,清风街上住的都是文官,长安街上住的则是武将勋贵,双方隔河相望,正如朝中的局势一样泾渭分明。 长安街来的人不必这边少,为首的是郭家的小胖墩儿,小胖墩儿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一来就先嘲笑了清风街一通,笑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带着两个小姑娘来,不如直接认输好了。 赵蓁最恨别人这样说她,当时就撂下狠话,若是自己这方输了,她们所有人今后都管小胖墩儿叫哥,但要是小胖墩儿输了,以后见了她便要绕道走。 小胖墩儿也是个不禁激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比试很简单,两方各派五个人往清安河里扔石头,谁扔的远谁就赢,五局三胜。 长安街来的都是男孩儿,家里又都是武将出身,自然不憷这种比法,打一开始就摆出一副赢定了的嘴脸。 前面四局双方打了个平手,最后一轮该小胖墩儿和赵蓁上,那边的小子们一看是个小姑娘,顿时就笑开了,让赵蓁先叫两声哥哥来听,他们可以考虑考虑不让她们输得太难看。 他们得意太过,并没有看到清风街这边都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赵蓁狞笑两声,抡起胳膊,一口气把石头扔出到了河中央。 长安街众人傻了眼,心里纷纷骂娘,这哪里是姑娘,这他娘的分明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儿,这力气,他们老大也比不了啊。 老大小胖墩儿窘的胖脸通红,万万没想到,这个没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姑娘才是劲敌啊。 这下怎么办,比吧,他肯定要输,到时候不仅要给赵蓁绕到,最关键的是,这伙子人肯定不会服他了啊,输给一个姑娘,他还有什么脸面当老大。 老爹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胖墩儿暗戳戳的准备找借口开溜。 小胖墩儿还没想好借口呢,一直站在边上的虞三忽然指着他,对赵蓁道:“阿蓁姐姐,他要耍赖。” 小胖墩儿恼羞成怒:“谁要耍赖了,分明是你们耍赖,你们多带了人来,这场比赛不算,不算!” 长安街的人都不想输,一听小胖墩儿说不算,立马也跟着嚷嚷,说他们带了两个小姑娘来,这场比赛不算。 清风街的可就不干了,凭本事赢的,你说不算就不算,你是老几啊...... 双方吵着吵着,不知谁先动了手,演变成了一出全武行。 打架这种事,清风街就没人怂过,哪怕对方是武将之后,这边也没一个人退缩,开玩笑,这要是怂了,以后不得被这帮孙子骑到头上去。 赵蓁先把季钰和虞三藏到树后面,然后甩开了季钰的手,一头扎进打的最凶的地方。 打到后来,双方都挂了彩,却都不肯服输,还要再打下去。 赵蓁没受伤,清风街这边的人都护着她,长安街的小子们也不好意思打姑娘,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她揍别人。 眼看着事情要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过去,小胖墩儿他娘,郭家大太太,还有季二太太各自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小厮护院儿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郭大太太也不是吃素的,一上来就把挑起打架的名头栽在清风街头上,厚颜无耻的说她家小胖墩儿是个再听话不过的乖孩子,从来不惹是生非,反倒是清风街这边,前儿还打了曹贵妃的娘家侄子。 季二太太是个斯文人,干不出泼妇骂街的事来,几个孩子纵然冲动了些,却不是没有缘由的,起因便是曹贵妃侄子说季钰是病秧子,这话还没传到季钰耳朵里,赵蓁就先领着人将那小子打的现在都起不来床。 谢氏心里不是不痛快的,曹贵妃侄子充其量就是个童言无忌,大人们倒不好说什么,除了赵蓁,还真没人能出这个头,孩子们打打闹闹的本是常事,可她也怕这几个孩子因为这事儿被人说嘴。 如今果然被她猜着了,看热闹的人可不会管道理在哪一方,他们只会说这些孩子没教养,成日打架滋事。 赵蓁想还嘴,却被季二太太捂了嘴,郭大太太还在骂骂咧咧的,明显是要这边低头认错。 赵蓁红着眼珠子瞪向小胖墩儿,耍赖也就算了,还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诬陷她们,算什么英雄好汉。 小胖墩儿心虚的低下头。 季二太太先软了语气,那边的几个孩子看着是要伤的重些,她想着不如大事化小,认个错儿把这事儿盖过去,也好保全孩子们的名声。 赵蓁气的冒火,季钰过来拉着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季二太太道歉的话都要说出口了,一声低低的哭泣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寻着声音看过去,竟是虞三在哭。 虞三也不知道默默地哭了多久了,方才没什么声音,满脸的泪珠儿却不是假的,现在声音都抽抽了,原本白白的小脸儿还有几道灰扑扑的痕迹。 季二太太叫丫头把人抱过来,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了你不成?” 虞三看了小胖墩儿一眼,又害怕又委屈道:“没有......” 众人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小胖墩儿,小胖墩儿一脸茫然,这丫头谁啊,他见都没见过啊。 季二太太却变了脸色,拿帕子擦了虞三的脸,又道:“别怕,伯母在呢,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伯母,就算他是公侯王孙,咱们也不怕啊。” 虞三抽抽搭搭的看着季二太太:“伯母......呜呜呜呜......” 季二太太拍着她的背,温柔的安慰着她:“不怕不怕啊,咱们惜儿是个好姑娘,”一边对赵蓁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赵蓁也蒙着呢,她明明记得虞三一早就被她藏起来了,长安街的蠢货们应该没注意她才对啊。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虞三又开口了:“伯母不要怪哥哥姐姐们......呜呜呜......都是惜儿的错......呜呜呜......” “不急啊,咱们慢慢说啊。” 虞三一边抽抽,一边伸出白嫩嫩的手指,指向小胖墩儿:“这个哥哥......他......他......” 季二太太看向小胖墩儿,小胖墩儿赶紧摇头:“我没碰她啊。” 郭大太太一把将宝贝儿子藏到身后:“我们瑛哥儿从来不欺负小姑娘。” 虞三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坏蛋......呜呜呜,他说惜儿是没用的丫头......还让惜儿和姐姐叫哥哥,还说......” 季二太太脸色凝重:“还说什么了?” “还说惜儿和姐姐叫了哥哥,他就不为难我们了.......呜呜呜,都是惜儿不好,惜儿没叫......” 在场的人,除了后来的,全部都长大了嘴:这这这......她说的好像没错啊,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赵蓁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指着小胖墩儿,悲愤道:“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可你不该......哼,惜儿长得好看,你既想与她做朋友,就该诚心诚意的,而不是用这种下作方式威胁于她。” 她这一说,其他人也不是真的笨到家了,立马跟着附和。 众口一词,好像这起斗殴的起因就是小胖墩儿觊觎虞三,清风街的人护着虞三,于是双方就打了起来。 小胖墩儿百口莫辩,虞三的话他听着不对,却没懂到底是哪里不对,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的辩驳时间,等他能听懂了,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了。长安街的小子们都是些光长个头不长脑子的,光是赵蓁一个,就足够把他们绕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郭大太太恼怒的看着虞三,虞三往季二太太怀里缩了缩,季二太太抱紧她,对郭大太太冷哼一声:“魏国公夫人好大的威风。” “哼,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我儿又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说他看上这个小丫头,你们莫不是把我当成傻子糊弄?” 郭大太太打死也不会认下这笔账,她儿子还有大好的前程,不能稀里糊涂折在这上头。 “国公夫人慎言!”季二太太怒目而视:“您家的儿子是宝贝,别人家的孩子也非草芥,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您就算想护着自己孩子,也别坏了人家的名声。” 郭大太太梗着脖子不言语,小胖墩儿早吓得不敢出声了,长安街的小子们都耷拉着脑袋。 赵蓁正要再骂小胖墩儿,季钰忽然拉了拉她手,站上前对小胖墩儿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既是‘为仁’之道,亦是‘为人’之道,周处杀蛟虎而知己之害,乃有悔改之意,终为一代忠臣,晋灵公无道,以谎言蒙骗臣下而殒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日你虽有错,但前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尔知之。” 小胖墩儿两眼发直,季钰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一句也没听懂,但季钰太像教他读书的先生了,让人不由自主的心虚胆怯。 他没听懂,郭大太太却是听懂了的。 郭大太太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和气的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的很正常,这样罢,我做主,给这丫头赔的不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事情到了季钰嘴里,已经是她们不占理,硬扛下去没什么好处,反正都是小孩子,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季钰的话让郭大太太很是忌惮,一个小孩儿就有这样的口才,可想而知那几家家主的能力,自家是武将,哪里说得过文官。 季二太太也没揪着不放,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就这样遮过去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最后,长安街的小子们集体给清风街道歉,并保证再也不打击报复。 清风街小团伙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的从他们面前走过,扬长而去。 神气过后,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回最大的功臣是虞三,一群自诩大老爷们儿的小子们纷纷跑到虞惜面前,用尽生平所学把虞惜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完全没了刚见面时嫌弃的模样。 不过,这里面倒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孔尧。 孔尧继承了他爹老学究的个性,平日对赵蓁的言行尚有颇多不赞同,现在对虞惜自然也是,但因为虞惜刚才可以说救了大家,孔尧倒也没说太多大道理,只劝诫她不可再如此。 虞惜也是个人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头前儿才泼了一盆污水到郭小胖身上,现在对着孔尧立马又换了一副神色,那叫一个听话,乖巧可爱的模样让孔尧都不好意思说教了,一旁的赵蓁看得啧啧称奇。 这姑娘,还真不是个善茬儿啊...... 事实也正如赵蓁所料,虞三确实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表面上看着弱柳扶风,一拳头就能打趴下,实则是个心黑到骨子里的坏丫头。半个月不到,嫌弃过她的小子们全被她耍了个遍,连赵蓁都差点儿着了道,若不是她早有防备,只怕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还傻乎乎的蒙在鼓里,把她当成柔弱的小妹妹。 奇怪的是,虞三谁都敢耍,却从没对季钰下过手,起初赵蓁以为是她防的严实,后来才发现这丫头压根儿就不爱搭理季钰。 虽然虞三又狡诈心眼儿又多,但赵蓁却一点儿都不反感,还觉得她挺有趣儿,可能是她自己一直没遭殃,也可能是看着虞三耍人太好笑了,简直让她欲罢不能。 但现在的赵蓁就没有看热闹的心情了,要是不想个好借口,下一个傻蛋就是她了。 借口却不是那么容易找的,赵蓁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流芳院里,柏氏与虞六太太卢氏正寒暄着,下首就是虞惜。 虞惜的长相也是她能蒙骗人的原因之一,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到十三岁更是不得了,臻首娥眉,樱唇琼鼻,杏眼里泛着盈盈的水光,身段跟柳条儿一样纤细,比画上的仙女儿都好看。 赵蓁却知道这副人畜无害的表象之下藏着什么。 这丫头表里不一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现下有多平静,待会儿就能有多惨烈。赵蓁不敢大意,请过安后,主动提出要带她三妹妹去屋里说话儿。 虞六太太自是没意见的,她家丫头就爱跟赵蓁玩儿,赵家一走六年,她家丫头就念了六年,这不,昨儿一听到消息就央了她快些过来。 柏氏更没意见,她最喜欢的就是虞三这样温温婉婉的小姑娘,从小就提着赵蓁耳朵让她多跟虞惜学学,别跟那些不听话的小子们一块玩儿。 赵蓁真是有苦说不出,虞三的本事,她真的学不来啊。 虞惜细声细气的与长辈们道过别,微笑着跟赵蓁走了。 赵蓁被她笑的毛骨悚然,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对这笑容记忆犹新,虞三每回这样笑过之后,就有人要遭殃,那时候她只觉得好玩儿,现在轮到她头上了,她才明白当年被整的有口难言的小兄弟们心里有多苦。 “三儿,我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到了没人的地方,赵蓁立刻拉住虞惜的手,声泪俱下的求饶: “三儿啊,我真不是忘了你,就是在外头不方便,这几年又忙得很,总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写信,你别生气啊,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三四年没写过一封信,赵蓁自己都觉得虞三弄死她一点儿都不奇怪。 虞惜慢腾腾的抽回手,柔柔弱弱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怎么敢怪罪于您呢?” 赵蓁都想给她跪下了:“我的好三儿,都是我的错,你别气着了,要不你打我一顿出出气怎么样?” 虞惜睨了她一眼:“我打你做什么,我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跟莽夫一般?” “是是是,您是天上的仙女儿,我是莽夫,要不这样,我给你翻个跟头,”赵蓁陪着笑,“你要是看着好,就别计较了呗。” 虞惜玩着指甲盖儿,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先翻一个来瞧瞧。” “哎,您就请好儿吧!” 赵蓁走到空旷处,刷刷刷连翻了三个跟头,终于见虞惜捂着嘴笑了,腆着脸回来道:“你要是觉着好,我以后天天给你翻怎么样?” 虞惜瞬间收起笑,拿帕子擦了擦手,闲闲道:“也就那样罢。” “喂喂,虞三小姐,我这可是头一次翻跟头给人看啊,你就不能说句好话么?”赵蓁不服气,连霍师傅都说她悟性好,是他这么多年遇见的学功夫学的最快最好的。 虞惜忽然转过头,直直的看着赵蓁,咬着唇问道:“我是头一个?” 赵蓁毫不犹豫的点头:“我发誓,你要不是头一个,我就一辈子吃不着白玉糕!” 这可不是撒谎啊,她又不是街头卖艺的,干嘛给别人翻跟头看。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我的三姑娘哎,不信你去问问,季钰都没见过。” 其实是季钰不想看,并不是她不想让季钰看。 虞惜心里顿时就舒畅了,伸手锤了一下赵蓁:“你自己说说,三四年没个音讯,换了谁不生气?” 先时在余姚,三五不时的还有一两封信回来,这几年却不见一个字儿。 她力气小,锤在赵蓁身上跟挠痒痒似的,赵蓁讨好的笑笑:“这不是不方便么,南边儿到北边儿,没个一两个月哪里送的过来,再说了,以咱们的交情,难不成我不写信回来你们就不认识我了?” 虞惜横了她一眼:“你倒有理了,不记得我们,就记得季钰一个人,”若是都不写也就罢了,可她却单单给季钰一个人写信,这叫谁受得了。 赵蓁大呼冤枉:“季钰那不是我写的,是我爹写的,偶尔被我撞上了,就......” “就怎么样?” “就......添了几笔上去,这不算写信吧?”赵蓁挠了挠脸,这丫头太能歪缠了,季钰跟别人又不一样,但是这话赵蓁只敢在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还是算了吧,后果太严重,她不想尝试。 “即是如此,这回就算了,”赵蓁正要高兴,虞惜狠狠剜了她一眼,又道:“再有下次,你也别来找我了。” “不会不会,”赵蓁拍着胸口跟她保证:“以后都在京城了,再也不出去了,要是你愿意,我天天给你写信,送到你们家去让你看个够。” “呸,”虞惜啐了一口:“浑说什么,我又不稀罕你的信。” 不稀罕你在这儿说半天干什么......赵蓁默默腹诽,面上却笑得殷勤:“不要信要别的也行,白玉糕要不要,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了,今儿一早我就叫冬葵去买了,原想着带着白玉糕去看你的,没成想你先来了。” “又不是我想来的,是母亲说要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虞惜撇开眼睛,看着院子里的腊梅,一副口不对心的模样。 “我正要去看你,你就来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赵蓁搂过虞惜的肩膀:“走,你阿蓁姐姐带你去吃白玉糕去,我跟你说,我从杭州一路回来,淘了好些小玩意儿,送人是拿不出手的,自己玩儿倒还行,正巧你来了......” 虞惜一放晴,赵蓁就恢复了本性,也不管虞惜愿不愿意,就把自个儿喜欢的东西全拿到虞惜面前。 久别重逢,两人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虞惜这姑娘虽然别扭了些,对赵蓁却十分迁就,前提是不提到季钰。 虞惜和季钰一直不太和睦,起先只是虞惜单方面的无视季钰,后来不知怎的,季钰也有意回避虞惜,那时候赵蓁还以为他们俩闹了矛盾,后来才知道,这两人就是天生犯冲,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赵蓁夹在中间,刚开始还尽力调和,后来见实在调和不了,索性就不管了,反正他们俩都是斯文人,从来不吵嘴打架,最多也就是互相无视,除了她也没别人看得出来。 赵蓁就跟船上的季钰一样,把自个儿在南边儿的经历通对虞惜报备了一遍,玲珑绣坊那段儿都没漏下,不是她想说,而是虞惜不好糊弄,但凡哪儿说的不清楚了,这丫头就跟开了天眼似的,赵蓁无所遁形,只能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说的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壶茶才缓过来。 赵蓁拿了块儿白玉糕,一边啃一边想,虞三合该去刑部当差,以她的本事,什么供词问不出来。 “你娘居然准你学功夫?” 旁的倒没什么,赵蓁赚钱的事虞惜都不太关心,唯独对这个,她很在意。 “嘘......小点儿声,”赵蓁凑到虞惜脸边上:“我娘不知道,我屋里也只有冬葵和秋梨知道,我当你是好朋友才告诉你,你可别去我娘那儿告状啊。” 赵蓁的功夫是跟霍师傅学的,是她们去余姚的路上从山贼窝里救下来的。 霍师傅名叫霍原,是个镖师,走镖的路上遇上了山贼劫道,同行的镖师们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被山贼抓回了老巢。 赵家走到龙岩山时也被山贼拦下了,幸好赵适事先请了不少护卫,余庆府的知府又是赵适旧交,龙岩山匪患已久,知府大人怕他们遇上,便派了一百个个府兵护送,府兵的战力比不上卫军,收拾几十个山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伙山贼虽然被剿灭了,霍师傅却丢了镖,又失去了伙伴,不能再回镖局。赵适见他有几分本事,便请他做护卫,霍师傅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此便留在赵家,平日里护卫赵适,偶尔也教赵莘兄弟俩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 某一日,赵莘扎马步的时候正好被赵蓁看见,这可就不得了了,赵蓁当即就要跟着一块儿学,但是想也知道,柏氏是不会答应的,赵蓁扭着她娘闹了半个月都不管用,后来她见说不通母亲,便偷偷让霍师傅教她,一开始霍师傅还不愿意,但赵蓁是什么人,霍师傅又不是她娘,能让她听话就有鬼了,他就是不愿意教,赵蓁也敢偷偷学。 霍师傅每日晨起练功,赵蓁专挑这时候去,去了也不说话,就跟着霍师傅比划,霍师傅劝不动她,又不能放任不管,只能说教她也可以,但练武之事决不能告诉别人。赵蓁求之不得,学成之前,她也不想让人知道,至于学成之后嘛......谁还能砍断她的手脚不成? 这一学,就学了五年多,期间家里只有她爹发现了,但她爹宠女儿宠的没边儿了,对她习武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常还帮着她在她娘那儿打掩护。她娘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家女儿已经离她期望的淑女之路越来越遥远了。 听完之后,虞惜轻飘飘的对她道:“我不信你娘不知道。” 哪个当家主母会不知道府里的事情,何况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比起赵蓁那不靠谱的说法儿,她更觉得是柏氏在装聋作哑。 赵蓁瞪圆了眼睛:“不会吧,我娘要是知道,不早就打断我的腿了?” “这我就不晓得了,”虞惜把玩着手上的玉镯子,“不过呀,我倒觉得你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自己说说,普天之下有哪个当母亲的会让女儿跟小子们一块儿上学堂。” 除了柏氏,也没别人了。 赵蓁还真没想过这茬儿,她记得当年上学是季老太爷先提的,父亲当时就应了,至于母亲的意见......好像从头到尾母亲都没说过什么。 这么一想,虞惜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我娘难道真这么纵容我?”赵蓁抄起手,摸着下巴对虞惜道:“可习武和念书......”说白了就是两码子事,她家上数三代都是从文的,若不是她爹心胸开阔,她连习武的机会都没有,她娘一个深闺妇人,平时把德容言功当口头禅的贤惠人,怎么看都不像能容忍她学武啊。 虞惜话说的没错,却不合逻辑,赵蓁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赵蓁不是傻子,不管是哪里不对,如愿的是她,这时候去问母亲就是找死,还是就装不知道的好。 她娘知道她习武,却装作不知道,她先前不知道她娘知道,现在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嗯,一点儿都不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虞惜也不说话,就看着赵蓁脸色换来换去,最后定格成让人不忍直视的傻笑。 她嫌弃的移开目光,再次为自己叹息:哎,都怪当年太小,见的世面太少,一不小心被她的外表骗了,后来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却也脱不了身了。 赵蓁并不知道她的好三儿心里在想什么,还沾沾自喜着呢:“母亲真好嘻嘻嘻。” 虞惜撇过脸,怕自己手痒干出点儿不符合她温柔娴静的气质的事儿来。 喜够了,赵蓁言归正传:“我走前托付给你事情怎么样了?” 虞惜是赵蓁认识的为数不多有脑子的人,赵蓁走之前拜托她留意季钰和季钊,虞惜当时就不是很情愿,赵蓁说了一箩筐好话,答应了一堆条件,她才勉为其难点了头。 “就那样呗......”虞惜不在意的玩着帕子,季钰季钰,总是这样,三句话离不了季钰。 赵蓁拉拉她袖子:“别啊,咱们三儿最好了,快告诉我,啊?” 虞惜扯回袖子,别扭道:“他又不是没张嘴,你自个儿问他去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对路边的也够都存着一份善心,季钊那蠢货是他亲堂兄,就算真受了委屈,他也不会告诉我。” 季钰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仁慈太过,偏又太出众,活脱脱就是个靶子。 从小到大,赵蓁打过的架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季钰,但她却从不认为这样的季钰有什么不好,在她心里,季钰就该是善良的,不被世俗所染的纯净清澈,纵然这样的性子会吃很多亏,但只要有她在,就决不会让季钰受分毫委屈。 赵蓁不曾与虞惜说过这些话,有时还会说几句假话让虞惜开心开心,但虞惜心里未尝不清楚,季钰之于赵蓁,便如同赵蓁本人,所以就算她不喜季钰,答应过赵蓁的,她也绝不会食言。 “他好得很,季钊被你教训过后就学乖了,季家也防着呢。” 季家可不缺聪明人,兄弟阋墙乃是乱家之相,季家如今正值上升之际,哪里会犯这么大的错。早在赵蓁走之前,季老太爷便着手将季钊和季钰隔离开来,只是怕人说嘴不敢做的太明显,赵蓁走了没多久,季钊便去了国子监,据说就是季老太爷的手笔。再后来,季钰考上了白鹿书院,季钊在家跟着夫子念书,一个月都不定见的上一面,季钰读书太厉害,短短五年就从书院里脱颖而出,相比之下,季钊这个连书院门槛儿都进不去的人就更尴尬了。 季钊做不到季锦兄弟那样豁达,好几年都不曾跟季钰说过话了,平日里见着也装作看不见,好像这样季钰就能不存在了一样。别说害季钰,他现在吃住都在书房,等闲不会出门,只一心用功。 不知情的人对季家可是羡慕的不得了,二房嫡孙已经是解元公了,长房嫡孙虽然还没考上功名,但就看这努力的劲头,加上季家家学渊源,迟早又是一个才子。 虞惜说话慢条斯理的,说到天黑也没说完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赵蓁不听完睡不着觉,便让虞惜留下过夜,明儿和她一块儿去街上转转。 虞惜心口不一的推了几句,赵蓁知道她就这毛病,看着才回来的份儿上,十分配合的一再挽留,给虞惜做足了面子。虞惜这才高兴起来,矜持的点了头。 赵蓁抹了把汗,真不容易啊,这小姑奶奶,年岁越大反倒越矫情了。 虞六太太早已回去了,走前嘱咐虞惜不可任性,明儿早些回去。 柏氏笑道:“惜姐儿哪里就任性了,你可别仗着是人家母亲就冤枉人家。” 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这句老话在柏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虞惜就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闺秀的样子,举止文雅,说话轻柔,性子也是一等一的乖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针凿样样出挑,要是可以选择,柏氏铁定会把赵蓁送给虞家,再把虞惜抱回家养。 晚饭是在流芳院里用的,柏氏一高兴就爱亲手下厨,还全是照着虞惜的口味来的,看得赵蓁心塞极了,下午才觉得母亲对她好呢,晚上就来这么一出,弄的好像她是捡来的,虞惜才是亲生的。 这一刻,赵蓁仿佛体会到哥哥弟弟平时看爹娘宠她时,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心情了呢。 有虞惜在,赵家的男人们自然是不能进内院的,用罢饭后,柏氏又留虞惜说了一会儿话,虞惜在长辈面前完全就是另一个人,看得赵蓁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晚上躺在一张床上,赵蓁就知道刚才不是幻觉,虞惜还是那个虞惜。 一夜密谈,总算哄得虞三小姑奶奶不计前嫌,两人算是和好如初了,赵蓁长舒一口气。 第二天,虞惜也没急着回去,赵蓁说了今儿要带她出去玩的,要是她敢食言......哼,她倒是敢。 赵蓁确实不敢,虞三儿小心眼儿又记仇,但凡有一点儿不如她的意,她就要闹幺蛾子,再说她自己也想出去,家里无聊,又不能去找季钰,在家里也是听人数落,还不如出去转转呢。 京城还是数年如一日的繁华热闹,许多老字号的店铺还是原模原样的,赵蓁进了珍味轩,看到熟悉的糕点,瞬间有一种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昨儿买的白玉糕吃完了,再买些回去,”赵蓁回头看着虞惜:“我知道你也爱吃,”跟她对脾气的人,口味上头也都随她,一个虞惜,一个季钰,都是珍味轩白玉糕的忠实拥趸。 虞惜假假笑道:“呵呵......” 鬼才爱吃白玉糕呢! 然而赵蓁和季钰这两个鬼就是爱吃,从小就爱,长大后的季钰不好意思贪口腹之欲,赵蓁却没这个顾虑,买了两大包,一包自己留着,一包给季钰送去。 逛完珍味轩,虞惜便说要找个地儿坐坐,赵蓁知她娇弱,在家里走两步路都要喊累的人,能撑到到这会儿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直接去太平楼吧,你先想好要吃什么,姐姐不差钱儿,随便点,等你吃好了,咱们再去八宝楼锦绣庄逛逛,我好久没去了,也不知道京城里现在都时兴什么,到时候你可要帮我参详参详,”赵蓁大气的拍拍荷包,表示自己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虞惜知她不缺钱,也明白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才这样说。 做姑娘的时候就这点儿不好,平时只有月例可领,偶尔父母长辈私下给些补贴就顶天了,虞家孩子多,进项却不多,嫡姑娘的份例是一两,庶出的只有五钱,姑娘家总要置办点儿的脂粉之类的物什,加上给下人的打赏,一个月也不剩什么了,虞六太太疼爱虞惜,但无奈兄弟姊妹太多,给了虞惜,哥哥们就没了。 当母亲的,哪怕再疼爱女儿,心里想的还是儿子,虞六太太这样还是好的了。 虞惜心里暖暖的,她并非贪图赵蓁的东西,却很享受被人惦记的感觉。赵蓁大多数时候都是粗心大意的,但她心细的时候,却是出奇温柔,这种温柔并非流于表面的作态,而是看似不经意,却能让另一方从心底暖起来,如春日的和风煦日,令人不自觉的沉溺。 一如她,一如季钰,如清风街所有喜爱赵蓁的人。 赵蓁以为她是凭拳头才成了清风街小霸王,其实不是,虽然那些笨蛋们自己都没发现。 说是请虞惜吃顿好的,到最后还是便宜了赵蓁。 虞惜口细,用的不比蚂蚁多多少,一样菜尝一口就放了筷子,赵蓁舍不得这一桌好菜,正好又没人管她,她便不客气的敞开了肚子吃。跟虞三这一块儿还有个好处,那虞三从来不会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随便赵蓁干什么,她都不反对,有时还会跟着同流合污。 八宝楼和锦绣庄都是百年老店,服侍过无数皇亲国戚,店里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当然价格也不凡就是了。 “你只管看,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只管拿走便是,爷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的轧手,你要是能给爷花几个出去,叫爷也松快松快才好,”赵蓁学着江南富商的调调,挑着虞惜的下巴逗她。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女装,不然铁定要被人当成纨绔公子哥儿。 虞惜忍俊不禁:“人家都说江南文风鼎盛,我还道你能学一生文气回来呢,没成想你竟然学了这不正经的回来,赶紧走远些,别叫人家把我也笑进去了。” 赵蓁眉毛一扬:“谁敢笑我,看爷不打劈了他?” 话音未落,一阵嚣张的笑声在门口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笑了怎么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清风街的死敌,长安街小霸王,魏国公府小胖墩儿,郭煐郭世子。 哦,现在不能叫小胖墩儿了,应该叫小竹竿儿,或者是小白杨,赵蓁打量了他一番,还是小白杨更合适些。 这家伙长大了居然也人模狗样的,完全没了小时候的蠢样。 “小胖墩儿,你怎么越长越不像个人样儿了啊?”赵蓁一边摇头惋惜,一边把虞惜往身后藏了藏。 郭煐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娘的,老子长这么大,谁不说老子俊朗不凡,器宇轩昂?! “赵四你个死丫头,别是去了南边就瞎了眼了吧,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本世子哪里不像个人了?!” 赵蓁本就是故意气他的。 “哟哟,不得了了,几年不见,你还成世子了,我说,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呢,就乖乖待在闺房里别出来,不然人家还以为全天下的世子都是你这怂样呢。” 她嘴里每个字都不怀好意,槽点太多,郭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何反驳。 “你你你......”郭煐指着赵蓁,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才该待在闺房里!” 赵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喂,我就说嘛,郭小胖还是那个郭小胖,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啊。” 她身后的虞惜也笑了,就连冬葵和虞惜的丫头锦瑟也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 郭煐一说完就知道不对,他娘的,忘了这是个丫头了。 这丫头本来就是住闺房里的! “哼,好男不跟女斗,看在你是个丫头片子的份儿上,本世子就不跟你计较了,”想起以前被赵蓁骂的还不了口的痛苦,郭煐恨不得转身就走,只怪他太想报仇了,一看见赵蓁就忍不住,却忘了这丫头长大了也不会是个丫头! 他想走,赵蓁却不想放人,六年没见了,小胖墩儿竟然还是这么好玩儿,不好好戏弄他一番,怎么对得起他吃了十几年饭都不见长进的脑瓜子。 “哎,小胖墩儿,你过来,”赵蓁笑眯眯的招了招手。 郭煐反射性的抱住胳膊,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干......干嘛?” 突然笑成这样,肯定有阴谋! “不干嘛呀......” 赵蓁眼里泛起邪恶的光芒,就是好久没整人了,手痒的发慌。 郭煐敢过去就怪了! “你你你讲不讲道理的,别忘了,当年是你们诬陷我......” 说起这个,郭煐就想哭,当年那个小丫头片子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赵蓁和季钰这对狗男女添油加醋,把他活生生说成了登徒子,回去就挨了他娘一顿暴卒瓦,后来又被他爹知道了,生生打断了两根儿藤鞭,打的他半年不敢出门见人啊,等他终于能出门了,却发现还不如在家躺着呢。 原来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跟班们都叛变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在背后是他坏话,说他还不如个丫头片子,还说他喜欢虞家那个狡诈的小丫头。 两年啊,整整两年,他都活在赵蓁的阴影里,直到赵蓁走了,他才渐渐走出阴影,变回从前威武霸气的模样。 赵蓁显然也想起来了,虽然一开始是郭煐耍赖,但是后来嘛......算了不说了,小胖墩儿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顶着好色之徒的名声,一度被京城里所有的小姑娘们排斥,他爹魏国公也这位这件事被御史弹劾治家不严,教子无方。 赵蓁难得有一丢丢愧疚,准备放郭煐一马。 吵架的要义就是气势,一方要是松懈了,另一方就要趁机起来了。 郭煐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看出赵蓁软化,立马叉着腰,手里的扇子指着她的鼻尖:“你知道小爷我吃了多少苦头吗?啊?都是因为你们,小爷我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却成了人人喊打的登徒子,你说说,是不是该给小爷赔个不是?” “嘿......” 这家伙居然还来劲儿了,赵蓁这小暴脾气,撸起袖子就要干架,这时虞惜忽然从她背后出来了。 看着怒气冲冲的郭煐,虞惜缓缓道:“郭世子好大的官威啊,光天化日的,您不去戍守皇城,反倒在这儿为难我们两个弱女子,若是天子知道了,不知您还能不能逞威风呢。”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就是个柔弱的女孩儿在埋怨心上人一般。 郭煐却汗毛直立,这丫头......分明就是当年陷害他的奸诈哭包! 自清安河之后,郭煐再没见过虞惜,但他对虞惜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到他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那天的耻辱! “妖女,你还敢出现?”郭煐手中的扇子移到虞惜脸前,悲愤道:“就是你这可恶的妖女,今儿小爷不跟你算完这笔账,你休想出这个门!” 虞惜杏眼微微眯起:“妖女?郭世子莫不是话本看多了罢。” “哼,还想狡辩,你就是妖女,奸诈的妖女!” 郭煐尚不知大难临头,还在对着虞惜大放厥词。 “你不仅是妖女,还是个只会哭的哭包!哭包!” 赵蓁捂上眼睛,一脸的惨不忍睹。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这一幕啊,挑衅虞惜?哎,以后逢年过节要给小胖墩儿烧纸钱了,得亏她能赚钱,不然这点心意都尽不了也太对不起小胖墩儿了。 虞惜低下头去,郭煐以为她认怂了,越说越来劲。 “你这样的丫头我见的多了,不给你点儿颜色你还以为小爷是好欺负的,怎么样,给小爷我磕个头,小爷就不计较了,否则,小爷就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会有人知道的。 虞惜掩在下面的嘴角微微勾起。 再抬起头时,虞惜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的,巴掌大的小脸儿煞白煞白的,真是仙人见了都要心疼。 “郭世子,小女子自知家世寒微,不能与您相比,您高贵无匹,小女子贱如草芥,可你不该如此逼迫与我......” 柔弱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美貌女子,本该被人护着,不受一点儿伤害,此刻却被一个嚣张跋扈,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逼得无路可走。 这样的戏码,是个人都会同情这位女子。 赵蓁看得津津有味,虞三儿这招式虽然老套,但架不住有用,尤其面对小胖墩儿这样的蠢货,那真是管用极了。 郭煐也是吃过一回亏的人了,好歹长了些记性,一看见虞惜的模样就知道她要故技重施,顿时气得跳脚:“你又来,我告诉你,小爷我不会再上当了,你哭,你哭出花儿来也没用,没用!” 虞惜不负他所望,要掉不掉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清丽的小脸儿上满是屈辱:“小女子家中数代清白,郭世子若执意惩恶,小女子只好了断此生,免得带累了家里。” 说罢,她就要往墙上撞去。 赵蓁知道该自己登场了,她一改方才的悠闲,一把抱住虞惜,喊道:“虞妹妹不可如此,该死的不是你,你若这样去了,岂不是叫恶人得逞?” 她转头看向郭煐,红着眼睛道:“我以为郭世子只是年幼不懂事,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郭煐......他娘的,这算什么,这他娘的到底算什么啊?! 这两个死丫头又把他套进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郭煐指着面前两个丫头,悲愤道: “死哭包,还有你,赵四,你们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之后,郭世子转身......落荒而逃。 赵蓁还当他要发火了呢,没想到这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怂,一个回合都撑不住。 “嘁,有这么个老大,难怪长安街都是一帮笨蛋。” 虞惜却悠悠道:“你也别太小看他,好歹还是金吾卫的人呢。” 虞惜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郭煐后半只脚刚跨出八宝楼的大门,她脸上的泪瞬间便收的干干净净了,倘若这时候郭煐转头看一眼,一定会气出毛病来。 赵蓁好奇道:“金吾卫?我记得金吾卫挺不容易进的,怎么就要了这小子了?” 天子二十六卫,其中固然有个已经成了专为勋贵家的纨绔晋身之地,但金吾卫却并非其中之一。 虞惜轻笑道:“自然是有他的本事了,你别看他脑子不太灵光,听说身手却是不错的,去年受了郎统领的赏识,进了金吾卫,没多久就提了校尉,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了呢。” 魏国公是先帝武宗的心腹,武宗上位,他是最大的功臣之一,魏国公府烜赫一时,武宗驾崩,今上继位之后,郭家慢慢收敛了锋芒,郭煐读书不成,在武学之道上继承了父祖的资质,去年秋猎上出尽了风头,金吾卫郎统领虽与魏国公郭淮不和,但却格外赏识郭煐,秋猎之后便招其入金吾卫。 “嗯......”赵蓁摸着下巴:“郭小胖还是有些运道,不过,”她看着虞惜,玩味道:“人家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嗯?” 赵蓁暧昧的眨眨眼睛,这丫头该不是暗中注意着郭小胖的吧。 虞惜靠近赵蓁,面上笑的异常温柔,手上却毫不留情的拧着赵蓁腰上的软肉,狠狠的转了一圈: “嗯什么呢?” “哎哟,姑奶奶,你轻着点儿,这是人肉啊......” 赵蓁疼的龇牙咧嘴,这丫头下手也太狠了,这块儿八成是要青。 虞惜哼了一声,随后放开她:“叫你再胡说八道。” 赵蓁摸着被拧的地方:“嘿嘿,不敢了,不敢了,”她向来是说不过虞惜的,又不能动手,除了认怂,还真没有别的法子。 “你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些,”虞惜美目一瞟:“我九姑父也在金吾卫,九姑母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满京城就没有她嘴里能装得住的事儿。” 虞家九姑太太也是个人物,十七岁嫁入昭威将军府,三年生了四个儿子,昭威将军府简直要把她供起来。 赵蓁能记得她,倒不是因为她给虞家女子能生养的名声添砖加瓦,而是这位九姑太太实在太喜欢季钰了,打从第一回见季钰,还是姑娘的九姑太太就抱着人不撒手了,一个劲儿的说季钰好话。在她眼里,季钰就没有一处不好的,程度比柏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蓁还一度为此不爽,你说抱也就抱了,反正那时候还小,可后来呢,季钰都好几岁她也没个收敛,回回来都要捏季钰的脸,美其名曰沾沾灵气,真是不要脸。 虞惜知她不喜姑母,便没再多言。 赶走了郭煐,两人清清静静的选了几样首饰,出了八宝楼,赵蓁还想去锦绣庄,虞惜却说要回家。 “我出来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其实也不过一日夜罢了,哪里就久了。 赵蓁叹口气,大家族,人多了舌头也多,虞家最不缺的就是九姑太太这样能生孩子的长舌妇,虞惜跟她出来倒没事,却不好拿太多东西回去,有些人的眼睛不用来看路,只会盯着别人,一看到人家有了好东西,便要闹出些恶心人的事来。 虞惜有一百种手段对付人,但那总归是她的家,就算为了母亲和兄弟,也不能做的太过,该忍耐的时候,还是要忍耐。 赵蓁没再挽留,亲自把人送回虞家,看着她进了门儿才走。 赵蓁一贯是不爱进虞家门儿的,事实上除了虞惜和虞五虞六两兄弟,她对虞家其他人的观感都不怎么样。 冬葵看自家主子走走停停,不像要回家的模样,顿时了然。 “姑娘,咱们买的白玉糕还没给季二爷送过去呢,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赵蓁正有此意,但还是要装模作样的考虑一番: “你说得有理,白玉糕这样天下难寻的美食,糟蹋了就不好了。” “极是呢,”冬葵圆圆的脸上笑出两个圆圆的酒窝:“现下时辰还早,咱们去了季府,再回家正好。” 赵蓁点点头:“正是。” 空无一人的清风街上,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为去季家找足了借口,也不知作给谁看。 赵蓁原本还是打算翻墙的,但这回却没上回顺利了,她还没走到墙根儿下呢,季二太太屋里的寒梅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奴婢方才打眼一看就觉得是您,”寒梅笑盈盈的福了身:“六年不见,您长成大姑娘了,奴婢险些没认出来呢。” 赵蓁倒宁愿她没认出来。 “寒梅姐姐这是打哪儿来啊?” “太太忽然想吃珍味轩的蜜饯了,差了奴婢去买,奴婢刚从外头回来,可巧儿就碰见您了。” “原来是这样,真是巧了,”赵蓁道:“既然是二伯母的吩咐,姐姐赶紧回去罢,我也该回家了。” 说完,赵蓁就要开溜。 寒梅仿佛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挡在赵蓁面前,笑意不减:“四姑娘这是做什么,既然走到家里来了,怎么不进去喝杯茶?” 赵蓁哪里愿意进去。 但她也知道,迟早要去给季家长辈请安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寒梅姐姐都邀我了,我自然是要去的,只盼姐姐和二伯母不要嫌我打扰。” 赵蓁还记得去松石院的路,自个儿就走到前头去了。 “您这是哪里的话,”寒梅落在赵蓁身后半步,“我们太太早就念着您了呢,若不是怕您家里忙乱,昨儿就过去了呢。” “劳二伯母惦记了......” 去松石院要经过临溪院,赵蓁目不斜视,竖起耳朵想听临溪院里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 季钰的院子可能是全天下最安静的地方了,从前还有赵蓁时不时的翻墙闹出来的声响,赵蓁走了以后,再没人去闹季钰,临溪院里安静了六年,前天晚上才打破了寂静。 有季钰这样神仙般的儿子,做母亲的相貌自然也是不俗,季二太太谢氏端庄贤淑,慈眉善目。 谢氏与柏氏虽是好友,但两人的性子却不太相同,柏氏的温柔娴淑都是为了麻痹外人故意装出来的,而谢氏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她出身不凡,嫁的婆家也是一等一的人家,虽然身份高贵,却知书达理,待人温和可亲,又不会一味的温和,倘若有人犯了她的底线,她也会让展露出雷厉风行的一面。 在赵蓁的印象中,谢氏就是高门贵妇的典范。 赵蓁两三岁尚不知事时,还曾以为她是自己母亲,后来被亲娘揪着耳朵一顿痛骂,才知道季二太太原来只是季钰的母亲。 那时候,赵蓁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宿。 谢氏见到赵蓁,欢喜之情不亚于赵适看见季钰。 “蓁姐儿快来,这么多年不见,叫我好好看看。” 赵蓁还没行完礼就被谢氏拉到面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她索性转了个圈儿,笑嘻嘻道:“二伯母尽管看,若是哪里不合意的,只管说出来,我回去找我娘改去。” 谢氏笑着拉过她的手:“促狭鬼,仔细叫你娘知道了捶你。” 赵蓁顺势坐到她身边:“我这不是怕伯母失望么。” “你呀,”谢氏点点她的额头:“你只要平平安安的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氏对赵蓁,那真是对亲闺女也不差什么了。 赵蓁笑道:“伯母这要求也太低了,看您把季钰教的那样好,我还以为我也要考个解元回来才有脸见您呢。” “说什么傻话,”谢氏笑道:“钰哥儿是男子,今后要顶门立户的,你是女子,用不着如此辛苦。” 一旁的寒梅和潘嬷嬷同时看向对方,太太这意思,也太明显了罢。 屋里所有人都听出谢氏的话外之意了,偏偏当事人赵蓁毫无所觉,还跟个二百五似的逗谢氏开心呢。 “伯母放心,季钰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考过他了,以他现在的学问,区区一个进士,完全不在话下。” 谢氏暗中叹气,这孩子吧,什么都好,就是这上头有些不灵光。 罢了,横竖赵家已经回来了,两家的婚事也该商议起来了。 赵蓁哄人从来没有失过手,多年未见,谢氏对她一如既往的亲厚,她也是真心把谢氏当作可亲可敬的长辈,两人相处起来倒像是亲娘俩儿一般。 然而赵蓁始终记得来季府的目的,将谢氏哄高兴了之后,便说要去南山苑给老太爷请安。 谢氏只道是应当的,叫了寒梅送她过去。 赵蓁走后,谢氏渐渐收起笑容,露出一丝忧虑来。 潘嬷嬷劝道:“您别想得太多了,有老太爷和老爷在呢,出不了事儿的。” “但愿如此罢,”谢氏叹息道:“老爷都没说什么,想来不过是我白担心了,也罢,你去备礼,咱们明儿就去赵府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 “是......” 潘嬷嬷躬身退下。 谢氏脸上忧虑之色不减反增。 季老太爷致仕后便搬到了园子西面的南山苑颐养天年,几年前季老太太逝世,老太爷鸳鸯失伴,人也变得越发孤寂,轻易不再出南山苑,也不让小辈们常来请安。 赵蓁来拜见时,老太爷正在侍弄花草。 “请祖父安,多年不见祖父,我瞧着您倒像是比从前还硬朗了,”在季老太爷面前,赵蓁从来都是乖巧嘴甜的好孩子。 季老太爷未必不知她本性,但却从不曾说过一言半语,严格说起来,赵蓁养成了如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离不了他的纵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季老太爷本人却不像外头传言中那样虚弱,至少赵蓁是看不出来他哪里不好的,但也说不准,老太爷宦海沉浮一世,历经三代帝王,到老还能全身而退,心思之深远不是她这样初出茅庐的人能看透的。 而且她心里清楚,老太太离世对季家,对老太爷的影响有多大,只不过那时她还在余姚,空有一腔担忧却无济于事。 “起来罢,”季老太爷看着手中的寒兰,并不去看赵蓁:“去书房里等着,我片刻就来。” 看,这就是赵蓁不想走大门进来的原因。 在赵蓁心里,季老太爷不论从哪方面都是位令人尊敬的长辈,是他让赵蓁跟着季家的孩子们一块儿读书,也是他不吝赐教,将赵蓁当作季钰一般,为她开蒙,教她读书,也教她为人之道。 赵蓁心里很是感激,但是,再感激也不能抵消她对老太爷书房的抗拒啊! 老太爷没有别的嗜好,致仕以后更是闲的发慌,待季钰赵蓁两个懂事了,他老人家可算是找到地方打发时间了,若只是教他们读书自然不会让赵蓁如此敬畏,真正让赵蓁敬畏的是他老人家特别,特别,特别爱提问。 甭管是什么事儿,只要到了老太爷那儿,一定要说出个二三四五六来。起初还没现在这么厉害,只问些日常读书的小事儿,后来就慢慢变了。 这还要从赵蓁带人打曹贵妃侄儿之后说起。 那回其实赵蓁已经作好了被家法处置的准备,但她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家法,反而等来了老太爷的随从。 老太爷找她,并非是斥责她冲动妄为,而是一脸平和问她为什么要打人。 那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他骂季钰了。 老太爷又问,教训人的法子多得是,为什么要打人呢,须知以德服人方为君子之道。 赵蓁表示,姓曹的蠢货不是君子,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她也不是君子,既然都不是君子,那么君子那一套就不管用了,治小人,一力降十会方为正道。 老太爷捋着长须,沉默良久,方道:“你说的有理,但你可曾想过,之后该当如何?” 赵蓁昂首道:“祖父放心,那蠢货不敢如何,是他先动的手,我们不过是防卫罢了。” “哦?”老太爷问道:“为何他要动手?” 难道不是赵蓁先去报仇的? 赵蓁狡黠一笑:“自然是他蠢了。” 曹勉骂季钰是病秧子,赵蓁就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不过她比曹勉精明,并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回去,而是做了一首打油诗,清风街十几个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晃了两天,把这首诗传的人尽皆知,怕曹勉脑子笨反应不过来,季锦兄弟和赵家兄弟还特意堵在曹家所在的通锦巷,扯着嗓子念了小半个时辰。 “城西有一胖,自称玉面郎,此郞非彼狼,实为大肥羊。” 当时曹勉与郭煐并称“双胖”,郭煐倒是不以为意,甚至还沾沾自喜于自己威武霸气的体型,但曹勉就不一样了,他年长两岁,已经知道美丑之别,平日里最恨人说他胖,赵蓁此举,结结实实踩了他的痛脚,气得他连人都没找够就要冲出去跟赵蓁决一死战。 赵蓁当然不憷了,就干架而言,曹勉比郭小胖还不如,郭胖至少还有蛮力,曹勉那一身肥肉就只是肥肉,哦不,应该是赘肉,累赘的赘。 结果很明显,曹勉和他的小跟班们被赵蓁他们打得满地找牙,险些回不去家,最后他哭着跟赵蓁求饶,还保证一定会跟季钰当面道歉,赵蓁让他立了字据,按了手印儿才把人放回去。 季老太爷又问道:“即便是他先动的手,但你们嘲笑于他在先,他动手,倒也说得过去。” 赵蓁眨巴着眼睛,萌萌看着他:“祖父您说什么呢,我们何时嘲笑过他呀,我们只是去找他玩儿,他不想跟我们玩儿,骂我们穷酸,还让人打我们,我们迫不得已才还手的,他受伤也是他自己撞到了墙上,可不是我们干的,”她一边手还一边摇着小短手,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一样。 其实赵蓁并不算说谎,那首诗说到底也没有指名道姓,赵蓁要是不承认,谁还能硬说那是骂曹勉的。 再说打架,清风街的人打架已经打出窍门儿了,知道打哪儿疼却看不出来,曹勉本来没受伤的,至少明面上没有显眼的痕迹,被打的是他的跟班儿,是他想跑,被赵苇绊倒了,好死不死他倒下去的地方有一堵墙,直接磕在了墙上,把脑门儿磕破了。 娇生惯养的怂货比不了皮糙肉厚的打架能手,不过是脑袋上磕出了一点点血,就把吓得曹勉差点儿昏过去。 这时候赵蓁再提条件,他哪里敢不应。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告状?” “告我的状?”赵蓁指着自己鼻子,诧异道:“可是,是他先动的手啊,而且......祖父,您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这世上哪有外戚勋贵告文臣的啊?” 从古到今都是文官一张嘴,说尽皇亲国戚,武将勋贵,况且这回道理在赵蓁这边,说不定还等不到曹家发难,督察院就有人要参曹家教子无方,仗势欺人了。 以赵蓁的心智自然是想不到这么多的,毕竟朝上的事她只听父亲和母亲提过一耳朵,但她想不到的,不代表季老太爷想不到。 事情的仿佛就是按照赵蓁的想法发展下去的,只不过还要严重些罢了。 事出的第二天,曹夫人的车马便进了宫,据说出来时笑容满面,想来是在曹贵妃那儿告了一状。 就在她出宫的第二天,督察院与六科弹劾的折子一道接一道呈上了武宗的案头。 那时候武宗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整日沉迷于寻仙问道,以求长生不老。 曾经宠极一时的曹贵妃在他眼里还不如长生观里的小道士,贵妃娘娘人都不值钱了,眼泪自然也不值钱了,加上在曹家出事之前,御史们参奏的是他这个皇帝,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吸引了御史的火力,武宗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为曹家撑腰。 曹家也是倒霉,本来只是小孩子玩闹,却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从曹勉仗势欺人牵扯出了一系列的罪行,最后竟闹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曹家男丁流放边关充军,女子皆入了奴籍,成了下贱之人,连宫里的曹贵妃都未能幸免,被打入冷宫,没多久就去了。 曾经显赫至极的曹家覆灭,朝野上下皆拍手称快,君臣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和谐,随后便陷入了更激烈的斗争中。 没有人关注过这件事的,以赵蓁为首的清风街打架小团伙,除了季老太爷之外。 从那以后,老太爷便养成了习惯,无论赵蓁干什么都要让她说出道理,那时候赵蓁还小,行事随意并不缜密,若是旁人,也许就一笑置之,毕竟她只是个孩子,能做到事事周密才是怪事。 但老太爷却不会,若是赵蓁哪里疏漏了,他便会让她想出补救之法,然后付诸行动。 赵蓁行事的风格手段,几乎就是老太爷一手出来的。 出去了六年,老太爷是不可能放过赵蓁的,她这六年的学业,以及所见所闻等等,老太爷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跟虞惜问话还不一样,虞惜只要知道她干了什么,并不会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干,或是哪里还有不足,应该如何改进云云。 赵蓁深吸一口气,还好她早有准备,不然今儿这关还真不好过去。 多亏了季钰,在船上的时候,季钰便提醒她,她才想起来还有这桩事。 打好了腹稿,赵蓁踌躇满志,只等着老太爷来考她。 老太爷慢慢走进来,慢慢坐下,倒了一盏茶,慢慢品了一口,慢慢开口: “江南盐商何如?” “哈?!” 赵蓁顿时懵了。 盐商? 何如?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喂! 老太爷不疾不徐的捋了捋花白的长须:“你在江南六年,莫非不知盐商?” 江南盐商赵蓁自然知道,但她不知道的是老太爷为什么要问这个。 老太爷睿智的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赵蓁身上。 赵蓁正襟危坐,严肃道:“江南巨贾皆为盐商,其豪富当不在国库之下。” 盐商多在金陵扬州等地,赵蓁在杭州,虽不曾亲眼目睹过盐商斗富,却也听闻过一二。 杭州纨绔里有一个叫刘楚的,是扬州盐商的外室子,赵蓁知道的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刘楚不同于寻常纨绔,家资巨富却不爱钱,又因性情乖僻,行事不循常理被人所诟病。 赵蓁却觉得他挺有意思,这人除了喝酒没别的爱好,既不寻花问柳,也不好古玩珍宝,但他又嫌钱多了扎手,在路上见着顺眼的便要赠人家百八十两银子,得了个“散财童子”的外号。 赵蓁曾问过他问什么,他却懒洋洋道: “花钱买个高兴罢了,旁人不也是如此。” 这倒也是,旁人好酒好色也是花钱,他送人银子也是花钱,说到底都是为了开心。 赵蓁觉得他有意思,他也觉得赵蓁有意思,堂堂知府嫡女竟扮成隔房堂兄在外行走,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两人脾气相投,没多久就成了好友,赵蓁好奇盐商到底有多奢靡,刘楚竟也不避讳,把扬州的豪奢风气都告诉了赵蓁。 听了赵蓁的话,老太爷点点头:“天下财富三分归国库,三分归堂上诸公,三分归巨贾,只有一分存于百姓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立开中法本是为了解决边军军粮马匹等物资,太宗高宗等皆不改其道,及至文宗,开中法逐渐崩坏,文宗性情温和,不必前几任皇帝霸道狠厉,辖制不住皇亲官僚,这些人早垂涎盐市暴利,暗中将盐引卖与盐商,盐商凭着盐引取盐,再拿到市场上交易,获得巨大的利润。 武宗时期,形势越发不堪,从前暗地里的交易直接摆到了台面上,皇帝心腹带头以权谋私,上行下效,养肥了朝臣,也养肥了江南的盐商,只苦了卫戍边疆的战士。 今上继位后,数次整顿盐引一事,无奈收效甚微。 赵蓁忽然反应过来,老太爷并不关心江南盐商的豪奢风气,他老人家要说的,其实是开中法崩坏所带来的影响。 “依你之见,此事可有解法?” 赵蓁无语的看着他老人家的胡子,默默地想,朝上那么多精明能干的大臣都想不出解决之道,她能想到什么? 废除开中法倒是简单,但边军怎么办?如今虽然苦些,好歹还是能填饱肚子的,商人再嚣张也不敢做的太过,要是换成朝上的贪官污吏,粮食能直接给你换成沙土。 可若是任由这样下去,粮食换沙土也是迟早的事。 老太爷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仿佛在问赵蓁今天吃了没有。 “祖父明鉴,蓁儿才疏学浅,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老实实承认比什么都管用,国家大事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了,不如她去当皇帝好了。 老太爷仍旧撩着胡须,点头笑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做得很好。” 啥??? 赵蓁瞪圆了眼,敢情这是逗着她玩儿呢? 老太爷并不解释,而是拿出一本书交给赵蓁:“钰儿要的,你帮我送去罢。” 赵蓁稀里糊涂的拿着书,稀里糊涂的被老太爷赶出了南山苑,稀里糊涂的去了临溪院。 “你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老太爷别是闲的久了拿我开刷的吧?” 赵蓁一进门就跟季钰念叨老太爷,季钰听了,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笑什么呢,”赵蓁扯着季钰的衣袖:“你快告诉我,老太爷到底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许是太久没见你了,想与你多说说话罢。” 赵蓁斜着眼睛看他:“季小钰,我怎么觉得你在糊弄我?” 季钰忍俊不禁:“真没有,我回来那日祖父也是如此。” “那你笑什么?” 赵蓁耿耿于怀。 季钰没笑什么,他只是在脑子里想象赵蓁答不上来时委屈的模样,阿蓁一贯能言善辩,没理也要搅出几分歪理来,连他都说不过她,只有在祖父面前会老实一些。 赵蓁到底没问出来季钰笑的什么,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季小钰人虽然傻了些,却从来不会骗她。 她是来送白玉糕的,可不是跟季钰讨论老太爷的。 送完了白玉糕,赵蓁又磨蹭了一会儿,磨蹭到天色擦黑才回家。 这回赵蓁是光明正大的进来的,出去自然也不需要翻墙了,季钰把人送到后门,看着她进去了方转身回院子。 谁知还没到临溪院,便被寒梅请去了松石院。 赵蓁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去给母亲请安,跑了一天,再不去她娘那儿露个脸,明儿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柏氏罕见的没有唠叨她,只道:“咱们现在回来了,你叫惜儿多来几回也便宜,”她也清楚虞家的情形,心里更加怜惜虞惜这个小姑娘。 幸好还摊上了一对儿好爹娘,不然真不知道会如何呢。 赵蓁点头:“我省的,三儿自个儿也愿意,母亲放心,过两日我就叫周妈妈去接她过来。” 柏氏叹道:“且忍耐几年罢.......” 这句话赵蓁听明白了,这是说虞惜出了阁就好了,但她对此不置可否,跟虞家结亲的人家也不是什么好归宿,说不准还不如留在虞家呢。 亏得虞三儿不是个笨蛋,否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柏氏感叹片刻,又道:“你伯母可与你说了什么不曾?” 赵蓁歪头道:“伯母说我瘦了,该好好儿补补。” 柏氏相信就有鬼了,她作势要拧赵蓁,赵蓁灵活躲开: “娘,您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哼,”柏氏冷冷道:“长本事了你,扯虎皮拉大旗这招儿用的挺溜啊。” 被拆穿了赵蓁也不尴尬,反而谄媚笑道:“我就知道我娘这么聪明睿智的人一定能看出来,女儿就是故意逗您开心的。” 柏氏冷笑连连。 赵蓁腆着脸道:“伯母说您把我养的可好了呢,真的,她一个劲儿的夸您,说您是全京城最会养女儿的,除了您,再没人能养出我这么灵秀的姑娘了。” 柏氏啐道:“快闭嘴罢,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这丫头也不知跟谁学的,自夸起来跟真的似的。 赵莘曾说过,家里所有人都谦虚的紧,哪怕菻哥儿都能装出个模样来,只有赵蓁,也不知打哪来的自信,长成了这天老大她老二的性子。 赵蓁并不觉得自己说的哪儿不对,但母亲的话她还是要听的,柏氏叫她闭嘴,她就真的闭上了嘴巴,不管她娘说什么,她都不开腔。 柏氏还没问完呢,这丫头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弄得人下不来台。 没奈何,柏氏只得软了姿态,哄着她开口。 赵蓁就坡下驴,笑嘻嘻道:“娘你别急啊,伯母说她明儿要来看您,您有什么想问她的,当面问就好了么。” 她在谢氏那里只待了小半个时辰,说得还全是哄人的好听话,哪里知道柏氏到底想知道什么。 柏氏一巴掌拍在她脑门儿上:“没用的丫头,连个主次都分不清楚。” 赵蓁揉着脑门儿抗议:“娘倒是说说,什么是主,什么是次啊?” 自个儿说一堆不清不楚的,反倒来怪她,又是什么道理? 柏氏一脸恨铁不成钢,这丫头怎么专挑这种时候脑子不灵光,这要是换成别人,早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 “罢了罢了,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我跟前儿碍眼。” 眼不见为净,柏氏还想多活几年,不想叫这丫头气死。 赵蓁揉着脑门儿,一头雾水的出了流芳院。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大家都奇奇怪怪的...... 赵蓁满心困惑,却无人来解,弄的她都想去翻季钰的墙了。 冬葵倒是觉出些味道来,但她不敢说,如果真是她想得那样,过不了几天姑娘就会知道了。 回到怀玉轩,见秋梨又在做针线,赵蓁才想起来自己做的如意结忘了给季钰了。 冬葵笑道:“姑娘莫急,明儿二爷就过来了,到时再给不迟。” 今儿已经去过季家一趟了,要是再去,就真的不成样子了。 赵蓁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他明天要来?”季钰刚才可没说啊。 冬葵自信一笑:“姑娘要不要跟奴婢打个赌?倘若二爷来了,奴婢也不要别的赏赐,您就给奴婢放一天假可好?” 赵蓁一边脱下斗篷放在秋梨手里,一边哼哼道:“我不赌,这样吧,你跟秋梨赌,你赢了,我让秋梨帮你干一天的活,你要是输了,就帮秋梨做一身儿衣裳。” 秋梨万没有想到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儿:“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俩的赌,拉着我作什么?” 赵蓁却道:“难道你不想看她给你做衣裳?” 秋梨毫不犹豫的摇头:“不想,就她那个鸡爪子里做出来的衣裳,我也不敢穿出去见人呐。” 不是她瞧不起冬葵,这丫头吃的饭都长到脑子上去了,别的地方一概不行,姑娘女红差是装的,冬葵却不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身上穿的平日里用的,全靠针线房和秋梨。 被秋梨这样嫌弃,冬葵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去拉秋梨,语气极其肉麻道:“还是姐姐体谅我,打今儿起,姐姐就是我亲姐姐了,亲姐姐您要是有事儿,只管使唤妹妹我,要不妹妹我给亲姐姐您倒杯茶去。” 秋梨抖抖鸡皮疙瘩:“别别别,我把你叫姐姐,您这双巧手,哪里能做这些不入流的活计呢,舞文弄墨才是您该干的呢。” 这也是埋汰冬葵了,早年赵蓁好为人师,教房里的丫头们读书认字,秋梨学的最好,冬葵学的最差,门口打帘子的石榴都比她强。 主仆三人互相嫌弃已是常事,但谁也不肯直说,反倒没口子的夸人,外人见了,还以为她们多亲热呢。 这赌局到底也没开起来,倒不是赵蓁舍不得放她假,而是她现在感觉越来越不对头了,偏偏她怎么想也想不通。 要光是她娘也就算了,可现在想想,季家的人好像也不太对头,寒梅怎么会那么巧就撞见了她,潘嬷嬷又在笑什么,还有老太爷......难道是她离开太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第二天,季钰还真就来了。 石榴来说季家二太太和二爷来了,赵蓁瞬间看向冬葵。 还真叫这丫头猜中了! 冬葵扬着头,得意洋洋:“姑娘昨儿还不信奴婢,今儿怎么着?” 可惜了赌没打成,不然她就能出去玩儿了啊。 赵蓁哼哼两声:“既然你这么厉害,今儿就在屋里看家吧,秋梨,走,跟我去母亲那儿。” 说完,赵蓁看也不看冬葵,带着偷偷摸摸在一旁看热闹的秋梨去了流芳院。 冬葵跺跺脚,不情不愿的看着姑娘扔下自己走了。 赵蓁到了流芳院,就看见柏氏与谢氏正说的热闹,房里还站着许多丫头婆子,只是不见季钰的身影。 “请母亲安,请二伯母安。” 赵蓁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谢氏笑着拉起她:“这样多礼做什么,我跟你母亲正说你呢。” “说我什么呢,该不是母亲在说我坏话吧?”赵蓁调皮的眨眨眼睛。 仗着有人在,赵蓁并不怕母亲发飙。 柏氏眼睛一眯,阴恻恻道:“怎么着?我这个当娘的还说不得你了?” 赵蓁往谢氏背后一缩,只探出个脑袋来:“母亲自然说得啦,就是怕伯母疼我,要给我做主呢。” 谢氏笑着看向柏氏:“别听她的,你是她娘,她是你女儿,你管教她是正该的,我才不会插手呢,”说是这样说,她手上的动作却是将赵蓁往身后藏了藏。 柏氏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逗得笑出声来:“好好好,你们俩才是一家人,我不管就是了。” 谢氏笑道:“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这不是帮着你呢嘛.......” 赵蓁躲在后面偷笑,正如季钰从来说不赢她一样,她娘也说不过二伯母,只要二伯母在面前,她娘就拿她没法子。 “伯母稍坐,我去菻哥儿那儿转转。” 赵蓁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过过嘴瘾就得了,真要把她娘惹毛了,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谢氏笑意加深:“去罢去罢,晌午过来咱们一块儿用膳。” 季钰已经过了能进后院儿的年纪,赵蓁进来时没看见他,便知道他是去了前院,前院一共就俩主子,不是赵莘就是赵菻,反正都是挨着,随便说去哪儿都行。 谢氏显然也知道赵蓁的意图,放人放的十分爽快,让赵蓁顿时有种莫名的羞涩。 柏氏嫌弃的摆摆手:“快走,看见你就烦。” 赵蓁背过身做了个鬼脸,哼,现在不是夸她贴心又能干的时候了吧....... 然而她忘了,柏氏从来也没夸过她贴心能干,她娘说过的最像夸人的话也就是“我闺女真能吃”了。 季钰不在芝兰院里,赵莘正在为年后的考试用功,出来给季二太太请了安便又回去闭门读书了。 招待季钰的是赵菻,就在他的瑾瑜院里。 瑾瑜院是赵菻花了不少心思才收拾整齐的,赵蓁只是两天没过来,再进来时竟觉得天翻地覆。 院子里种的还是那些花草树木,但却没了冬日的萧条之感,反而给人一种春意将近的错觉。 地上的枯叶扫的干干净净,光秃秃的树上挂着各色灯笼,腊梅花开沁人心脾,墙角唯一一株绿色的小松树此刻也焕发着不属于冬天的生机。 “哟,可以啊,”赵蓁看稀奇一样看着院子里的景致:“你这地方拾掇的比姑娘家还整齐呢。” 赵菻已经做好了听姐姐赞美的准备,不料他姐竟然将他比作姑娘,顿时就恼了: “姐你可真行,拿我跟姑娘比,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了?” 赵蓁揪住他脸上的嫩肉:“这是夸你呢,怎么听不出来啊?” 赵菻使劲挣脱开,退到他姐掐不着的地方,抖抖衣袍,噘着嘴傲娇道:“弟弟才疏学浅听不出来,姐姐不妨说点我听得懂的好话来。” “嘿你这个熊孩子,还会顺杆爬了是吧,”赵蓁的手高高的扬起,赵菻发射性的往后缩去,他身后就是季钰。 季钰从赵蓁进来开始就没说过话,此时也只看着她们姐弟俩打闹。 赵蓁揪过她弟就是两个糖炒栗子,赵菻自觉男子汉气概受到了侮辱,气呼呼的捂着额头跑回了房里。 “这小子......” 赵蓁摇摇头,越来越会装大人了。 “你怎么也来了,”赵蓁回头看向季钰:“昨天也不告诉我一声儿,要不是丫头说,我都不知道,”语气里竟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嗔怪之意。 季钰温言细语的解释道:“你走了之后母亲才告诉我要过来,与伯母商议事情。” “哦,这还说得过去,”赵蓁点点头,说完便把季钰拉进了屋里。 “外头冷,你这身板儿冻不得。” 季钰看着她牵着自己手臂,一时又是无奈又是开心。 阿蓁还把他当成小时候那个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没等季钰想个明白,赵蓁又问道:“伯母找我娘商议什么呀?” 是不是跟昨天她想不通的事有关? 季钰却避而不谈:“没什么,许是过年的事宜罢。” 仔细看的话,他的耳根竟有淡淡地绯色。 赵蓁狐疑地看着他,不可能,要真是季钰说的那么简单,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明说,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赵蓁的直觉向来很准,确实有大事发生,她的终身大事。 谢氏含蓄的提起了两家定的娃娃亲。 “这一眨眼,蓁儿钰儿两个已经快十六岁了啊,钰儿祖父昨儿见了蓁儿,晚上用的饭食都比平日多了,若不是怕你不愿意,我都想把她领回家去。” 柏氏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喜欢四丫头这混世魔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季钰年少有才,未来可期,季家家风清正,虽有个别搅家精,但仅凭季钰本身和二房夫妻俩,他们家便不失为好归宿,更不用说季钰满心满眼都是赵蓁,柏氏面上嫌弃闺女,时常说她这不好那不好,但若论及婚嫁,再没有比季钰更合适的女婿人选。 谢氏笑道:“我知你是自谦,四丫头这么好的孩子,谁不喜欢,就连我们家老爷都说她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呢。” 柏氏有点脸红,万里挑一的小混蛋还差不多。 “那倒要多谢二老爷的抬举了呵呵......” 眼看柏氏就要接不下去了,谢氏终于止住了这场羞耻的对话,转而道:“我们家的意思呢,等钰儿春闱之后,便正经请了人来府上说话儿。” 三月春闱,倘若季钰高中,再行订婚便是喜上加喜,于两家人也是极有体面的。 柏氏料着也是这样,春闱之前谈亲事不大妥当,她本以为谢氏至少要等过了年才提起这事儿,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来了,想来是为了安她的心。 季家与赵家虽是邻里,但两家在朝中的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季钰又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孩子,细算起来,这门亲事还是自家高攀了季家。 若不是谢氏先开口,叫柏氏自己来说,还真不好意思提。 “便宜倒是便宜,只是......” 柏氏迟疑片刻,谢氏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凑巧的地方?” “四丫头到底是妹妹。” 越过哥哥说亲,怕是要被人说嘴。 谢氏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且不说蓁儿与莘哥儿本来就是双胞兄妹,女孩儿家不必男孩子,晚上几年也不耽误,姑娘家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便是寻常的兄妹,也没有妹妹等哥哥的理儿。” 看赵家的意思,赵莘也要有了功名才能说亲,就算赵蓁愿意为了哥哥拖一拖,季钰也等不了。 谢氏这当娘的再清楚不过,钰儿努力读书考功名固然有家里的缘故,但更多的,恐怕就是为了赵蓁了。 老太爷说了,早日取得功名,便能早日娶上媳妇儿。 他老人家当年就是年少成名,得了老丈人的青眼,才有幸娶了老太太。 两位主母通过气,这事儿算是初初定了,再下来,就等着季钰春闱了。 且说瑾瑜院里,赵蓁并不知道母亲和二伯母商议的是她和季钰的婚事,她现在只想套季钰的话,偏季钰咬紧了牙关不松口,还试图转移话题。 这赵蓁能忍? 当然......只能忍了...... 不忍能怎么办,难不成揍季钰一顿? 那也得要赵蓁下得去手啊! 赵菻暗戳戳的开着门缝儿偷窥她姐暴躁的全过程,就在他以为季钰也难逃毒手之时,他姐突然就泄了气,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放过了季钰。 喂喂喂,这也太过分了吧,跟以前的不一样啊?! 赵菻气鼓鼓的推开门,对着他姐就是一通嚷嚷:“你还是我姐吗,莫不是被谁掉了包了吧?” 这要不是季钰而是他,或者换成任何一个人,今儿都不可能全须全尾的走出这道门,怎么轮到季钰就这么特殊了,别人就是被揍的鼻青脸肿,他这儿连句狠话都没有。 哼,都是偏心鬼! 赵蓁正下不来台呢,赵菻这时候出来,显然是往她枪口上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收拾了弟弟一顿,赵蓁心情好多了,也不再纠结于先前的事。 她和季钰难得见面......额,反正在她眼里是难得,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事暂且放放也罢。 “季钰你过年能出门儿吗?” 还在京城那会儿,每逢过年那几天,赵蓁都会领着季钰和其他人一块儿去看灯会,走百病,逛护城河,今年季钰要备考,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 季钰点点头:“能的,读书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 赵蓁想去,纵然有天大的事,季钰都能放在一边。 赵蓁欢喜道:“那就好,到时候我邀上三儿,咱们一块儿去。” 季钰微不可查的僵了僵...... “是不是不大好,虞姑娘也大了,我一介外男,怎可与她同游?” 这时候他倒是想起男女大防了。 赵蓁摆摆手,无所谓道:“这有什么,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儿又不是不认识你,大不了咱们再叫上我哥和孔尧他们,还有季锦兄弟俩,咱们一块儿去,我和三儿扮成男子,保管叫人看不出来。” 季钰这下是彻底没了笑意,一个虞三还不够,她竟然要把所有人都带上? 赵蓁根本没注意到季钰的表情,一说起儿时的玩伴们,她就兴奋的不行。 可怜季钰,本以为这是两个人的出游,到最后竟然又变成了四处惹事的小团伙。 “也不知道孔尧是不是越来越像他爹了......” 何止是像,贴两撇胡子就是。 “虞五虞六两个笨蛋可有什么长进没有,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只会傻乐......” 是,那两个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季锦和季铄还跟季钏打架不,其实季钏也不容易,出身又不是他能选择的,若是真叫他选,他定也不愿意投生在姨娘肚子里......” 呵呵。 季钰看着心里嘴里都是别人的赵蓁,忽然生出一股冲动,要是现在把母亲们商议的事情告诉阿蓁,看她还有没有心思想别人。 但季钰最终还是忍住了,从想娶赵蓁那一天起到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阿蓁一个风光的定亲礼,一场能让所有人都羡慕阿蓁的婚事,一个只属于阿蓁的惊喜。 不到放榜那一日,他不会对赵蓁挑明。 赵蓁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清风街那群又傻又可爱的发小们,并不知道,刚刚那一瞬间,她离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只差一点点。 “阿蓁......” 季钰试图拯救一下,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 “阿蓁姐你回来啦!” 虞六跑的贼快,话还没说完人就到了赵蓁面前,张着手就要去抱他阿蓁姐。 季钰反应极快,看似不经意的往前跨了一步,挡在虞六面前,温和道:“阿蓁已经及笄了,姑娘家重名声,你也大了,也该注意才是。” 虞六被泼了一瓢冷水,激动的脑子方才冷静下来,他傻乎乎的摸摸后脑勺:“嘿,嘿嘿,一时激动,忘了阿蓁姐是姑娘了。” 季钰的手指动了动,险些抑制不住的想往这傻大个儿脑门上拍一巴掌。 赵蓁倒是不怎么在意,虞六打小就单纯,脑子不如别人灵光,但却很仗义,不管谁被欺负了,他都会帮人出头,算是小团伙里最笨但很少被赵蓁和虞惜作弄的一个了。 别看虞惜嘴上不说,其实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哥哥。 “行啦,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快进来吧。” 赵蓁向着围墙外喊了一声:“你们也都进来吧,别躲着了。” 外头的虞五孔尧等人这才纷纷出现在门口,一个二个都挺不好意思的望着赵蓁。 赵蓁顿时乐了:“怎么着,还要我亲自来请你们不成?” 虞五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阿蓁姐您坐着就是,我们自个儿进来。” “抖机灵,”赵蓁笑骂道:“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先叫虞六来探路,现在又装矜持,怎么,我走了六年就不是我了?” “呵呵,呵呵......”虞五摸脑袋的动作与虞六如出一辙:“这不是为了您才讲究一回么。” 虞六没想到赵蓁已经是大姑娘了,其他人却想到了,放在别人家里,一大群外男往姑娘面前闯可是要被送进衙门吃牢饭的,再说了,他们确实也存着为赵蓁名声考虑的心思。 “哟呵,虞五少爷什么时候也学会讲究了?” 赵蓁环着胳膊,斜斜倚在门栏上。 虞五憨笑着不说话,孔尧上前对赵蓁施了一礼:“阿姐教训的是,我们不该多此一举。” 孔家的姑娘都不是孔尧这一房的,他没有姐姐,救过他的赵蓁便被他当作姐姐。 孔尧是个老实的,赵蓁敢肯定这里头没有他的事,他多半是被虞五几个坑了。 赵蓁看向季锦兄弟俩:“你们呢,怎么说?” 季锦季铄老老实实低下头认错:“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试探阿蓁姐。” 都认了错,虞五也不敢再耍滑头:“阿蓁姐,我知道错了,您大人都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呗。” 归来的赵蓁依旧是清风街小霸王赵蓁。 赵蓁哼哼两声,算是放过了他们。 “大冬天的,外头站一圈儿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一行人这才规规矩矩的进了院子。 这里是赵菻的院子,招待人倒是不成问题。 赵蓁使唤起弟弟的小厮比冬葵秋梨两个还得心应手,小满小暑两个苦哈哈的被姑娘指挥着,又是侍弄桌椅又是端茶递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赵蓁自个儿的院子呢。 一同长大的发小多年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他们对赵蓁的关心做不得假,季钰没理由拦着,再说他也许久不曾与儿时的伙伴们坐在一桌上了,此时心里也有些感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清风街的发小们就像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很清楚。 赵蓁的归来,打破了这层微妙的屏障,说的兴起,虞五等人仿佛忘了隔阂,对着赵蓁大吹特吹。 “哎呀,阿蓁姐你没看到季钰成了解元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咱们清风街有多体面,对面长安街,通锦巷,就连通平大街都跑来看咱们,那些个贵人,找不到季钰,就跑咱们这儿来打听,你可不知道,平日里有多高傲,那几天就有多热络......” 长安街上住的近些年来的新贵,通锦巷住着开国功臣,虽然已经不剩几个了,至于通平大街,则是宗室皇亲们聚集之地,这三个地方的贵人纡尊降贵,即便来的是下人,也足以证明季钰得中解元的轰动了。 这几个家伙得意洋洋的嘴脸与赵蓁那会儿简直没什么两样,看着他们,赵蓁总算知道季钰为何阻止她炫耀了。 无他,实在是太羞耻了。 季钰此刻却并不觉得羞耻,甚至有些感动,他还以为...... 孔尧以茶代酒,敬季钰:“季二哥为我等做了表率,尧虽不敏,愿以君为榜样。” 季钰端着茶水,郑重回道:“我不过占了侥幸,君子当持重,你这样稳扎稳打方为正途。” 孔尧没有季钰赵蓁那样逆天的天赋,但他是个肯下苦功的人,说起来,季老太爷父子,乃至赵适,都更推崇他这样踏实的学生,毕竟天赋是老天爷给的,努力才是普通人应当秉持的态度。 孔尧之后,季锦兄弟与虞家兄弟给起身给季钰敬了杯茶,攒了几年的恭喜,终于在今天说了出来。 “季钰你这也太厉害了,解元公啊,咱们这些人在外头都不敢说是你跟你一块儿长大的,就怕损了你的名声哈哈哈......” 季钰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从来不曾变过。 这群家伙直接来的瑾瑜院,没去流芳院给柏氏请安,赵蓁挨个儿剜了一眼,然后带着一串儿小子去了流芳院。 柏氏心里作何想法没人知道,但对这几个后辈还是温和的,不仅没计较他们失礼,还留了午膳,倒是这几个人不太好意思,他们急着见赵蓁,忘了还要给行辈问礼了。 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事,虞五和季锦兄弟都是嘴甜的,三两下就哄得柏氏谢氏合不拢嘴,又有孔尧这个被清风街所有长辈一致认定的好孩子在,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谢氏悄悄给季钰使眼色,季钰微微摇头。 谢氏暗暗叹气,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了,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定下来才能安心啊。 季钰决定了的事,旁人都动摇不了,也只能随他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年关已至,闲散的赵蓁还是被母亲抓了壮丁,帮着料理年节诸事。 下人们一听是姑娘管事,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干起活儿来比平日利索了不止一点半点。 赵家的下人都知道,太太虽则严厉些,却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姑娘就不一样了,不犯在她手里,那是再好的主子也没有了,但要是犯了错,不打紧的也没事,要紧的,那就只有一条路,麻溜儿的认错领罚。 早些年有那仗着伺候过老太太的情分,在府里作威作福的,被姑娘撞见了,直接就是一顿板子,打完了就扔出府去,任她自生自灭,有人求情,说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念着老太太也该从轻处罚才是,姑娘什么都没说,只冷笑了一声,却叫求情的人不敢再说一个字。 下人们也说不出来平日一副笑模样的姑娘到底哪里可怕,但只要被看上一眼,再狡猾的人都不敢在她面前弄鬼。 赵蓁并不知道府里的下人畏惧自己,只以为是自个儿把管家想复杂了,其实下头人都挺老实的嘛。 柏氏本想借此磨一磨赵蓁的性子,一边教她管家的手段,没想到平日里油滑的下人们都跟吃了药一样,对赵蓁顺从的很,搞得柏氏很是费解。 合着她当了十几二十年的主母,还不如个只会傻吃傻玩的傻丫头了? “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四丫头暗地里做了什么罢?” 柏氏一边为赵适换上常服,一边问道。 赵适笑道:“我又不是四丫头,哪儿晓得她干了什么。” 柏氏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拍了一下赵适:“你不是自诩最懂闺女么,怎么这时候说不出来了?” 赵适抓住妻子的手,放在怀里暖着: “我虽不知其中缘故,但约莫还是能猜出来些许。” 柏氏抽出手来,嗔道:“老不修,叫人看见了怎么好。” “看见了又如何,”赵适又把她的手放进怀里,看他一派光明正大的模样,柏氏也就随他去了。 “猜出什么来了?” 赵适抚着短髭,徐徐道:“你看咱们几家的孩子,虽不说个个如钰哥儿一般出色,但在京城里也算是好的了。” 柏氏点点头:“不错,这些孩子都是好的,只是钰哥儿太出挑了,才没显出他们来。” 不是说会读书的才是好孩子,科举是寒门唯一的出路,但对于官宦人家来说,家里孩子想要出仕,法子多的是,做不了大官儿,寻常书吏却不在话下。 就眼下而言,清风街的小子们,看得出来的便只有季钰孔尧,赵家兄弟,还有三房庶子季钏,剩下的就是把书都熬成汤,逼着往里灌,也灌不出的个进士来,但不管是季家还是另外两家,都没有太过苛责孩子们,因为比起京城里其他的官宦子弟来说,这些孩子已经很让人省心了,不仗势欺人,欺压百姓,不让家里受累就行了。 反正季家有季钰,孔家有孔尧,虞家......有会生孩子的姑娘们。 至于平时的鞭策,嗯.....若是有用,倒是意外之喜嘛。 “夫人仔细想想,这么些个孩子,为何不听别人的,单单对四丫头言听计从?” 柏氏沉默了,最初四丫头有三个哥哥护着,脑子也灵活,几个小子跟着一块儿玩的久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认了四丫头当头头。 可到底那会儿孩子们都小,现在长大了,四丫头一回来他们还是一窝蜂的上门,态度丝毫不见变化。 “依你之见,却是什么缘故?” 柏氏斜眼看着赵适,却见赵适闲闲的捋着短髭:“这我就不知道了......” 柏氏轻轻捶了他一拳:“还当你有什么高见呢,原来竟是糊弄人的。” 赵适笑笑:“夫人别急,便是我不知道,四丫头也是咱们女儿嘛。” 柏氏柳眉微蹙,片刻后又舒展开来:“你说得对,凭她如何精怪也是咱们女儿。” 父母关起门来讨论自己的事,赵蓁毫不知情,离过年越近,她就越是兴奋,倒不是多想多年,而是与季钰的约定就要到来了。 赵家刚回来,趁着过年宴请亲朋好友,赵蓁跟着母亲忙碌了几日,好不容易挨到元宵灯会,立马跟离了笼子的鸟儿一般,先叫冬葵去请虞惜过来,两人一块儿换了男装。 赵蓁的男装都是秋梨做的,这一件是几年前的了,虞惜瘦弱,尺寸正好。 竹青色的棉袍,外罩一件灰鼠毛做的大麾,秋梨帮着锦瑟把虞惜的头发束起,戴上玉冠,俨然便是个貌若好女的俏郎君。 赵蓁拍掌笑道:“我就知道,长得好看的人打扮成什么样儿都好看,瞧瞧咱们三儿,这样的俊秀,走出去不知要迷了多少姑娘的眼。” 虞惜从未穿过男装,自觉有些怪异。 “你惯会哄人,拿镜子来给我。” 赵蓁顺手拿起铜镜递给她:“郎君只管看,若有半点不像,只管拆我们家秋梨的招牌。” 秋梨横了她一眼:“我倒成罪人了......” 她容易么,都是当丫头的,旁的丫头只用给主子做衣裳,她倒好,摊上这么个主子,不仅要做裙子,连男子的衣裳都得做,偏她家姑娘还不是个省油的灯,袍子做的不好看了不穿,不时兴了也不穿。 这十来年,愣是叫她练成了一手不下玲珑绣坊绣娘的本事。 赵蓁讪笑道:“哪儿能呢,我就是逗逗三儿。” 虞惜冷哼一声,赵蓁赶忙又转过头给讨好这位姑奶奶。 “瞧我,一高兴嘴就容易瓢,你别当真,别当真啊......” 虞惜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赵蓁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的换衣裳去了。 如果说虞惜女扮男装还有迹可循的话,那么赵蓁的男装算得上是浑然天成了。 赵蓁惯爱穿玄色,束起头发便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走,咱们去给母亲道个别,哥哥和菻哥儿应是已经先过去了。” 赵蓁一甩折扇,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走得太快,没看见后头的虞惜正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 冬葵觉得有必要为自家姑娘解释一下,遂小声道:“三姑娘别误会,我们二爷拿扇子就是为了耍帅,并不是真的热。” 虞惜神情复杂的看着她,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碰上这么一对儿不走寻常路的主仆,虞惜对今天的灯会顿时少了大半期待,甚至有种掉头回家的冲动。 柏氏对女儿变侄子一事早习以为常,看见虞三也被带上了歪路也只能叹口气,让赵蓁好好照顾人家,别叫人冲撞了。 赵蓁满口答应,出了门也不负母亲所托,时时刻刻走在虞惜身侧,以防不长眼的上来找事。 虞惜相貌出众,穿上男装束起头发,露出一张芙蓉面来,引得街上的人频频侧目。 虞五虞六两兄弟寸步不离的跟着妹妹,剩下的人自发围成一个圈儿,把虞惜和赵蓁护在中间,赵莘年纪最长,走在最前头,赵菻硬生生的夹在他姐和季钰中间。 赵蓁见他们护的这么严实,顿觉轻松不少,同季钰闲聊的声音也跟着轻快起来。 “母亲说过几日同伯母一块儿去菩提寺打蘸,你去不去?” 官宦人家的太太奶奶们,便是不信佛也要去寺庙里添添香油钱,求个心安。 柏氏谢氏年前约好了,赵蓁自然要跟着凑热闹。 季钰本来是不去的,但问他的是赵蓁...... “菩提寺照慧大师与我有恩,我回京之后尚未前去拜谢大师,此番正是时候。” 照慧大师乃是名满天下的高僧,不仅于佛法上造诣非凡,于医道上也不下于太医院众太医。 季钰幼时体弱,吃了十来年的药也不见起色,一次偶然的机会遇上了照慧大师,大师看了诊开了方子,季钰用了他的药,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照慧大师对季家有恩,季家便一直将大师奉为座上宾,照慧大师时常出入季府,后来大师名声渐大,前年又得了今上的宣召,成了宫中的常客,双方这才断了来往,除了谢氏去打蘸,便只有季钰时不时的去菩提寺探望。 赵蓁点点头:“这是应当的,睿智通达的人,若是得了他一二分指点,可胜读书几年。” “指点倒不敢奢望,不过为人之本分罢了。” 赵蓁摇头,不赞同道:“你就是太实在了......” 季钰浅笑道:“是你想的深了。” 两人的想法截然不同,却都没有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观念,只一笑便过了。 赵菻走在中间,屡次想插句话,却始终没成功,郁闷的跑到前头找哥哥去了。 虞惜走在赵蓁另一侧,季钰开口她便闭紧嘴巴,待她们说完了,才拉拉赵蓁的衣袖,少有的娇俏:“二哥哥,我想要那个鲤鱼花灯。” 出来前说好了,赵蓁仍用赵苇的身份,虞惜则是她的远房表弟。 赵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盏与众不同的鲤鱼花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原来她们已经到了灯市街上。 虞惜看中的鲤鱼花灯便是灯市街上最大的灯笼摊上挂的最高的一盏。 半人高的花灯用鲜艳明亮的红黄二色绘成鲤鱼,鱼鳞片片分明,栩栩如生,鱼尾俏皮的跃起,底座上以莲花为托,粉白的花儿配上青绿的莲叶,既喜庆又不失雅致。这么多种色彩若是用在别的物件儿上倒显得俗气,但汇聚在花灯上,却叫人打心眼儿里喜爱。 “等着,你二哥哥这就给你弄来。” 赵蓁一甩扇子,率先走了过去,对摊主道: “老人家,不知这盏鲤鱼灯怎么卖?”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赵蓁问起,便拱手道:“此乃小老儿耗时半年所制,小老儿制灯数十载,迄今为止,这一盏最得小老儿的心。” 赵蓁以为摊主要抬价,正想说自己不差钱儿,谁知他却道:“这盏灯不卖,但小老儿这儿有一道灯谜,倘若公子解出来了,这灯便赠与公子。” 赵蓁顿时来了兴趣:“老人家此言当真?” 摊主笑着点头:“当真。” “老人家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赵蓁摩拳擦掌,信心勃勃。 今儿她,季钰,孔尧,虞惜都在,什么灯谜能难倒她们? “小公子听好了,我这谜面是一对对子,这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下联是‘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却是妙文。’[1]小公子猜一猜?” 摊主出完题,静待赵蓁反应。 果然啊......赵蓁拿扇子敲着手心,这老人家敢夸下海口,确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灯谜通常都是五言诗,或者直接就是句子,做成对联的倒在少数,摊主这副对联便不是灯谜,也是上佳之作了,想要猜出来,委实不算容易。 赵蓁望向季钰,只见季钰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再看孔尧,孔尧正低头沉思着,她哥脸上的表情比孔尧还凝重些,看来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来。 虞惜站在虞五虞六后面,欲言又止,剩下的人都没言声儿,这种时候一般都不关他们的事,跟着看热闹就行了。 赵菻倒是想到了什么,努力掂着脚朝他姐使眼色,没办法,人太多,他个子矮,前头站的又是高壮的虞六。 见此情景,摊主笑道: “小公子,旁人提示可不算哦。” 赵蓁转回来,微微一笑:“猜谜。” 摊主顿住,似是不解道:“可有缘故?” “先说上联,不是黑白,也非红黄,便是‘彩’字,与狐狼猫狗仿佛,便是‘豺’字,”赵蓁自信道:“再说下联,对东西南北模糊,除了‘迷’字不作他想,上下联合在一起,便是‘猜谜’二字了。” 摊主这才服气,拱手道:“小公子聪慧,小老儿甘拜下风。” 说完,他将鲤鱼灯取下来给赵蓁。 赵蓁接过灯,却没立刻离开,转身让冬葵摸出十两银子给摊主。 摊主推拒道:“按照约定,小公子解开谜底,这灯便是公子的了,无须给小老儿银钱。” 赵蓁却道:“老人家说得没错,只不过这钱不是用来买灯的,而是谢老人家这奇思妙想的灯谜。” 将银子放在摊上,赵蓁潇洒走向虞惜。 “三儿,你要的灯。” 虞惜接过花灯,巧笑嫣然:“谢过二哥哥,二哥哥才思敏捷,智慧非凡,实在叫人叹服。” 赵蓁被夸的十分舒爽,插着腰,豪气万千道:“还想要什么,你二哥哥都给你弄来。” 虞惜早料到她要骄傲,轻笑道:“我要那天上的月亮,不知二哥哥可否给我?” 赵蓁道:“这有何难,我回去就给你找个碗,装上一碗水,月亮便是你的了。” 虞惜啐道:“呸,哪里学来的登徒子招数,竟拿来作弄我。” 赵蓁笑笑,一旁的赵菻拆台道:“还不是那年花朝节......”话还没说完,嘴就被赵蓁捂住了。 赵蓁背过身,在季钰和虞惜看不到的地方,龇着牙威胁她弟:“再多说一个字,你这一年都别想出来你信不信?!” 赵菻立马怂了,不住的点头,用行动告诉他姐,他再也不说话了。 赵蓁这才转过头,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说话不着边儿,你们别在意啊......” 虞惜哼了一声,提着灯走到虞六身后。 季钰脸上仍旧挂着温润的笑容,赵蓁却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虞惜对赵蓁的投机取巧嗤之以鼻,但其他人却上心的紧。 “阿蓁姐,你这法子不错,还有没有,教教咱们呗。” 虞五一脸垂涎,这手段要是用在旁的小姑娘身上,多少姑娘都是手到擒来。 虽然虞五还没有心仪的小姑娘,但不影响他提前学着嘛。 季锦季铄显然也是这样想的,都殷勤的看向赵蓁。 虞六还是那副傻呵呵的模样。 赵蓁用扇子挨个儿敲过去:“干什么干什么,不说学点好的,整天想着这些!” 虞五三人委屈的摸着脑门儿,凭什么不让他们学?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赵蓁无视了这几个二傻子,拉上虞惜,一边招呼季钰和孔尧: “走,咱们去太平楼。” 太平楼里人并不比灯市街上少,尤其在元宵灯会这天,年前包厢就订出去了,赵蓁回来的晚,其他人没想到这一茬,现下只有大堂能坐了。 大堂倒也有大堂的好处,人多热闹,只是苦了虞惜,玉人儿似的小公子,手上还提着一盏大大的鲤鱼花灯,一进门儿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太平楼里比灯市街上亮堂,虞惜的好颜色挡都挡不住,众人只得寻了个角落,让虞惜坐最里面。 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不长眼的人上赶着作死。 刚坐下,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哥儿摇着一把纸扇,晃晃悠悠的走过来,言语轻佻道: “这位小哥儿倒是长得不俗,在下通安伯府姚崇,愿与小哥儿交个朋友。” 这人一看就干惯了这样的勾当,眼里的淫邪看得人恶心欲呕。 虞六是个直肠子,当下就要站起来赶人。 赵蓁按住他的肩膀,故作疑惑道:“我记得通安伯府姓冯啊,敢问阁下所言的通安伯府,是哪个通安伯啊?” 姚崇顿时有些恼怒,言语也变得不客气: “我乃通安伯夫人娘家外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爷面前口出狂言?!” 通安伯夫人确实姓姚,不过却是个继室,姚家本身不显,姚崇在外一直用的通安伯府的名头,一般人倒也会买个面子,但他今儿遇上的赵蓁。 当年赵蓁拳打勋贵子弟,脚踢外戚傻逼的时候,姚家历州贩生丝呢。 “你先别管我是谁,我记得,通安伯府上有个叫冯......”赵蓁敲敲头,苦恼道:“哎呀,离京太久了,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 虞五适时提醒道:“冯嘉,通安伯府大少爷,就是老跟在郭胖后边儿那个鼻涕虫。” “对对对,鼻涕虫,你一说我就想起来,”赵蓁拍拍虞五的肩膀,转头看向姚崇,笑得恶意满满:“鼻涕虫,哦不,冯嘉你可认得?” 冯嘉是通安伯嫡长子,生母乃是通安伯原配,在他面前,继室姚夫人都要矮上一头,更不用说继室夫人的娘家外甥了。 姚崇觉得这几个人不一般,但转念一想,要真不是一般人,也不该坐楼下,遂壮起胆子道:“认得又如何?莫非你与他还有交情不成?” 冯嘉那人眼高于顶,连他这正经的亲戚都看不上眼,怎么可能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白脸儿有交情。 姚崇眼露鄙夷,扯虎皮拉大旗谁不会,打量他第一天来京城不成? 赵蓁缓缓摇头道:“算不得有交情,却有一句话想请你帮我带给他。” 姚崇问道:“什么话?” “叫他拴好自家的狗,下回再放出来朝着人乱吠,可别怪我打狗不看主人。” “哈哈哈哈哈......” 虞五带头发出一阵爆笑,边笑边道:“冯嘉可要冤死了,分明是狗自己跑出来的,怎么怪到他头上了......” 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淡定如季钰也无奈的摇着头:“冯嘉实属冤枉......” 姚崇瞪着赵蓁,怒吼道: “好你个小白脸儿,给脸不要脸,休怪也不客气了,” 姚崇一招手,一帮子家奴打扮的人围到他身后,撸着袖子就要干架。 赵蓁最不怕干架,甚至还有点儿跃跃欲试。 好久没活动过手脚了,甚是想念呢。 赵蓁铁了心要打架,季钰都劝不住,他也没浪费口舌,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到一边,顺带捎上看热闹看得入神的赵菻。 最里面的虞惜悄悄往后退去。 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却被一声突如其来大吼给打破了。 “姚屎蛋,你小子又在老子的地盘儿闹事!” 来的倒也是熟人,金甲银枪,金吾卫校尉,郭煐郭世子是也。 郭煐隶属金吾卫,本职是卫戍皇宫,元宵灯会,顺天府人手不足,临时调配了金吾卫来巡城,郭煐管辖的便是太平楼这一片。 巡到这里,正好赶上姚崇叫下人。 赵蓁几人坐在大堂一角,姚崇站在大堂正中,故而郭煐只看到他没看见赵蓁,便以为是他闹事。 虽然事实也差不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见到郭煐,姚崇立时没了方才的嚣张,只恨不得自己变成个透明人消失在郭煐面前。 郭煐自来就看不上姚崇,这小子仗着通安伯夫人的势,成日招摇撞骗,欺压百姓,把冯家的名声都败光了,带累了冯嘉不说,还丢了所有勋贵的脸面。 “姓姚的,老子告诉过你多少回,叫你别出现在老子面前,你把老子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此时的郭煐身上散发着一股英武正直之气,完全不像之前遇见赵蓁时又傻又二的模样。 姚崇弯着腰,喏喏赔笑道:“世子爷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今儿不给你张长记性,你就不知道爷从来不开玩笑!” 郭煐的架势确实不像说笑,姚崇把腰弯的更低了,不停作揖道: “小的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爷您饶了小人这一回罢......” 郭煐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见他吓得快要尿裤子了,才道:“跟我说什么,跟被你欺负的人说去。” 姚崇赶紧爬起来,往赵蓁他们走去。 赵蓁几个一直没出声儿,郭煐也就没发现自己竟无意中帮了老对头一回,等他跟着姚崇一块儿过来时看被欺压的苦主时...... 怎么是清风街那帮杀千刀的货?!!! 郭煐瞬间僵住了。 赵蓁一手摇扇子,另一只手朝着郭煐晃了晃,露出洁白的牙齿: “郭世子,好久不见啊......” 郭煐顿时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但是不行,今儿要是踏出了太平楼的门,明儿全京城的人都该笑话他了。 想他堂堂魏国公世子,金吾卫校尉,怎么能见着人就跑呢?! 只见郭煐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肃着脸威严道: “嗯,好久不见,你们接着玩儿,我还有要事,改日再会。” 郭煐要溜,赵蓁原也没打算留,不管怎么说,人家今儿好歹是帮了她们一把,虽然没打成架叫人有些遗憾,但也不能因此忽视了人家的一片好心不是。 “世子慢走,改日再聚。” 后两个字咬得略略重些,听得郭煐一个激灵。 “呵呵......” 还是早走为妙,郭煐转身正要出去,却被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给叫住了。 “煐哥,你怎么来了?” 冯嘉一伙人原本在楼上的包厢里喝酒,楼下的动静太大,几个人出来看热闹,这一看,正好看到了往外走的郭煐。 冯嘉几个跟郭煐那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哪里会让他走。 “煐哥,你来得正是时候,咱们几个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冯嘉上来就拉住了郭煐:“咱们哥儿几个可是好久不见了,好不容易碰上了,不喝杯酒怎么说得过去。”说着便要拉他上楼,其他人跟着也上来招呼。 郭煐被围在中间,想走都走不了。 “别别别,当着差呢,不能喝酒。” “不喝酒,喝杯茶总行罢,”冯嘉死活不撒手:“自打煐哥去了金吾卫,咱们都多久不曾聚过了,往常弟弟见您公务繁忙,不好打扰,今儿可是元宵,哥哥再怎么也该买弟弟几分面子才对嘛。” “对对对......” “冯嘉说得对,煐哥可是咱们的楷模,家里长辈都盼着咱们跟你学学本事呢......” 若是从前被这般吹捧,郭煐也就应了,可今日不同,赵四和哭包丫头看着呢,他敢打赌,只要他上了楼,这俩丫头铁定会笑话他玩忽职守。 郭煐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再次端起威严的面孔道: “喝酒什么时候都成,但我今日确有军务在身,不敢犯戒,你们想喝,待我休沐定陪你们喝个够。” 冯嘉还要再劝,郭煐义正言辞的抱拳道: “兄弟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身为金吾卫一员,又是你们的兄长,正该以身作则,为尔等之表率。” “说得好!” 郭煐刚说完,一位头戴金冠,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出现在二楼栏杆上,笑着看着郭煐,毫不掩饰欣赏之色。 “臣,拜见殿下。” 见到此人,郭煐当即跪下,冯嘉等人也跟着跪下,其他人虽不知就里,但见这些公子哥儿们都跪下,也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清风街众人也不例外。 中年人抚掌笑道: “郭校尉年纪虽小,却有这般见识,实乃天下之幸。” 郭煐埋着头,声音里有些许紧张: “当不得殿下如此,郭煐不过是尽本职罢了,殿下才是朝廷肱骨,天下之幸。” 赵蓁跪在角落里,听郭煐这样一说,立马反应过来这位殿下究竟是谁了。 当今天下,称得上朝廷肱骨的宗室,唯有庆王一人而已。 庆王府自高宗四子立府,现已传至第三代,武宗杀完了除了今上以外所有亲兄弟和堂兄弟,庆王府是少数几个躲过那场滔天大劫的,又因庆王对今上有恩,本身也颇有才干,今上登基后以重权谢之,时至今日,庆王在朝堂上的分量不下于首辅刘渊。 但赵蓁不明白的是,元宵灯会是天子与民同乐之日,身为亲王,他却不在天子身边,而是出现在太平楼......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待要仔细再听时,却又消失了。 难不成是幻觉? 赵蓁不敢肯定,自家功夫自家知,若是霍师傅在这儿,定能听得出来。 大堂正中。 郭煐敛容道:“此处人多眼杂,殿下千金之躯,不宜久留。” 庆王笑道:“王妃甚爱太平楼的酒酿元宵,本王途经此处,顺便带一些,也好了了王妃的心愿。” 话音刚落,太平楼掌柜便捧着酒酿元宵来了。 “回殿下,劳殿下久等,元宵已备好。” 随从上前接过元宵,庆王起身道: “既如此,本王先行一步,诸位接着赏灯游乐。” “恭送殿下。” 庆王走了,郭煐也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溜了。 赵蓁看着他跑的飞快的身影,摇头道 “还想与他道谢呢,看来只能等下回了。” 语气中不乏遗憾之情。 虞五笑道:“郭胖要是知道阿蓁姐特意给他道谢,恐怕会开心的一蹦三丈高呢。” 这两人不怀好意,孔尧看不过去了:“郭世子出手相助乃是好意,阿姐何苦作弄他呢?” 赵蓁打了个哈哈:“这不是习惯了么......” 这时,季钰也道:“阿尧说得极是,今时不比往日,他已是朝廷命官,你作弄他事小,惹上金吾卫事大。” “好了好了,”赵蓁赶紧投降:“我错了,我再也逗他了。” 孔尧和季钰这才作罢。 赵蓁呼了口气,悄悄的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幸亏这两个不知道她和虞惜在八宝楼里干的事,否则又是一通大道理啊。 虞惜不吭声儿,在郭胖这件事上,她比赵蓁好不到那儿去,季钰虽不说她,孔尧却不会顾忌。 阿弥陀佛,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堂另一边,冯嘉没拉住郭煐,回头将姚崇训了一顿,正要上楼接着喝酒,转头便看到老熟人。 ......好像明白煐哥为什么急着走了。 好死不死,赵蓁这时候也看了过去,然后露出方才看见郭煐的笑容: “哟,鼻涕虫,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那一口大白牙晃得冯嘉眼晕,然而更让他憋气的是,赵四这四丫头这么多年都不忘问候他的身高! 想他当年也是个白净可爱的富家公子,却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被赵蓁安上了“鼻涕虫”这个不堪入耳的外号,这还不算,赵四还天天取笑他的长得矮,简直坏的令人发指! “赵四,你这个......” 冯嘉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刚才还很正常的赵蓁已经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此情此景,让他瞬间想起了当年的恐惧感,说出口的话也变了调调:“.......好、好久不见了,哈、哈哈。” 赵蓁立刻又笑了出来,变脸之快世所罕见: “你还记得我,真是叫人喜出望外呢。” 冯嘉有点打怵,忙对左右两边的人道:“还不快跟赵四打招呼,都是熟人,你们不认识不成?” 其他人本来装鹌鹑装的好好的,却硬是被冯嘉提溜出来,对面的赵蓁又笑得邪乎,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说完之后,又赶紧缩回冯嘉后面,还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留冯嘉一个人在原地。 冯嘉万不想自己竟被兄弟扔在中间了,顿时有种割袍断义的冲动...... 赵蓁其实根本没想为难人,可谁叫这帮子傻货太怂了,明明她还什么都没干,一个二个就跟见了鬼一样。 嘁,没出息。 无聊的撇了冯嘉一眼,赵蓁打算走人。 今夜的太平楼不太平,还不如猜灯谜呢。 谁知这一眼却被冯嘉误会了,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冯嘉立刻手心冒汗,左右看了看,瞥见姚崇,顿时有了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冯嘉上前抓起姚崇的领子就往赵蓁那边走,可怜姚崇七尺的大个子,被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冯嘉拖着,偏冯嘉是他最不敢得罪的人,只能半拖半爬,十分艰难。 “这是刚才得罪了你们的家伙,”冯嘉把人往赵蓁面前一扔,大方道:“要怎么处置都随你们,不用给我面子。” 慷他人之慨,冯大爷一点儿都不带脸红的。 “这位大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也大人有大量,饶小人这一回罢,小人知错了......” 姚崇虽不知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就冲着郭煐和冯嘉的态度,他就知道,一定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赵蓁哪里会轻易放过他,这小子一看就是不干好事的,没落在她手里倒还罢了,如今嘛...... 就像郭煐说的,不给他个难忘的教训,他怕是不会长记性。 “饶你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赵蓁故意说得很慢,让姚崇以为她要谈条件。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您只管吩咐,小人绝无二话。” 姚崇果然上当了。 “当真?” 赵蓁看着他,姚崇连连点头:“当真,当真。” 赵蓁指向虞惜:“你冒犯是我这位表弟,先给他道个歉,只要他说不碍事,姚公子自去便是。”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儿,姚崇心中暗喜,那细皮嫩肉的小子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软蛋,这小白脸儿也不过如此嘛,想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才叫郭煐冯嘉如此忌惮。 “这位小公子,方才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请您原谅则个。” 姚崇向着虞惜作了个揖,态度谄媚至极。 虞惜偏过头不说话,显然是不愿受这装模作样的道歉。 姚崇为难的看向赵蓁:“您看,小公子他......” “哎呀,”赵蓁作恍然状:“险些忘了,我这位小表弟天生口吃,轻易不肯开口啊。” 姚崇顿时垮了脸。 要是还看不出来赵蓁故意作弄他,他就白混这么些年了......然而形势比人强,就算知道赵蓁耍他,他也只能认命。 “这位公子,那依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赵蓁笑道:“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可就是不知,姚公子愿不愿意了。” “愿意,只要您说,我什么都能干。” 姚崇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一定是有大来头的,不然也不敢这么嚣张,他怎么说也是通安伯府的正经亲戚,这位却丁点儿面子都不给,就要把他往地上踩。 赵蓁道:“这可是你说的,这样罢,我也不为难你,我这表弟从小就爱看戏,你给他演一出如何?” 姚崇心中恨极,他堂堂姚家嫡子,竟被人当作戏子,有朝一日他若得势,必要报今日之仇! 赵蓁挑眉道:“怎么,姚公子不愿意?哎呀,这可就难办了......” 她嘴上说着难办,脸上却不是这样。 姚崇咽下恨意,笑得十分勉强: “不知小公子爱听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蓁将他眼中的恨意尽收眼底,口气越发轻蔑: “寻常的戏入不了表弟的眼,姚公子不如到大街上去大喊三声‘我是狼心狗肺的蠢货’,如何?” “你......” 姚崇指着赵蓁,眼中的恨意再也藏不住。 赵蓁眉毛都没动一下,泰然自若道: “如何?” 姚崇看向冯嘉,他好歹是通安伯的亲戚,这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样打通安伯府的脸罢。 谁知冯嘉却笑了:“这是主意甚好,这出戏也是一场名戏,在梨园里也是有正经名字,作叫‘装疯’。” 冯嘉又回头看着姚崇,道:“姚屎蛋,去罢,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有人捧场才算得上好戏。” 姚崇愕然的张大嘴,再不料冯嘉竟帮着外人踩他。 他丢了面子,难道通安伯府就有脸了么? 太平楼里的人此时都暗暗的关注着这边,知道姚崇为人的,直道为民除害,不知道的,免不了在心里说一句欺人太过,但也仅限于在心里说说,真正敢为为姚崇出头的一个也没有。 赵蓁这伙子人他们虽然不认识,但冯嘉可是京城各大酒楼乐坊的常客,纨绔之名无人不知,不想惹祸上身,闭紧嘴巴明哲保身才对。 不管别人怎么想,赵蓁打定了主意要教训姚崇,季钰生性温和善良,却也不会帮一个人渣说话,孔尧对姚崇这类人更是嗤之以鼻,其他人看跟着赵蓁踩人还来不及,如何会帮他。 这出好戏,姚崇唱定了! 明德七年的元宵,历州姚家嫡长子姚崇一出“装疯”,响彻京城。 元宵之后,听说姚崇回了历州,一生未再回京城。 至于赵蓁,则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外人只知教训姚崇的是个贵气逼人的小公子,却不知这位到底是谁。 这位惩治了一大祸害的玄衣少年,直到很多年后都是一个谜。 元宵一过,这年便算是过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儿也在走亲访友中接近尾声。 赵莘出来一趟,回去就又把自己关进院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赵菻倒是经常去怀玉轩,拐着弯儿的打听她姐当年的英勇事迹,正好赵蓁也闲得慌,就没赶他走,走亲戚吃酒席比干架还累人,又要应付亲戚,还要跟各家闺秀周旋,还不如就在家跟弟弟扯皮呢。 柏氏拿这两个没办法,骂两句不见效果,还是只能自己去。 赵蓁破天荒的在家呆了小半个月,直到正月的最后一天,柏氏与谢氏约好去普照寺的日子。 菩提寺有高僧坐镇,香火自然比别的寺庙更盛,也比别处灵验。 虽不知真假,但本着见佛就拜,见仙便求的原则,柏氏把大儿子从院子里掏出来,装上马车一块儿带去了菩提寺。 赵蓁与赵菻一车,只不过......还没走出清风街,赵菻便气冲冲的上了柏氏的马车。 原因嘛,自然是季钰来了。 有这么好的弟弟,没良心的姐姐却不知珍惜,活该她一辈子不开窍,哼! 赵菻一边恶狠狠的诅咒混蛋姐姐三天吃不上白玉糕,一边却很诚实,一脸若无其事的在母亲面前给他姐打掩护。 柏氏敷衍的安慰了他两句,转头又跟谢氏聊上了。 “今年这天儿回暖的也太快了些,我恍惚记得早些年这时候还在穿棉袄呢......” “谁说不是呢......” 赵菻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是捡来的,哥哥姐姐不疼他,现在连亲娘都不管他了,他、他要...... 算了,还是睡觉吧。 后面的马车里,赵蓁压根儿不知弟弟经历怎样艰苦的心路历程,正笑容满面的跟季钰聊天儿呢。 她不爱去赴宴,季钰也是,但季钰没她脸皮厚,碰上不得不去的人家,季钰也只能去被人当稀罕景儿围观。 赵蓁对此很是同情,但再同情也挡不住她想象季钰被人团团围住的场景。 哎呀,不行,又想笑了...... 季钰无语的看着她,阿蓁最大的毛病就是太会扎人心了。 好在赵蓁还有一丢丢的良心,很快收住了,保全了季钰最后一层颜面。 “你往好处想想,”赵蓁拍拍季钰的肩膀,绞尽脑汁的安慰他:“......等以后你中了状元当了官儿,赴的宴只会多不会少,就当提前练习了。” 只有这种时候赵蓁才会庆幸她是个姑娘,不用在外应酬。 季钰显然没有被安慰到,他叹道:“倘若没有这些俗事多好......” “倒也不是不可能,”赵蓁眨着眼睛:“你掌握了天下最大的权力,便没人敢强求你做任何事。” 季钰脸色瞬变:“阿蓁......” 赵蓁赶紧打断他:“我说笑而已,你别着急啊。” 季钰严肃道:“这样的话怎可随意出口,须知隔墙有耳。” 他一副要讲大道理的模样,吓得赵蓁忙道:“我错了,我口无遮拦,我发誓再也不敢了,季二爷饶我一回好不好?” 赵蓁可怜兮兮的看着季钰,季钰再大的火气也没有了。 “京城到底不比江南,有心之人远比你想象的多,若是因为一时失言惹上惹祸,岂不是冤枉,况且伯父身在官场,难免有一二不和之人......” 虽然不生气了,但该说的话季钰还是要说。 这要是别人,赵蓁保管一个字都听不进耳朵里,但这是季钰。 赵蓁软了态度,诚恳道:“你说得对,我保证再也不胡说了,要是再有下次,你就打我一顿。” 季钰蹙眉:“我打你作什么?你又不怕挨打。” 这倒是,赵蓁尴尬的挠挠脸:“那你说怎么办?” “诗词文章难不倒你,武功策略你比我精通,我听伯父说,杂学你也有所涉猎,用这些来罚你不痛不痒,若你真要改正,自当立个难点的惩罚。” 赵蓁犯了难:“难不成叫我给你做饭?” 倒不是她不敢做,季钰身体本来就弱,吃了她做饭,能不能活过二十都成问题。 季钰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道:“你不擅长的唯有庖厨与女红,厨房不能每日重建,女红却无此忧,从今往后,你胡乱说话一次,便做一件衣裳罢。” 赵蓁大惊道:“一件衣裳?!那你还不如打死我算了......” 她连个荷包都做不出来,一件衣裳,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在赵蓁极力争取下,季钰让了一步,衣裳换成荷包。 一句胡话一个荷包,从父母开始,一人一个,直到她彻底改了口出狂言的毛病。 一时嘴快竟招致如此大的灾祸,赵蓁悔的肠子都青了。 自己现在的手艺也就是打个如意结,做荷包,手恐怕要废...... 赵蓁很郁闷,到了菩提寺也没缓过来。 柏氏诧异道:“今儿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咱们四丫头也有不说话的时候,”说着还正经抬头看了一眼,“这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赵蓁憋屈地看了她娘一眼,默默地走到谢氏身后。 谢氏拉过她,柔声道:“可是钰哥儿欺负了你,二伯母帮你做主好不好?” 季钰并不反驳,赵蓁看看他,再看看谢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没有,季钰对我可好了......” 好的她想哭。 谢氏看儿子,季钰还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 她暗暗叹了口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柏氏就更不管了,她巴不得这丫头收敛些,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给她惹事。 倒是赵菻多看了季钰几眼,像是有话要说。 季钰温和道:“菻哥儿一路可好,马车颠簸,要不要先去后殿歇歇?” 赵菻暗中撇嘴,面上却笑得异常可爱:“我不累,多谢季二哥关心。” “那就好......” 一大一小,笑容款款,看上去比亲兄弟还要和睦。 柏氏很是满意:“菻哥儿很该跟钰儿多学学,”别整天跟他姐一样疯魔。 柏氏也笑道:“菻哥儿也是好孩子,过不多久你就要享福了呢。” “哪里有你的福气好,我还不知要等多久,你却是近在眼前了,真叫人羡慕啊......” “哪里哪里......” 二位母亲互相吹捧,全然不顾自个儿的孩子就在一旁听着。 赵莘就知道他不该来,现在怎么样,亲娘当着他的面忽略他,弟弟妹妹也不说提醒一声儿,就知道在旁边笑。 最后还是季钰打破了尴尬。 “伯母母亲还是先进去罢。” 大门口人来人往的,太羞耻了。 柏氏和谢氏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自在。 “咳咳,咱们进去罢,别耽误了师傅们。” 知客僧适时的上来道:“贫僧戒嗔,受主持之命来接待二位夫人 。” 柏氏二人颔首道:“师傅有礼。” 赵蓁几人也客客气气道:“师傅有礼。” 戒嗔双手合十:“请二位夫人随贫僧来。” 菩提寺与所有的寺院一样,前面是供奉着佛祖菩萨大殿,后面是客院。 赵蓁一刻也闲不住,趁着柏氏歇息,悄悄把季钰拉了出来。 “走,咱们去看看名扬天下的照慧大师去。” 季钰仿佛没看见赵蓁扯着他袖子的手,仍是温文尔雅的模样: “慢着些,大师一直都在。” 照慧大师一旬进宫一次,今日并不是进宫的日子。 * 照慧大师正在诵经,一个五六岁上下长得圆乎乎的小沙弥进来道: “师祖,季解元与一位姑娘来访。” “请他们进来罢。” 小沙弥恭敬道:“是。” 小沙弥走后,禅房里的照慧大师睁开眼睛,眼中却是复杂万千。 院外的赵蓁掏出一个橘子给小沙弥:“乖,去玩儿吧。” 小沙弥却拒绝道:“举手之劳,当不得施主谢礼。” 小小的孩子一本正经的说着大人话,看得赵蓁十分手痒,但她到底忍住了。 这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随意逗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赵蓁把橘子放进小沙弥怀里,趁着小沙弥没反应过来,她就拉着季钰跑进了禅房里。 照慧大师看着突然破门而入的两个人,脸色不是一般的复杂。 季钰:......好、好羞耻。 赵蓁挠挠后脑勺,笑得十分无辜:“久闻大师之名,今日得以拜见,小女难忍心中的激动,还请大师念在我诚心的份儿上,见谅见谅......” 照慧大师看着她,一时竟没有说话。 赵蓁看不懂他的神情,便转头去看季钰,然而......季钰已经快把头低到地上去了。 赵蓁正想说点什么,照慧大师忽然出声道: “这位想必就是赵家姑娘了。” 赵蓁笑道:“大师认得我?难道季钰与您提起过我?” 她看向季钰,此时的季钰脸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 大师却没回答,转而看向季钰:“季施主一向可好?” 季钰双手合十,垂首诚恳道:“仰赖大师恩德,季钰一切皆好。” “阿弥陀佛,施主福泽深厚,得佛祖庇佑,却与贫僧无甚因果。” 季钰早知照慧大师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平淡,是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赵蓁却免不了有些新奇,照慧大师闻名天下,连当今天子都时常请他入宫讲经,原以为能得此殊荣的定是个极能说会道的人,没想到是她想左了。 照慧大师与季钰不过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做出送客之意。 季钰心领神会,拱手告辞:“打扰大师清修,我们这便走了。” 照慧略一点头:“请便。” 赵蓁也跟着拱手道:“盼他日有缘再与大师请教。” 两人转身往禅房外走,快到门口时,忽然听见照慧道: “赵施主,若有一件事非你不能为,然天下人皆言不可,你当如何?” 赵蓁回头,奇怪的看着他:“天下人是谁?” “这......” 照慧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天下人便是天下之人,黎民百姓。” 赵蓁又道:“天下人为何众口一词?大师可否告诉我,什么时候天底下所有人都说同一句话,反对同一个人?” 照慧顿住。 赵蓁笑道:“我不知大师为何有此一问,不过我却不怕告诉您,有人反对,便会有人支持,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 她看向季钰,季钰一如既往笑得温柔,赵蓁会心一笑,傲然道:“季钰永远会支持我,还有我的家人,好朋友,他们都不会背弃我,而他们,正是大师口中的天下人。” “阿弥陀佛。” 照慧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赵蓁静静的等着,她直觉这位还有话要说。 良久之后,照慧才道: “施主定要做?” 赵蓁反问道:“此事是好是坏?” 照慧睿智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贫僧也不知是好是坏。” 赵蓁顿时笑了:“既然大师这样有大智慧的人都不知道,我们就算它不好不坏罢,不好不坏的事,何须多想,无愧于心即可。” 照慧无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她脸上的自信却做不得假,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她。 “施主请便。” 照慧缓缓闭上眼,口中诵起经文,手上的木鱼一下一下敲着。 “咚,咚,咚......” 问的人突如其来,答的人莫名其妙。 直到走出禅院,赵蓁都没想明白照慧最后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季钰,你说大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钰摇头:“我也不知道。” 照慧大师今日.....确实是古怪的很。 一想不通,赵蓁的老毛病又犯了。 “嘿嘿嘿......”赵蓁摸着下巴,眯着眼睛的样子显得莫名像地痞流氓:“大师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一个出家人,干什么才会被天下人反对,还不就是那档子事儿嘛...... 季钰拉下脸:“阿蓁,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岂能随意折辱?” 赵蓁意识到自己嘴又瓢了,正要认错,却听季钰道:“可还记得方才在车上答应我的事?” 这下轮到赵蓁心塞了。 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哎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赵蓁苦着脸,可怜兮兮道:“阿钰,可不可以......” 季钰断然道:“不可,君子言出必践,你既答应了,就不能食言。” 赵蓁想哭的心都有了,一个荷包啊,那可是整整一个荷包啊...... 季钰心道,该,叫你不长记性! 赵蓁一上午接连受到两次重大打击,身心俱疲,走路都没精神了。 季钰见她一路上都焉儿不拉几的,自个儿就又心疼了,可说出的话不能收回,再说这时候正该扳扳她的性子,因为一时的心软坏了事才是对她不负责任。 季钰到底还是忍住了。 赵蓁装了半天也没等来季钰改口,遂只能作罢,怕季钰发现,她还特意又走了好久才找了个无关的话题。 “听说菩提寺的签特别灵,咱们也去求一注吧。” 季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谢天谢地,她终于肯说话了。 “好。” 两人来到前殿,这里人不少,大多都跟赵蓁她们一样,为了求签而来。 赵蓁一看这么老多人,顿时没了兴趣。 “算了,咱们走吧。” 季钰点头:“也好。” 阿蓁高兴就好。 回去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菩提寺里景色不错,难得出来一趟,不多逛逛可惜了。 签没求成,赵蓁却想起了一件趣事。 “季钰,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疯道士?” 季钰无奈道:“你怎么还记得这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季钰八岁的时候,偶然遇到一个疯道士,那道士披头散发,穿的也破烂,除去一身显眼的道袍,与路边要饭的叫花子也没什么两样。季钰心善,命人给他送了些吃食,他吃完了说要当面道谢,之初那会儿年纪小,又看着他是道士的份上,便将人领到了季钰面前。 谁知这道士一见季钰便开始说胡话,一会儿说季钰是早夭之相,一会儿又说他命主西宫,身负凤命,差点儿把之初吓昏过去,倒是季钰比较淡定,客气的叫下人请他出去,可他却赖着不走,还说一定要看看季钰的生辰八字。 这道士嘴里还疯疯癫癫的念叨着常人都听不懂的话,直念到赵蓁来找季钰,赵蓁可没季钰的好脾气,上去就是一脚,哪知那疯道士看见她仿佛见到鬼一般,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这下赵蓁更加确信他是个疯子,连忙叫人把他赶了出去。 这件事也一直被两人心照不宣的瞒下来了,连谢氏都不知道。 “那道士也不知是死是活......” 季钰道:“万事万物,各有缘法,他能遇到我,也能遇到别人。” 世上好心人不少,只要他别再疯言疯语,活下去并非难事。 赵蓁点点头:“说得有理,这世上像你这般傻的人也不是没有了,叫他多遇上几个,说不准还能好吃好喝的过完下半辈子呢。” 季钰失笑摇头,却并不反驳。 菩提寺之行结束,明德七年的正月便彻底过完了,接下来京城里最大的新闻便是白鹿书院的入学考试,紧随其后的则是三年一次的春闱。 赵莘很是刻苦了一段时日,成效还算可以,如愿考进了白鹿书院。 赵家对这事却并不多上心,一来,赵莘底子扎实,虽然老被赵蓁和赵菻嘲笑,但正是因为他有实力,赵蓁两个才敢拿来说笑,要是他真考不上......那两个多半还是会笑,咳咳,但是不会笑得这么明显,顶多是私下里说说。 二来嘛,赵适的任命下来了,翰林院侍讲学士。 侍讲学士是从五品,赵适回京前任杭州知府,正四品,杭州又是富庶之地,从正四品连掉三级,看似是贬,实际却没有这么简单。 提到翰林院,便不得不说另一个与翰林院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天下为官者毕生所求,文渊阁,俗称内阁。 太丨祖皇帝废除了丞相制,改立内阁,初时内阁仅是天子的智囊团,但在高宗时期,因裴、杨等名臣能力超群,又深得高宗信任,将权利放给内阁,内阁自此一飞冲天,及至文宗,内阁已不可撼动,若非武宗异军突起,内阁只怕远不止眼下这势。 内阁兴盛的这一百来年,没有哪一位机要大臣不是翰林院出身,从最早的裴、杨,到文宗时期的二杨,武宗朝太过混乱暂且不说,再到现在,首辅刘渊,吏部尚书兼任华英殿大学士,次辅孟韬,礼部尚书兼任文泰殿大学士,皆是进士及第,翰林出身。 除了内阁,六部重臣里也有不少在翰林院任过职,所以翰林院看似清闲,实则却是高官重臣必经之地。 这些原不该是赵蓁知道的,但她有位对女儿千依百顺的父亲。 “依父亲这样说,您这品级虽然低了,但这以后......” 或许就要飞黄腾达了? 赵适笑道:“为父不在乎官职高低,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能安安心心的做几天学问也好。” 翰林院清贫,却也清净。 孔大老爷这么些年都不愿出来便可见一斑。 赵蓁点点头,这倒也是,她爹身上的读书人风骨并未被官场所腐蚀,比起高位重权,平平淡淡做学问更合他的心意。 “您不失望就好。” 赵适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道:“只怕这几年苦了你们......” 赵蓁摇头:“咱们吃的饱穿的暖,也不需要操心什么,比天底下大多数的人过得都好呢。” 赵适欣慰点头:“你能这样想,为父很高兴。” 赵蓁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赵适轻描淡写,却没有把自己的处境完完全全告诉赵蓁。 侍讲学士的职责是为皇子讲学,天子无嗣,于明德四年召诸王之子入宫充作皇子教养,这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十八个宗室子,储君之位却只有一个,前朝后宫,站队的站队,骑墙的骑墙,斗得是如火如荼。 前任侍讲学士年前被贬去云贵,明面上的罪名是行贿受贿,其实谁都知道他是搅进了两家王府的纷争。 赵适这个位置看着不显眼,但却是最容易被波及的,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只是他不打算告诉家人。 抛开父亲的事,赵蓁一心一意的关注春闱。 原来春闱竟然有这么多规矩! 赵蓁都惊呆了,笔墨纸砚皆由贡院提供,除此之外,贡院还备了清水炭火,来考试的举子能带自个儿的人来,还有九天的干粮。 考生携带的物品也有详细的规定,超过一指厚的干粮不能带进去,有夹层的棉袄不能穿,衣裳鞋袜在贡院门口就要通通检查过,不合格不让进来,干粮点心掰开了揉碎了,但凡有一丁点儿作弊的可能,朝廷都不会放过。 这可就难办了呀...... 季钰身子本来就不好,春寒料峭的,足足在贡院里待九天,还没有御寒的棉袄. 赵蓁再不复之前的淡定,季钰的学问她不担心,可这严苛的规定实在让她无法不焦心。 赵蓁心急火燎的跑去季府,见了季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不论是季家还是季钰,都盼望着这场会试。 更何况......季钰满身的才华若是无处施展,才更叫人心疼。 赵蓁踟蹰了。 季钰见她直愣愣的站在门口,不进来也不说话,心下不解。 “有什么急事进来说罢。” 赵蓁含糊道:“没、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走走,随便走走......” 她忽然觉得自己来的唐突,因为季钰不可能不去考试,而她更不可能开口劝他。 季钰笑道:“进来罢,母亲昨儿送了两罐珍味楼的蜜饯来,我记得你爱吃,给你留着呢。” 蜜饯确实是有两罐的,但到底是谢氏送来的,还是别的,就不得而知了。 赵蓁慢吞吞的走进去坐下。 季钰回身拿了蜜饯出来,又给赵蓁倒了一盏麦芽茶,递到她面前,轻声道: “明日我就要去贡院了。” 赵蓁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季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赵蓁摇摇头:“没事,就是心里慌得很。” 怕季钰的身子挺不住,怕自己的担忧变成现实。 季钰却误以为赵蓁担忧的是春闱的结果,柔声安慰道: “别怕,不过是春闱罢了,便是考不上,也还有下一回呢,只是......” 恐怕要委屈你了。 季钰虽然不觉得春闱会出意外,但世事无绝对,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赵蓁却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担心,若是连你都考不上,这世上也就没人能考中了。” “那你在担忧什么?” 季钰望进赵蓁的眼睛里,赵蓁的心,一瞬间忽然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大有要跳出胸腔的架势。 她也看着季钰,他的眼神澄净清澈,一如往昔。 在他的注视下,赵蓁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你自小就是个玉人儿,冷不得热不得,贡院里那样清苦......” 季钰没想到她在意的竟是自己的身体,一时有些感动,又有些懊恼。 被心上人牵挂的滋味很美妙,但是,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心上人牵挂。 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的。 赵蓁心里毛毛的,季钰的表情太奇怪了,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生气。 她后知后觉的想,该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吧? 季钰捻了枚蜜饯递到她面前,赵蓁想也不想,张嘴就吃了进去,季钰瞬间红了脸。 “咳咳......” 赵蓁嘴里嚼着蜜饯,一脸无辜看着他:“怎么了?” 季钰偏过头,耳根处通红一片:“没、没什么,你多吃点。” 赵蓁把蜜饯抱到自己怀里,笑眯眯道:“那我就笑纳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你竟不吃,真是暴殄天物。” 蜜饯暂时转移了赵蓁的注意力,让她无暇分心想季钰为什么脸红,但先前的话还没说清楚。 “我听母亲说前儿你们府里请了太医,可是来瞧你的,有什么大碍没有?” 赵蓁一通连珠炮似的问题,问的季钰不知从哪里答起。 “你快说啊......”赵蓁等不及催促道。 季钰无奈解释道:“是祖父喝多了,父亲放心不下便请了太医来......” 跟他真的一个大字的关系都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赵蓁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呢,太医有没有顺带给你把把脉?” 这事儿不解释清楚是过不去了...... 季钰叹口气,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来: “照慧大师医术了得,我吃了半年的药便没有大碍了,如今虽比不得郭煐那样壮实,一场春闱还是不在话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季钰觉得自己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即便是对赵蓁。 到后来他都词穷了,赵蓁却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 好像明白父亲为什么从来不与母亲论理了...... 赵蓁确实不怎么信,倒不是她固执,实在是季钰体弱已经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了,一时半会儿想改过来太难. 不过好在她就算不信,也不会硬拦着。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季钰觉得还有必要再说点什么,赵蓁突然站起来:“时候不早了,你明儿要早起,今天早点歇息,我不耽误你了,”说着便要往外走。 她来的突然,走得更突然,一阵儿风刮过一般。 季钰心累的叹口气,起身接着收拾东西。 正翻着书呢,赵蓁的脑袋又从窗户上探出来了: “我忘了说了,你的东西都备齐了没有,名帖放好没有,金陵府的官文可带好了?衣裳可做好了?干粮弄好了没有?还有鞋袜之类的,别看这些都是小东西,要弄不好,到时候受的罪就大了......” 此刻的赵蓁完全没了清风街小霸王的威风,反倒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子。 季钰却觉得心里暖呼呼的,只有一个脑壳支在窗户上的赵蓁在他眼里,比全天下的人都美。 夕阳斜照,橘黄的光映在赵蓁脸上,她圆圆的大眼睛里只有季钰。 季钰笑得很暖,声音也很暖: “都备好了,你放心。” 赵蓁点点头:“还是多检查几遍,请伯父伯母帮着一块儿看看,伯父是过来人,兴许能瞧见咱们瞧不出来的。” “好。” 季钰眉眼弯弯,像在发光一般。 赵蓁没由来的脸红了,虽然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直觉哪里不对,而这不对的原因没有别人,就是眼前的季钰。 季钰心中一动,似有所觉: “阿蓁......” “啊哈哈天黑了我该回家了你好好考试注意身体我先走了不送再见!” 话音未落,人已翻出了院墙。 是的,大名鼎鼎的清风街一霸,赵蓁赵四姑娘,很没出息的......溜了。 季钰喜忧参半,喜得是阿蓁好像懂了点什么,忧的是以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等到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不知要到哪年哪月了。 说到底还是要考上进士的,不然不好意思去提亲啊。 赵蓁一溜烟儿跑回怀玉轩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进了内间,把守在屋里的秋梨吓了一跳。 “姑娘不是去找季二爷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往常哪一回不是天黑透了才知道回来,今儿怎么转了性子了,秋梨疑惑地看看外头,太阳还没落山呢。 赵蓁把手里的蜜饯罐子放到桌上,连喝了几大杯茶,紧张道: “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秋梨赶紧放下针线,探了探她的额头:“也不烧啊,姑娘哪里不舒服?” 别是吃撑了罢。 赵蓁其实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刚才在季钰那儿的时候心跳的很快,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原先她没在意,可不想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听吴先生说,心跳过快可能是心疾引起的,有些人的心疾是天生的,有些人却是后来患上的,后来患上的通常都是有诱因的,最近一段时日她心跳频频,还每每都是季钰在面前的时候,让她有些拿不准是不是患了心疾。 听完了自家傻姑娘的说法,秋梨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儿想把她扔出去。 但是不行,姑娘再傻也是姑娘,且忍着罢。 秋梨无动于衷,赵蓁顿时有些着急:“你倒是说话啊,我是不是该去找吴先生看看啊?” 秋梨:“......呵呵。” 秋梨拿起没做完的扇套,往刚绣好的荷叶底下加了一条胖头鱼。 赵蓁生气了:“你笑什么?你姑娘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笑,没良心的丫头!” 秋梨头都不抬,平平淡淡道:“您觉得拿不准,就去找吴先生看看呗,奴婢又不会医术,哪里知道您是不是真病了。” “都是平时惯得你们,一个二个的,架子比我这个主子都大,哼,早晚收拾了你,叫你知道什么是规矩,”赵蓁跺跺脚,提着裙子往流芳院跑去。 秋梨心想,我都没嫌主子人傻还只会闯祸呢。 柏氏见女儿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立刻道:“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一桩事要交给你,你哥哥去了书院,芝兰院里的人闲着也是闲着,府里的园子年前只粗略的收拾了一回,眼下开春了,花儿草儿的都长出来了,看着不太美观,我叫他们跟着花木师傅一块儿拾掇,你去帮我瞧着,我走不开。” 这只是见小事,原不必赵蓁亲自管的,但柏氏多了解女儿啊,赵蓁抬一抬眉毛当娘的就知道她要干什么,这回这架势就不像是好兆头,不想被气死,还是先找个事儿把她绑住吧。 话被堵了回去,赵蓁郁闷的皱着脸。 “叫玉珠玉盘去不就得了......” 柏氏打断她:“玉珠下个月出阁,如今正绣着嫁妆呢,玉盘一个人忙不过来。” 赵蓁满脸狐疑:“玉珠要出阁?我怎么没听说过。” 玉珠才十七岁,主子身边儿的大丫鬟哪儿有这么早嫁出去的,别是她娘编出来骗她的吧。 “你一天到晚野的跟个土狗似的,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屋里的丫头了,”柏氏脸不红心不跳,一点儿撒谎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可是......” 柏氏再次打断:“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玉珠的夫家你也知道,就是长顺街胭脂铺高掌柜的大儿子,我记得你还见过人家,”说到高家大儿子高敏,母女俩神情都不太自然。 长顺街胭脂铺是柏氏手底下利润最可观的铺子之一,铺子收益好,高掌柜在府里也得脸面,有一回,他带着老婆孩子进府给柏氏请安,那时候高敏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儿,长得细眉细眼,秀气的紧,皮肤比好些娇生惯养的姑娘都白嫩。 赵蓁那时候还是个愣子,一看见高敏就管人叫姐姐,还把自个儿嘴里吃了一半儿的糖掏出来给高敏,高敏不要她还不干,可怜人家小子,被主子姑娘当成女孩儿不说,还被塞了一嘴沾了口水的桂花糖。 事后,赵蓁自是被她娘狠锤了一顿,并且受到了季钰的二重攻击,怼的她有苦说不出,但高敏也没好到哪里去,得了个“高姑娘”的外号,到现在也没彻底摆脱童年阴影。 “咳咳......”赵蓁尴尬道:“哦哦,这可是大喜事,大喜事......” 那回真不是她的错,高敏那小子小时候长得比虞家大姑娘都好看,任谁第一次见也认不出那是个男的来,再说了,她也是出于好心嘛,想着人家姑娘第一回进府怕生,才把糖给他的,那可不是一般的糖,珍味楼的金丝蜜桂花糖,每年只在八月卖的,旁人想吃还吃不着呢,要不是见高敏漂亮,呸呸呸,要不是见他头一回来,她才舍不得呢。 不知道高敏现在长成什么模样,倘若还是美的跟画儿里仙女儿一眼的话...... 再想想玉珠的长相,怕是新郎比新娘还像新娘哦。 想到这里,赵蓁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哎呀,遭了,季钰也比她好看,到时候人家岂不是也要说她? 诶......不对,她为什么要把季钰和自己与玉珠两个一起比?! 赵蓁苦恼的摸着下巴,最近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经常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也不知道吴先生能不能治。 柏氏看着闺女一会儿喜一会儿忧,跟天桥底下的二傻子似的,顿时有种还是别人家的女儿好的感觉。 赵蓁想的正出神,就被母亲赶出了门,十分的茫然。 “母亲,还没说完呢......” “嘭”的一声,流芳院的大门关上了。 赵蓁挠挠脸,识趣的走了。 子曰:唯母亲与虞三难养也。 赵蓁在家里走了一圈儿也没遇到能为她解惑的人,再次想起了季钰的好,季钰就从来不会对她冷嘲热讽,也不会把她关在门外,若不是他明天要去考试,赵蓁肯定想都不带的想的,直接就过去了。 然后...... 季钰看见从墙上跳下来的赵蓁,十分的头疼。 “现在还不到卯时,你不好好睡觉,跑过来做什么?” 赵蓁一脸理所当然:“来送送你啊,这么远的路,万一路上......呸呸呸,我的意思是路上不太平,有我跟着保管没人敢来劫道。” 季钰木着脸,天子脚下,哪来的劫道的。 赵蓁就是随便找个借口,季钰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跟着去。 论脸皮,赵蓁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季钰是个斯文人,说不过舍不得,只能让她跟着。 季家的长辈们对科举习以为常,竟没一个人要去送季钰的,只派了之初和林管家跟着,现在多了一个赵蓁,两人都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那么意外,毕竟这可是赵家四姑娘啊,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赵蓁穿的男装,倒也不打眼。 到了贡院门口,她才发现原来有人比她们还早,举子们穿着单薄的衣裳,三三俩俩的围在一块儿,等候贡院开门。 这时候就显现出寒门和仕宦的区别来了,有钱人家的举子都在马车里坐着,没马车只能在外面吹冷风,二月的天,白日里不觉得,这时候却冻得人恨不能有一床棉被捂着。 赵蓁唏嘘道:“十载寒窗,一朝命定。” 胜则鲤鱼跃龙门,败则继续熬着,直到熬过来,或者熬不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赵蓁看着季钰进了贡院,一时竟有些发愣。 之初看了看林管家, 林管家恭敬道:“四姑娘, 咱们该回去了。” 赵蓁没由来的怅然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当年离开京城也只是有些不舍罢了,并没有像现在一样心里空落落的,无处可依。 “回去罢。” 九天之后再来接他就好了嘛,赵蓁安慰自己。 然而效果并不怎么样,打第一天开始, 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干什么都不得劲儿, 吃个东西都能走神。 这下她觉得自己真的病了! 赵蓁去找吴先生, 把自己的症状仔仔细细说给他听。 吴先生听完之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四姑娘真不是来作弄他的?! 不怪吴先生这样想, 实在是赵蓁的前科太多,几乎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这回的症状又确实奇葩了些, 怨不得别人误会。 赵蓁压根儿不知道, 还一本正经请吴先生开方子。 吴先生揪断了几根儿胡子,寻了借口把人打发走了,回头就关上门, 让药童在门口贴上条子:上山采药。 赵蓁郁闷的不行, 秋梨不理她也就算了, 怎么吴先生也不靠谱了,家里到底还有没有个关心她的人了。 还真就一个都没有,就连她爹这个疼女儿无下限的好爹都不想理她。 闺女哪儿哪儿都聪明,偏在这上头实在叫人脑壳疼。 赵适一面为季钰担忧,一面又觉得暗爽,想娶媳妇儿哪有这么简单,不磨一磨女婿的老师定不是好岳父。 没错,赵适根本没想过帮闺女捅破这层窗户纸。 全家人都在看笑话,赵蓁意识到哪里不对,但始终没想通,最后还是柏氏看不下,请了虞惜过来,说是让她陪陪赵蓁,其实就是让她点醒自家傻闺女。 虞惜头先还以为赵蓁怎么了,结果过来一看......呵呵。 虞惜转头就走,压根儿不待考虑的。 赵蓁想,这不对头啊,别人也就算了,她和三儿是什么交情,怎么她也是一副看二傻子的模样? “三儿啊,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那啥啊?” 她想说自己是不是变傻了,但又觉得自己并不傻,抛开这件事,她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赵蓁。 虞惜瞟她一眼,冷笑道:“是啊,你就是傻了。” 打小就傻了,只知道季钰季钰,何曾看过别人一眼。 赵蓁顿时不好了。 “三儿,咱好好儿说话啊,你实话告诉姐,姐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赵蓁垂头丧气,她就知道老天爷没那么好心,给了她灵活的脑子和利索的手脚,却不给她长命百岁。 天妒英才啊! 赵蓁指着老天爷:“贼老天,你想取我性命,没那么简单!” 虞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张了张嘴,又默默地的闭上了, 算了,横竖只是在屋里发疯,只要不出去丢人现眼就随便吧。 虞惜破罐儿破摔,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只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回了虞家,完全忘了柏氏的本意。 赵蓁依旧懵懵懂懂,以为自己身患不治之症。 头两天赵家的人还看热闹,没过多久就没人再看了,季二爷这一走,姑娘就跟吃了假药似的,一会儿热血澎湃的吼着什么‘与天公试比高’,一会儿又站在园子里念念叨叨的,晚上进园子的下人这几日每天都能在老槐树下看见她,她穿着一身黑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树影子摇摇晃晃地,说句大逆不道的,女鬼也就是这模样了。 柏氏倒是想说,可不想已经晚了,她闺女犟的跟牛一样,季钰又不在。 关键时候一个能用的都没有,气得她捶了赵适和赵菻一通。 “都是你们,说什么让她自个儿开窍,闹成这样,你们就说怎么办?” 赵菻一脸茫然,不就是看了两天热闹么,他姐成了傻子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赵适不疾不徐,老神在在:“夫人莫慌,四丫头这会儿正在紧要关头呢,为夫保证,至多十天,一准儿就好了。” 柏氏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她会好?” 就四丫头现在这疯劲儿,哪里看得出来好了? 赵适捻须而笑:“天机不可泄露。” 柏氏回头看着赵菻,出奇的温柔:“菻哥儿先回去,我与你父亲有要事商议。” 赵菻看了眼父亲,忽然觉得后脖子凉凉的,连忙撒丫子跑了。 亲娘要收拾亲爹,还是先走为敬,不对,是先走为妙。 赵菻之后,屋里的丫头们也纷纷退下。 赵适明知大祸临头却面不改色,一派谦谦君子从容淡定之态,若不是胡子断了几根儿,柏氏都要被他骗过去。 柏氏冷笑道:“说。” 赵适微不可查的抖了抖,却仍强装淡定道:“夫人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听着呢,”柏氏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哼,想跟她耍花样儿,当自己还是年轻那会儿呢。 赵适清了清嗓子,又喝了口茶,这架势做的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发什么长篇大论呢,结果柏氏等的都不耐烦了,他才终于开了口: “十日之后,季钰就该回来了。” 买了半天关子,他就说出来个季钰。 柏氏顿觉手痒,抓过鸡毛掸子挠了挠,挠的赵适心惊胆战。 “哼哼......” 柏氏鼻子里出气就代表有人要遭殃了。 “咳咳.....为父尚有要事先走一步,夫人安坐,不必想送。” 说完,清风朗月的赵适赵学士立刻脚底抹油溜了,而且溜走的姿势竟与他那老于此道的倒霉闺女一模一样。 赵蓁的毛病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起初只是吓吓人,现在已经是食也无味,寝更难安。 柏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天三顿的求菩萨保佑季钰快点儿考完。 十五天看似很短,但于赵蓁而言却无比漫长,心里没着没落的滋味儿太难受了,最后那几天她甚至都想去翻贡院的墙了,硬是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才忍耐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二月十八,赵蓁终于活了过来,一夜不眠也挡不住她内心的激动,早早就去季家等着。 之初和林管家这回就淡定多了,请了安该干嘛干嘛。 赵蓁心里除了季钰什么都没有,两个人在她眼里跟透明人无异。 马车驶出去,路过赵家,孔家,虞家,时辰还早,四家都没什么动静,出了清风街,路过清安桥,长安街,广平街......终于到了贡院。 贡院大门紧闭,门外站着手持,腰挎思明刀的卫军。 赵蓁忽然想到,倘若她是男子,无论是陪着季钰进去,还是站在外头守着,都比在家里干等来的安稳。 这其实不像她,此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是男子,男女是老天爷定好的,从她娘把她生下来那一刻起,她就是女子,她也知道父亲和季老太爷曾为她惋惜,惋惜她不能像季钰一样施展才华,可她从不遗憾,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她就是她,读书习武并不是一定要出人头地,只是因为她喜欢。 随心所欲了十多年,今天她却忽然生出了怨气,如果她能一直陪着季钰该多好...... 时辰一到,贡院的门“嘭”的一声打开了,赵蓁如梦初醒,立刻跳下马车往人群中走去。 举子很多,来接人的家人更多,赵蓁混在人群里,路被人堵着,眼前也全是攒动的人头,根本看不到季钰在哪儿。 赵蓁心急如焚,季钰近在咫尺,可她找不到。 怎么样也找不到,她想跳起来,可人实在太多了,她被挤在中间,几乎动弹不得。 “阿蓁......” 就在她快要暴躁的时候,季钰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犹如一汪清泉注入她不安的心里。 赵蓁回头,她的季钰已经在身后了。 赵蓁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先前的担忧,想念,焦躁顷刻间不翼而飞,她什么都没想,直接冲上去抱住了季钰。 季钰愣了愣:“怎么了?” 赵蓁没说话,她明白了,她喜欢季钰。 抱住季钰的一瞬间,她福至心灵,这十五天来的一切,都是源自于她内心的惶恐,而这惶恐,只因为季钰。 季钰在,她心有所依,安然自在,季钰不在,她的心便没了依托之处。 少时不知情之意,远走六年无所觉,而今只不过数日,却已如失神与志。 赵蓁终于懂了。 怀玉怀玉,原来早在她懵懂之时便已下意识的在自己的心里刻上了季钰的痕迹。 季钰任她抱着,刚开始还能坦然自若,但赵蓁始终没有放开的意思,让他有些甜蜜又有些窘迫。 这、这么多人看着呢...... 季钰想提醒赵蓁,但不知为何,话都到嘴边儿却又咽了回去。 罢了,阿蓁想抱就抱着罢,至多下个月,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 季钰说服了自己,哪知赵蓁这时却放开了他。 ......也好。 季钰如是安慰自己。 想通之后,赵蓁神清气爽,脸色都跟着红润了不少,一点儿看不出之前的疯癫颓唐。 “走,咱们先回去再说。” 这里人多,季钰脸色也不怎么好,应该是累着了,赵蓁就算不挑时候,也不愿意在这里表明心意。 季钰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怎么能这么随便呢,万一季钰本来对她来有点儿意思的,一看她这么不走心拒绝了怎么办,虽说她不可能放开他,可这事儿不比别的,强扭的瓜虽然也是瓜,总归是没有心甘情愿的瓜吃着甜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赵蓁决心要找个最合适的时间表白,但这回老天爷好像不把她当亲女儿。 季钰确实是累着了, 身体康健的人都受不住九天的考试, 他能站着出来都是奇迹, 其实若不是赵蓁抱着他,他都不一定能站得了那么久。 回来狠狠地歇了三天,季钰脸上才有了血色。 赵蓁一天三趟的往季家跑,偏偏每回去都不是好时候,要么季钰在睡觉,要么临溪院里有客人。季家亲族不少, 季钰一回来他们就跟闻着蜜蜂屎似的, 一窝一窝地往季家来, 搞得季家人不胜其烦不说, 还耽误了赵蓁的大事。 这样下去不行, 赵蓁痛定思痛,锤了弟弟一顿, 心情舒爽多了,哼着小曲儿叫了冬葵来: “你走一趟,把孔尧他们都找来。” 下午, 孔尧虞五虞六等人集结在赵家, 等候赵蓁的吩咐。 赵蓁也不绕弯子,上来就直奔主题:“咳咳,各位兄弟, 各位朋友, 我今天请你们来有一事相求。” 虞五脸皮子直抽抽, 什么时候阿蓁姐也学会打官腔了? 孔尧严肃道:“阿姐的是就是我的事,谈何相求,阿姐只管吩咐便是。” 虞六猛点头:“就是就是,阿蓁姐快说吧,这回咱们打谁,是长安街那群货还是通锦巷,通平大街也不是不行,就是要防着那群人告诉家里。” 在这傻小子心里,他家阿蓁姐除了打架就没别的正经事儿可做。 赵蓁眼皮子跳了跳,用力压下当场打人的念头:“不打人......” 还没说完,季铄就先叫起来了:“不打人干什么,人活一世,就是要跟人干架才有意义,不干架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哎哟,阿蓁姐你打我干什么?” 季铄捂着脑门儿,一脸委屈的看着赵蓁。 赵蓁收回手,凉凉道:“这么喜欢干架啊,不如我帮你约上全京城的纨绔,让你挨个儿单挑一遍?” 季铄讪讪一笑,往他哥身后缩了缩。 干架有意义,单挑就没意思了。 季铄很有自知之明,打群架他能逮着机会阴人,单挑?还是算了吧,他连鼻涕虫冯嘉都打不过。 季锦瞪了弟弟一眼,转头对赵蓁道:“别管这个夯货,阿蓁姐你继续说。” 赵蓁颇有威严的点点头,回到正题:“也没有别的事,就是......”说到这里,她又停了下来。 突然要说自己喜欢季钰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呢。 五个人都睁着眼睛看着她,赵蓁厚着脸皮,嘴皮子倒的飞快: “我看上季钰了想问问他的意思不过他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去问所以我打算搞个特别的大场面。” 五人一脸懵,几、几个意思? “咳咳,”赵蓁端着严肃正直的模样:“叫你们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几人齐齐看向虞五,虞五跳脚道:“都看我干什么,我连阿蓁说的啥都没听懂。” 赵蓁看向孔尧,沉重道:“阿尧,这里面就属你最聪明了。” 孔尧:“......阿姐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这下轮到赵蓁懵了,合着她把脸皮都揣兜里了,这几个夯货竟然连她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赵蓁看了看外头的天儿,嗯,蓝天白云,揍人的好时候。 气归气,事情还是要解释清楚。 一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之后,终于听明白的几个人恍然大悟:原来阿蓁姐大大前天才知道她喜欢季钰......呵呵,他们十年前就知道了好吗?! 虞五抹了把脸,表情十分古怪:“阿蓁姐,你就这样去说吧,别想招儿了,”反正不管她说什么,季钰都会答应就是了。 虞六难得附和了他哥:“对的,季钰那么听你的话,只要不是叫他跟你一块儿打架,他一准儿会同意的。” “对啊,”季铄从他哥身后冒出来:“阿蓁姐你别东想西想的,说不定二哥就等你开口了呢。” “呵呵......”季锦笑而不语,什么说不定,明明就是好吗,不只季钰,他们全家都等着阿蓁姐点头了,就连傻子弟弟都知道,阿蓁姐一定是他们二嫂。 赵蓁看向孔尧:“你说呢?” 孔尧一本正经道:“阿姐言之有理,季二哥非是凡夫俗子,需得慎重待之。” 赵蓁打心眼儿里同意:“对对对,你说的没错,季钰要是随便的人,哪里还能便宜了我。” 京城里多少闺秀,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季钰长得好看又有才华,若真是那几个说的那样,还不早被人拐跑了。 不过这也多亏了咱有先见之明啊,早早地就把人锁在身边儿了,赵蓁暗喜道。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赵蓁与孔尧就“季钰到底有多好”一题,展开了一场有理有据的探讨。 剩下的人木着脸看着他们,不约而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到底谁才是笨蛋啊,季钰做的这么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好吧? 探讨完之后,两人顺便敲定了计划。 从这天开始,赵蓁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首先要把季钰约出去,季家闲杂人等太多,不利于她表白。 其次,要选一个既清静雅致能谈心的好地方,最好是除了她们俩以外谁都没有的那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赵蓁要怎么说。 总不能上去就说我喜欢你吧? 赵蓁捂脸,真这么说,季钰肯定以为她在说笑。 季钰是个文人,文人素来喜欢半遮半掩地,不喜太过直白...... 要不然写首诗? 赵蓁摸着下巴,这倒是个好主意。 说干就干,赵蓁叫来冬葵秋梨,一个磨墨一个铺纸,撸起袖子挥毫弄墨。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赵蓁写了几首都觉得不合心意,总是差了点儿意思,倒不是诗写的不好,就是觉得配不上季钰。 赵蓁把写好的诗都扔进了废纸篓子里,秋梨见状疑惑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好好儿地怎么给扔了,怪可惜的。” 赵蓁郁郁道:“这些不行,季钰值得最好的。” 秋梨纳了闷儿:“这是怎么说的,跟季二爷又有什么干系?” 冬葵小声道:“姑娘在给季二爷写情诗呢。” 秋梨了然,这又是作妖呢。 咬烂了三根毛笔也没写出一首满意的诗来,赵蓁一气之下把诗经翻了出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不对不对,应该是翩翩君子,淑女好逑。”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送东西还不错,可季钰喜欢什么呢?”赵蓁想了想,转头看向身后的一架子书,季钰好像只喜欢这个,但还是不行,她有的季钰都有了,她没有的季钰都有,送这个也太没诚意了。 没有拿得出手的情诗,计划却要如期进行。 地方是虞五帮着找的,杏花街的陆羽楼,全京城最清静高雅的地方,王公贵族们常去之地,虞五亲姐夫帮的忙。 赵蓁去看了一圈儿,确实不错,称得上季钰,人也少,应该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打搅。 季钰很好约,他现在只用在家里等着春闱放榜,赵蓁一说要出去散心他就答应了。 赵蓁暗喜,这是个好兆头。 更好的兆头还在后面,到了约好的日子,赵蓁一改往日出门必男装的风格,穿上了最得她娘心意的裙子,水红色上襦配上白裙子,裙子上用银色丝线绣着不显眼的鸾凤纹,腰间系上香囊,裙角挂着压裙的元宝形状的玉坠儿。 秋梨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为赵蓁梳妆打扮,挽髻的时候简直热泪盈眶。 不容易啊,当了七八年的大丫鬟,终于干上了大丫鬟该干的事。 赵蓁本来很不耐烦,但是看见镜子里那个她自己都认不出来的美人时,瞬间没了脾气。 这小模样儿,妥妥地跟季钰天生一对嘛。 不怪她自己都惊讶,赵蓁面前十多年真的活得太糙了,用冬葵的话来说就是暴什么天物。 赵蓁严肃的点点头:“早知道我长成这样儿,哪儿还用得着去花朝节看别人啊,”美人儿没看到几个,还惹得一身腥,真是得不偿失。 赵家夫妇的长相只是一般出众,赵莘勉强算得上英俊,倒是赵菻,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的风采来,家里人都不太在意长相,赵蓁也只以为自己算个中上的水准,没想到打扮出来竟如此出挑。 秋梨跟着点头:“从今往后,您说东,奴婢绝不说西,您叫奴婢打狗,奴婢绝不撵鸡,奴婢要服侍您一辈子。” 秋梨丫头也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人,赵蓁一露出野狗本质,就算是主子她也敢怼,现在成了大美人儿,她就恨不得给她家姑娘提裙子。 冬葵暗地里鄙夷,打从虞三姑娘那儿她就看出来了,旁人交口称赞老实稳重的秋梨其实就是个只会看脸的好色之徒! 最老实的还是她,什么美人不美人的,村里的老秀才说了,美人一张皮,吃尽凡人心,话本子里妖精妖怪哪个不美,哪个又是好的了。当然这话冬葵只敢在心里想想,在怀玉轩里,她顶多能排个老三,还是周妈妈荣养了以后才升上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照了一早上镜子,赵蓁信心满满, 以她和季钰这么多年的交情, 再加上这张颠倒众生的脸, 就是季钰真是神仙,也该动心了。 季钰不是神仙,他只是从小就喜欢上赵蓁的少年而已,所以见到赵蓁的一瞬间他就呆住了。 文采出众如季钰一时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是怎么一种感觉,他只知道,他的阿蓁比三月的春光还要明亮。 赵蓁见他半晌不说话,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是不是被你阿蓁姐姐美的说不出话了?” 原只是一句玩笑话, 谁知却正戳中了季钰的心事。 季钰面上发热, 颇有些不自在:“没......” 赵蓁笑的贼兮兮的:“没什么啊, 咱们又不是外人, 你就是看傻了也没关系嘛。” 最好今天一天都这样傻呆呆的,她说什么就应什么。 季钰转向另外一侧, 小声道:“阿蓁今日仿佛与平日不大一样。” 赵蓁平时能穿男装绝不穿女装,能穿轻省的衣袍绝不穿繁琐的裙子,还打扮成这样......即便季钰爱的是她的性子, 这会儿也被眼前明媚艳丽的皮相迷了眼。 “哎, ”赵蓁戳戳他的后背,偷笑道:“你不是连我光屁股的模样都见过,这会儿怎么还害起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只差两个月, 刚出生时两家母亲没少把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儿照看, 说起来也算是早就坦诚相见过了。 赵蓁不提这事儿还好, 一提季钰简直羞得没脸见人。 “阿蓁......” 襁褓里的事,怎么能与现在相提并论呢。 赵蓁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逗弄季钰。 两人同乘一车,往杏花街陆羽楼去了。 虞五亲姐姐嫁入承恩公邓家,当今邓太后的娘家,邓太后是武宗元后,但并不得武宗宠爱,武宗迷上追求长生之术以前得宠的是曹贵妃,也就是被赵蓁无意间搞得家破人亡的那个曹家。武宗驾崩,今上尊其为太后,升淮西候为承恩公,重用邓太后胞兄。说来可笑,邓家明明是武宗后族,却在武宗死后才渐渐起来。 陆羽楼便是承恩公夫人的嫁妆,虞五这个正经的舅爷开了口,那边自然是要给面子的,今儿破例歇业半日给赵蓁腾地儿。 赵蓁领着季钰穿过大堂,往茶园走去。 季钰不解道:“不是说给伯父买茶?” “不急嘛,咱们先看看,看看再说......” ‘给父亲买茶’只是赵蓁随便找的借口,为的就是把把季钰诓出来,这个借口实在烂的可以,赵适向来不爱喝外头的茶,只喝自己种的,还总以为自个儿的茶是天底下最好的,外头的名茶都比不上。 按理说这么明显的招数季钰应该是能看出来的,但他也有些恍惚。 最近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从贡院回来以后阿蓁就变得奇怪了,一开始像是有话要说,等了好几天却又不见她明说,没几天就又变了,整日神神秘秘的,也不像之前一样总来找他了,叫他满腹心事无法开口。 赵蓁暗中策划表白,季钰何尝没有这个打算呢,可惜两个人都是关心则乱,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兜兜转转拖到今天。 茶园在后院,陆羽楼与旁的茶楼不同的地方便是这处茶园,闹中取静,幽深雅致,据说这里有一株茶王,乃是陆羽亲手所中,虽然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就算陆羽到过京城,那人家还能走哪儿往哪儿种茶树不成。 放在以前,赵蓁对这种拉大旗扯虎皮的行为定要鄙视一番的,但今日不同,她压根儿就没注意所谓的茶圣种的“茶王”,她脑子里现在没有别的,就俩字儿,季钰。 见她只顾闷头往前走,季钰出声提醒道:“再走就是后门了。” 赵蓁一看,果然已经到了茶园最深处,先时她看中的一处凉亭,顿时心中一喜,接着又是一紧。 “咱们过去坐坐,”赵蓁指着凉亭:“我叫人送壶好茶来,边喝边说话儿。” 季钰定定的看着她,赵蓁略感不自在,微微偏过头去,季钰暗暗叹气:“也好。” 要是还不明白买茶只是个幌子,他就不是季钰了。 季钰不知道赵蓁要干什么,总归不是害他就是了,而且......想起那天在贡院外的拥抱,季钰心中微动,或许,他多年来的心愿就要成真了。 赵蓁先前与店家说好了不让人打扰,店家送上茶后便退下了,顺带关上了茶园的门。 偌大的茶园里静悄悄的,只有赵蓁和季钰两个人。 赵蓁执起茶壶将自己和季钰的杯子里倒满了碧绿的茶水,然后就不说话了。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烂大街的招数她倒是知道不少,可只要一想想,她都觉得是轻辱了季钰。 季钰现在也说不上多从容,赵蓁的异常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测,他心跳的很快,如果真是那样......不对,阿蓁是姑娘家,怎么能让她先开口呢? “阿蓁......” “季钰......” 两人不愧是十几年的默契,要不就一起沉默,要不就一起开口。 赵蓁抢着道:“你先说......” 让她再想想看,还有没有什么既能表明心意又能称得上季钰的说辞。 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的赵蓁恨不得自己变成曹植曹子建,一挥手就能洋洋洒洒写出一篇洛神赋一样的文章给季钰。 季钰俊脸微红:“还是你先说罢。” 他想听听阿蓁会说出什么来。 你推我让,明明两厢情愿的两个人却都跟傻子似的,就是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可急坏了看热闹的几个人。 虞五道:“要不我去告诉季钰去,”说着便要往外走。 季锦一把拉住他:“你这样冲出去,万一坏了阿蓁姐的大事,她会弄死你的,还是再看看吧。” 虞六也跟着点头:“季三说得对。” 虞五一想也是,阿蓁姐计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季钰一个难忘的回忆,要是被他搞砸了,那后果......还是算了吧,安安静静看戏才是正道。 孔尧坐在虞惜对面,虞惜兴趣缺缺的往茶园里瞟了一眼,转过头对他道:“你猜,这俩二傻还要浪费几个时辰?” 孔尧皱起眉头,不赞同她的话:“阿姐行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虞惜翻了个白眼儿,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却没想到,这回还真叫孔尧给说中了。 凉亭里,赵蓁左思右想,脑壳都疼了。 这样下去不行,反正怎么都是说,不如直接点。 赵蓁心一横,抓起季钰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跟前,中气十足道: “季小二,我看上你了!” 季钰万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顿时从额头红到了脖子上。 “阿、阿蓁......” 赵蓁粗暴的打断他:“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反正我就是认定你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说完之后,赵蓁顿觉身心舒畅,果然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不适合她,还是这样直截了当的符合她的风格。 “我跟你说,你仔细数数,从小到大,我救了你多少回,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我也不要别的,你以身相报就行了.....” “好。” “你未娶我未嫁,你长得好看我也不赖,你有学问我也不是白丁......”赵蓁数的正欢呢,忽然听见这个字,瞬间就愣住了:“......啥?” 季钰轻轻一笑,并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反握住,倾身向前抵在她的额头上,温柔而热烈:“季钰以身相报,阿蓁收下可好?” 赵蓁看着近在咫尺的季钰,脑子渐渐迷糊起来。 季钰的丹凤眼真好看啊,比花朝节上的百花仙子还要好看,季钰的眉毛也好看,如高山之挺拔,为这张俊秀出尘的脸增添了几分英气,还有嘴唇,红红的就像珍味楼的樱桃果子,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咬上一口,看看是不是樱桃那样甜。 鬼使神差的,赵蓁竟然真的咬上了季钰的唇...... 季钰没想到她会咬上来,一时间竟怔住了。 赵蓁脑子里已经乱了,季钰的嘴唇软软的,很温暖,就像他的人一样,令她沉迷不已。 赵蓁动情的亲吻感染了季钰,他抛却了十几年来的修养,开始一点一点的攻城略地.....良久之后,两人才终于舍得分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不好意思。 赵蓁率先打破了沉默:“咳咳,那啥,咱们这算是好了吧?” 季钰红着脸点头:“嗯,明日我就请母亲去提亲。” 原打算有了进士的身份再说亲事的,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了,这样也好,不过早几天的功夫罢了,就是委屈了她。 季钰歉疚的看着赵蓁,奈何赵蓁正处于极度兴奋中,压根儿没注意到。 “那咱们说好了,明儿伯母过来,我们家里你不用担心,一准儿没意见,父亲母亲都喜欢你,巴不得你给他们做女婿呢,哥哥嘛.....他没你厉害,也不会说什么,就是菻哥儿,”说起弟弟,赵蓁就有些头疼:“那小子精怪的紧,你也不用管他,要是他敢闹幺蛾子,看我怎么收拾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一眨眼的功夫亭子里就亲上了,这可把茶楼里看热闹的一伙人激动坏了。 “你让我也看看......” 季铄喝口水回来就发现没自己的位子了。 “你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地儿......” 虞五和虞六也为了窗台边儿一小块地方争了起来, 所有人都往前挤, 要不是窗户挡着, 这群人能直接挤到茶园里去,就连虞惜都坐不住了,眼睛一下一下地往窗外飘去,还要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也是辛苦的很,可惜都是白费功夫, 屋里没一个注意她。 在场的人里只有孔尧还坐得住。 “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 可惜没人听他的, 这可是阿蓁姐和季钰互通心意的历史性时刻啊, 不看不得后悔死。 虞惜掂着脚看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瞥见赵蓁和季钰,忽然又坐下了。 嘁, 不就是当了“大嫂”么,神气什么。 说回凉亭里,赵蓁一不留神儿把自家人卖了个干净, 季钰并不提醒, 只在一旁默默地的记着。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主要是赵蓁粘着季钰,季钰......当然只能随她了。 临近晌午, 见赵蓁还没有要走的打算, 茶楼里的人坐不住了。 虞五道:“这不行啊, 阿蓁姐和季钰有情饮水饱,喝口茶就能顶事儿,咱们这些光棍儿总不能也跟着灌一肚子水吧?” 他们又没个知心人,就是灌进去了也不顶饿啊。 虞六和季家兄弟深以为然。 虞惜却道:“有本事你去叫人去?” 虞五顿时怂了,阿蓁姐不让他们跟着,他们是偷偷跑来的,再说了,就阿蓁姐那荡漾的小模样儿,现在去不就是找死么。 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方才声音最大的季铄也闭紧了嘴巴。 虞惜又道:“我倒有个法子,就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配合了。” “快说快说,”虞五催促道,这丫头打小就聪明,说不准真有什么好法子呢。 虞惜轻轻一笑:“咱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出去恭喜他们,如何?” 虞五几人顿时苦了脸,这算什么法子,这不是自个儿送上门去让阿蓁姐捶么。 孔尧这回却破天荒的赞同了虞惜:“三姑娘的法子没错,咱们偷偷跟来本就不合礼数,现下正该去向阿姐和季二哥坦诚过错。” 一开始孔尧就不愿意来,但又怕这几个人没个分寸,搞砸了赵蓁的大事,所以才跟来约束他们,现在事情既成了,再藏头露尾的就说不过去了。 虞五几人相互看看,虞六率先道:“妹妹和孔尧都这么说,咱们就这么办吧,反正这里就他们俩是聪明人,不听他们的听谁的。” 虞五简直想一顿老拳把他打得灵光些,骂自己归骂自己,不要把他们都带上啊。 季铄白眼翻起的快要抽筋:“季六你怎么说话呢,孔尧和三妹妹是聪明,可咱们也不是笨人啊,你该说咱们都聪明,只是他俩格外聪明些。” 虞六困惑的挠挠头:“那阿蓁姐和季钰呢?他们该怎么说?” 在这小子心里,头一等聪明人就是赵蓁季钰,然后才是孔尧虞惜,再然后......他认识的人不多,好像也就这些了。 这下连虞惜都听不下去了,没得这么骂人的,那俩能跟一般人比么,满京城里还有谁生下来就跟成了精似的。 “既然六哥这么积极,不如就由你去打头阵好了。” 虞惜转头就给自家蠢六哥挖了个坑,还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连孔尧都没为他说半个字。 虞六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头一个去的一定没有好下场,可是没办法,他人笨嘴拙,季铄都能绕晕他,更不用说曾经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干翻了长安街一众人的虞惜虞三姑娘了。 虞六磨磨蹭蹭的出了茶楼,还没到赵蓁跟前儿呢,赵蓁就看了过来,眼神还不是一般的犀利,射的虞六反射性的往后缩了缩,可惜后面只有几株茶树,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 “哈、哈哈,阿蓁姐你们也在啊,真是好巧啊,哈哈......” 赵蓁危险地眯了眯眼:“就你一个人?” 虞六心虚的往后看了看,赵蓁跟看过去,拐角处有一片天青色一角,顿时笑了,只是这个笑横看竖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意思。 虞六不敢撒谎,老老实实道:“今早你们一走,我们就跟在你们后面来了,只是先前一直在茶楼里待着。” 赵蓁看了眼季钰,季钰果然已经脸红了,方才那样被人瞧见了,以他的性子,恐怕要不自在好长时间了。她有点头疼,这帮臭小子,都看完了也不知道走,还敢大喇喇的跑到她面前来,哪儿有这么笨的人,别是故意作弄季钰的吧。 本来赵蓁也就是猜猜,但在看到虞惜的时候,她已经能确定了,这丫头就是故意的! 虞惜笑得温婉:“恭喜阿蓁姐姐了......” 看看,看看,这丫头几时叫过姐姐,这回若不是故意的,她赵某人敢把头拧下来给她扔着玩儿。 赵蓁转头看向季钰,没想到季钰突然不害臊了,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招呼人。 这什么情况?! 赵蓁一脸茫然,她那正人君子光风霁月的季钰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季钰没有半点儿不自在,还笑得儒雅大方:“既来了,何不早些出来叙话?” 孔尧一揖到底:“是我等唐突,望阿姐与季二哥不要怪罪。” 季钰扶住他,温和道:“何须如此。” 见他这么宽容,孔尧更加愧疚了,恨不得给他和赵蓁磕头谢罪。 孔尧的道歉虽不是很必要,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季钰现在没有任何不自在,也算是间接坏了虞惜的小算盘。 虞惜倒是还想说点什么,被赵蓁瞪了一眼,悻悻地的闭上嘴站到一旁去。 赵蓁苦恼的挠着脸,原先只以为这丫头不待见季钰,如今看来比她想的还要严重些,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得想想办法才行。 这时候的赵蓁还天真的以为季钰和虞惜的矛盾尚能调和,多年以后她才看清楚,这俩就是天生的命里犯冲,没有任何讲和的可能性,而且犯冲这玄乎乎的玩意儿甚至延续到了下一代。 季钰不计较,赵蓁自然也不会在意,她自个儿都是个爱好看热闹的,如今风水轮流转,她被人瞧了热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仅不怪他们,赵蓁还十分大方道: “姐今儿高兴,请你们去太平楼吃顿好的去。” “阿蓁姐威武......” 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向店家道了谢,又风风火火的杀去了太平楼。 季钰向来言出必践,说了第二天提亲就绝不会拖到第三天。 翌日,谢氏果然带着四色点心果子,绸缎布匹来了赵家。 柏氏还不知道赵蓁干的事,见到笑容满面的谢氏还纳闷儿呢,这不年不节的送的哪门子的礼啊。 谢氏也不拐弯抹角,略略寒暄后便道:“咱们也不说那些个场面话,两个孩子都大了,我们家的意思是,今年就把事情定下来,你看如何?” 这不对啊,柏氏不解道:“年前姐姐不是说......” 谢氏笑道:“还不是钰儿,哎呀,年轻人的事儿,咱们也管不着,钰儿这儿你也不用担心,横竖不会让阿蓁嫁个白丁。” 柏氏道:“姐姐说的什么话,钰哥儿这样的人才我要是还挑剔,那我成什么了,”她就是想不明白,季家怎么忽然提前了,眼看就要放榜了,急也不急在这几天啊。 柏氏哪里知道着急的不是季家,而是自个儿闺女。 话说回来,赵蓁也不是着急,她就是乍一明白过来自个儿的心意就恨不得把季钰整个人都打上印记,好让外头那些狂蜂浪蝶通通退散。 谢氏一进了赵家,赵蓁就知道了,倘是旁的姑娘,这时候定然已经羞得不敢见人了,但赵蓁不是一般姑娘,哦不,应该说除了长了一副姑娘家的外表,她就没哪一处是姑娘家该有的,所以她半点儿羞涩都没有,直接就去了流芳院里。 好巧不巧,赵蓁进门儿的时候就听见柏氏的声音。 “我们家四丫头顽劣的紧,怕是配不上你家钰儿......” 赵蓁当时就急了,她娘说什么呢,季钰还没嫌弃她呢,亲娘就嫌弃她了,还是不是亲娘了? “娘您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顽劣了,您到外头打听打听,我这么听话可心的闺女上哪儿找去!” 赵蓁边说边往屋里走,进去才看见里面的情形。 谢氏拿帕子捂着嘴,虽然已经尽力克制了,但还是看得出来在笑,屋里的丫头们也都想笑不敢笑,憋得脸紫红紫红的,唯独她娘柏氏,一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 赵蓁愣了愣,这架势......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赵蓁只听了这几句就以为她娘要拒绝季家的提亲,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按照惯例女方家不能直接答应, 一般要拒绝个一两此次, 像赵家和季家这样熟稔的,柏氏更不能一口答应了,赵蓁与普通姑娘不同,一身的臭毛病,季家虽然不嫌弃,但柏氏总得做出态度来, 先说明白了, 季家接受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退一万步来说, 万一将来有了变故, 季家也不能拿这个说事儿。 没想到正好被赵蓁给撞上了,闹了个大笑话。 听完谢氏的解释, 赵蓁尴尬看着她娘,柏氏转过头不说话。 丢了这么大的脸,柏氏能轻易放过她就有鬼了。 赵蓁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不能善了, 可她更不想耽误了亲事, 所以她没得选,只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就不信她娘会死犟着不松口! 柏氏怒极反笑:“呵呵, 长本事了, 还知道尥蹶子了......” 等这事儿过了, 看她怎么收拾人。 赵蓁料得没错,柏氏最终还是答应了季家的提亲,不答应也不行了,赵蓁的名声太大,除了季钰没人敢娶,再说赵蓁都去了临溪院多少回了,不嫁也实在说不过去。 但赵蓁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她娘答应是答应了,可转头就把她禁了足,关在怀玉轩里哪里都不准去,还派了周妈妈和张桐家的一块儿看着她。 周妈妈是赵蓁的奶娘,她的话赵蓁不能不听,张桐家的是出了名儿的油盐不进,除了柏氏谁都指使不动,选这两个人就代表柏氏是来真的了。 赵蓁只能在屋里呆着,一边求佛祖保佑她娘早日消气,一边与两个妈妈玩儿捉迷藏。 数不清第几次被张桐家的逮到之后,秋梨叹气道: “姑娘这是何必呢,张妈妈家里原来是开镖局的,家里没落了才卖身进了府里,别人比不上您的腿脚,她老人家可不惧。” 赵蓁也不想啊,可她容易么她,才跟季钰表明了心意,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一帮子人打断了,回来又被母亲关在屋里,再没看见过季钰一面,真是想想都心酸不已。 遥想当初,她一天三趟的往季家跑也没人管,哪天不见季钰一回都是稀罕事,如今整整三天了啊,三天没看着季钰啊,她能忍到现在都是奇迹啊。 秋梨毫不留情的拆穿她:“不是奇迹,是张妈妈。” 要不是张妈妈本事大,早被姑娘跑出去了。 赵蓁怒目而视,臭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白疼她这么多年了。 秋梨冷笑,疼奴婢?!您倒是自己做个荷包出来瞧瞧。 赵蓁卡壳了,答应季钰那个荷包还捏在秋梨手里呢,现在还不是得罪人的时候。 “不是奴婢说您,您自个儿答应的人家,如今又整这些弯弯绕,要是被季二爷晓得了......”秋梨没再说下去,季二爷虽然万事都由着姑娘性子来,但她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季二爷不会让步,要是姑娘执意弄虚作假,迟早要吃教训的。 赵蓁也心虚,季钰犟起来连她都没法子,万一要是漏了馅儿...... “那要不然.....你再教教我?” 反正现在也出不了门儿,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哎,您这样不就对了么,”秋梨脆生生的应着,一边利索的收拾了针线篮子,开始一丝不苟的教赵蓁做荷包。 “您头一回做,咱们也不用想那花里胡哨的,就做的素净的好了。” 赵蓁不住的点头:“嗯嗯,越素净越好,最好是两块儿布一缝就成的那种。” 秋梨摇头:“那不行,您好歹也是大家子的姑娘呢,便是不说精致华美,也该有个素雅的样子,不然叫人家瞧见了,还以为奴婢教的不好呢。” “我的好秋梨,”赵蓁放下针线:“你就是不想想凭你家姑娘这手艺,也得想想我这进度,还被人瞧见呢,嘁,这辈子能做出来一个就不错了。” 秋梨怪异的看着她:“奴婢有时候是真不知道姑娘您哪儿来的底气?”反正在她看来,别说一个荷包,就是千儿八百个也不一定能改了她那胡说八道的毛病。 赵蓁噎住了,秋梨这丫头还真是......了解她啊。 “看就看吧,”赵蓁换了一种说法:“我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敢笑话我。” 这倒是,秋梨默默地点点头,她家姑娘别的不说,吓唬人还是很有一套的,她不主动挑事儿就算好的了,谁敢笑话她呀,就是真有那不怕死的,也只是在背后偷偷笑话,还不敢做的太明显了。 赵蓁按捺住往外跑的冲动,安安分分的跟着秋梨做了几天针线,有正经事做,又有冬葵不时在一旁插科打诨,日子倒也不算无聊,就是总见不着季钰让她不太开心。 答应季钰的荷包尚未做完,放榜的日子便到了。 赵蓁比季家的人还积极,一早就让赵菻带着人去守着,赵菻趁此机会狠狠敲诈了他姐一笔,然后乐呵呵的去了。赵蓁在后头暗自磨牙,要不是她出不去,哪里轮得到这小子嚣张。 出不了门,赵蓁只能在怀玉轩里等着,还好赵菻关键时候是个靠谱的,在他姐望眼欲穿就要忍不住打出门去的时候,及时赶回来了。 “菻哥儿,如何?” 赵菻还没走进怀玉轩的大门,他姐就风风火火的奔出来,抓着他就是一通乱摇。赵菻从他姐手下挣脱出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裳,说道:“姐姐急什么,弟弟我顶风冒雨的为你办事儿,这才回来呢,你也不说倒杯茶送盘儿点心什么的。” 一点儿也不心疼劳苦功高的弟弟。 三月的大晴天儿,哪儿来的风雨?! 赵蓁额头上冒出一根青筋,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给弟弟来个满堂红。 “赵菻,”赵蓁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拿腔拿调,就别怪我秋后算账。” 若是平时被赵蓁这样威胁,赵菻早就认怂了,可今儿不一样,他有的是底气跟他姐闹。 “姐姐要是想知道呢,就拿出做姐姐的样子来,叫弟弟感受一下姐姐的好,兴许弟弟一高兴就告诉你了呢,”赵菻贱兮兮的看着他姐:“姐姐也别想着找别人,跟着我去的下人都叫我打发出府了,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呢。” 赵蓁深深吸了口气:“行,算你狠,”她叫来冬葵:“去,给你家小爷沏壶好茶,再送盘子点心来。” 赵菻笑的得意:“这才对嘛,姐姐早这样咱们多少话说不了,”又对冬葵道:“我记得怀玉轩里有罐子雨前茶,就沏那个来,还有昨儿隔壁送来的白玉糕,也装一碟子送来。” 冬葵转头看赵蓁,赵蓁沉痛的点点头。 这鬼精鬼精的小子,逮着机会就往死里敲诈,雨前茶白玉糕,也不怕吃成大脸盘子。 “是,奴婢这就去。” 冬葵转身要走,赵菻又叫住她:“还有上个月姐姐拿回来的那罐子蜜饯,也一并拿上来。” 赵菻觊觎那罐子蜜饯很久了,偏偏他那个平时都大方地不得了的姐姐对这玩意儿宝贝的紧,看都不叫人看一眼,更别说拿出来给人尝尝了。 人嘛,也是得不到就是越是好奇,此时不要更待何时。 赵蓁脸色青黑,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赵菻似是毫无所觉,摇着扇子溜溜达达的往屋里走。 这会儿生气不要紧,待会儿听了他的消息,他就不信他姐还能记得找他算账。 吃饱喝足之后,赵菻闲闲的剃着牙,一面对冬葵道:“蜜饯吃多了腻得慌,你去给我弄壶麦芽茶来解解腻。” 麦芽茶可是季二爷给的啊...... 冬葵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再次看向她家姑娘,不看还好,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赵蓁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弟,先前的青黑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看上去平静的叫人害怕。 姑娘这架势,是真的要发火了啊。 冬葵抖着手,颤颤微微的跑出门去了。 赵蓁的看着她弟,放在桌子下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赵菻仿佛不知大祸即将临头,还在挑剔方才的蜜饯,没吃到嘴里的时候总以为那是最好的,可真吃进嘴里了吧,感觉与寻常蜜饯也没什么两样。 就在赵蓁即将要爆发的一瞬间,赵菻忽然砸吧了一下嘴,摸着后脑勺对他姐笑的异常可爱: “哎呀,看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了,季钰得了第二名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赵蓁默默地放下了拳头...... 季钰得了第二名? 季钰得了第二名! 赵蓁打心里为季钰高兴,但高兴之余, 又免不了担心季钰。 第二名的成绩对于常人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可......就怕季钰期望过高, 如今反倒要失望了。 那第一名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随口道:“第一名是个叫郑齐的人,我叫小满去打听过了,说是江西那边来的,寒门出身,年近四十, 会试不下三回了, 也算是个老举人, 今年不知拜了哪路神仙, 竟将季钰比了下去。” 赵蓁没心思管他张口闭口直呼季钰的名字, 皱着眉头问道:“你可看见后头几名都是谁了?” “第三名叫陆康,四五名一个叫黄彦, 一个叫杨安,都是些没听说过的,看着也像寒门出身, 反倒是官宦人家的没几个。” 放榜的时候赵菻就在现场, 中了的和没中的一眼就能区别出来,中了的人里头大部分衣着都是十分简朴,穿的稍微好一些的都没几个, 像什么绫罗绸缎, 金银傍身的更是没有。 赵蓁摸索着下巴, 这届春闱与往常不大一样啊。 科举是寒门唯一的晋身之道,但这条路委实不算容易,本朝还算太平,只有武宗当政的十来年里天灾人祸层出不穷,到武宗死前,国库都空虚了,百姓们的生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年才缓过来一些,可也仅是吃上饭而已,读书考科举花费海了去了,一般人家穷尽一家之力也供不出来一个读书人,即便供出来了,跟官宦人家出来的读书人也不可同日而语,一个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另一个却享受着最好的资源,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天底下没多少天才,季钰这样的更是凤毛麟角,要是硬说寒门子弟就一定比官宦子弟用功努力,赵蓁却是不信的,旁的不说,单是她认识的人里,就没有一个是不努力,上至季家老太爷,早逝的季大老爷,如今的吏部侍郎季二老爷,她爹,孔家的几位老爷,下至季钰这一辈人,哪个不是肯下苦心的,就是季锦那几个不爱读书的,早些年也曾通宵达旦的背书写字。 先前赵蓁打听春闱规矩的时候,连带着也听她爹说了些别的,历年以来考上进士的举子里面,官宦士绅占六到七成,寒门只占三四成,年生好的时候前者少一些,后者多一些,年生不好的时候比例还要夸张些。 怎么今年的春闱就不按常理出牌了呢? 赵蓁百思不解其解,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无关紧要的,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打发走了赵菻,赵蓁把秋梨和冬葵叫到里间: “一会儿秋梨穿我的衣裳去拖住周妈妈,冬葵负责把张妈妈引开,我翻墙出去,记住,机会只有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秋梨小声道:“姑娘真要......”她用手指了指季府的方向。 赵蓁点头坚定道:“我必须去。” 冬葵道:“那就真不能有一点儿闪失了,”两个妈妈都是人精,任何纰漏都会打草惊蛇,一次不成可就没有另一次了。 说干就干,关键时候两个丫头从来也不拖泥带水,照着赵蓁的吩咐就去了。 秋梨与赵蓁身形相仿,穿上衣裳只要不看脸,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冬葵机灵,遇事很有几分急智,拖住张妈妈一时半刻的本事还是有的,赵蓁也不要多久,只要让她翻出去见到了季钰,过后的事情过后再说。 大不了就是罚抄书嘛,她又不是没抄过,比起她娘不痛不痒的骂几句,显然还是季钰更让她挂心些。 老天爷这回又把赵蓁当亲闺女了,她以为这趟肯定不容易,实际上从怀玉轩到临溪院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赵蓁纳闷儿的看着空无一人的临溪院,不知该走该留。 她是来找季钰的,季钰不在算个什么事儿? 回去吧,赵蓁不甘心,一是没见到季钰,二是没见到季钰回去还要被她娘捶,实在是不划算,留下人等人吧,也不知道季钰什么时候回来,万一他出门去了,等也是白等,可要是出去找人吧,找不找得到是两说,动静肯定是小不了的,被她娘知道了......应该算是挑衅吧? 赵蓁犯了难。 之初进了门儿见到的便是赵家四姑娘,他们未来的二奶奶揣着手,一脸深沉的盯着地上。他也跟着看向地面,还是原来的黄土地啊...... “四姑娘安好,”之初觉得他可能是达不到赵蓁的境界,还是老老实实做个长随罢。 赵蓁一见是他,立刻激动道:“季钰呢,他哪儿呢?现在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不开心?” 之初有点懵,不过还是老实答道:“我家爷一早就被老太爷叫过去了,现下还在南山苑里呢,”至于开不开心......他真的不好说,四姑娘几天没来府里,他家爷就不对劲了几天。 赵蓁又问道:“你家不会没派人去看榜吧?” 之初回道:“有的,林管家一早就去了,一刻钟前才回来。” 也就是说,季钰都知道了。 赵蓁小心道:“那你们家爷......” 原来是担心这个,之初笑道:“您别担心,我家爷现下与平常无异,”就是好些天没见着心上人了,略微有点焦躁。 “那就好,那就好,”赵蓁暂时放下了一半的心,只要季钰不难过,一切都好说。 “您都到这儿了,是不是顺带去趟南山苑看看老太爷呢?” 之初恭敬的埋着头,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二爷为什么忽然叫他回院子里来,原来是料到四姑娘会来了。 “也行,走吧。” 赵蓁一向对南山苑敬畏有加,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也只能去,今儿为了季钰,她也算是自投罗网了。 南山苑里,老太爷还是那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仿佛季钰中了第二名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甚至还不上他院子开了一朵花。 季钰与他祖父如出一辙的淡定,只在看见赵蓁的时候面上有几分淡淡地欣喜之色。 赵蓁乖乖请安:“祖父安好,蓁儿来看您了。” 屋里的人都知道她是为了谁来的,可谁也没有拆穿。 老太爷看了季钰一眼,季钰不动如山。 老太爷捋着长须,缓缓道:“起来罢。” 赵蓁自觉的坐到季钰身侧的椅子上,还自以为隐秘的拿眼睛去瞟季钰,见季钰面色红润,没有半点儿不虞的样子,终于放下了另外一半的心。 季钰也在偷偷瞧赵蓁,只不过没有赵蓁做的明显。 好几日不见,他想她了。 老太爷坐在上首,底下的小动作在他眼里一清二楚,他在心里笑了笑,面上却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 “既然来了,便听我把这一章讲完再走不迟。” 赵蓁立刻坐正,老太爷讲课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啊,谁走谁是傻瓜。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老太爷看向赵蓁:“说说你的看法。” 这是为政中孔圣人之言,其意是以仁德当政,便有如北极星,北极星安居其位,众星环绕其周,各司其职,则天下安定,百姓安稳。 赵蓁却道:“孔圣人的话自然没错,但在我看来,仁德固然重要,却也不能一言以概之,譬如祖父先前问我盐商之事,若以仁德待之,恐会助长不正之气,令坏人越发猖狂。” 季老太爷没说对错,只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赵蓁答道:“对黎民百姓自然是仁德为先,但对此类溃堤之蚁,国之蛀虫,则当行以严厉之道。” 最好是一出手就能震慑住那起子贪官污吏,让他们知道敢伸手就只有死路一条。 季老太爷皱眉道:“严苛太过,与暴君何异?” 赵蓁昂首道:“圣人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若以仁德待恶人,又以何待善人?” 帝王重名声,轻易不肯留下暴戾之名,历朝历代,多少仁慈的皇帝们反被朝臣掣肘,偶尔有个敢跟朝臣对着干的,便是有天大的功绩也落不着个好名声。 文宗就是最好的例子,若不是被内阁辖制的太厉害,哪里有武宗出头的机会。 季老太爷看向季钰。 季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其实他本来应该长成他祖父那样的性子,奈何受赵蓁影响太深,早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老太爷的预想,走到另外一条路上去了。 季钰在规劝赵蓁这一方面的确如他所愿,但老太爷从前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赵蓁打了那么多次架,捶过那么多人,季钰却一次都没阻拦过,不是因为拦不住,而是因为他知道,赵蓁是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季老太爷沉默良久,终于道: “今日先到这里, 你们俩自去罢。” 赵蓁觑着他的脸色也不像生气的模样, 但也说不上多高兴, 瞬间有种小时候写字太敷衍被老爹当面教育的错觉。但她没觉得自己哪儿错了,老太爷自己让她随便说的,再说她也就是说说嘛,又不是真要去杀贪官全家。 季钰没她那么纠结,直接站起来道:“祖父休息,我们先走了。” 说完就拉着赵蓁走了。 赵蓁回头看了老太爷一眼, 却意外的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像是欣慰, 隐隐又带着一点懊悔。 出了南山苑, 赵蓁立马问道:“老太爷今儿怎么了?是不是谁惹了他?” 季钰摇摇头, 今儿一早祖父就把他叫去,也没说什么大事, 就随便聊了几句,赵蓁来之前他们正好说到为政。 “你说老太爷是不是也紧张了?” 赵蓁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想想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老太爷其实心里也牵挂着春闱, 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才拐弯抹角的把人弄到面前去,如果不是她突然来了, 老太爷应该还会讲一通大道理。 季钰却再次摇头:“不像, 先前林管家回来时, 祖父并无任何异常,”要真说哪里不对,也是阿蓁来了以后才不对的。 “这就奇怪了......”赵蓁习惯性的抽出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季钰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三月的天儿,扇扇子实在早了些。 “算了不想了,”赵蓁敲敲脑袋:“老太爷的心思要是能被我们猜中就奇怪了,”堂堂的三朝元老,就算不是成了精也是快成精了。 还是季钰更重要些。 “哎,那啥......”赵蓁小心翼翼的看着季钰,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看得季钰又是开心又是好笑。 季钰抬手扶了扶赵蓁的桃花簪,温言道:“天下才子不知凡几,能得第二已是侥幸,我又怎么会伤心呢。” 赵蓁立时笑了:“我就说嘛,我的季小二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伤神呢。”这人显然是忘了,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自己。 季钰也跟着笑了,不同于平时清浅的笑容,他笑的很开心,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丹凤眼微微上翘,眼中光彩四溢。 赵蓁的脑子里只有一个词,颠倒众生。 唯有这四个字配得上她的季钰。 回想起那日在茶园里的亲密,赵蓁心头微动,眼睛瞟了瞟两侧,没人......嘿嘿...... 赵蓁踮起脚迅速亲在季钰的侧脸上,趁着季钰怔住又赶紧退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嘴里还愉悦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季钰看着她装傻充愣,无奈极了。 赵蓁也知道自己孟浪了,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嘛,这么好看的季钰就在她面前,换谁谁忍得住? “咳咳......”赵蓁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转到正事上:“过几日就是殿试了啊......” 废话,放榜之后自然是殿试。 赵蓁暗暗唾弃自己,见季钰还没放开,又道:“殿试是圣上出题,老太爷和伯父可有什么提点没有?” 季老太爷曾是一品大员,深得天子倚重,季二老爷也是重臣,这两位揣测圣意的能力远非一般人能企及。 季钰摇头道:“祖父没说什么,父亲这几日都宿在宫中,不曾回过家来。” 赵蓁好奇道:“朝中有什么大事不成?” 没听见她爹念叨啊...... 季钰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六部的大人们都在宫里,前儿听母亲提了一嘴,仿佛是为了此次春闱。” 这就奇怪了,春闱的主考是礼部尚书孟韬,孟韬之下便是礼部二位侍郎,以及翰林院众学士,以及各处抽调的人手。季二老爷是吏部侍郎,又是季钰的父亲,原本该避嫌的,怎么会沾上春闱? 六部重臣都给拘在宫里,怕不只是为了审卷子罢。 今年的春闱果然有问题! 赵蓁严肃道:“季钰你小心些,我觉着今年不简单。” 季钰点点头:“原先以为是我想多了,现在看来确实不太寻常。” 赵蓁忧心道:“旁的都好,只盼不要耽误了你。” 要是真的有问题,遭殃的便是这些个举子了。 季钰安抚道:“放心,即便有事也影响不了什么。” 赵蓁并没有被安慰道,现在最怕的就是牵扯到舞弊,万一真是那样,这一届从上到下都跑不了。 赵蓁来的揪心,走的时候更揪心。 季钰送她回赵家,顺带去流芳院里为她说情。 柏氏对季钰一向是慈爱有加,满口答应不为难赵蓁。 赵蓁却并不开心,就连隔壁传信儿的差役来时那敲锣打鼓的阵仗都没能让她笑一笑,秋梨冬葵对此毫无办法。 事情一旦扯上季家那位爷,她们家聪明伶俐的姑娘总会变得跟平时不一样。 待到赵适回来,赵蓁又往流芳院跑了一趟。 赵适正在梳洗,赵蓁抢过玉盘手里的布巾,亲自递到她爹手里。 “父亲辛苦了,女儿给你松快松快,”说着便主动给赵适捏肩捶背,乖巧的不得了。 “无事献殷勤,”赵适笑着看她。 赵蓁也不磨叽,直接问道:“父亲可否告诉我,此次春闱究竟有什么猫腻?” 赵适疑惑道:“何来猫腻之说?” “榜上的人至少有七成是寒门举子,内阁辅臣、六部天官皆被召入宫中,数日不得还,这一桩一件的怪事,父亲难道要告诉我,只是寻常而已?” 事关季钰,她不弄清楚就不能安心。 赵适却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此次春闱上榜的人确实是比以往不同了些,考官们也觉得奇怪,禀到陛下那里去,陛下便召集大人们去帮着参详参详,只是举子们着实多了些,一时半刻看不完也是正常的。” 赵蓁狐疑道:“真是这样?” 赵适坦然道:“名次都出来了,你还担心什么?不信你等着,最迟今儿晚上,你二伯父定会回家来的。”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赵蓁却始终半信半疑。 她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比如为什么寒门忽然发力,掀翻了占领科举几个朝代的世家大族?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如赵适若言,季善龄平安归来,殿试如期举行。 一切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先前的怪事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儿,掀起几圈涟漪之后便无迹可寻。 殿试那天赵蓁还是去送季钰了,不过这回没能送到宫门前,皇宫可不是贡院,谁都能到大门口去遛一遛,赵蓁半路就下了马车,目送季钰往皇城的方向驶去。 赵蓁在家坐了一天,直到季钰中了探花的消息传回来。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殿试之后紧接着就是打马游街了。 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穿着大红的袍子,头上戴着花翎璞帽,骑着高头大马从皇宫里出来,一路游过京城最繁华的几条大街,最后停在鹿苑,等候天子驾临。 赵蓁先前光顾着胡思乱想,忘了要定太平楼的包厢,好在季锦几个还记得,早早儿地给太平楼打了招呼,太平楼给留了个二楼的包厢。 包厢的位置还不错,从窗口往下往,整条街上的风景一览无余。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已经聚在道路两旁了,还有姑娘家打扮的年轻女子带着朴素的帷帽,手里提着花篮子,篮子里装着各色鲜花。 赵蓁突然想起自己没有花儿,急忙转头对冬葵:“快去给我弄篮子花儿来,不,一篮子不够,多弄些。” 这么长的路,她得不停的给季钰扔呢。 冬葵默默地去了,不多时就提着四篮子花回来了。 虞五奇道:“我还说今儿卖花的定然已经脱销了呢,你这却是哪里来的?” 冬葵福身道:“奴婢也不知哪里有花,想着下去问问跑堂儿的,谁知他说太平楼里就有,奴婢便买了四篮子来。” 赵蓁提过花,笑道:“老板倒是有先见之明,这生意做的不错。” 其他人纷纷点头,春闱三年一届,时而还有加的恩科,想来太平楼是做惯了卖花的生意了。 这群人以前都没看过状元游街,这会儿兴奋的不行,尤其骑大马的有一个还是再熟悉不过的发小儿。 “你们说待会儿咱们要不要喊季钰一声......” 出主意的是虞五,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只有虞惜不以为然。 赵蓁没理他们,喊什么喊,不够给季钰丢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巳时二刻, 季钰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赵蓁的视线里。 一身大红的袍子称得他比平时更加精神,气质到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得出来是高兴的。 他高兴,赵蓁自然只有更高兴的。 事实上从季钰出现的那一刻, 赵蓁就爬到在窗户上了, 上半身已经探到外头去,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其他人也想过去看, 却没一个敢跟她抢地方的,只默默地的站在后面掂着脚伸长脖子往外看。 季钰前面还有两个人,应该就是状元和榜眼,状元正是赵菻口中的四十岁上下的那个叫郑齐的,榜眼看着年轻些, 估摸着有个二十出头的样子, 长得文质彬彬的,放在普通人里面也算得上好相貌了,可惜他后面是季钰。 季钰年少成名, 京城里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但他深居简出,轻易不在外面走动, 见过他的人真不多, 好些人都是今天才知道季家那个文曲星下凡的大才子原来竟是如此俊俏的小郎君。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 年轻姑娘们的花就认准了季钰, 肆意往他身上抛去。 季钰淡定的受着, 除了赵蓁,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窘迫。 赵蓁一边心疼他被砸的满身鲜花,一边又觉得好玩儿。 平时的季钰太端正了,赵蓁想开个玩笑都得悠着点儿,今天可不同,她就是把这四篮子花全扔到季钰身上去,他也无可奈何。 想到就做,赵蓁提起花篮,这一篮装的是桃花,眼下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朵朵粉中带红的花儿静静的躺在篮子里,娇俏可人。 这要是甩到季钰身上......真是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啊。 赵蓁小心的拿起一枝桃花,用眼睛量了量窗口到季钰的距离,扬起手十分自信的抛了出去。 “咻”的一声,桃花正中季钰的璞帽,勾在垂下的丝绦上。 黑色的璞帽上扎着花翎,此时又簪上一支清新艳丽的桃花,称着季钰清朗俊秀的面容,真是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看热闹的姑娘们瞬间沸腾了。 “啊呀,探花郎可真是好看啊......” 赵蓁得意的抱着胸,哼哼,当然好看了。 “不知他是否已经婚配......” 喂喂,这位姑娘你庄重些啊,人家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 “就算是有了,奴家也不介意的......” 嘿......赵蓁撸起袖子就要下去,又听见另一个姑娘娇羞道:“就是就是,能服侍探花郎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便是做个没名没分的洗脚婢,我也是愿意的......” 这还得了,赵蓁现在连楼梯都不想走了,把手往窗台上一撑就要往下跳。 冬葵赶紧扑上去抱住她的腰:“姑娘你要冷静啊,人家只是说说而已,不是真要给季二爷做妾啊......” 虞惜也上来拉住她的胳膊:“你要是想满京城都知道季探花未过门儿的妻子能从楼上跳下去跟人打架,你就下去。” 虞惜的威胁还是很奏效的,赵蓁默默地收回了撑在窗台上的手。 其他人见状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好悬,今儿阿蓁姐要是跳下去了,他们清风街的风头就出大了。 一个文采出众的探花郎是好名声,但是一个武功盖世的探花郎未婚妻......这样的名声实在太彪悍了,还是能不要就不要的好。 赵蓁这儿刚收住,季钰那儿又不太平了。、 街对面的茶楼里,临街的一个窗户口,一个大胆的姑娘竟然掀开了帷帽,当街对着季钰大喊: “季探花,文远伯嫡次女心悦你,你可愿意娶我?” 历来扔花儿扔小首饰的姑娘不少,却从没有这么直白的,况且她声音还不小,整条街的人都纷纷看过去。 这位文远伯府的嫡姑娘也是个美人儿,瓜子脸柳叶眉,看着便是个活泼有趣儿的姑娘,放在平时,这样热情大胆的姑娘赵蓁还是很喜欢的。 可是,她竟然向季钰表白! 赵蓁顿时气炸了,有人当着她的面对季钰表白! 娘的,不给她点颜色她就不知道季钰到底是谁的! 她手又撑到了窗户上...... 清风街的几个刚刚也吓了一跳,还是虞惜反应最快,在赵蓁跳起来的一瞬间扑到她身上把人摁住了,又转头对其他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这一声咆哮总算吼回了其他人的神志,刚才还愣着的几个人忙不迭的上来一起拉赵蓁,拽衣服的拽衣服,薅胳膊的薅胳膊,冬葵和赵菻两个一左一右死死的抱住她的腰,连孔尧都拉住了赵蓁的一片衣角,可就是这样还是不能完全控制住赵蓁,眼看就要被她挣脱的时候,虞五心一横,直接扑到地上抱住赵蓁的腿,用尽全身力气拖住了赵蓁。 赵蓁挣得一身汗都挣不开,急的眼睛都红了:“你们快让开!” 这一声狮子吼震得众人耳朵发麻。 虞惜毫不犹豫的吼了回去:“有本事你就带着我们一块儿下去,不然你就给我好好待着!” “虞惜!” 赵蓁瞪着她。 “赵蓁!” 虞惜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这两人吼得太尽兴,压根儿没注意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有多痛苦。 他们单知道阿蓁姐是女中豪杰,不知道原来娇娇弱弱的虞惜威武起来竟也不下阿蓁姐,天呐,这些年他们都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虞惜气势十足,一时间赵蓁竟也说不过她,又被困得死死的,只能佯作投降: “行行行,我不下去了,你们放开我先。” 虞五艰难道:“万一我们放了你跑了怎么办?” “嘿......”赵蓁正要骂人,孔尧也道:“除非阿姐保证不跑,否则我们今日说什么也不能听你的。” 前有虞惜,后有孔尧,中间还是四五个人紧紧拉着她,赵蓁就是长了翅膀这会儿也飞不起来了。 “好,我不走,”赵蓁心不甘情不愿的咬牙应下。 得了她的保证,几人这才放开她,但也没敢退太远,还是围在她身边,不给她任何能跑出去的空隙。 赵蓁头疼的看着他们:“你们好歹让我看看下面怎么样了。” 挡在最前面的虞六看了看虞惜,虞惜点了点头,虞六往旁边让了一步,赵蓁往前一步,其他人马上跟着她往前走。 赵蓁无奈道:“我就是看看,真不下去。” 刚才是脑子发热,这会儿已经冷静了,只要没人像文远伯府那位姑娘那样刺激她,赵蓁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虞惜看了她两眼,见她不像说谎,便退回到椅子上坐着。 其他人虽不太放心,但也不敢太过,只能暗暗提防,一有不对马上冲上去。 赵蓁走到窗边,却没看见文远伯府那位姑娘,季钰也从街这头走到了街那头。不仅如此,方才满大街都是给季钰扔花的姑娘,这会儿却已经只有寥寥几个了。 “哎?这什么情况?” 赵蓁瞪大了眼睛,她错过了什么? 冬葵伸着脑袋往外头看了一眼,方才被花砸的不见人样的季二爷此时一身清爽,遭殃的变成了他前头的榜眼,那倒霉的榜眼可没有季钰的淡定,劈头盖脸的鲜花打到脸上,脸都给他打红了,再仔细看看,竟不只是花,还有几个亮晶晶的不知是耳环还是坠子的东西。 冬葵摸摸自个儿的脸,这得多疼啊...... 虞惜过来看了一眼,嗤笑道:“还不是你带的好头。” 赵蓁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想学她把花扔到人头上去啊,她就说嘛,明明方才扔季钰的时候都是往马上扔的。 不过......为什么不扔季钰了呢? 虞惜眼神闪了闪,片刻后又一言不发的坐了回去。 赵蓁也懒得多想,没人跟她抢季钰就好。 “冬葵,把花儿都拿来,咱们给季钰撑撑场面。” 没人给季钰扔花正好,她一个人就能顶一街的人。 冬葵手脚麻利的给赵蓁递花,赵蓁手上利落的翻转,一枝接一枝,精准的扔到季钰身上,璞帽、肩膀、腰带、还有几枝正中马头的大红绸上。 季钰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 隔着老远的距离其实连人都看不清,但赵蓁就是觉得季钰看见她了,顿时扔的更加起劲。 最后一枝海棠扔过去时,季钰竟摊开手接在掌心里,接住花后又合上手掌,将一枝小小的海棠花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赵蓁展颜一笑,方才所有的不虞通通消散殆尽。 季钰的身影渐渐远去,赵蓁却仍站在窗边。 赵蓁扔花的手艺太好,想不被人发现都难,尤其别人都往榜眼那儿扔,就她一个指着季钰可劲儿扔,等游街的队伍走远了,众人纷纷回过头来找刚才那位扔花好手。 倒也好找,太平楼二楼最左边的窗户里就是。 赵蓁看季钰的看得入神,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处境不妙,怎么人都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了?! 然而赵蓁毕竟是赵蓁,只见她眼疾手快抓起花篮子往头上一挡,遮住自己的脸,然后招呼其他人跑路。 楼下的人只看到一个竹编的花篮子在窗口一闪而过,再要看清楚时,花篮子已经不见了。 虞惜几个还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她扯着出了太平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一路行至鹿苑, 这一场打马游街便是游完了。 鹿苑的宴会才是今日的重头戏。按照惯例,探花郎要在鹿苑里折一枝最美丽的花。 有宫人前来指引季钰,季钰把手里的海棠放进袖子里, 下马就要随他去。 这时,一旁的杨安, 也就是那个倒霉的榜眼拦住了他: “季贤弟方才一手祸水东引真是让为兄始料不及啊。” 季钰不地道, 自己有了未婚妻就把他往火坑里推。 杨安与季钰相识已久,如何不知他只是发发牢骚, 遂道:“杨兄年逾二十却尚未婚配,实在是令人忧心啊。” 杨安顿时噎住了,他忧心个什么劲儿? 合着定了亲的人就能看不起别人了是吧?! 季钰拱手道:“去年有幸拜见杨伯母,伯母为此忧心忡忡,特意嘱咐季钰为杨兄筹谋, 钰虽不才, 却不敢有违伯母心愿。” 言下之意就是你母亲请我关照你的终身大事,你要是不领情就是不孝。 得,杨安苦笑道:“罢了, 季贤弟只当我没说过。” 季钰点点头,走之前又回头道: “只盼钰成亲之日,杨兄能找到合意之人。” 杨安:“......慢走不送。” 呵呵, 有未婚妻的人惹不起。 季钰颔首道:“稍后再叙。” 杨安并不想跟他叙, 想当年他刚认识季钰的时候, 季钰是多么的单纯无害啊, 再看如今......只怪当初瞎了眼。 酉时一到, 天子驾临。 状元郑齐,榜眼杨安,探花季钰,一甲三人为首,明德七年的新科进士们齐齐跪在中央聆听圣训。 天子威仪万方,却又带着和蔼,几句勉励之语让下面跪着的进士们红光满面,恨不能当场抛头颅洒热血。 酒宴开始之后,群臣先敬天子,天子笑而受之,君臣融洽,场面十分和谐。 季钰的座次在郑齐杨安之后,传胪黄彦之前,算是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位置不显眼,季钰却没法不显眼,才学过人,长相出众,年纪却很小,祖父父亲皆是帝王近臣,这样的出色的少年,就算他想默默无闻,别人也不会忽略他。 但在天子召见一甲三人之前,还没人敢抢在天子前面提起季钰。 天子召郑齐上前,郑齐手里的酒还没放下,内侍过来请他,他一紧张直接把酒洒了。 “伯芳且慢,”明德帝笑着叫来内侍:“为伯芳斟酒。” 内侍端着酒壶上前将郑齐的酒杯续满。 郑齐顿时恍若身在梦中......天子叫他的表字,还让内侍给他倒酒,几百年前的诗仙也就是这个待遇了啊。 “陛下......”郑齐跪下大拜,感动道:“臣不才,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明德帝又让人将他扶起来,笑道:“伯芳之言,朕记住了。” 素来稳重守礼的状元郎此时激动的像个毛头小子,帝王的厚待令他不能自已。 杨安也没好到哪里去。 季钰比他俩好些,好歹家里有两个熟悉天子的人,他对天子的性情也有所耳闻。 天子登基时年仅十六,彼时内有手握重权的四大辅臣,外有武宗留下的种种隐患,还有一副孱弱的身体,天子的处境可想而知。那时候满朝的大臣都以为这位怕只是个傀儡的命,但是谁也没想到,天子虽然体弱,心智手段以及对朝政的把控却远超其兄武宗,甚至连文宗都有所不及,只用了六年的时间,便将朝廷大半的权利收回手里,稳住了内外局势。 老太爷曾经说过,当今深孝高宗。 天子温和的外表下,显然是一颗成熟老练的帝王之心。 季钰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跪在下面。 明德帝对季钰倒不算陌生,还说起了老太爷: “卿不堕老师之名。” 季老太爷是武宗留下的辅臣,也是当时四个辅臣里面最受天子待见的,明德帝一直以师礼待之。 季钰中规中矩道:“祖父敦敦教诲,钰受益匪浅。” 明德帝笑了笑,忽然又话锋一转: “朕记得卿今年尚未满十六?” “八月便是十六了。” 前面的两位都没说过这些,季钰不禁猜测起天子的用意。 天子笑道: “既如此,朕为卿赠一表字如何?” 表字本是加冠之时长辈所赐,季钰离加冠还有好几年,自然是没有表字的。 季钰尚未回话,天子又点了季钰父亲的名儿: “善龄以为如何?” 季善龄放下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出列跪下: “臣,不胜荣幸。” 天子赐字乃是莫大的殊荣,又是当着朝臣和三百余名新科进士的面儿,这表字,实在推不得。 天子又看向季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卿有璞玉之质,温润光华,朕便赐你‘琢之’二字。” 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切磋琢磨,乃成宝器。 琢之二字,便是对季钰最大的肯定。 季钰再次叩首道:“谢陛下赐字。” 从季钰上去开始,朝臣们无一不在暗中关注着,本以为天子更偏爱寒门士子,不曾想对季钰却也如此亲和,不过想想季家那位老太爷,再看看季善龄,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紧接着的赐字却让所有人都心惊不已。 朝臣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停的琢磨,天子待下温和,却从不曾有过赐字这类的举动,宫里那十八位宗室子弟都没这个待遇,这一手出的稀奇,让人不得不深想。 天子此举,是安抚世族还是...... 下面暗流涌动,天子恍若未觉,笑着让季钰退下后便不再一一召见新进士,不多久又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回宫。 皇帝走了,酒宴才算是真正开始。 季钰自然受到了所有人的关照,就连孟韬都主动叫了他前去以示亲近。好在有季善龄在,难为季钰倒没有,偶尔有一两个眼红的也只敢在背后偷偷挖苦几句,转过头还得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来恭喜人家。 话分两头,且说赵蓁一行人。 出了太平楼,赵蓁也没心思去别的地方了,清风街几人各回各家。 赵蓁把赵菻诳回家给她打掩护,自个儿扭头就去了季家,为了不惊动季家的长辈,她还是用了老法子,翻墙。 临溪院里只有之初在,之初见到赵蓁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四姑娘不过来就奇怪了。 “您坐,二爷估摸着得晚上才回来呢。” 之初端了白玉糕,又泡了一壶麦芽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临溪院的白玉糕就没断过。 赵蓁也不觉得无聊,叫之初自己去玩儿,回头便拿起季钰的书,就着白玉糕麦芽茶就看起来了。 这一看,就看到了夜幕降临,华灯初。 季钰年轻面皮薄,挡不住官场老狐狸花样百出的劝酒,喝了不少下去,他酒量不大,回来时走路都不太稳当了。 赵蓁一听见动静就奔了出去,季善龄的长随季德正扶着季钰往院子里走,她赶紧上去帮忙。 “怎么喝得这样多?” 季德道:“没法子,谁叫二爷年纪小呢。” 年纪老的可不就喜欢欺负年纪小的么,二爷今儿又得了那样的殊荣,不招人嫉恨才怪。 季钰醉的不算太厉害,还认得出赵蓁:“阿蓁......” 就是声音有些飘忽,弯弯拐拐的,听得赵蓁又酥又麻。 “乖啊,咱们先进去啊......” 赵蓁也跟着温柔了不少。 季钰就像是认准了赵蓁,挣脱季德的手,靠在赵蓁的身上,得亏赵蓁力气不小,不然还真撑不住他。 季德也是有眼色的,一看没自己的事儿了,赶紧道:“四姑娘受累,小的去叫厨房做醒酒汤来。” “去吧,”赵蓁腾不出手,季钰看着挺瘦,份量却不小,“之初,去打些水来。” 之初本来想搭把手的,四姑娘却不要他,摸摸鼻子打水去了。 不是赵蓁不想让人帮忙,而是......季钰脸颊酡红,醉眼迷离的模样实在太太太诱人了,她不想让人看见,尤其今天经历了当街表白的事情后,她简直想把季钰藏起来,最好除了她谁也瞧不见。 之初这个近身伺候的今夜算了放了大假了,从头到尾就打了一盆水,递了个帕子,然后就看着赵四姑娘伺候他家爷。 还别说,平常真是看不出来四姑娘还有这样温柔细致的时候。 醉酒的季钰褪去了平时端方君子的一面,变得粘人起来,寸步不离的粘着赵蓁,赵蓁想帮他洗脸,没成想只是转个头润湿帕子的功夫,季钰就靠在了她的背上,赵蓁一时不察,回身正好跟他撞了个脸贴脸,若非季钰这几年长高了,两人就亲上了。 赵蓁遗憾不已,没事儿长那么高干什么。 这一晚上,赵蓁结结实实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甜蜜的负担。 季钰又乖又听话,她说什么他都照做,赵蓁没忍住使坏的心思,伸着做脸让季钰亲她。 季钰却没有亲她,又黑又亮的眸子里仿佛有些困惑。 赵蓁心里一突,该不是醉劲儿过了吧? 还没等她说点什么呢,季钰忽然倾身过来,准确的亲在她左颊的酒窝上。 软软的嘴唇贴上脸的那一瞬间,赵蓁觉得自己也醉了。 亲过之后,季钰便要退开,赵蓁哪里会放他走,一把把人抱住,上去就是一口,端端正正的啃在季钰嘴上。 ...... 一大清早,赵蓁神清气爽的出现在流芳院里,抢过玉珠玉盘的活儿给她娘挽头发。 柏氏哪里敢让她动手,就她闺女这手艺,也就是孩子她爹敢出去见人了。 “行了行了,有什么要求我的赶紧说,”柏氏十分嫌弃的躲过闺女手上的梳子,让玉盘接着弄。 赵蓁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娘您说什么呢,女儿就是想孝敬孝敬您嘛......” 一旁的赵菻抖了抖鸡皮疙瘩:“姐你好好儿说话。” 没事学什么虞三姐姐,恶心着人算谁的。 赵蓁抬起手就要收拾人,赵菻灵活的闪到柏氏背后,伸出脑袋正要反唇相讥,谁知他姐竟然放下了手,笑眯眯的看着他,一点儿都不像要跟他计较的样子。 赵菻诧异道:“姐你今天吃错药啦?” 赵蓁还是笑眯眯的,并没有揍人。 柏氏也惊讶了:“莫不是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罢?” 这要是正常的赵蓁,这会儿早把赵菻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赵蓁既没生病也没吃错药, 她就是心情好,好的不得了,好的赵菻在她面前大放厥词她都不生气。 至于原因么......自然是季钰了。 昨夜占够了便宜, 今天心情不好都说不过去。 用过早饭,赵蓁甩掉粘人精弟弟, 溜溜达达地又去了隔壁。 一甲三人通常都是入翰林院的, 郑齐任编修,正七品, 杨安和季钰都任修撰,从七品,职责都是修书,但与孔大老爷这样修了一辈子书的老翰林不同,他们只是一个过渡阶段, 之后三人何去何从就要看天子和朝中大佬的了。不过看天子那意思, 这一届的进士们都是大有用处的。 上任之前还有几天探亲假,季钰现在应该还在院子里,说不定还没醒, 或者刚刚醒过来。 赵蓁略显猥琐的摸了摸下巴,不知季钰想起昨夜的事会是个什么表情,真是想想都让人迫不及待啊。 季钰:“......早安。” 看着突然出现在窗户上的赵蓁, 季钰出奇的平静, 就像根本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情。 赵蓁狐疑道:“你还记得你喝醉了吗?” 季钰淡淡道:“不记得了。” 赵蓁失望的眉毛都耷拉下去了, 季钰不记得, 占的便宜就失去了精髓。 季钰神色微滞, 略略让开一步,道:“进来罢,正好我有些话要告诉你。” 赵蓁瞬间又打起精神,手脚麻利的跳了进去,就是这回没撞到季钰,让她略有些遗憾。 “我也有话要问你呢。” 季钰抿了抿嘴,谨慎道:“你先问罢。” “昨儿那姑娘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有什么想法?” 赵蓁撑着下巴看着季钰,她倒不是觉得季钰会看上文远伯府那个小姑娘,季钰又不是见异思迁的人,但她还是想当面问一问季钰,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季钰不再是那个深居简出,只活在传闻中的天才少年郎了,以他的家世前程,姑娘们肯定会蜂拥而至,正如昨日街上的那些小姑娘们一样。 季钰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什么姑娘?” “就是文远伯府那姑娘啊,”赵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人家可是当街跟他表白的啊,他不会也不记得了吧?! 季钰不是过目不忘的么,难道过目不忘的本事仅限于读书? 季钰思索片刻,皱着眉头道: “那位姑娘......许是心智不全罢。” 他一脸正经,完全不像在背后说人坏话,赵蓁当时就呆住了。 心、心智不全? 那不就是傻子么? “人家......”赵蓁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原来季钰也会骂人啊,真叫人大开眼界。 她觉得她应该高兴的,但是想想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不禁又有些同情,要是知道自己被心上人说成傻子,那姑娘不知会不会羞愤的跳湖。 “文远伯府家风不正,嫡庶乱作一团,府里的几个公子也是浪荡不羁之人,你若是遇上他们,还是远着些的好。” 好嘛,不仅说人家姑娘,连人家家里都不放过。 赵蓁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昨儿没过去找麻烦,不然人家小姑娘也太惨了。 “嗯嗯,好,我不理他们。” 小姑娘也是不容易,舍下脸皮当街表白,却被表白对象当成傻子,搁谁谁受得了,赵蓁默默地为她惋惜了一瞬,然后把这茬儿绕过去,还好昨天发生的怪事够多,能让她找到新话题。 “昨天那些小姑娘后来怎么都不朝你扔花儿了啊?” 季钰依旧淡定道:“许是杨兄风采过人,将我掩盖了罢。” 赵蓁顿时无语,季钰什么时候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季钰又道:“杨兄风度翩翩,俊逸潇洒,受人青睐也是常事。” 杨安长得是不错,可在季钰面前......说句实话,赵蓁觉得自己就算是不喜欢季钰,也不能违心的认同这话。 无奈季钰坦坦荡荡,任她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话题也只得就此打住。 赵蓁话锋一转,问道:“你刚才不是我有话告诉我么?” 季钰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枝......不知是花儿还是草的东西来。 赵蓁看看他手上的东西,再看看他,满眼不解。 季钰脸上有些懊恼,昨儿还是没能护好,海棠花被揉的七零八落的。 这时赵蓁也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昨天她最后扔的那枝海棠么。 赵蓁一把抢过来,插进桌上的花瓶里: “这花可真好看,季钰你说是不是?” 她歪着头看季钰,可爱又俏皮。 季钰点点头:“嗯,最好看的花。” 今年晚了些,来年一定要在院子里种一树海棠。 放好了花,季钰又提起另一件事: “昨夜陛下为我赐字,今后我的表字便是琢之了。” 陛下赐字?!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可有什么说法没有?”赵蓁莫名有些担忧,按说天子施恩于臣下本是常有的事,但当今这位明显偏爱寒门进士,这个恩施的好像又不那么简单。 季钰摇头道:“我也不解,父亲倒是说无妨。” 不过,昨夜父亲的神色并不轻松......还是不要告诉阿蓁好了,免得她跟着担忧。 赵蓁沉思片刻,问道:“除了你没有别人了吗?” 季钰还是摇头,新科进士只有他年不及弱冠,天子就是想取,也找不出另一个人来。 赵蓁直觉不大对劲,但要说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她们两个对朝廷知之甚少,季钰才刚考上进士,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官场,她还不如季钰呢,知道全是从季钰和老太爷那儿听来的,就这样干巴巴的分析,实在分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想了,”季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儿白玉糕来,递到赵蓁嘴边:“若真有事,父亲不会瞒着我。” 赵蓁一口叼进去,嚼着白玉糕含糊道:“倒也是,”二老爷好歹是季钰亲爹,应该不会坑儿子的。 对赵蓁就着他的手吃东西这样亲密的举动,季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咽下白玉糕,赵蓁终于有空想起天子给季钰取的字。 “琢之......”赵蓁轻轻念着:“倒是个好字,看来陛下也只你是个如玉君子,才取了这样一个称得上你的字,琢之,琢之,以后我就这样叫你了。” 赵蓁很喜欢这个两个字,反反复复的叫了好几遍。 季钰应的甜蜜又无奈,昨儿陛下一说他就料到定是合了阿蓁的心意,如今果不其然,她把从前爱叫的季小二季小钰全抛到了脑后。 比起上面那两个不伦不类的称呼,还是琢之更好些。 赵蓁不敢留太久,昨儿回去的太晚她娘还没跟她算账呢,季钰便说送她回去。 出了临溪院,赵蓁的热情还没消褪,为了多叫几声‘琢之’,硬是没话找话说了一大堆。 季钰从容的听着,偶尔应一两句,两人间的氛围聒噪却也温馨。 走着走着,赵蓁忽然感受到一股不善的视线,往后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季钊。 赵蓁回来好几个月,天天往季家跑却一次也没见过季钊,都快要忘了季家还有一颗专门恶心人的老鼠屎。 季钊站在回廊的柱子后面,阴恻恻的看着季钰,眼里的嫉妒几乎要化成实质,直冲季钰而来。 赵蓁哪里受得了这个,没主动去找季钊的麻烦已经是看在季家长辈的面子上了,这蠢货居然还敢主动上门来,还用这样的眼神看季钰,分明就是自己来找死! 赵蓁冷哼一声,脚下发力,重重踢起地上的碎石子,石子直冲冲的飞向季钊,“啪”的一声打在季钊面前的柱子上,将柱子打出一个指头大的坑来。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 季钊面色煞白,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滑下,也顾不得恨季钰,连忙往柱子后面躲去。 下马威起了作用,赵蓁冷笑一声,往回廊走去。 季钰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赵蓁停下脚步,险些忘了,季钰还念着骨肉亲情呢。 季钊害了他那么多回,季钰却从来没怨恨过,不仅是因为幼时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情谊,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季二老爷。 二老爷与兄长的情分深厚,兄长离世后他便将季钊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关爱教导与季钰无二,在季钰落水之前,他对季钊是真的好得没话说。落水之后,季钊没受到惩罚,作为亲爹的二老爷却对季钰十分愧疚,直言是他没教好季钊才使得堂兄弟二人生了隔阂。 一贯严肃方正的父亲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态,季钰如何愿意伤了父亲的心,再听他讲起早逝的伯父,季钰心里对季钊便宽容了许多,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季钰就暗下决心,只要季钊不做危害季家和赵蓁的事,他绝不与季钊为敌。 这些都是后来谢氏不经意间说漏了嘴,赵蓁才知道的,她能理解二老爷的心情,也尊重季钰的选择,但她也绝不会给季钊一丝一毫伤害季钰的机会。 “好久不见啊,”赵蓁站在院子里,一样的话,在郭煐冯嘉那里是调侃居多,但对季钊,就是赤丨裸裸的威胁了。 季钊畏畏缩缩的躲在柱子后面,不敢回应赵蓁。 赵蓁嗤笑道:“我还当你长了胆子了,原来不过如此。” 季钊咬紧牙,死死的捏住拳头,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季钰怎么就这么好命?! “季钊,”赵蓁收起笑,厉声道:“我告诉过你,离季钰远点,现在看来你是没记住我的话,念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这回我饶了你,再有下回,石子就不会打偏了。” 赵蓁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但当她认真起来,没人会以为她在开玩笑。 季钊胡乱应了一声,跌跌撞撞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蠢货!” 一个没胆子也没脑子的蠢货,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脸嫉妒季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赶走了季钊, 赵蓁转头又跟没事儿人一样与季钰说笑。 季钰对她变脸的本事习以为常,除了为季钊叹口气也说不出什么来。 得中探花这样大的喜事,季家自然是要办一回酒宴的, 不过在此之前,和赵家的亲事只口头上定了, 正式的小定还没走过。 季二夫人请的礼部侍郎孙贤的夫人做媒人, 正式上门提亲。 孙贤算是老太爷的学生,与季善龄关系亲厚, 跟赵适也说得上话,他夫人也是个和气的人,京城官太太里风评不错,惯常给人保媒拉纤儿。 两家早就商量好的事,定亲礼也就是走个过场, 柏氏这回连意思意思的推拒都不敢了, 就怕她那倒霉闺女忽然从里间冲出来丢人现眼,上回好歹只有季二太太在,这回要是再来一次, 柏氏能当场晕过去。 孙夫人先是闭着眼睛夸了赵蓁一通,接着又诚心诚意的夸了季钰一通,最后说两孩子天生一对, 地上一双, 金童玉女, 天作之合。 反正能用的她都用上了, 真假不重要, 好听就行了。 躲在后面的赵蓁连连点头,孙夫人真是个有眼光的人,她和季钰确实是再般配也没有了。 旁人家的姑娘,定亲礼都是羞羞答答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还要请三五个小姐妹来陪着,轮到赵蓁了,人家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害羞,一大早就跑她娘房里等着,赶都赶不走,若不是孙夫人来的及时,流芳院里免不了又是一场全武行。 定亲礼男方是要上门的,季钰一改往日素净的风格,一身锦袍端的是光彩照人。 “原先听人家说‘蓬荜生辉’我还当是夸大了,今儿见了探花郎才知道竟是真的,”孙夫人笑着对柏氏赞道:“你们这屋里尚算不得蓬荜呢,探花郎也这样出彩,真是叫人羡慕啊。” “您过誉了,”柏氏本想装的端庄些,可季钰实在太出色了,这样的好女婿在眼前,哪个丈母娘都要乐得合不拢嘴。 季钰脸色微红:“当不得伯母之言。” 还以为阿蓁夸起人来就够羞耻了,没想到山外有山,孙夫人也是个中好手。 季钰不知道的是,赵蓁其实并不比孙夫人差,平日只是因为他面皮薄才有所收敛,要是真放开了说,她能说上三天三夜还不待重样的溢美之词出来。 流芳院里人也不少,季锦兄弟跟着过来送定亲礼,虞家三兄妹也跟着来凑热闹,虞惜一来就进了里间,现在正陪着赵蓁在,准确的说是嫌弃赵蓁。虞五虞六在柏氏面前耍宝,只有孔尧安安静静的站在季钰身后,当一个默默无闻的陪衬。 有这几个活宝在,正儿八经的定亲礼也变得轻松活泼不少。 唯一不太高兴的就是赵菻了,打从在船上见到季钰,他就觉得这小子不安好心,果然被他料中了吧,这才多久就把他姐骗家去了,不过他姐也是没出息,不就是个男人么,再多也就是读书厉害点儿,长得好看些......可这些算什么,值得这么着急忙慌的定下来么? 可惜他人微言轻,稍一露出不满的神色来,柏氏就是一记眼刀,刺的他敢怒不敢言,只敢默默在心里腹诽季钰。 赵蓁先前答应过季钰的荷包也终于是做好了,这回正好排上用场,昨天她就把荷包给她娘了,还得意的不得了: “娘把这个加到回礼里头,让他们都看看我的手艺,也给娘您争争面子。” 柏氏不知她哪儿来的自信敢把把这个丑的没眼看的荷包拿出来,本来想偷偷扔了的,但是后来一想,好歹是闺女第一回做的,扔了怪可惜的,可要收着罢......她是真怕叫人看见起了什么误会,想了半晚上,索性把荷包藏进一堆绣品里,成全了倒霉闺女的心愿。 孙夫人知道里头有赵家姑娘亲手做的,顿时又找到新的路子夸人: “府上的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啊,又会读书又会做针线,听说还是季家老太爷亲自教出来的,哎哟哟,想来文采定是不下探花郎呢,不过啊,这也就是老天爷安排好的缘分了,有你们家姑娘这样色色齐全的小娘子,就有探花郎这样的好郎君......” 柏氏脸不红心不跳,笑着回道:“您太抬举她了,不过是略做的几样儿东西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 其实里头大部分都是玲珑绣坊的绣品,就那么一个丑荷包还被柏氏压在最下面,柏氏说得含糊,孙夫人自然也闹不清楚哪个是赵蓁的手艺,但她也是个有见识的人,面上的几样东西一看就不是凡品,说句不客气的话,好些有名的绣娘都做不出来这样精美的物件儿,甭管是不是赵家姑娘亲手做的,照着好话说准没错儿。 一旁的虞五几人听得牙疼,赵菻也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只有季钰面不改色,一脸两位夫人说的都是真话的模样。 后头的虞惜撇嘴道:“啧啧......” 还端方君子呢,明明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么,真不知这丫头看上他什么了。 抬眼一看赵蓁,却见她一脸沾沾自喜道:“我娘真了解我啊.......” 虞惜朝天翻了个白眼儿,默默地坐到窗户边儿,来个眼不见为净。 柏氏昧着良心抬了赵蓁一手,孙夫人有心配合,小定礼的自然是皆大欢喜。 牙疼了一上午的一帮子傻货们也捞着了好处,柏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让赵菻招待几个男孩儿,自己则把倒霉闺女和虞惜拉在一块儿,开了一瓶子果酒。 人人都吃的高兴,只有赵蓁眼馋另一桌的竹叶青,喝道嘴里的果酒都不怎么偿得出酒味儿。虞惜倒是挺喜欢的,她酒量浅,一两杯下去就倒,果酒清清淡淡,正适合女孩儿家喝。 第二天便是季家的定亲宴,定亲加上高中探花,这场宴席也算是风光了。 季钰也不负自己的誓言,让赵蓁成了京城里人人羡艳的对象。 季家那位神仙下凡的探花郎已经有未婚妻了,不知多少姑娘黯然神伤,再一打听,女方竟是季家的邻居,也只能叹一句“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至于赵蓁这个人,羡慕她的人和嫉妒她的人恐怕能从清安河排到护城河去,有那不甘心的姑娘多方打听,却没能打听出有用的来。这也不算奇怪,赵蓁的名声是跟小子们打架打出来的,正经的大家闺秀如何能想到这里来,何况赵家外放六年,除了被赵蓁欺负,哦不,折服的最深刻的那几个,外人对她的印象顶多也就是她父亲是赵适,还有赵家是季家的邻居了。 心悦季钰的姑娘们想看看那个得了老天爷眷顾的女子,却始终找不着正主,细细一想,才发现赵家姑娘竟然从来没出现在京城的闺秀圈子里过。 赵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忙完了季钰的事,她现在又闲得发慌,正抓心挠肺的作妖呢。 定了亲,季钰便安安心心去翰林院报道了。 翰林院学士是孔尧祖父,侍讲学士其中之一是她爹,有这两个人在,想欺负新人的也得掂量掂量,再说以季善龄在朝中的地位,也没哪个人脑子发抽的敢找他麻烦。 说到作妖,赵蓁要是认第二,那就真没人敢认第一了。 话说赵莘去了书院以后,刚开始还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同,现在季钰也有正经事了,其他小伙伴又不能天天往一堆凑,留在家里的姐弟俩就觉出不对了,老大这一走,她们找不着可以玩儿的人啦! 赵蓁双手环抱,沉重道:“不行,咱们不能让哥哥一个人逍遥快活。” 赵菻点点头:“对的,哥哥现在就跟出了笼子的鸟一样自在,咱们却被关在家里受苦受累。” 这也就是背着柏氏才敢这么胡咧咧了,不然他娘能打劈了他。 两个小混蛋就差上天去了,还敢说什么受苦受累。 赵蓁把弟弟拉到面前,悄悄说了几句话。 赵菻睁大眼睛看着他姐:“这、这能行吗?” 白鹿书院可在城外啊,他们平时也就是逛逛大街,出城......要是叫娘知道了,赵菻抖了抖,他们俩的腿就甭想要了。 赵蓁撇着嘴嫌弃道:“瞧瞧你这老鼠胆子,不就是白鹿山么,谁还没爬过几座山呢。” “这是爬山的事儿么?”赵菻简直想摇摇他姐的脑子,好叫她清醒点儿:“且不说咱们怎么去,你先想想怎么过娘那一关吧。” 赵蓁笑的狡黠:“山人自有妙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赵菻到底不是个乖孩子, 被他姐一怂恿,心里也起了念头,又见他姐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还是犹豫着点了头。 赵蓁的计划倒也简单,每月的最后一天是白鹿书院的休沐日, 三月的休沐日眼看就要到了, 家里要派马车去接赵莘回来,她们就搭着这趟顺风去。 负责接赵莘正是他的小厮谷雨。 倘若是别人, 赵蓁还没多少把握混上马车,可这谷雨嘛......这小子在她面前比冬葵几个丫头都乖顺,而且很有几分机灵劲儿,说句给她哥面子的话,谷雨就像她自己的小厮一样。 赵蓁把人堵在园子里, 还没怎么威胁利诱呢, 谷雨就一口答应下来。 “你就不怕母亲拿你开刀?”他答应的太利索,赵蓁反倒觉得有诈:“还是说.....你打算去告密?!” 赵蓁一脚踹在假山上,太湖石堆叠起来的假山扑簌簌直往下掉渣子。 “给小的一百个胆子, 小的也不敢告您的状啊,”谷雨委委屈屈的缩在假山边边上,苦笑道:“反正不管小的答不答应, 您都要去的, 小的又何必跟您绕来绕去呢。” 府里谁不知道姑娘的性子, 那真就是说一不二, 除了季家那位, 谁也拦不住。 赵蓁点点头:“孺子可教也,你放心,就算事后被母亲知道了,我也能保你无忧。” 眼睛亮堂的人,赵蓁从来不吝啬给点儿好处。 打点好谷雨,剩下的就简单多了,赵蓁先给虞惜去了封信,叫虞惜帮着打打掩护,万一她娘问起,就说她们一块儿出门买衣裳首饰去了。 虞惜当天就回了信,只说了一个字“滚”。 赵蓁喜滋滋把信收进怀里,回头看见秋梨一言难尽满脸复杂的模样,难得解释了一句:“虞三儿就是别扭,明明应下了,偏要做出一副不愿搭理我的样子。” 那丫头对她死心塌地的,以为谁看不出来么。 秋梨转过头去,不忍看自家主子得意的嘴脸。 休沐日这天,赵蓁跟往常一样去了流芳院蹭她娘的早饭,还跟她娘闲聊了半天,末了才随意说了一句要跟虞惜出去,神情语气稀松平常的跟真的一样。 柏氏没觉出不对来,问都不问就点了头:“去罢,也替我给惜姐儿道声谢,”小定那天倒霉闺女没出来给她丢人,定是虞惜的功劳。 “好好儿护着惜姐儿,她喜欢什么你就给她买了,别光顾着你自个儿,吃东西的时候也问问人家的意思,还有......” 柏氏一贯是不放心赵蓁,啰啰嗦嗦的嘱咐了一大通。 赵蓁嬉皮笑脸的伸着手:“娘您看看,是不是该给女儿仨瓜俩子儿的,不然女儿怕亏着您老的三姑娘了呢。” 柏氏横了她一眼:“哪里学来的抠门性子,”嘴上这样说,转头还是叫玉盘拿了几块儿碎银子来,“这是给买小零碎的,有大宗的花费叫店家来家里取。” 赵菻经验不足,加上有一点点紧张,不比他姐这个老油子熟练,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现在见他姐轻轻松松的忽悠住了亲娘,当真是叹为观止...... 他姐这说瞎话跟喝汤一样的功夫究竟是怎么炼成? 赵蓁收下银子,回屋换了身儿玄色袍子,束起长发,又成了潇洒俊秀的赵二爷。 冬葵秋梨都不放心,可也知道劝不住姑娘,只能忧心忡忡的留在怀玉轩里,一边求神拜佛请老天爷保佑姑娘这一趟顺顺利利,别出什么幺蛾子,一边还要做出啥事没有的模样,也是辛苦的很。 跟着这么个不走寻常路的主子,人都要老得快些。 赵蓁带着弟弟先出的门,出门之后也没走远,就在清安桥桥头等着,谷雨赶着马车过来,姐弟俩麻利的跳上车,马车都不带停的,身手之利索,一看就没少干过这事儿。 白鹿书院在南城门的白鹿山上,是整个大耀最负盛名的书院,从书院里走出来的名臣数不胜数,单是宰辅就不下三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在常人眼里已经是了不得了,可在人家书院根本就排不上号。 赵蓁早就想来看看季钰读书的地方了,哦,现在也是她哥读书的地方了。 书院大门开在半山腰上,厚重古朴的大门让人顿时肃然起敬。 赵蓁姐弟俩下了车,徒步往山上走,书院的规定,车马不得进入,皇帝老子来了也一样。 门在半山腰,学舍却还要往上走,山路还不是上来时那种宽敞的大路,而是狭窄崎岖的小路,与寻常的山路一般无二。赵蓁自然不是问题,赵菻平日被她监督着锻炼,走起山路来也不费力,反倒是其他府上来接人的管事们一个二个养尊处优惯了,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歇口气,停在路边跟糖葫芦似的。 放眼望去,入山的人里面只有赵蓁主仆三人还算自在,赵蓁低声问谷雨:“这些人一看就不是能上山的,那些府上怎么也不派个年轻力壮的来?” 谷雨小声回道:“二爷有所不知,别的府上能来白鹿书院读书的,那都是被家里当成宝贝的,哪里舍得叫个小子来接,派管事们来才显得体面呢。”也就是他们府上不在意这些,不然哪里轮得到他来。 “原来如此,”赵蓁笑道:“照这个说法儿,咱们家岂不是亏了哥哥?” 谷雨笑笑并不说话。 人家的爷们儿是宝贝,他们家大爷可不是,家里三个小主子,数他最没地位。 “二哥这话可就说错了,哪里就亏了哥哥,咱们可把他的面子做的足足的呢,”赵菻接过话头:“旁人家派的都是管事,咱们家可是正经主子来的,不比他们体面?” 赵蓁笑眯眯的点头:“说的没错,哥哥今日可真是再体面没有了......” 姐弟俩嘴上跑马,硬把出来玩儿说成接哥哥回家,不知赵莘知道了作何感想。 上了山,远远地瞧见学舍,路上偶尔还有没家人来接的学生结伴往山下走。 谷雨指着山上西南角的一处屋子道:“那就是大爷住的地方了。” 赵蓁转头看着她弟,眉毛挑的飞起。 赵菻会意,装作不经意道:“我听人说这里有一口‘登科井’,喝了这井里的水就能金榜题名呢。” “我也听说了,你说咱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叫你去尝尝,以后就不一定有机会了,”赵蓁佯作为难道:“可......咱们到底是来接哥哥的呢。” 赵菻叹气道:“还是算了吧,接哥哥要紧,等我以后考上了再来喝不迟。”说着便要往赵莘的屋子走去。 赵蓁拉住他:“别啊,这口井这样有名定然有它的道理,你明年就要考白鹿书院了,喝一口保险些,”她转头看着谷雨:“你说是不是?” 谷雨能说什么,主子当着他的面儿唱大戏,除了捧场他还能干什么?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您只管去就是,大爷那里有小的呢。” 赵蓁满意的点点头:“我早说过,满府的小子没一个比得上你机灵的。” 看得出来是一回事,如何应变又是一回事,谷雨这两样都合了赵蓁的心意,屡屡被拉入赵蓁的阵营也不足为奇了。 谷雨一个人去接赵莘,赵蓁姐弟彻底没了管束,直直上了山顶。 山顶有一凌霄阁,仿照唐时凌烟阁所建,凌烟阁供奉着开国功臣,这里供奉的是书院里曾经出过的名臣大家。凌霄阁屹立于白鹿山最顶峰,外形是常见的六角楼,一共三层,每一层都雕着不同的瑞兽。最底下的一层是貔貅,中间是龟鹤,最上层一直到尖顶上,每一角上都雕着一头威风凛凛的麒麟。 凌霄阁外空无一人,赵蓁姐弟绕着走了一圈儿,发现门竟然没有上锁。 赵蓁开玩笑道:“该不会是谁知道咱们今儿要来特意留的门儿吧?” 这么要紧的地方怎么可能随便让人进去,应该是管事的一时疏忽了,不过倒是方便她们。 赵蓁走前面,赵菻跟在她后面,姐弟俩推开门飞快的闪了进去,然后飞快的关上门。 一楼的布局很开阔,靠着墙摆着一圈儿书架子,架子是难得好架子,厚重的红木,寻常人家都拿来当传家宝的,架子上的书却不多,隔老远才有一本,倒是摆的十分整齐。 赵蓁拿起最近的一本,房清河传。 房清河是太宗时期的礼部尚书,也是名噪一时的大书法家,名垚,字静回,清河是他的别号,赵蓁在杭州那会儿还买过他的字帖,不过最后也没练成,房清河的字与她父亲的字是一个风格的,笔锋谦和,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放下房清河的传记,赵蓁一一看过去,架子上全是历代名臣的传记。 封子湛传、陆廷传、萧平衍传......越往中间走,书上的名字越让人震撼,赵蓁来到正对大门的架子上,上面摆放的果然是那两位,微言斋人,杨凌传。 这时,赵菻忽然拿着一本书过来献宝: “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赵菻手里的传记上写的不是别人, 正是季家老太爷。 这本季亭渊传封面很新,书里带着油墨的香气,一看就是刚印出来不久的。 赵蓁翻开书:“季达, 字亭渊,号南山老人, 嘉兴二十八年生人, 仁和十二年进士......” 赵菻忽然道:“原来老太爷叫季达啊。” 打从他有记忆起就老太爷就是老太爷了,这么多年连个喊他表字的人都没见过。 赵蓁其实也才知道老太爷的名字, 打算今儿回去告诉季钰去。 老太爷的生平事迹赵蓁差不多都知道,略看了看便放下了,时间不多,上面还有两层呢。 二楼放的是博古架,跟八宝楼里放珠宝首饰的很像, 只不过这上面放的不是首饰, 而是一些物品,笔墨纸砚最多,还有杯盏之类的小物件儿, 墙上挂着书画,从画上的印章上看,应该是就是下面传记上的大人物的, 那些物件儿应该也是他们曾经用过的了。 房清河的字, 封子湛的画, 萧平衍刻的章, 微言子亲手写的话本原稿, 杨凌用过的砚台,随便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而这些宝贝们现在就在眼前散发着诱人的光芒......赵蓁咽了咽口水,简直是用上所有的定力才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赵菻没他姐那么大胆,只敢悄悄的摸一摸,还不敢摸得太重了,生怕冒犯了这些大人物。 在二楼停留了好一会儿,姐弟俩终于依依不舍的踏上了通向三楼的楼梯,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生动灵活的展现了对这一屋子宝贝的垂涎之情。 三楼没有宝贝,只有满墙的画像。 赵蓁没顾得上看别人,直接走到了正中间的两幅画像下面。 史书上说裴杨二位大人风采不下魏晋时期的潘安仁、夏侯湛,又因后二者有“连璧”之美名,故而裴杨也被当时的人称作“小连璧”。 赵蓁以前看书的时候就很向往,只可惜她生的太晚了,那两位风华绝代的大人早已作古,一直引以为憾。如今有画像在前,不好生瞻仰一番怎么说得过去。 然而赵蓁注定要失望了,画上并不是她想看的美郎君,而是两位头发花白,满脸皱褶的老人家,虽然也能看出些年轻时的俊秀风姿,但对于一个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人来说,再俊的老太爷,那也是老太爷。 赵蓁只觉得自己刚才的激动惊喜都喂了狗。 赵菻可不知道他姐正处于失望之中,他指着裴宴的画像道: “这就是传说中名动京城的裴宴裴谨言么?” 据说裴宴年轻的时候被京城里所有年轻姑娘爱慕,有人不惜为了他跳河,只为了换他一个正眼,也有人为了他终身不嫁,还有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甘愿为妾,不记名分也要跟着他......传言有真有假,但不得不说,裴宴不愧为大耀立国至今唯一一位被称为“京城第一公子”的郎君了。 季钰跟他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了,裴宴要是只有一张脸也不可能被供奉在凌霄阁里,他更为人称道的是才华,不同于一般的文人,他的才华不仅仅局限于诗词文章,他还会写话本,而且他的话本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那本广为流传的山野异闻录现在还在赵蓁书房里最显眼的地方。 毫不夸张的说,裴宴绝对是天下所有文人钦佩的对象。 想到这里,赵蓁的遗憾总算少了些,看不着长相,还有百看不厌的话本嘛,再说了,单论长相,季钰也不比裴宴差,现在只是才崭露头角而已,她相信,假以时日,季钰一定会成为能与裴杨比肩的栋梁之才。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想起季钰,赵蓁的心情总会瞬间晴朗起来。 裴宴旁边就是杨凌,关于杨凌这个人,不管是史书上的记载还是民间传说,都是褒贬不一,有人说他靠裙带上位,也有人说他卖弄权术,反正就是众说纷纭,不过他的功绩还有目共睹的,读书人对他的崇拜还是多于贬低的,之所以能与裴宴这个清白的没有一丝污点的人齐名,除了同样有一张轰动一时的俊脸之外,还因为他们是拐着弯儿的亲戚。 杨凌的是是非非赵蓁一点儿都不关心,在太宗高宗的手下,没有真本事,你家里就是出了皇后,那也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孝璋皇后孝慧皇后的娘家不正是明摆着的先例么,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出点儿毛病来,好借此攻讦人家。 “要真说起来,这位老大人与咱们家也有些渊源呢,”赵蓁摇着扇子,颇有些荣光。 “我怎么不知道?”赵菻一脸惊讶的模样大大的满足了赵蓁显摆的心思,她徐徐说道:“季钰的祖母便是杨大人的嫡长孙女,老太爷是他的孙女婿。” “原来是这样,”感叹过后,赵菻忽然回过味来:“......这不是季家的亲戚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赵蓁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门儿:“笨,你姐我可是季钰未来的夫人,他的祖母,不也是我的祖母么,既是我的祖母,怎么就跟咱们家没关系了。” 赵菻木着脸:“......呵呵,”你认祖母认得这么利索就不怕亲祖母晚上来找你么? 还季钰未来的夫人呢,也不怕被人听见了笑话! 赵蓁最见不得她弟这副欠打的模样,当下就直接上手扯住他的脸,往两边拉去,还不忘警告道:“你以后对季钰客气点儿,他可是你姐夫,你跟他过不去,就是跟你姐我过不去。” 这熊孩子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臭毛病,对季钰一直不大友好,最近还隐隐有些加重的趋势。 赵蓁让他保证不针对季钰,赵菻偏就不干,但他不跟姐姐硬着来,就闭着嘴不说话。赵蓁力气大,赵菻挣脱不开,又不愿低头,他姐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姐弟俩竟然就这样僵持住了。 僵持了好一会儿,还是赵蓁先放了手:“我就闹不明白了,你到底对季钰哪儿不满意啊?” 季钰对赵菻不说无微不至,起码也是关心爱护的吧,赵蓁还亲眼见过季钰给赵菻送书送小玩意儿,人家都做成这样了,他还别扭着,这不成了没良心了么。 赵菻扭过头不开口。 笨蛋姐姐懂什么。 赵蓁头疼不已,这小子年纪大了心思也多,她这个当姐姐的有时候都猜不着他在想什么,现在也是,光为了季钰这事儿,明里暗里跟她闹了多少回别扭了。 “行行行,你不说算了,”赵蓁到底还是放弃了,有虞惜这么个先例在前头摆着,再来一个跟季钰天生相克的她也见怪不怪了。 赵菻这才转回来,神情也不太自在。 赵蓁顿时笑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给我摆张冷脸了。” 赵菻也意识到自己任性了,见姐姐松口,也有心缓和气氛,遂指着杨凌老大人的画像道:“我倒是听人家说,这位大人的品行不及微言先生......” 赵蓁嗤笑道:“那些指摘别人的人也就是仗着人家已经作了古,杨家又回了蜀中,没人跟他们计较,才敢说几句好来显示自己的清高罢了,要是杨大人还活着,我倒想看看他们谁敢说这些。” 赵菻最喜欢听他姐讽刺挖苦别人,总觉得特别带劲儿,他眨眨眼睛,又道:“那也可能是畏于杨大人的权势才不敢说的。” “畏于权势?”赵蓁一脸不屑:“倘若真是如此,那才叫人更加不齿。” 朝廷里要是连个直言敢谏的人都没了,大耀江山还有什么搞头。 她姐这就是把所有说杨大人坏话的人都给损了...... 赵菻正要笑,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依你之见,杨南归如何?” 姐弟俩惊了一跳,凌霄阁里不是没人么? 声音是从楼梯上传来的,赵蓁明明记得上来的时候楼下一个人都没有,凌霄阁的大门也没有被开启的声音。 赵蓁把弟弟护在身后,朝着楼梯喊道:“阁下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话音刚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便出现在楼梯口,语气平和道: “老夫乃一届山野之人,二位又是何人?” 不是白鹿书院的人就好,赵蓁暗暗松了口气,要是被人家书院的人逮个正着,她哥就惨了。 赵蓁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编了个谎话: “我们是新来的短工,管事儿的说这里许久没打扫过了,叫我们趁着学生们回家过来清理清理。” 白发老人慢悠悠看了赵蓁一眼。 赵蓁忽然一个激灵,这眼神......有几分像老太爷啊。 不,应该说比老太爷更利一些。 她信口胡说的时候多了去了,却从来没有现在这种被看透的感觉,不是谎言被看穿,而是整个人无所遁形。 赵蓁心中警惕,这老太爷绝非什么山野之人,搞不好,可能就是书院的某位老先生。 这时,白发老人又道: “原来白鹿书院里请的短工竟是阁下这样富贵出身的小公子。” 赵家姐弟二人的穿着打扮可不像短工应该有的,但是话都说出去了,以赵蓁的脾气,不圆回来是不可能的。 只见赵蓁羞涩中略带一点惭愧,言语中还有一些忐忑:“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兄弟二人毕生的心愿便是考入白鹿书院,可......”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忽然黯淡下来,苦笑道:“我们才学浅薄,考了三年皆不能入。” “我们兄弟是南边儿来的,家中老父老母日前来信催我们回乡,今日本是想在离开之前来一趟,也算聊以慰藉,不想正好遇上书院招短工,我们这才毛遂自荐,当了这一日的短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说到动情之处, 赵蓁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就好像她真的是自己口中那个求而不得的苦命学子。 赵菻藏在他姐身后不敢露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拆了他姐的台。 白发老人静静的听完, 末了语气平和道: “小公子倒是心诚......” 赵蓁拿不准他是信还是不信,这里是白鹿书院的地盘, 倘若这位真是白鹿书院的先生, 她这又是擅闯凌霄阁又是当着人家的面儿信口开河的,怕是正好撞在人家枪口上啊。 不行,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走为妙。 赵蓁悄悄把手背到背后,给赵菻打了开溜的手势,面上却对白发老人笑的羞涩又遗憾,将一个苦命又认命的青葱学子演绎的淋漓尽致: “让您看笑话了, 我们才疏学浅, 入学无望,今日此行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过后便可安安心心回老家成亲生子了......” 赵菻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落魄学子也就算了,成亲生子算怎么回事? 白发老人绕过姐弟俩,径直走到杨凌的画像面前, 回头看向赵蓁:“老夫方才听小公子评杨南归, 觉得甚是有趣, 小公子可愿不吝赐教?” 南归是杨凌的别号, 杨凌是西南蜀中人士, 致仕后归乡终老,故号南归。 见他又问起杨凌,赵蓁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暗中提防一遍装傻道:“老先生说笑了,杨大人乃是大耀脊梁,我一个无名小卒如何敢评价于他。” 白发老人笑了笑,并不强求:“小公子既不愿说,老夫也不好强求,只是这擅闯凌霄阁一事......” 这就是摆明了要拿擅闯凌霄阁的事威胁赵蓁了。 他果然看穿了,赵蓁暗自磨牙,这老爷子什么毛病,非要跟她过不去,杨凌那是能随意说的吗?! 可是把柄在人家手上,赵蓁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斟酌道: “杨大人削世家之权,平勋贵之骄,使百姓得益,其功绩泽被天下,流芳百世。” 裴杨之前,朝廷里三品以上的高官十之七八都是世家之人,下面的官员人数众多,虽无法细数,但大略也在这个数上下,甚至可能更离谱些,而且世家深谙藏拙之术,并不骄狂恣意,让人逮不着把柄,太宗晚年,裴杨二人崭露头角,清流逐渐有了制衡世家的力量,高宗继位,世家与清流的斗争进入白热化,争的还是千百年来都绕不开的储君之位。 高宗元后出自世家,育有嫡长子,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离世,继皇后出自勋贵,但其身后却是清流,继后生下嫡子之后,双方人马便斗了起来,裴杨二人因是继后母族的姻亲,自然站在继后这边,此二人能力卓绝,又深得帝心,且高宗早有削弱世家之意,有了皇帝的暗中支持,这一场斗争的结果毫不意外,继后一系上位,也就是后来的文宗。 然而这时的胜利,并不是杨凌的终点,而是起点。 前面也说了,高宗继后,也就是文宗之母孝慧太后出自勋贵,文宗孝顺,对勋贵多加恩德,此时内阁已成,世家日薄西山,朝中清流掌权,另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却不甘寂寞,那便是以孝慧母家为首的勋贵一派,勋贵试图借着太后之力与清流争权,清流自然不愿意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利拱手相让,双方斗得不可开交,不久后因为裴宴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挂冠归隐,与其夫人畅游山水,清流便只有杨凌独力支撑。 那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杨凌无法斗赢太后,毕竟人家是皇帝的亲娘,而且孝慧太后也不是寻常女子,其心机智谋不亚于朝中大臣,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杨凌偏就做到了,他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满朝勋贵,保住了清流的地位,同时,他推行新法,着眼于民生,将世家勋贵的利益一点一点归还给百姓,仁和中间那几年,百姓们只知内阁首辅杨凌杨云昭,而不知皇帝,当然了,这也招致了后来的辞官归乡,黯然收场,十几年后世家死灰复燃。 但杨凌的功绩是实打实的,没有他,就没有仁和盛世。 不论别人如何评价杨凌,在赵蓁心里,他始终是大耀的脊梁。 白发老人颔首道:“杨南归的确功在千秋。” 这便是认同赵蓁的看法了,赵蓁笑道:“老先生的问题我也答完了,不知可否让我们兄弟先行一步?” 赵蓁的言下之意其实是让这位老太爷保守秘密,不要向书院告状,在她之前没有人闯过凌霄阁,她也不知道白鹿书院会如何处置她们,但总归不会轻轻放过的,她们姐弟俩没脸没皮的倒无所谓,就怕带累了哥哥和父亲,所以还是能糊弄过去最好。 白发老人捻着长须,在赵蓁希冀的眼神中,缓缓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您要是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就是了,”赵蓁胸口拍得震天响:“旁的我不敢说,只要您不叫我上天入地,我绝无二话。” 赵菻悄悄拉了拉赵蓁的袖子,以眼神示意:姐,您这牛皮是不是吹得大了些? 赵蓁白他一眼,个缺心眼儿的玩意儿,当务之急是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至于过后怎么样......她人都走了,谁还能去官府告她不成? 白发老人仿佛没看见姐弟俩的眉眼官司,笑的十分慈祥: “此事却也不难,只需小公子点点头即可。” 赵蓁心里有些发毛,事出反常必有妖,说得这么容易,不会是要给自己下套吧? 她谨慎道:“您不妨先说来听听?” 要是不行,大不了直接跑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她。 白发老人忽然露出一个......让赵蓁极其难以形容的笑容来: “老夫十余年未得一弟子,今日见你悟性尚佳,脾性也对老夫胃口,便收你为徒如何?” ......什、什么玩意儿?! 收徒??? 赵蓁瞬间懵了,这这这......这老太爷不按常理出牌了啊!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赵蓁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我是南边来的,不日就要归家去了......” 这个借口一看就是假的,但赵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了,她已经完全被这神来一笔整晕了。 一个才认识了不到一刻钟的老太爷忽然说要收她为徒,而且这老太爷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说白了,她们就是两个说了几句话的陌生人啊。 白发老人并未拆穿赵蓁这拙劣的借口,而是说道:“相遇便是缘分,你既与老夫投缘,我收你为徒又有何不可?” 赵蓁彻底无语了,这家伙其实是个骗子罢。 “老先生,在下并无拜师之心。” 白发老人不假思索道:“从前没有,并非现在没有,何况你我有缘。” 赵蓁回道:“我既无意,缘分便尽于此。” “非也非也,”老人笑道:“你我缘分天定,合该是师徒。” 呵呵,鬼才跟你缘分天定,老子的缘分只有季钰! 赵蓁素着脸的拱手道:“您还是再考虑考虑......” 她还没说完,白发老人便打断道:“老夫姓关,名易,字荐之。” 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想......等等,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关易关荐之?! 传说中的那位?! 瞠目结舌都不足以形容赵蓁现在的模样,她瞪大眼睛,张着嘴巴,抖着手指向自称关荐之的老人:“你你你叫什么来着?” 赵菻颤抖着嗓子叫他姐:“他他他说他叫关荐之......” 我的老天爷啊,他们这是遇上真神了啊。 白发老人矜持的点点头:“看来你听说过老夫的名号。” 这下总该求着老夫收你为徒了罢,白发老人捋着胡须,一边欣赏着赵蓁姐弟俩傻呆呆的蠢样儿。 很快他就要失望了。 最初的震惊之后,赵蓁迅速冷静下来,这人不可能是那位,那位十多年都没个确切的消息,多少人找遍了京城都没找到,怎么可能这么巧就被她碰上了。 多半只是为了诓她特意编的,不然怎么早不说出来,再说了,要真是那位,怎么可能上赶着要收她,她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人家可是挥挥手就有大把大把的人来当牛做马呢。 赵蓁越想越觉得这老太爷是哄她的,真是,为了收个徒,这样的谎话都能编出来,连她这个老手都自愧不如呢,不过也多亏他编的太离谱,要是他随便说个不那么震耳欲聋的名字,说不定她就信了呢。 赵蓁把蠢弟弟往背后一推,笑眯眯道:“关老先生愿意收我,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拜师之事干系重大,在下得回家禀报父母才是。” 既然他要唱大戏,赵蓁就陪他唱个够,不就是耍人么,谁虚谁是棒槌。 老人并不知赵蓁假意应付,点头道:“应当的,待你父母准许,你再来寻我。” 赵蓁不住点头:“您放心,到时候您就是赶我走,我也要赖着您。”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心思南辕北辙,面上却异常和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出了凌霄阁之后, 赵菻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赵蓁拍拍他的脸:“醒醒嘿,做什么美梦呢?” 赵菻木呆呆的看着她,眼神空洞, 声音缥缈:“这就是传说中的衡山先生啊......” 赵蓁哈哈一笑,顺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那就是个老骗子, 还衡山先生, 我看他是黄山先生还差不多。” 赵菻捂着被敲痛的后脑勺,惊讶的看着他姐:“不能吧......” 天底下还有人敢假冒衡山先生? 赵蓁很肯定的点头:“以你姐的道行, 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要是关衡山,那我就是廖松溪。” 北关南廖,指的便是关衡山和廖松溪。 看着他姐大言不惭的模样,赵菻只想说你方才不是也惊讶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么, 不过他只敢想想, 不敢说出来。 赵蓁说他是骗子,赵菻也没反对,衡山先生那样的人物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他们遇上了, 那才真是闹鬼了。 更重要的是,衡山先生一生只有一个弟子,就是那倒霉的元徵太子。 教过皇太子的人, 怎么会随随便便收一个初次见面还满口谎话的小骗子为徒。 姐弟俩放下了这桩事, 调整好面色神情, 往赵菻的屋舍走去。 至于拜师么......反正赵蓁现在是入了海的泥牛, 无处可寻了。 再说赵莘这边, 难得的休沐日,赵莘的心情不可谓不好。 想起府中的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额,好心情瞬间打了折扣。 赵莘默默谴责自己,怎么能这样想呢,家中慈父严母,生他养他,对他无微不至,弟妹虽然调皮了些,但也没真的对他不敬嘛,往好处想想,那两个讨债鬼甚至也有可爱的地方呢。 然后...... “大爷,姑娘和菻哥儿也来了。” 谷雨根本都不带停顿的,一进门儿就把这个噩耗告诉他家主子。 赵莘:......娘啊,您为什么想不开要生这两个混世魔王出来为祸人间?! 谷雨觑着他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走到半道儿上,姑娘和菻哥儿说要去看看登科井......” “哦,”赵莘面无表情,不是因为太愤怒,而是他现在压根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有这样一双弟妹,他迟早要重新头投胎。 谷雨摸摸鼻子,自觉的去收拾主子的衣裳书本去了,他家主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明事理,从来不会姑娘而怪罪于他,再说这事儿着实不赖他,他要是能拦得住,不早就被太太提拔成大管家了么。 赵莘的东西都收拾齐整了,那两个还没人影儿。 谷雨担忧道:“是不是该出去寻一寻?” 姑娘再如何乖张,那也是实打实的姑娘,要是被人冲撞了......虽然遭殃的肯定是那不长眼的人,可这里到底是白鹿书院,被人发现姑娘是女子,那后果就严重了。 赵莘也拿不准该不该出去找,那两个都不是老实的,说是去登科井,实际上不定在哪儿野呢。 主仆俩正想犹豫着呢,院外忽然传来赵蓁姐弟俩的声音。 赵莘立马站起来,怒气冲冲的走出去,还没来得及训人,一个圆脸书生先招呼道:“你来的正好,我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你哥哥和弟弟......” 赵蓁伸出手朝着她哥摇了摇:“三弟,好久不见啊。” 她在外头用的都是赵苇的身份,平时遇见的人都心知肚明,没什么不对,可今儿遇上外人了,坏处就显现出来了。 赵莘这正经的哥哥要管她叫哥。 圆脸书生叫韩宣,是赵莘的同屋,两人是今年同一批考上的白鹿书院。 韩宣见赵莘站着不动,提醒道:“令兄难得来一趟,是不是该请进去坐坐?” 把人晾在外头不好罢? 韩宣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赵蓁说她是赵莘的堂兄,他就一点儿也没怀疑,直接就把人带回来了。 赵莘深吸一口气,把怨气憋回了心里,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容来:“二堂兄一路辛苦了......”一边说还一边试图用眼神恫吓赵蓁。 赵蓁哪里会怕他,笑眯眯的应了这句堂兄:“不辛苦不辛苦,三弟可是咱们老赵家最有出息的人,我这个做兄长的为你当牛做马都使得的。” 韩宣却不赞同道:“赵家兄长此言差矣,阿莘再如何出息也是弟弟,原该是他敬着您的,”他转过头对赵莘道:“你说是不是?” 赵莘一口老血梗在心里,恨不得把混蛋妹妹大卸八块。 “呵呵......是。” 赵莘忍功了得,有什么账回去再算,现在在外面,不能暴露她的身份。 赵蓁到底还有点儿良心,见哥哥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终于收起了作弄人的心思,勤快的帮赵莘跑前跑后的拿行李去了。 临走时,赵蓁觉得韩宣人还不错,邀他去赵府做客。 韩宣显然有些意动,但最后还是委婉的拒绝了。 “承蒙兄长盛情相邀,在下原不该辞,只是在下要去探望伯父,望兄长不要生气。” 他正儿八经给赵蓁作揖,赵蓁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孩子,还真是懂礼数的很呢。 韩宣不去,赵家兄妹三人告辞之后,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一上车,赵莘就装不出兄友弟恭的模样了,他板着脸,直直的看着车门,把弟弟妹妹当成空气。 赵蓁挠挠脸,这回......好像把哥哥得罪大发了? 她看向赵菻,赵菻立刻坐正身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本来也是,刚才作弄哥哥的是他姐,他什么也没干。 赵蓁瞪了他一眼,个没良心的玩意儿,转过头看了看她哥,搜肠刮肚的找起了话题: “白鹿书院还挺大的哈......” 赵莘目不斜视,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出师不利,赵蓁讪讪地收回搭在她哥肩上的爪子,把扇子装进扇套里,捏住鼻子憋红了脸,费了老鼻子劲儿挤出一滴不知是眼泪还是别的什么的液体来,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哥: “哥哥一走就是一个月,留我和菻哥儿在府里,想你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莘斜眼冷笑,这种鬼话都敢拿出来糊弄他。 装可怜都不成,看来哥哥是真的生气了啊。 赵蓁收起虚假的表情,决定来个大招。 只见她不管不顾的往赵莘怀里扎去,一边软着嗓子撒娇卖萌:“哥,你最好了,就不要跟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仙女妹妹一般计较了嘛,哥哥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呢......” 没错,这就是赵蓁的大招,专门用来对付她爹和她哥的大招。 赵莘果然招架不住,没撑过一回合就露出了败势。 倒霉妹妹平时就像个铁打的男子一般,偶尔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就算赵适赵莘父子俩早八百年前就知道她是故意装出来的,也还是不能抵挡。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赵莘还想端起兄长的架子训一训任性妄为的弟妹,但一看他妹眨巴着大眼睛的模样,又默默地放下了架子,再次当起了婆婆妈妈的啰嗦哥哥:“你们也太大胆了,书院不是大街,里头尽是男子,要是有个万一......” 赵莘头疼的不行,妹妹有功夫傍身不假,可到底是个女孩儿,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赵蓁完全没把他哥的担忧往心里去,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说破她的身份,何况她也不是没后招儿,真露了破绽,她一走了之就是了,反正这一书院的书呆子们一看就不是能追得上她的,等回了家,她把衣裳一换,把头发一挽,不还是赵家四姑娘么。 不过,说起一走了之,她好像忘了什么...... 赵莘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都是叫赵蓁听话点,虽然烦人了些,但赵蓁还是乖乖地答应了她哥,还拍着胸口保证再也不去书院了,这可不是敷衍,去过一次的地方,再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赵菻暂时没被炮火殃及,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听哥哥教育姐姐,一边在心里给他哥拆台:说这些有用的话,他姐不早变成端庄贤惠的淑女了么。 赵蓁装了大半程的乖妹妹,进了城门就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了她哥的长篇大论:“哥你说的有道理,妹妹我都记住了。” “光记住还不行......” 赵蓁忍着捂住他嘴的冲动,再次抢过话头:“我瞧着你同屋那个韩宣人挺好的,他是哪儿人啊?” “他是崇州人,比我小几个月......”赵莘忽然停下来,警惕的看着他妹:“你打听他做什么?” 她现在可是定了亲的人,无缘无故打听别的男人......赵莘想起韩宣那张备受女子青睐的小白脸儿,顿时就不好了。 莫非她把季钰骗到手就厌了...... 他的神情太明显了,赵蓁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想什么龌龊事呢,我跟季钰好得很,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不,不光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要在一块儿!” 赵莘揉了揉被吼得生疼的耳朵:“不是就不是,你激动什么。” 赵蓁踢了他一脚,还不是因为他怀疑她对季钰的心! 赵莘倒吸一口凉气,这一脚也太狠了,肯定要青! 赵蓁偏过头不理他哥,赵莘又觉得没趣儿,一手揉耳朵,一手揉腿,龇牙咧嘴的凑到他妹面前:“别气了啊,乖,哥就是开个玩笑......” 赵蓁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都能玩笑,就这个不行。” 赵莘连连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小破丫头,对季钰还真是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兄妹俩闹了一阵, 话题还是回到了韩宣身上。 韩宣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他是崇州韩家的人,崇州韩家也算是个兴旺的大家族, 族里人才辈出,现有的科举出仕者就有五人之多, 这五人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督察院左都御史韩进。 韩宣口中的伯父, 便是这位以刚直著称的韩都宪。 赵蓁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就跟她哥开起了玩笑:“照这样看来, 你们平日得谨慎些啊,别叫人逮住了把柄告到督察院去了。” 赵莘白了她一眼:“当御史的是他伯父,又不是他,再说我行得正坐得端,谨慎什么。” 赵蓁摇头笑道:“万一人家家学渊源, 养成了跟他伯父一样的性子呢?” 赵菻也帮腔道:“姐姐说的对, 御史一张嘴,旁人就断腿。” “韩宣不是那样的人......” 马车里气氛和谐的紧,东拉西扯的兄妹三人尚不知道府里已是阴云密布, 山雨欲来。 柏氏坐在大堂上,脸色黑沉如墨,边上站着的胡妈妈玉珠玉盘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早晨太太出了一趟门儿, 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胡妈妈几个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劝都不敢劝。不过, 她们倒是能猜到一点儿, 许是姑娘和菻哥儿那里又闹了妖了。 赵蓁三兄妹一回来就径直往流芳院来了,走到门口,三个人都没意识里头有什么等着她们,赵菻还没进门儿就咋咋呼呼的喊: “母亲,哥哥回来了......” 等进了门儿,赵菻立马住了嘴。 母亲这模样儿,像是要收拾人啊。 姐弟俩对视一眼,同时看懂了对方的意思,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赵莘心里打鼓,可也知道多半是为了这两个不成器的小混蛋,没奈何,做兄长的总要有个兄长的样子,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自觉的往走了前一步,端端正正的跪下: “母亲别气,是我想她们两个了,才叫谷雨把她们捎上去接我,您若是要罚,罚我便是了。” 姐弟俩跪在赵莘身后,有哥哥在前面顶包,赵蓁便嬉皮笑脸道:“气大伤身,母亲的身子要紧,我们知道错了,不用您说,我们这就去抄书去,十遍旧唐书,不抄完我再不出门的。” 她也知道这回的事儿不算小,她娘没发现还好,现在发现了,不拿出点诚意来铁定过不了这一关。 赵菻也很有眼色,跟着点头道:“我和姐姐没乱跑,接上哥哥就回来了。” 姐弟二人自觉认错的态度还算可以,却不料柏氏一直没有反应。 赵莘心里一紧,怕是要遭...... 正欲求情,柏氏却在这时候开了口: “老大和菻哥儿回房去。” 语气平平,难辨喜怒。 “母亲......” 兄弟俩哪敢放下赵蓁不管,母亲从来没有过这样严肃的时候,以往赵蓁闯的祸也不少,大多都是抄个书就过了,今儿却...... 赵莘觑着她娘的神情,这回恐怕是真的要发火了。 赵蓁也知道不好,可她不明白,不就是去了一趟白鹿书院么,前些年在杭州的时候,比这还离谱的事儿她也干过,那时候她娘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痛不痒的骂她几句罢了。 “出去!” 柏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 赵莘赵菻见母亲动了真火,心里更加担忧,愈发的不敢走了,无奈柏氏这回异常强硬,兄弟俩最终还是被玉珠玉盘请出了流芳院。 赵菻掂着脚往院子里瞧,却什么都瞧不见,也听不见声音,急的眼睛都红了:“哥,母亲不会打姐姐吧?” 赵莘也不敢肯定,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愈发的放心不下:“这样,我去请父亲回来,你守在这里,万一有什么动静,你机灵点儿,别叫你姐真吃了苦头。” 赵菻忍着心慌点点头:“哥哥放心,”大不了他就往湖里跳,反正他会游水。 翰林院就在清风街隔壁的桐花巷里,来回要不了半个时辰,赵菻不敢耽误,叫了谷雨就出门了。 流芳院里,赵蓁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柏氏确实是怒了,她以为定了亲这丫头就能收敛了,结果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白鹿书院是什么地方,当年誉满天下,读书人交口称赞的裴夫人都没去过,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就敢往那要命的地方钻,还把她这个当娘的骗的团团转,一想到这里,柏氏的火气压都压不住,直想一巴掌打醒赵蓁。 她又是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再敢踏出家门一步,就别再回来了。” 赵蓁再不料她娘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服气道:“我就是去了趟白鹿书院而已......” 见她还在狡辩,柏氏怒气更盛: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 赵蓁知道自己有错,却不认为有这么严重:“女儿自是知错的,娘要怎么罚我都可以,只是让我终日留在后院中却办不到。” “赵蓁!”柏氏指着赵蓁,怒喝道:“你再说一句!” 说就说,赵蓁什么都能答应,唯独不能答应这个。 “就算您硬把我留在府里,我也有的是法子出去。” “你......”柏氏上前一步走到赵蓁面前,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赵蓁梗着脖子,不退不让。 胡妈妈赶紧上来拉住柏氏,一边给赵蓁使眼色一边劝道:“姑娘还小,您慢慢教就是了,何苦动手呢......” 赵蓁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物,分明就是她娘大题小做,凭什么要她退让。 赵蓁的倔脾气一上来,谁都拿她没办法,眼看形势越来越紧张,胡妈妈真是心急如焚:“姑娘,太太也是为了您好,您就服个软罢。” 赵蓁闭着嘴就是不开口。 “姑娘......” “你别管她,她现在是翅膀硬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柏氏坐在椅子上,气得直喘气,“枉自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赵蓁抬起头,硬邦邦道:“事父母几谏,倘若母亲有理,我自然是听的,可若是没理,身为人女,就该规劝于母亲。” “你还有理了,”柏氏怒极反笑:“你喜欢在外头野,可曾想过家里,可曾想过季钰?” “我有万全之策.....” 赵蓁还没说完,柏氏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你有万全之策,你的完全之策能叫你变成男人?!你的完全之策能叫别人不在背后说你?!还是能把这世道变了?!” “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你就是装的再好,也不可能骗过所有人,一旦叫人知道了,你是让我把你送去家庙,还是给你一根绳子一了百了?!” “还有季钰,你让别人怎么看他,有个坏了名声的未婚妻,他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只是咱们家也就罢了,横竖是我养了你,有什么下场都是我应得的,可人家季钰呢,人家还有大好的前途,就因为你的不安分葬送了一辈子,还有季家祖祖辈辈的名声.....” 骂到后来,柏氏疲累至极,她担忧了一早上,心里想过了所有的意外,越想越害怕,甚至做好了赵蓁被认出来的准备...... 好不容易等到三个孩子回来了,看到赵蓁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的担忧全化成了愤怒。 如果赵蓁老老实实的认个错儿,柏氏或许还没这么伤心,可赵蓁不仅不当一回事,还反过来顶撞她,即便心里知道女儿生来就是这样的脾性,柏氏心里还是感到一股绝望。 赵蓁不懂,她是女子,女子生来就该待在后院里。 赵蓁确实不懂,在她的观念里,压根儿就没有女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小时候,她跟着家里的兄弟们一起上学,跟着清风街的伙伴们一起玩儿一起闹,去了南边,她混迹在官家公子哥儿里,回来以后,她有了季钰更加无所顾忌。 这十六年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应该像别的女子的一样,一生都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 柏氏狠下心,不去看赵蓁的脸:“以往是我太过纵容你,才养成了你这样任性乖张的性子,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见虞家孔家的小子们,不许随意出府门,也不许再往季家跑......” 赵蓁红着眼睛,倔强的看着柏氏:“凭什么我就不能出门,我又不是囚犯,就是囚犯,还有个放风的时候呢......” 还没说完便被柏氏赫然打断道: “就凭我是你娘,我的话你不听也得听,不然你就别认我这个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柏氏步步紧逼, 赵蓁寸步不让,母女二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低头, 急急忙忙赶回来的赵适也束手无策。 最后赵蓁去跪小佛堂,这场争执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 流芳院里, 赵适打发走了赵莘兄弟和丫头们, 回到内室,见柏氏独自坐在床边垂泪, 叹了口气,拿出帕子给她拭泪:“慢慢教就是了......” 这又是何苦呢,罚了女儿,她心里又能有多好受。 “我倒是想教,可你看看她, 哪里是能轻易教的过来的。” 柏氏何尝不想温和些, 可太温和的手段对赵蓁压根儿就不管用。 赵适语塞,还真是,四丫头读书太多, 又很有几分机辩之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说得过她了。 “唉......”赵适又叹了口气,下狠手自个儿心疼, 不下狠手又没用, 左右不易, 为人父母的能怎么办呢。 这事儿摊在谁身上恐怕也不会比柏氏好多少。 赵适拍拍柏氏的肩膀, 安慰道:“四丫头聪明, 早晚能明白你的心。” “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这个......” 柏氏却没他乐观,四丫头脑子想的跟常人不一样,想扳过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赵蓁不仅不明白,甚至还觉得十分委屈。 小佛堂是赵蓁祖母在世时修建的,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佛堂也空了下来,除了定期洒扫的婆子,也就只有柏氏逢年过节来上上香。 佛堂空旷幽寂,赵蓁挺着腰杆跪在地上,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母亲今日反常的举动。 她就搞不懂了,从前她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怎么偏这回就不行了? 已是暮春时节,天气倒是不冷也不热,赵蓁一个人跪在佛堂里,吹了一会子风,慢慢也冷静了下来。 冷静了的赵蓁并不打算服软,这种事关系到她一辈子的自由,退一步倒是简单,只是以后就别想再走回来了。她娘再生气也只是一时的,大不了她多跪几天,反正她身体好得很,跪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事。 赵蓁暗暗打定主意,想让她安安分分的待在后院里,别说门儿,窗户都没有! 柏氏这回是真下了狠手,一点不给赵蓁留余地,佛堂里没有丫头,就一个隔三差五来一趟的婆子,赵蓁一跪就跪到了晚上,而这大半天竟没有一个人来。 禁足还不够,还想用禁食来逼她就范? 晌午就没吃上饭,赵蓁这会儿其实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她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毅力,佛堂里看似没人,说不定暗处就有人盯着她,一旦她露出一点点软弱,她娘立马就能知道。 赵蓁挺起胸膛,跪的笔直,那模样不像犯了错,倒像是朝廷上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威武不能屈的大臣。 季钰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赵蓁听见动静,却不知道是季钰来了,只以为是母亲派来游说她的人,头也不回道:“不用劝了,该说的话我已经跟母亲说清楚了,请你转告母亲,女儿不孝,不能事事顺着她的心意。” 季钰心中叹气,阿蓁的倔脾气啊...... 赵莘匆匆忙忙来找赵适的时候他也在,当时就知道事情不好,本想跟着一块儿来的,赵适却拦住了他。 “你们虽有名分,到底还没成亲,别叫人拿了话柄。” 季钰这才忍耐到回家,谁知到了家里便听说赵蓁已经被禁了足,原以为不过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后果竟如此严重,季钰一面担忧,一面还要想办法为赵蓁求情。他先请了母亲谢氏去探柏氏的口风,不想谢氏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还摇头道: “阿蓁她娘这回是铁了心了,谁也劝不动......” 季钰更担心了,当下就往赵家走,谢氏拦都拦不住。 去赵家容易,几步路就到了,想见赵蓁却不容易,柏氏客客气气的叫人给他上了茶,一番嘘寒问暖,却只字不提赵蓁,他想把话题往赵蓁身上引,柏氏也装作不知,最后还是赵适为他说话,柏氏才勉强点了头。 季钰看着赵蓁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诚如柏氏所担心的那样,他也怕赵蓁的女子之身被人识破,但现在见了人,他心里更怕的却是张扬肆意的阿蓁被世俗规矩和旁人的诋毁束缚。 “阿蓁......” 季钰默默走到赵蓁身边,陪她一起跪下。 赵蓁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就多了一个人,她心心念念的季钰。 “你这是干什么?”赵蓁赶忙把他推起来:“我惹的事,我自己担着就是了。” 季钰抓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你我还分彼此吗?” 在他心里,他们早就是一体了。 赵蓁的手顿时停住了: “傻季钰.....” 季钰微笑道:“我不能说服伯母,唯有与你一同受过。” 同甘共苦。 季钰虽然没说出口,赵蓁却已领会到了。 “多大点儿事呀,”赵蓁不自觉的软了语气:“我早就习惯了,倒是你,明儿还要去翰林院呢。” 她皮糙肉厚的自然不怕,季钰却不一样,季钰心疼她,她也会心疼季钰的。 季钰摇摇头,并不起来。 赵蓁先前还坚定的跟什么似的,季钰往她旁边一跪,她立刻没了方才的硬气,还有一丝丝的后悔...... 她不怕受苦,却怕连累到季钰。 季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的温温润润,犹如三月的春光: “你不愿我受苦,我又何尝愿意你受苦呢。” 一想到阿蓁如同被剪断了羽翼的鸟儿一般,失去了自由,季钰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样,他把赵蓁的手放进怀里,看着她的眼睛,竖起右手郑重道: “两家先祖在上,季钰在此立誓,此生必竭力护赵蓁安稳,不被世俗所累,不因俗事扰心,不为人言所伤,不必委曲求全,让她无拘无束,一生无忧。” 一句句誓言,掷地有声。 他的声音不大,却直直砸进赵蓁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赵蓁双眼通红,心里软成一潭温水:“琢之......” 她一头扎进季钰怀里,不停的叫道:“琢之琢之琢之......” 你怎么能这么好...... 生平第一次,赵蓁不知理智为何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季钰,她的琢之,是上天赐给她的独一无二的珍宝,是一切人或事物加起来就抵不上的珍宝,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季钰轻轻揽住赵蓁,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嗯,我在呢。”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阿蓁在,他就在。 过了好一会儿,赵蓁才堪堪抑制住心中的激荡,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回视季钰,语气霸道而坚定: “你是我一个人的。” 别人敢碰一下,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把那人弄死。 赵蓁突然露出来的占有欲让季钰无比动容,他的阿蓁,远比他想的还要深情呢。 “好。” 季钰笑的十分开怀,自从赵蓁回来以后,他脸上的笑容便不肯再吝啬。 有季钰在,赵蓁自然是安逸的不得了,被母亲呵斥逼迫的不满也消失不见,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倘若不是怕惊扰了天上的神佛和赵家先祖,她都想做点更亲密的事了。 哎......赵蓁看了看香案上供奉的观自在菩萨,默默地收起了旖旎心思。 入夜之后,季钰就不能再留了,赵蓁依依不舍的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里一下子泄了气。 季钰没有劝她,可她却不忍季钰跟着她一块儿受罪,赵蓁心中摇摆不定,是不是该与谈一谈,兴许母亲只是在气头上才这么严厉,明儿气消了,说不定就好了呢,再不然她先退一步,以后出门之前都先跟母亲讲好,或者也可以稍微少出去一两趟的..... 先前打着死不认错的决心因为季钰的到来淡了些,赵蓁甚至准备跟柏氏商量商量,然而她不知道,在柏氏心里,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更大的难关还在后面等着她。 翌日一早,冬葵偷偷摸摸的找到了赵蓁,此时赵蓁还没醒过来。 赵蓁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睡着的,更不知道跪的好好的姿势什么时候变成了蜷缩在蒲团上。 冬葵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家姑娘,本以为姑娘这时候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呢,结果好嘛,人家睡得比谁都香。 赵蓁坐在蒲团上,一边伸手踢脚,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母亲改了主意?” 她就说嘛,母亲怎么舍得叫亲亲女儿受罪。 赵蓁正得意着呢,就见冬葵露出焦急的神色,手脚并用的比划道: “出大事儿了,太太要把霍师傅赶出府去。” “什么?!” 赵蓁一跟头站起来,抓着冬葵道:“关霍师傅什么事,母亲为什么要赶他走?!” 还能是为什么,太太恐怕是早就知道霍师傅教姑娘功夫了,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觉得没什么妨碍,这回被姑娘惹急了,就拿霍师傅来开刀了。 冬葵看着她家姑娘,一脸欲言又止。 赵蓁显然也想到了,她放开冬葵,在原地转了两步,又问道:“父亲可知道?” 冬葵小心道:“想来是知道的......” 霍师傅并非寻常家仆,与三个小主子有半个师徒名分,在赵家算是西席一般,老爷不同意,太太也不能撵他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赵蓁气得发狂, 当下也顾不得禁足不禁足了,提起袍子就往流芳院里冲去。 冬葵在后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您慢点儿,咱们有话好好说, 别跟太太硬着来啊......” 赵蓁哪里听得进去,这根本就是她娘在拿捏她, 霍师傅当了炮灰。 若只是她自己倒也罢了, 受点子罪而已,谁扛不住呢, 可现在牵涉到旁人,赵蓁一刻也忍不了。她一口气跑到流芳院,柏氏却不在,丫头们看着怒气冲天的姑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只有玉珠年纪大稳重些, 上来施了一礼,劝道:“姑娘还是回佛堂里去罢,太太那里.....怕是不会改主意的。” 赵蓁顿时转头看着她, 眼神犀利慑人: “母亲是不是去了前头?” 言语中带着一股势不可挡之力。 玉珠踟蹰片刻,终是抵不住她的气势:“两刻钟前去的,姑娘您别去, 太太眼下正在气头上......” 赵蓁不顾她的阻拦, 直直朝着外院跑去。 冬葵刚到流芳院门口, 一看姑娘又跑了, 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跟上去了。 玉珠跺跺脚, 急忙叫了小丫头来:“请大爷去前头院里。” “哎,”小丫头也知道事情不好,连忙往芝兰院去了。 却说前头,霍原因是半个师傅,赵适待他极为尊重,将他安置在客人住的祁连院,柏氏带着胡妈妈玉盘几个心腹正在这里,玉盘玉环手里还拿着两个包袱。 柏氏站在院子里,面上倒是客气,说话却不留情面: “这话原不该我说的,只是实在不忍您被埋没了,一晃眼,霍师傅来我们家也有七年了,如今也到了该另谋高就的时候了。” 霍原低着头,沉声道:“老爷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为报恩而来,何谈埋没。” “您这几年尽心尽力,该还的恩情早还完了,不如趁着尚还年轻,去谋一个官身,”柏氏假笑道:“再者说,我们家今后就在京城哪儿也不去,天子脚下安全的紧,实在不需要您费心。” 霍原仍不肯答应:“虽则如此,霍原却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 这就是不肯走了,柏氏顿时没了耐心,冷笑道: “只怕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好声好气的说不听,就别怪她说话难听了。 霍原皱眉道:“太太何出此言,霍原不过一届武夫,若非老爷收留,只怕在下早已命丧贼窝,至于建功立业,霍原粗鄙,不敢肖想。” “霍师傅是我们兄妹的武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亲要赶走他,就不怕旁人说我们欺师灭祖么?” 赵蓁大步跨进祁连院,挡在霍原身前,与柏氏面对面道: “母亲尝教我,百善孝为先,今我不孝于师傅,又有何脸面立足于世?” 半个师傅也是师傅,她就不信母亲会让她顶着不孝的名声过一辈子! 柏氏早料到她会来,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她,所以压根儿就没打算跟赵蓁争辩,她转身从胡妈妈手里拿过一个包袱,绕过赵蓁,对霍原道: “霍师傅这些年来为我们尽心,这些东西就当是给您的报酬了,您别嫌少,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您也可以来找我们,只要是能做的,我们绝无二话。” 柏氏亲手把包袱推到霍原面前,霍原不接也得接。 赵蓁正欲抢过来,一旁的胡妈妈忽然上来抱住她的腰,玉盘玉环几个丫头也过来拉她,一时之间她竟然动弹不得。 “母亲!” 赵蓁又急又气:“您这算什么?!犯错的是我,您生气也该冲着我来,怪到旁人身上做什么......” 柏氏厉声道:“若非你硬要跟着他学功夫,他哪里有今日之灾?!” 赵蓁不可置信的望着柏氏,母亲的意思,是她害了霍师傅? 柏氏狠下心肠,又往赵蓁心头刺了一刀: “不单是他,你若再不学好,你屋里的秋梨冬葵,还有谷雨小满,这些为虎作伥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若是这些人都不能叫你清醒,我只能去季家退了这门亲事,免得你害了人家。” 如果说霍师傅冬葵她们只是威胁的话,那么季钰就是赵蓁的逆鳞,柏氏知道什么对她最重要,这一招打蛇七寸使得可谓诛心至极。 赵蓁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烧的她险些失去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 柏氏定定的看着她,眼神似寒冰,口舌似利剑: “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还有季钰,在你心里,到底是他重要,还是你那可笑的自由更重要?” 谁更重要...... 赵蓁怔怔的看着柏氏,眼睛里充满了祈求。 她很少有这样软弱的时候,但是现在,她不得不示弱了..... 柏氏转过头,背对着她,其中之意不言自明。 这是一定要她服软才肯罢休了...... 赵蓁颓然的松开手,垂下眼睛,声音低哑: “我知道了......” 从今往后,她当个顺从的木头就好了。 眼泪不听使唤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打在地上,赵蓁却固执的垂着头,不想叫任何人看见。 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在自己面前落泪,柏氏几乎忍不住想收手,把赵蓁逼成这样不是她愿意见到的,可是能怎么办呢,赵蓁太聪明太耀眼,这些品格放在女子身上,只会招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倘若她是男子,倘若她是个男子...... 柏氏不敢眨眼,更不敢心软,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你知道错了就好。” 说完,柏氏快步走了出去,胡妈妈等人放开赵蓁,跟了上去,转眼之间,院子里只剩下赵蓁,霍师傅,还有躲在墙角泣不成声的冬葵。 柏氏走得太快,胡妈妈追上去时人已经到了流芳院,她上前一看,却见柏氏早已是满脸泪水。 “太太......” 这又是何苦呢...... 在赵蓁面前,柏氏不敢露出真正的情绪,回了流芳院她才能松懈片刻,用泪水宣泄心中的不甘与痛苦。 她惊才绝艳的女儿,终于被她亲手折断了翅膀...... 柏氏把自己关进内室,死死咬住帕子,悄无声息却又肝肠寸断。 门外,赵适对胡妈妈轻轻摇了摇头,胡妈妈虽不放心,却还是退了出去。 赵适将手搭在门上,却怎么样也敲不下去。 他一早就去了翰林院,心中没有片刻安宁,所以又悄悄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狠不下心,女儿是上天给他们夫妻的恩赐,是他放在手心里的珍宝,他连狠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遑论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逼她就范,然而他知道,妻子的做法没有错,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世道艰难,天意弄人。 赵适长长叹了口气,终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祁连院中,赵蓁没多久便收起了眼泪,试图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霍原单膝跪地,抱拳道:“在下这就走,请姑娘转告老爷太太,府上大恩大德,霍原铭记于心。” 赵蓁扶住他的手臂,勉强撑起笑容:“霍师傅这是做什么,原就是我的错,与你不相干的。” 其实是她连累了霍原才对,霍原走或不走,并没有什么影响。 霍原坚持要跪下:“是我不该教姑娘功夫......” 赵蓁打断他:“这就更怨不着您了,”学功夫是她自己求来的,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学不学功夫的事儿,即便没有武功傍身,她也会长成今天的模样。 安抚好霍师傅,赵蓁一出门儿便看见哭得断气的冬葵,她又只能打起精神去安慰冬葵,以及问讯赶来的赵莘赵菻,还有秋梨周妈妈。 他们显然也知道结果,一个二个脸上写满了悲伤。 赵蓁有些想笑,然后她就笑了: “怎么了,平日不都希望我当个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么,如今真如了你们的愿,反倒摆出这苦大仇深的表情来......” 赵菻冲上抱住她,哭得不能自已:“我们去求母亲好不好......” “你个小屁孩儿,操心这些做什么,”赵蓁拍着弟弟的背,看着哭成了泪人儿的秋梨和周妈妈,还有刚刚收住现在又开始哭的冬葵,眼泪竟也跟着往下掉,嘴上却轻描淡写道:“怕什么,你姐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不能出门么,改明儿我翻墙出去,谁还拦得住我不成。” 她说的无赖,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赵蓁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既然答应了柏氏,就一定会做到。 赵菻哭得直打嗝:“姐、姐......母亲为、为什么......” 他一声又一声的叫着赵蓁,赵蓁却不知该如何回他,她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赵莘忽然转身就走。 他要去找母亲,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妹妹能够随心所欲的活着。 “哥......” 妹妹乞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赵莘顿住,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再也抬不起来,他紧紧的握住拳头,片刻后却又无力的松开。 他能做什么呢,父亲尚且无能为力,他又能做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赵蓁说到做到, 柏氏不让她出门,她就真的没踏出过怀玉轩一步。 赵莘不放心她,但是白鹿书院的休沐只有一天, 他不得不走,只不过走时也是眉头皱的死紧。赵菻一改往日欠抽的本性, 变得贴心又乖巧, 整日往怀玉轩里跑,想方设法的逗他姐开心, 可惜收效甚微。 虞惜也来过几回,回回都要哭一场,哭得赵蓁十分无奈: “三儿,你这到底是来跟我说话的,还是让我哄你开心的啊?” 赵蓁看上去其实还好, 至少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颓废。 虞惜轻轻推了她一把, 一边擦眼泪一边怨道:“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 若不是为了她,好端端的人家哭什么呀, 亏她一听说赵家出了事儿就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赶,真是白费了她的一片心,呸。 往常这会儿虞惜已经做出生气的模样了, 可今天不一样, 她怕赵蓁想不开, 连小性子都不敢使, 怨了一句也就罢了, 转头擦干眼泪陪赵蓁东拉西扯的聊天儿。 “我五哥那个笨蛋看上了祖母屋里的丫头,明里暗里的勾搭人家,谁知人家理也不理他,他作了半日的表情,人家却只作看不见呢......” 虞五看上个丫头? 赵蓁顿时来了兴趣:“那丫头是天仙不成?” 虞惜撇撇嘴:“长得倒是一般,只是温柔的很。” 她五哥那人嫌狗憎的,遇见个肯给他笑脸儿的姑娘多稀罕呐。 “真想去看看......” 还没说完,赵蓁忽然沉默下来,她忘了,她已经不能随便出门了,也不能随意见外人了。 虞惜也意识到了,心里懊悔不已。 两人都没有说话,赵蓁望着窗户外头出神,虞惜则一脸忐忑的看着赵蓁。 平日里不觉得,原来赵蓁不说话的样子竟然叫人心里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赵蓁终于回了神,回过头就见虞惜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顿时笑了出来:“这是做什么,可是怪我忽略你了?” 虞惜瞬间泣不成声:“你别笑了......不高兴就哭好不好......” 为什么要硬撑呢,分明笑的比哭还难看。 赵蓁笑容一滞,她是不大笑得出来,但更不想哭。 准确的说,她现在很茫然,不知该做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所有人都为她难过,可她自己却不觉得如何,只是不知所措罢了。 虞惜很快就回去了,赵蓁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渐渐黯淡的阳光,脑子里空空一片.......然后她看到了季钰。 蹩手蹩脚爬在怀玉轩墙头上的季钰。 ....... 赵蓁以为自己眼花了,连忙擦了擦眼睛,再一看,还是季钰。 季季季季季季钰在爬墙?! 她不是在做梦吧? 谦谦君子季探花也会翻墙? 赵蓁愣愣的看着季钰,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季钰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没法子,这几日赵家等闲不接待客人,上门探风声的虞家兄弟被拦在大门外,跟着母亲来拜访的孔尧还没来得及进内院就被柏氏打发人请到赵菻院子里去了,就连季钰这个未来的女婿也被隔在外面,只能留在外院,或者去流芳院。 最后,对赵蓁的担忧还是打败了一贯坚守的君子做派,季钰选择了翻墙。 看见季钰为了见她不顾形象,赵蓁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想笑。 这回是真的想笑,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 “哈哈......” 季钰窘迫的神情,在赵蓁眼里也可爱的不行。 “阿蓁......” 赵蓁一边笑一边利落的跳出窗户,往墙边走去。 “季小二,”她抬起头望着墙上的季钰:“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爬到树上下不来,是我在下边儿接的你。” 她伸开双臂,像小时候一样。 怎么不记得,她骗他树上有凤凰,他跳下来砸到了她,两人滚作一团。 季钰无奈一笑:“你让开点儿,我自己下来就是了,别伤着你。” “忒小瞧人,你只管往下跳,接不住你姐姐我也不用混了,”赵蓁说什么也不让,就要站在季钰的下面,季钰往哪边儿挪,她就跟着往哪边儿挪。 赵蓁不让,季钰却不能不跳。 他无奈的喟叹一声,轻轻一跃,擦着墙边落下来,还没感觉到落地便被一双手环在了腰上。 赵蓁眼疾手快,练了六七年的功夫终于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季钰,接住之后她不敢大意,揽着他转了几圈卸了下降的力道。季钰顺着环在腰上的手,反手也抱住了赵蓁,两人面贴面,身子挨着身子,在月光下互相揽着对方转圈圈儿。 赵蓁一高兴,就多转了几圈儿,转的两人头晕眼花才堪堪停下歇气。 “喂。” 赵蓁埋在季钰的肩窝里,低声道:“你不是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吗?” 季钰没说话,脖子却悄悄红了。 赵蓁顿时起了戏弄的心思,轻轻往他脖子上吹了一口气。 季钰微不可查的抖了抖,低头一看,她正笑的暧昧,眼里光彩熠熠。 季钰心头一热,喉头微微动了动。 赵蓁的视线立马被他的喉结吸引住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哎呀,什么时候长得,我都没注意到呢,人家说长了喉结就是男人了,季小二你长大了哦......” 她抬起头,促狭的看着季钰,又像在期待着什么。 季钰没有让她等太久,轻轻一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季钰并没有安慰赵蓁,因为他知道赵蓁不需要人安慰,他的阿蓁是个要强的姑娘,一个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的姑娘。 事情到了这一步,季钰其实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他能做的只有请母亲尽早为他和阿蓁定下婚期,等阿蓁成了他的妻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两家定亲定的利索,挑婚期的时候却没有那么顺利了,赵家想多留赵蓁两年,季家虽然想早日娶媳妇儿,却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急切,断断续续的商议了好些天也没定下来。 季钰一提,谢氏便去了赵家。 柏氏还是不大愿意这两年嫁女儿,可一想到赵蓁前几天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再看看季钰来了之后的变化,再多的不舍也只能咽下去。 罢了,她给不了女儿想要的,就让能给的人接手去吧。 谢氏请人算出来的婚期里最合适的便是明年十月十六,那时候赵蓁和季钰满打满算都有十七岁了,正是成亲生子的好时候。 柏氏还算满意,一年半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谢氏也很是满意,一年半而已,四舍五入就是一年了,明年她就有儿媳妇儿,再往好处想想,后年就该有孙子了。 两家母亲都满意,父亲们一直保持沉默,赵适是舍不得,季善龄.......二老爷从来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唯独季钰不太满意,一年半的时间也太长了些,若是一年半年的,倒是正好,可惜做主的不是他,他也不好说得太直白,毕竟读书人的体面还是要顾及的,虽然他的体面早在翻墙的时候就不剩什么了。 赵蓁和季钰一样,对婚事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日子选的太靠后面了,要她自个儿来定,她巴不得明儿就穿上嫁衣跟季钰拜堂呢。 虞惜看着她急切的模样,撇撇嘴,得亏赵家不是她做主,不然早成大笑话了。 有了盼头,赵蓁心里也不像之前那样仿徨,又有了几分从前那没脸没皮的模样。 季钰是她的窗户,一扇可以看紧世间风景的窗户。 虞惜虽然看不惯季钰,但也知道没有他就没有现在这个正常的赵蓁,赵蓁一个劲儿说她家季钰如何如何的时候,她也难得的没有拆台。 等赵蓁说的口干了,趁着她喝水的功夫,虞惜赶紧起了个话头:“过几日便是常家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你可要去瞧瞧?” 赵蓁一贯是不爱去这类场合的,寿宴上多是上了年纪的太太奶奶,不然就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她跟人家说不到一块儿去。 当然了,虞惜是特例。 赵蓁不去,虞惜也不奇怪,她要是去了,才叫人觉得奇怪呢。 ......然后她就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常府老太太六十大寿,宾客盈门,虞惜跟在母亲身后,原本百无聊赖的模样在看见赵蓁之后,直接变成了一脸见鬼的表情。 赵蓁穿着绣了玉簪花样式的藕荷色窄袖上襦,下半身是条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湘裙,外罩着一条绯色的披帛,腰间系着一枚双鱼佩,还有一个精致的银香囊,脚上穿的也不是日常的布鞋,而是一双绣鞋,一双鞋尖上各镶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的绣鞋。 她的头发挽成了双刀髻,两边各簪着两支金步摇,四支步摇晃晃悠悠的垂在下面,与耳环纠缠不清。 更让虞惜惊悚的是,赵蓁那恰到好处的微笑,以及挑不出一丝错的礼仪规矩。 “你你你......”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虞惜这时候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这......莫不是憋在家里憋出毛病了?! 赵蓁也看见她了,却没有立刻上来跟她说话,而是乖巧跟虞家的太太们问了个好,然后才拉住她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到了偏僻处,虞惜还没来得及问,赵蓁便露出了本性: “哎哟我的亲娘咧,可把我憋坏了,这破衣裳真不是人穿的,”她一边不文雅的踢着脚,一边把头上的步摇往脑后甩去。 虞惜:“......” 果然这才是真实的赵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赵蓁打扮的这么花里胡哨并不是因为失心疯, 而是......破罐儿破摔。 反正更过分的条件都答应了,衣裳妆容又算得了什么。 虞惜惊讶道:“我还以为......” 赵蓁笑笑:“以为什么,我跟我娘又不是仇人, 还能老死不相往来啊。” 虞惜看着她,欲言又止。 以她对赵蓁的了解, 这样平静的接受显然不像正常的她, 可赵蓁到底为什么不正常,她却想不出来。 赵蓁并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和她娘现在算什么,她心中有气,却不能对她娘发,她娘心中有愧,却不知如何补偿, 赵蓁想要的她给不了, 她能补偿的也无非也是衣食住行罢了,偏偏这些对于赵蓁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金簪子和银簪子, 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 十几年的亲密无间的母女情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尴尬与疏离。 赵蓁不愿意这样,却又不知如何面对母亲, 柏氏更不想与女儿形同陌路, 只是事情已成定局, 隔阂一旦产生, 再想要消除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段时间赵家的气氛实在说不上和谐美好。 常家的寿宴赵蓁原不想来的, 但看见她娘小心翼翼的问她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过后没多久后悔了,又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只能不情不愿的跟着来了,临出门前,她娘叫玉珠送来一套衣裳和几样首饰,虽没有明着说,但那意思就是让她换上。 赵蓁犹豫半晌,还是换上了,既然她娘想要个大家闺秀,她就当个大家闺秀给她看看。 不就是端庄大方,温柔娴淑么,谁还不会呢。 虞惜一脸复杂的看着她,这分明就是赌气啊...... 赵蓁并不觉得自己在赌气,她娘不是总说别家的姑娘怎么怎么好吗,今儿她就来看看,别人家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别人家的姑娘跟赵蓁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脑袋俩眼睛,就是举止斯文些,说话秀气些,笑的时候还要拿帕子捂住嘴,一举一动都像被无形的绳子绑住了一样,看得赵蓁都为她们心累。还有个别姑娘,声音不比蚊子大多少,别人听不听得清楚不知道,反正赵蓁竖起耳朵听都费劲儿,再说气质吧,看惯了虞惜和季钰她娘,再看别的姑娘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一个两个还好,见到后来,赵蓁都麻木了,这些人家里都请的一个教养嬷嬷吧。 虞惜见她一脸无聊,终是不忍道:“要不然你先自个儿出去走走......” 赵蓁摆摆手:“算了,懒得走,”她又凑到虞惜耳边,小声道:“不是说姑娘们在一块儿就爱勾心斗角么,怎么这半天也没见呢?” “......”虞惜默默地看着她,赵蓁挠挠脸,不明所以:“怎么了?” 还能怎么,不就是因为她在么。 传说中的赵家姑娘,探花郎季钰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京城里人人艳羡的对象,从不出现在闺秀圈的人今儿破天荒的来了,还打扮这么光彩照人,一来就把在场的姑娘们给唬住了,谁还有空勾心斗角? 若非有人一直在她面前拐弯抹角的打听赵蓁,虞惜也没想到这一层。 赵蓁就更没想到了,在她老人家心里,这一趟就是来看漂亮姑娘的,现在漂亮姑娘是不少,有趣儿的却几乎没有,她心里别提多失望了。 哎,要是多来几个好看又有趣儿的姑娘该多好...... 赵蓁刚叹着气呢,一个瓜子儿脸的漂亮姑娘就直直冲到她脸上来了。 “你就是赵家的四姑娘?” 瓜子儿脸插着腰,指着赵蓁问道。 赵蓁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就点点头: “是我,敢问姑娘你是哪位?” 瓜子儿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哼,终于舍得出现了,我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呢,”只见她高高的昂起头,用鼻孔对着赵蓁,要不是她的个头只到赵蓁的肩膀,看起来还是有些气势的。 原来是她啊,赵蓁想起来了,她饶有兴味的勾起嘴角:“哟......你就是文远伯家的小姐吧?” 打马游街那日,就是她当街表白季钰。 好嘛,她赵某人还没去找她算账,人自个儿先送上门来了。 瓜子儿脸正是文远伯府嫡出的二小姐,罗幼云罗二姑娘。 罗幼云那日被季钰当面拒绝,心里本就放不下,后来又听说他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定了亲,当下就吵着要去赵家看季钰的未婚妻,最好再比一比,到底是她更好些,还是那个丑八怪未婚妻好些。 是的,在罗二姑娘的心里,那个不肯出来见人的赵四姑娘一定是个丑的天怒人怨的丑八怪! 即便现在见到了赵蓁本人,罗幼云还是不肯改口:“本姑娘就是文远伯嫡女,丑八怪你敢不敢跟我比比?” 丑八怪? 赵蓁指着自己的鼻子:“罗姑娘叫我?”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说她长得不好看呢,这位小罗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原本只有一点点兴趣的赵蓁这下可以说是兴味盎然了。 小姑娘,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虞惜却能看出赵蓁脸上细微的变化,这罗幼云,怕是入了赵蓁的眼了。虞惜瞬间警惕起来,一个季钰就够了,再来一个,她不确定自己忍不忍得住,罗幼云最好蠢一些,不然的话...... 罗幼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还在不知死活的挑衅赵蓁: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长得丑吗?” 这完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单论相貌,这里恐怕只有虞惜能与赵蓁匹敌,就连素有美人之名的岳阁老的孙女岳琬也要退让一射之地,没见岳姑娘见到赵蓁以后都不怎么说话呢。 罗幼云长得也不差,瓜子儿脸大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皮肤白嫩的像剥了壳的鸡蛋,然而这副长相放在盛装打扮的赵蓁面前就不怎么够看了。再加上她个子矮,站在身高腿长的赵蓁对面,就像跟长姐闹脾气的小女孩儿。 赵蓁觉得她好玩儿,遂起了逗人的心思:“你说的也是,我长得这样丑,真不该出来的,哎......” 罗幼云以为她被自己吓住了,顿时就要得意,谁知赵蓁又开口了: “原先我不出门,就是因着长得不敢见人,可今儿出了门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长得比我还不如的呢,”她装模作样的叹息道:“你说,那比我还不如的,怎么就好意思出来献丑呢?” 罗幼云哪里听不出来她说的是自己,顿时变了脸色,眼睛也狠狠地瞪着她。 在场的姑娘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赵蓁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把人得罪完了。 罗幼云霸道惯了,旁人一般不会与她争执,今儿遇上赵蓁这个硬茬子,一下就撞石头上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 丑八怪到底没再说出口。 赵蓁最喜欢看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惜今儿没带着扇子,不然她一定要挑起罗幼云的下巴,再捏捏她粉嘟嘟的脸颊。 “哎......”赵蓁为自己的扇子叹口气,往前走了一步,自上而下的看着罗幼云:“罗姑娘方才不是说要与我比试?” 身高的优势把罗幼云强撑出来的气势破坏的一干二净,罗幼云却不肯怯场,咬牙切齿道:“比就比!” 赵蓁忍着笑点头道:“好,你说比什么。” 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完全不像马上要跟人比试的人。 罗幼云本是为了看她出糗才提出比试的,见她答应的如此利索,心里又不爽了,一不爽,她就要闹幺蛾子。 “平日来来去去都是诗词之类的,赵姑娘想来也腻味了,不如咱们今儿来点儿新鲜的,就比投壶如何?”罗幼云不怀好意的看着赵蓁,一脸小人得志的神情。 别的不敢说,只投壶这一项,在座的姑娘们里,罗幼云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而且她还有一层考量,季家既然给季钰定了赵蓁,那文采上头定然是没得说的,可她在这上头就...... 这可不算欺负人啊,这叫以我之长,克人之短。 罗幼云插着腰斜着眼,盛气凌人的小模样在赵蓁眼里就像只高傲的小孔雀,看得人手痒痒,就想揪一揪她的尾巴。 不过......要是真比投壶的话,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些。 赵蓁默默地反省了一下,本着最后一点良心建议道:“罗姑娘要不要再想想,要不比作诗如何?” 赵蓁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却被罗幼云当成了驴肝肺,人家压根儿就不领情,雄赳赳气昂昂的指着她的鼻子,嗤笑道: “不换不换,就比投壶,你要是怕了,现在投降也行。” 她得意洋洋的看着赵蓁,仿佛赵蓁已经是她的手下败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比试的方法很简单, 罗幼云和赵蓁两个人投壶,一人十支箭,谁投中的多就算谁赢。 常家的大姑娘常倩命人拿了壶和羽箭来, 闺秀们移步到回廊上,回廊下便是一片空地, 正好用来比试。 赵蓁一见那羽箭, 心顿时凉了半截,不是为自己, 而是为了罗幼云。 那么小的箭,还没开过锋,别说十支,再来十支都不够她玩儿的。 罗幼云对赵蓁的实力显然一无所知,只见率先站到离壶十步远的地方, 手里拿着羽箭, 趾高气昂的藐视了一眼赵蓁,然后一支接一支的把箭投了出去。 还别说,她有底气提出比试, 也是因为有几分本事,旁的不说,单只投箭的姿势就比一般的闺秀强, 站的笔直笔直的, 手上的劲儿也不小, 除了有一支擦着壶身落在地上的, 其他的全投进了壶里。 闺秀们纷纷鼓掌, 赵蓁也跟着叫了声好,这小丫头不赖啊,别看距离不远,要投中却不是那么容易,姑娘家劲儿小,准头也不好,没练过的投得中一两支就算不错了。 罗幼云本就得意,现在更是胜券在握了,她转头看着赵蓁,傲气道: “你现在跟本姑娘认个输,还能留点儿面子,不然的话,哼......” 就等着里子面子一块儿掉个干净吧! 赵蓁不在意她的态度,虞惜却看不下,当下就讥讽道:“罗姑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头一回见人家就硬拉着人比试,也不知图的什么。” 罗幼云顿时哑口无言,图的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个只一面就让她芳心沦陷的郎君。 在场的人心里一清二楚,只是没人明说罢了,她不忿赵蓁成了季钰的未婚妻,所以才有了这场比试,赵蓁自然也清楚,但她无聊太久了,好不容易来了个好玩儿的人,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看热闹的看得正起劲的闺秀们也纷纷收起了小心思,假装与自个儿无关。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别看罗幼云胆子大得很,可要她当着心上人未婚妻的面儿说自个儿看上了季钰,她还是说不出口的,跟赵蓁比试也是想下下她的脸面,最好让季钰厌弃了她。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提季钰,却不代表这里头没有季钰的事,现在被虞惜戳破,罗幼云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罗幼云的气焰没了,赵蓁反倒觉得不好玩儿了。 “哎,不是投壶么,都愣着干什么,”赵蓁拿出被罗幼云投进壶里的十支箭,走到罗幼云方才站的地方,朝她眨眨眼睛:“我要是中了十支,就是赢了对吧?” 罗幼云没想到她会帮自己解围,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嫉妒厌恶中又带着一点点感激,复杂的脸上都跟着纠结成一团了。 赵蓁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还会感激,看来这姑娘也不是太傻嘛。 有了赵蓁的台阶儿,场面总算好看点儿了。 罗幼云闪闪躲躲的不敢看她:“是......” 赵蓁暗笑不已,面上却正经的紧,手里拿着羽箭跃跃欲试。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出手的时候,她突然收回了手,罗幼云以为她不敢投,正要嘲讽,又想起方才赵蓁替她解围,硬生生把顶到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赵蓁往后退了几步,退完好像还是不太满意,直接退到了回廊边。 回廊是众闺秀们所在的地方,离摆壶的地方起码有二三十步远,这个距离,就是男子都不一定扔的进去。 罗幼云瞪着眼睛,这丑八怪该不是个傻子吧?! “投壶始于春秋,本为替代射箭,后来文正公更定其新格,第一箭入壶者称为‘有初’第二箭连中者称为‘连中’,投入壶耳者为‘贯耳’ ,还有散箭、全壶、有终、骁箭等等,不一而足。” 赵蓁卖弄了一番,见小姑娘们都看向自己,邪邪一笑,扬手一抛,潇潇洒洒,干净利落。 十支羽箭就像被紧紧的捆在一起,划过一道弧线之后,稳稳当当的插丨进壶里。 一片寂静。 闺秀们完全没了淑女仪态,目瞪口呆的看着壶里的箭,半晌回不过神来。 赵蓁看也不看自己投进去的箭,反而抄起手,斜斜倚在罗幼云身旁的柱子上,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 罗幼云还处在极度震惊中,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就让赵蓁得手了。 “哟......”赵蓁笑意满满,她早就想捏这小丫头的下巴了,现在上了手,心里最后一点儿不满都没了。 小丫头看起来挺瘦,下巴却软绵绵的,捏起来像面团儿。 罗幼云还没反应过来,虞惜却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巴掌打掉赵蓁的手,拉着脸凉飕飕道: “好玩儿吗?” 赵蓁甩了甩被打疼的手,笑嘻嘻道:“还行吧......” 看到虞惜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拉长以后,她终于意识到这小祖宗又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虞惜生的哪门子气,但并不妨碍赵蓁哄她: “那啥,我就是逗她玩儿呢......逗她玩儿......” 虞惜撇开头,不阴不阳道:“逗她玩儿,你可真是大方呢,人家惦记着你的东西,你还有心思逗她玩儿。” 罗幼云刚回过神就听到这句话,登时又不自在了。 她为了季钰挑衅赵蓁,却丢尽了自己的脸面,而且这里头还参杂着赵蓁给她解围的事儿,羞耻二字已经不能形容她现在的心情了。 关键那个赢了她的人还轻飘飘的,只当是一场玩笑。 一边是脸红的像猴子的罗幼云,一边是冷冷的虞惜,赵蓁当然是选择讨好虞惜啦。 “我的好三儿,我就说你心里有我,瞧瞧,这是为我不值呢,”赵蓁绕到虞惜正面,笑嘻嘻的哄她:“你也别不高兴了,她就是一小孩儿,傻里傻气的,又没什么心眼儿,哪里值得你上心。” 虞惜横了她一眼,想着还在外头,到底没再生气。 她不生气了,罗幼云却不干了。 她和赵蓁的事,旁人凭什么置喙。 “你是虞家的吧,”罗幼云打量了虞惜一番,不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卖女儿卖成官身的虞家啊。” 虞家靠女儿拉拢权贵,自然免不了为人所诟病。 但这不关虞惜的事,罗幼云这话虽是针对虞惜,却触了赵蓁的霉头。。 赵蓁顿时没了笑意,转身看着罗幼云,眼神锐利,说话也不留情面: “你一个小姑娘,说话怎么如此不堪?” 虞家有千般不是,也不是一个小女孩能随意侮辱的,赵蓁原本以为罗幼云只是莽撞任性了些,没想到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贬低虞惜。。 赵蓁对罗幼云的兴趣,在这句话之后立刻消失的渣都不剩了。 罗幼云万不料赵蓁竟然这样说自己,明明......明明刚才自己那样对她,她都不生气的啊...... 或许是赵蓁先前对她太宽容,也可能是觉得被扫了面子,她瞪着赵蓁,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委屈: “你这个混蛋!” 说完之后,也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提着裙子就跑了。 赵蓁一脸莫名其妙,说错话的人又不是她,她怎么就成混蛋了? 转头看看虞惜,却见虞惜笑得十分开心。 赵蓁更不解了,这一个二个的,都什么毛病啊...... 虞惜却不解释,拉着赵蓁回到先前的位子上。 屁股还没坐热呢,又有人上来了。 这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岳阁老的孙女,岳琬。 赵蓁虽然没见过她,但也知道这位岳姑娘的名声不小。当然她的名声也不小,只不过不是闺阁中的名声,岳琬却不一样,邓太后亲口称赞过的京城第一闺秀,公认的才女。 岳琬长得不错,赵蓁自认见过的美人不少,南边儿的,北边儿的,温婉的,娇俏的,妩媚的,清冷的......各式各样的,岳琬不是最美的,真说起来是比不上虞惜的,让赵蓁意外的,是她的气质。 一身清冷,却又透着灵秀之气,叫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真正的优雅淑女,她的相貌虽不十分美丽,却也有个七八分,尤其下垂的眼尾轻轻一瞥,便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倾尽所有让她展颜。 空谷幽兰......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赵蓁坐直了身子,握住虞惜蠢蠢欲动的手,笑道:“岳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赵蓁意外,岳琬也不遑多让。 见到赵蓁以前,她也曾无数次想象过,能让季钰那样的人心折的姑娘到底该有多美,见到赵蓁以后,她不甘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原来季钰也是个为色相所惑的凡夫俗子。 这份复杂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赵蓁那潇洒的一抛...... 岳琬头一次看不懂一个人,一个与她年纪相仿,却又十足怪异的人,所以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试探赵蓁。 “赵姑娘倒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赵蓁笑道:“雕虫小技而已。” 见岳琬不像要走的模样,赵蓁心中玩味,面上却客气道: “岳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坐下与我们说说话吧。” 岳琬微微颔首:“承蒙赵姑娘不弃,是岳琬之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 50 章 秀外慧中四个字放在赵蓁身上, 那就是个场面话而已,但放在岳琬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岳琬落落大方, 谈吐不俗,即便是跟赵蓁这不着调的也能说到一处去, 不见一点儿不自在, 比只会咋咋呼呼的罗幼云手腕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赵蓁心里清楚她的目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岳琬, 对于美丽的姑娘,她向来是很能容忍的,比如虞惜,要是换个人,跟虞惜这么爱作的在一块儿, 顶多三天就不来往了, 但赵蓁不同,她不仅包容了虞惜的小性子坏脾气,还能放下身段哄她开心, 偶尔碰上虞惜无理取闹了,她还觉得特别可爱。 岳琬同理,虽然她比不上虞惜与赵蓁十几年的情谊, 但赵蓁就是挺喜欢她。听着她用婉转空灵的声音小心试探, 看着她美丽的面容下隐藏的心思, 赵蓁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一旁等着看戏的闺秀们大失所望, 原以为会斗起来的两个人竟然聊起天儿来了?! 这赵家姑娘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人家岳琬虽然没有罗幼云那么直接,但也是冲着季探花来的啊! 个别闺秀甚至快要把手里的帕子给揪拦了,可赵蓁与岳琬之间愣是不见一点火星子,不,别说火星子了,人家明明就是相见恨晚,没见赵家姑娘都快笑出花儿了吗。 赵蓁确实有些惋惜,早知道岳琬这么有趣,她跟罗幼云那小丫头浪费时间干嘛。 许是她脸上的笑容太碍眼了,虞惜忍无可忍揪了她一把。 “又怎么了?”赵蓁疼的龇牙咧嘴,这小祖宗今儿吃了炮仗了? 虞惜一脸若无其事的看着她:“什么怎么了?” 平静的仿佛根本就没有掐赵蓁这回事。 赵蓁简直无奈了: “三姑娘,您要是憋得慌,就让常姑娘带你去恭房,别折腾我啊。” 这本是赵蓁最常开的玩笑话之一,但她忘了这是在别人的寿宴上,而且周围都一堆看似在闲聊,实际上一直默默关注她们的闺秀们。 果然,离得最近的一个圆脸姑娘没忍住,当下就笑了出来,马上又捂住嘴,欲盖弥彰的转向另一边,不敢看虞惜的脸色。 但这一声笑声还是被其他人听见了,场面又变得尴尬起来。 虞惜红着脸狠狠瞪着赵蓁,这、这个混球,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赵蓁挠挠脸,哟嚯,忘了这不是怀玉轩了。 她咳了一声,转头看向一众闺秀。 闺秀们被赵蓁一看,立马又开始闲聊起来: “今儿天气可真好啊......” “是呀是呀,你们府上的石榴花儿可开了?” “开了开了,赶明儿我给你送几支插瓶儿......” ....... 赵蓁回头看虞惜,虞惜却撇开脸不理她。 赵蓁尴尬的笑笑,对岳琬道:“叫你看笑话儿了。” 岳琬轻轻一笑:“不妨事,二位请自便。” 说完,岳美人识趣的走了。 赵蓁叹口气,也不管虞惜愿不愿意,拉起她就走。 她想走,别人可不想让她走,闺秀们赶紧给常倩使眼色,正主儿走了,她们看谁去? 常倩笑着拦在赵蓁面前:“赵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前头马上就要开席了。” 赵蓁敷衍道:“三儿闷得慌,我带她去透透气。” 常倩看了一眼虞惜,温柔道:“虞妹妹哪里不舒服,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虞惜又掐了一把赵蓁,赵蓁忍着咬牙的冲动,勉强控制着表情不要太狰狞: “劳常姑娘费心了,她这是老毛病了,一到人多的地方就不太舒服,不妨事的,出去走走就好了,常姑娘放心,开席之前我们肯定回来,不叫你为难。”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常倩就不好再拦了。 “二位姑娘早些回来。” “一定一定,”赵蓁一边说一边拉着虞惜往人少的地方走去,走到梅林子里才放开虞惜,然后十分顺手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诚恳道: “你看我这嘴瓢的!” 若不是打下去的力道太轻,虞惜说不定就原谅她了。 哄虞惜是个技术活儿,万幸的是赵蓁早就轻车熟驾了,这回也不例外,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结果还是十分喜人的,走出梅林的时候,虞惜已经有了笑脸了。 赵蓁摸着被掐的生疼的胳膊,暗暗发誓,以后她要是再胡咧咧,她就是头猪! 先不管誓言有没有用,反正虞惜是开心了,一众在梅林外望穿秋水的闺秀们则很是失望。 这位传说中的赵家姑娘,还是摸不清楚底细啊。 说她是个空有美貌的蠢人吧,人家挥挥手就干了好多男子都办不到的事,要说她是个舞刀弄枪的,看着也实在不像,没见岳琬面前人家也谈笑自如么...... 不过能肯定的是,这赵家四姑娘绝对不简单。 常老太太的六十大寿隆重又体面,隆重是因常家子孙孝顺又有本事,请来了大半个朝廷的人给老太太祝寿,体面则是因为开宴之前,宫里来了懿旨。 懿旨是王皇后下的,大意是赞扬老太太德高望重,常家兴旺和睦,顺便勉励了一下常家的男女老少,让他们接着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出力。 接旨的时候老太太很开心,也不要人搀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看得赵蓁都跟着提了提心,结果人家一点事儿没有,拿着懿旨麻溜儿的就站起来了,完全不像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也有趣的很,看见赵蓁的第一眼就说道: “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啊,看着有几分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赵蓁好悬没笑出声来,这分明就是登徒子看见漂亮小姑娘时说的话嘛。 旁边的一位夫人笑道:“这就是您心心念念要见的探花郎的未来娘子呢。” 老太太顿时喜上眉梢,拉着赵蓁不放手:“原来就是你呀,我就说嘛,季家哥儿那样的好人才,合该配个你这样的俊姑娘才对。” 这话赵蓁爱听,可还没等她开心完,老太太又道:“我是看着善龄那孩子长大的,想当年他还在东宫里的时候......” 老太太还没说完,就被常家大太太打住了:“母亲您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二老爷是二老爷,探花郎是探花郎,”她又转头对柏氏和谢氏道歉:“二位见笑了,老太太这二年不大记得事。” 谢氏颔首道:“无妨,老太太年纪大了,记差了也是有的。” 常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把季钰和他爹搞混了,顿时就笑了:“瞧瞧我,还说在你们面前摆一摆长辈的谱呢,这还没摆出来,就先漏了底儿了。” 花厅里的太太们全都笑了。 谢氏也掩嘴笑道: “您现在摆也使得。” 老太太摆摆手:“不能咯,不能咯,”她手里还拉着赵蓁的手,这一动又想起赵蓁了,转头对她道:“好丫头,你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赵蓁正要如实以对,突然又想起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要是敢说真话,就算她娘现在还有点愧疚感,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于是,她露出一个勉强称得上温婉的笑来,学着虞惜的模样,细声细气道:“平日里在家看看书,做做针线,吃的倒是无所谓。” 赵菻说过,她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 以前柏氏是被蒙的那个,现在见赵蓁蒙别人,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感觉。 好像有些气愤,又有些莫名的欣慰,就像......就像看见拱了自家菜地的猪去拱了别人家的菜地一样。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实际上柏氏压根儿没见过活蹦乱跳的猪,也没见过菜地长什么样儿。 宴席之后,自然就是听戏。 官太太们听的都是那些,什么才子佳人啊,什么状元公主啊,反正都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小姑娘们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对这样的故事又是向往又是羞涩,面上却端着一副“我就是陪长辈看看”的模样。 赵蓁不爱看戏,严格来说,她是看腻了。 再好看的戏,看上两三年也该厌了,何况赵蓁根本就不是长情的人,只对季钰除外。 待着无聊,赵蓁就想溜,原本想拉着虞惜一起的,虞惜却被她娘拘在身边儿了。 今儿来的客人多,现下又是杂乱的时候,男客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头听戏,年轻小姑娘哪里敢随意出去。 赵蓁只得一个人溜,虽然她答应了她娘不出门,但这回是她娘要她来的常府,她现在出去走走不算违背约定。 轻轻松松给自己找了理由,赵蓁直接趁她娘转头与谢氏说话的空档就跑了,等柏氏再转过来的时候,她早就跑出老远了。 能跑的这么快,自然要归功于利落的身手,这样说来,霍师傅倒也不算完全无辜,毕竟要是没有他,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么多变故了。 但也不一定,世间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赵蓁的命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非一人一力能改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 51 章 能言善辩如赵蓁, 一时竟也不知该形容眼前的场景。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面前这个人。 赵蓁现在别提多后悔了,要是早知道一出来就遇上这个人的话, 她宁愿留在戏楼里听小戏子们咿咿呀呀。 相比于赵蓁的后悔和尴尬,对面的人都显得闲适自在, 只见他捋着胡子, 神态从容道: “凌霄阁一别,小公子便音讯全无, 叫老夫空等一场。” 正是那日凌霄阁里的白发老人。 赵蓁默默地看着他,自己穿着一身女装他还能面不改色的叫“小公子”,这份儿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实在是让她自愧不如。 论脸皮厚度,她还是第一次输的心服口服。 “哈哈......”赵蓁干笑两声,完全不知该说点什么。 放了人家鸽子, 又被人家逮个正着, 光是这个就够赵蓁尴尬了,何况还有女扮男装这档子事儿。 白发老人仿佛没看到赵蓁的窘迫,继续慢吞吞道: “那日小公子说要回家征询父母的意见, 如今可有眉目了?” “额......” 赵蓁语塞。 眉目? 那天她一回家就倒了大霉,哪里记得这件事,再说了, 她本来也没想过拜师。 还以为下了白鹿山这事儿也完了呢, 谁能想到一出门儿就撞人脸上了。 这时白发老人又道:“小公子若是为难, 老夫可代与令尊令堂商议。” 可以说很体贴了, 只可惜赵蓁压根儿不打算拜师。 “老先生, 您也看到了,我是个姑娘家,”赵蓁厚着脸皮搬出自己的女子身份,公然还是耍赖: “您说您要收徒,什么样儿的徒弟没有了,若是收了我,却叫人家如何看待您?” 她完全是为了这位老人家好啊,收一个女子为徒,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读书人么,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名声毁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然而赵蓁遇上的并不是一般人。 白发老人看着她,神色平静的出奇,十分理所当然: “男子如何,女子如何,老夫想收便收,旁人要议论,那就让他们议论去罢。” 赵蓁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挑战世俗规矩,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她也不再绕弯子,直接拒绝道: “承蒙老先生不弃,只是小女子并无拜师之意,辜负了您老人家的好意,请您见谅。” 白发老人皱眉道:“为何不愿拜师?” 赵蓁顿时无语,谁愿意拜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人为师啊,而且这人还是个怪人。 旁人眼里的怪人赵蓁,看白发老人也是怪人。 她没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很明显,白发老人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来。 他捋着长须,缓缓一笑: “你回去问季亭渊,是否还记得檀池之约。” 季亭渊就是老太爷,赵蓁前不久才知道的,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认识老太爷,而且提起老太爷的语气这样随意......老太爷可是三朝元老,连天子都要礼让三分的老臣。 除非......赵蓁心里有了猜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翻起滔天大浪。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事情就真的大发了。 “老夫在凌霄阁等着小公子的决定。” 白发老人也不管赵蓁现在有多震惊,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在她手里,施施然走了。 洒脱离去的背影总算唤回了赵蓁的神志。 赵蓁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够呛,连出去玩儿都顾不上了,赶忙回了戏楼,那架势跟有鬼在后头追一样。 柏氏想说她几句,又想起之前的事来,终是忍了回去。 罢了,最后再纵容她一回。 因着白发老人的缘故,赵蓁接下来都在处在极度震惊之中,回到家里都没缓过来。 她不是不想找人商量,可这事儿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光是不信她也就算了,最怕别人把她当成疯子。 不过想想也是,大名鼎鼎的关衡山追着她收徒...... 赵蓁抹了把脸,得了,真要敢这么说,她爹就能先收拾了她。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先去找老太爷弄清楚要紧。 不过去南山苑之前,赵蓁还是想先去趟临溪院,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有什么大事一定先跟季钰商量。 要去临溪院,就要先征得她娘的同意。 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娘一听她要去隔壁就答应了,只是不准她翻墙,要大大方方的从门上进去,还要给长辈们问安。 赵蓁自然求之不得,只要能顺利出门,问问安算得了什么,再说季家的长辈们也不会为难她。 谢氏不仅没有为难赵蓁,还十分善解人意的直接把她送去了临溪院。 自从季钰去了翰林院,赵蓁就很少再往这边跑,后来又有她娘管着,算起来她已经快一个来月没进过进过临溪院的门了。 屋里的烛火昭示着主人已经归来,赵蓁立在门前,不翻墙让她有些不习惯,以往她翻过去的地方正好对着书房的窗户,在墙上就能看见坐在窗前温书的季钰,正正经经的走大门却没这个便利了。 幸而季钰已经得了下人的通报,听见响动就出来了。 赵蓁扬起笑脸,快步踏入院中,季钰显然也是高兴的,虽然他不会像赵蓁一样表现的这么明显,但赵蓁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情呢。 季钰见到她,就像她见到季钰,比喝了蜜水儿还开心。 “季钰,我来找你玩儿了。” 季钰侧身让她进门,又叫之初送茶水点心来。 之初送完东西识趣的走了。 赵蓁坐在最常坐的位子上,熟练的倒茶吃白玉糕,一边还不忘问候季钰在翰林院里好不好,修书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他之类的琐碎事。 “我很好,”季钰弯起嘴角,明显很享受赵蓁的关心:“倒是你,近来可好?若是在家里不舒坦,不妨请伯母和母亲带你出去逛逛庙会。” “哟,你都知道庙会啦,”赵蓁一脸新奇的看着他,打趣道:“我还当你就知道读书呢。” 季钰好静,从小就爱待在房里看书写字,赵蓁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小时候没能跟季钰一块儿把京城逛完。 季钰无奈的笑笑,他其实没少跟着赵蓁出去,只是她偏偏只记得自己不在的时候。 “是杨兄告诉我的,城西的夫子庙这几日热闹的很,你若是觉得无聊就去看看。” 赵蓁却摇摇头:“等你休沐咱们再去,”说完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自由之身了,顿时又沉默下来。 季钰最不愿意看见的便是闷闷不乐的赵蓁,他的阿蓁应该是开朗的,像太阳一样,他轻轻的拉住赵蓁的手,眼神温柔而笃定:“再有几日便是休沐了,到那时咱们一块儿去,可好?” 季钰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赵蓁无限的力量,出门不易,但她相信季钰。 “好。” 赵蓁展颜而笑。 季钰这才放了心。 两人不着边际的聊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天色越来越暗,赵蓁才想起来自个儿过来的目的。 “哎呀,瞧我这记性,把要紧的给忘了,”赵蓁拍拍脑袋,把遇上那位自称关衡山的老先生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季钰听完,沉吟片刻,问道:“可知他为何非要收你为徒?” 赵蓁摇头:“他说与我有缘。” 缘分这东西一听就是糊弄人的,那会儿赵菻也在,老爷子怎么不说与赵菻有缘,所以赵蓁也纳闷儿呢,要真是关衡山,无缘无故收她当徒弟做什么。 拜师收徒又不是吃饭喝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关衡山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找个大麻烦啊。 季钰也想不通,但他必须弄清楚背后还有没有别的: “此事干系重大,咱们先去找祖父问清楚,若真是衡山先生,再与伯父伯母商议不迟。” 赵蓁也是这个意思,关衡山这个人太特殊了,季钰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赵蓁倒是见了他两次,但以她这点儿粗浅的道行想看透关衡山实在太难,老太爷就不一样了,他曾与关衡山同朝为官,想必能看出点门道。 南山苑里。 老太爷听了她们的来意之后,默然不语。 赵蓁偷偷给季钰使眼色:几个意思?到底是不是衡山先生啊? 季钰微微摇头:不急,待祖父解惑。 不知等了多久,老太爷才开了尊口: “应或不应,你自己决定。” 说完之后,他老人家就跟老僧入定似的,再也不肯开口。 赵蓁转头季钰,季钰眉头皱的死紧。 老太爷这话看似没头没尾,但却透露出极其重要的信息,白发老人真的是关衡山! 赵蓁确实是遇上真神了! 关衡山之名,天下无人不知,他与江南的廖松溪并称为当今文坛的泰山北斗,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不亚于神祗。据说他出生的时候,京郊的几座山一夜之间草木尽枯,泉水干涸,山石碎裂,当时的和尚道士都说有妖魔现世,直到关衡山成名之后,人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天地灵气都聚在了关衡山身上。类似的民间传说还有很多,但关衡山最为人称道的却并非他的才华,而是他教出了一个好学生。 自至圣先师之后,大凡名家,必广收门徒,传道授业,将自己的学问理念传授与门徒,门徒再收门徒,徒子徒孙,代代相传,无穷无尽,既所谓桃李满天下。 泰山北斗的另一位便是如此,松溪先生乃是江南寒山书院的一山之长,寒山书院在江南的地位可与白鹿书院比拟,今科进士里便有一十三人出身寒山书院,状元郎郑齐便是其中之一。 寒山书院的学生皆可算作松溪先生的弟子,几十年来,廖松溪的弟子早已遍布大江南北,官做的最大的当属山西布政使,学问最好的则是屡屡被朝廷征辟却拒辞不受的泷泉居士,由此可见,廖松溪虽身在江湖之远,对庙堂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关衡山与他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衡山先生一生只有一个弟子,那便是自戕的元徵太子。 元徵之前,关衡山醉心于学问,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三十年,修补典籍无数,也留下了传世之作。元徵太子启蒙时,文宗问杨凌何人可堪为太子之师,其本意是让杨凌自荐,但杨凌却举荐了关衡山。 “荐之通古今之道理,融三家之精髓,皇太子拜其为师,方能学有所成。” 杨凌生性谨慎,能说出如此之高的赞誉,可见其对关衡山的钦佩。 关衡山也不负杨凌的评价,在他的教导下,元徵太子成为了古往今来最完美的皇太子。他谦逊有礼,温文尔雅,事君父至孝,待兄弟至亲,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对下属亲厚有加,为政能力更是翘楚中的翘楚,时人无不称赞,若非武宗弑父逼宫,元徵太子一定会是一位流传千古的明君,而教出这位明君的关衡山也会青史留名。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美好的愿望,仁和二十三年的四月,凝聚了无数人期望的元徵皇太子自尽于乱军阵前,东宫一场大火,徒留残垣断壁。 关衡山作为皇太子的师父,原本逃不过武宗的屠刀,但元徵太子之死引起百姓之愤,宗亲,朝臣,有功名的没功名的读书人前仆后继为元徵赴死,街上的血数日不干,许是怨气太大,惊动了老天爷,四月五月接连几场地动,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地动其实为天罚,皇帝无道,老天爷也震怒了。 嗜血如武宗也怕了,老天爷不要他当皇帝,他就算当了皇帝也不安稳。 关衡山没有死,只是被罢了官。 然而元徵一系却是死的死,走的走,声势浩大的东宫,一夕之间零落成泥,化为灰烬,就连季善龄也是靠着老太爷求情才免于一死,此后沉寂多年,直到武宗晚年才渐渐起来。 寄予厚望的弟子死了,坐在皇位上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衡山先生心灰意懒,不留只言片语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些都是赵蓁知道的,至于当年那场宫变的具体情形,恐怕现在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楚了,但毋庸置疑的是,衡山先生确实归隐了,而且如今看来,他归隐的地方正是白鹿书院。 不知白鹿书院的学子们知道衡山先生近在咫尺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他们应该也不可能知道了,人家在白鹿山一待十几年也没被人发现,以后也不可能有人能发现得了。 倘不是他自己说出来,赵蓁也只会将他当作寻常老人。 从南山苑里出来的两人比进去之前还沉重,关衡山就像一座大山,这座山上有数不尽的珍宝,也有万丈悬崖。 赵蓁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停在路边,心中复杂难以言喻。 季钰看得出她的挣扎,也知道她为什么挣扎。 “阿蓁,”季钰清澈纯净的眼睛望进赵蓁眼里,赵蓁震了震,艰难道: “我......” 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唇上,止住她将要出口的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的交给我就好。” 赵蓁看着他,半晌无法言语。 说不想拜衡山先生为师,那是假的,赵蓁是一个对世间充满疑惑的人,读的书越多,她就越想知道更多,从前是老太爷教她,后来是家学里的先生教她,再后来就是她自个儿摸索,她的人生到现在为止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学习,她还有很多很多的疑问需要人解答。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赵蓁心动了,但她也知道,这件事几乎是妄想,她娘好不容易才给她上了枷锁,要解下这道枷锁难于登天。 还有季钰,那日在祁连院里,她娘说的话犹言在耳,她是季钰的未婚妻,她的一举一动关系着季钰的脸面...... 旁人的闲言碎语她不在意,但季钰,她却不能不在意。 季钰正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才让她听从自己的内心,这是季钰的誓言,也是他对赵蓁毫无保留的爱意。 赵蓁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季钰,总是让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季钰却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他懂阿蓁,也知道衡山先生对于读书人的意义,阿蓁虽不是读书人,但她比读书人更需要衡山先生。 “咱们这就去求祖父,有他为你说情,伯父伯母定会网开一面。” 赵蓁还没真正下定决心,季钰便已经把后来的事情想好了。 “季钰,这样对吗?” 赵蓁心里有些忐忑,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上一次还是明白自己对季钰的心意的关头上。 季钰温柔的撩起她耳边的头发,别到她的发扣里:“还记在菩提寺里,你对照慧大师说过的话吗?” 照慧大师问赵蓁,有一件事,非她不能为,当如何。 赵蓁没有半分犹豫,直言可为。 “嗯,”赵蓁重重点头,畏首畏尾不是她的性格,不就是拜个师么,父亲母亲同意则皆大欢喜,不同意就求到他们同意为止。 从南山苑出来不到一刻钟,两人再次踏入了南山苑。 老太爷依旧是原来的姿势,仿佛料定了他们会回来,不待赵蓁开口相求,他便说道:“此事难也不难,端看你如何抉择。” 赵蓁毫不犹豫的跪下:“请祖父助我。” 季钰给跟着跪下她身旁:“请祖父帮阿蓁。” 老太爷看向赵蓁,眼神锐利,目光如电: “落子无悔,你可想好了?” 拜师不仅仅只是跟着衡山先生读书那样简单,这里面还有太多太多预料不到的东西,赵蓁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听懂了老太爷的暗示。 赵蓁垂首再拜:“绝不后悔。” “既如此,我便为你走这一趟。” 老太爷答应了,赵蓁顿时喜上眉梢,有他老人家出马,这事情便成了一半,另一半,就要靠她自己了。 今日天色太晚,就算老太爷愿意屈尊,赵蓁也不敢让他太劳累,再说这事也急不得,需得从长计议。 赵蓁这回在季家待得比平时稍微久了些,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但她还是去了流芳院。 赵适与柏氏正在闲话,见她进来,笑道:“老太爷身子可好?” “好得很,一顿能吃三碗饭,”赵蓁熟练的坐到榻上,挨着她爹身边儿:“父亲今日看上去十分高兴?” “不过与平日一般罢了,”赵适笑道:“倒是你,今日怎么这样开怀?” 祁连院之后,他的宝贝女儿便不曾有过这样愉悦的时候,他们夫妻俩没少为此自责,但却不敢提起。 赵蓁自然开心了,但一想到明日将要发生的事,瞬间又沉寂下来。 赵适见她低落,皱眉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柏氏也望过来,眼里的担忧一览无余。 赵蓁垂下头,不知从何说起。 赵适忧色更甚,女儿少有如此沉默的时候,上一次是为了自由,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夫妻俩对视一眼,俱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担心与愧疚。 赵蓁没看见父母的神情,踟蹰片刻,终是说了实话: “我在白鹿书院里遇上了衡山先生,先生见我合胃口,便说要收我为徒。” 一贯从容的赵适也忍不住愕然不已,柏氏更是大惊失色: “衡山先生?!” 女儿遇上了关衡山,关衡山还要收她为徒? 赵蓁点点头:“起先我也不信,所以特意去寻了老太爷。” 老太爷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柏氏茫然的坐回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赵蓁看向赵适:“父亲意下如何?” 赵适看见了赵蓁眼里的祈求,她在询问他的意见,也在求他。 倘若赵蓁是男子,赵适自然求之不得,可她不是......而衡山先生收她,也绝非收徒这样简单。 赵适良久不语。 赵蓁知道没那么容易说服父母,却没想到父母竟然一起沉默了。 父亲应该是犹豫不决,母亲则会大力反对,可现在的情形却超出了她的预计,这不禁让她再次陷入疑惑中,到底是什么缘故使得父母如此反常? 流芳院里静悄悄的,主子静默不语,下人们也不敢发出声响。 这天夜里,赵适与柏氏并没有答应赵蓁,但也没有拒绝。 赵蓁不知缘由,但她知道这里头一定比自己想的要更加复杂。 一夜辗转反侧。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响起,赵家迎来了新一天的开始。 老太爷来得很快,赵家人刚用完早膳,下人便报季老太爷来访。 赵适夫妇心知他的来意,直接打发走了赵蓁姐弟,去了外书房。 赵菻还蒙在鼓里,他看着赵蓁,满脸不解:“老太爷怎么来了?” 老太爷轻易不出南山苑,更不要说出府了。 赵蓁现在没心思跟他解释,胡乱敷衍道:“许是来找父亲商议朝中事务的。” 赵菻撑着脸,不满的看着他姐,糊弄人也要有个样子,别把人都当傻子嘛。 老太爷都不问政事多少年了,再说就算他突发奇想对朝廷有了兴趣,也用不着亲自登门吧。 但是他姐不理他,还把他轰回了自己院子。 真的是轰,撵在屁股后头拿脚踹的那种。 在弟弟身上发泄了一通,赵蓁总算没那么紧张了,主要还是季钰不在,季钰要是再的话,她应该会淡定的多。 她正想着季钰呢,季钰就出现在她眼前了。 “哎,你怎么没去翰林院呀,”赵蓁欢欢喜喜的拉上季钰的袖子,口不对心的说道:“你才进去,正是该勤奋刻苦,老是告假多不好啊。” 季钰任她拉着,镇定自若道:“修书不忙,有杨兄在足矣。” 赵蓁本来也不关心修书不休书的,这么重要的时候,季钰的到来无疑安抚了她的紧张焦虑,但她还是十分大方的对杨安乐于助人的美好品质做出了肯定: “杨大人真是个好人啊!” 此时的赵蓁还不知,这句话让杨安深恶痛绝了一辈子。 有季钰的陪伴,等待的时间也变得不再漫长,或者说,这段时间本就不长。 结果既在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赵适应允,柏氏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赵蓁不知道老太爷是如何说服她娘的,但她娘出来的时候,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给人一种疲惫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就像被人伤了心一样。 赵蓁心里一紧,先前她与柏氏有争执,但也没见到柏氏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一回......是她不孝。 “母亲......” 赵蓁上前挽住柏氏的手臂,扶着她往流芳院走去,季钰留在外书房替她安抚赵适,老太爷并未多做停留,又回了南山苑。 一路上柏氏都没开过口,赵蓁拿不准该不该道歉。 但仔细想想,道歉似乎没什么用,她想拜师,又怕父母不肯答应,所以请出了老太爷做说客,老太爷亲自说情,父母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 说到底,这整件事其实是她为了自己的私欲伤了父母的心。 此前一个月的种种不甘已被愧疚代替,赵蓁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母亲根深蒂固的思想不允许女儿如此出格,但她又不愿被拘在方寸之地,再加上衡山先生这样大的诱惑,她实在抗拒不了。 柏氏显然也知道她的心思,回到流芳院之后,摒退了下人,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平平淡淡道: “先前是母亲使了手段,委屈了你,但你也有不对之处。” 赵蓁抢过话头:“我知道的,母亲是为了我好。” 被困在怀玉轩的一个月里,她心里不愿承认,却也知道母亲的做法放在哪里都没有错,只是不适合她罢了。 柏氏虚弱的摆摆手:“听我说完,先前的事就算一笔勾销了,拜师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了,咱们不对外说,只请衡山先生来,再请老太爷做证人,正正经经的行拜师礼,过后你就跟着他读书去罢。” 说完这些,柏氏仿佛用完了一身气力。 赵蓁不忍道:“母亲......” 她没有想到短短时间内,父亲母亲已经想了这样多。 赵蓁带着哭腔的一声让柏氏酸涩不已,这是她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但是从今开始,她便不只是她的女儿了。 柏氏摸了摸赵蓁的脸颊,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委屈了你,你别记恨母亲......” 赵蓁立刻摇头道:“女儿是母亲所生,母亲所养,何来记恨。” “这就好,”柏氏慢慢说道:“衡山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你跟着他,虽不能公之于众,却也不可有辱他的名声。” 赵蓁点头:“我晓得的。” 柏氏轻叹一声,揉着赵蓁的头发:“去罢,去找你父亲,他会送你去白鹿书院。” 事情如她所愿,但赵蓁心里却突然涌起一阵没由来的恐慌之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赵蓁去了外书房,季钰正在与赵适说话,一见她来,赵适便起身道: “你母亲都与你交代了,咱们这就走罢。” 季钰见她面色不对,有心想问,赵蓁却摇了摇头,对赵适道:“多谢父亲。” 赵适顿了顿,缓缓摇头: “你不后悔便好。” 赵蓁不会后悔,即便她心里已经存下了疑惑,但她仍然会朝着自己向往的方向,毫不迟疑的走下去。 赵家父女上了白鹿山,拿出衡山先生给的信物,顺利的进了书院大门。 关衡山早已等在凌霄阁,见到赵蓁,他并不惊讶,也没有半点意外。 来的路上,赵蓁原本是很激动的,但真正见到人之后,她又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唱大戏的情形,所有的激动顿时化为尴尬。 诶诶......拜了师之后,她师父不会算旧账吧? 最激动的反而是赵适,这也不奇怪,关衡山这个人对读书人的影响力太大了,先前赵适一心都是女儿还不觉得如何,现在膜拜的对象就在眼前,他自然心潮澎湃。 这这这是衡山先生啊! “学生见过老先生......” 千言万语,临到头只说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连赵蓁都觉得父亲有点傻气。 好在赵适自己不觉得,能见衡山先生一面已是三生有幸,要是先生再能跟他说句话,他就是死也无憾了。 然后他的愿望就成真了一半。 关衡山的眼睛缓缓移到他脸上,笑着的回道: “老夫听说过你,你的字写的很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赵适、赵适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的程度了...... 衡山先生知道他的大名,还说他字写得好,还说他能成大器......老天爷,他该不是在做梦罢?! 赵蓁看向关衡山,果然不简单啊,一来就把她爹搞定了,早知道他有这本事,还大费周章的请老太爷出山干什么,把人往家里一带,她爹直接蒙圈儿,哪儿还有功夫想那些有的没的。 关衡山捻须一笑:小样儿,老夫岂是浪得虚名。 赵蓁心服口服,谁叫人家是关衡山呢。 这一场谈话进行的无比顺畅,主要原因当然是赵适了,他对衡山先生的崇拜几乎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柏氏嘱咐的话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关衡山说什么他都说好。 关衡山说:“令嫒在入我门下,便要守我的规矩。” 赵适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关衡山又说:“老夫闲云野鹤,恐无法久居京城。” 赵适不假思索道:“阿蓁是您的弟子,原该在您跟前尽孝。” 关衡山点点头,笑的像只老狐狸: “既如此,那就让她上山罢。” 赵适想也不想就要应下,赵蓁却看不下去了: “老先生,您这要求恕赵蓁无能为力。” 她娘已经退了退了一大步了,她也不能太得寸进尺,再说了,上了白鹿山,季钰怎么办? 这其实算得上无礼了,赵适正要为她周全,关衡山却笑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先生愿意教我,是我之幸,然事有两由。” 关衡山问道: “何为两由?” “这第一嘛,自然是先生了,先生隐于白鹿山十几年,想必也是喜静不喜动,我若上门,必会扰了您的清净,于我而言,是为不孝不敬,于您而言,有碍修养。” 关衡山点头:“言之有理。” “这第二嘛,则是我的缘故了,我是女子,先生虽不嫌弃,但规矩却不可不遵,且常年离家,不孝之极,望先生明鉴。” 关衡山再次点头:“两由皆有理,但若不上山,与不拜师何异?” 这个赵蓁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学问不在一朝一夕,先生当世大才,我也非庸人蠢材,您有心教,我有心学,一日便可抵上旁人十日,不知先生可否认同?” 关衡山笑道:“你十日上一次山,可对?” 赵蓁笑的像只偷了鸡的黄鼠狼: “正是,我卯时出门,上山不过一个时辰,正好还能赶上服侍您,酉时下山,中间这五个时辰,足够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五个时辰用来学习,已是许多读书人都办不到的事情,虽说十日一次,但这两个都不是一般人,关衡山也不可能如寻常先生一般,一字一句的教赵蓁,多半还是像老太爷那样,只提点几句,剩下的让赵蓁自个儿琢磨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赵蓁的提议, 衡山先生并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定下拜师礼的日期后,父女俩拜别先生,下山回家。 离开了白鹿山, 赵适发热的脑子总算冷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的父亲大人这才意识到,他女儿竟然跟衡山先生讲条件?! 那可是衡山先生啊, 不是季儒老太爷啊! 赵适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转过头看着他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女儿,摆出严肃庄重的面孔道:“先生肯收你是得天之幸, 尽孝也是你的本分,怎可蓄意推诿?” 赵蓁:“......”你这是醒了? 没等赵蓁想好说辞,她爹又叹了口气:“也罢,你终究是女子之身,上山有诸多不便。” 赵蓁连连点头:“父亲英明。” 赵适又正色道:“虽则如此, 但你更不可懒惰, 事先生当竭心尽力,以弥补不能常在先生跟前的过错。” 好嘛,过错都来了, 赵蓁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衡山先生还没怎么着呢,她爹倒先给她上了一课。 但是父亲, 除了点头应是, 赵蓁还能怎么办。 来的路上父女两人相安无事, 回去的路上却没那么轻松了, 赵蓁听了一耳朵的尊师重道。 赵适的担心不无道理, 想当初有赵蓁在的那几年,季家家学堪称遭受了史无前例的灾难,家学里以季儒老太爷为首的几位教书先生日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到赵蓁离开家学的时候,这几位的头发都基本上都只有原来的一半儿了,赵家离京当日,季儒老太爷更是站在家学门前,热泪盈眶的目送他们远去。 赵蓁也知道自己前科不少,对父亲的没有丝毫不耐烦,不过她觉得父亲操心太过,以前她能欺负别人,是因为那些人都没她聪明,或者说没她和季钰聪明,衡山先生可不一样,说句不敬的话,那就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拜师礼在赵家举行。 赵适本想去白鹿书院的,但衡山先生显然比他们当爹娘都更纵容赵蓁。他老人家十几年不曾下过白鹿山,遇见赵蓁之后竟屈尊俯就了两回,一回是常府,一回是赵家。 观礼的人很少,赵家人外加季家祖孙,老太爷和季钰,衡山先生不愿意见外人,季老太爷是故交,季钰是赵蓁强烈要求的,季二老爷年轻时是元徵皇太子伴读,按理也算衡山先生的弟子,但关衡山没提,他也不好过来。 五月初三,诸事皆宜。 赵蓁穿着秋梨连夜赶制的仿儒衫样式的衫裙,长发高高竖起,头上戴着青玉冠,一脸肃穆的跪在外书房大堂之下,堂中坐着赵适与关衡山,两侧则是老太爷和季钰。 堂中挂着至圣先师画像,赵蓁先拜孔夫子,九叩首,再拜衡山先生,三叩首,礼毕,下人送上香茶。 赵蓁端起茶,双手奉于关衡山面前。 “请师父用茶。” 关衡山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抬手正了正赵蓁头上的玉冠: “尔聪慧,有大志,为师甚喜,遂赐尔‘清河’二字,望尔勤勉自持,奋飞绝横。” 赵蓁垂首道:“谢师父赐字。” 清河?! 这不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倒霉公主的封号么? 赵蓁有一瞬间的不解,随即就抛到脑后,管它什么字,反正谁倒霉她也不会倒霉就是了。 拜师礼的最后便是送上六礼束脩,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腊肉等等,一大篮子的蔬果肉菜,赵适提的十分费劲,关衡山修为到底还是要高些,论年纪,他比赵蓁祖父还大,可人家提着一篮子东西愣是不见半点不适,轻松惬意的像郊游。 不过他也没提多久,下人们都是有眼色的,过了礼数便拿出去了,跟柏氏准备的一大车礼放在一块儿,直接拉到山上去了。 拜完了师,接下来就应该跟着师傅学习了。 不想师傅却道:“不急,学问非是一朝一夕可成,”他掏出一本论语放到赵蓁手上:“你先看着,若有不懂,为师再为你讲解。” 赵蓁看着手中这本破破烂烂,字儿糊了一半的论语,顿时觉得自己摆了个假师傅...... 不是,这好歹给给本高深点儿的书啊,论语谁还没看过呢。 关衡山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神态自如道:“越简单的东西,其中蕴含的道理越深刻,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论语里汇聚了圣人及儒家的精粹,你好好看,不可囫囵吞枣,糊弄为师。” 赵蓁无语,用道家学说解释儒家典籍,没毛病,谁让人家是关衡山呢,杨老大人亲口称赞过的集儒释道三家之大成者。 呵呵。 关衡山并未久留,用过饭便走了。 赵适本想跟崇拜的对象把酒言欢一场,奈何人家不喝酒,遂只得作罢。 过了拜师礼,赵蓁发现自己居然又闲下来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每次她一闲下来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虽然大部分都是她自己作的,但也印证了她确实不能太闲。 季钰这几日也不得空,确切的说,好像做了官的都不得空,翰林院本是清闲之地,赵适和季钰这段时日都是早出晚归,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就走了,晚上不见月亮不归家。 这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有了师傅这座大靠山之后,柏氏对赵蓁的管束便没有之前那样严了,除了不准她随意上街之外,一应规矩与从前差别不大。 赵蓁在临溪院里堵了三天,终于堵到了晚归的季钰。 “你回来啦。” 季钰看上去倒还好,没有她想象中的劳累,赵蓁松了口气。 尽管季钰前天就知道赵蓁来过了,但一回来就看见她,还是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自已的愉悦。 阿蓁现在就像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 季钰抿了抿唇,快了,一年零四个月一十三天之后,阿蓁就是他的妻子了。 “嗯,”季钰快步走到赵蓁身前,牵着她的衣袖往屋里走:“有什么要紧的事叫之初转告我就是了,何必等这样久。” 赵蓁反手握住他的手,如愿以偿的看见了他绯红绯红的俊脸苦苦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偷偷笑了笑,软着声音道:“反正我也闲着嘛,再说了,之初怎么比得上我呢。” 她一边对着季钰眨眼睛,一边悄悄的捏了捏季钰的手心。 季钰:“......嗯。” 白玉般的脸庞染上淡淡的红霞,还要努力装作端方君子,赵蓁心里痒痒的不行,只想再欺负欺负他,当然,是用另一种方式。 美人误我。 消磨了一个时辰之后,赵蓁总算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了,在心里默默地唾弃了自己一番,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再也不能被美色迷惑......或者不被迷惑的太久也行。 然后她就心安理得的伸出爪子扒拉出季钰的手,握在手心里,美其名曰“取暖”。 季钰沉默了,入夏已有半月,取暖......算了,她说取暖就取暖罢,祖父说过,夫人永远是对的。 赵蓁摸了两下,看着时间确实不早了,十分不舍的收起了猥琐的心思,略带着抱怨的说道:“后日便是休沐了,你说的庙会还算不算数啊。” 季钰顿了顿,面色有些为难。 赵蓁心里一突,别是真有什么要命的事儿。 “季钰你别瞒着我,我虽然不懂朝政......” 她还没说完,季钰便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朝中确实有大事,与我却没什么干系。” 赵蓁将信将疑:“真的?” 季钰无奈解释道:“真的,陛下欲追封先元徵皇太子为皇帝,朝中正吵着呢。” 天子对长兄极为敬重,但敬重归敬重,追封皇帝关系到社稷宗庙,绝非一个封号这么简单,朝中大臣为此争论不休,赞成反对者各半,赞成的多是皇帝拥趸,或者仁和年间过来的,对元徵太子的尊重不亚于天子,反对派则认为元徵毕竟只是天子兄长,从来只有子孙追封父祖,没有弟弟追封兄长的,天子此举恐不合礼法。 “陛下对先皇太子还真是好啊......” 赵蓁感叹了一句,人走茶凉者众,情深义重者寡,何况天子已是至尊。 季钰点了点头:“从前听杨兄提起过,陛下幼时不得文宗皇帝宠爱,宫中艰难,多得兄嫂回护,如今想来也是忘不了那时的恩情罢。” “杨安怎么知道这些事儿?” 赵蓁很是新奇,季钰知道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不是二老爷告诉他的。 她睁大眼睛的样子有些不同寻常的可爱,季钰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儿,一边解释道:“父亲甚少与我提起这些事,杨兄却不一样,他的伯祖父便是杨子璋老大人,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杨秀杨子璋,仁和年间“二杨”的另一位杨大人,杨安竟是他的孙辈,实在叫人意外。 “杨大人倒是低调,”赵蓁笑道:“倘若他说出自己的身份,不知多少人上赶着结交他。” 季钰摇摇头:“杨兄不愿借老大人之名。” 赵蓁竖起大拇指: “有志气!” 背靠家族无疑是条捷径,尤其家族里还出过杨秀这样的大人物,但杨安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路,现在看来这条路也走的风生水起,其心志人品不能不令人为之叹服。 当然也不是说靠家族就不好,比如季家就是一代比一代更为出色,但杨安能这样干也是因为他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杨家祖籍镇江,杨秀死后,族人便迁回了老家,杨安在镇江长大,今年才来的京城,十几年过去,跟杨家有来往的早死的差不多了,只要他不刻意宣扬,还真没人去探究他的伯祖父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正如季钰所说的那样, 追封皇帝跟他其实没有太大的干系,那是天子与朝中大佬之间的博弈, 自有内阁和六部天官操心,剩下的人也就是跟着看看,凑不上什么热闹, 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也是迫不得已, 上头的人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下头的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悠闲不是。 夫子庙会还是去的, 赵蓁很兴奋,回去就给新认的师傅写了封信,说自己要去逛庙会啦...... 第二天她师傅的回信就到了: 甚好, 为师久未动筋骨, 几朽矣! 简单的说,他老人家最近闲得无聊,想出来活动活动了。 赵蓁顿时傻眼,她跟季钰两个人的出游就这么没了?! 尽管赵蓁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尊师重道这一条就让她无法反驳, 季钰倒是没有不高兴,这让赵蓁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季钰会生气。 夫子庙在京城西面, 又称文庙、孔庙, 乃是供奉孔圣人的地方, 但凡庙会, 总少不了人来, 不管是官家的还是农家的,家里有读书人没有读书人,拜一拜总是没有坏处的,游人一多,货郎商贩自然也就多了。 赵蓁还是着男装,不是跟母亲或者虞惜出门,她一般是不穿女装的,季钰早就习惯了,关衡山第一回见她就是这德性,因此也不以为意。 本来赵菻是死活要跟着来的,赵蓁想着已经有个拖油瓶了,再来一个也没什么,谁知出门前却被柏氏拦住了,说赵菻功课没做好,让他回去重做,赵蓁十分有姐弟情的说可以帮他待小玩意儿回来,但这显然不足以弥补不能亲自逛庙会的遗憾,赵菻垂头丧气的回了院子。 三人走在夫子庙前的街上,关衡山走在最前头,看得出来他老人家是真的太久没下过山了,见着什么东西都觉得新奇,虽然他端着一副波澜不兴的神情,但赵蓁还是从他频频皱起的眉毛里看出了些端倪。 赵蓁的理智阻止了她说破,嘴快一时爽,事后悔断肠。 季钰把赵蓁挡在内侧,不动声色的隔绝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夫子庙的热闹程度仅次于菩提寺,但后者不常有,而是菩提寺到底在山上,不比夫子庙来得便利。 赵蓁也是个见啥都有兴趣的,连人家买的山货都不放过,还非要拉着季钰一块儿看。 “季钰我跟你说,这野鸡炖汤可好喝了......” 赵蓁指着地上用麻绳捆着的野鸡,一脸垂涎。 家鸡她见的多了,厨房后院儿就养着二十多只,野鸡却没怎么见过,见过的大多也是被做成了汤,这样活生生五彩斑斓还会动的野鸡还是在刘楚那儿见过一回。 刘楚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有一回上山找野梅子酿酒,结果梅子没找到,却遇上个徒手抓了三只野鸡的农家姑娘,当时就惊为天人,非要让人家教他抓野鸡,那姑娘被他吓的不轻,差点儿就要报官,最后刘楚用一百两银子买了她的野鸡和花菇,这事儿才算抹平。 也不知道刘楚怎么想的,旁人买野鸡是用来祭五脏庙的,他的野鸡却被当成祖宗一般养在府里,平日里吃的都是什么人参黄芪、当归枸杞的,养的比人都仔细,养了没几日,这位还正经下帖子邀了平日里一块儿玩的公子哥儿们,在府里大摆宴席,只为了欣赏他的爱宠——三只神气十足的野鸡。 赵蓁现在都忘不了那日的情形,刘楚不是个老实的,他没有说这就是野鸡,还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害得一众没见识的公子哥儿们都以为那是什么奇珍异兽,围着三只野鸡啧啧了半日,他就在那儿看笑话。 季钰听完却问道:“你呢?” “额......”赵蓁尴尬的避开季钰的视线,心虚的打了个哈哈:“那什么......我哪能不知道啊......” 说来惭愧,其实她也是被看笑话的一员。 季钰笑而不语,阿蓁好面子。 关衡山却没有季钰的体贴,当下就戳破了赵蓁的虚荣心:“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人愚弄也是常事。” 赵蓁......默默地的低下头,无话可说。 野鸡一事之后,她没有怪刘楚耍人玩儿,反而觉得十分汗颜,买了大堆书回来看,见识倒是涨了不少,遗憾的是没看到几本包齐全的博物志,以至于有段时间她甚至想走边大江南北亲自写一本包罗万象的全书出来,可惜她娘不会放她出去。 赵蓁的态度还是端正的,关衡山也没有揪着不放,转而问道: “听闻你在江南时喜游走与市井之中?” 赵蓁挠了挠脸颊,老老实实回答道:“市井虽小,乐趣无穷。” 尤其有刘楚这个放荡不羁的人在,能看到很多奇妙的景象。 关衡山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问道:“可知物价几何?” 原来不只老太爷喜欢问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他们这样大年纪的人都喜欢啊......赵蓁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回道: “谷米一两银子二石,菜蔬以时节论价,贵者如山珍之流,价值甚于牛羊,贱者多生于道旁,不值几个钱,猪肉市价约在铜钱十二到十八之间,富年则降,荒年则长,牛羊贵于猪肉,鱼肉贵于牛羊,大都在铜钱三十以内,家鸡白银四分,棉布一匹二钱,绢纱倍棉布。” 物价看似平常,却能反映出当下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赵蓁能知道这些,一半归功于刘楚,另一半则多亏了柏氏。大家族里的下人胆子都不小,损公肥私这种事屡见不鲜,柏氏不怕下人中饱私囊,却不肯稀里糊涂的被人当傻子糊弄,每常买东西总要问问价钱,时不时还要见见送货的货郎,明面上是为了施与恩德,实际上是打听时下的行情。 赵蓁以前对这些很不耐烦,没想到在师傅这儿派上了用场。 她的神情之中隐隐有些的得意,师傅出的第一道题,并没有将她难倒。 关衡山却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仿佛赵蓁能够答上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季钰也垂着眼不知再想什么。 赵蓁得意了一会儿,见没人夸自己,只得悻悻的收起了骄傲。 关衡山又问道:“可见过市井百姓的日常生计?” 季钰看向她,赵蓁顿时又挺胸抬头,自信一笑:“杭州城里有一挑担卖油的小贩,省吃俭用,一年的利息可养活一家老小,并能置办家用,添一两身儿粗布衣裳。” 这卖油小贩便是得了柏氏施恩的人之一,他家有年迈的老父老母,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六岁,给赵家送油之前,他家的生计便如赵蓁所言,有了柏氏的赏赐之后倒是比之前好一些了,回京城前赵蓁还听说他家把大儿子送去做学徒了。 普通百姓家里读书的到底少些,做学徒的更多,学个几年就能找份儿活计,再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前半辈子就算是过得不错了,等到儿子娶了媳妇儿又生了孙子,这辈子就功德圆满了。 关衡山对赵蓁的回答显然很满意,他老人家慢慢捋着长须,点头道:“不错。” 能得一个“不错”,于赵蓁而言已经很满足了,关衡山的夸赞可不是谁都能得的,上数几十年恐怕也只有元徵皇太子了。 其实赵蓁想的还不够好,关衡山教导元徵太子的时候从来没夸过人,不论是皇太子还是那群沾了光陪着太子读书的人。 还没等赵蓁乐完,关衡山又发问了: “农事知几分?” 赵蓁愣了愣,怎么又扯到农事上头了,这个她知道的还真不多,而且大都是书上有的,但看先生这意思,明显不是为书上那些人尽皆知的东西。 “徒儿常年在城中,对此知之甚少。” 有一说一,在这上头,她没想过糊弄人。 关衡山并未生气,而是指着路旁买酱菜的老妪道:“现成的老师就在眼前,为何不问?” 赵蓁顺着方向看过去,那老妪头发灰白,脸上沟壑重重,双手粗糙不堪,一看就是常年做农活的妇人,她拉着季钰走过去,蹲在老人面前,恭敬作揖道: “老人家安好。” 师傅说这是老师,她就必须以礼相待。 季钰也跟着作了揖。 关衡山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 老妇人见两个打扮富贵的小公子给自己作揖,骇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二位爷不可,老妇是乡野山民,怎能受此大礼。” “当得,您这样大的年纪,受我们一礼如何当不得,”赵蓁蹲在她面前,摆出晚辈的姿态:“我祖母若是活着,也该是您这岁数了。” 赵蓁祖母去的时候她还没记事,季钰祖母去的时候她在南边儿,说来怅然,两家的祖母都没能看见她们长大成人。 许是见赵蓁二人诚恳,老妇人虽心中不安却也没再推辞:“小爷真是个有礼的后生哩......” 赵蓁笑道:“其实晚辈是有求于您。” 老妇人连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爷只管说,老妇定不敢藏私。” 赵蓁见她实在局促,便请她去茶寮坐着,又怕她的东西卖不出去耽误了生计,就说要出钱买下来。 老妇人却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她推辞道:“万万不可,老妇虽没甚见识,却也知道您二位是贵人,这都是乡野之物,恐不合您的身份。” 赵蓁顿时笑了:“即是食物,那便是人人都能吃,又何来合不合身份之说,”她掏出二两银子放入老妇人手中,抱起酱菜坛子闻了一口:“老人家也别把我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东西我从小就吃,我娘自己也会做,只是她这几年俗事缠身,没工夫给我们做了,我正愁呢,就遇到您了,您说这是不是缘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老妇人未必不知赵蓁这话是编的, 但见她抱着坛子不撒手,也只得无奈应下。 赵蓁抱着坛子, 领着人往茶寮走去。 说是茶寮,其实也就是在路边摆了几张桌子,买些茶水干粮之类的, 给过路人解渴充饥。 时辰还早, 茶寮里人也不多,赵蓁要了四碗茶, 听店家说卤牛肉是一绝,没忍住想试试。 茶自然是先奉给师傅了,赵蓁双手端着粗瓷茶碗, 恭恭敬敬的呈到关衡山面前, 关衡山接了之后,她又如法炮制端给老妇人,老妇人诚惶诚恐的接了,她才坐回椅子上,把剩下的给季钰一碗, 自个儿留一碗。 为了缓解老妇人的不自在,赵蓁并没有一来就问人家家里几口人几亩地等等, 而是从乡野趣事问起, 聊家常似的循循善诱。 老妇人姓石, 家住京郊西坪村, 西坪村的田地大半归定西候所有, 也就是定西候府的庄子, 庄子里所有人家都是定西候的佃户,给定西候种地,勉强糊口。 定西候是武宗旧臣,祖上是开国功臣,但在国朝之初却排不上号,原本也只是伯爵,世袭,五世而斩,到现在的定西候何忠这一代就该是平头百姓了,但何进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是最早支持武宗的人之一,靠着助武宗上位的从龙之功,摇身一变成了当时炙手可热的皇帝宠臣。 何家人在京城的名声可不怎么好,确切的说,武宗拥趸里面,也就只有卫国公府的风评还不错。 赵蓁皱眉道:“定西候府定的租子是多少?” 老妇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也不算多......” 可见也不少了。 赵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老人家自家可有地?” 老妇人答道:“有的,不过两块巴掌大的地方,种些菜蔬而已,这坛子酱菜就是老妇自家种出来的,”她叹了口气,慢慢说道:“老妇家里有四个儿子,孙子孙女加起来有七个,干活的人多,算不上衣食无忧,总能填饱肚子,老大几个闲时能进城打个短工,补贴补贴家用,儿媳妇儿也孝顺,家里还算好的......” 聊到后来,老妇人渐渐放开了,絮絮的说了许多。 定西候府定的租子是六成,确实不算多,但也不少,赵家也有个小庄子,曾祖父中进士的时候跟着清风街的宅子一块儿置办的,族里原是想找京城附近的,但京郊的庄子太贵,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买在了通州,地也不大,总共就一百来亩,租子定的四成,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遇上荒年还会减免。 朝廷定的税是每亩一斗,按老妇人所说的收成,算上富年和荒年的差别,一年一亩地所得的粮食大致在一石到一石半,税额也就在半成到一成左右,算下来赵家能得三成,而何家,能得一半,反观佃户,给赵家种地能得六成的粮食,给何家种地却只能得四成,两成看似不多,但一整个庄子加起来就很多了,何家这样五百亩的庄子,两成粮食就是一百石。 一百石粮食,可以养活多少人啊...... “老人家可知道附近别家的庄子收多少租子?” 京郊的地基本上都是勋贵世家的,真正属于老百姓的恐怕十不足一。 老妇人道:“老妇娘家是三河谷的,那里是卫国公家的地,卫国公菩萨心肠,只收五成的租。” 赵蓁忍不住惊讶道:“缘何只少一成便是菩萨心肠?” 季钰也面露不解。 只有关衡山依旧稳如泰山。 老妇人笑道:“小爷您是富贵人家出身,不晓得‘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哩,卫国公府规矩严,下头的管事老爷们被镇着,不敢胡乱收租,咱们那地方却不一样,每到收租的时候,管事就要办酒席,还要请咱们去吃酒,您说,这吃酒哪里有空着手去的道理......” 这可真是......赵蓁都要气笑了: “何家的下人倒是比主子还要聪明!” 管事的请客,佃户不去都不行,你这回不给他面子,他转头就能寻个错处整的你有苦难言。 收个租子这样小小的权利都能被人玩出花来,果然应了那句话,恶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恶人有脑子。 老妇人年纪长,经历的也多些,还反过来宽慰赵蓁:“您心肠好,可这世上总有心肠不好的人,老妇也不求别的,一家人吃饱穿暖也就够了,皇帝老爷英明仁慈,现下的日子可比头几年好多了。” 武宗朝开头那两年,那才是真的天灾不断,恶人横行,那时候人人都在心里求老天爷让皇帝早点儿去见太丨祖皇帝,后来老天爷果然听进去了,先帝当了九年的皇帝就驾崩了,其中还有一半儿是在醉生梦死和求神问道中度过的。 临近晌午,老妇人该回家了,赵蓁虽意犹未尽,却也知道人家比不得自个儿清闲,只得不舍的放老妇人离去。 有了老妇人这个插曲,赵蓁对庙会的兴趣就不大了,她现在更想弄明白京郊的庄户人家都是怎么个情形。但好不容易跟季钰出来一趟,她又舍不得现在就回去,真是两头为难。 季钰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若想去走走,今日恐怕是不行的,不如待下次休沐,我陪你去可好?” 现在已经快晌午了,出城也走不了多远就得回来,要是想走远点儿,怕是只能宿在外头了,赵蓁还不想翻天,所以只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点头同意道: “行,等你下回休沐咱们再去,就说是......郊游好了。” 她本来想说春游的,可现在已经入夏了,春游这个借口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有师傅这个现成的免死金牌在,赵蓁现在已经完全不担心她娘阻止了,不过她娘这几日仿佛转了性子,甚少如以前一样说她。 赵蓁皱皱眉,总觉得她娘哪里不对,但也不像是为了拜师的事情生气,倒像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关衡山虽未明言,但瞧着那意思,应该是不会让她们俩自己去的。 约定好下次休沐,转眼赵蓁就放开了,重新燃起了逛庙会的兴致,拉着季钰到处看热闹,买了一大堆没见过的小玩意儿,虽然她说是给赵菻的,但季钰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分明是自己小孩子心性,偏要赖给菻哥儿。 季钰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逛完庙会,赵蓁十分上道的提出要送师傅回书院去,她师傅点头道: “孺子可教也。” 赵蓁假假一笑,您老人家一直不说要走,不就是等着徒弟开口么。 夫子庙与白鹿山离的不远,坐马车也就一个来时辰,季钰在白鹿书院念过几年书,但自从去年回金陵参加乡试之后便再也没来过,这回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关衡山住的地方在凌霄阁后面的树林子里,里头有几间小木屋,木屋很简陋,但有个响当当的名字,衡山草堂。 进门右手边是卧房,卧房里只有一张木床并一个木头柜子,旁边的书房里倒是满满当当的,四周立着架子,架子上没有一处多余的空间,架子下面放着许多大箱子,箱子用大铜锁锁着,底下垫着沙土防潮,书架和书箱占了绝大多数地方,剩下的一小块儿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摆着宣纸砚台,笔架笔洗等等。 赵蓁双眼放光的看着她师傅:“这些书我能看看吗?” 季钰虽没像她一样情绪外露,却也掩不住眼中的渴望。 这可是衡山先生收藏的书籍啊...... 关衡山矜持的点点头:“看罢。” 赵蓁顿时跟个炮仗一样弹到书架边,摸着一本本书,毫不掩饰垂涎之色:“唐本万岁通天帖、柳公权的十六日贴、宋本证类本草......” 季钰也顾不得礼节了,向关衡山告了声罪便上前跟赵蓁一起看。 关衡山的藏书太多,且本本都是珍稀,市面上千金难求,从前赵蓁还觉得看过的书不算少了,今日才知自己一叶障目,夜郎自大。 她和季钰都是爱书之人,遇到心爱之物自然是如痴如醉,最后还是关衡山怕他们赶不上关城门才出言提醒: “读书也不急在一朝一夕,须知过犹不及。” 赵蓁仍不想放下手中的书,厚着脸皮道:“师傅这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不如徒弟搬到山上来,既能日日受您教诲,又能服侍您的起居嘛,”她现在别提多后悔了,早知道山上有这么多宝贝,她肯定不会说什么十天上来一次这种鬼话! 关衡山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直接把人轰出了门: “我这里不缺人服侍,为人子女,在父母膝下尽孝方是正道。” 说完,他老人家毫不留情的关上了大门。 赵蓁趴在门上,锲而不舍的挠着木门:“师傅,徒弟我会洗衣做饭,还会端茶倒水捏腰捶腿,您再考虑考虑啊......” 可惜,里面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季钰拍了拍她的肩膀,赵蓁转头,入眼的便是他一言难尽的神情。 赵蓁疑惑道:“怎么了?” 季钰顿了顿,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声:“骗人是不对的......” 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 然而赵蓁毕竟是赵蓁,只要她想,随时都能找出一套完美的说辞掩饰自己不正当的言辞:“我什么时候骗人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吃过我做的鱼,我是不是给你做了个荷包,还有平日里的瓜果点心,哪样不是我给你的?” 她插着腰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脸都不带红一下。 鱼确实是她烤的,只不过烤鱼的时候有厨娘帮着上料,荷包也是她做的,但那荷包就真的只是个荷包,两张布缝在一块儿,别的什么都没有。 至于瓜果点心,都是丫头买来的,赵蓁就是把东西拿到临溪院而已。 但是面对的是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人,季钰的感情终究还是压下了理智,默默地闭上了嘴。 横竖衡山先生也不会留下她,随她高兴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 赵蓁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到处跑, 她跟她娘现在的关系有点怪,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怪, 家里的三个男人明显也感觉到了,拐着弯儿的让她最近尽量乖一点,好叫她娘高兴。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赵蓁也觉得有必要在她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所以当她娘接到虞家的帖子时,她自告奋勇要跟着一块儿去。 柏氏诧异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成?” 往常这种茶会小聚赵蓁可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 更不用说去虞家,送虞惜回家她都是到门口就停住了。 赵蓁讪讪的挠挠脸,还没开口呢, 她娘就拍了下她的手, 轻斥道:“别老是挠脸,挠花了我看你怎么见人。” 这丫头一不自在就爱挠脸,活像脸跟自个儿有仇似的。 赵蓁乖乖放下手:“那不是习惯了么......马上就改,马上就改,那什么, 头先儿拜师的事情我不好跟三儿说,现在拜过了, 也该瞧瞧她去, 现在您也要去, 这不正好顺便吗。” 拜师前不说还能说得过去, 现在要是再不说......不是赵蓁怂, 赶明儿虞惜自己知道了, 她就要遭罪了。 柏氏脸上看不出来信不信,但到底没拒绝:“你既想去,就别食言,更不许闹出什么幺蛾子。” 赵蓁把胸口拍得震天响:“您放心,女儿绝不给您丢人,上回在常家您也瞧见了,女儿跟别的闺秀相处的可好了呢,文远伯府的罗二姑娘,还有岳阁老的孙女,还有常家的李家的姑娘们,现在都是我的朋友啦。” “岳琬?”柏氏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人家能跟你做朋友?” 岳琬可以说是京城闺秀的典范了,柏氏最喜欢的小闺女第一个是虞惜,第二个就是岳琬了,虞惜排在前头还是因为离得近,常在柏氏面前,岳琬可是连柏氏的面儿都没怎么见过,纯粹靠着好名声得了包括柏氏在内的京城官太太们的喜爱。 说的人不觉得如何,听的人可就不乐意了。 赵蓁不服气的挺着脖子:“娘您怎么说话呢,您姑娘我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您自个儿说说,琴棋书画,骑射礼乐,哪一样我不会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柏氏又头疼了,若非她太厉害,又怎么被衡山先生看中? “人家琬琬可喜欢跟我聊天儿了呢,常老太太寿宴那日,她对谁都平平淡淡,唯独对我温柔可亲,这还不是把我当朋友吗?” 说出琬琬这两个字的时候,赵蓁都不带脸红的,仿佛她和岳琬真的就是闺中密友。 这话看似轻巧,却引起了柏氏的注意:“岳琬单跟你一个人说话了?” 别是有什么旁的目的罢...... 赵蓁狡黠一笑:“娘别担心,我不知她为何而来,但我知道她走的时候肯定是什么心思都没有的。” 摆不平情敌,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柏氏沉默了一瞬,想起虞惜,终归没再说什么。 “你心里有数就行。” 柏氏对赵蓁和季钰的感情还是很放心的,唯一担心的就是季钰太出色了,恐会招来狂蜂浪蝶,自家丫头又是个心大的,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虞家的茶会其实就是一条街上太太们聚在一块儿唠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打发时间的同时还能了解京城里的新鲜事,一举多得。 柏氏带着赵蓁一亮相,立马引起了各家太太们的围观: “哎哟喂,蓁姐儿可是稀客啊!” 虞大太太扭着胖胖的身子上来拉住赵蓁的手,亲亲热热道:“快叫伯母看看,咱们探花郎未来的媳妇儿究竟是哪个天上的仙女儿下凡来了,把咱们满京城的姑娘都给比了下去......” 这就是赵蓁不喜欢虞家太太的原因,大好的喜事愣是能被她说出别的意味来。 当谁不知道她也觊觎着季家儿媳妇儿的位子呢。 赵蓁忍住想要怼回去的欲望,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憋出个勉强还算腼腆的笑来: “伯母说笑了。” 虞大太太捏着嗓子,用她那矫揉造作的声音道:“哪里是说笑,伯母早就盼着你来了,还有我家四丫头,天天都在屋里念叨蓁姐姐蓁姐姐的呢,呵呵呵呵呵......”她捂着嘴,笑的赵蓁一身鸡皮疙瘩:“你瞧,你行四,情儿也行四,可不就是缘分了。” 虞情就是大太太的女儿,虞惜的堂妹,赵蓁小时候见过她几回,只记得是个特别能哭的小丫头,但是跟虞惜那种惹人怜惜的哭法不一样,虞情一哭只会让人想打她。 赵蓁假假笑道:“情妹妹柔弱的很,恐怕不大喜欢我这样儿的......” 虞大太太打断她:“哪里能呢,也就是你不常来,不知道情儿多想跟你玩儿,昨儿她还跟我说呢,‘蓁姐姐样样都好,近朱者赤,若是能跟她一处,也好叫我染上几分’。” 赵蓁现在连假笑都欠奉了,甭管这话是不是她编的,说得这么直白,也不怕膈应着别人。 倘不是屋里人多,她真想转身就走。 关键时候,柏氏笑着接过了话头:“她哪里有什么好处,见天儿跟个疯婆子一样,没少给我惹事儿,情丫头可是个好孩子,别让她带坏了。” 一旁坐着的虞二太太也道:“蓁姐儿是个好的,咱们情丫头也是好的,两个都是好姑娘,没什么带坏不带坏的,可惜我没生出个女儿来......” 二太太是虞六的母亲,因着虞六的关系,她对赵蓁很有几分感激。 赵蓁出现之前,虞六因为心智不如常人,常被人欺负,偏使坏的不是隔房的堂兄弟就是邻里的小子,二太太想找上门说理都不行,有了赵蓁以后,虞六就很少再被欺负了,在外有赵蓁护着,在家有虞五帮衬,又有大房几个孩子被教训的先例在前头,虞六才能快快活活的长大。 虞五虞六是堂兄弟,虞六是二房的,虞五是三房的,然而三太太对赵蓁却没什么好感,虞六是被欺负的那一个,所以二太太念着赵蓁的好,虞五却不同,他本来就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孙子,与虞六那个爷不疼奶不爱的天上地下,可偏偏赵蓁一来就乱了套,自家好好地儿子跑去围着个丫头片子转,还跟二房的傻子好到一处了,三太太怎么可能看得惯赵蓁。 二太太一说话,三太太也坐不住了,只见她甩甩帕子,不阴不阳道:“二嫂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你没生女儿,蓁丫头也跟你们家好。” 这就是裸的挑拨了,虞六是个小子,却被赵蓁当成好朋友,反观虞情,明明只比虞惜小一个月,却连赵蓁那个小圈子的门槛儿都摸不着,虽然她们这些个当娘的嘴上都说赵蓁虞惜与男孩儿混在一处不成体统,可就是冲着季钰孔尧两个,这些人心里也是想叫自家女儿跟着去的。 大太太二太太脸色都变了,动了动嘴,却并没有说什么。 三太太尤不满足,又把矛头指向了六房:“要我说,还是咱们家三丫头有本事,早早儿地交上了好姐妹,这以后的亲事啊,一准儿是不愁了......” 季钰定了亲,孔尧却没有,孔家虽比不得季家,但是算得上好人家了。 虞六太太是个和善温顺的性子,被三太太这样说也不敢反驳,只讷讷不言声儿。 剩下的四房五房都是庶出,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只在一旁看热闹。 柏氏现在也很后悔,她光想着带女儿出来,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在小辈儿面前就露出这副嘴脸。 孔家两位太太也面露尴尬之色。 妯娌们不舒服,三太太就得意了,她把玩着帕子,正要再出言讥讽六房,却被赵蓁打断了: “三太太何须羡慕旁人,您自家就有五个女儿,个个才貌双全,您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三房五个姑娘,可惜没一个是嫡出的。 三太太哪里还笑得出来,五个庶女就是她的心头刺,尤其是已经嫁出去的虞怜,分明是个低贱到骨子里的庶女,却嫁入了承恩公府做了世子妃,虽说是个继室,可那是公候府第,皇太后的娘家,正经的皇亲国戚,别说继室,就是侧室也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 虞怜的婚事曾经气得三太太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过了好久才慢慢缓过来,赵蓁一张嘴就捅了她的肺管子,见她恨得脸都扭曲了,心里爽的不行。 打蛇打七寸,师傅诚不欺我也。 虞大太太也暗爽不已,,老三家的是老太太娘家侄女儿,她们当嫂子都不敢轻易说她,现在见别人干了自己最想干的事,如何能不高兴。 “蓁姐儿还小,别在咱们老婆子面前待着了,去后头找情儿她们玩儿去罢,”一高兴,大太太也不介意帮赵蓁个小忙,叫来丫头,说要带她去后院儿。 赵蓁乖巧的行了个礼:“几位伯母安心叙话,蓁儿就不打搅了。” 虞大太太笑着对柏氏道:“蓁姐儿这规矩可真好呢,我瞧着比咱们家世子妃也不差什么了。” 柏氏也笑道:“胡乱学过几天罢了,比不得世子妃......” 两人言笑晏晏,二太太六太太还有孔家两位太太也加进去聊了起来,没人在意二太太吃人一般的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 虞家人多, 地盘再大也不够使的,小子们到了年纪统统移到外院一块儿住, 姑娘们则跟着父母住,大太太的丫头领着赵蓁去的就是大房的院子。 走到半路,赵蓁看见有个灰衣小丫头往这边儿来, 突然叫住了领路的丫头:“哎呀, 我的东西忘了带了,姐姐能不能帮我跑一趟?” 丫头不疑有他:“您稍等, 奴婢这就去。” “劳烦姐姐了,”赵蓁笑的善意十足。 等这丫头一走,赵蓁立马又叫住了灰衣小丫头, 笑眯眯的拿出一颗糖:“小丫头, 你知道六房住哪个方向吗?” 小丫头大约十来岁,看打扮也不像得用的大丫头,回起话来却口齿清晰:“回姑娘的话,六房的主子们住在西边的院子,您顺着这条路过去, 看见有院里三颗石榴树的便是。” 她一边说还一边指给赵蓁看。 赵蓁又拿出一颗银花生给她:“方才大太太的丫头你可看见了?” 小丫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银花生:“看见了。” 赵蓁笑道:“你去追上她,告诉她我的东西找到了, 这花生就归你了。” 小丫头狐疑的看着她:“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虞家不比其他府上, 丫头们平日里只有月例, 甚少得赏赐, 这丫头就是厨房里干杂活儿的小丫头, 月例只有三百文, 只在管事娘子那儿见过银子,乍见如此贵重的东西,一时竟起了疑。 赵蓁笑意更深,这小丫头倒是个有脑子的,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 “我是隔壁赵府的,今日来府上找三姑娘玩儿。” 小丫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您就是赵四姑娘啊......” 赵蓁把银花生塞进她手里:“给,去吧。” 小丫头喜笑颜开的去了。 赵蓁顺着她指的路,端端走到了六房的院子。 俗话说父母爱幼子,但作为正经嫡幼子的六房老爷却不得虞老太太的心,和二房一样,都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这其实也很正常,五根指头尚且有长有短,何况不缺儿子的老太太呢。 不受宠,住的地方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六房的院子在整个虞府的最西边儿,墙外头就是铜铃街,下人帮佣们住的地方,站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人声。 赵蓁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只有一个婆子,婆子见有人来,赶忙上前问道:“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这婆子不认得赵蓁,赵蓁正要回答,听见了响动的虞惜从窗户边探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虞惜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上来,惊讶中带着一点儿嗔怪: “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儿......” 赵蓁笑嘻嘻的回道:“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 虞惜白了她一眼:“惊吓还差不多。” 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赵蓁能来虞惜显见是开心的,然而...... “我现在是衡山先生的徒弟啦!” 虞惜手里的绣花针直接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 虞惜抬起头看着赵蓁,一脸的不可置信。 衡山先生?! 虽然赵蓁心里清楚衡山先生四个字的威力,但见到虞惜目瞪口呆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得意的翘起了尾巴: “是呀,他老人家一见我就觉得我天赋异禀,骨骼清奇,是块儿好料子,锲而不舍的追着我要收我为徒呢。” 虞惜瞬间冷静下来,呵呵冷笑道:“吹牛也别吹得太过了,你说旁人我还信,衡山先生?哼,把谁当傻子呢。” 赵蓁这回真没瞎说,无奈虞惜就是不信,哪怕她赌咒发誓都不信。 “我看是你赖上了人家还差不多!” 跟虞惜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赵蓁心里为自己叹两口气,默默地收起了继续争辩的心思。 虞惜大获全胜,高高的扬起头:“快告诉我,你在哪儿遇上衡山先生的。” “就是上回去白鹿书院......” 赵蓁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转道去了六房,虞大太太得了丫鬟的禀报后,气得险些掐断手指甲,忍了半晌才忍住火气,对丫鬟道: “去,请四姑娘去六房。” 虞大太太心里其实恨不得大骂一顿赵蓁,可是不行,赵蓁是季家未来的儿媳妇,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好好敬着,就算那死丫头打了她的脸,她也得忍下这口气。 丫鬟一走,她又摆出笑脸走进屋里。 “刚才说到哪儿了......” 虞情是长房嫡女,论理应该是虞家最尊贵的姑娘,事实上在虞怜出嫁之前,她也确实是虞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在孙辈里只比虞五差一点,但是自从家里出了世子妃,老太太眼里就再没有别的孙女,连侄女的脸面都顾不上了,一心只有给她争脸的虞怜。 虞情原本也不是大气的性子,这样的落差之下自然钻了牛角尖,除了在老太太面前装乖卖巧,在外都是一副谁欠了她十万两银子的模样。 赵蓁最见不得这种人,明明是自己没本事,偏要怪别人太厉害,什么玩意儿。 在虞情又一次阴阳怪气的说起虞怜之后,赵蓁直接不给面子道:“四姑娘要是真这么想怜姐姐,递个信儿让怜姐姐使人来接你过去啊。” 虞怜美貌不在虞惜之下,未出阁时虞情就嫉妒人家,明里暗里的给人使绊子穿小鞋,虞怜现在不报复就是好的了,接她过府?比赵蓁拉着她一块玩儿还不现实。 虞情果然黑了脸,声音也变得尖刻起来:“母亲说你是个好的我才想着找你们说说话,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虞四姑娘气愤的走了。 赵蓁眉毛都懒得动一下,这种人就是欠收拾,等遇上真正心狠手辣的人了,她才会知道家里姐妹们的好处。 虞惜却不太好意思:“叫你看笑话了......” “不碍事,她是她,你是你,”赵蓁摆摆手:“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没见怜姐姐接你们去邓家?” 虞家的姑娘们虽然各有各的小心思,张牙舞爪的却只有虞情一个,虞惜曾暗中帮助过虞怜,还有虞怜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些人都没得罪过她,接去承恩公府不为过吧。 要说虞怜在夫家说不上话也不可能,人进门儿一年就生了个儿子,隔年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不到三年,三个儿子,人丁不旺的邓家就差把她供起来了,上回赵蓁包下陆羽楼就是她帮的忙。 虞惜却摇了摇头:“大姐姐不是没提起过,被我给回了,接了我们去倒没什么,可还有她呢,”她指了指大房的方向:“请她去罢,保不齐她能干出什么下作的事出来,不请罢,祖母那里又不好交代。” 与其叫大姐为难,不如干脆不去,再者说了,承恩公府的门槛太高,她们还是不要随意去攀缠的好。 赵蓁点点头:“这倒也是,邓太后虽说不管事了,但到底是皇太后,她家的姑娘们也傲气,你们去了容易受委屈。” 邓家姑娘她见过一回,没说上话,因为人家眼里压根儿没有她。 虞情走了没多久,虞五虞六两个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窗户外边儿。 赵蓁失笑道:“要进来就进来,别跟做贼似的。” 虞家兄弟这才傻呵呵的走进来: “许久没见阿蓁姐,您又漂亮了!” 虞五嘴甜,一来就先捡好听的话说,虞六嘴拙,只知道跟着点头:“就是,就是。” 赵蓁被夸的很是舒泰,笑着赞道:“小五子甚得吾心。” 小五子......虞五嘴角直抽抽,听起来跟宫里的太监一样。 虞五是虞五,他娘是他娘,赵蓁并没有因为三太太而迁怒与他,甚至还有些同情,这小子也是命不好,摊上个拎不清的亲娘。 不是赵蓁看不上虞三太太,实在是她办事儿叫人太无语,虞怜已经是承恩公府的世子妃,她还端着嫡母的架子,指望人家来讨好她,可人家凭什么,你从前仗着身份欺凌人家,人家现在身份比你高了,不搭理你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虞五还好,有虞惜在,他对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存着一份莫名的敬畏,虞怜出阁就是他送的嫁。 虞六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拐弯抹角,直接大喇喇道: “阿蓁姐最近怎么都不出门了?” 虞五也直直的看过来。 赵蓁笑了笑,随意道:“姐姐我正闭关修炼,待我修成了仙,自然就是出关的时候了。” 虞五顿时无语,这是糊弄鬼呢,虞六也鼓着脸看着他阿蓁姐姐。 赵蓁拿起虞惜的梭子戳了戳虞六的脸:“别这样嘛,我又不是故意躲着你们不见。” 虞五突然贼兮兮道:“阿蓁姐是不是在闺房里待嫁啊,我记得大姐出嫁前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给祖母请安,连房门都不怎么出。” 赵蓁一梭子糊在他脸上:“就你机灵!” 这就是不否认的意思了,虞五嘿嘿笑道:“不是我猜到的,是阿尧。” 阿弥陀佛,三妹说过,死道友不死贫道,虞五卖孔尧卖的十分心安理得。 孔尧的原话是“阿姐与季二哥婚期将近,恐不便时常在外行走,”到了虞五嘴里却莫名猥琐,也不知道是虞五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 赵蓁哼哼道:“我看他是皮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孔尧皮痒不痒不重要, 重要的是,虞家的茶会过后, 柏氏语重心长的对赵蓁道: “从今往后,若非必要,你就别去赴宴了。” 一出口就把人怼到肝气郁结, 即便柏氏当时心里爽得很, 也不敢随便放赵蓁去得罪人了。 虞家还好,要是在别家赵蓁也这样干, 人家以后怎么看她们赵家。 赵蓁一劳永逸,彻底打消了她娘带她出门的念头,同时还修复了出现了一些细微裂痕的母女情, 心中十分满足。 诸事皆顺, 国泰民安,甚好甚好。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季钰休沐。 朝廷每十日一休沐,忙碌的衙门几乎没有休沐,翰林院不在其列,季钰的休沐日如约而至。 赵蓁和季钰都会骑马, 原想来个潇潇洒洒策马奔腾的,但有关老爷子在, 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坐马车, 赶车的则是专门请了人来, 京郊虽然离得近, 但对于常年跟在主子身边的小厮马夫们还是很陌生的, 师傅倒是认得路, 可赵蓁也不敢让他赶车。 车夫是个健谈的人,一上车就没停下来过: “几位贵人怎么这时候去还早了些,再过个个八月的,京城里热起来了,外头才凉快哩......” 赵蓁不爱听太太们闲聊,却格外喜欢听市井百姓们说话。 这车夫姓洪,家在三河谷,就是他们要去地方,家里赁了十五亩地,兄弟们种着,他有车把式的手艺,忙时在家干活儿,闲时就出来找活儿,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我听人说卫国公府治下严谨,庄子上的管事们从不中饱私囊,可是真的?” 车夫点头如捣蒜:“是呢,国公爷仁慈,国公夫人手段厉害,底下的管事老爷们也不敢作恶,小的们那一带可是公认的好地界儿,”他边说边竖起大拇指,“老天爷保佑,给咱们赐下个好东家,咱们三河谷的人都盼着国公府的主子们长命百岁呢......” 国公夫人就是郭小胖的亲娘,赵蓁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自己儿子的阶段,实在不像个好人,现在却接连听到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好话,她不禁疑惑道: “国公夫人可有什么故事不成?” 洪车夫娓娓道:“要说起来,二十年前咱们三河谷也没有现在的好日子哩,卫国公府往前头算,咱们那儿的主子先是顺城侯,后来又换成了成国公府,成国公府没了,才是现在的卫国公府。” “起初,咱们这一片儿都差不多,管事老爷们都是一个德性,把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往自家拿,也不管咱们的死活,小的家里原有五个兄弟,有一年收成不好,小五子活活被饿死了......”,洪车夫脸上露出悲痛的神色,赵蓁三人心中也不是滋味。 兴元元年开始,其后五六年里不断的天灾让百姓们苦不堪言。 洪车夫很快就缓过来了,语气也轻快不少:“可自打换成了卫国公府,卫国公夫人就没前头的主子好说话啰,小的现在就记得,兴元七年,管事老爷们多收租子被人捅上去了,国公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打杀了十多个管事,还叫了咱们去看,平日里一个个都是人模狗样的,那回被打的皮开肉绽,没一个全乎的......”他又是解气又是唏嘘道:“打那以后,咱们那儿的管事老爷们都学老实了,再不敢弄鬼作妖。” 赵蓁莞尔,没想到郭夫人还有这样明事理的时候。 三河谷地界儿比西坪村大,八百亩是卫国公府的,剩下的四五百亩则是三河谷村民的地,三河谷一共二百余户人家,平均下来一户有两亩地,看似不多,与周边的村落却是天壤之别。金水河、白河、湄河在此地交汇,形成河谷,故名三河谷。此地水源丰富,土地肥沃,种得的粮食比别的地方都要多一些,头顶着卫国公府这颗大树,底下的百姓们活的还算不错。 一进三河谷,赵蓁就拉着季钰下了马车,打算一路溜达过去,关衡山也悠悠闲闲的走着,车夫还是头一次见到有车不坐硬要走路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几位老爷都是金贵人,这路上都是泥,可别污了衣裳。” 赵蓁笑着摆摆手:“不碍事,弄脏了回去洗就是了。” 车夫苦劝不动,只得驾着车跟在一旁。 关衡山年纪虽大,却不是养尊处优的人,走在乡间土路上并无任何不适,反倒是赵蓁季钰两个不太适应,她们俩不是娇生惯养的,却甚少走到这种地方。 大片大片的田地映入眼帘,地里种着高粱,眼下还不到高粱成熟的季节,但一株株长势喜人的高粱杆直直的立着,不难想象秋天丰收的盛景。 赵蓁伫立在高粱地前,兴致勃勃的看着面前的高粱叶子和刚冒出来的高粱穗儿,没一会儿却忽然沉默下来。 季钰感觉到她有心事,轻声问道: “怎么了?” 赵蓁指着面前的高粱:“季钰你说,要是这些都是老百姓自己的,那该有多好......” 不用交租,甚至不用纳税,所得的粮食都归于自己。 赵蓁的心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情绪,眼神也变得深沉不定。 季钰沉默了一瞬,片刻后又看向赵蓁: “总会有那一天的......” 两人在高粱地前一言不发的站着,关衡山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既不催促,也不打扰。 高粱地过去便是连成一片的房屋,快到晌午,有些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 赵蓁指着南边儿一处离得比较远的屋子问道:“那边是谁?” 车夫笑道:“那是别的庄子上移过来的,有西坪村的,也有陈家坝的,咱们这儿租子比他们少,那几家家里人口多,在那边儿不大够吃,就举家迁到咱们这里来了。” 家里人口多的,劳力也多,相对应的吃的也更多,当粮食不够吃了,除了另谋生路别无他法。 赵蓁点点头,不再多言,心里却记下了这几个地方。 三河谷之后,就该去别的地瞧瞧了。 晌午饭是在洪家用的,洪家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是姐姐,十五岁了,定给了同村的后生,两个儿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一,都是半大的年纪,能帮着做些杂活儿。 赵蓁一行人到的时候,两兄弟正帮着母亲劈柴火,姑娘不见人。 洪车夫隔着老远就操着大嗓门儿喊她媳妇儿: “翠芬,客人来了,快把家里的好茶拿出来给客人倒上!”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妇人走出来,手里不住的搓着衣裳,看上去很局促:“客人里边请......” 一边把赵蓁三人往里迎,一边又手忙脚乱的去找茶。 屋子里十分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家里的女人很勤快,赵蓁没见过农家,现在看见拦院子的篱笆都觉得新鲜,拉着季钰就要去瞧。 洪家娘子喊了一声:“他爹,茶你放哪儿了,咋找不到了?” 洪车夫咕哝着走进里屋:“这不是在箱子里么......” 说到一半,就被媳妇儿掐了胳膊:“你怎么把客人带家里来了?” 洪车夫摸摸后脑勺:“这不是瞧着快晌午了。” 洪娘子瞪了他一眼:“也不说提前招呼一声儿,现在可怎么是好,家里啥也没有,让人家客人喝西北风啊?” “那啥,”洪车夫显然没有他媳妇儿心细,根本没想这么多:“要不......杀只鸡,再叫二牛去王屠户家割两斤肉回来,你别怕,客人不是那等挑剔的人。” 洪娘子又揪了他一把:“你个夯货,再不挑剔,人家也不像吃得惯咱家饭的人。” 说归说,洪娘子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整治晌午饭去了。 赵蓁见了什么都觉得稀奇,扎篱笆的蒺藜,院子边上的韭菜,窗户下的野花儿,后院儿的鸡鸭......不管什么东西,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洪家的小儿子不怕生,主动上来搭话: “这鸡是我姐姐喂的,比别人家的鸡长得都好,下的蛋也比别人家多。” 鸡笼里一群鸡“咯咯咯”的叫着,好像赞同他的话一般,大儿子也走过来,把弟弟推到身后,腼腆道:“我弟弟不懂事,二位客人不要见怪。” 赵蓁笑道:“你弟弟挺有趣儿,”她对洪小弟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你姐姐真厉害!” 洪小弟立马扬起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赵蓁忍俊不禁,这小子倒有几分菻哥儿的性子,她又道:“你爹说你十一岁了,可念过书没有?” 洪小弟不屑的撇着嘴:“念书有什么用,我要学功夫,当一个郭世子大人那样的大英雄!” 赵蓁掏掏耳朵:“谁?” 郭世子? 郭小胖?! 就他那怂样儿还大英雄呢...... 赵蓁乐不可支:“哈哈哈.......你怎么瞧上他了,他可不是什么大英雄。” 洪小弟顿时就不服气了:“郭世子大人就是大英雄,就是就是,”他指着赵蓁:“你凭什么说他?” 他哥哥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人往身后藏,一边歉意道:“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贵人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蓁哪里会跟个小孩子生气:“无妨无妨,洪小弟率直,是个好孩子。” 洪小弟被他哥死死的捂着嘴,不甘心的“呜呜”叫着,显然是为了心目中的大英雄抗议。 赵蓁笑的不行:“你倒是说说,你的郭世子大人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叫你这样崇拜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 “那年山上来了野猪, 地里的粮食全被霍霍了,大家束手无策, 正巧郭世子大人来庄子上,二话不说便带着人上山把野猪窝捣了,二十几头野猪一头也没剩下, 全抬了下来, 世子大人仁慈,把野猪全留给了咱们, 说咱们收成不好,有了这个好歹能补偿些损失。” 一道清亮温柔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随即走出来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 姑娘福身道:“弟弟不懂事, 冒犯了贵人。” 这姑娘便是洪家的大女儿了, 一身棉布灰裙却不掩秀丽之姿,在这乡野山间显得格外亮眼。 季钰礼貌的回避到院墙另一边,赵蓁却直勾勾的盯着人家: “这位姑娘倒像是读过书的。” 洪家兄弟俩挡在洪姑娘身前,警惕的看着赵蓁。 有钱人的公子哥儿都不是好东西,万一看上了姐姐怎么办。 赵蓁一时忘了自己是男装打扮, 拱手道:“是在下唐突,姑娘勿怪。” 洪姑娘摇摇头:“贵人不是登徒子, 小女子看得出来。” 若不是在屋里就看出来赵蓁是女子, 她也不会贸然出来接话。 洪家兄弟茫然的看着姐姐, 赵蓁却笑道:“姑娘实在不像乡野女子。” 洪姑娘道:“小女子曾在京城芙蓉绣坊做过学徒, 有幸跟师傅学得几个字。” “原来是这样, ”赵蓁点点头, 转头看洪小弟:“照这样说,郭世子还真是英雄了,方才是我浅薄了,你不要见怪。” 洪小弟没想到她竟正正经经的给自己道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没、没关系......” 还没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原来贵人也不都是戏文里那样高傲啊。 晌午饭是洪娘子母女俩下的厨,虽然不比平日里吃的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赵蓁还长了张好吃的嘴,只要是美味,她都能吃的欢快。 “大娘这手艺真不错,”赵蓁赞不绝口:“太平楼就缺一个您这样的大师傅了!” “您吃得惯就好,”洪娘子见他们都不嫌弃,便没有先前的拘束,指着桌上的菜道:“这鸡是我闺女炖的,她以前那位师傅爱喝鸡汤,炖了两年也练出来了,还有这鱼,是那边嫂子送过来的,大树两兄弟上午去白河捞的,正新鲜着呢......” 她就像所有淳朴的农家妇人一般,竭尽所能的款待客人。 赵蓁是个上道的人,配合洪娘子的话:“啊......上午才捞的鱼,我这还是第一回吃呢,咱们在京城里,买来的鱼哪里有这样新鲜,旁的倒也罢了,这鱼就该捡着新鲜的吃,怪说不得这香味儿这样浓郁呢......” 她说的真诚,农家妇人听不来文绉绉的东西,朴实无华的称赞简直夸到洪娘子心坎儿里去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 饭罢,赵蓁听洪家兄弟要去找堂哥一起捞鱼,顿时来了兴致,也要跟着去。 关衡山不置可否,季钰从来都是随着赵蓁的。 一行人跑去白河边儿捞鱼。 到了河边儿,赵蓁才知道洪家兄弟的名字,大的叫大河,小的叫二河,他们的堂兄也差不多,大树二树,大山二山,下面的弟弟们全是按着顺序排的。至于洪家姑娘么,她们到底是外人,表面上还都是男子,洪家兄弟再傻也不会把姐姐的闺名说出来。 赵蓁煞有介事的赞道:“不错,叫人一听就知道你们家里人丁兴旺。” “可不是么,”名字叫五山子的小屁孩儿自豪的挺起瘦弱的小胸膛:“赶明儿咱们跟了郭世子大人,往大人身后一站,多气派啊!” 赵蓁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画面,郭胖后边跟着一群山一群树还有一群河...... 没毛病,很符合郭胖的风格。 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去,赵蓁也没敢玩儿太久,十分不舍的提着一通刚捞上来的鱼往马车走去。 季钰想接过来,看见赵蓁诧异的眼神后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还是在别的地方帮阿蓁罢,季钰如是安慰自己。 走之前,洪小弟二河悄悄的拉住赵蓁的衣摆:“赵哥哥是不是认识郭世子大人?” 相处了一天,洪家兄弟对赵蓁的称呼已经从“贵人老爷”变成了“赵哥哥”,季钰则是“赵哥哥的好兄弟”,关衡山是“赵哥哥的师傅”。 赵蓁笑眯眯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认识认识他啊?” 二河摇摇头:“我还没本事去见世子大人,但是想让赵哥哥帮我带句话,请世子大人再等三年,不,两年,两年就够了,两年之后我一定长成像他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雄心勃勃的对着赵蓁立誓。 赵蓁摸摸他的大脑袋,鼓励道:“好,我会告诉他,你也要努力啊,我们在京城等你,”她伸出两根手指:“两年,我保证,只要你有本事,一定能见到你的世子大人。” 二河稚嫩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重重点头道:“说好了!” “说好了!” 赵蓁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走出三河谷的时候,赵蓁掀开帘子,留恋的看了一眼。 成片成片高粱迎风而动,三条河温柔的流过这片土地,河边有洗衣裳的媳妇儿,赶着牛羊的牧童,还有嬉笑着捞鱼的孩子们...... “天下若此,吾等何求。” 关衡山厚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从上古部落,至三皇五帝,再到夏商周,秦并天下,强汉盛唐,千百年来,有志之士的愿望永远都只有一个。 季钰叹息一声:“吾辈之过。” 苦读十余载,知天地之道,却无能救百姓,儿时天真的幻想,现在已化作无尽的怅然。 赵蓁握紧手中的帘子,心中再次沸腾翻覆。 三河谷的景象万中无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蓁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做世道艰难,百姓多苦。 六月的第一个休沐日,赵蓁几人来到了石婆婆所在的西坪村。 西坪村没有三河谷的地利,也没有三河谷的运气,定西候府何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从主子到下面的走狗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西坪村的高额的租子只是冰山一角,但这一角却能透露出许多事情。何家人虽未出面,但赵蓁不信他们会一点儿不知情,她更相信管事们盘剥佃户是受了上面的指使,听说何家嫡长子何献每月都要来庄子一趟后,她就知道自己的猜中了。 何献此人,名声已经臭到京城的边边角角里了,三岁的孩童都知道定西候家的公子是个混蛋无赖。有督察院盯着,没人敢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作恶,所以他算不上恶棍,但却是个十足的无赖,混迹于京城的大家小巷,仗着家里的势调戏良家女子,巧取豪夺,劣迹斑斑令人发指,但他作恶从不留下把柄,被他调戏的女子家里或是惧怕定西候府,或是因为何献给了银子,竟然都忍了下来,没一家揭发他的,被巧取豪夺的人家告上官府,何献就推出下人作挡箭牌,随官府怎么判,事后随便拿出点儿银子给苦主,再说自己没管教好下人,实在惭愧云云,做足了姿态。 韩都宪曾说过“何家子不堪为人”,赵蓁深以为然。 这回何献不在,赵蓁没能碰上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脸色一直沉着,在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被管事欺凌后,怒气达到了顶峰。 就在她要出手之时,关衡山忽然道:“你现在打了他,起了得一时的作用,待你走了,这里的人怎么办?” 赵蓁一走,这些恶狗定会卷土重来,遭殃的还是西坪村的庄户。 赵蓁狠狠地咬着牙,心中恨极:“那还是个孩子,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也不怕遭天谴......” “天谴从来只能约束好人。” 这一刻,关衡山向来深沉睿智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沧桑的令人心酸的神情,他缓缓说道:“世间的不公,不只这一处,仅凭一腔孤勇,有何可为......” “难道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不成?!”赵蓁瞪着关衡山:“倘若师傅只能教我袖手旁观,请恕弟子不孝了!” 说完,她拱了拱手,转身往小姑娘走去。 小姑娘被几个肥头大耳的管事围在中间,哭得嗓子都哑了,旁边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上来制止。 赵蓁三两步上去,不待他们反应直接一脚踢翻了一个人,反手又一拳打在另一人的腹部,疼的那人当时就倒在地上,剩下的两个人也不是赵蓁的对手,都被她打的无力还手,嘴里不停的喊着“饶命”。 “饶命?!”赵蓁又是一脚踢在离得最近的一人身上:“今儿就是何献来了,也保不住你们的狗命!” 她直呼主子的名字,四名管事便知道这不是普通人。 “这位爷,您既认识我们大公子,不如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饶小的们一回,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四个人哭得涕泗横流,恶心的赵蓁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大公子,哼,你们大公子就是个阴险小人,”眼见打的差不多了,赵蓁停下手,把哭的凄惨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后,看着躺在地上哀嚎不断的管事们,冷笑道:“你们跟何献的日子也不短了,应该知道他的为人,你们说说,要是我把这事儿告到督察院去,他会怎么做?” 管事们吓得面无人色,大公子定会将他们推出去。 督察院现在专门有人盯着定西候府,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要是何献因为他们被参了,这几个人恐怕生不如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为首之人色厉内荏道:“我、我们是定西候府的人......你、你不能......”他嘴上强硬, 实则指向赵蓁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呵,”赵蓁捡了根树枝抵在他脖子上, 阴恻恻的威胁道:“我与韩都宪亲侄乃是至交,入都宪府如回自家,你猜猜, 我能不能让你, 还有你的主子......”她用树枝比划着管事的脖子,眼神晦暗莫测。 被抵着脖子的管事心中发寒, 一股恐惧从骨头里窜到后背上,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会用树枝穿透他的脖子。 “还有,你问问何献, 当年曹勉是怎么死的, 曹家又是为什么家破人亡......” 何家与曹家是姻亲,曹勉的姑母是何献的婶娘,曹家的事情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是何家肯定再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曹家的前车之鉴, 何献才不敢无所顾忌。 管事们是恶人,恶人最怕的不是天理公道, 而是比他们更强的人, 赵蓁之所以敢出这个头, 就是因为拿准了何献的弱点。 四个管事吓得屁滚尿流, 再不敢多言。 赵蓁回头看向小姑娘, 盛怒的面孔和缓了不少:“别怕, 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了。” 小姑娘边哭便往下跪:“大人活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方才所有人都不敢帮她,就连她的父母兄弟都只在一旁看着,只有这个从天而降的人,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头。 赵蓁扶起她,温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以后他们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只管去京城找督察院的韩大人,”她又看向围观的人,扬声道:“还有你们,这几个人胆敢再作恶,你们就去京城告他们,一个人不够就两个人,两个不够就三个,你们人多,他们人少,总能告倒他们。” 赵蓁这样说也是心中有数,何家紧紧捏着最后一层遮羞布不肯放手,她就利用这一点帮助这里的人们撑腰,纵是不能脱离苦海,也要让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有所收敛,如果她没料错的话,就在这一两年里,这世上应该就没有定西候府了。 武宗心腹留到现在的,除了卫国公府,也就只有何家了。 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是,这里的人们被欺压惯了,竟没有一个人应声。 赵蓁心中愤慨,随即又是一阵无奈。 她一个陌生人,怎么敌得过压在头上十几年的定西候府。 西坪村的佃户们已经麻木了,他们畏畏缩缩的看着自家或邻里亲戚家的姑娘被欺辱,突然遇到帮他们伸张正义的人,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欢喜鼓舞,他们看着赵蓁,眼中并无多少感激,取而代之的是畏惧,畏惧这个凭空出现的人会给他们带来的灾祸。 赵蓁哪里见过这等不知好坏的人,一时气得想骂娘。 季钰走过来,按住她的手,转身对着佃户们,一字一句道:“兴元八年,定西候府大公子当街殴打平民,御史林放弹劾何献行凶伤人,定西候何忠教子不严,何侯爷当堂痛哭,说其子受下人蒙蔽,误伤了好人,下人流放,何侯爷罚奉,其子闭门思过半年,明德二年,何献看中一户平民家的姑娘,利诱不得便行畜生之事,那位姑娘不堪受辱,一头碰死在何献面前,韩都宪亲自上书陈其罪过,熟料何家又推出了一位下人,那下人担下了逼死良家女之罪,被判斩首,明德三年,定西候府外院管事替人顶罪,流放至思南,明德四年,定西候夫人手下掌柜斩首,明德六年.......” 季钰有过目不忘之能,何家干过的事,犯下的罪孽,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 赵蓁的话无法撼动佃户们根深蒂固的惧怕,但现在,季钰告诉他们,赵蓁说的都是真的,何家不敢,也无力包庇下面的人,更有甚者,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何忠父子会舍弃这些为虎作伥的恶狗。 人群骚动起来,佃户们窃窃私语,一边不停的偷看赵蓁和季钰。 赵蓁知道这时候应该让他们看到底气,她果断一脚踢在为首的管事身上,将人踢到墙角下,管事撞得头破血流,凄惨的模样看得人一阵解气。 终于,有人从最后走了出来,抖着嘴唇哆哆嗦嗦的问道:“咱们乡野小民,连衙门的门在哪儿都不认识,去哪里告他们?” 赵蓁心中喜极,声音洪亮的足以让所有人听清楚: “督察院在铜锣街,督察院韩都宪韩大人的府邸在茱萸街,你们到了京城,随便找个人问问都知道,到了韩大人府上,报上他侄子韩宣的名号即可。” 赵蓁没说自己的名字,赵苇现下不在京城,她的身份经不起推敲,韩宣常年在书院里,偶尔下山也是去看看伯父伯母,明显更加合适,而且也不怕韩进不给面子,忍了何家这么多年,韩都宪现在已经濒临爆发了。 韩宣的安全就更不用担心了,何献要是真有那个胆子找韩宣的麻烦,他也活不到今天。 谢绝了小姑娘的邀请,赵蓁挥挥手就走了。 回到马车里,赵蓁看着闭目独坐的关衡山,没了先前的火气,语气也软了不少:“我就是这暴脾气,师傅您别放在心上。” 让她忍,还不如让她去死。 关衡山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老了......”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被那场惊天之变消磨的一干二净,行事沉稳了,却也失了锐气,赵蓁还年轻,行事虽然不够缜密,但...... 锋芒毕露得令人心生艳羡。 关衡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但他却没有在赵蓁面前表露出来,反而一路都在闭目养神,直到被赵蓁送回白鹿山,他才露出久违的笑容。 白鹿书院的山长是他的老友,也是收留他的人,十六年未曾饮酒的老友忽然带着酒坛子上门,他难掩惊讶:“这是怎么了?” “无事,”关衡山笑的畅快:“就是心里高兴!” 至于为什么高兴,他却不肯说。 山长思索片刻,恍然道:“可是......”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酒未入喉,人已自醉。 再说赵蓁这边儿,她并不知道她师傅现在已经喝成了醉鬼,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季钰,你说师傅是不是生气啦?” 毕竟她师傅不知道她最擅长整治坏人,所以才要拦她,她也实实在在顶撞了师傅,是为大不孝,真要论起来,逐出师门都是轻的。 季钰摇了摇头:“先生的气量不至于如此。” 不了解赵蓁的人确实看不惯她的行为,但只有稍一了解,就会知道她有多可贵。即便旁人再怎么质疑赵蓁的行事,季钰也从来不会动摇,因为他知道,他的阿蓁有一颗锄强扶弱的心,也有化解困难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他永远站在她身后。 赵蓁也觉得她师傅不是小气的人,遂不再多想,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梳理梳理,季钰正有此意,两人便聊了起来。 “三河谷富足,西坪村穷困,虽说有地势的缘故,但最要紧的还是上面的人,”赵蓁想起三河谷那一大片长得高高壮壮,叫人一看就喜悦的粮食,再看看西坪村,粮食长得瘦小,人也没三河谷的精神,短短几十里的距离,却是天壤之别。 季钰缓缓道:“定西候府绝非个例,西坪村如此,其他地方恐怕也不容乐观。” 京城周边的庄子便是朝中形式的直接反应,处在勋贵边缘的定西候府在西面,地盘最小,土地也不怎么好,文远伯府一干勋贵府上与定西候府差不多,卫国公府运气好,接了成国公的三河谷,算是勋贵里独一份儿,再往上是世家,世家的地盘在竹簧山一带,那里土地肥沃,风景优美,自前朝起便是世家贵族的田地,朝代更迭,世家起落,人虽换了好几茬儿,土地却一直没换,竹簧山附近的佃户比不上三河谷富裕,比西坪村却绰绰有余,世家重规矩,好名声,远非何家之流所能比拟。 赵蓁松了口气,天子脚下,要都如定西候府那样行事,这天下迟早要完。 竹簧山再往东走便是湄山,湄山方圆几十里都是皇庄,天家土地并无佃户,种地的都是欠了卖身契的奴仆,赵蓁对这里兴趣不大,走到这儿只是因为师傅发了话。 “既然要看,索性一并看齐全。” 赵蓁和季钰又不得不专门腾出一天时间去了趟湄山。 皇庄有专人负责,工部负责农事的官员常驻于此,遴选粮种捡着最好的来,庄稼自然长的盛壮,漫无边际的高粱迎风招展,饱满的高粱穗儿已经有了变红的迹象,一片即将丰收的景象壮观无比。 赵蓁看了一会儿就拉着季钰往山脚下走去,山上是行宫,闲杂人等不得擅自靠近,山脚下却是无碍的。这里没有三河谷的热闹,也没有西坪村的压抑,有的只是空旷开阔的宁静,山脚下到半山腰都是宗室王府的别院,红墙绿瓦点缀在山水之间,令人心静神怡。走得近了,隐隐约约能听见人声儿,眼下正值伏天,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京城里的闲散宗室们拖家带口的出来避暑。 在山脚下逛了一圈儿,几人就掉转头回去了,季钰品级虽低,名声却不小,关衡山更是不能轻易现于人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不能保证他们不被人认出来,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快出山之时,赵蓁忽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在自己身上,待转头看去,却只有山石草木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 60 章 “怎么了?” 季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赵蓁摇摇头,心道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抬眼之时,目光却被不远处的另一座山所吸引。 “那是小湄山?” 小湄山在湄山之侧,原本没有名字, 后来人们见它形状像湄山, 又不比湄山高耸,便称其为小湄山。 关衡山淡淡道:“正是小湄山。” 赵蓁以前听说过小湄山, 旁人嘴里的小湄山是一出风景秀丽,山青水美的好地方,然而她眼前的小湄山却是杂草丛生, 一片荒芜。 小湄山原本只有一个庄子, 主人乃是声名赫赫的鲁阳候方家,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皇太子妃方氏自焚于东宫,鲁阳候府满门抄斩,大耀开国至今, 最为人称道的忠直之家,人才辈出的鲁阳侯府, 自此覆灭。 赵蓁脸色黯淡下来:“听闻方氏一族忠心耿耿, 能力出众, 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鲁阳侯府旧宅早已夷为平地, 侯府的产业也被武宗宠臣瓜分一空, 现在还剩下的, 恐怕也只有这远离京城的小湄山了,只可惜,小湄山失去主人,也成了一座空山。 季钰将手搭在赵蓁肩膀上,温热的气息让赵蓁心中一暖,又听见他道:“陛下欲追封先太子,想来为鲁阳侯府平凡也是早晚的事。” 天子态度强硬,朝中又不乏追忆元徵皇太子英姿的人,眼下虽还未议定,但事情已经明显向天子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去,用不了多久,先太子就该是皇帝了。 赵蓁点点头:“陛下乃仁善之君。” 关衡山却摇头道:“元徵乃是武宗所封,天子深恨武宗,又怎会让仇人的封号伴随兄长流传于后世。” 元同始,亦为长,徵有信之意,取这两个字,武宗应是对兄长怀着敬意的,但这份敬意却挡不住至尊之位的诱惑,所以他用暴戾的手段夺了皇位,却又留下了“元徵”二字。 赵蓁若有所思道:“依师傅所言,武宗皇帝竟不是嫉恨先太子?” “嫉恨?”关衡山轻笑了一声,似嘲弄似讥讽道:“腐草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赵蓁与季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升起了对元徵太子的好奇。近些年来,尤其是最近这一两年,不管是朝廷里呼风喝雨的大人们,亦或是文坛中独领风骚的大家,就连街上的贩夫走卒,只要一说到元徵,必然是数不尽的溢美之词,现在关衡山也这样说,如何能不让人憧憬。 可惜生不逢时,不能一睹皇太子风采,赵蓁心中遗憾不已。 走完湄山竹簧山一带,剩下的便只有陈家坝。 陈家坝堪称京郊形势最复杂的地方,别的村子庄子都是一家或几家,有几家的也都是一个阵营的,这里却大为不同,不仅集齐了宗室勋贵世家,还有不少地主豪绅。 在江南时,赵蓁见过的地主豪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南边富庶,商业繁茂,豪商巨贾比比皆是,但商人始终为士人所鄙夷,富商们为了改换门庭,买下大片大片土地,将子孙后辈改为农户,再送去书院念个几年书,顺理成章的成为士人,还能混个耕读之家的美名儿。 京城的地主豪绅比江南富商格局还要高些,这些人都不是商人,至少这一两辈人没有行过商,靠着祖上累积下来的财富,或读书,或当个闲散员外,有功名的人不在少数。 陈家坝地方大,人也多,比三河谷还要热闹。 赵蓁三人到了镇上,见四处都挂着红绸,不时还有锣鼓声鞭炮声传来,她随手拦了个路人问道:“这是哪家的喜事,怎么这样大排场?” 被拦下的是个挑着担子卖卤味儿的小贩,小贩急急道:“是陈全老爷家娶小老婆,大爷您别耽误小的生意,小的还要给全老爷家送牛肉去呢......” 还没说完,人就挣脱了赵蓁的手,担着担子跑的飞快。 赵蓁挑了挑眉:“娶小老婆?”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娶正妻呢! 季钰也摇头:“成何体统。” 季老太爷还在,季家不能分家,三房作为唯一有妾室的一房,自然少不了嫡庶纷争,三老爷三个妾,通房丫头若干,妾室文氏生养了庶子季钏,王氏李氏各有一女,文氏是个老实人,却因为季钏的缘故最不得三太太待见,余下两位虽生了姑娘,心却比生了儿子的文氏还大,三天两头的闹幺蛾子,三老爷也不是个脑子清明的,明着不敢宠妾灭妻,暗地里没少纵着妾室给正室使绊子,三房里乌烟瘴气,终日没个消停的时候,连季锦季铄两兄弟都不愿意归家。 同在一府之中,季钰免不得也被三房的破事所扰,所幸后来搬去了临溪院,离得远了眼不见心不烦。 赵蓁对妻妾间那档子事儿向来无甚兴趣,几个女人争一个男人在她眼里简直就是无聊之极,有勾心斗角的闲工夫,多少事情做不得,是以她对这位排场大到堪比正妻的小老婆兴趣缺缺,也压根儿不想凑这个热闹。 她说要走,关衡山却没挪步子。 这就稀奇了嘿! 赵蓁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师傅,犹豫着试探道:“您老人家......想去瞧瞧?” 不能吧,她师傅多高风亮节的人啊,骨头硬的武宗的屠刀都没能让他弯下腰,现在却要去看个地主老财娶小老婆? 别是想娶媳妇儿了罢...... 赵蓁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真实,转头看季钰,他也正纳闷儿着呢:“这位陈家老爷,可是先生旧交?” 除了认识这一项,他实在想不出来堂堂关衡山关太傅为什么要去看人纳妾。 被两个小辈用不可思议中带着点儿揶揄的眼神看着,淡定如关衡山也有些受不住,忍住给小徒弟一个爆栗的冲动,一句话道出了原委: “刘渊之女嫁给京郊乡绅之子,那乡绅家住陈家坝,小子名叫陈全。” “原来是这样,”赵蓁点点头,不是师傅忽然想娶妻了就好......等等! “你说谁的女儿?!”赵蓁瞪圆了眼睛,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得脱眶。 “刘渊,刘群玉,”关衡山捋着胡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把两个孩子惊得险些跳起来。 当朝首辅,太子少保兼神武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名副其实的朝中第一人刘渊,竟然把女儿嫁给一个乡绅之子?! 赵蓁看着她师傅,结巴道:“您您您别别是记记记错了......” 季钰也是一脸茫然,他鲜少有如此意外的时候,放在平时赵蓁一定稀罕的不得了,但这时却已然顾不得看季钰了。 关衡山瞥了一眼傻愣愣的徒弟,轻飘飘道:“刘渊未发迹时也不过是个乡野农户,如何不能与乡绅做亲家。” 话是这么说,可......赵蓁想了想,忽然想不起哪怕一点关于这位刘姑娘的事迹。 无独有偶,季钰那强大到容纳了天地万物的脑子里竟也没有刘姑娘。 刘渊发妻是在家乡娶的,发迹后并未纳妾,仍守着糟糠过到现在,刘夫人身体不好,常年不出府门,京里的太太们见过她的屈指可数,刘家只有一位公子,刘夫人四十岁上才怀上的老来子,只是这位刘公子身子也不怎么好,季钰与他有过几次照面,对他最深的印象便是他苍白的脸,和时不时的喘气声儿。 据说刘公子是先天的心气不足,跟西施一样的毛病,心疾。 今日之前,赵蓁和季钰都不知道原来刘家还有一个姑娘。但关衡山知道,至少说明这位姑娘不是后来生的,极有可能是刘渊做官之前或者品级低的时候就嫁出去了。 但是这也说不通,就算是十多年前嫁出去的,那也是刘渊的女儿,当年没引起轰动是因为刘渊官职太小,可刘渊都当了五六年的首辅了,京城里的人竟然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而且就在离京城不远的陈家坝。 赵蓁不免陷入沉思之中......这刘家好生奇怪,有个姑娘,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呢。 “难不成是庶女?” 还是外室女? 关衡山摇头:“刘夫人嫡出。” 那就是正经的嫡长女了啊,赵蓁一脑门子官司:“既是嫡出,为何我们从未听说过这位陈刘氏?” 哪家嫡出的姑奶奶不回娘家,又不是隔着千里万里,更何况还有刘渊这样的父亲? 莫非是刘家不愿认这个女儿? 可就算是刘家不认亲女儿,陈家呢,陈家女婿对刘渊这个老丈人也不屑一顾?不对,不仅是不屑一顾,人家纳个妾都要搞这么大的阵仗,分明就是不把刘渊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乡绅,有什么底气对抗首辅? 赵蓁正要问出口,关衡山先一步道:“刘群玉生性谨慎自律,这位嫡长女于仁和十二年出阁,彼时刘群玉还是工部一个小小的主事。” 刘渊是今上提拔上来的,明德帝看中他之前,他仅是礼部五品员外郎,此后不过短短两年,季老太爷致仕,武宗留下来的辅臣死了个干净,如今位极人臣的大人们几乎都是那时候提上来的,其中升迁速度最为恐怖的就是刘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 61 章 明德元年, 初任大理寺少卿的刘渊因为办案得力入了天子的眼,连跳两级, 直接升为户部侍郎,十二月,原内阁次辅户部尚书贪墨, 上令刘渊为代尚书, 同月,季达其骸骨, 上挽留不得,无奈应允,四辅臣去其二, 天子以年少为由, 令朝臣推举辅臣,刘渊以代尚书之身,列于文渊阁末座。 明德二年,余下的两位辅臣相继被弹劾,天子摆明了要除掉武宗留下来掣肘自己的人, 下面人为了往上爬,自然也不遗余力的为天子出谋划策, 半年之内, 程袁二人皆被流放, 一南一北, 其家族也受了牵连, 自此一蹶不振。 刘渊再次升迁, 成了堂堂正正的吏部尚书,与此同时,内阁重新洗牌,剩下的三个位子就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而刘渊这时候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天子心腹,想进内阁的人都找上了他,希望他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刘渊却闭门谢客,除了上朝理事,其余一概不问。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刘渊仿佛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孤臣,不结党不交友不赴宴,即使是同在文渊阁中的孟韬岳舟邀约,他也会直言谢绝,更不用说朝中其他人了,除了公事几乎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刘夫人也因为身体的缘故并不常出门,偶尔出门也只是去庙里填个香油钱,至于婚丧嫁娶之类的酒宴,刘家人一概不赴。 一次两次倒还罢了,常年都是如此,外人也渐渐看明白了,刘渊眼中只有天子,别人不值一提,而天子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将他提到首辅的位置。 唯帝心是从,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朝廷里的大人们哪个没有三亲六故,哪个又没有私心,尤其是世代为官的,以世家为首,把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族中为官的人才越多,对朝政的影响越大,能为一族谋取的利益也就越大,循环往复个几十年上百年,世家成了朝堂的支柱,有时甚至能与皇帝平起平坐,共掌天下。 反观刘渊,他出身贫寒,考上秀才之前全靠妻子做绣活儿供养,刘夫人也是那时亏耗太过现在才会常年卧病,有了功名,刘家境况略微好了些,秀才廪米紧着用也能养活一家人,可好景不长,府试这道大关刘渊足足花了十二年才过去,府试的花费虽不比院试,但对于一贫如洗的刘家却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到了后来,刘家几乎已经是揭不开锅了,若不是中举中的及时,如今有没有刘渊这个人还得两说。 府试一过,刘渊时来运转,紧接着就考上了进士,进了翰林院,之后外放、回京,那时皇帝还是武宗,刘渊也没有现在这么独,同年同乡的好友不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但自明德二年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与谁私下相交了。 刘渊另辟蹊径,看似走上了一条与世隔绝的路,实际上得到的是帝王的信任,兼之他是从下面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比生来就处在高位上的贵人们更加懂得民生疾苦,办事多以实干为主,这正好合了年轻锐意的天子,天子重用他,即是看中他的人品,也是看中他的能力。 “天子一手提拔了他,他便用尽心力为天子,”季钰叹了一句:“千百年后,定也是一段佳话。” 赵蓁点点头:“刘大人不是孤臣,而是纯臣。” 纯粹到了极点的人,才会令人心生敬仰。 “这样看来,这位陈刘氏名声不显也不奇怪了,毕竟刘大人自己都恨不得除了上朝就消失在人前,”赵蓁笑了两声,随即又皱起眉头:“只是这位陈姑爷却不像个好的......” 纳个妾搞得比娶妻还隆重,说他不是打刘渊的脸谁信啊?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陈宅外面。 陈家作为一方乡绅,家资不俗,办起喜事自然是极尽奢靡之能事,且不说挂了少说也得有十里的红绸布,单是从宅子门口摆到街尾的流水席就叫人咂舌,听说还是三天的流水席,认识的不认识,本地的外乡的,只要来了陈家都能坐着吃一顿好的。 陈家宅子里还摆了戏台子的,请的德庆班来,小旦的咿咿呀呀的唱着会真记,拉得老长的调子混在震天的锣鼓声里,聒噪得赵蓁直想捂耳朵。 “这陈全不是个傻子吧......”赵蓁觉得自己简直是开了眼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刘渊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撩拨,怕不是真心找死。 关衡山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季钰略一沉思:“这位陈刘氏......是否有什么不妥?” 关衡山看向季钰的眼中带了些笑意:“不错,关键就在于此,”他瞪了一眼赵蓁:“性子急躁,很该学学季钰的稳重,遇事多思量几分,自然就能想通了。” 赵蓁乖乖受教:“师傅教训的是,”但转过头就趁她师傅不注意吐了吐舌头,悄悄的给季钰眨眼睛做鬼脸。 季钰忍住想戳她脸的欲望,端起严肃的脸:“先生说的很是,你自是不懂这些人的心思,但多想一想总没有坏处。” 赵蓁差点儿笑出声来,季小钰这哪是说她,分明是在为她开脱嘛。 关衡山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只是季钰说的巧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板起脸:“下不为例。” 赵蓁连连点头:“嗯嗯,下回再遇上这样的,我一准儿能想清楚!” 关衡山面色稍霁,赵蓁打蛇随棍上,腆着脸凑到她师傅跟前儿:“您还没说这陈刘氏有什么不妥呢。” “女子不得夫家爱重,还能有什么缘故,”关衡山就是不肯明说,明摆着要赵蓁自个儿去猜。 赵蓁也不是笨人,她虽然不关心后宅俗事,但架不住她娘总在她耳边念,女子在夫家,两样东西是根本,一是娘家,一是子嗣,娘家这一头有个当首辅的亲爹,陈刘氏在夫家横着走都没问题,但要是子嗣有亏...... “唉,”赵蓁叹出一口气:“陈刘氏与她母亲一样罢。” 刘家现在只有一个病恹恹的公子,还不定能活到哪天,早几年就有人看中了这个,想方设法的往刘渊身边送女人,刘渊敬重发妻不肯纳妾,那些人不死心,撺掇着家里的女人走刘夫人的路子,几个嘴碎的妇人把刘夫人堵在庙子里,一句话不离子嗣,直说的刘夫人犯了病都不肯罢休。 刘夫人也是个老实人,本来心中就有愧于刘家,被人一说更觉得自己不贤,占着正室夫人的位子却不能为刘家开枝散叶,也不能帮夫君外出交际,反倒要爷们在外为自己周旋。见刘夫人软化,不怀好意的人立马蹬鼻子上脸,说自家有个侄女,温顺又贤惠,仰慕刘大人已久,愿意与刘夫人一同伺候刘大人。 这要是换了别人家,早一口唾沫吐她们脸上了,可刘夫人没那个底气,她是乡下来的,即便夫君当了首辅她也觉得比京中的贵妇人们矮了一头,再被人一指责,立时就要应下,只是想着终究要刘渊做主,这才没说定。 刘渊听说这事以后,并没有生气,也看不出半点喜意,他只是闭紧了刘家大门,再也不让外人进出,刘夫人外出身边儿也跟着几个嬷嬷,嬷嬷们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善茬儿,起先还有人试图再找刘夫人,被几个嬷嬷轮番插着腰骂了一通之后,再没人上去找不自在。 自此,刘渊越发孤高,旁人再难打听到他的私事。 刘夫人命好,遇见个有良心的夫君,她女儿就没她这么好命了,嫁入夫家二十余年,未得一儿半女,陈家坝的人都说全老爷家的太太是个不下单的母鸡,陈刘氏要是个硬气的还好,可她若是学了她母亲的脾性,这日子可就不是凄惨二字能形容的了。 赵蓁一边想一边也没耽误功夫,瞅着师傅已经坐下了,连忙拉着季钰也跟着上了席。 席上的人都是陈家坝的农户,正说着陈家的闲话: “我听说大太太娘家还是京城里当大官儿的,可见这女人没孩子就是不行,哪怕你爹是天王老子呢,爷们该娶小老婆还得娶,不然谁生孩子去。” “可不是,要说这全老爷也是走了背运,娶个老婆回来一点用没有,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没准儿还要看老丈人眼色,”这汉子边说边摇头,活像陈全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另一个汉子也道:“要我说,咱们全老爷也算是仁义了,这样的婆娘放在咱们家里,早给休了,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把地盘儿让给别的女人。” “是这个理儿......”旁边一个头发灰白的老汉端着酒杯喝得咋咋作响:“女人嘛,不就是生孩子干家务活儿的,全老爷家里那么多丫头婆子,啥都用不着她动手,这样的好福气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 62 章 粗粗停下来, 席间几乎都是贬责陈刘氏的,对高调纳妾的陈全倒是颇多同情。 赵蓁听了一耳朵, 转头凑到季钰耳边低声道:“这些人看来是不知道陈刘氏的娘家了,”倘若知道陈刘氏是首辅大人的女儿,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明处说陈刘氏一句不是。 “嗯, ”季钰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想的还要深些:“刘老大人恐怕也是因为无子这一条才不好为陈夫人做主。” 刘渊一生严于律己,恪守规矩, 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若是夫家无理取闹他自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沉默,但无子是硬伤, 陈家不休了陈刘氏都要被赞一声仁义, 纳个妾为家族传宗接代是理所应当的,谁也挑不出不是来,刘渊就是想管也是师出无名,还会被世人诟病。 离开席还有一段时候,赵蓁表面上安安静静的坐着, 实则已经竖起耳朵听周围人谈论陈家的内宅纠纷了。 陈刘氏无子并非偶然,她早些年也曾怀过一个, 只是没福气留住, 为此还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这陈全也不是个老实的, 成婚之前就有一大堆丫头, 陈刘氏嫁过来后没少受丫头们的气, 上头又有个难缠的婆母,怀了孩子也不叫她消停,外忧内患之下这才小产了。陈家得知她不能生孩子了,当即就抬了五六个妾,又买了十来个美貌婀娜的丫头伺候陈全,就这样陈老太还觉得委屈了她儿子,竟开始琢磨给陈全纳一房平妻,虽然不知道后来为什么没纳成,但这件事在当年的陈家坝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后来每回陈家纳妾都有人拿出来说一说。 陈家坝的人不知道陈老太妥协的缘故,赵蓁三人却心知肚明,肯定还是忌惮刘渊。 陈家豪富不假,但族中却没出几个人才,当官的更是寥寥无几,在京城这个权贵满大街的地方实在排不上号,刘渊那时品级虽低,可好歹也是官身,陈家娶陈刘氏也未尝不是冲着这个去的,一官一绅,当官的有权无钱,乡绅有钱无权,算得上门当户对,十分合契,然而谁也没料到这桩看似美满的姻缘却毁在了陈刘氏不能生育上。 陈刘氏不能为陈家传宗接代,陈家必然不能忍,纳再多的妾也改变不了没有嫡子的事实,陈老太为儿子着想,想休了陈刘氏也是人之常情,但这背后还有个刘渊,刘渊不可能让自己女儿被休弃。陈刘氏注定不能生孩子,再嫁无望,与其孤零零的老死在庄子上或者庙子里,还不如待在陈家,起码百年之后还能葬入刘家祖坟,陈家后人逢年过节还要祭奠她。 陈家顾忌刘渊,留下了陈刘氏,看上去很仁义,但这也将陈刘氏推下了深渊。陈老太一肚子气,不敢朝着刘渊撒,遭殃的就只有当儿媳的陈刘氏。 今天这样不亚于娶妻排场的纳妾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在此之前还有几位如夫人也是坐着大花轿,一路敲锣打鼓从正门儿进的陈家,陈老太母子铁了心要磋磨陈刘氏,不仅抬着妾室打压正房,还说都不说一声儿就把五个庶子全记在陈刘氏名下,陈刘氏不敢违抗婆母和夫君,只能含着泪把孩子认下。 奇怪的是,有了名义上的嫡子后,陈家母子忽然就收敛了,妾也不纳了,丫头也不买了,陈全还一连好几个月都宿在正房,陈老太也破天荒的给了陈刘氏几天好脸色,陈家下人那段时间也是得意的快要把尾巴翘上天去了,逢人就说他们家老爷要当大官了。 可这么几年过去了,陈全还是个白身,漫说做官,他连个功名都没混上,陈老太也故态复萌,变本加厉的折腾陈刘氏,打从前年起就张罗着给儿子再纳一房妾室,还嘱咐媒人说要清白人家的,进门儿也不是妾,只当做正经的二房夫人。起先都是私下里传的,陈家坝的人还不大相信,这都消停了好几年了,怎么忽然又开始闹了,谁知这回还真不是谣传,陈老太踅摸了一年多,终于在年前定了一户人家,这闺女也不是一般人家的,而是陈家坝有名的穷秀才的女儿。 这可就惊呆了一众看热闹的人,秀才的女儿啊,放在别人家做正房都绰绰有余了,二房只是说得好听,其实还是个妾...... 惊讶过后,众人又开始猜测陈家到底给了多少聘礼,才让林秀才甘愿把闺女嫁去当二房,没过多久他们就知道了,这聘礼还真不是一般的丰厚。 镇上一套大宅子,两间铺子,五十亩地,一百八十八两聘银,再填四个丫头四个婆子,直接让林秀才摇身一变,从一个家徒四壁的穷酸秀才变成穿金戴银的林老爷。 难怪让女儿当小呢,原来是得了天大的好处......陈家坝的人既羡慕又嫉妒,恨不能自己也把女儿嫁给陈全当二房。之前那些唾弃林秀才的人再也不说什么卖女儿之类的话了,卖女儿能把自家卖富贵,是个人都干,管他什么大房二房,小老婆不小老婆的,横竖大太太已经废了,二房夫人与正经大夫人有什么区别,更别说以后生了孩子,陈家偌大的家业不也有自家一份儿...... 邻桌做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子,提起这位新进门的二夫人都是一脸的艳羡:“这就是同人不同命啊,那大太太,多好的福气,可惜自个儿没守住,如今全便宜别的女人,这林家闺女啊,虽说是个二房吧,可叫我说,比那官太太也不差什么呢,送聘礼那日一车车的好东西,哎哟,我老婆子一辈子也没见过呢......” 这婆子拍了拍胸口,遍布沟壑的脸上露出垂涎的神色:“林秀才也是个狠的,那样多的财宝,就是一辈子也花不完,可他竟舍不得给闺女置办两件儿像样的嫁妆,还说什么妾室用不着出嫁妆,嗐,谁还不知道他两口子呢,一心只有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倒把这值钱的闺女放在了后头。” 这老婆子也不一定是为林氏抱屈,只是见不得林家老母鸡变鸭,一下子成了人上人,所以故意找机会刺两句,同桌的人心里也羡慕林家的运道,便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要我说,二房归二房,哪个女人家出门子没点子傍身的,凭他什么东西,总该给女孩儿置两件儿,也好叫姑娘在夫家不吃亏......” 这话得到了一桌子女人的认同,虽然她们只是庄户人家,但当年出嫁的时候娘家也给了嫁妆的,就是家里穷的吃不上饭了,也要做一身儿衣裳出来,跟她们一比,这位林氏就可怜的多了。许是想象着林氏凄惨的模样多多少少缓解了心中的不平,十来个老娘们儿收起刻薄的嘴脸,转而又说起陈刘氏: “都说大太太娘家是京城里当大官儿的,可我瞧着,”头一个说话的老婆子瞟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多半是陈家的托词,想叫名声好看点儿。” 另一个老婆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瞧着也是,要真是当大官儿的,哪里容得了陈老太这样糟践人。” 就是寻常人家,女婿要敢这么打闺女脸,娘家兄弟们定要打上门去讨个说法儿,可刘氏娘家从头到尾就没来过人,好像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女儿似的。 赵蓁听得有趣儿,正要说给季钰听,又听见最先说话的老婆子开口了:“大太太娘家没准儿就是个守城门的,上回我跟我儿子进城,守门的大爷就是个姓刘的,瞧着年纪与大太太一般,说不得就是她娘家兄弟呢......” 老婆子越说越起劲儿,仿佛笃定了那个姓陈的守门郎就是陈刘氏娘家人,另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也道:“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有一回我们当家的送粮食回来,说全老爷家里来了个大人,跟全老爷亲热的很,兴许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呢......” 一桌子女人宛如找到了真相,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火热。 赵蓁在一旁忍笑忍得快要破功,全靠抓着季钰的手才勉强撑住了。 这些人也是人才,好好的首辅大人到了她们嘴里竟成了守门郎,得亏是刘家没来人,不然还不得气得升天...... 季钰无奈的拍拍她的背,轻声道:“两句玩笑话罢了,你悠着些,”他也听了个全乎,与赵蓁一位的可乐不同,他想的更多的是刘渊这个人。 在此之前,他对刘渊的了解仅限于父亲口中“正直严肃”的老大人,今日才知道,他的正直严肃并非只是说说而已,亲生女儿深陷牢笼,大多数人都会以权势压人,为女儿谋求利益,但刘渊却是例外,身为他的女儿,陈刘氏固然得不到照拂,但反过来想一想,他拥有如今的地位,却依然不肯放纵自己,对天下,对百姓,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规矩先于私欲,谈何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 63 章 赵蓁不置可否, 刘渊的确是个好官,甚至称得上百官楷模, 但作为他的女儿,陈刘氏未免就太惨了些,明明有座大靠山, 却靠不上, 只能自己默默地忍受婆家的欺辱,如今一个小秀才的女儿也能压她一头, 历朝历代,有哪家首辅的嫡女像她这样憋屈。 “都说刘大人有大智慧,却不见他为自己女儿谋划谋划。” 赵蓁摇摇头, 一副想不明白的模样。 季钰缓缓道:“刘大人心中只有天子与大耀江山, 恐怕分不出几分给自家......” 陈刘氏的困境不仅来自于陈家母子,最重要的还是她不能生育,倘是刘大人私心重些,她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局面,可刘渊偏就是个心硬的, 规矩礼教在他眼里比亲女儿更重要,陈刘氏的悲剧只怕已无法挽回。 赵蓁心中有些憋闷, 正好陈家的喜宴开席, 下人们上了酒菜, 同桌的男人们已经喝上了, 她倒了满满一杯, 一气倒进嘴里,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进身体里,让人舒畅了些。 关衡山从头到尾都没开口,端着酒杯优哉游哉的小酌,菜也没吃上几口,瞧着倒真像是来喝喜酒的。 赵蓁不爽快的时候就见不得别人爽快,她心里堵,便也不想让她师傅自在,酒席进入尾声,瞅着人走得差不多了,她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的开口道: “师傅平白无故待我们来吃席,莫不是......想给徒弟我娶个师娘?” 关衡山一生未娶,无家无室,原因众说纷纭,但就赵蓁看,她师傅多半是嫌麻烦不愿意找个人管着,并非外人传的什么红颜早逝,旧情难忘,或是琵琶别抱,黯然神伤。 知道归知道,并不妨碍她故意找茬儿,谁叫关衡山带她来看这些糟心事的? 此言一出,季钰立刻以眼神谴责赵蓁,同时又不忘为她打圆场:“先生别误会,阿蓁是担心您常年在山上无人照料......” 这干巴巴的解释能让关衡山相信就有鬼了。 然而赵蓁的段数毕竟还是太低了,只见关衡山从容不迫的放下酒杯,那帕子慢悠悠的擦擦嘴,弄的赵蓁心里七上八下之后才慢吞吞的开了尊口: “听闻你与琢之有过约定,管不住嘴的下场是什么,你应该还记得罢。” 他戏谑的看向赵蓁,赵蓁的脸瞬间垮下来,硬着头皮道:“没、没有的事,您这是哪儿道听途说来的......” 关衡山嗤笑一声,转头看向季钰:“琢之你来说。” 季钰默默地的看了赵蓁一眼,见她正祈求的望着自己,心中有些不忍,但终究不愿在关衡山面前说假话:“确有其事。” 赵蓁顿时蔫儿,不过还没等她彻底蔫下去,便有听见季钰道:“但阿蓁先前所言并非信口开河,您今日之举的确容易叫人想歪。” 这一两个月里,走哪里都是赵蓁定的,关衡山从不多言,今日却破天荒的要来陈家,实在是奇怪的很,虽然原因肯定不是赵蓁随口说的那个,但说不定能以此套出关衡山的目的。 赵蓁季钰都不是笨蛋,关衡山行事并不随意,明面上他并未教导赵蓁什么,反而借着活动筋骨的名义跟着赵蓁到处跑,但实际上赵蓁这段时间学到的东西比以往几年都多,仔细想想,若非他忽然问及农事,赵蓁也不会产生出来看看的想法,而且最开始也是他让赵蓁请教石婆婆的。 赵蓁不说,不代表她不想弄清楚的关衡山的想法,恰恰相反,她从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儿,关衡山出现的太过蹊跷,凌霄阁里执意收她为徒,她溜之大吉,孰料竟又在常家遇上了,而且当时她还处在被母亲困于家中的境地,关衡山抛出的橄榄枝,她没有理由不接。 凌霄阁偶遇还说得过去,但常家的恰到好处的重逢,就不得不让人深想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看似巧合的天衣无缝,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所谓的巧合,多半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赵蓁一早就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了,季钰却让她不要操之过急,且再往后看看。 今日借着三分酒意,赵蓁半开玩笑似的调侃了一句,其实就是为了弄清楚背后的谜题,可没想到关衡山竟然知道她和季钰的约定,并以此打乱了她的计划,但这并没有打消赵蓁的疑虑,反而让她疑惑更盛,这条约定,除了她们俩和贴身伺候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她爹娘都不知道,那么,关衡山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赵蓁看似慌张,其实心里不断在推测,不可能是冬葵和秋梨,这俩丫头从小就跟着她,从不随便把她和季钰的私事往外说,而且她们俩见不到关衡山,其次就是之初,之初跟着季钰,按说是有机会见到关衡山的,但之初为人老实忠诚,嘴巴比那两个丫头还紧,绝无可能主动对关衡山提起。 自己和季钰从来没有在关衡山面前说起过这件事,自从上次做了荷包以后,赵蓁吃了教训长了记性,已经许久没再胡咧咧了,按理说关衡山根本不可能知道,可他偏偏就知道了,实在不能不让人深思。 季钰话中的试探之意昭然若揭,然而关衡山不愧是关衡山,修炼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岂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所能轻易撼动的,只见他恍若未闻,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一副要走的模样。 赵蓁季钰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想到到这时候关衡山还如此淡定,一时都有些捉摸不透。但赵蓁不想放他走,机会得来不易,错过了这回,再想试探难上加难,她心一横,学着菻哥儿的模样嘟起嘴,佯作抱怨道: “师傅既不想娶媳妇儿,平白无故的凑这无聊的热闹做什么,还是说......您与这位陈家老爷是旧故?多年不见特意前来探望?” 季钰不用想都知道赵蓁的意思,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头:“阿蓁此言差矣,先生年逾古稀,陈老爷不过不惑之年,何来旧故之说?” 赵蓁心中暗暗赞了一声,有季钰的配合,她就不信撕不开这个口子。 她装模作样的敲敲脑袋:“哎呀,瞧我,都忘了师傅您这么大年纪了呢,”她恭维的笑笑:“还是您平日太硬朗了,我瞧着您像正值壮年,半点儿不显老态,”拍完马屁,赵蓁又做出困惑的模样:“可要不是旧故,您这好巧不巧的,怎么起了看人纳妾的念头呢?” 关衡山清风朗月的就差被人放在神龛里供着了,别说敲锣打鼓纳妾这种腌臜事,就是正经娶妻,也不见得他能看上一眼。 赵蓁自觉话已经说得够直白了,但俗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 “呵......”关衡山似笑非笑的瞥了赵蓁一眼:“为师今日一时兴起,偏要看这场热闹,你待如何?” 赵蓁瞪大了眼,这这这......这不是明着耍赖么? 季钰也是一脸惊讶,千算万算,没算到关衡山也有耍赖的时候。 这一招剑走偏锋,打得两人措手不及,根本不知如何往下接。 赵蓁心中不服,忿忿道:“旁人都说衡山先生高风亮节,德厚流光......” 季钰偷偷拉了她一把,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话,先生毕竟是先生,只尊师重道这一条就决定了许多话当徒弟的不能说,即便他明白赵蓁只是想激一激关衡山。 关衡山压根儿不受激将法,掸了掸袍子,抬腿就往陈家大门里走,还不忘招呼赵蓁两个:“咱们瞧瞧热闹去。” 原以为他只是说说,万不想他竟真的要进陈宅...... 赵蓁两个来不及惊讶,关衡山便已经走到了陈宅门口。 虽说今儿是办喜事,但陈家也不是敞开大门任人进出的,门口有管事站着,有帖子的客人才能进里面吃席,没帖子的一律坐大街上,方才她们就是混在人堆里吃了顿便宜饭,现在要进去恐怕不太容易。 赵蓁心里不看好,但却不能当面驳了师傅,更不能叫他一个人打头阵,只好拉着季钰跟了上去。 关衡山却是有备而来,他拿出张帖子递给管事,管事只瞧了一眼便毕恭毕敬将人请了进去。 赵蓁二人惊得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合着她们试探了半天,人家就真的是来吃喜酒的?! 可既然拿了帖子,为何不一开始就进去呢? 二人一头雾水,关衡山这神来一笔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堂堂的先太子太傅,竟然折节来看乡绅纳妾......赵蓁面无表情的看向季钰,却见他也是差不多的神情,脑子里各种荒谬的猜测根本停不下来。 这陈全......不会跟老爷子有什么了不得渊源罢......莫非是......赵蓁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跳,不不不,不可能,这也太离谱了,老爷子行事是诡异了点,但人品还是值得信赖的,绝不至于搞个私生子什么的出来,一定是她想多了。 季钰就看见赵蓁突然跳了起来,随后又是念叨又是摇头晃脑的,不禁宽慰道:“想不通就暂且放下,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赵蓁转头看向他,一脸的欲言又止......算了,季钰这么干净,还是不要污了他的耳朵。她把自己荒谬绝伦的想法按回肚子里,顺着季钰的话点点头:“你说得对,说得对......” 季钰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他看出赵蓁不对劲,却没有立即询问,而是暗自记在心里,面上笑得越发温文尔雅:“走罢,先生已经进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 64 章 陈全还没昏聩到跟个妾室拜堂的地步, 陈家宅子里与正常的喜宴并无多大区别,只是少了拜天地这一流程, “新娘子”也早就抬进内院了,外头是陈全母子,并陈家的亲朋好友, 以及喝酒看戏的客人。 赵蓁之前没见过陈全, 但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穿一身大红喜袍的男子正跟一群打扮富态却并不见富贵的人喝酒,很明显, 这就是今日的新郎官儿了,也是刘渊老大人藏了十几年的女婿。 赵蓁大略一看,坐在席上的人其实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大户人家, 除了少数几个打扮做派与陈全仿佛的乡绅之外, 余下大多竟像是管事,而且并非大管家之类的,倒像是大户人家派在庄子上的管事。 陈家坝形势复杂,京城许多官员家里在这儿都有庄子,这些人来倒也不算奇怪, 不过......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陈家与刘渊的关系呢? 赵蓁转念一想,应当是不知道的, 否则也不敢公然来祝贺陈全纳妾。 主桌上另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估摸着应该就是陈老太了, 陈老太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她要抬举这个新进门的二房了。余下妇人女眷不多, 不过赵蓁没看出来哪个像陈刘氏, 想来是没出来见客的。 倒也是,陈全这样打陈刘氏的脸,陈刘氏就算是个泥人,也不可能大方到为个妾室张罗酒席。 赵蓁有些遗憾,好歹来一趟,未能一睹刘渊亲女总让她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但是很快她就没空遗憾了,因为她师傅给她出了一道离谱的没边儿的难题。 关衡山并不认识刘家人,虽然他的帖子来得莫名其妙,但却不见他有任何尴尬,一进来就找了个好位置坐下听戏,赵蓁拉着季钰到处乱瞅他也不管,只一边喝茶一边摇头晃脑的跟着乐师打拍子,等赵蓁玩够了回来找他时,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小生,嘴里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 “为师教你以一月有余,今日便考教考教你,看你学的如何。” 赵蓁只觉得她师傅今儿一出接着一出,让人丝毫摸不着头脑,她看看季钰,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后,谨慎的问道:“不知师傅以何为题?” 她学的东西太杂了,尤其是跟了关衡山以后,时间几乎都花在外面,正经的书没看上几本儿,拜师那日关衡山给的论语被她放在箱子里吃灰,平日在家不是在母亲面前讨好卖乖,便是给菻哥儿讲故事,再不然就是带虞惜上街。 细细想来,她这个徒弟做的太不地道了。别人都是在师傅面前侍奉,就她一个人儿领着师傅到处游玩,玩儿快两个月,她师傅终于干了件师傅该干的事情。 关衡山还是连个眼神都欠奉,仿佛被台上的书生小姐吸引了全幅心神,就在赵蓁开始有点忐忑的时候,他老人家优哉游哉的开了尊口: “题目......” 赵蓁竖着耳朵听,却听见关衡山突然“哎呀”了一声,定睛一看,他老人家正紧张的盯着台上,为被迫分离的书生和小姐惋惜。 “......”赵蓁木着脸看季钰,却见他也是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额......先生有些许爱好也是人之常情......” 呵呵,看才子佳人的戏也能看得如此专注,赵蓁不得不佩服她师傅这不流于俗套的癖好。 旁的文豪都爱吟诗作对,挥毫泼墨,她师傅竟然喜欢内宅妇人看得戏码,厉害厉害。 赵蓁默默腹诽了一番,没有出声提醒关衡山,好不容易唱完了分离,老旦上台的时候,关衡山终于想起了他徒弟:“刚才说到哪儿了?” 神情坦荡到看不出分毫窘迫。 赵蓁死鱼眼看着她师傅:“......您要考教我。” “哦,对,”关衡山边捋胡子便点头:“题目......题目......” 说着说着忽然卡了壳,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赵蓁这个人精怎么可能被蒙过去,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这回考教其实根本就是她师傅临时想起的,被唱戏的打断现在找不到题目了。 她板着脸,木然的望着她师傅,忽然有种叛出师门的冲动。 关键时候,季钰拉住了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急,先生自有深意。” “呵......”赵蓁还没呵完,就听见她师傅用一种随意的不能再随意的语气道: “别的题目都没什么意思,我看不如这样,你助陈刘氏在陈家立起来,这道题就算过了。” 帮陈刘氏立起来?! 赵蓁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不然就是她师傅脑子出了问题...... 且不说她和陈刘氏一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就算她是刘家人,刘渊都不管自己亲女儿,她跟着瞎掺和什么! 季钰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先生,您是不是再考虑......” “诶,”关衡山挥手打断他,一脸慈悲道:“权当是日行一善了,”说完也不管两人的神情如何,径直走出了陈家大宅。 赵蓁还处于震惊中,一时半会儿且回不过来神。 她这师傅到底是哪个天上的神仙佛祖下凡来的,怎么净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招数...... “阿蓁,”季钰怜悯的看着赵蓁,不知该说什么好,关先生这题出的太莫名其妙,他自己都想不通,还怎么安慰赵蓁。 赵蓁面色有一瞬的狰狞,她想错了,陈全不是老爷子的私生子,陈刘氏才是! “唉......”季钰叹口气:“先别想了,时辰不早了,先把先生送回去再说罢。” 赵蓁一脸阴郁的被季钰拉回了马车上,又一脸阴郁的看着她师傅,她师傅丝毫不受影响,嘴里还哼着小曲儿,赫然就是方才张生唱的一段儿。 赵蓁心里更郁闷了。 这叫什么事儿,让她一个从来不屑于后宅斗争的人去帮人家斗小妾,还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而且她一个时辰前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大约是赵蓁的倒霉相让关衡山有些不忍,他说了一番完全没有安慰到人的安慰话: “你往好处想,你要是办成了这件事,刘家肯定把你当大恩人供起来,瞧瞧当今陛下,一个知遇之恩便换了刘群玉的赤胆忠肝,你救了他女儿,这份恩情他该怎么还。” 赵蓁无动于衷,她一个闺阁女子,既不为官做宰,也不为非作歹,好端端的要刘渊的感激做什么,何况人家又不一定会感激她,说不定早就把这个女儿当成死人了,不然也不会放任陈家人磋磨。 关衡山又道:“便是你不需要,难道他也不需要?”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季钰一眼。 季钰在朝为官,眼下虽只是小小的七品翰林,但以他的才华能力,早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有了季家,再添一个刘渊,季钰未来的路一定会更加顺遂。 赵蓁面色缓和不少,如果是为了季钰,帮陈刘氏一把倒也不亏,就算帮不了,她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季钰却断然道:“无需如此,先生若只是考教阿蓁,学生绝不多言,但若是为了学生,那学生便要冒昧一回,请先生收回此题,另出一道。” 关衡山面上带笑,眼中却是寸步不让:“老夫出的题,还没有收回的先例。” 赵蓁扯了扯季钰的袖子,轻声道:“没关系的,我就试一试,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季钰知道她会为自己的妥协,当这却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他看着关衡山,神情异常严肃,全没有平日的温和谦恭: “季钰曾对赵家列祖列宗立下誓言,此生决不让阿蓁做任何有违本性的事,如若先生执意如此,季钰无能,愿长跪于先生门前,求先生改变心意。” 季钰从不虚言,在他心里,护着赵蓁,让她自由自在的活一辈子比什么都重要。 赵蓁心里胀的满满的,又夹杂着一丝丝的酸意,复杂的很,但最多的还是开心和甜蜜,她的傻季钰,小呆瓜,永远都把她放在第一位,舍不得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甚至不惜威胁自己心目中的神一般存在的关衡山。 关衡山挑了挑眉毛,显然没料到素来温润的季钰会出言威胁自己,呵,跪到他改变心意,怕是跪的他下不来台罢。 季钰说完便放开了一直拉着赵蓁的手,起身跪下,身体力行的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关衡山神情莫测,看不出在想什么。 一老一少,僵持在马车里。 感动过后,赵蓁见到的便是季钰直撑撑的跪在毯子上,关衡山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眼神交锋,火花四溅,谁也不肯让步。 平日里季钰不小心磕着碰着赵蓁都要心疼老半天,更何况今日还是为了她受罪,虽说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但在赵蓁心里,别说铺的是毯子,就算铺的是虎皮,也委屈了季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 65 章 赵蓁不由分说拉起季钰将人按回位子上, 轻揉着他的膝盖,嘴上埋怨道:“不经过我允许就敢随便乱跪, 伤着了心疼的还不是我。” “阿蓁......”季钰脸色爆红,正经的时候,她、她怎么说这么难为情的话...... 赵蓁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 本来么, 季钰是她的,只要她不准, 谁也不能伤害他,包括他自己。 “季小二你给我记好了,以后不管出什么事, 都不准你用自己做筹码, ”她恶狠狠的瞪着季钰,话中的柔情却骗不了人。 季钰凤眼微弯,绯红的色泽染上了眼角,看得赵蓁心驰神荡,要不是关衡山还在, 她就、她就......赵蓁转头瞪了她师傅一眼,都怪他, 害得季钰跪下不说, 还让她如此憋屈, 简直就是老不修!老不修! “哼, ”关衡山冷哼一声, 闭上眼, 不理倒霉徒弟。 赵蓁暗自磨牙,瓮声瓮气道:“师傅的考题我应了,时候也不早了,您老人家还是先回书院歇着吧!” 她一撂帘子,对赶车的谷雨大吼一声: “快着点儿,没见我师傅赶时间吗!” 谷雨吓得一个激灵,回头就见自家姑娘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连忙使出大力挥鞭子打马,马受了惊,撒开蹄子疯跑起来。 赵蓁半蹲着抓在车壁上,险些被甩出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抓住。 好死不死后面传来一声轻笑,仿佛在嘲讽她自作自受,赵蓁恼羞成怒,脑子里冒出一连串欺师灭祖的场景。 谷雨听见近在咫尺的磨牙声,骇得根本不敢回头,直在心里求神拜佛。 所幸赵蓁尚有一丝理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也没真干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来,再怎么说关衡山也是赵蓁三跪九叩拜的师傅,不过是些许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忍忍就过了。 我忍,赵蓁把气憋回肚子里,转过身挨着季钰坐下,无视了她师傅淡定中暗含嗤笑的脸。 季钰暗中握住她的手,悄声道:“别气,一会儿咱们就回家了。” 平淡温馨的一句话,却让赵蓁的心情立马放晴,一想到回去就能对季钰这样那样,她就想......嘿嘿嘿。 就在赵蓁满脑子不可描述的时候,季钰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关衡山,随即又收回目光,低下头藏住了眼中探究。 今日之事,实在蹊跷。 关衡山意在何处...... 季钰头一回看不透一个人,关衡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随心而为,看不出任何目的,但正是太过随性,反而让他生了警惕。 关衡山是文坛领袖,但他也是先皇太子的师傅,他教出来的另一位弟子是受无数人景仰的元徵太子,所以他绝不可能是行事不羁,放浪山水的魏晋名士,也绝不是纯粹的文人,他是辅佐过大耀最负盛名的皇太子的人,他经历过仁和年间二杨争锋,也经历过武宗弑君夺位,他是杨凌杨秀交口称赞的衡山先生,也是仁宗与元徵太子敬重有加的关太傅,他的一举一动,看似平常,却让季钰莫名心惊。 季钰并不知道这股不容忽视的危机感从何而来,但他隐隐感觉到了,关衡山收阿蓁为徒,绝非偶然。 但这一切都只是感觉而已,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还不打算告诉赵蓁,最好是他想多了,否则...... 一路快马加鞭把关衡山送回书院,又马不停蹄回了清风街。 赵蓁叫谷雨先回去,自个儿则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跟季钰回了临溪院。 之初本来好好地在院子里锄草,不成想两个主子一回来就把他赶了出去,他摇头叹气,老老实实的收拾好东西走人,顺便贴心的把门儿带上了。 赵蓁如愿以偿的欺负到了季钰,滋味儿嘛......不消说,端看季钰红的连脖子都快冒烟儿就知道了。 砸吧了一会儿嘴,在临溪院里磨蹭到天边擦黑,赵蓁才终于想起该回家了。 两人浓情蜜意又故作矜持的道过别,赵蓁依旧翻墙而去,配上季钰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活脱脱就是个采花贼。 季钰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半是无奈半是甜蜜。 这个阿蓁,什么时候才肯正经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离了他视线的赵蓁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轻松愉快,而是罕见的沉下了脸。 季钰能察觉出不对,赵蓁又何尝没有呢,只是她与季钰一样,都不想叫对方担心,所以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好似完全没把今天的事儿放在心里。 相隔一堵墙的两个人,心里想的却都是同一件事:关衡山到底想干什么? 陈家、陈刘氏、刘渊......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古怪,但赵蓁就是觉得不对劲,关衡山分明应该跟刘渊不熟,他当太傅那会儿,刘渊还是个刚考上进士的小人物,一个是堂堂的太傅,一个是不起眼儿的小卒子,本该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人,或者那时候的刘渊根本入不了关衡山的眼,可关衡山偏偏对刘家的事知之甚详...... 为什么呢? 赵蓁想不通,为什么关衡山忽然关心起刘家来,他不是早就隐退了,就算想借助刘渊的手重回朝廷,也不至于绕这么大的弯子,但凡他说一句,刘渊必定扫榻相迎,甚至会主动让贤,把首辅的位子双手送到关衡山面前。 而且依她这段时日的观察,关衡山是真的无心仕途,也完全没有弄权的欲望。 赵蓁遇到了瓶颈,关衡山果然是真正厉害的人,任她百般推敲也搞不懂对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百思不解到后来,她甚至觉得或许是自己的试探惹恼了关衡山,这道离奇难题只是专门给冒犯师傅的不孝徒弟的一点教训。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赵蓁暗忖道,她师傅看着仙风道骨,一派世外高人的架势,其实内里就是个小心眼儿又诡计多端的老头儿,还是个无家无室,也无妻子的孤独老头儿...... 赵蓁敲敲脑袋,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搞不清楚关衡山这个人在眼下倒没什么要紧的,横竖关衡山总不会对她不利,当务之急是关衡山给她出的难题。 让一个生性懦弱且无子的女人在夫家立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别说赵蓁对后宅阴私没兴趣,就算她有虞惜的本事,陈刘氏也不是个能扶得起来的人。但是答都答应了,不管多困难,赵蓁总要试一试,她觉得陈刘氏没救,说不定旁人还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呢。 “无子?”柏氏惊讶了一瞬,随即又转过去拨弄她的算盘珠子:“无子还说个什么,怎么都好过不了,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兴许能过得好点儿,但也没准儿,爷们儿一死,家产落在庶出手里,人家有自个儿亲娘孝顺,谁还管得了你的死活,遇上那良心未泯的还好,若是遇上个黑心烂肚的,还不如早早一包药了结自己。” 柏氏摇了摇头,对赵蓁口中的苦命女子破不赞同:“女人呐,一是子嗣,二是......” “二是娘家,”赵蓁打断她娘说了不下百遍的话,抱着手臂支着腮帮子:“倘若有个了不得的娘家,但娘家不管呢?” “那还有什么说头,这一辈子算是没有盼头了,趁早投胎去,指不定还能投个好胎,下辈子过得顺心些。” 赵蓁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她就不该来问她娘,说来说去都是让人认命,一点儿有用的办法都没有,诚然认命是最简单也是最寻常的,但这是她师傅头一回给她出题了,她嘴上说着试试,实在不行就算了,心里却鼓着一股子劲儿,不想在师傅面前认输。 “你在哪儿认识了这么苦命的女子......” 柏氏问了好半晌也没听见答复,一抬头才发现赵蓁早跑没影儿了。 “这丫头,神神道道的,也不知跟关先生学的什么......” 赵蓁回了怀玉轩,她本来想去虞家的,但现在太晚了,她要是不管不顾的跑虞家去,肯定又要一场风波。 “冬葵,你明儿一早去虞家请三姑娘过来,就说我有急事儿找她。” “哎,”冬葵脆生生的应着,末了又期期艾艾道:“姑娘您今儿玩儿可开心?” 赵蓁勾着嘴角:“怎么,还想着跟我出门儿呢。” 自打关衡山来了以后,冬葵就失了宠,赵蓁走哪儿都不带着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没她的份儿,这让她很受打击,遥想当年在杭州,她可是城里所有丫头小厮们羡慕的对象,能跟着姑娘在外行走,那是多大的荣耀啊,再看看现在,成日守在怀玉轩里发霉,要不就是跟秋梨大眼瞪小眼......真是想想都觉得心酸。 赵蓁见她咬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一时也有些不忍,可这事儿真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能带着季钰,不仅仅因为季钰是她的未婚夫,抛开她们俩的私事,季钰还是才华横溢的探花郎,继裴宴之后白鹿书院又一标志性人物,而且季老太爷与关衡山是旧交,季钰也算关衡山的后辈。 另一个就是谷雨,但谷雨也不是每回都能去的,通常都是比较近的地方,或是谷雨找得着路的,赵蓁才让他去赶车,但冬葵只是一个小丫头,能干的就是服侍人,可关衡山不需要伺候的人,她没有用武之地,也就没有跟着的必要。 最重要的,关衡山的身份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接触他的人越少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 66 章 赵家干净的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季家乱也只是乱在三房里, 赵蓁可以说几乎没接触过后宅斗争, 但虞惜就不一样了,她生于虞家最不起眼儿的六房,却能在虞老太太面前有一席之地, 除了嘴甜会哄人, 心计手腕也必不可缺。 “倒也不是全无办法......”虞惜瞄了眼赵蓁,赵蓁心领神会, 毕恭毕敬的给三姑娘倒了一盏香茶,双手送到她嘴边儿。 虞惜矜持又高傲的扬着头,姿态做足了之后才慢悠悠的接过来, 抿了一小口, 在赵蓁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道: “没孩子,给她弄个孩子不就得了。” 陈刘氏生不了孩子, 别人总能生出孩子来, 挑个老实的来,等她生了孩子再打发了, 这孩子不就是陈刘氏自己的了。 赵蓁皱眉道:“能行么?” 不是亲生的始终不是亲生的, 万一将来孩子知道了真相, 要找他亲娘, 或是亲娘是个心大的,陈刘氏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虞惜坐在榻上, 一只手支着粉白的香腮, 一只手捏着茶杯, 纤细的手指勾磨着杯壁上的青花纹路,优雅娴静的模样比之贵女典范的岳琬也不差什么了,但她说出来的话却与优雅搭不上边儿: “这法子用起来漏洞颇多,除非你能保证孩子不知道自个儿亲娘是谁,不然的话......最好还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再把孩子拿捏在手心儿里,让他一辈子也翻不出浪花,唯有如此,才能当个安逸自在的老封君。” 简而言之,去母留子。 赵蓁面露挣扎:“是不是太过了些......” 这事儿放在旁人身上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横竖都是人家的私房事,尤其是妻妾之间,哪家能分个黑白对错出来,可现在让她来干,她还真不一定下得去手。 “嗤......”虞惜轻笑一声:“又想活的舒坦,又想不付出代价,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你只看靖远侯府的老夫人,要是当年没有狠下心肠除掉靖远候的亲娘,现在侯府里哪里轮得到她做主,怕是早就被人家扔到家庙了磋磨死了。” 现任的靖远候并非任老夫人所出,老靖远候宠爱妾室,那妾室也不是省油的灯,仗着老靖远候撑腰,又有儿子傍身,骑在正室头上为所欲为。 彼时老夫人一再忍让,但一味的忍让助长了妾室的气焰,一度险遭休弃,直到后来唯一的儿子也被妾室暗害,老夫人凭着一腔愤恨振作起来,一口气给老靖远候送了十多个美人儿分先头妾室的宠,等其中一个妾室有了身孕,生下孩子,她便将生母送去了庄子上,把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这时前头的妾室年纪渐大,没了好颜色,留不住男人的心,老靖远候满心只有年轻漂亮的美人儿,老夫人趁机让老靖远候立了世子,没多久老靖远候去世,那孩子就成了现在的靖远候,妾室自然也成了案板上的一块肉,随老夫人处置,老夫人恨她害死自己儿子,便也做局害死了她的儿子。 事情到这里可以说是老夫人大获全胜了,但这场旷日持久的妻妾之争却远没有结束,妾室死前奋力反扑,说出了靖远候的身世,还指天发誓说靖远候亲娘并非死于风寒,而是老夫人毒杀的。靖远候年纪小,分不清真假,被妾室一挑拨,竟然真的把老夫人视作杀母仇人,母子之间又是好一番纠葛,但靖远候毕竟羽翼未丰,敌不过早已不再软弱的老夫人。 后来的结局便是侯府老夫人一人独大,靖远候彻底颓废,每日醉生梦死,就连娶回来的侯夫人都是老夫人娘家侄女,除了纳一堆小妾回来碍侯夫人的眼,别的什么也干不了,随着一心向着母亲和祖母的世子日渐长成,靖远候在府里越发说不上话,反观老夫人,却是余生有靠了。 “靖远候亲娘还真是老夫人下的手啊......”冬葵啧啧道:“原先听妈妈们磕牙,我还当是说着玩的呢,没想到竟是真的......幸好俺娘把奴婢卖给太太了。” 怪道人家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冬葵拍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赵蓁虞惜笑笑不说话,谁都知道靖远候亲娘死的蹊跷,但谁都不会明着说出来,当年那妾室是为了报复老夫人,恰好那时靖远候还是个孩子,没有半点心机城府,一时鸡粪明火执仗的跟老夫人对上了,倘若妾室当年不说,或者耍个心眼儿,等靖远候成了侯府真正的主人再说出真相,那老夫人一定不会有现在这么自在。 笑过之后,赵蓁仍是摇了头:“老夫人是老夫人,陈刘氏是陈刘氏,这招用在她身上怕是行不通。” 老夫人好歹是自己立起来的,陈刘氏要是有老夫人这份本事,哪里用得着她操心。 虞惜柳眉微蹙:“那陈刘氏当真如此无用?” 赵蓁无奈摊手:“但凡她有一点儿能耐,我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虞惜半晌无语,眼中鄙夷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她是在虞家跟一帮子兄弟姐妹伯母婶娘争出来的,理解不了陈刘氏这种逆来顺受毫无作为的人。但指望赵蓁是肯定不行的,以她的脾气,实在没办法她可能会直接废了陈全,可陈全要是废了,陈家做主的肯定是有儿子的人,这样一来,陈刘氏的处境还不如之前。 得好好儿想想才行...... 虞惜咬着嘴唇兀自思量,赵蓁一看有人操心,立马就不着急了,闲的直打瞌睡。 昨儿夜里想了一宿,今儿一放松下来就困。 “有了!”不知过了多久,虞惜忽然抬起头,猛拍了一下手,吓得赵蓁立时没了困意:“怎么了怎么了?” 虞惜忽视她睡眼惺忪的傻样儿,别有深意道:“你想想,任老夫人为什么是最后的赢家?” 赵蓁打着哈欠,边擦眼睛边道:“靖远候世子向着她呗。” “对,”虞惜强压住兴奋到想蹦起来的冲动,一巴掌拍在赵蓁脑袋上:“任老夫人聘自己侄女为媳,并非为了靖远候,而是为了靖远候世子。” 赵蓁顿时来了精神:“没错,靖远候敌视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待见侯夫人,还有侯夫人生的儿子,在他眼里,他的妻儿都是老夫人一派的,所以他亲手将靖远侯府未来的继承人推给了老夫人。” 虞惜点点头:“老夫人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此,娶娘家侄女只是手段,世子才是目的。” 赵蓁支着下巴,脑子转的飞快:“靖远候能给老夫人一个全心全意向着她的孙子,陈全自然也能给陈刘氏一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 “嗯,”虞惜大大的杏眼里闪烁着光芒,一贯沉静的脸上也焕发出慑人心神的光彩:“人都有要害,陈全这样的人更是,只需稍加利用,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虞惜天生就适合勾心斗角,每每说到此处,她就能爆发出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热情。 赵蓁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本性,所以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十分乐于见到这样真实的虞惜。 虞家束缚了她,难得一见的光彩更叫人为之感叹。 有虞惜在侧,赵蓁只用了半天就定下了计划。 陈全并不是没有弱点,相反,他的弱点非常明显——刘渊。 刘渊就是条通天路,陈全不可能不想借他的势,酒宴上的几个妇人也说过,陈家下人说自家老爷马上就要当大官了,可惜刘渊是个不近人情的,不仅不提携女婿,还不打算认这门亲家,陈全无路可走,这才拿陈刘氏撒气。 赵蓁的法子并不复杂,她只要给陈全梦寐以求的东西,陈全便能为她所用。 谷雨是赵家大爷赵莘的小厮,但自打大爷去了书院,姑娘拜了个了不得的师傅,他就成了姑娘的小厮,对此他并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还有点儿小骄傲。 不是谁都能被姑娘看上眼的,他要是没本事,姑娘才不知道他是谁呢。 然而谷雨万万没想到,他家姑娘真的不是一般人,不,应该说不是正常人...... 哪个正常人会让他一个小厮假扮刘大人的侄子?! 谷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的是内阁首辅,刘渊刘大人?” 赵蓁点点头:“是啊。” 谷雨想死的心都有了,内阁首辅啊,那是内阁首辅啊! 不是街边的阿猫阿狗,是陛下口中的“朕之文终侯”的刘渊刘大学士啊! 谷雨一脸呆滞的看着赵蓁,赵蓁鼓励的拍拍他的肩膀:“咱家就你最机灵,这么重要的事儿,不交给你,却交给谁去。” 赵蓁自觉把最要紧的一环交到谷雨手上是对他的看重,但谷雨并不想要这份看重,他更想回到许多年前,姑娘第一回拉他入伙的时候就严肃的拒绝。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谷雨也注定要一辈子为他家姑娘鞍前马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 67 章 刘家人不爱交际, 打听消息就是一大难题, 好在季钰见过刘渊父子, 谢氏也曾在菩提寺偶遇到上香的刘夫人,这母子俩都不是一般人,刘家三个主子的长相特征不成问题。 机巧伶俐的冬葵这回也起了大作用, 刘渊到底是内阁首辅, 虽不贪不腐,但有天子的赏赐, 家中不至于太过清贫,几个丫鬟婆子还是用得起的。冬葵就趁刘家婆子出门的机会,拉着人唠嗑儿, 接连着唠了小半个月, 把刘家的大小事务打听的一清二楚。 刘家的家风比季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家中仅有三个主子, 两个常年生病, 难得有康健的时候,剩下的刘渊就更不用说了, 朝廷政务之外, 只有体弱的妻儿能分走他一两分心思, 清廉干净的不像当了二十多年官的人。 甫一听说陈刘氏的遭遇时, 赵蓁心中对刘渊还颇有微词,现下再看, 刘渊这人确实忠直到了极点。旁人结党营私的时候, 他在为天子呕心沥血, 旁人大肆敛财,他在忧心大耀的未来,美人财宝送上门来,他不为所动,门生旧故找上门来攀亲,他索性将人关在门外,赞扬他的人与诋毁他的人一样多,但没人能否认,刘渊此人不负天子信任。 赵蓁感叹完,利索的换上秋梨新做的粗布衣裳,又去用虞惜独家秘制的黑脸香膏把自个儿脸抹黑,站在穿着赵莘衣裳的谷雨面前,还真就像少爷和小厮。 谷雨战战兢兢的走在前头,他家姑娘学着跟在他身后,微微弓着腰背,低着脑袋,与真正的小厮如出一辙。 赵蓁忙着沾沾自喜于自个儿的扮相,谷雨却已经快要哭了。 他单知道要冒充刘相公的侄子,不知道姑娘还要给他当小厮喂......亲娘咧,会不会夭寿啊...... 谷雨为自己艰难的命运哀悼不已,然而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为了不叫人看出纰漏,赵蓁正经跟府里的车夫学了几天驾车,谷雨两股战战坐在马车里,他家姑娘一个人在外头驾车架的飞起,不是说笑,是真的要飞起来了。 从前赵蓁也骑过马,但大都是温顺的母马,跑不起来,这回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哪里会放过,一出城门就开始死命的挥鞭子,马也撒开蹄子没命的跑,马车一路飞驰,遇水溅水,遇泥淌泥,直冲的一路尘土飞扬,人人退避三舍。 往日一个时辰的路程,今儿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进了陈家坝,赵蓁仍意犹未尽。 飞奔的感觉太过瘾了,下回一定要再爽一把! 赵蓁一边暗暗握拳,掀开帘子却见上车时还好好的谷雨,这会儿已经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双目发直,牙关咬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双手也紧紧的扣在车壁上,因为太过用力导致指节都变白了,凄惨的不忍直视。 赵蓁难得有些心虚:“你还好吗?” 谷雨哭丧着脸道:“姑娘咱们要不下回还是走着来罢......” 这要是再来一回,他这条小命儿就交待了啊。 “呃......”赵蓁不由自主的想挠脸,想起柏氏的叮嘱又拐了个弯儿,挠了挠耳后,挣扎道:“走路太慢了,没得把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 谷雨眼含热泪道:“姑娘,您就忍心叫小的英年早逝么?” 赵蓁想顺着心意说忍心,但却不舍的失去一个能文能武,脑子机灵干活儿利索还能跟她一块儿骗人的小厮,终是忍痛让了步: “行吧,咱们下回慢些。” 赵蓁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那飞一般的快感还没来得及回味便已离她而去......作为受害者的谷雨却觉得如获新生。 到了陈家,赵蓁按着计划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小子,站在陈宅门前一惊一乍叫嚷了好一会儿。 陈家的门房一开始还以为又是打秋风的,后来见这又黑又瘦的小子一直不走,还在外头不停叫唤,不由得露出鄙夷的神色,粗鲁的喊了一声: “那个乡巴佬......嘿,乡巴佬!” 赵蓁仿佛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道:“大、大爷叫小的呢......” 门房拽里拽气的走出来,鼻孔朝天对着赵蓁道:“不是你是谁,我说乡巴佬,看看就得了,这里头住的可是贵人,不是你攀扯的上的,趁早滚远些,别脏了咱们陈家的地儿。” 赵蓁瑟缩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哆哆嗦嗦的掏出一张揉的不成样子的名帖,壮着胆子道:“小小小小的主子是是是府上太太太太的堂兄弟,特特特特特地来拜拜拜拜拜会堂堂堂堂姐堂姐夫.......” 门房根本不接帖子,反而嘲笑道:“打打打......打秋风也不编个像样的借口,咱们府上的太太可不是一般人,你家主子是她的亲戚?嗐,我还是天王老子的亲戚呢!” 赵蓁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蠢样,打着哆嗦对着马车里的人喊道:“爷,这位大爷不信小的......” 门房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马车里走出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那公子哥儿一脸倨傲,手里拿着把纸扇,气呼呼的扇着: “狗眼看人低,本大爷这正经的舅爷都不认得,我看你这差事也到头了,滚去请你家爷出来!” 陈家在陈家坝地位不低,除了偶尔到庄子上小住的贵人,门房还没见过敢在自家门前称爷的人,但越是这样霸道的人物,越叫门房拿不准是不是真的舅爷。 谷雨瞄了一眼赵蓁,见她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便知道自己的架势端的没错,遂上前夺过赵蓁手上的帖子,劈手摔在门房脸上,重重的哼了一声,怒道: “怎么着?爷这舅爷到了自家姐姐姐夫府上还进不得门了,是不是非得让爷去请伯父他老人家来啊?” “不敢,不敢,”门房被谷雨的声势吓住,再不敢拿乔,连忙把帖子捡起来。 帖子虽旧,但确实是刘家的,门房曾见过一回,依稀记得,帖子是真货,那人多半也是真的了。 “小的斗胆问你一声您的名号,一会子也好回禀老爷老太太,”门房弯着腰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毕恭毕敬的请谷雨进屋里。 谷雨仍是一副拽上天的大爷样:“小爷是南阳来的,刘家五房嫡出,行七,大伯父正经的侄子,昀六哥的堂弟。” “七爷您稍等,您稍等,”门房口称七爷,显见是信了谷雨的鬼话,把人安顿好,叫了小子去内院报信,自己则留在外头套话。 陈全最近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了,新纳的二房年轻貌美,性情温柔,伺候的他身心舒泰,快活的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林氏正给他剥葡萄,紫黑的葡萄皮称的一双纤纤玉手更加莹润白皙,半垂着的颈脖弯着柔顺的弧度,陈全色心大发,白胖的手一把将美人揽在怀里,嘴也不老实的埋在林氏的颈窝里胡乱啃咬着。 林氏手上弱弱的推拒着,嘴里还劝道:“这光天化日的,老爷好歹也体统些......” “体统是个什么,在陈家,你老爷我就是体统,”陈全一边说,一边掀开林氏的外衫,钻进里衣四处揉搓。 林氏半推半就的娇喘两声,嘴上却仍是规劝道:“老爷不可如此,仔细叫大太太晓得了......” 还没说完,陈全便兴致全无,放开林氏,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别跟我提那个黄脸婆,什么玩意儿,不下蛋的老母鸡,还敢跟爷甩脸子,我呸!” 林氏进门,陈刘氏倒是难得硬气了一回,哪怕被陈全和陈老太骂的不成人样也称病不出。 林氏垂下眼睛,泫然欲泣道:“妾听府里的下人说,大太太娘家可是了不得呢,妾区区一个秀才的女儿,叫大太太看不上眼也是有的。” 美貌可人的二房一脸委屈又可怜的望着自己,陈全顿时心疼不已,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一边揉弄一边道:“你别怕,有老爷在呢,老爷的心在你这儿,不在她那儿,她一个老女人,娘家爹也不管她,她就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也不敢把你怎么着。” 林氏脸上挂着泪珠儿,微微长着樱桃小口,惊讶道:“怎么会呢,妾身父亲也是偏疼了弟弟些,但也不至于不认妾啊。” “谁知道那老东西怎么想的......”陈全满脸横肉做出嘲讽的神情,实在是称不上雅观,但林氏显然不是一般人,她对着陈全露出娇媚又不解的模样:“爷还没说大太太娘家到底是......” 还没说完,门口便有丫鬟敲门:“老爷,门口来了位小爷,说是大太太娘家兄弟,特意来探望您和大太太。” “谁?”陈全一跟头站起来,躺在他怀里的林氏一时不察,险些被甩到地上,依着榻边上才堪堪站起来,想跟陈全撒娇,却发现陈全已经顾不上她了。 “你说谁来了?舅爷?可是昀舅爷?”陈全火急火燎的打开门,衣裳都顾不得整理,生怕晚了一步刘家来的人就走了。 别看他嘴上对刘家不屑一顾,但一听到刘家人来了,他比谁都激动。 丫鬟把帖子拿给陈全,陈全皱皱眉,脸上的热情瞬间消失殆尽:“刘熠?这是谁?” 那老匹夫就刘昀一个儿子,这个刘熠是哪里冒出来的? 丫鬟恭敬道:“听门房说,仿佛是南阳来的,大太太隔房的堂兄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 68 章 刘家祖籍南阳, 在京城的只有刘渊这一支, 当年陈刘氏出阁时刘渊还是个小官, 南阳老家那边也没人来送嫁,后来刘渊发达了,刘家想靠上来, 结果与陈全一样, 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刘渊不通人情,陈全那时候一味生气, 刘家来人也没去瞧上一眼,现在突然冒出个刘熠来,他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假。 丫鬟见陈全站着不动, 不禁疑惑道:“可是有哪里不妥?” 陈全摇了摇头:“罢了, 且先去瞧瞧,”知道他是刘渊女婿的人不多, 找上门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退一步说,真是个骗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顶多就是施舍几两银子, 权当打发叫花子了。 谷雨和赵蓁在门房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一个美貌丫鬟便过来请人了: “老爷请您去花厅一叙。” 谷雨哗啦一声打开扇子, 趾高气昂的冲着丫鬟道:“前头带路。” 丫鬟暗中腹诽他的乡下人做派,面上却柔顺的垂下头道:“爷随奴婢来。” 赵蓁现在是谷雨的小厮, 主子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因着她一直垂着头一副怕生的模样, 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一路穿廊过桥,走到陈家的花厅里也没人发现她是个姑娘。 花厅里只有一个中年富态男子坐着,谷雨先前并未见过陈全,但此时也毫不见外,上去就作了一揖,亲热道:“大姐夫果真如昀哥所言的那般雄姿英发,贵气逼人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谷雨一脸真诚,就算陈全知道他在恭维自己,心里也受用的很,他面色稍缓,也露出一两分恰到好处的亲近,上前挽住谷雨的手臂,将人让到太师椅上:“弟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哎,是我不请自来,扰了姐夫的清净,姐夫不怪我就好,”坐定之后,谷雨摆摆手,状似不经意道:“不知大姐现下可方便?” 陈全面露迟疑,一来就问刘氏,莫非真是刘家人?但转念一想,刘氏嫁入陈家二十余年,这人约莫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应当没见过刘氏才对...... 谷雨见他不言语,半点不慌,仍旧笑的耿直又真诚:“小弟虽未曾见过大姐,家中父母却是看着大姐长大的,小弟上京之前母亲千叮万嘱,叫小弟一定要代她老人家来探望探望大姐。” 新婚燕尔时陈全依稀听陈刘氏提过老家有一婶娘待她极好,想来便是这小子的母亲了。陈全放下戒心,笑着对谷雨道: “劳老夫人惦记,你姐姐一切都好,只是日前贪凉吹了风,现下在院子里静养,这一回怕是叫你白跑了。” “不妨事,”谷雨摆摆手:“既是不舒坦,便让大姐歇着就是,横竖我以后都在京城待着,迟早都能见着的。” “这便好,这便好......” 陈全当然不想叫他见着刘氏,刘氏称病只是托词,不满他娶二房才是真的,他当时做的过火不过是仗着刘家人不闻不问罢了,现在刘家正经的爷们来了,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叫他知道刘氏害病的内情。 陈全暗自庆幸来的是个毛头小子,好糊弄的很,一边转移话题道:“未知七弟这回上京来,可有什么缘故?” 谷雨略显青涩的挠挠头:“不怕姐夫笑话,小弟年纪渐长,却一事无成,父亲见我整日游手好闲,便赶我出来寻个好差事,本想着......”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想来姐夫也知道我伯父那人,最是心硬不讲情面,旁人倒也罢了,可我这个嫡亲的侄子,他竟也不想着提携一二......” 他一脸愁苦,仿佛正为伯父的不近人情所困扰。 陈全感同身受,心有戚戚道:“泰山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迂了些......” 两人都是在刘渊那儿碰过壁的人,相同的经历使得他们迅速亲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互诉刘渊种种铁石心肠。 说到兴起,陈全干脆叫下人摆了席面,亲自执着谷雨的手入席,又是劝酒又是挟菜的,显然把谷雨当作正经的小舅子对待了。 “来前儿我就听二房的晔三哥说这事儿悬乎,那时我还当他是说算话,毕竟伯父与我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这亲侄子比他们那隔了几房的总是不一样些,我父亲也这样说,谁成想.......唉!” 谷雨闷了一大口酒,嘴里忿忿的:“姐夫你评评理,他就昀哥一个儿子,昀哥的身子还......” “不中用”几个字被他含糊过去,但陈全心领神会道:“你说的很是,昀弟操劳不得,刘家后继无人,前途堪忧啊。” “谁说不是呢,”得了陈全的赞同,谷雨嘴上越发没了顾忌:“昀哥不成,我这个做亲侄子的为他分分忧也是应当的,不说多大的差事,给我安排个刀笔小吏的杂活儿总不费事儿,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嗐!”谷雨极不文雅的啐了一口:“那老东西说‘有能耐就自己考个功名出来,别总想这些歪门邪道,’你说说,我要有那本事,我不早出人头地了么,哪里还用得着求他......” “七弟醉了,醉了.......”谷雨管刘渊叫老东西,不管是有意还是借醉装疯,都骂到陈全心坎儿里去了,他平日也没少关上门一个人在房里骂刘渊老匹夫,但让他这么光天化日的说出来,他还没那个胆子。 敢这么叫刘渊的都是有底气的,可见这刘熠真是刘渊的亲侄子了。 陈全暗爽不已,一边给谷雨斟酒一边不怀好意的引诱道:“七弟也别太责怪泰山大人,他老人家是万人之上的首辅,咱们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 看似劝解的话语,却让听得人火气更盛,谷雨果然中计,恨恨地一摔酒杯,骂骂咧咧道:“首辅?哼,昀哥立不起来,再过个五年八年的,我看他靠谁去!” “刘熠”无疑已经醉了,否则也不敢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但陈全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得意,哼哼,那老匹夫的亲侄子都不待见他。 喝到后来,两人趁着酒意畅所欲言指责刘渊的不是,讽刺他异于常人的举动,最后又惋惜了一番自己怀才不遇,直喝得烂醉如泥才被下人抬回了屋里。 当然了,烂醉如泥的是陈全和“刘熠”。 陈全认了谷雨这个小舅子,下人们也不敢怠慢,把人安置在客院里,两个美貌丫头伺候了半日,伺候的谷雨舒舒服服,险些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丫头们一走,赵蓁一巴掌打在装睡的谷雨头上:“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这小子胆子也是够大,唱戏唱的跟真的似的,要不是自己编的故事,赵蓁也要被他骗过去。 谷雨一跟头翻起来,委屈的捂着脑袋:“小的这不是为了叫他高兴么......” 赵蓁的计划是让谷雨接近陈全,现下看来效果不错,所以她也不再多追究,只告诫了一句:“以后当心些。” 谷雨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只这一回,再说我都喝醉了,说点子出格的话也不会叫人怀疑。” “嗯,”赵蓁颔首道:“第一步已经完了,现在就看陈全什么反应了,今儿你肯定是走不了了,一会儿我先回去,就说给老爷报个信儿,你留在陈家,随机应变,明天一早我再来。” “姑娘一个人回去恐怕不妥......”谷雨并不放心赵蓁,但太太定了规矩,姑娘不能在外头过夜,“要不我与姑娘一块儿回去。” “不行,”赵蓁想也不想就拒绝:“你现在还醉着,没几个时辰起不来。” “可......” 谷雨还想再劝,但赵蓁已经决定的事,不是他能劝回来的,他只能在心里求老天爷保佑他家姑娘平平安安的,千万别遇着什么事儿,顺带与陈全继续周旋。 许是谷雨的祈祷起了作用,赵蓁这一路顺风顺水,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到了京城,为防陈全派人跟着她,她还特意去了一趟刘府。 刘渊虽不爱交际,但这世上总有人是他所敬佩的,季老太爷便是其中一个。 赵蓁拿着顺来的帖子,顺顺当当进了刘府,刘渊尚未回来,招待她的是刘家的管家。 管家心里纳闷儿,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未知老大人有何要事,可要我去请大爷过来。” 赵蓁掏出准备好的信,神神秘秘的交给刘管家:“我们家老太爷亲笔所书,嘱咐小的一定要送到刘相公手上,按说小的应该等刘相公,但出门时我家二爷让小的买一盘子白玉糕回去,您也知道,珍味轩收摊儿收的早,小的这会儿去都不一定赶得上,刘相公又不定啥时候才回来......” 她满脸为难的看着刘管家:“小的真是分身乏术,只有劳烦您先收着了。” 刘管家点点头,客气道:“无妨,小哥儿先走便是,我一定原封不动的交到我家老爷手上。” 赵蓁欢喜道:“那就先多谢您老人家了,小的给您老作揖了,”她正儿八经的作了个揖,然后急火火的跑了。 “这孩子......” 刘管家摇摇头,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眉头深深皱起,面色凝重的想道:朝廷里定然又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 69 章 走出刘家时, 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赵蓁并未直接回家, 而是拐了个弯儿进了季家。 翰林院近日又恢复了清净,季钰此时已在临溪院里等她。 依旧是翻墙翻窗户,等赵蓁立定在季钰面前, 看见的便是满脸无奈的小呆瓜, 哦不,她的季探花。 罢了, 说了也是白说,季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规劝的话吞回肚子里, 努力作心平气和状: “事情如何?” 赵蓁嘻嘻一笑:“你二哥哥出马, 岂能有不成的事,”她指着自己的鼻子, 一脸骄傲的看着季钰。 二哥哥......修长的剑眉微微动了动, 季钰再次吸气,用上修炼了十几年的涵养才没干出破坏自己温润如玉的气质的事来。 赵蓁尤不知足, 变本加厉的对自己今日的作为大吹特吹: “你今儿算是亏了, 没瞧见我的能耐, 那陈全, 还有陈家那一帮子憨货,被你二哥哥我蒙的是晕头转向, 就差把我们供起来了......” 好一副心不虚气不短的模样, 若非季钰打襁褓里就知道她的本性, 恐怕真会信了她的鬼话。 吹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停下来,用得意洋洋又暗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季钰,等着季钰来夸他厉害。 季钰微微一笑,波澜不惊道: “谷雨可堪大用。” 啥啥啥? 赵蓁一脸懵,不是再说她么,有谷雨什么事儿啊...... 在季钰面前,赵蓁选择性的忽略了最大的功臣应该是假扮刘熠的谷雨,她这个姑娘充其量算个狗头军师外加跑腿儿的。 季钰对赵蓁的不满恍若未见,不紧不慢道:“临危不乱,能言善辩,谷雨之才不下朝中之人,可惜了。” 谷雨是赵家的家生子,从祖父那一辈儿就在赵家伺候,老子是外院的管事,他娘是管家娘子,这样的出身,没有极大的造化是改不了的,但造化一事,可遇不可求,有些人一辈子也遇不着,有些人潦倒半生却能路遇贵人,否极泰来,然而纵观古往今来,后者少之又少,所以季钰才说可惜。 说到正经事上,赵蓁瞬间收起嬉笑的心思,严肃道:“有我在,就有谷雨的出路,便是我不行,还有我哥哥呢,待他有了功名,我便求母亲放了谷雨的身契,让他跟着哥哥闯去。” “嗯,”季钰点点头不再多言,谷雨是赵家的下人,生死富贵都由赵家说了算,就算他是赵家未来的女婿,管的太多了旁人也会说嘴,赵蓁心里有数就行了。 “莘三哥功底扎实,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必能金榜题名。” “嗯,”赵蓁重重点头,稍显别捏的附和道:“我也觉得我哥还不算太笨,远的不敢说,举人总是能考上的,”别看她平日老损她哥,但听见有人夸赵莘,她心里比谁都高兴。 赵蓁虽不是白鹿书院的学生,但有一个书院镇山太岁的师傅在,想知道她哥的情况着实不算难,关衡山与书院山长是挚友,赵蓁遇见过他不下三回,每回那老头儿眼神都奇怪的很,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山长看见她就像后厨张婆子看见快长大的小母鸡一样,但却不让人觉得别捏,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赵蓁倒也没多想,她师傅一辈子统共受了俩徒弟,头先那个还英年早逝了,现在好不容易又来一个,山长爱屋及乌也是有的。 思及头先那位,赵蓁忽然想起一件事儿。 “先前说陛下要追封先太子,如今议的怎么样了?” 季钰没立刻回答,注意到两人还站在窗前,他状若寻常的拉着赵蓁往里面走去,到了圆桌旁才停下,赵蓁也不急,元徵太子对她来说只是个活在传奇里的陌生人,打听他的事儿也仅仅是图个热闹罢了。 她慢悠悠的给自己和季钰倒上茶,又熟门熟路的找了点心出来,一边儿吃一边儿听季钰讲朝堂上的大事。 朝臣们到底没能拗过天子,僵持了几个月,朝廷还没分出个所以然来,民间追封元徵太子的声势却越来越大,连在京郊转悠的赵蓁都能时不时听老百姓说几则元徵太子身前英明神武的事迹,民心向着天子,朝臣们也无可奈何,随着内阁四位大佬默认,六部尚书也不好再硬抗,没多久就妥协了,现在还在负隅顽抗的只有几个叫嚷着祖宗规矩的言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个现在叫嚷的越凶,日后清算起来只会越惨。 “这么说来,咱们改口还得要一段时间呢。” 赵蓁读过史书,死后被追封的皇后数不胜数,被追封的皇帝却寥寥无几,眼下仅仅是吵完第一架,之后圣旨怎么拟,封号怎么定,哪些丰功伟绩值得大书特书,哪些有损形象的需要春秋过去......等等等等,以朝廷那些爱挑字眼儿的酸儒的拖沓程度,没个三五个月别想弄妥当。 季钰叹息道:“倘若事情顺利,年底应该能了结,”若是不顺,拖个十年八年,甚至是下一任天子上位也并非不可能。 “但愿顺利过去罢,”赵蓁默默地想,就这么个破事儿也值得耗费这么些时候,有功夫多想想老百姓多好,不过她没敢傻乎乎的说出来,做荷包这种有违天理的事情,有过一回就够她记一辈子了。 季钰也止住了话题,转而说道:“站在陛下这边的倒有一位与咱们有些渊源,你猜猜是谁。”这算是他们俩的意趣了,两人都聪明过人,平日里总要想些不难也不太简单的问题考考对方。 联想到他前面说的......赵蓁眼睛一亮,自信道:“定西候府,是也不是?” 何忠父子如今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天子想什么时候宰割就什么时候宰割,不过这父子俩显然是不想认命的,以为阿谀奉承便能扭转天子的看法,赵蓁不屑的轻哼,天子外柔内刚,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季钰最爱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心中一动,不吝赞道:“阿蓁果然心思敏锐,让人望尘莫及。” 先前百般自我吹捧都没能套出季钰的夸赞,此时得来却是惊喜非常,赵蓁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她出乎意料的捧住季钰的脸,响亮的亲了一口: “季钰你真是个大宝贝呀......” 赵蓁亲完也没有退开的意思,贴着季钰的脸,欣赏他慢慢变得旖旎的脸庞,心中偷笑不已,越发想逗弄他。 尽管已经被赵蓁偷袭过不下十次,但季钰还是做不到跟她一样厚脸皮,心里再受用,读书人的体面还是端着的,但又怕拒绝的狠了,真叫赵蓁以为他不愿,遂只能默不言声。 赵蓁惯会得寸进尺,季钰的默认是对她最大的鼓励,她勾唇一笑,贴到季钰的耳朵上,晶莹白净的耳朵瞬间变成绯红色,圆润的耳垂近在咫尺,赵蓁不客气的咬上去,察觉到季钰在颤动,她越发得趣,软着嗓子暧昧道: “琢之如此赞我,若不礼尚往来,可叫我怎么好意思......” 话说的再正经不过,但她的行为却背离了言语。 季钰垂下眼睛,双手悄悄的握成拳头。 还不是时候......至少也要等到成亲之后才能...... 季钰自幼学的君子之道,自然没赵蓁这流氓脸皮厚,即便心中的欲望快要喷薄而出,面上却仍要谨守君子那套规矩礼仪。 赵蓁可就没这个顾忌了,季钰的耳垂圆圆的,软软的,就像他的人一样,虽有些拘谨古板,但在她面前却柔软的不可思议,让她难以自拔。 她一边手口并用的玩着季钰的耳垂,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 “琢之满腹珠玑,饱谙经史,泓涵演迤,铄懿渊积,真乃当世伏龙雏凤也......” 本是赞人学识渊博的话,在赵蓁嘴里却多了几分遐思。 季钰这下再也撑不住了,往常赵蓁也爱逗他,但大多都是点到为止,像今日这般......让人难以自持的时候却不多...... 此刻的赵蓁敛尽了白日的锋芒,一如所有在心上人面前的女子一般,眼里心里都是掩藏不住的情意,更兼她是个比寻常女子大胆的人,在心上人面前也更为热情,别人可能只是眉目传情,到了她这里,言语都不足以表达她对季钰的喜爱,唯有更加亲密的举动才能诉说她的心意...... 季钰自知情爱以来,心中便只有一个赵蓁,恋慕多年的女子全心全意的亲近,让他如何舍得抗拒,赵蓁望向他的那一刻,彻底搅乱了他的心,情不自禁的吻上了那一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红唇。 辗转厮磨,吮吸声传入两人的耳朵,赵蓁却无心去听,季钰也是如此,圣人之言,礼法规矩都被他抛在脑后,眼前人才是他的规矩,他的礼法。 细密绵长的亲吻持续了很久,久到赵蓁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吻结束,赵蓁咂吧着嘴,回味道:“早知道你主动的滋味儿这么美妙,我早该引诱你了,”往常都是她主动,季钰矜持的很,甚少回应,更不用说像今天这样,舌头都给她亲麻了。 季钰正懊悔自己孟浪,又听见赵蓁这话,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懊恼。 “嘻嘻,”赵蓁可不管他后不后悔,她最拿手的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季钰这一回主动了,以后就别想再装端方,她抓着季钰的手环到自己身上,理直气壮的把自个儿塞进季钰怀里,一脸渴望的央求道: “我的好琢之,再来一回好不好,好不好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 70 章 赵蓁满以为追封元徵太子的事要拖很久, 应该说不只是她, 全天下的人都这样以为,但很明显, 天下人都低估了天子在这上面的决心,内阁六部妥协之后不过数日,追封的圣旨便已拟定,只是这份圣旨既非翰林院学士所拟, 也不是出自礼部官员之手,而是天子御笔之作。 在这份长长的圣旨中, 天子将他对兄长的追忆与敬佩之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字里行间仿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是寻常人家的幼弟在思念早已离去的兄长。 写圣旨的用情至深, 看过圣旨的人却读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普通人会觉得天子有情有义, 朝廷里的大臣们则是心惊不已。在他们眼里,追封先太子原只是为了彰显天子的仁德孝悌, 或许还有顺带踩一脚前面那一位与孝悌完全沾不上边儿的皇帝的意思, 但圣旨明晃晃的嘲笑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撇去前面那一大堆无用的头衔点缀,最后的“孝宪皇帝”四个字, 说是前无古人也不为过。 “宪”之一字, 即是褒扬也是尊称, 是天子对兄长至高无上的赞同和敬意, 然而抛开这些, 更深层次的含义让朝中诸位坐立难安。 法上之法, 天子竟把兄长推到如此崇高的地位上,实在令人费解,通常追封皇帝都是给个中庸的评价,毕竟没有哪个皇帝把身后的美名拱手让人,而天子这一手,无疑是将朝中大臣们弄的手足无措。 先太子封号孝宪,当今百年之后又该怎么说? 再一个,这张圣旨是天子下的中旨,盖的皇帝私印,也就是说这封号压根儿不是礼部拟的,内阁四位学士也毫不知情,天子登基以来,从未出现过有如此妄为的时候,中旨更是第一回下,往常国家大事都是与重臣们商议过再定,这一回着实算得上惊天之举了。 圣旨一下,朝野震动,庙堂之上,江湖之中,顿时又掀起新一轮的争论...... 不过赵蓁对这事儿已经完全没兴趣了,连她都能看出来天子在孝宪皇帝的事情上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从提出追封到下圣旨,从头到尾一步不让,显然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反观朝廷里那些吵吵嚷嚷的人,连个正经主意都没有,也不知道到底在反对什么,就好像专为了与天子作对好凸显自己的忠良耿直不畏强权一样,说句不客气的话,在赵蓁眼里,这群人就是乌合之众却不自知。 赵蓁瞧不上这些人也是有原因的,原先她对朝政了解不多,她爹疼她归疼她,却甚少与她这些事,即便遇上难题也是找季家二老爷,或是与她娘倾诉,总之没她什么事儿,但自从季钰入了翰林院,她至少两日就要关切一番,季钰也不避讳,在他那里没什么事不能跟赵蓁说的,所以朝廷中的大凡小事,以及特别突出的官员,赵蓁现在不说是了若指掌,也是心中有数了。 内阁四位大佬个顶个的能为,以刘渊为首,武宗留下的烂摊子至今能收拾大半都是他们的手笔,下面三品以上的也不是吃素的,没有两把刷子也不能爬到这个位置,虽说这一部分人里肯定有手脚不干净的,但人家表面功夫的做得好,不伤及根本便也没人追究,再下来就是中层的官员,如赵适这一类的,有做学问的,也有干实事的,算得上真正的中流砥柱,而最让赵蓁觉得多余的便接下来这一层,六七品的官员,以言官为主,人少嘴却多,整天不是参这个就是弹劾那个,恨不得旁人多吃一粒米都要唾弃一番。 言官群体队伍并不庞大,但力量却远超其他官员,别人或多或少要凭借着手中的权利才能有所作为,他们却没那个限制,脸上的嘴便是手中的刀,一张嘴不亚于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平日与皇帝作对,与宗室作对,与勋贵权臣作对,总之一句话,这世上只有他们不知道的人,没有他们不敢惹的人。偏太丨祖皇帝立下法令,言官不因言获罪,后来的皇帝们不管心里多想把跳着脚骂自己的人五马分尸,面上都要作虚心受教的模样说一句: 卿言之有理,朕受益匪浅。 这回也不例外,反对的最凶的还是言官们,他们振振有词的拿着祖宗规矩说事,一开始坚决反对追封,后来上面的妥协了,他们中间也有些人是仁和年间过来的,念及孝宪皇帝的好处,也跟着默不作声,人数一多,反对的声音也就不足为虑了,顽固派们不肯消停,便想着再借机上奏,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皇帝自个儿把话柄送到他们手上来了。 赵蓁不文雅的翻着白眼儿,不屑道:“这些人也真是无聊,正经事没干几件,倒显得自己多刚正不阿似的。” 不就是图个诤臣的名声么,当谁看不出来呢。 季钰温和的笑笑,徐徐说道:“虽有沽名钓誉之辈,但也不乏忠义之士,倘若没有言官,谁又敢直言不讳呢。” 这倒是,赵蓁不情不愿的点点头,虽然老鼠屎多,但真正的宝贝也不是没有,如韩进这样直言敢谏的人才是太丨祖皇帝立言官的初衷。 季钰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只是提醒赵蓁,让她不要太过绝对,关衡山的话却让她陷入了沉思。 “凡事皆有两面,言官之害只是癣疥之患,他们赞同与对抗的,才是你值得你深思的东西,庸人往往只能看见最浅显的层面,真正有智慧的却能发现隐藏其中的精华,你若有智慧,言官的嘴便是你的眼睛,你若只是平庸之辈,他们对你而言便毫无用处,睁开眼睛,亦或是闭目不见,全在你一念之间。” 正因为言官是朝廷里唯一敢畅所欲言的,上位者才能从他们嘴里窥见这天下的真实面目。 赵蓁尚未能理解关衡山话中的全部含义,但心中却已有了模糊的概念,事如利刃,皆有两面,一面害人,一面助人,是好是歹,全凭执刀之人。 处世之道,用人之法,已经悄然种入赵蓁心里,只待阳光雨露,一夜东风,便能长成参天大树。 下山的路上,赵蓁仍然沉浸在关衡山的话里,一时觉得复杂又奥妙,一时又有些懵懂不解。 然而无论如何,眼下这些都跟她没有太大的干系,关衡山的第一道考题,她还没完成。 谷雨在陈家住了几日,赵蓁静静地观察了两日放心了,陈全对“刘熠”深信不疑,亲热非常,就差执着谷雨的手借着刘熠的名头去刘家了,陈刘氏对此毫不知情,依旧在自己院中装病。 起先赵蓁还担心陈刘氏坏事,过了几天就知道陈刘氏为什么活的这么窝囊了。 作为陈家的女主人,正经的原配嫡妻,陈刘氏不仅没有后宅之主的地位,还丝毫不被陈家人放在眼里,甚至连个心腹丫头都没有,谷雨到陈家不算低调,按常理来说她早该知道自己娘家堂弟来了,然而令人无语的是,她一无所知,院子里伺候的人没一个提醒她,但也有人见风使舵,想着大太太娘家的舅爷来了,兴许大太太就能翻身了,对陈刘氏也恭敬不少,但即便是这么明显的转变,陈刘氏也视而不见。 亏得她们还怕陈刘氏起疑,专门弄了个她没见过的堂弟来呢。 赵蓁不免有些怒不争气,就这么个软弱无能的女人,恐怕给她一百个儿子她也立不起来。 泄气过后,赵蓁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这事儿要是好办,不是也显不出她的本事来么,师傅说了,凡事皆有两面,陈刘氏越是不争气,她就也是要挑战一回,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一个软弱到骨子里的女人捧成陈家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赵蓁现在的身份是“刘熠”的小厮,名叫小泥鳅,小泥鳅长得又黑又瘦又小,还老是弓腰驼背,一副见谁都怕的模样,陈家的下人们都笑说这个名字取得好,名如其人,被人调笑,赵蓁憨厚的摸着脑袋不说话,心里却撇撇嘴:这帮子憨货知道什么,她叫小泥鳅,她家季小二叫小鲫鱼,多般配啊...... 小泥鳅老实胆小,听话的很,陈家下人支使他做什么他都答应,除了每日要回刘家报信儿,平日任由陈家下人使唤,很快就融入了陈家仆从里,下人们荤素不忌,有什么新鲜事儿都要拿出来互相分享,倒是便宜了赵蓁,几日的功夫就把陈家里里外外摸得差不多了。 情况与她原先打听来的相差不大。 陈家后院不比京城里某些侯门深宅好多少,妾室通房一大堆,除了陈刘氏这个大太太,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在陈老太和陈全面上最说得上话的自然是生养了儿子的几个妾室,但这几个人年纪都不轻了,最大的庶子已经娶了妻,最小的也有六七岁了,陈全只偶尔去看看,并不过夜,所以这几个对赵蓁要做的事毫无帮助,她也就不多关注。 没生孩子的女人很多,有些已经失了宠爱,成了透明人,有些则是陈全现在的心头好,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前儿办酒席的林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 71 章 赵蓁对林氏不算陌生, 陈家坝老秀才之女, 陈全以妻礼娶回来的二房。 陈家下人嘴里的林氏是个温柔娇媚的女子,比前面的姨娘们都更得老爷的宠爱, 进门不到两个月,就把老爷勾得失了魂儿,一院子的女人都看不进眼里,只一心宠着她。 “前儿我去老爷房里倒夜香, 老爷正压在二太太身上,哎哟......那一身白肉皮子晃得人眼花花, 不怪老爷爱她呢, 要搁着我......” 最后这一句话说的小声,但在场的男人们不约而同的露出猥琐的笑容, 赵蓁也跟着笑了几声,关于林氏的大多都是香艳风流事, 不管是小子们还是中年管事都爱听,有用的却没多少, 顶多也就是重复林氏受宠这一事实。 赵蓁听了几回就没兴趣了, 把目光放向了别处。 后厨是个要紧的地方,虽说跟内院的接触不多, 但却是个能打听到府里所有消息, 赵蓁在厨房外晃悠了一上午, 成功的被一个婆子叫去挑水。 任劳任怨的挑了一满缸水之后, 小泥鳅便入了王婆子的眼, 只要小泥鳅一来, 便叫他帮着干杂活儿,也不白干,挑三回水给一块儿绿豆糕,反正都是那群闲着没事干专爱折腾人的姨娘们吃剩下的,给个乡下来的小子也不亏。 赵蓁一脸感恩戴德的把带着牙印儿的绿豆糕揣进怀里,热泪盈眶道: “妈妈真是大好人,小的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点心,都舍不得吃呢......” 王婆子笑的露出一口大黄牙:“这有啥,你以后帮着妈妈做事儿,妈妈再给你就是了。” 赵蓁猛点头:“嗯嗯,妈妈有事只管叫我,我一定来。” 王婆子果然不客气,接二连三的叫小泥鳅去后厨,做了好几天白工之后,赵蓁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这一日,小泥鳅劈完柴火,接过王婆子端的蜜水儿,趁她不注意往草里倒了个干净,待王婆子转身时又做出一副满足的神情,诚意十足的感叹道: “这蜜水儿真好喝啊......” 王婆子得意道:“那是自然,这可是那边岳家庄子上送来的上等蜂蜜,贵人喝的,若不是沾了妈妈我的光,你小子几辈子也喝不着这样金贵的好东西。” 岳家? 岳舟?岳琬? 赵蓁暗暗留了个心眼儿,面上更加感激涕零:“妈妈对我真好!” 说了一通肉麻的话之后,赵蓁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王婆子问道:“可是有什么难事,告诉妈妈,别的妈妈不敢说,在咱们陈家,妈妈还有说得上话的,”她把肥厚的胸脯拍得震天响,一身肥肉摇摇晃晃,看得赵蓁险些破功。 但她还是忍住了,王婆子这么善解人意,她不该嫌弃人家的。 赵蓁叹了一口气,把王婆子拉到厨房角落里,扣扣索索的摸出一块儿银角子,一脸肉疼的揣进王婆子手里。 王婆子把银子捏的死紧,面上却一脸不解: “这是怎么个意思?” 赵蓁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才悄悄道: “我们家老太太叫我打听打听大姑奶奶好不好......” 王婆子面色古怪,小泥鳅是刘家的人,他口里的老太太就是刘家老太太,大姑奶奶是她们家大太太,大太太好不好......是个人都知道不好,但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刘家人虽不管大太太死活,但她也没缺心眼儿到直接说大太太就是个活死人。 “大太太哪里能不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府里一堆人伺候着,舒心的很呢,且叫亲家老太太放心罢。” 赵蓁暗道不愧是后厨里的一把手,糊弄人的鬼话说出来眼睛都不眨,但她没有拆穿: “这就好,这就好,我们家老太太日日牵挂着大姑奶奶,就怕她不如意呢。” “哪里会,哪里会......” 王婆子额上出了一层虚汗,心中不由得升起了疑惑,不是说刘家不认大太太了么? 赵蓁暗暗观察着她的变化,面上不动声色道:“想来妈妈也知道我们家老太太身子不好,平日里对大姑奶奶多有疏忽,但怎么说大姑奶奶也是她老人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嫡亲的女儿,岂有不牵挂的道理?” 王婆子心虚的点头道:“是呢是呢......” 赵蓁又叹了一口气:“还有我们家大爷,他身子也不如常人,便是想来瞧瞧长姐也是有心无力。” 刘昀是陈刘氏嫡亲的弟弟,也是刘家未来的当家人,他若是重视陈刘氏这个姐姐,事情说不得要变啊......王婆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语气变得谄媚不少: “捞舅爷挂念,大太太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赵蓁点点头:“妈妈的话自是没错的,可我就怕......”她神神秘秘凑到王婆子脸上,指了指南边儿,皱着眉头道:“听说新来的二太太有些厉害,也不知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王婆子越发心虚,新来的二太太何止是厉害,简直就是个妖精,但她不敢说,只能含糊道:“哪里能呢,大太太是正经的太太,二太太就是咱们混叫的,不作数的。” 二太太是陈全让叫的,这个赵蓁早就知道,只见她满面愁容道: “妈妈别骗我了,我都听外头的管事们说了,大姑爷现在可疼二太太了,还说只要二太太生了孩子,就把咱们大太太送回娘家,叫她当大太太,唉,兴许二太太现在都已经怀上了,这可叫我回去怎么跟老太太和大爷交代?” 可不能说啊,王婆子心里喊道,府里女人生的孩子再多,刘家没问便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刘家突然要追究了,就是十个陈家也受不住啊。 “你瞎想什么了,”王婆子虚张声势的虎着脸:“二太太要是怀上了,妈妈我岂能不知道。” 女人怀孩子厨房里是肯定会知道的,有身子的人于吃食上有许多禁忌,王婆子管着后厨,蓉香院里没有小厨房,林氏要是怀孕,绕不开的只有她。 这也是赵蓁看中她的原因之一。 赵蓁将信将疑道:“妈妈可别骗我,再说了,二太太年轻身子好,便是此时没有,过一二个月也是有的。” 王婆子暗暗着恼,这小子平日里看着挺木讷的,怎么这时候偏机灵起来了,但这是刘家的人,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道: “有妈妈我在呢,她怀上了,我定头一个叫你知道,只是......” 她搓搓手,眼中露出贪婪之色。 赵蓁心中了然,面上却装作懵懂:“妈妈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等我回去禀报我们家老太太,叫她老人家知道您的好处。” 没有实打实耳朵好处,王婆子有些不虞,但一想到能在亲家太太那儿挂个名儿,顿时兴起一股更大的贪欲:若能得了亲家老太太的眼...... 王婆子是陈家老人,别人只知道大太太娘家许是个大官儿,她却清楚大太太的父亲到底是何许人也,所以她对陈刘氏虽说不上巴结,但始终没敢得罪狠了,就怕刘家哪天改了主意,叫大太太翻了身。 想到此处,王婆子也顾不得一点子蝇头小利,没口子的表起忠心来:“请亲家老太太放心,林姨娘那样的身份,如何能与大太太比得了,咱们都是向着大太太的。” 刘渊这个人,对于王婆子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太高了,高到让她只看到一丁点儿的机会,便忍不住要往上攀附。 赵蓁见她如此上道,知道自己千挑万选的人没错。 来陈家之前,她先叫人打听过,也不是别人,就是虞惜和虞五兄弟俩,虞家的姑奶奶姑太太遍布京城及京郊各处,虞三儿有一位堂姑姑嫁到陈家坝的一户乡绅家里,同在一地,堂姑姑自然知道陈家不少内幕,有虞惜在,赵蓁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了若指掌。至于虞五,他主要负责女眷打听不到或者不在意的,这小子嘴巴利索,轻易就能跟别人混到一处,陈全那点子风流韵事显然也不在话下。 王婆子是虞惜给的人选,此人有两点好处,一是在陈家伺候的够久,知道事情也多,二是虽有些小贪,却是个识时务的人,这样的人用起来最方便,也不干什么要紧事,让她时不时递个消息就行。 赵蓁深以为然,她是没这么细腻的心思,但她知人善任,把对付陈家的女人的事情全交给虞惜去想法子,自己只管按着虞惜的意思行事,以及糊弄陈全,后者其实主要是谷雨的事儿,细细一想,她其实操不了多少心。 待王婆子表完忠心,赵蓁顺势道出了真正的意图: “我也不跟您说假话,自打二太太进了门,我们家老太太愁得饭都吃不下了,老爷嘴上虽不说,但我瞧着,倒像是有几分心软的模样......” 她还没说完,王婆子便是心下一凉。 赵蓁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昨儿夜里,老太太身边儿的黄妈妈来找我,给了我一块儿银子,叫我打听打听,就是方才给妈妈的那一块儿,黄妈妈还说......”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把王婆子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吊的更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 72 章 王婆子僵硬的咽了口唾沫,虚虚问道:“还说什么了?” 赵蓁声音压得更低, 几乎听不清楚:“黄妈妈说, 若是有机会找一位二太太身边儿的姐姐就更好了......” 这是要往林氏房里伸手了, 王婆子心下稍定, 随即而来的是一股不安, 亲家老太太这显然是要出手了,那以后......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王婆子打死也想不到,刘夫人其实根本就没这个意思,赵蓁也不是小泥鳅, 而是一个管闲事的人。她心中挣扎不已,若是帮了这回, 她就算是上了大太太的船, 可大太太那个性子实在是叫人没底, 但若是不帮, 万一亲家老太太真成了事,日后算起账来, 铁定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赵蓁也不急, 虞惜的眼光一向很好, 她不担心王婆子不上钩。 果然, 片刻之后, 王婆子试探道:“人嘛......倒不是没有, 只是却与我干系不大......” 这就是不想涉入过深, 但又想讨好刘家, 她只说那丫头的名字, 剩下的由赵蓁自个儿去想法子,赵蓁心下暗笑,什么都叫虞惜猜着了,这事儿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见赵蓁说话,王婆子有些气短:“倒不是妈妈我怕事,只是我到底是个下人,生死好赖都凭主人家,半点做不了主啊。” 还会卖惨,赵蓁差点没忍住笑,但她自认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没为难王婆子多久便松了口:“都是伺候人的,妈妈的难处我也知道,您放心,您只管说人,旁的一概不用理会。” 王婆子大大松了一口气,笑容也真诚了许多:“这便好,这便好,我就说你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懂得妈妈的苦处。” 赵蓁略显羞涩的挠了挠头,王婆子一脸慈爱的夸了半日,直夸的赵蓁险些没了耐心才说到正题上: “林姨娘家里不富裕,嫁过来时连个包袱皮儿都没带,现下在蓉香院伺候的都是咱们陈家的人,她也是个谨慎的,对丫头们都提防的紧,轻易不叫近老爷的身,旁的丫头倒也罢了,那院儿里有一个叫杏芳的二等丫头,是个有本事的,原先在包姨娘院子里伺候,因长得不出众,包姨娘嫌她笼络不了老爷,将人赶了出去,恰巧林姨娘进府,她便被分去了蓉香院,这丫头没有别个丫头志向大,只一心想着赎身家去。” 包姨娘生了女儿,还想生儿子却失了宠,没了男人的宠爱,她便打起了别的注意,学着前头姨娘的手段用丫头来勾住陈全的心,杏芳机灵聪慧,长得却一般,在陈家一群如花似玉的丫头里反倒是个异类,但好处就是她对陈全没有想法,这一点不仅对赵蓁有用,对林氏也同样如此。 林氏正是好颜色的时候,不需要用丫头固宠,待摸清了院子里丫头们的底细,这杏芳不可能入不了她的眼,赵蓁现在就要抢占先机,把杏芳拢过来。 王婆子到底不愿放过讨好刘家的机会,又补了一句:“杏芳每日要来厨房拿饭菜,你若是没什么事儿,不妨等上一等。” 赵蓁诚心诚意的谢道:“妈妈如此用心,待我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定然会记得您的功劳。” “不敢当不敢当......”王婆子两只手搓着围裙,圆胖的烧饼脸上满是喜色。 眼看就要到晌午了,赵蓁没急着走,仍在厨房里给王婆子打下手,顺便等杏芳。 领饭菜的丫头很多,赵蓁认不得人,但有王婆子在便不成问题。 王婆子心里还想着把自个儿摘出去,却不知她早已陷入赵蓁的网中,成为虞惜的棋子。 杏芳的确是个平平无奇的丫头,放在别人府上可能显不出来,但在陈家这个连打帘子的丫头都妖娆多姿的污秽之地,她这样的长相着实入不了陈全的眼。 赵蓁随在她身后,还没走出多远,她便转过头来,直直的看着赵蓁道:“你是何人,找我做什么?” 赵蓁状似无辜道:“路都是人走的,何来我跟着姐姐一说?” 杏芳明显不信,好端端的突然冒出来个鬼鬼祟祟的小子,没有蹊跷才怪,她往后退了一步,暗暗警告道:“看在你还小的份儿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府里一切都是老爷的,你若有非分之想,只怕明儿就没了活路。” 赵蓁啼笑皆非,这是被人当成登徒子了啊,不过这杏芳确实有意思,条理分明,言之有物,她左右看着没人,上前低声道:“姐姐别慌,小的是大太太娘家的,请姐姐借一步说话。” 杏芳狐疑的看着她,赵蓁不闪不避,全无心虚之相。 几息之后,杏芳抿着嘴道:“既是大太太叫奴婢,便请小哥带路罢。” 好聪明的丫头,赵蓁暗暗赞了一声,她在这里堵人,来往的人肯定看到了,林氏进门虽不久,但她势头正猛,陈家的下人肯定想附上去,杏芳虽不受重用,但也是蓉香院的人,自己和她接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林氏那儿一报,却也是功劳一件。 赵蓁疏于内宅心计,考虑不周,没想到这一层,杏芳却是久处争斗旋涡之中,赵蓁一表明身份她就知道不好,但她心思灵巧,转念便有了对策。 大太太到底是正室,她要找一个丫头谁也说不出什么,便是林氏问起来杏芳也有说辞。 赵蓁稍一想就明白了,所以才更加看好这丫头,倘若杏芳能为她所用,兴许这事儿就没那么难了。 两人走到僻静无人之处,甫一站定,赵蓁便开门见山道: “请姐姐来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老太太听说姐姐是这府里难得的干净人,便让小的来助姐姐早日脱离苦海。” 聪明人不需要说的太明白,杏芳自然能领会她的意图。 杏芳沉默不语,赵蓁耐着性子等着,她的本意是在林氏身边放个眼睛,方便日后行事,但见了杏芳本人后,她却改了主意,好丫头值得花几分心思,不急不急,旁的她没有,时间倒是挺多。 急的其实是杏芳,她是林氏的丫头,在大太太那儿待得越久越惹人生疑,抬眼又见赵蓁一脸平静,便知道此事不表个态糊弄不过去了,只得无奈道:“奴婢在二太太房里算不得什么,老夫人何苦寻我?” 赵蓁却避而不答:“姐姐入陈家签的是死契,按说死契是赎不了身的,但姐姐志不在这里,想赎身只能求主子恩典,以姐姐的本事本该是主子身边不可或缺的心腹,奈何这府里睁眼的瞎子太多,姐姐如今已经十七岁了,比二太太还大两岁,若是跟着二太太,不得重用则绝无恩典,得了重用嘛......” 她嗤笑一声:“二太太芳华正好,得宠个五年八年也非难事,倘若姐姐成了她的臂膀,你猜她可愿意放你出府?” 杏芳咬唇不语,心里却十分清楚赵蓁说的没错,没有哪个主子舍得把得用的丫头送走,大丫头们几乎全是配了管事,能赎身出府的绝对是侥幸中的侥幸。 “未知老夫人要奴婢做什么?” 杏芳终是松了口,她实在太想出去了,陈家就是一滩撒发着恶臭的泥沼,待得久了,她怕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染上臭味。 赵蓁淡淡一笑:“姐姐且不用着急,先回去好好伺候二太太,她看中你,才是你的福气。” 杏芳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对赵蓁而言便毫无用处,只有林氏用她,她才有用处。 杏芳显然也明白赵蓁的意思:“此事并非奴婢说了算,若是二太太看不上奴婢,奴婢也无法可施。” 赵蓁浑不在意道:“姐姐切勿妄自菲薄,二太太是个聪明人,不会放在姐姐这样的宝贝不用,反去重用那些个鱼眼珠子。” 与杏芳这样内秀的丫头相比,陈家那些空有美貌却没脑子的丫头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殊不知在高门大户里,最得主子欢心的便是杏芳这类丫头,只能说陈家到底是乡绅,全无底蕴可言。 杏芳答应了,虞惜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就要看杏芳的本事了。 赵蓁对她很有信心,在她见过的丫头里,即便算上季家,杏芳也是个中翘楚。 内宅既罢,主攻的方向就只有陈全了。 谷雨在陈家的时日不短,赵蓁这边一了,他便向陈全辞行: “姐夫盛情款待,小弟感激不尽,原该陪姐夫把酒尽欢的,只是伯父那边不好交代,况伯母身子不适,我也该回去侍疾尽孝才是。” 陈全客气挽留道:“七弟远道而来,愚兄尚未尽地主之谊,七弟便要离去,可是嫌愚兄招待不周。” 谷雨诚惶诚恐道:“姐夫何出此言,小弟在姐夫府上犹如在自己家中,倘若这都算招待不周,小弟可就无颜面对姐夫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推让一番,过足了礼数,双双心满意足。 谷雨正要离去,登车之时忽然转头对送行的陈全道: “姐夫若不嫌我多言,我便奉劝姐夫一句,倘有闲暇,不妨去探望探望伯母,她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大姐的。” “七弟说笑了,你是岳丈亲侄,进出随意,我却......” 陈全哪里不想去陈家,可是进不去啊。 谷雨摇头一笑:“姐夫着相了不是,谁说见伯母要去刘家了,伯母每旬末要去菩提寺上香,府里婆子拦得住外人,还能拦得住你这正经的女婿不成?” 刘夫人身边的婆子是刘渊找来的,防人是一把好手,但都是防的别人府上的太太,若是自己亲女儿女婿去了,刘夫人便是石头做的心也不至于硬到避而不见。 陈全还真没想过这一茬儿,顿时心动不已。 谷雨目的达到,不再多留,喊了小泥鳅匆匆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 73 章 回到赵家, 赵蓁安安心心做了几天娴静优雅的大家子姑娘,当然要除开晚间季钰回来的时候。 第一步已经走了, 接下来就要看陈家人了, 尤其是陈全和林氏, 这两个人只要吃下她撒下的鱼饵,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赵蓁现在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顺便有事儿没事儿的逗逗季钰。 那一回主动过后,季钰深觉于礼不和,任赵蓁百般引诱也不肯越雷池一步, 甚至连往日时不时的亲密举动都避之不及, 赵蓁为此苦恼不已, 不仅没勾搭得了人, 连先前的好处都一并还回去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季钰是个有原则的人,赵蓁一时竟也无计可施, 忍了两天之后, 她隐晦的跟她师傅提了一提, 想看看她师傅那个老狐狸有没有什么法子。 关衡山一脸漠然的看着她的倒霉徒弟, 以为不指名道姓他就不知道她说的谁了? 呵呵。 关衡山志存高雅,从不关心儿女情长,非但不理解徒弟的苦恼, 甚至觉得她在无病呻吟。赵蓁吃了两记冷眼之后, 摸摸鼻子识趣的走了。 算了, 她师傅孤身一人过了快一辈子了,问他讨主意无异于对牛弹琴。 下了白鹿山,赵蓁反思了一会儿,觉得是自己这几日太闲了才生出许多花花肠子,没准儿忙起来就不觉得如何了。 她换了一身装束,扮作平日出门的俊公子模样,领着冬葵又去了陈家坝。 陈家坝这个地方比别处复杂得多,先前打听陈家消息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了,陈全与刘渊的关系虽没有公之于众,但就她收集到的消息看来,朝中的大佬们多半都是清楚的。比方说王婆子提到过的岳家,岳琬的祖父岳舟是内阁四辅臣之一,位在刘渊孟韬之下,户部尚书兼英德殿大学士,大佬中的大佬。按说这位大佬地位如此之高,岳家庄子上的下人也该高人一等,但在赵蓁调查到的消息里,岳家庄子上的下人对别家都是平平,就连庆王妃陪嫁庄子上都不见如何交往,唯独为陈全露出几分亲热。 这就有意思了,岳舟知道陈全是刘渊女婿不奇怪,内阁那几位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不知道有陈全这么个人才是怪事,赵蓁感兴趣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岳家为什么独独对陈全这个根本连刘渊的边儿都巴不上的女婿另眼相待。 岳家下人的行为不可能没有主子的意思,那么......岳舟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舟出自世家,但岳舟之前的岳家并非顶尖世家,实际上由于杨南归削弱了世家,没哪个世家能达到太宗时期柳叶两家的声势,但即便是没落了,世家里面也要排个先后,岳家就是偏后面的人家。然而岳舟的崛起确实是依仗了世家的势力,只是这个势力并非岳家,而是岳舟妻子娘家,程氏一族。 柳叶鼎盛之时,程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中等世家,高宗文宗之后,前头的被打压下去,程家因为不显眼尚能苟延残喘,并在武宗那几年的混乱不堪中逐渐有了兴起之势,程岳两家本是姻亲,岳舟比程家人能力更为出众,于是程家便安心扶他上位,等岳舟进了内阁,世家的魁首也就定下来了。 岳舟出身不凡,性情自然也比旁人高傲一些,这份高傲不同于刘渊不讲人情的冷硬,而是一种源于血脉的高贵感,凭着季钰三言两语,以及外人对岳舟的评价,赵蓁脑海里也能勾勒出一个位极人臣,高高在上的傲气老臣来。 怪就怪在这里,岳舟对刘渊都说不上多尊敬,又怎么会授意下人亲近陈全呢? 赵蓁想不通,季钰也毫无头绪,事出反常必有妖,眼下能看出来的便是这陈家坝,定然还有古怪! 再次回到陈家坝,赵蓁就不是瘦瘦小小的小泥鳅了,而是从南边儿到京城里来开开眼界的富家公子刘秦,冬葵则是刘公子的贴身大丫鬟。 前些日子赵蓁在外行走用的都是赵苇的身份,怕被人认出来,灵机一动仿着刘楚的身世编了个假名字。 刘秦公子是盐商之子,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游山玩水,他生性大方,最好施舍穷人,但他没有他大哥刘楚豪爽,不能百八十两的往外扔,只能三五两的给,拿钱的人可不会嫌他不够大方,只要有银子就行。 赵蓁这回是有备而来,并不像之前那样天天回去,季二太太在这里有一处小庄子,赵蓁已经跟她和她娘报备过了,借口她师傅在白鹿山上待腻了,想找个凉爽宜人的地方过秋,柏氏虽然有些怀疑,但一想大凡高人都有些怪癖,也不好追问太多,再有赵适敲敲边鼓,赵蓁顺利得了半月的假。 二太太的庄子离岳家不远,地方只有岳家的三分之一大,位置却极好,四面都是熟人。 东边儿是岳家,北边儿是长顺侯府,西边儿是先前赵蓁去祝过寿的常老太太家,南边则是庆王妃的陪嫁庄子。 时节已是秋天,避暑纳凉的贵人都回了京城,除了一两个“养病”的,这几个庄子上都只有下人管事。 赵蓁现在是刘秦,季钰季翰林南下应考时认识的友人,此番上京特意来拜会,谁知季翰林忙的紧,没工夫招待他,他又呆不惯深宅大院,听说陈家坝热闹就来瞧瞧。 听完这个故事的人表面上都客客气气,暗地里都会说一句:“什么友人,贴上来的还差不多,一股子铜臭味,指不定就是季家懒得应付他,便打发到外头来了。” 不怪旁人看不上,赵蓁操着一口不熟练的官话,间或还要冒几句南边的土话,神态语气全无贵气可言,穿金戴银的,一把镶着金边的扇子不离手,一看就是空有金银没有涵养的人家教出来的,这样人的纨绔公子哥儿还真入不了周边这几家下人的眼。 尽管这些人心里瞧不上“刘秦”,但嘴上却是好话不断,做下人的都会哄人,哄得主子高兴了才有赏赐,在大方的刘秦刘公子面前更是如此。 这位刘公子人傻还爱装阔,手散的很,说几句好听夫人奉承话就有钱拿,傻子才不干呢。 就这么着,阔绰的刘公子到陈家坝不过三日,名声便传遍了陈家坝,远近的人都要来看看这个散财童子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乐善好施”。 赵蓁也不负众望,三五两银子看着不多,连着撒个七八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占便宜的人心满意足,却把冬葵心疼的直哆嗦。 “五百八十六两四钱银子啊,还有玉坠子银珠子什么的,加在一块儿都能凑一副嫁妆了,姑娘这么轻飘飘的就给扔出去了......” 她早说过那位刘家公子是个脑子有疾的浑人,她家姑娘就是不信,可姑娘也不想想,哪个正常人会嫌银子扎手,现在好了吧,姑娘也染上这个坏毛病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冬葵忧心忡忡,偏她家姑娘毫不在意的挥挥扇子:“千金散尽还复来,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冬葵暗暗瞪了她家姑娘一眼,嘟囔道:“姑娘说的倒轻巧,这六百多两银子可是您大半年的进项,扔出去连个水花儿都没有,还解决事儿呢......” 反正她是没瞧见解决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赵蓁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邪邪一笑:“你都看不出来的事,才是你姑娘我的手段。” 冬葵狐疑的看着她:“姑娘别是耍着我玩的罢?” 赵蓁高深莫测道:“山人自有妙计,咱们现在只管等着就好。” 从这日起,赵蓁突然转了性子,不再见人就给银子,也不常出现在陈家坝人多的地方,想占便宜却不到她人在哪儿,这可急坏了那些伸着手要钱的人。 散财童子突然不散财了,莫非是囊中羞涩? 不少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然而世人都有侥幸之心,老实人倒还罢了,贪图小利的人却不肯轻易放弃,刘秦穿着富贵,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透着一股奢靡豪泼之气,就算没钱了,身上的衣裳,手里的折扇总能换个仨瓜俩枣的,总比啥也捞不着的强。 马六便是这里面最不平的一个,这刘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随性得很,每回发银子都没个定数,有时兴致来了见人就给,有时有只捡着少数几个人给,这本没有什么,就当是公子哥儿脾气怪好了,可叫他不甘心的是每回刚轮到他,或是离他很近了,刘公子的钱就发完了,他还做着拿银子打酒卖肉的美梦呢,人家拍拍袍子走了。 虽说有时是他自己有事赶不上,可就是那么三四回赶上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拿着银子高高兴兴的喝酒吃肉,他却只能在一边看着流口水,这叫人怎么受得了,他又不是个心宽的,不拿到刘秦的银子,这口气堵在心里咽不下去。 马六一边骂自个儿走背字,一边怨刘秦抠门儿。 但这真的是他运气不好吗? 未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 74 章 赵蓁到陈家坝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马六。 马六不认得“刘秦”, 赵蓁却认得他,在陈家短短半月,她见了不下三次马六, 第一回送来两筐子蜜桔, 第二回送了一篓子螃蟹, 第三回送的便是王婆子口中贵人吃的槐花蜂蜜, 也就是说,这马六就是岳家的管事, 而且看上去并非小管事,回回陈全都要出去迎他,摆席面招待, 来拉着谷雨作陪, 这可不是小管事能有的待遇。 赵蓁那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位马管事在陈家坝也算是一号人物, 但这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贪图小利,他送来的东西都是庄子上的产出,值不了几个钱儿, 岳家拿这些送人更多是显示亲近的意思,但陈全的回礼可就不是吃食了, 而是真金白银。 这银子显然不是给岳家主子的, 即使真给了岳家人也看不上, 马六却不一样, 他虽是大管事, 但谁又会嫌银子太多呢,再说是陈全自己愿意给,不拿岂不枉费人家一片好意,马六拿钱拿的心安理得,殊不知自己贪财的名声早已被陈家下人传遍了整个陈家坝。 先前赵蓁还有些担心自己给的太少,马六会不会看不上,事实证明她想多了,马六是个一文钱都要抠在手里的人,没拿到刘公子的银子之前,他决不会轻易放弃。 赵蓁表面上好像无所事事的到处溜达,实则就是在看马管事的反应,见他一天三次的在庄子外晃悠了两日之后,终于走了下一步。 “刘公子”换上绣着金线的袍子,脚上蹬了双镶着拇指大的珍珠的皮靴,额头上戴着五色宝石抹额,头顶束着赤金冠,冠带也是绣着金线的,静静地垂在脑袋两边,再配上那把标志性的扇子,活脱脱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暴发户二世祖。 冬葵揉了揉被金光晃得挣不开的眼睛,艰难道:“姑娘要是真这样出去,怕是走不出十步就要被人拦下了。” 见过阔气的,却没见过阔气到把自个儿打扮成金元宝的,没错,在冬葵眼里,她家姑娘现在就是个会走路的金元宝。 在京城长大,去过南边最繁华的地界儿的冬葵丫头自觉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家姑娘有一天竟然会打扮成这副样子,实在是......难怪不要季二爷来,这要是叫他看见了,还不得立马退婚呐。 赵蓁白她一眼:“你懂什么,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就马六那样儿的,我穿玲珑绣坊的衣裳他还不认得呢。” 玲珑绣坊承姚大家之风,不管是针法还是绣品皆以高贵淡雅为主,识货的人自然懂得欣赏,不识货的只会觉得还不如镇上成衣铺子里卖的衣裳,玲珑绣坊的标识又十分隐蔽,赵蓁总不可能翻出来指给人家看“瞧,这是玲珑绣坊的,不是一般的货色,”虽然刘秦是个傻子,但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 指望马六有眼光不现实,一个常年在庄子上的管事能有什么见识,所以赵蓁只能委屈自个儿,当一回行走的金元宝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委屈,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当然了,这副模样决不能叫季钰看见。 马六在季家庄子外转悠了好几天了,可就是见不着刘公子的面儿,季家下人嘴紧的很,一个莫名其妙贴上来的人也当成正经客人对待,死活不肯告诉他人在哪儿。 是以当发着金光的刘公子出现在他面前时,马六心里激动又鄙夷,鄙夷的是他的打扮,他好歹也是岳家的管事,岳家的爷们太太姑娘公子的见得也不少,什么样儿的人是真正的贵人他还是看得出来的,眼前这个恨不得把自个儿牙齿都镶上金边的显然就是乡下土财主的做派,但另一方面,刘秦这么高调的出现,囊中羞涩的流言不攻自破,也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这位爷手里有的是钱,亏不着他! 马六原本已经要回岳家那边了,赵蓁一出来他又忙不迭的小跑回来,矮胖的身体突然灵活起来,一路穿过等在门外的闲汉们,直端端冲到赵蓁面前。 赵蓁心中好笑,面上却装作受惊的模样:“你是谁?怎么这样莽撞?” 冬葵立到赵蓁身前,把马六隔在外侧,趾高气扬道: “慢着点儿,冲撞了我们家二爷,十个你也赔不起。” 马六暗骂她不识好歹,什么玩意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的模样,还爷呢,呸!但他还记得自己是来讨赏的,心里再看不上这土财主,面上也要装出恭敬的模样来: “刘爷安好,小的姓马,乃是东面岳相公别院里的......” 报了岳舟的名字,马六便一脸得意的等着赵蓁反应。 赵蓁岂会不如他的意? 只见她惊呼一声,满脸惶恐道:“原来是岳相公家下的,失敬失敬,”言语尚不能足以表达她对岳舟的敬畏之心,她还正经给马六拱手行了一礼,“在下不知是您,有失远迎,往您海涵。” 马六面上有光,言语也越发自得:“哪里哪里,刘爷是季大人的客人,小的只是下人,哪里敢叫您来迎。” 话虽这样说,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恭敬的意思。 赵蓁反倒像个做错事的,不仅道了歉,还诚意十足的邀马六进去说话,马六原就是来占便宜的,“刘公子”既然给足了他脸面,他也就坡下驴,一副不慌不忙实则急切万分的跟在赵蓁后面进了庄子。 赵蓁悄悄给冬葵打了个手势,领着马六去了厅堂里。 冬葵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留在门口,驱散了看热闹的人:“各位今儿先回去罢,我们爷今儿有贵客要招待,没工夫听你们瞎掰,都散了,散了......”她自顾自的说完,也不管剩下的人什么反应,“嘭”一声关上了大门。 闲汉们本打着要两个钱儿的心思,谁知忽然窜出来个马六,把刘公子截了去,害得他们又白跑一趟,纷纷骂起马六来: “贵客?他算哪门子的贵客,不过一条看门狗罢了......” “就是,狗仗人势的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就是唬一唬外乡人......” ...... 关上门的冬葵并没有走,站在门后听了好一阵子,闲汉们说的虽是气话,但人一生气就会说出许多平时不好打听的事来,比方说马六从前干的那些要钱不要脸的事。 这厢,赵蓁请了马六上座,又叫来下人准备酒席。 马六连说当不得,一双浑浊的小眼睛里却全是贪婪。 下人却为难道:“这会儿不早了,酒席备好只怕要到半下午了,刘爷您看......” 赵蓁沉吟不语,余光瞥见马六瞬间拉下来的脸色,心里乐不可支,脸上却露出作难的神色:“那可怎么办?马管事可是贵客,他难得来一次,我若不好生招待,岂不是对岳相公不敬?” 下人回道:“您看这样如何,酒咱们这里有的是,小的一会子去地窖里搬一坛子上好的来,这菜嘛......现下实在做不出几个好的来,不如去镇上的广香楼叫上一桌,也不贵,就十两银子,小的再叫厨下把您前儿猎的獐子烤了,也能凑成一桌好菜。” 广香楼是陈家坝最好的酒楼,陈全也叫过几次招待谷雨,不比太平楼便宜,甭管味道如何,能用这样的席面招待马六一个下人,连马六都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果然是乡下土财主...... 马六搓搓袖子,心里的贪欲更重了。 赵蓁二话不说摸出二十两银子:“你这就去广香楼,十两的咱不要,就要二十两的,叫他们捡着好的送来,爷和马管事要是吃着好,还有他们的好处。” 下人接过银子揣进怀里,拱了拱手出去置办席面了。 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马六险些留下口水来,这可是他一年的工钱啊,这位爷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使出去了,难怪人家都说南边儿人富的流油呢,一顿饭就要吃二十两银子,别说他了,就是整个陈家坝也没见过这么豪富的人,岳家的主子更不用说了,地位高是高,可盯着岳舟的人太多了,即便岳家家底还算厚实,也没人敢在外头露出一星半点豪富来,就怕叫人拿住了把柄,一折子参到天子面前去。 马六身为岳家的管事,平日里在各处得的赏赐也不算少,光是陈全那里一年就不下二百两银子,但有银子是一回事,有没有底气随便花却是另一回事,赵蓁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的举动着实把他震得不轻。 赵蓁转过头来见到的便是双眼发直,脸上的肉微微颤抖的马六,她心底一晒,这人确实没什么心计,垂涎的模样也太显眼了些,倘若她是岳家人,绝不会让这样的人当主事的,一个庄子看似没什么要紧的,但在陈家坝这个诡异的地方,主人家更需要小心谨慎的人,而非满身虱子一抓一个准儿的蠢材。 岳家的疏忽,倒是便宜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 75 章 马六满心以为舍得花二十两银子的刘公子肯定不会亏待他, 至少也得给个几十两的见面礼,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 刘公子只劝他喝酒吃肉,一坛子好酒都下了他的肚子,一桌子美味佳肴给被他吃了个干净,刘秦却绝口不提打赏。 喝的太多, 到最后马六醉的都想不起要赏赐, 被季家下人抬回了岳家, 事后醒来发现自己只吃了顿好酒好饭,一个子儿都没捞着,自然又是好一番谩骂。 刘秦那厮忒没眼色, 竟不知主动给赏,亏他还说了那么些个好话,呸,什么狗屁刘爷! 他嘴里的“刘秦”, 也就是赵蓁这会儿压根儿不关心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她的计划。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 越叫人不甘心,何况马六那样贪财的人。 好不容易到了正主面前, 也得了正主的款待, 临门一脚却醉了过去,以至于没得到银子, 马六怎么肯就这么算了, 他不仅不会放弃, 还会想方设法的找借口出现在赵蓁面前。 “那马六真不是个好东西!” 冬葵一脸唾弃的走进房里,她方才一直在外头偷听别人说马六的坏话,后来那些人走了她也没闲着,叫了个半大的小子跟在后头接着听。 “哦?”赵蓁喝了一碗醒酒汤,半眯着眼睛,马六喝得多,她喝得也不少,但她酒量好,醉的不太凶,就是有些晕,脑子转的没平时快:“怎么个说法?” 冬葵双手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顺着额头上一边慢慢揉着,一边道:“那马六面上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就是个嗜钱如命的老赖,木头听外头人说的,六年前岳相公刚上去的时候,他就仗着岳家的势跟人合伙做生意,说是做生意,其实就是想骗人家的钱,结果那家人也不是好惹的,险些捅到督察院去,后来是岳相公做的主,把人家的钱还了回去,还多给了一些,又把马六弄到庄子上来,不叫他在京城惹事。” “嗯,”赵蓁点点头,闲闲的靠在冬葵身上,不知是冬葵的手艺不错还是因为那碗醒酒汤的效果好,她总觉得没刚才那么晕里,脑子也活络不少。 自明德元年开始,督察院就是韩进掌管,韩都宪禀性刚直,真犯了事儿,别说岳舟了,就是皇亲国戚他也敢把人拉下来,不过岳舟也不愧是入了内阁的人,这事儿处置的漂亮,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旁人知道了还要赞一声“公正无私”。 “看来这位马管事还是有些背景的,否则岳舟也不会手下留情,只把人赶到庄子上来,”许是跟关衡山混久了,赵蓁现在提起朝廷重臣来都是直呼其名,她自个儿没觉得哪里不对,听得人也习惯了。 冬葵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季家下人都是二太太调丨教出来的,轻易不说人是非,庄子上的下人们也老实本分的很,赵蓁刚来的时候就找他们打听过,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感叹二太太驭下有方的同时,难免有些遗憾。 人太老实谨慎也不好,打听个消息麻烦的很。 小木头是庄头的儿子,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冬葵用一柄小木剑就换了他的崇拜,往常连老子娘的话都听不进去的木头现在正给他冬葵姐姐当牛做马,在陈家坝各处闲汉聚集的地方听人说马六的闲话。 那日赵蓁大张旗鼓的宴请马六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广香楼的席面都叫上了,马六喝得道儿都走不动的模样也被人瞧在眼里,没得着好处的人自然更不甘心。 一群人不甘心的后果就是马六的老底被人揭了个干净。 马六并非岳家的家生子,他老子娘是岳老太太程氏的陪房,马婆子是岳老太太跟前的老人,马管事是岳家外院大管事之一,老两口深得老太太信任,在岳家的下人里面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但马六却没有他老子娘的本事,若非岳老太太顾念情分,六年前岳舟就留不了他。 发配到庄子上的马六刚开始慑于岳舟的威严,还有所收敛,后来见岳舟公务繁忙,一年到头也不来一回,岳家其他主子也只是偶尔来避避暑,还有爹娘在老太太面前说好话,胆子就又大起来了,主子让他给陈家示好,他不仅示好,还要讨赏,赏赐少了还不行,早先陈全并不知道他的本性,打赏的银子并不多,也就是平常赏人的分量,结果连着一两个月都没见马六再来送东西,陈全顿时慌了,连忙托人请他吃酒,马六做足了姿态,陈全自然也领会到他意思。 除了陈家,其他几户乡绅家里也差不多,只是岳家仿佛并没有亲近别家的意思,马六不好胡乱送礼,但得了陈全的好处尝到了甜头,他又怎么舍得放弃这大好的捞钱机会。 马六怎么费尽心机的琢磨问别人家要钱且不提,赵蓁关心的只有陈全家和周围这一圈儿代表着朝中势力的庄子,以及它们的主人。 冬葵做了两手准备,一边让木头去听闲话,一边打着给她家爷买新鲜玩意儿的名号在外头花银子,银子使出去的效果非常喜人,只消半天,冬葵就带回来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 “不单是岳家给陈家送东西,长顺侯府,常家,还有稍远些的周侍郎家,都给陈家送过礼,送的东西和岳家也差不多,都是庄子里产的......” 冬葵跟在赵蓁身边十来年,本身也是个脑子灵活的,不会不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实际上刚打听到的时候她就吓了一跳,这几家的主人都知道陈全是刘渊的女婿,却一个都不明说,反拐着十八里的弯儿搞一些旁人都看不懂的名堂,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只有庆王妃的庄子上没有跟陈全示过好?”赵蓁捻着手里的兰花叶子,看不出什么表情。 “嗯,”冬葵点点头:“不止如此,庆王妃的庄虽然离得不远,但与其他几家都不怎么来往,这几家也没有刻意去讨好过,碰上了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招呼一声,平日里这些酒席之类一概不邀那边,那边也不来,那庄子倒像独立在陈家坝一般,与谁家都不亲近。” 庆王位高权重,又是天子皇叔,与朝臣来往多了才要坏事......赵蓁浇水的姿势慢慢顿住,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哎哟,水洒了,”冬葵急急忙忙夺过喷壶,一脸心疼的把兰花抱到窗台子上,“这可是寒兰,一百两银子都买不到的宝贝,要砸在姑娘手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赵蓁讪笑一声,颇不自在道:“哟......还学会新词儿了啊。” 冬葵白眼珠子翻得老高:“敢情您就没想过奴婢也有学问呗!” 真是,自个儿几个月几个月的不着家,也不关心房里的丫头们都干了啥,现在倒好意思调侃人家了。 赵蓁前段时间却是出去的太勤快了,忽略了家里人,旁人倒还罢了,像秋梨那样不爱动弹的丫头还巴不得她不在跟前儿,好自己一个人清净呢,但总有人心里有气,冬葵是一个,赵菻是一个。 想起赵菻,赵蓁脑子就疼,这小子最近脾气见长,看见她总是不冷不热的,活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不就是没像从前一样带着他玩儿么,多大点儿事啊,再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来年就要去考白鹿书院,现下正该是用功读书的时候,哪里能跟以前相比。 赵菻是赵家最小的孩子,前头哥哥姐姐们都是大气的性子,除了赵蓁偶尔故意逗弄他,其余都由着他的性子,一不留神儿养成了如今的模样,刚回京那会儿她爹就说过该磨一磨菻哥儿的性子,她不以为意,还觉得菻哥儿年纪还小,多快活两年也没什么,跟了关衡山以后眼界日渐开阔,见了别人家十二三岁的孩子以后,方明白菻哥儿确实被宠的有些过。 赵蓁决定不理他的小脾气,在家时也不故意讨好他,让他自个儿想通,赵菻现在还没想明白,又想亲近他姐,又不肯就这么算了,别扭的很。 冬葵抱着宝贝寒兰好一顿疼惜,倒不是她学会欣赏好东西了,而是这盆寒兰价值不低,属于有价无市的名贵花草,这一株还是赵蓁费了老大的劲儿寻来的,准备拿回去给季钰养着。 有时候真不怪赵菻埋怨他姐,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性子,野起来连家里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偏偏却把季钰记在心上,能带着人就带着人,不能带着人也要带点儿东西回去,心细的完全不像她本人。 赵菻现在就跟一年前的虞惜一样,被赵蓁的偏心眼弄的怨气冲天。 赵蓁对此全无所觉,但就算是知道了,她也还是那句话,季钰是季钰,其他人是其他人。 虞惜现在已经认了,赵菻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 76 章 马六来的比赵蓁预想的还要快。 喝完酒的第二天, 马六就提着一袋子柑橘上了门: “昨儿个实在是叨扰您了,小的也没有别的好东西, 庄子上自家的种了些柑橘,不值什么,只胜在新鲜,您常在南方, 吃的都是南边的蜜桔, 咱们这北方的柑橘想是不常见的,小的特意给您送了些来, 您尝尝看, 若是觉着好, 小的日后再给您送。” “马管事太多礼了......” 赵蓁依旧客气的把人请进来,柑橘也收下了,好酒好菜的伺候着, 却绝口不提赏赐。 马六暗中着急,这人怎么回事儿,东西都送上门了还没点表示? 赵蓁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一边死命的劝酒,马六可不敢再喝了, 昨儿就喝得忘了正事, 今儿要是再忘了, 他不得后悔死。 “刘爷您太抬举小的了, 小的不过是个下人, 哪里敢叫您如此礼遇, ”马六转转眼珠子,试探着开口:“小的听说您是南边儿盐商家的公子......” 赵蓁不假思索的承认道:“不过区区商户人家罢了,哪里称得上公子。” “哎哟,”马六神情夸张的惊呼一声:“小的往常就听人说盐商家的公子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出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呢!” 赵蓁谦虚道:“哪里哪里,比不上京城里的公子们,远的不说,就说我那好友季琢之季翰林,那才叫一个出类拔萃,”她煞有介事的摇摇头,“他若是皎月,咱们这些人就是月亮边上的星子,他若是清泉,咱们就是那山脚下的泥潭,他若是玉树,咱们就是树底下的杂草......” 逮着机会就要吹一通季钰的赵蓁今日也不例外,对着马六把季钰夸的是天花乱坠,仿佛全天下再也找不出能跟季钰比肩的人来。 马六嘴上唯唯应诺,心里却骂他趋炎附势,还往自己脸上贴金! 呸,还好友呢,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的模样,能跟人家季翰林做好友,下辈子吧! 过够了嘴瘾,赵蓁想起面前这人是岳家的下人,遂又诚心的赞了岳家的公子小姐们:“在下听闻岳大公子今年也中了进士,可真是叫人羡慕呢,年纪轻轻的就当了一方父母官,日后成就定不在岳相公之下,还有岳姑娘,太后娘娘亲口赞过的大家闺秀......” 赵蓁本是一番好意,但把岳家大公子岳珲放在季钰后面就显得有些讽刺了,岳珲是岳舟的嫡长孙,弱冠之龄得中进士本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可惜他命不好,撞上了季钰,季钰比他小四岁不说,文采还在他之上,这一对比,就应了赵蓁先前所言,季钰是皎月,岳珲就是月亮旁边的星子,没有月亮的时候他就是天上最亮眼的,但月亮出来的那一刻,他便只能黯淡无光。 马六脸色不太好看,他疑心刘秦是故意给大公子难堪,可瞧着模样却又不像,最后只能归结于乡下人不知礼数,他呵呵两声打了圆场: “您过誉了,过誉了。” 岳珲中进士之后并未在京城停留,去了西北当县令,县令是正七品,品级上与季钰不相上下,但一个在西北边陲,一个在天子脚下,自不可同日而语。 赵蓁说了两句也就罢了,她与岳珲无冤无仇,与岳琬还称得上朋友,没有诋毁岳家人的必要,恰好马六也想捡起话头继续要赏,赵蓁便耐着性子与他打太极。 马六说她家豪富,她便说不算什么,马六旁敲侧击,她装傻到底,说到后来,马六都急得恨不得把她的钱袋抢过来。 赵蓁笑眯眯的看着他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安,还有闲心开玩笑:“马管事这份儿差事不错,悠闲的很,陈家坝又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要知道您在这儿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京城里的相公们怕是要嫉恨了......” 马六更急了:“不敢当,不敢当,全都是主子给的恩德,小的平日里帮着照看庄子,并没有许多事,这不是瞧着您远道而来么,小的想着陪您说说话儿,也省的您一个人在庄子上寂寞不是,”不光说,他还殷勤的给赵蓁剥柑橘:“您尝尝,可甜着呢,小的亲手种的,京里的主子们都说好,这陈家坝多少人想吃都吃不着,若不是看您是南边来的,小的也不舍得哩!”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不给赏钱就说不过去了,马六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毫不隐晦的看着赵蓁,要钱的意思已经直白的露出来了。 赵蓁偏就不打算让他如愿,她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不拿点有用的东西来换,别指望她善心大发。她接过柑橘肉,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撕着橘瓣儿上的白丝,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来: “恐怕要辜负马管事的好意了,在质偏热,大夫千叮万嘱不可食用易上火的东西,这柑橘呀,我是吃一回上一回火,一上火就得折腾好些天,在下过几日就要回南边去了,实在耽搁不得。” 马六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不能吃柑橘的,当下就有些不信,但赵蓁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不过马管事您放下,这袋子柑橘我虽不能吃,但家中尚有父母,在下定然完好无损的把柑橘带回扬州去。” 马六可不关心她吃不吃柑橘,更不在意这柑橘到底给谁吃,他要的是钱,不是虚头巴脑的感谢,眼见刘秦不搭茬,他顿时没了耐心,腾地一下站起来,敷衍的拱了拱手: “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这便不奉陪了,您先歇着,小的回去了。”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但他并不是真的要走,不过是想借机敲打敲打不上道的“刘秦”罢了。 “刘秦”果然慌了神,连忙站起来挽留: “这是怎么了,可是在下招待不周,这才刚过晌午,您好歹再坐一坐,用过晚饭再走不迟啊。” “刘秦”的不知趣让马六恼火不已,待要放下,却又心有不甘,一时陷入了两难。 走罢,钱拿不着不说,还折了一袋子柑橘,不走罢,不知道还要磨到什么时候去......最终,焦急的心还是挡不住占便宜的本性,马六虎着脸看着赵蓁,语气生硬道: “不是小的不肯陪您说话儿,实在是......小的终归是岳家的下人,理当在庄子上干活的,陪您说了这半日的话,那边的活儿就落下了,再有一个,小的虽是管事,下面却还有一大摊子人呢,他们平日里肯服小的,还不是因为小的办事勤快利索,拿的住场面,得了主子的心,可若是有人嫌小的挡了路,拿着这事儿去主子面前邀功,您说说,小的怎么办......” 他一脸无奈的模样,好像赵蓁在无理取闹一般。 赵蓁作了一揖,歉疚道:“是我的不是,扰了您的正事,既如此,在下这就着人送您回去,待您哪日有空了,使个人来告诉我一声儿,我再摆酒请您来。” 马六万万没想到,这傻不愣登的刘爷竟然真让他走?! 这人脑子有问题吧,他可是内阁大学士岳舟的下人啊,不是外头什么员外乡绅家里一抓一大把的普通管事。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赵蓁,殊不知赵蓁就是在等着他松懈。 马六到底是京城岳家出来的,别看爱财如命,但高门下人应有的谨慎多疑还是有的,昨天整整一天,赵蓁用了多少法子都没问出有用的话来,幸好她早有准备,没有冲动行事,而是步下了一张大网,一步一步的让马六放下戒心,走到她所期望的方向。 赵蓁让马六走,马六更不肯走了,现在走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可干不来这样的傻事。 马六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也罢,看在您初来乍到的份儿上,小的就再陪您说几句心里话,您是个厚道人,小的若不提醒您两句,只怕您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赵蓁心里笑的打跌,面上却是虚心受教的紧:“在下初来京城,确实有许多不便,您若愿意指点,在下必有重谢。” 听到“重谢”这两个字,马六一下来了精神:好嘛,费了这么些功夫,这愣子总算有点表示了,早知道就不绕那些弯子了。 马六心里后悔不迭,却不肯露出分毫,仍做苦口婆心状:“小的也不是贪图您那两个东西,只是见您投缘,才想着给您说道说道,指点倒不敢当,我就这么一说,您也就这么一听,权当是解闷儿了,出了这个门儿,您可别到外头去说去。” 陈家坝不寻常的事情太多,别人不一定知道,马六却是门儿清,一来他是岳舟的人,这里的大小事都绕不开岳家、季家这几个大家族,二来他惯爱钻营,旁人家里发生的事他都清楚,这也是为什么赵蓁愿意陪他浪费这么多时间的原因。 既然走到了陈家坝,她就一定要弄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 77 章 马六倒还没蠢到把自家的底儿透给赵蓁的程度, 但附近的人家,除了季家是真的没什么阴私以外, 其余几家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长顺侯府的姨娘在庄子上住了快一年了,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时不时也会出来走动走动,现在却不见人影儿了, 听说是病得起不来身了。 “到底是害病还是旁的......我也就不明说了, 您府上肯定也不少这样儿的事。” 赵蓁了然的点点头:“您接着说。” 常家看似和睦,其实府里争斗也并不比别人家少, 前年老太太带着姑娘们来避暑就发生过一件不能外传的大事, 大姑娘把二姑娘推水里去了, 刚好河边路过一个庄稼汉,大姑娘便叫那庄稼汉救人,那庄稼汉还没跳下去, 老太太便带着人来了,同来的似乎还有个什么表少爷,婆子救起了二姑娘,结局便是自那以后就再没见过大姑娘。 常家二姑娘就是常倩,赵蓁见过她, 马六口中的表少爷应该就是常倩的未婚夫, 常家姑太太的儿子罗彦霖, 大姑娘却没听人提起过, 不过她是去年年底才回来的, 这件事儿应该早就过去了, 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至于大姑娘和二姑娘的恩怨,赵蓁并不关心,不管是常倩真的运气好,还是将计就计,贼喊捉贼,那都是人家的本事,胜者为王,与旁人无尤。 让赵蓁惊讶的是,马六竟然连靖远侯府的事情都打听到了,而且就是先前虞惜跟赵蓁提过的靖远候生母,那位得了风寒暴毙的不幸姨娘。 “哪里就是害了病,我认识靖远候庄子上的老人,他喝多了亲口告诉我的,靖远候老太太待她不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啥的,见天儿的往庄子里送,谁想竟养大了那姨娘的心,不肯在庄子上待着,闹着要回去找她儿子......” 马六一脸鄙夷道:“谁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呢,打量着老靖远候死了,老太太不是靖远候的亲娘,她才是,这时候回去正好享儿子的福,可惜人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找了十几老婆子看着她,不成想她竟疯魔了,夜里爬到树上要翻出去,结果竟失足跌了下来,摔得脑浆子都出来了。” 赵蓁不禁咂舌,靖远候老太太这才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杀人都杀得如此婉转,不落人口实,手段之高,令人叹服。 这事儿要真说出去,谁也不能说刘老太太做错了,不安分的妾室自个儿摔死了,跟她半点干系没有,但赵蓁不相信这里头没有她推波助澜,捧杀这一招儿会的人很多,用得出神入化的人却寥寥无几,迄今为止,任老夫人是赵蓁见到的第一个。 任老夫人也算是间接帮过赵蓁一把,没有她老人家,她和虞惜不一定想的出来对付陈全的办法,所以听完马六的话以后,赵蓁默默地决定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横竖任老夫人现在已经是赢家了,用不着她画蛇添足。 说完了这几家,就该轮到庆王妃的庄子了,但马六却一脸讳莫如深,言语不详: “那边儿......您最好别去,咱们这几家都没什么要紧的,您就是不小心冲撞了,有季大人的面子,他们也不会太过计较,那边就不一样了,到底是皇亲......” 马六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在忌讳什么。 赵蓁却来了兴趣,庆王妃虽是王妃,但也不至于完全不与勋贵朝臣们交际才对,平日在京城也没听说庆王府有多高冷,勋贵府上、朝廷重臣府上的红白喜事庆王府俱都送了贺仪,虽不是王爷王妃亲至,但府上的爷们儿总是要来走一遭。 怎么到了郊外,庆王府倒还更谨慎了? 赵蓁不动声色的问道:“那边可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人在?” 马六脸色倏地一变,赵蓁知道自己猜对了,马上补救道:“马管事别介意,在下是见识少,没得那个福气瞻仰皇家的人,倘是那边真有了不得的人在,在下也就是心里有个底,并不敢去求见的。” 马六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些:“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我也不知那里头究竟是谁在,不过不论是谁,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趁早离远些好......” 赵蓁心中一动,离远些......莫非这就是岳舟故意亲近陈全的缘故? 来不及深想,,马六便露出贪婪的嘴脸来:“您看,这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时候也不早了,小的还赶着回去做活儿呢。” 怕赵蓁不明白,他还搓着手明示。 赵蓁目的达到,自然也不会拖着马六,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大花花的十个大元宝就放在马六面前,喜得马六见牙不见眼,没口子的说着“刘爷真是个厚道人!” 赵蓁谦虚两句,她厚道不假,但马六这个消息也绝不止一百两银子,要是卖到有心人手里,一千两银子都不在话下,好在马六有个岳舟这样的主子,不敢随意乱说,不然她也不会费这么大功夫才打听到。 送走了马六,赵蓁准备再住几天,好好查查庆王妃庄子里的猫腻,但事有不巧,谷雨递了消息过来: 陈全去菩提寺了。 陈全是一个人去的,并没有带上陈刘氏,理所当然的没能见着刘夫人的面儿,但刘夫人也没太决绝,比起其他连个话都带不进去的夫人们,陈全好歹还得了丈母娘的几句话。 虽则只是简单的问候之语,在于陈全而言却犹如看到了一丝曙光,冷淡了七八年的刘家人终于肯理会他了,这种大喜事他不能透露给别人,只能对谷雨倾诉。 赵蓁早就料到刘夫人不会见陈全,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谷雨叮嘱他别说漏嘴,免得“刘熠”在刘家不好做人,陈全满口答应下来,既不往刘家递信,也不曾与刘夫人身边的婆子提起过半句,平日通信都是谷雨这边派人送去,待陈全写了信一并带回来。 等了半个月,陈全那边终于有进展了,赵蓁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还是由谷雨出面,赵蓁偶尔跟去瞧瞧杏芳。 杏芳这丫头是真的厉害,短短半个月就成了林氏跟前儿第一人,林氏虽有些手段,但到底只是秀才家里出身,见识格局有限,只有笼络陈全的本事了得,后宅手段粗糙的连赵蓁都看不下去,正在用人之际,杏芳这个相貌平平却聪明伶俐的丫头便有如一道甘霖,让林氏这个久旱之人如获至宝。 林氏这边的计划是虞惜定的,赵蓁只负责转达给杏芳,事情倒也不难,林氏初初进门,前头比她大的妾室多得是,有孩子的也不只一两个,她虽占着二房的名,但二房说白了也是妾室,比其他姨娘高不到哪里去,而且人家儿子都娶亲了,她的胜算着实不大。 虞惜的意思就是让杏芳说服林氏,让林氏往陈刘氏身上靠,陈刘氏无子却有正室的名分,只要林氏生了孩子记在她名下,这孩子就是嫡子了,多少庶子都得往后靠。 这并不难,只是不能太过着急,杏芳心中有数,赵蓁放心的把事情都交到她手上,然后专心对付陈全。 林氏不是关键,在整个计划里,她只是个提供孩子的,但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赵蓁自不可能真让她做陈家嫡子的娘,所以陈全才是要害。 他要当一把刀,一柄切断林氏与孩子联系的利刃。 谷雨第二回到陈家那天,陈全迎接的阵仗算得上豪华了,陈家管事们齐齐垂手立在大门外,陈全站在正中间,身后还站着八个各有特色的美貌丫头。 马车刚一停稳,陈全便主动迎了上来,亲热的拉住谷雨的手: “七弟可算来了,想死哥哥我了!” 谷雨浑身一抖,陈全的年纪与他爹差不多,现在这么亲热的自称“哥哥”,叫人实在不大受得了。 受不了不要紧,跟他家姑娘混久了,谷雨也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只见他回握住陈全白胖的看不出一丝老茧的手,眼中含着无限的真情道: “愚弟也想姐夫了,无奈这半个月都被伯父拘在家中,不得空闲,这不,好容易借着为伯母祈福的名头出来,第一个就来姐夫府上了。” 两人好一番亲热话家常,执手相看泪眼,说着说着陈全又叫人摆酒,吃上了席面。 这回谷雨没敢喝得太多,也不让陈全喝,他还有正事要说: “姐夫想必心里已经有底了,”谷雨定定的看着陈全,大有深意道:“伯父刻板顽固,轻易说不动,但伯母却是个疼惜小辈儿的,只要你心诚,何愁见不了伯母的面儿。” 陈全点点头:“七弟言之有理,只是愚兄实在不知,这‘心诚’二字......” 这就是谈条件了,陈全拿不准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打动刘夫人。 谷雨凑过去,低声道:“姐夫应当比我清楚才对......” 陈全手中一紧,并不答话。 谷雨若有似无的叹道:“平日里在家,伯母最挂心的便是姐姐至今无后,百年之后连个供奉香火的都没有,唉。” 果然,陈全暗道一声,还是为了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 78 章 陈全有些犹豫, 给刘氏一个孩子倒不打紧,可要是没用呢? 刘渊的为人他是了解的, 心肠冷硬, 除了天子和刘夫人母子,谁也不在他眼里, 刘氏这个女儿也从来不闻不问, 就像没这么个人一样。 万一他这头想的好好的, 也把刘氏哄高兴了, 刘渊那头却不当一回事怎么办? 陈全一时下不了决心, 事情倒不多难,就怕做了白工。 谷雨一眼就瞧出他心中所想,循循道:“姐夫可是顾虑伯父?” 陈全讪讪点头:“泰山大人他......” 谷雨浑不在意的笑道:“姐夫迷障了不是, ”他指指陈全, 又指着自己, “说句不得劲的话, 以咱们哥俩的份量,在伯父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陈全尴尬的点点头, 他是亲女婿, 刘熠是亲侄子,子侄辈里除了刘昀之外与刘渊最亲近的人,结果现在一个都没挨着好处, 岂不是连个屁都不是。 谷雨接着诱哄道:“这么些日子我也瞧明白了, 指望伯父自个儿心软不知还得等多少年, 但姐夫可想过, 咱们俩劝不动伯父,难道就没有旁人有这个本事了?” 陈全沉思道:“七弟的意思......可是岳母与昀弟?” 有那个能改变心意的只有当今天子,可他们俩要是能天子说上话,也用不着在这儿抓心挠肺的想法子攀刘渊了,除此之外,能在刘渊面前说上话的便只有刘夫人和刘昀了。 谷雨微微点头:“正是伯母与昀哥,姐夫日前也跟伯母说过几句话,她的性子如何,想必不用小弟多言了。” 陈全沉默不语,刘夫人确实是个心软的老妇人,但他还是没底: “岳母真能说动岳父?” “我的哥哥诶,”谷雨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满杯酒,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自个儿想想,多年不见的亲女儿带着女婿外孙回去,别说伯母了,恐怕伯父也不会无动于衷。” 见他说的笃定,陈全不由得先信了两分,谷雨觑着他的脸色,又往上加了一把火:“姐夫你想想,昀哥身子不好,伯父想抱孙子不知还要多久,他老人家年纪也不轻了,旁人像他这样的早就儿孙满堂了,咱们刘家孙辈儿不少,却没一个是在伯父膝下长大的,倘若大姐有了儿子,那就是伯父跟前儿的独一份儿啊,大姐的面子不管用,亲外孙的面子还能不管用?” 陈全被他说得心头火热,对啊,他怎么早没想到,有了外孙,旁的还会远吗?刘渊总不会让亲外孙的爹当个白身罢,退一万步说,就算刘渊真那么狠心,他也不亏不是,再怎么还有个上刘家门的借口,那老匹夫挡得了女儿女婿,总不能把个奶娃子也挡在门外头,他要真敢这么做,督察院的御史们就能先参了他! 陈全搓着大拇指,心里全是不着边际的念想,一时又是懊悔当年纵容妾室害了刘氏肚子里的孩子,一时又憧憬着得了刘渊好脸的模样,翻来覆去的,顺着谷雨的引诱,一点一点的把自己说服了。 “姐夫怎么想?”谷雨漫不经心的催促道。 陈全现在恨不得立马去找个儿子给陈刘氏,但转念一想,这事儿终归是他的好处,与刘熠却没半点干系,缘何他竟如此热心? 谷雨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就眯着眼睛,做贼似的凑近陈全:“小弟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沾沾您的光儿,到时候您吃肉,我跟着喝口汤就行。” 原来如此,陈全了然的笑道:“七弟如此诚心待我,我岂能忘恩负义,你放心,只要有姐夫一口饭吃,决不会叫你饿肚子。”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算是达成了一致。 酒过三巡,谷雨装作半醉,模糊不清道:“这事儿姐夫得好好儿谋划谋划,咱们这儿想的再好,大姐不同意也是白搭,要我说,姐夫最好请个大夫给大姐仔细瞧瞧,万一还能生呢,总好过抱一个来,人心隔肚皮,如今这世道,谁也说清那抱来的有没有二心......姐夫倒是不担心,横竖都是你儿子,可我大姐就......” 陈全这下是彻底放了心,刘熠到底是刘家人,心里还是向着刘氏的,不然也不能趁着这时候提醒他,但刘氏确实是不能生了,请一万个大夫来也没用,不说那年伤了身子,就是没伤这会儿年纪也不小了,所以还得抱一个来。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麻烦是,该抱谁呢......前头妾室生的几个大的肯定不行,刘渊又不是傻子,小香街的外室倒是刚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可外室身份又低了些,就算给刘氏,恐怕她不仅不会要,反倒觉得羞辱。 正当陈全想的入神时,谷雨又借着酒意抛出了最后一道饵,也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姐夫你听小弟我一句......”谷雨大着舌头攀上陈全的肩膀,含混道:“这事儿咱们得跟大姐商量好了,最好找个没娘的,打一出生就给大姐养着,伯父那边也别说是抱的,就说是大姐自己生的......” 陈全心里一惊,最先想到的是要骗刘渊,刘渊能从一个寒门进士爬到内阁首辅的高位上,岂是能轻易能蒙骗得了的人物? 谷雨仍旧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挨着陈全,完全不觉得骗刘渊有多惊世骇俗:“我大姐那人,姐夫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把孩子打点好了送到大姐面前去,跟她保证以后绝对没人来抢她儿子,她还不得什么都听你的?” 陈刘氏是个软弱的妇人,没儿子是她的心病,倘若真送她个没娘的儿子......陈全不可避免的心动了,到时候,别说叫她帮着蒙骗刘渊,怕是要她的命都行。 只是这没娘的儿子要到哪里去找呢? 陈全忽然转过头,直勾勾的看向谷雨,谷雨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强笑道:“姐夫看着我作什么?” 陈全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里透出异样的光芒,看上去猥琐又瘆人:“七弟果真是你姐姐的好弟弟啊,什么都为她打算好了,愚兄真是自愧不如。” 没娘的孩子,对他有好处,对刘氏的好处却更大,而且是他出手解决的,日后就算走漏了消息也与刘氏无关,坏人都叫他当了,刘氏只需要当个慈母便能高枕无忧了。 陈全想的很清楚这里头的利弊,但要他放弃这个诱人的饵却是舍不得,二十年了,好不容易有了条通天大道走,岂能为了一点子小事儿就算了。 谷雨也知道他能想到,事实上这个计划算不上阴谋,至少在陈全这边算不上,越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越叫人无法抵抗,而且他们用来钓鱼的还是陈全心里最渴望的东西。 谷雨又嘱咐不要声张,就当此事与他无关,免得引起刘渊怀疑,陈全不疑有他,一口答应下来,谷雨留了一夜,第二日便驾车去了菩提寺,做戏要做全套,既然说是出来给刘夫人祈福的,他就要做出祈福的样子来。 陈全送走他,转头便去了林氏的蓉香院里。 昨日一说到没娘的孩子,陈全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氏,林氏刚进门,年轻身子又好,这一两个月他日日歇在她屋里,说不定已经有了。 林氏的身份也是最合适的,秀才的女儿,读书人家出身,比府里的妾室们都要清白些,刘氏应该不会太过抵触,何况前些日子刘氏罕见的因为林氏闹了性子,把林氏生的儿子给刘氏也算是补偿了。 林氏不知陈全来意,娇笑着迎上去,微微一福身,软声道:“给老爷请安,妾身这里有一桩喜事正要告诉老爷呢。” 陈全温柔的扶起她,她面上的笑意更浓,想到大夫的话,心中越发的志得意满。 陈全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大喜事?说来给老爷听听。” 林氏没骨头似的偎在陈全身上,牵着他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半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颈脖,娇羞万分道:“妾身有了......” 老天爷也在帮我! 陈全知道自己的运道来了,脸上一片喜意,林氏只以为是因为孩子,却不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高兴,更不知道这孩子的确如她所愿,成了陈家的当家人,只是那时她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去菩提寺的路上,谷雨几次想让赵蓁坐到车厢里去,他来赶车,但赵蓁玩上了瘾,死活不肯让位置,不得已,谷雨只好坐在车门口,时刻警惕着他家姑娘随时可能来个猝不及防的撒丫子狂奔。 好在赵蓁并没有这个打算,谷雨暗暗松了一口,发自内心的赞道:“姑娘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小的现在都不敢说比您熟练呢。” 赵蓁自得一笑:“那是当然,你家姑娘我有什么不会的,区区赶车而已,”自吹自擂了一顿,她又正色道:“陈家这边以后就归你了,有什么不妥的你就拿着我的帖子去找三姑娘。” 陈家其实已经没什么要操心的了,顶多就是再找个机会给陈全尝尝甜头,这个不难,赵蓁早就安排好了,刘渊她不敢算计,刘夫人和刘昀却没多少顾虑。 谷雨点点头,转而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 关先生只出了这一道题便没了下文,但瞧着姑娘的模样,却像是又遇上另一道难题。 赵蓁没回答,因为她自己现在也没搞明白。 但有一点能肯定的是,摆在她面前的谜题还有很多,比方说,庆王妃,庆王府,以及......关衡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 79 章 庆王妃的庄子里有尊大佛在, 说实话赵蓁并不觉得很意外,而且她大概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她没有冒然行动, 一天不把这里头的玄机全都弄清楚, 她就得耐着性子等下去。 凑巧的是, 庆王妃娘家母亲过寿,广邀宾客前去祝寿。 赵蓁勾唇一笑,果然不出她所料。 赵家也接到了帖子,赵适是五品, 原本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 但他所处的位置十分要紧, 入秋之后, 天子身体越发不济, 频频招太医进乾正宫, 照慧大师更是打从半年前就住进了宫里,可惜人力不能胜天,即使有照慧大师和太医院几十个医术了得的太医在,天子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 朝中的人都心知肚明,天子恐怕撑不了几年了。 天子的健康状况令人忧心,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也跟着摆上了台面, 立储。 宫里的宗室子们开始活跃起来,背后的王府也不闲着, 各分党派拉拢朝臣巩固势力, 底下的人也纷纷站队, 与之相对的便是翰林院,以孔学士为首的一干负责给宗室子们讲学的翰林也不能置身事外,宗室子弟的学业是天子考教未来储君的重中之重,翰林学士们对宗室子弟的评价便是天子衡量优劣的参照。 赵蓁不常在家,但多少也知道父亲现在看似自在,其实是水深火热,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夺嫡干系重大,父亲又正好坐在这个位置上,除非天子亲命,不然想调走都不够资历。幸好她爹为人足够谨慎,至今尚未掺和到里头去,只一心跟着孔大老爷的步伐,安心做学问,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罢。 庆王妃的母家并不是顶级门阀,庆王这一脉起自高宗庶子,最早封的是郡王爵位,前几任庆郡王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在朝堂上也说不上什么话,安安静静的守着郡王爵位关起门过日子,也是因为太过低调,当年武宗当了皇帝以后杀了那么多人却忽略了庆王府,等再想起时,又觉得留着也不妨事,还能显得他没那么残暴。 虽然武宗残暴的名声早已不是少杀一两个人能挽回的,但这一次的心软却让庆王府逃过大劫,在之后的几年里,现任的庆王暗中帮助过天子,天子继位后,庆王府加官进爵,一跃成为宗室之首。 因为早年并不显眼,庆王妃的母家甘家也只是寻常官宦,王妃的兄长甘祥是后军都督府的三品虚衔,后军都督府就是专门收留勋贵子弟和外戚的地方,不掌权,只有品级,上至后宫里的太后皇后,下至各亲王郡王妃的父兄,没真本事又不能当个白身给皇家丢人的人,都在这里跟混吃等死的勋贵们做伴儿。 赵蓁要去甘家祝寿,柏氏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这丫头这几个月疯的没边儿了,偏她这个当娘的顾及这样那样的原因还不能管,这回肯跟她出去真叫人喜出望外。 很快柏氏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赵蓁一出门就拐了个弯儿,端端上了二太太的马车。 柏氏:“......” 这还是她闺女罢? 还没过门儿罢?! 胡妈妈和玉盘忍着笑低下头去,一边替太太不值,一边又觉得姑娘太大胆了。 光天化日的就上了未来婆婆的车,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得叫人笑话死。 赵蓁却没想那么多,她找二太太是有正经事。 二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温柔,一见到赵蓁就笑弯了眼睛:“阿蓁快过来给伯母瞧瞧,这些日子可是累着了?” 先前赵蓁借了季家的庄子用,谢氏大略也知道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赵蓁笑着坐到她身边,自觉地举着拳头轻轻给她捶背:“阿蓁不累,伯母才累呢,府里那么一大摊子事儿。” 谢氏按住她的手,点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做什么这么勤快,倘若叫你母亲知道了,还不得恼了我。” 赵蓁抓抓后脑勺:“母亲没那么小气,伯母只管受用就是。” 她在家也没少给父母献殷勤,一方面是感谢他们给她这么大自由,让她在外头可劲儿撒欢,另一方面就是表现表现自己了,爹娘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要是再不孝顺着点儿,岂不是没良心了么。 柏氏能心安理得享受赵蓁的孝顺,谢氏却不愿,她揽住赵蓁的肩膀,不叫她动手,赵蓁无奈,只得按捺住。 没有由头,她也不好直接张嘴就问。 谢氏看得分明,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笑盈盈道:“可是为了那边而来?”她抬手指了指庆王府的方向。 赵蓁暗暗赞叹,不愧是能生出季钰的人。 她也不扭捏,大方点头:“伯母英明。” 谢氏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不待赵蓁看清便又收回去了,赵蓁疑心是自个儿眼花,心里倒没当一回事,静静地等着她先开口。 “此事说来话长......”谢氏以眼神示意寒梅退出去,等人走了,她才看向赵蓁,神情严肃道:“伯母告诉你,是不想你在外头胡乱打听,惹了忌讳,你也要答应伯母,此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不可再让别人知晓。” 赵蓁忙不迭点头:“我省的,”想想不对头,又添了一句:“季钰呢,我能告诉他吗?” 谢氏无语半晌,她知道赵蓁什么事都爱找季钰商量,就算她不答应恐怕也不行,这丫头在季钰面前压根儿没有半点秘密,况且她心中有数,赵蓁来找她多半就是季钰出的招儿,别人或许不知她与文襄郡主是知交好友,钰哥儿却一清二楚。 谢氏忍着笑意点点头:“钰哥儿除外。” 赵蓁这才放心了,乖乖地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外头都说庆王夫妇鹣鲽情深,恩爱不移......”谢氏摇头道:“其实不然,庆王对王妃只是平平,王府里的秦侧妃才是真正受宠的那个。” 赵蓁挑挑眉,王妃不得庆王待见?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谢氏没注意她的神情,缓缓说道:“三年前,秦侧妃所出的二公子不慎跌下马摔断了腿,秦侧妃说是世子指使的,庆王宠幸秦氏便信以为真,任凭王妃与世子如何辩驳也听不进去,断定世子残害兄弟,此事还闹到宫里去了,太后本想从中调解,天子也为世子说话,无奈庆王受了奸人懵逼,一意惩罚世子......后来世子如何,想必你也猜到了。” 赵蓁点点头,虽然前面的故事与她的猜测不大一样,但结果没差多少。 谢氏几句话就解了赵蓁的疑惑,剩下的时间里她投桃报李,把谢氏逗得开怀不已,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氏仿佛有什么心事,并不曾真正放下。 赵蓁默默记在心上,打算回去与季钰商量看看。 甘家的寿宴与别家没什么不同,都是吃酒看戏一整套,赵蓁来也不是为了给人祝寿,她是想来瞧瞧庆王妃的,庆王妃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大出现在别家的宴席上,但这回是亲娘的寿辰,应该不会不来。 为了等庆王妃,赵蓁忍痛婉拒了岳琬的邀约,故作冷漠气走了黏上来的罗幼云,又装作孝顺温柔的模样守在柏氏身边,引得柏氏频频侧目,不知她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赵蓁目不斜视的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老旦,思绪却飘得老远。 似乎每回只要她一听戏,就会遇见奇怪的事,不知今日是不是也会来一遭。 老天爷没有让她失望,刚听完一段儿,外头便有丫鬟来传话:“王妃娘娘到了。” 甘大太太,也就是庆王妃的长嫂立马站起来:“各位嫂子且随我出去迎一迎娘娘。” 众太太奶奶们也不含糊,庆王妃是王妃之尊,在场的只有甘老太太能安稳坐着,其他人都要去见礼,赵蓁低眉顺眼的跟在柏氏身后,走到二门处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一顶绸花轿子进来,随大溜儿的行完礼之后,赵蓁便垂头等着。 一阵叮叮当当的环佩声过后,庆王妃叫了起,众人这才站起来,恭敬的站着,等庆王妃先走,赵蓁倒不急着看人,今儿时间多得是,庆王妃一时半刻也不会走。 好一番折腾下来,等人再依次坐好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赵蓁随着柏氏坐在偏后面,前面挡着许多人,正好方面她打量庆王妃。 庆王妃坐在甘老太太身旁,老太太虽是她亲娘,但皇家身份不同,当娘的也不敢坐在王妃之上,甘王妃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称不上美貌,倒是比别的妇人多了几分贵气,不过任谁被一群贵妇人众星拱月的围在中央也能有几分贵气,真正让赵蓁在意的却是甘王妃浑身上下竟看不到一丝过得不如意的痕迹来。 这就有意思了。 一个不受丈夫宠爱,唯一的儿子还不在身边儿的王妃,言行举止却如夫妻恩爱,家中和睦的妇人一般,而且她身上穿的大红宫装,头上戴的赤金镶宝头面,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还有一出手就是两幅名家之作的大方豪气,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谢氏口中那个受尽冷落的庆王妃。 当然,也可能是为了娘家的面子故意粉饰太平。 赵蓁决定再看看,可惜的是虞惜没来,不然就不用她自己在这儿瞎猜了,虞惜那一双火眼金睛,不消一刻钟就能看出来,她这点儿看人的本事几乎都是跟虞惜学的,只不过学的还不到家。 庆王妃待不久,用过午膳之后没一会儿就走了。 暗中观察了一上午,赵蓁心里有了结论。 庆王妃绝对不可能不得庆王的心,恰恰相反,她才是庆王真正宠爱的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 80 章 如果庆王夫妇恩爱非常, 庄子上的人到底是谁呢? 只听谢氏的说法, 庄子上的人必是庆王世子无疑, 残害庶弟并非等闲,如果庆王宠的是侧妃, 那么世子被发配到庄子上也无可厚非, 但事实却与谢氏的话大相径庭,王妃显然就是名副其实的庆王府女主人, 这也就意味着庆王世子遭厌弃的说法不成立。 话又说回来,赵蓁不觉得谢氏会骗她,谢氏知道的消息的都是文襄郡主告诉她的,文襄郡主又是庆王嫡妹,也没有骗谢氏的必要, 说到底这只是王府的家事, 文襄郡主说给谢氏听可能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或是替嫂子侄儿不值,或是不满侧妃得意,谁家的妇人都会与好友抱怨几句。 所以世子与二公子之间的争斗或许有, 但结果肯定不是谢氏所言的那样。 赵蓁带着满心的疑惑回到了临溪院。 季钰一回来便瞧见眉头紧锁兀自思索的赵蓁,他脚下快了两步,走到赵蓁面前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利?” 赵蓁抬头看着他, 黑色的瞳仁上倒映着季钰的清俊如玉的脸, 但她的心里却没有往日的安宁, 反而杂乱无章找不到头绪。 季钰心里“咯噔”一声, 阿蓁少有如此茫然不安的时候, 必然是出了大事了,他顿时顾不得守礼不守礼了,反射性握住赵蓁的手,柔声道:“天大的事还有我在,你别慌,咱们慢慢应对就是了。” 兴许是季钰轻言细语的安慰起了作用,赵蓁跳的飞快的心渐渐缓了下来,定了定神,她把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说给季钰听: “......眼下就是这样,我被庆王府的怪异弄迷糊了,但......” 她顿了顿,又道:“庄子上那人,应该是还是他。” 季钰微微笑道:“我猜也是他。” 两人心有灵犀的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出一个“宁”字。 庆王世子赵宁,甘王妃正室嫡出长子,也就是谢氏口中因为二公子被庆王厌弃的人。 猜到庄子上的人是赵宁不足为奇,稍一打听就知道,庆王世子自三年前起便时常生病,时而在湄山养病,时而在府中,但不管在哪儿,都不常现于人前,也是那时候开始,庆王妃也越来越不常出门,除了宫里的太后与甘老太太,谁也请不动她。 坊间传闻庆王夫妇恩爱,高门里却各有猜测,不外乎是王妃母子失宠,侧妃得势之类的,但事关皇家,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马六说庆王妃的庄子里有了不得的人在,赵蓁回来一打听就知道是赵宁,但今日见了庆王妃,她却不敢肯定了,如果庄子上的人是赵宁,那么庆王妃为什么还能如此自在,假若不是赵宁,那又会是谁呢? 直到季钰回来之前,赵蓁也没有想通,但就在季钰进门的一瞬间,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有个大胆的猜测。 庄子上的人,一定是赵宁。 巧的是,季钰也这样认为。 赵蓁心下稍安,她和季钰同时想到赵宁,证明她的猜测多半是对的,但她想先听听季钰怎么说,她直直的看着季钰,又有了逗弄的心思:“我这是猜测,难不成你也是猜的?” 季钰见她没了方才的彷徨,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也不计较她开玩笑,认真道:“你还记得元宵灯会那日,庆王殿下出现在太平楼里吗?” 赵蓁点点头:“当然记得,庆王殿下本该随在天子身侧,却因为一碗元宵来了太平楼。” 她们俩记性都是一等一的好,虽然过去了大半年,但庆王那时说的话犹言在耳,“给王妃买元宵”这一句话无论是借口还是确有其事,都暗示着庆王对王妃的爱护。 “即便是借口,那也是庆王早就想好的借口,否则太平楼不会有一碗刚煮好的元宵,”季钰细长白皙的手指点着木桌,发出“笃笃”的响声,赵蓁顺着他的话继续道:“王妃没有失宠,世子自然也不会遭厌弃,更不会有被贬到庄子上的说法,但赵宁依然消失在人前......” 庆王府有问题。 赵蓁看着季钰,如果她们的推论没错,那么她心里那个荒谬大胆的猜想就是真的了。她突然莫名的慌乱起来,脑子也有一瞬间的空白,身上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还没等她想清楚,这种感觉又凭空消失了。 这股子慌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却令人无法忽视。 季钰反手握住她,声音越发轻柔和缓:“别想太多,兴许是咱们想错了呢。” 赵蓁摇摇头,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们这次,应该是陷入天大的旋涡里了,但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这股旋涡是冲着她来的,或者仅仅是被她不小心遇上了。 季钰也知道这样空泛的安抚没有任何作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整件事的原委,他沉吟道:“三日后我休沐,咱们再去一趟陈家坝。”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赵蓁点点头:“也好,咱们就去瞧瞧,陈家坝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世子殿下亲自去守着。” 赵蓁性子刚强,虽然两度心悸让她不安,但有季钰在,她还是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这背后有多么惊天动地的阴谋诡计,大不了就搅混了这潭水,让别人收拾烂摊子去。 想开之后,赵蓁便兴致勃勃的跟季钰商量去陈家坝的事儿,她去陈家坝不少次,身份多的很,这回跟季钰出门不知道该扮作谁才好。 季钰想了想,露出一个清润无匹的笑容来:“听闻刘秦公子是在下好友,不知在下可有幸邀刘公子同游?” 赵蓁眼皮子直抽抽,她怎么不知道季钰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 不过,刘秦还是算了吧,只要想想一身金灿灿的走在季钰身边的模样,她自己都觉得亵渎了季钰。 季钰仿佛没有看到她的不情愿,凤眼微阖稍显委屈的问道: “阿蓁可是不愿?” 赵蓁强忍着没心软,季钰垂下眼叹了口气,失落道:“罢了,阿蓁不愿就算了,”嘴里说着算了,他的表情却像在控诉赵蓁,好像她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混账事一般。 赵蓁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呵呵,当初说好的不让她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呢? 季钰一双清澈的凤眼无辜的望向赵蓁,一脸纯良无害。 赵蓁最见不得他这样看着自己,当下恨不得连命都给他。 “行行行,你说怎样就怎样!” 不就是土财主么,她怕啥,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是赵蓁,只怕到时候先受不了的反倒是季钰。 快入冬的时节,陈家坝季家的庄子本该如往年一般闲适安逸,但这一天,庄子里的下人们迎来了两位爷。 一位是他们不常见到的钰二爷,另一位则是才离开不久的“刘爷”,二爷与传闻中的一模一样,清俊高雅不惹尘埃,常人往他面前一站都要自惭形秽的,而有胆子站在二爷身旁的刘爷么...... 木头默默地撇开眼睛:之前还觉得刘爷通身富贵,现在跟二爷一比,简直就是望着天鹅肉的癞。 这样想的不止木头一个,木庄头跟他儿子的看法差不多,但他是个稳重的,别说刘秦打扮成这样了,就算真是个癞跳到二爷身上......额,要真是癞,他还是帮二爷赶走的好。 季家下人都是木庄头这样的性子,是以赵蓁进了庄子以后并未如在路上一般遭到路人的鄙视,但她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原以为别扭的会是季钰,谁知道人家一路上跟个没事人似的,自在的仿佛身侧不是俗气到极点的土包子,这样一来,尴尬的就是赵蓁了啊,还没出怀玉轩的门儿就被秋梨冬葵俩丫头好一通笑话,一出了门儿在院子里遇上赵菻,那小子见她穿成这样,也顾不上还在跟她置气了,指着她丝毫没有手足情谊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是要去娶媳妇儿还是怎么地哈哈哈......” 赵蓁没忍住上去就是一个爆栗,赵菻边笑边躲,嘴里还嚷嚷着叫她别慌着走,他去找纸笔来给她画幅像,结果当然是被赵蓁深刻的教导了一番什么叫做“长姐如母”。 赵菻之后便是柏氏,她娘倒是没怎么笑话她,只是用一种类似与赵蓁看她哥的眼神看了好久,最后语重心长的说了句“世道变了啊”。 在家被所有人嘲笑,赵蓁对季钰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季钰还真跟别人不一样,不仅没笑,他还正经评价了一番赵蓁的装扮:“浮夸是浮夸了些,但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赵蓁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生气,但指望季钰看不下去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将就将就,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她脸皮厚不怕人家指指点点。 然而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以往她穿成这样,身边并没有季钰。 一路上受了多少怪异的眼光赵蓁已不愿回想,她只知道,她的小呆瓜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学坏了,而且坏的让她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地吞回肚子里,在心里赌咒发誓下回再也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 81 章 赵蓁有些怀疑季钰故意让她出丑, 但内心深处又觉得季钰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他看她的眼神与平日无异, 言行举止也正经的很, 不见分毫戏弄的意味。 瞧了半日也没瞧出破绽来, 赵蓁只能把这点子疑心默默地按回肚子里。 季钰这么单纯善良的人,应该不会这些整人的手段才对...... 回到正题上,要查庆王世子赵宁来庄子上的原因, 还要求助于陈家坝的百事通,赵蓁和季钰一路大摇大摆的过来,想来马六应该很快就会上门了。 赵蓁拉着季钰在庄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前头便来报岳家的马管事来了。 赵蓁勾着嘴角,笑得一脸得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我说得可对?” 季钰淡然一笑:“刘兄运筹帷幄, 在下望尘莫及。” 赵蓁眼皮子跳了跳, 季钰今儿真不是来笑话她的?! 季钰一派正经, 看不出来一点儿戏谑的模样,让赵蓁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想的太多,把季钰也给想复杂了。 “行吧,”赵蓁咂吧咂吧嘴,“咱们瞧瞧去。” 马六正在家里喝着小酒儿呢,就见他家婆娘咋咋呼呼的推门进来:“你个死鬼还不麻溜儿的去看看去, 人家刘爷来了!” 马六一跟头从榻上爬起来, 抓过袍子往身上胡乱一套就着急忙慌的往季家这边来了, 生怕来晚一步就被别人抢了头筹,结果到季家才发现,这回来的不止大方阔气的刘爷,还是那个被刘爷好悬没夸出花儿来的季翰林。 马六自认见过的人不算少了,远的不说,就说他家的几位公子爷,老太太娘家的程家爷们儿,还有与岳家交好的世家公子们,随便拉出来一个都称得上难得的青年才俊,但一见到季钰,他才明白“刘爷”为何心心念念都是这位了。 还真是......把人都比到地上去了啊...... 见马六看直了眼,赵蓁颇有些不虞,言语也失了往日的客气:“马管事擦擦哈喇子,别惊着了季大人。” 马六胖的眼睛都挤到一处的老脸破天荒的红了,支吾道:“这、这不是......季大人太出众了么......” 赵蓁黑脸立马放晴,本着夸季钰好的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她竖起大拇指,笑的一脸亲热:“马管事眼光不错啊。” 马六偷摸看了两眼季钰,暗道不愧是季家养出来的,满京城,不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俊俏的郎君出来。 季钰十分无奈,赵蓁这会儿的模样像极了在船上与老船夫吹嘘时的情景,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羞耻的场面,他还是习惯不了。好在赵蓁这大半年也长了些心眼儿,比以前有分寸不少,略说了几句就把话题拉到正事上头: “马管事也瞧见了,咱们季大人不常来陈家坝,不知陈家坝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您在这里混老了的,给咱们季大人指点指点,也不枉季大人来这一遭。” 赵蓁一边说一边给他使眼色,马六心领神会,这是叫他在季翰林面前露脸呢,他也是个会来事的,脸上堆叠起谄媚的笑容,浑浊的眼珠子里全是讨好之色: “不敢当不敢当,季大人您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能踏足咱们陈家坝,真是咱们这儿的荣幸,”他拱着手,圆滚滚的身子弓腰驼背的站在青竹似的季钰面前,滑稽的反差看得赵蓁差点笑出来。 马六却不觉得可笑,反而为能在季钰面前说上话自豪,季钰的名声太大了,尤其在官宦人家,几乎已经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与之相反的是季钰为人太过低调,平日里不是在家里就是在翰林院,旁人想看一眼都不容易,更不用说马六这样常年在庄子上的,若非赵蓁把人带出来,只怕这一辈子都不一定看得到季钰的真容。 季钰素来待人温和,对马六也不例外: “马管事过誉了,季钰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得了季钰的好脸,马六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露出一口大黄牙来: “不过誉,不过誉,还是刘爷说得对,您就是天上的月亮,跟您一比,咱们就是地上的牛粪。” 赵蓁就不服气了,怎么说话呢,她才不是牛粪呢,她是季钰未来的娘子,天底下唯一配得上季钰的人! 她刚一沉下脸,马六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瞧我,没说清楚,您二位都天下的星君下凡,只有小的我是牛粪,我是牛粪......” 赵蓁脸色稍霁:“马管事的心意季大人都知道了,您还是赶紧的说正事儿,别耽误季大人的功夫。” 没眼色的家伙,她和季钰这么般配,合该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嘛......好像哪里不对,额,两个月亮? 好像还是不对,赵蓁一边苦恼于究竟该用什么形容自己和季钰才算合适,一边分神听着马六的话: “要说咱们陈家坝的好去处,那还得是坝子上,春天里那一坝的花儿草儿,哎哟......小的我长到这把年纪都没见过更漂亮的地方呢,每年三月份,花儿开的正好,上游放水的时候,京城里的公子小姐们都爱来咱们这儿踏青呢......可惜您二位来得晚了些,明年春天,您再来看看,就知道小的所言不虚了。” “夏日里咱们这里凉快,比竹簧山湄山那一带也不差什么,避暑的太太姑娘们一来就住好几个月,直住到入了秋都舍不得回去,映月湖里的莲花,白河里的大肥鱼,还有咱们这儿最出名的紫粳米,那都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好东西,不瞒您二位说,小的府上的老太太、太太,还有几位姑娘,没人不爱这一口新鲜的,我们四姑娘尝过一回之后,每旬都要叫小的们往府里送一回呢。” 四姑娘就是岳琬,赵蓁有些惊讶,没想到岳琬看起来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似的,私底下竟也会贪口腹之欲,有趣有趣,不愧她看得上眼的小姑娘。 这么一愣神,马六就说到别处去了:“......不单是京城里的贵人们,就连外头跑商的都爱往咱们这儿来呢,”他看了一眼赵蓁,“有您这样儿头回上京的,也有南来北往的商贩,每年一到秋天,做粮食生意的行商都要来咱们这儿收紫米,头先儿来的那一回您正好错过了,不然也能跟着瞧一瞧......” 赵蓁略带遗憾道:“可惜了啊......” 那时她还在陈家,其实是瞧见了的,商贾之事在士人眼中登不得大雅之堂,对她来说却比吟诗作对更有意思些,紫粳米不只陈家坝一处有产,但因为邓太后独爱陈家坝的紫粳米,对其颇多赞誉,市面上的紫粳米便以陈家坝为优,实际上赵蓁亲口尝过,陈家坝的紫粳米味道并不比别处强上多少,能在众多粳米产地中脱颖而出也多得益于邓太后的青睐罢了。 “依马管事之言,这陈家坝倒真是块儿风水宝地了,”季钰忽然插话,正在兴头上的马六想也不想就道:“那是自然,别看咱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但咱地界儿好呀,四通八达的一边连着京城,一边通向北边儿,离湄山西山小汤山这些地方都近,往那边儿走的便宜,行商的不管是往南还是往北,只要来了京城的,都要从咱们这里路过,而且咱们这儿地方也大,产的东西又好......” 后面的话赵蓁和季钰都无心再听,因为她们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南来北往的商人,繁华的背后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也是庆王府夫妻失和,父子离心的表象下所掩盖的真相。 还有什么地方比陈家坝更适合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呢...... 赵蓁灵光一闪的猜测,变成了现实。 用一百两银子打发了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马六之后,季钰摒退了所有下人,轻轻关上房门,转过身时,神情异常凝重。 赵蓁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然猜到庆王府可能有猫腻,但没有确认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或许是她想多了,或许...... 如今事实告诉她们,没有或许,她们已经身在旋涡里了。 “阿蓁,”季钰温柔的揽住赵蓁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在她背上:“无碍的,咱们只作不知便好,自会有人来管。” “说什么傻话,”赵蓁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她接下关衡山的考验开始,不,应该是从她拜师开始,就注定了她要走到现在的局面。 “你......” 季钰望着赵蓁,眼中全是化不开的担忧。 庆王宁肯舍了名声也要把世子送到陈家坝来,无非就是因为要干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京城到处都是各方的眼线,多喝一碗粥都会被人看见,想要成事难于登天,陈家坝却没有这个顾虑,这里鱼龙混在,没人会注意是不是有陌生人来了,只要做得隐秘些,庆王世子想见谁都行。 庆王父子的目的,除了那至高无上的尊位还能是什么。 “无妨,”赵蓁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我早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可不是什么小家雀儿,凭他是谁也别想把我装进套子里去。” 事情查清楚了,赵蓁反倒没那么惊慌了,不就是一个当腻了王爷的人想往更高的地方爬么,既然有人想让她查到,那她就查好了,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借她的手来搅乱这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湖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 82 章 庆王谋反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是无迹可寻。 天子病弱一事并未瞒着外人, 市井的升斗小民都知道, 帝后年少结缡, 至今未得子嗣,宫里的娘娘们也没有一个怀过龙种的,天子自己也从不避讳, 大张旗鼓的招了宗室子弟进宫教养,虽未明言将从中择一人为储君,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头的含义。 宗室王爷们争先恐后的把儿子送进宫里,私下里也是小动作不断,打压别人抬高自己,弄得朝廷里人心惶惶, 若非内阁六部稳得住, 五军都督府也是武宗年间熬过来, 现在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儿。 在这个人人都把野心摆在明面上的敏感时期, 庆王府却激流勇退,不参与夺嫡之争,按说庆王与天子有恩,争夺储位优势甚大,但他却出人意料的拒了天子召世子赵宁的旨意,只说世子才疏学浅不堪大任, 后来又处处表现得与世无争, 仿佛对天下至尊并无一丝一毫的觊觎, 还得了朝中文人的一致赞誉。 现在看来,他却不是不争,而是想争的太多了。 送赵宁进宫确实更保险一些,但这样一来,将来上位的就是世子赵宁,他这当父亲反而要退让,向亲儿子俯首称臣,谋反就不同了,武宗的先例摆在前头,事成则一步登天,庆王历经仁和兴元两朝,亲眼看着武宗如何从一个不显眼的王爷一路杀上皇位,如今的局势比武宗那时候更有利,他若想效仿武宗也并非不可能,隐忍退让不过是麻痹世人的假象罢了。 赵蓁现在担心的不是庆王能不能成事,很明显,她被诳来陈家坝的原因并不是陈刘氏,而是庆王府。至于为什么这样笃定,呵,若说关衡山那个千年老狐狸是无心的,她能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酒壶使! 季钰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只不过他忧心的更多:“关先生此举......到底有什么目的?” 兜来转去,还是要回到原点,困扰她们已久的问题,关衡山。 赵蓁支着下巴,双眼微微眯起,是时候弄清楚关衡山这个人了。 “走,咱们回去找老太爷去。” 赵蓁拉着季钰一路奔回京城,到了家门前却没急着去南山苑,而是拐了个弯儿去赵家走了一遭。 关衡山要紧,庆王府也要紧,依赵蓁的性子,不弄清庆王世子在陈家坝见了谁,她绝不会轻易罢手。 赵宁长居于陈家坝,谷雨正好也要三天两头的往那边跑,还跟陈家坝的地头蛇称兄道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谷雨双目发直的望着他家姑娘,无语凝噎。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秋梨的心酸,同样都是当下人的,别人家的下人只要会伺候主子就是个好下人,为何他们却要承受这些远远超出他们能力之内的事? 留意庆王世子的动向? 说得再委婉也掩饰不了窥视皇家的大罪! 谷雨内心是崩溃的,冒充刘大人的侄子就够他心惊胆战的了,现在还要去监视庆王世子,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赵蓁也知道有些过分,但她手上能用的人太少了,又要瞒着两家长辈,不能用家里的人手,季钰那儿只有一个之初,可之初那性子跟季钰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实的不得了,真让他去,只怕用不了三天就被人灭口了,不找谷雨,总不能叫秋梨冬葵两个丫头去罢。 “要不......”赵蓁软了语气,谷雨以为她要心软了,瞬间有了精神,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她家姑娘从来就不是个心软的人,“我请霍师傅同你一道儿,要是遇上危险,有他在,你的小命好歹能保住。” 谷雨:“......” 要真到了这个份儿上,就算霍师傅保得了他一时,也保不了一世啊! 赵蓁到底是过意不去,窥探庆王府一事非同一般,但凡出一点纰漏,谷雨都要交代在陈家坝。 她狠狠皱着眉头,果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季钰见不得她愁眉不展的模样,轻声道:“不急在一时,那边谋划此事想必也不止一两年了,咱们先静观其变。” 弄清楚关衡山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赵蓁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太贪心了,还是先顾这头吧。” 谷雨眼看没自个儿的事了,忙不迭的溜了,那架势快得很有鬼在后头追一样。 赵蓁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道:“我有这么吓人么?” 季钰斯文的笑笑:“没有。” 不管在别人眼里吓不吓人,反正在他眼里,阿蓁哪儿哪儿都好,只是偶尔有些淘气。 南山苑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老太爷待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心的紧,季钰季锦这几个正经的孙子都在排在后面。 赵蓁季钰联袂而来,进门就直直的望着老太爷,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老太爷不愧是老太爷,对两个大活人视而不见,继续侍弄他的兰花。 这盆兰花正是赵蓁弄来打算送给季钰的,没成想还没到季钰的手里就被老太爷瞧见了,老太爷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赵蓁,活活把赵蓁看虚了,没奈何,赵蓁只能忍痛把兰花送到南山苑去。 这事儿季钰自然是知道的,赵蓁刚找到兰花就给他写信表功,后来兰花被老太爷截胡,季钰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倒不是舍不得花,只是那花是阿蓁的心意,如今却被祖父抢走了,每每想起来,季钰都免不了要怄上一怄。 老太爷并不觉得自个儿横刀夺爱,也没有半点愧疚之意,晾了两人大半个时辰之后,他老人家才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进屋里等着罢。” 这语气明显不对...... 赵蓁拼命给季钰使眼色:咱们没干什么触霉头的事情吧? 季钰也纳闷儿呢,按说现在应该是他生祖父的气啊,怎么反倒成了他的错了? 进了屋里,老太爷叫季钰泡茶,季钰心知这是要支开他,一时踌躇着没有动作,老太爷也不恼,只平平道:“不想要花儿了?” 一击即中,季钰做梦都想把兰花要回来,只苦于没有办法,现在老太爷拿花儿来威胁他,无非就是吃准了他的要害。 赵蓁不忍见季钰为难,主动解围道:“你去你的,祖父这么疼我,我陪他老人家说说知心话也好。” 季钰满怀心事的走了,留下赵蓁和老太爷大眼瞪小眼,准确的说,赵蓁的大眼睛瞪着老太爷,老太爷满是褶子的小眼睛并没有看着她,而是虚虚的望向窗外已经凋谢的只剩几颗零星金色花朵的桂花树。 赵蓁咳嗽一声,试图找找存在感。 老太爷瞟她一眼:“有话便说。” “嘿嘿......”赵蓁挠挠后脑勺,选了个自认为不那么生硬的开头:“我记得您老人家与我师傅是好友......” 老太爷微一颔首:“不错。” “那您可知道,我师傅究竟为谁办事?” 赵蓁收起嬉皮笑脸,毫不避讳的看着老太爷的眼睛,关衡山受人之命这个念头并非心血来潮,回来的路上她和季钰做了无数种设想。 一是关衡山无意中发现了庆王谋反,想要借她的手告诉季家。 这个理由是最保险的,但也是漏洞最明显的,谋反牵连甚广,一个不好她就会折进去,除非关衡山故意害她,否则实在没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他只需要写封信给老太爷,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凌霄阁偶遇之前,她与关衡山素昧平生,成了师徒之后,她对关衡山虽不说毕恭毕敬,但也尽到了为人徒弟的本分,关衡山与赵家也没有任何恩怨,更犯不着害她一个小姑娘。 关衡山背后另有他人是季钰猜的,虽然离谱了些,却让赵蓁潜意识里觉得有几分可能,如果关衡山是受人之托,那么......背后的哪个人又会是谁呢? 赵蓁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爷让她问,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假如季钰说准了,老太爷便是她们唯一能求证的地方。 季老太爷沉默良久。 赵蓁不动声色的观察者老太爷脸上细微的变化,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在她问出那个句之后,老太爷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像是愣住了,又像是慌乱。 ......莫非真的让季钰猜着了? 赵蓁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自平静,一眨不眨的望着老太爷。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爷终于开了口: “无可奉告。” 赵蓁“腾”的一下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一旁的椅子,木椅撞在地面上发出剧烈的声响,两人却无暇关心这点动静。 “所以,祖父是在告诉我,真的有一个不知名的人在暗处?!” 赵蓁指着老太爷,换作平常,她绝不敢做出如此不敬不孝的动作,但现在她实在顾不得礼节,老太爷不肯说,却也证明了一点,关衡山背后有人,而且老太爷知道这个人是谁。 老太爷一贯慈爱温和的双眼中添了几丝赵蓁看不懂的情绪,他没有计较赵蓁的无礼,只徐徐道:“你可记得,‘落子无悔’。” 拜师之前,赵蓁来南山苑求老太爷出马说服她爹娘,老太爷问过她: “落子无悔,你可想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 83 章 赵蓁心中一震, 落子无悔......老太爷当日说的,便是今日的局面? 她满眼疑惑,中间还夹杂着几丝不可置信。 “您......” 对上老太爷波澜不兴的眼神后, 赵蓁忽然没了继续问下去的欲望。 无可奉告。 老太爷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赵蓁突然转身就走。 季钰放心不下,煮好茶立马赶了回来,进门时正好撞上跑出去的赵蓁,见她神情不对, 心里一突,想伸手拉住她, 不料赵蓁却甩开了他的手,直直的冲了出去。 望着空空的掌心,季钰愣了愣,抬眼便见老太爷站在门前, 历经沧桑的眼睛此时正看着赵蓁离去的方向。 季钰心里一空,事情恐怕脱离掌控了。 “祖父......” 追赵蓁之前,他想再弄清楚一件事。 老太爷挥了挥手止住他的话, 略显疲累道:“去罢,该找谁,你心里有数。”说完, 他关上了房门, 把季钰隔绝在外面。 季钰不敢耽搁,转身就往马房里跑。 赵蓁会去的地方, 一定是白鹿山。 季钰一路紧赶慢赶, 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追到白鹿山山门前并没有看见赵蓁的影子。 此时的赵蓁,已经站在关衡山面前了。 来势汹汹的赵蓁却没有引起关衡山的侧目,衡山草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关衡山也与往常一般闲适安逸。 衡山草堂用篱笆拦着,周围是一片树林,靠近草堂的四周种的许多果树,深秋时节,树上的果子只剩顶上寥寥几颗,果子上还有鸟儿啄过的痕迹,关衡山站在树下,苍老的手捡起枯萎的树枝,扔进身后的柳条筐里。 此情此景,赵蓁就是有千言万语也被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站着做什么?”关衡山没看赵蓁,但这句话却是对着她说的,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枯枝,语气稀松平常:“还不快干活。” 赵蓁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来白鹿山就是要找他问个明白,结果呢,她还没开口,关衡山倒先使唤起人来了,她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原来师傅还认我这个徒弟,我还以为在您老人家心里,徒儿早就是个死人了呢,”她心里有气,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若不是顾忌着师徒之别,依着她的脾气,直接动手都不奇怪。 关衡山终于舍得看她一眼了:“吃了枪药不成?秋日里天干物燥,火气太重不如用些败火的茶水,免得旁人以为老夫教出来的徒弟是个不知尊师重道的粗人,”当徒弟的不客气,师傅只有更不客气的,哪里会忍她让她。 “......”赵蓁死死的捏住拳头,瞪着关衡山险些要瞪出火来,咬牙切齿道:“分明是你不讲道义......” “哦?”关衡山嗤笑一声:“未知你口中的‘道义’二字,作何解释?” 赵蓁自认什么样儿的人都见识过,但关衡山摆出的无赖样还是让她怒不可遏: “道义就是我诚心诚意的侍奉师傅,师傅便不说视我如己出,我自也没那天大的福分,可您不该如此坑害于我,若只是我自己也就罢了,我赵家上下几十口人,季家百余口人,全都要牵连进去,您扪心自问,您心中不亏么?!” 声声诘问,掷地有声。 林中一片寂静,唯有鸟鸣声时而响起。 关衡山神色不变,平静道: “以退为进,浑水摸鱼,用的不错。” “啾......” 一声悠长的鸟鸣声忽然传入对峙的师徒耳里。 被他识破,赵蓁也不觉得尴尬,她的怒气泰半都是装出来的,老太爷闭口不言,她也没指望关衡山能老老实实把真相都告诉她,所以她耍了个心眼儿,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糊弄住关衡山,被拆穿了正好,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说清楚。 “不知师傅是否愿为徒儿解惑?” 赵蓁定定的看着他,大有关衡山不说她就不走的架势。 关衡山突然笑了一声:“何来疑惑?” 赵蓁道:“来之前,我曾问老太爷师傅背后是否有人,老太爷不肯说。” “他不肯说,你又怎知我就肯说?”关衡山老神在在的背着手,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我来不是问师傅那人的身份,而是想请师傅告诉我,为何是我?” 赵蓁不敢深想指使关衡山的人到底是谁,但她要知道为什么选中她,她爹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祖上也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人物,外家更不用说,出了嘉阳没人知道柏家,更不用说她还是将将及笄的女子,纵然比常人聪明些,但天底下聪明人多了去了,关衡山为什么不选季钰,不选孔尧,不选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男子,偏偏就看中了她? 赵蓁百思不得其解。 关衡山目光沉沉,半晌叹了口气:“随我进屋,有一样东西,也是时候给你了,”说罢,他也不管赵蓁什么脸色,径自进了屋内。 书房里依旧摆着数不清的书籍,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孤本被随意放在书架上,乌木桌上散落着几张宣纸,纸上写满了字,但赵蓁无心去看,她全副心神都在关衡山手里的画卷上。 画卷是关衡山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就是赵蓁第一次看见的用大铜锁锁着的几个大箱子其中之一,画卷用长长的布袋装着,布袋上满是灰尘,隐隐可见上面繁复的花纹,赵蓁迟疑着接过来,掸了掸灰尘,布袋露出了一小块儿本来的面目。 天青色的贡缎,上面绣着精致的回字纹,样式针法对赵蓁来说再熟悉不过,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布袋口子,翻出最上面的布料,内里绣着极小的字:玲珑绣坊。 赵蓁指尖微颤,玲珑绣坊的绣件儿多是常用之物,小到荷包帕子之类,大的有插屏什么的,但在她的印象中,温家从来没对外卖过装画卷用的布袋。 她看了关衡山一眼,关衡山回望着她,眼神深不可测。 赵蓁按下焦虑,动作轻柔的抽出画卷,慢慢地铺在桌上。 一副寒梅图,不同于时下文人所热衷的瘦梅,这副画的寒梅枝干圆润,花叶饱满,一株梅树上的花儿比几十副画加起来还要多,花儿也开得朝气蓬勃,看着不像冬日,倒像是春回大地的景象。 画上没有落款,只在左上角题着两句诗: 风摇暗香动,似是故人来。 赵蓁抬眼看关衡山,欲言又止。 这幅画是谁的?关衡山为什么要给她?还有他说的“是时候了”...... 是什么时候? 赵蓁满腹疑云,低头看着画,难道......答案就在这幅画里? 来时的困惑还没解开,如今又多添了一重,赵蓁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但见关衡山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便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她收起画卷装进布袋里,对关衡山行了弟子礼之后,脚步沉重的往山下走去。 走到凌霄阁时,却见季钰站在树下,面色发白,衣衫发髻微微凌乱。 赵蓁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到他面前,心疼道:“你怎么跟着来了?骑马来的还是坐车来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 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季钰抱进怀里,赵蓁不自觉的住了嘴。 季钰力气出奇的大,仿佛要把赵蓁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季钰......” 赵蓁心头发软,她的小呆瓜只有落水那回像今天这样无助茫然过。 季钰抱着她不说话,却让赵蓁不知飘在何处的心落回了胸膛里,她反手回抱住季钰,温热的身躯暖了她的手,也暖了她的心,她也不再出声,静静地依偎在季钰怀里,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小时候她比季钰长得快,从来都只有她把季钰搂在怀里的时候,季钰反而像个小姑娘一样,如今形势颠倒,不过大半年的时间,重逢时两人相仿的身量就一去不复返,赵蓁和季钰进入了两个极端,一个长了不到一寸,另一个却高出半个头去了。 平日里还不觉得,现在这样安静地抱在一块儿,赵蓁立马意识到,她的小呆瓜,好像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赵蓁东想西想了半日,脑子里都是季钰,先前的疑惑担忧通通没了影儿。 不知过了多久,赵蓁手都抱麻了,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季钰这时也回过神了,一点一点卸了力道,松开被他困在怀里的赵蓁,清澈见底的眼睛直直的看进赵蓁心里。 赵蓁的心好像被蛰了一下,不疼,就是有点痒痒的,她突然有些委屈。 这段日子以来,她经历的太多了,起初只是为陈刘氏谋划,后来引出岳家的反常,接着又查到庆王府,得知庆王父子可能要谋反,她面上镇定,却不代表她心里不惊慌失措,甚至生出了恐惧。 这些事情是她以往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的,她也从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若非季钰一直在她身边支撑着她,她现在说不定已经陷入了谋反的泥淖里,或是一时冲动与关衡山决裂,不论哪一种,她,爹娘,哥哥弟弟,赵家的几十口人,祖祖辈辈的心血,便会如先前她对关衡山说的那样,因为她的莽撞而毁于一旦。 季钰的手从赵蓁背后移到身旁,然后毫不迟疑的握住赵蓁的手,郑重道:“无论今后怎样,我都陪着你。” 赵蓁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翻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故作轻松的逗他: “怕什么,你别忘了,咱们俩可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狠角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 84 章 季钰没有纠正她, 打遍京城无敌手的只有她一个人, 他从来都是劝她收敛些的。虽然有些偏差, 但话不同理同,只要他们携手, 无论怎样的艰难险阻在前面等着他们, 他们都不会畏惧。 关衡山给的那副画一直被赵蓁拿在手上, 抱季钰的时候也没放下, 冷静下来后, 这东西便显示出存在感了。 季钰疑惑道:“这是......” 赵蓁沉沉的看了一眼手上的画:“回去再说。” 所谓回去其实还是回的临溪院。 寒梅图工工整整的摆在季钰的书桌上, 赵蓁抄着手立在一旁, 眉心微皱, 一脸凝重。 季钰俯下身用探究的眼神一寸一寸的审视画卷, 但一无所获。 这幅画没有裱过的痕迹,原始的画纸上统共只有两样东西,一树梅花,两句诗,究其笔锋格调, 竟不似季钰记忆中任何一人,饶是过目不忘如他也无法分辨出这幅画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风摇暗香动, 似是故人来。” 季钰声音极轻的念出来, 这两句诗化用了前人的诗词,大意应该就是画中的场景, 但后一句里“故人”却并出现在画里...... 霎时间, 他心中大震, 故人莫非就是阿蓁?! 赵蓁一直注意着季钰,见他面色突变,额上冷汗涔涔,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瞧出什么不对了?” 季钰摇摇头,不不不,许是他想错了,阿蓁与关衡山相识不过半年,一个才十六岁,一个年逾古稀,如何称得上故人,或许,或许阿蓁只是长得像关衡山的故人。 季钰其实忽略了一点,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肯定这幅画的意思就是“故人”二字。 赵蓁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季钰定了定神,转头看着她道,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平心静气道:“我想关先生应该是认识一个与你长得相像的人。” 赵蓁瞪大眼睛,食指指着自己鼻子,惊呼道: “跟我相像?!” 季钰点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关先生一生识人无数,遇见过与你相像的人也不足为奇。” 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 但赵蓁总觉得哪里不对,若真有那么一个人,那她与关衡山又是什么关系呢,泛泛之交还是亲近之人? 若是泛泛之交,定然不会让关衡山初次见面就要收她为徒,可要是亲近之人......这个人到底是他的亲人,还是别的? 更让赵蓁不解的是,拜关衡山为师以来,他教给她的东西处处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先时还不觉得,如今细细一想,整件事仿佛就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阴谋,从夫子庙会开始,关衡山领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庆王谋反这个旋涡的中心。 倘若她真的长得像关衡山的故人,试问这个故人得跟他有多大仇才让他兜了这么大的弯子报复到她身上。 赵蓁越想越觉得可疑,季钰的说法经不起推敲,她自己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不行,”赵蓁不想坐以待毙,收起画卷,提脚往孔家走去,季钰瞬间就明白她要干什么了,这世上不只关衡山和老太爷活的久,他们不愿意说,别人却未必。 孔大老爷不比季老太爷年长,但也到了耳顺之年,老太爷是三朝元老,他也是,只不过官没有老太爷做的高,又常年在翰林院做学问,不怎么显眼罢了。 赵蓁有一段日子没见过孔尧了,再次见到孔尧却是为了求他帮忙。 “你拿着这幅画去见大老爷,就说是我新得的,请他老人家鉴赏鉴赏。” 孔尧隐约知道她在陈家坝干什么事,具体的却不大清楚,但他一贯听赵蓁的话,赵蓁难得求他,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阿姐放心,我这就去找祖父。” 赵蓁见他一句话也不问,心里有些感慨,这孩子心眼儿实诚,当年不过是顺手帮了个小忙就被他记了这么多年,思忖片刻,略带愧疚道: “阿姐眼下遇上了麻烦,这幅画便是解题的关键,不过你也无需忧心,我已经找过几位长辈,他们都讳莫如深,想来这里面有什么我们不能知道的缘故,倘若大老爷也是如此,你也不用强求,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孔大老爷也算是看着她们几个长大的,平日里见得不多,但每回他都会关心她们的学业,虽然偶尔有些严厉刻板,但总的说来也是一位可敬的长辈,赵蓁现在能指望的人不多了,如果孔大老爷也缄口不言的话,她就只能使点极端的手段了。 孔尧一贯严肃正经,听了赵蓁的解释面上更加肃穆: “阿姐的麻烦便是我的麻烦,尧虽不敏,亦愿为阿姐赴汤蹈火。” 赵蓁心中感动,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道:“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不过些许小麻烦罢了,你阿姐这么厉害的人,弹弹手指就过去了。” 孔尧将信将疑,却也没拆穿她,对她和季钰行过礼后便径直去了祖父的院子。 赵蓁叹口气,回头看季钰:“真不想把他也拉下水......” 季钰别起她的耳发,柔声道:“你现在不告诉他,将来他得了消息也是一样,阿尧生性善良,知恩图报,叫你一声阿姐,你就是永远是他的亲姐姐。” 赵蓁半是无奈半是欣慰的摇摇头:“这小子......” 孔尧性情温和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认定了赵蓁作姐姐便十年如一日的尊敬爱护她这个姐姐,即便大多数时候她并不是个十分合格的姐姐。 赵蓁嘴上说是小麻烦,孔尧却知道并非如此,赵蓁天不怕地不怕,小时候惹了再大的祸事都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模样,但方才她轻松的外表下隐藏的不安还是被他察觉到了,孔尧神色渐重。 孔大老爷在书房里写字,他偏好王右军的行书,兴致上来能关在书房里练一整天,外头都说他性情孤僻,难以亲近,清风街的邻居兼同僚不知凡几,但却只有赵适与他聊得来,两人都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赵适也是个恬淡守静的人,进了翰林院以后,两人处的越发和睦,赵蓁一直觉得孔大老爷默许孔尧叫她阿姐就是沾了她爹的光。 毕竟孔大老爷自个儿都把她爹当作正经的子侄晚辈,她比孔尧年长,叫她一声阿姐合情合理嘛。 孔尧规规矩矩的问过安,告了声罪后直截了当的把画摆到大老爷书桌上:“孙儿有一事相求于祖父。” 孔大老爷看了一眼包裹着绢布的画卷,面色不改:“何事?” 孔尧抽出画卷,徐徐展开来:“这副画,请祖父指点。” 来的路上他没有拆开看过,打开之后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赵蓁的意思了,这幅画上没有落款。 大凡文人,都爱在自己的画作或书法上留下印记,以告知后人此为何人所作,名家之作上不仅有作者的印章记号,还会有收藏之人的印章,这幅画上却是干干净净,除了两句言语不详的诗,什么记号都没留下。 孔尧没有赵蓁季钰那样的好记性,但他继承了孔家人与生俱来的认真与钻研,天赋不够,他便用十倍百倍的努力来弥补,尤其前面有季钰作榜样,这十多年来他所涉猎的书籍文章比常人几十年都多,但在他以往接触过的书画里,没有类似的风格。 他看着孔大老爷,顿了顿,撩起袍子直直跪在地上:“孙儿知道祖父或有难处,但此事关乎阿姐,还请祖父念在阿姐于孙儿有恩的份上,帮阿姐这一回。” 赵蓁救过他,但那只是孩童时期的小打小闹罢了,如今这么郑重其事的提出来,不过是提醒孔大老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孔大老爷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家孙儿,这孩子从小就执拗,认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现在为了赵蓁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但......这不是他能管的。 孔尧跪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头深深地伏下去,对孔大老爷行了大礼: “祖父尝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孙儿幼时因力弱受人欺凌,幸得遇阿姐路见不平,如今阿姐有难,孙儿岂能置身事外,若祖父不肯指点,孙儿不敢强求,唯有代阿姐受之,已偿其恩。” 孔大老爷脸上的沟壑加深,神情也变得难测起来,素来温顺守礼的孙子跪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说着要报恩,还要替赵蓁受过......他长长的叹息一声: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这幅画的主人实非我能提及。” 孔尧心中大惊,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不能提及......从古至今,不能提及的人只有一种,需要避讳的人。 “祖父的意思是,”他喉头发干,声音也飘忽不定:“此画是兴元......” 武宗驾崩之后,今上深恨他弑父弑兄,不喜有人说起他,不得不谈及之时也以其在位期间的年号“兴元”二字代替,天子如此,下面的人自然有样学样,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就含糊过去,久而久之,武宗变成了忌讳,轻易没人敢说出口。 孔大老爷说不能提及,孔尧首先想到的便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 85 章 孰料孔大老爷却摇了摇头:“并非兴元, 更在其上。” 兴元之上,唯历代君王而已。 孔尧浑浑噩噩的走出书房,想起还在等消息的赵蓁,心中一时翻江倒海。 赵蓁一看见他的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好,她与季钰对视一眼, 同时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阿尧......” 闻言,孔尧抬眼望向她,眼神略显怔忡:“阿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他迟疑着交到赵蓁手上,踟躇不安道: “祖父说, 此画的主人位在兴元之上。” 赵蓁心中“咯噔”一声,她最怕的情形发生了, 这幅画牵扯到了皇家。 庆王谋反一事乃是秘密进行, 绝无可能关衡山一个闲云野鹤之人轻易发现,但关衡山不仅知道了,还煞费苦心设局引她下水,先前赵蓁不敢深想这背后的阴谋, 就是怕关衡山听命皇家,但现在已是避无可避。 赵蓁心不在焉的安慰孔尧两句,带着画与季钰再次回到了临溪院。 这一次,相对而坐的两人表情比去孔家之前更为沉重。 这幅画关系着关衡山于万人之中挑中她的原因,一句“似是故人来”便是点题之笔, 两人都认为故人与赵蓁有着莫大的渊源, 谜底就是作画的人, 现在孔大老爷又告诉她们,作画之人是某位不能提及的皇帝。 赵蓁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揭开,她看向季钰,季钰并不比她好多少,自知事以来,他一直将赵蓁看得比自己都重要,如今赵蓁遇上这样的危机,他比她更加焦心。 “琢之......” 季钰紧紧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手掌覆在赵蓁冰凉的手上,就像一股力量传到她心里: “没关系,无论你是谁,我都不在乎,好也罢歹也罢,阿蓁就是季钰的阿蓁。” 他知道赵蓁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怀疑,他也同样如此,这份怀疑无凭无据,甚至离谱的叫人瞠目,但越是离谱的念头,往往就是真相本身。 赵蓁也说不清怎么会怀疑其自己的身世来,在孔家的时候冥冥中就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可能不是赵家人,现在静坐在临溪院里,她想得只会更多。 疑惑一起,这十几年来的回忆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往常被她忽略的异常之处也愈发清晰。比如说,父母身边的心腹下人都是她两岁之后进府的,她记不清两岁之前的事,但她知道周妈妈并不是她的奶娘,周妈妈也从不曾以奶娘自居,她幼时好奇也问过周妈妈,周妈妈告诉前头还有一位李妈妈,老太太去的那年随老太爷一块儿回嘉阳了。 祖父回乡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才两岁,还不怎么记事,依稀记得祖母因病去世,家中发生了许多事,后来听母亲说当时父亲刚考中进士不久,原该回嘉阳为母守孝,却因为一手好字入了武宗的眼,夺情留职,祖父与祖母少年结发,祖母离世后祖父无心仕途,索性辞去官职扶灵回乡去了,府里的老人们多是伺候祖父祖母的,其中就有她的奶娘和父亲身边儿的人,祖父带着他们一起走了,她记得母亲还说过,“父亲母亲不孝,不能侍奉在你祖父身侧,便请几位妈妈代我们服侍老太爷了。” 那会儿她就是随口一问,也没往心里去,现下想来处处都是疑点。 赵蓁不善宅斗,却也知道下人成群离开多是为了掩盖主人家的秘密,就像灭口一样,只不过她家里换成了把人远远儿的送走。她坐在椅子上,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出,一直没干过,马上就要入冬了,风往身上一吹,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如果她的身世有鬼,那她该去问谁呢? 父亲母亲? 他们会告诉她吗? 原以为搅入谋反就是她这十六年的人生中遇上的最棘手的事了,没想到后面还有更惊心动魄的事情等着她,饶是她心性坚韧也被这一连串的匪夷所思的变故打得方寸大乱。 此时此刻,嘴皮子利索的她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连下一步该干什么都找不到方向。 季钰便成了她的指路明灯,他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柔和也更坚定: “身世亲缘乃上天注定,非人力所能及,我们现在不想别的,先把事情弄清楚可好?” 赵蓁有些涣散的眸子渐渐聚焦,最后定格在季钰的眼睛里。 季钰的眼睛里藏着担忧、慌乱、焦急、无措......等等等等,但最重要的,他眼睛里有一束不可忽视的光芒,光芒之中映着赵蓁的茫然不清的脸,赵蓁被这光芒所吸引,失魂落魄不知飘到何处的心奇迹般的落回了原处,同时她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坚不可摧。 季钰说得没错,身世也好,亲人也好,都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就算真相是最坏的那一种,她也还是用这个名字活了十六年的赵蓁,赵适与柏氏的女儿,赵莘赵菻的姊妹,季钰的未婚妻。 “季钰,”赵蓁收敛心绪,神情严肃,目光深远:“你放心,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怕。” “好,”季钰微笑着点点头:“我都陪着你。” 正如他在赵家列祖列宗灵前发过的誓,穷一生护赵蓁安稳。 赵蓁整理好心情,将画留给季钰,自己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了家。 赵家自来就是鸡飞狗跳,赵蓁不在的时候还好,只有菻哥儿一个猴精转世,闹也闹不出什么大名堂来,倒是没以前那么吵闹了。 进门的时候赵蓁有点不习惯,傍晚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父亲归家,母亲忙前忙后张罗晚饭,菻哥儿鬼头鬼脑的在几处门上来回张望,看到她出现又溜得比兔子都快,扭捏的不像她记忆中那个略有些任性骄纵的弟弟。 今日也是如此,赵菻得了消息,知晓她在季家,打从半个时辰前就在偏门等着,间或抱怨几声,却坚持不愿离开,直到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季家的角门里。 被最亲近的姐姐冷待了小几个月,赵菻就是钻了牛角也不得不退出来了,一个人在家时不免回想姐姐为什么不像小时候那样顺着自己,为什么不愿带他一起出门一起去玩儿,本来他是想不通的,上个月大哥休沐回来,见他神色不对就问他为何不开怀,赵菻原本是抱着让大哥评理的心态控诉赵蓁的种种不友爱手足,谁知赵莘听完却哈哈大笑: “你又不是吃奶的小娃娃,阿蓁还能走哪儿都把你抱在怀里不成?” 赵菻不服气:“那季钰还比我大三岁呢,他为什么就能跟着姐姐?” 赵菻呼噜了一把他的大脑袋:“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季钰是阿蓁未来的夫婿,不光眼下,今后的几十年里阿蓁都要跟他在一处的。” 赵菻这才意识到姐姐定亲意味着什么,从今往后,姐姐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姐姐了,她是季钰的未婚妻,不久后还将是季钰的妻子,余生都要与季钰同在一处,百年之后也会与季钰同归一处,他有些懵,一股酸涩委屈袭上心头,嘴里低声喃喃道: “姐姐为什么要嫁人呢......” 赵莘不懂他的矫情,反而一脸惊悚的掏掏耳朵:“你别是吃坏了脑壳吧?!” 赵菻幽幽瞪了他哥一眼,赵莘抖了抖鸡皮疙瘩,想着好歹是亲弟弟,决定暂时做一天的好兄长,为不懂事的傻弟弟解开心结: “你姐姐嫁人,自然是因为她想嫁啊,她从小就最喜欢季钰,咱们清风街,外头的常乐街,还有永福巷子里,多少小子丫头们哭着喊着想跟她一块玩儿,她都爱答不理的,架子端的那叫一个高,只有季钰的待遇不一样,你姐姐是上赶的那个,季钰好文,不爱出去野,她就硬是抽出空闲来陪季钰读书,起先咱们打架都不管不顾,后来你姐姐为了叫季钰开心,活活练出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还说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把人怼哭就行了,不要太暴戾......” “明明是个棒槌脾气,生生把自个儿逼成了文武双全的奇葩,”赵莘说着自己都摇了摇头:“季钰幼时身体不好,你姐姐比谁都上心,从来不耐烦去庙里的人,每回母亲上香都要跟着去给季钰求个平安签,平日里更不用说了,谁敢说季钰一个字,她就跟谁翻脸。” 说到这里,赵莘苦笑了一声:“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有大伯父家的两位堂兄都为这事儿挨过她的揍。”那会儿家里只有一个妹妹,这个妹妹虽然不比别人家的小妹妹软糯可爱,但三个傻哥哥还是稀罕的不得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先紧着妹妹,结果倒好,妹妹一转身儿就把哥哥们给的好东西全捧到季钰面前去了,这搁谁谁也受不了,哥仨琢磨着给季钰一个教训,最好吓得他里自家妹妹远点儿。 后来嘛......不说了,想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赵菻鄙夷的看着他哥:“你们三个都治不了季钰一个,真丢脸!” 赵莘一巴掌拍在倒霉弟弟脑门儿上:“说什么呢,我们这叫让着他好不好?!再说了,我们也不是打不过他,要不是你姐姐来得巧......”话音未落,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弟弟带偏了,忙把话题扯到原处:“不是,我跟你说的是季钰和你姐姐,总之她们俩就是天生一对,地上一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谁离了谁都不行,你也收敛收敛你的脾气,对季钰客气点儿,那是你未来姐夫,你姐姐心尖尖儿上的人。” 赵菻没出声,赵莘暗自叹气,这破孩子,生的一副七窍玲珑心,脑子里的弯弯绕比一大家子人加起来都多,不跟他说清楚了只怕以后要坏事。 “你呀,”赵莘戳戳他的脑门儿,收起笑脸正经道:“我只告诉你,你不喜欢季钰,就是不喜欢你姐姐。” 赵菻立刻反驳道:“我最喜欢姐姐了......” 还没说完就被他哥打断了:“既然你喜欢阿蓁,就该尊敬季钰,在你姐姐心里,她和季钰,从一生下来就是一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 86 章 一番促膝长谈之后, 赵菻逐渐领会了哥哥的意思,季钰在姐姐心中比任何人都重要。虽然心中仍有些不舒服, 好在他也不是个愚笨的,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拧着了。 赵菻想服软,赵蓁却一刻也不得闲, 他找不到人只得耽搁下来,这样一推再推, 就到了今天。 赵蓁立在门前, 赵菻躲在门后, 见姐姐半天不开口, 迟疑着一小步一小步挪腾到她面前, 期期艾艾的看着她的脚, 小声道:“你回来啦......”说完他就咬了自己的舌头, 明明该道歉的, 可临到头却又把话咽回去了。 看到赵菻的那一刻,赵蓁心里想的全是她和爹娘,以及哥哥弟弟的不同之处。父母长相并不十分出色,父亲儒雅,母亲端庄, 哥哥像母亲,勉强称得上端正俊朗,弟弟则继承了爹娘的优点, 是赵家这一辈的小子里相貌最出众的, 从小赵蓁就以此为由调侃哥哥, 说他多半是捡来的,现在想来,其实长得最不像赵家人的是她才对,母亲与哥哥一样是圆脸尖下颏,父亲和弟弟则是方脸,只有她长着一张鹅蛋脸,下颌处棱角稍显锋利,看上去并不像一般的鹅蛋脸一样明显。 赵菻等了好久都不见姐姐开口,心下认定她恼了自己,顿时后悔不跌,垂头丧气的盯着赵蓁鞋面上绣的鲤鱼,软着声音认错: “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跟季钰置气,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姐姐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赵蓁原本就没有生他的气,现在就更不可能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她伸出手温柔的摸了摸赵菻的头:“好......” 赵菻没察觉她的不对,姐姐原谅了他,他现在恨不得蹦起来:“姐你最好了,我就说嘛,像我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弟弟,怎么可能有人舍得不理我......” 危机过去,赵菻立马恢复了臭屁本性,在他姐面前把自己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放在平时赵蓁早就收拾得他老老实实了,但今天她只觉得害怕,怕自己的预感成真,怕她不是菻哥儿的亲姐姐。 姐弟俩和好如初,至少在赵菻和其他人的眼中是这样,上至赵适夫妇,下至赵家的下人们跟着都安心不少,这小半年菻哥儿就没个安生的时候,偏姑娘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急坏了家里的人,连柏氏都时不时的旁敲侧击,让赵蓁跟弟弟说句好话哄哄他,赵蓁却只作不知,如今总算雨过天晴了。 让柏氏高兴的不止如此,赵蓁这回回来就像野够了一样,整日待在家里安分的不像话,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有时甚至连怀玉轩都不迈出一步,柏氏深觉得不对劲,这一日趁着早晨问安的功夫拐着弯儿提了一句: “关先生近日可好?这天儿越渐冷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先生一个人在山上多有不便,不如请他来府里住几个月如何?” 赵蓁现在光是听见关衡山的名字都堵得慌,更别说请他来了,手上拿着赵菻硬塞过来的冻梨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师傅喜静,无需多此一举。” 就知道这师徒俩闹了矛盾了,从前赵蓁哪回提起关衡山时不是一副崇拜濡慕的模样,今儿这不冷不热的,不是有气是什么,柏氏是当娘的,除了卫国公夫人郭太太那个护犊子护到黑白不分的人,当娘通常的都会先找自家孩子的不是,她正了正嗓子,不赞同的看着赵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没有家人,你就是他最亲近的晚辈,便是有什么摩擦,念着先生那样大的年纪也该顺着些......” 赵蓁心烦意乱的打断柏氏的话:“没有,师傅好得很,”何止是好,简直就是随心所欲了。 柏氏见她情绪不对,和缓了语气正要再劝,赵蓁却立时站了起来:“母亲事忙,女儿就不打扰您了。” 硬邦邦的施了礼,赵蓁转身出了流芳院往怀玉轩走去。 柏氏看了看赵菻:“你姐姐这是怎么了?” 赵菻最近粘他姐粘的紧,却也不知道他姐是哪里不对头:“姐姐不肯说......”他在怀玉轩里待了这么些天自然看得出来赵蓁的异常,但因着才得了姐姐的好脸色没几天,故而也不敢问太多,免得又惹姐姐不高兴。 母子俩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赵蓁平日里虽然胆大妄为了些,但就本性而言也不失为一个知礼懂事的人,对长辈恭敬有加,遇上品性不好的顶多也就悄悄翻个白眼儿,并不曾想今天这样不耐烦过,更何况关衡山不仅是她的师傅,还是天下读书人所仰望的文坛泰斗。 与其说赵蓁抵触抗拒的关衡山,不如说是真相,她心里有了猜疑是一回事,但让她像个木偶一样逆来顺受才是天方夜谭,依着她的性子,索性破罐破摔,大家都别想如意才好。 关衡山不是想让她捅开庆王谋逆么,她就不配合,他老辣,可她赵蓁也不是傻子,背后的人到现在都没现身,关衡山嘴里也没有一句痛快话,从头到尾都在故弄玄虚,拿她当猴儿耍,她倒要看看,没了她这个冲锋陷阵的,关衡山这出戏要怎么往下唱! 赵蓁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干脆自己把自己禁足了,她这里稳得住,坐不住的就是别人了,论心计城府赵蓁自知比不过关衡山和他身后的人,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眼下所处的位置,算不过人不打紧,先把水搅混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这次她十有八九是脱不了身了,总要拿些什么在自己手里,不然就是个十足的炮灰,跟人谈条件的底气都没有。 她也不是真闲着,身世成谜,父母那里不用想都知道问不出来什么,哥哥弟弟更不可能知道内情,家里的有些年岁下人都是她两岁以后才进的府,唯一可能说出真相的祖父远在嘉阳,赵蓁想查都不知从何查起。 这时候就显出人多的重要性了,清风街的发小们帮了大忙。 孔尧每日都要往季家去一趟,在季钰那里确定赵蓁暂无危险才肯回家读书,太过频繁的走动惊动了季锦季铄两兄弟,这两兄弟以为出了大事,赶忙也往临溪院里跑,季钰不能明着告诉他们,但孔尧一片拳拳之心,再加季锦季铄,以及闻风而来的虞家兄弟,面对着这些关心赵蓁的伙伴们,他又是感动又是为难,三弟四弟和虞五虞六好办,孔尧却不容易糊弄,临溪院里人满为患了三天之后,季钰终于扛不住去见了赵蓁。 赵蓁也不得闲,虞家兄弟一动,虞惜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兄妹三人分作两拨,一拨跟着孔尧去季家,虞惜则直接来的赵家。 季钰头疼,赵蓁只有比他更头疼的,那边看着是五个人,实际上就一个孔尧脑子灵光,其他人都是说什么信什么,而且孔尧敬重季钰,去了也只是略问几句,并不会胡搅蛮缠。反观她这里,虞惜一个人能顶上十个孔尧,心眼儿还多得吓人,以前说她应该去刑部真是没说错,这丫头逼供套话的本事简直就是与生俱来的,季钰还能抗三天,她一天都快投降了。 虞惜倒也没干什么,就是一直在赵蓁耳边回忆往事,从两人第一回见面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她随父亲去南边: “......你走得倒轻巧,可曾想过我们一时半刻不曾,整整六年连封信都没有,我还当你遇着什么事儿了,急的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又是托人打听消息又是求神拜佛的,结果倒好,你在南边儿逍遥快活,把咱们这些一起长大的都忘到天边去了......” 赵蓁听得脸都快皱成一团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在余姚那几年每隔两三个月就往京城里写一封信,虽说不是单给虞惜的,但也一次不落的问候过啊,怎么到了她嘴里自己就成了喜新厌旧的负心汉了...... 赵蓁这儿替自个儿鸣不平,虞惜那儿说得越发委屈,声音都哽咽了: “......整整六年,也就是我傻,把从前你照顾我护着我那些情分当成宝一般,总是割舍不下,明知道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我心里却总是盼啊盼啊,盼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虞惜抬起头来,平日里狡黠的杏眼此时红的像兔子一样,蓄满了泪水,泛着清凌凌的波光,倔强的盯着她不肯移开。 赵蓁心里一软,即便知道虞惜这番话多少有些夸大,但就是那么一两分的真情实感也足以令她心生愧疚,她自来心大,虞惜细腻敏感,本不适合做好友,但缘分使然,两人意外的成了朋友,而且是交了心的好朋友。 江南对她来说陌生而新奇,骨子里的自由奔放让她忽略了远在京城的旧友,一头扎进新天地里探寻新的事物,虽然不想承认自己的粗心大意,但赵蓁心里很清楚,在南边的六年,除了季钰以外,她很少想到清风街其他的发小们,虞惜......便是其中之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 87 章 虞惜想让赵蓁心软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但这半真半假的回忆一同勾起的还有她的心事,赵蓁不在的那几年,她虽不如自己宣称的那样黯然神伤,却也时常为无法预见的未来忧心,说是杞人忧天也好,矫情也罢, 赵蓁早就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对于她这样防备心重的人来讲,接纳一个人之后再难以拔除, 赵蓁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在虞惜心里的地位早已无可取代。 这样的方式虽然能迫赵蓁说实话,但也是伤人伤己, 虞惜心中又酸又涩,委屈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赵蓁心再大也知道三儿这是真伤心了, 也顾不得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伸手抱住虞惜瘦削的肩膀, 把人转过来“我错了, 你别哭啊” 虞惜轻轻捶了一下她“谁哭了” 赵蓁心道你这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儿了不叫哭还能叫什么,但她知道这话说出来才是火上浇油, 于是急中生智换了一个说法 “没哭, 没哭, 今儿风太大, 迷了咱们三姑娘的眼睛, ”又转头朝着外间喊道“冬葵, 快去把门儿关上,你家三姑娘身子弱,吹不得风。” “哎,”冬葵大声应了,一边腹诽自家姑娘在虞三姑娘面前没一点儿气概,一边手脚麻利的关好门窗,和秋梨一同守在外头。 秋梨朝内间努努嘴“你说三姑娘问得出来吗” 冬葵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回头胸有成竹道“别人我是没底的,但三姑娘么,你瞧着,这会儿里头指不定正说着呢。” 虞家三姑娘外表柔柔弱弱,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纤细人儿,其实比好些人家的当家主母还有心机成算,待谁都不见得真心实意,却独独把姑娘放在心里,这么些年也不曾改变过,这样赤诚的心意,姑娘又怎么舍得叫她失望呢。 冬葵这个旁观的人都知道虞惜对赵蓁的好,赵蓁身在其中只会更加清楚,虞惜这丫头虽然心思多,却不会惹人厌烦,她很少管赵蓁的事,先前陈刘氏的事一多半都是她的主意,但也是赵蓁先求上门,除了刚回京那一回把她堵在屋里问了一大通她在江南的事之外,平日里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赵蓁不说她也从不多问,赵蓁愿意说她就听着,该出主意也不含糊,不需要她动脑子她就听个有趣儿,真是再善解人意不过的好姑娘了,当然这只是赵蓁才有的待遇。 这一回不惜耍手段也要逼赵蓁说出实情也是因为怕赵蓁真遇到什么大麻烦罢了,正因赵蓁懂得她的担忧,所以对着她永远硬不下心肠,年少时的情谊珍贵难得,即使任意如她也不忍损坏分毫。 赵蓁放下所有的顾虑,把陈家坝的乱象和关衡山的诡计全说了出来,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把秘密都憋在心里,她已经快要憋出毛病了,季钰是唯一的知情者,但赵蓁心疼他又要修书又要操心自己的事,怕他身子受不住,不敢在他面前露出来,现在告诉了虞惜,虽然事情还没解决,但多一个倾诉的对象心里总要松快些。 虞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稳重的性子,但听完赵蓁离奇到极点的遭遇之后也惊得花容失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事情一说出来赵蓁心里反而没那么堵了,见虞惜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还有心思打趣“哟,咱们三姑娘也有舌头打结的时候啊” 虞惜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说正经事呢,谁跟你嬉皮笑脸。” 赵蓁略说一句就住了嘴,眼下的确不是笑闹的时候,关衡山那里不知还有什么后招,追查身世刻不容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况且虞惜向来有些叫人意想不到的奇谋,赵蓁本不想连累她,如今却没有别的选择了。 虞惜沉默片刻,复又问道“你能肯定你真的不是赵家亲生的么” 赵蓁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恍惚觉得当年家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像要掩盖什么,再有关衡山那副画” 似是故人来,如此明显的示意,赵蓁想不到别的可能。 虞惜眼中不自觉的泛起泪意,如果赵蓁不是赵家人,那她该多伤心啊,这一瞬间她有些后悔自己非要逼着赵蓁说实话,但转念又想到赵蓁若是不说出来,一个人闷在心里岂不是更难过。 虞惜兀自纠结,赵蓁有了这几日的沉淀反倒更镇定些,是与不是,她说了不算,但她不愿做个掩耳盗铃的傻子,不管真相有多残酷,她都要知道自己究竟姓甚名谁。 “别这样,”赵蓁拍拍虞惜的手背,轻声安慰道“不管以后如何,咱们俩的友情不会改变,只要你还认我,我就拿你当一辈子好朋友。” 虞惜顿时破涕为笑“什么我认不认你的,分明是你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才是,”以眼下的情形来看,赵蓁即便不是皇家的人也与皇家脱不了干系,虞惜还没担心她成了贵人就不认她们这些穷朋友了呢。 “这就对了,”赵蓁扯着她白嫩的脸颊,往两边拉成大饼样“笑起来多好看,干嘛愁眉苦脸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现在担心着担心那的,没准儿结果是好的呢,没准儿这只是关衡山的离间之计,或者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沧海遗珠之类的,到时候陛下一高兴封我个公主郡主的名号,再赐我千儿八百户食邑,你们这几个小东西这辈子就不愁了,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等你到了十八岁,我再给你找个英俊潇洒的郎君,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还没说完,虞惜一巴掌甩在她手背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沧海遗珠,我看你是鱼目混珠还差不多,”她揉着脸蛋,嘴上厉害手上温柔,一巴掌下去连个声响都没有,可见并不讨厌赵蓁捏她的脸。 赵蓁笑嘻嘻的收回手,虞惜又瞪了她一眼“有功夫扯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说着便是一副有了主意的模样。 “未知三姑娘可有什么高见”赵蓁学着读书人的模样给她行了个敬礼,虞惜高傲扬起小脑袋,垂在耳畔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小弧度的来回摇晃,细碎的金穗子晃得人眼晕。 步摇是赵蓁送给虞惜的十四岁生辰礼,虞惜夏天的生日,那时赵蓁忙着在京城周围寻访,幸得母亲提醒才想起来这回事,专门抽了一天的空闲陪虞惜,锦绣坊八宝楼逛了个遍,太平楼上好的席面也叫了一桌,虞惜回去时东西多的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最后还是虞五虞六两个出来帮着弄进家门的,回了虞家自然也少不了被人明里暗里的挤兑几句,但虞惜心情好,也就没跟她们计较。 这步摇是赵蓁看中的,当时在一片清淡素雅的首饰里,这支金光闪闪的步摇异常显眼,赵蓁不怀好意的把步摇拿起来说要买给虞惜,其实是想看她翻脸的样子,结果虞惜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就收下了,弄得她倒不自在了,又买了几支与虞惜相称的簪花步摇,但不知这丫头哪根筋搭的不对,那几支玉簪兰花步摇现在在首饰匣子里吃灰,这支浮夸的金步摇独得主人的宠爱,十天里有七八天都被她戴着。 赵蓁到现在都纳闷儿,难不成虞惜不仅表里不一,就连品味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高雅,往日里偏好素净的首饰其实都是因为不愿被人说庸俗,实际上真正喜欢的是这种闪亮耀眼的东西 赵蓁不禁陷入了沉思 虞惜见她一脸深沉,只当她是为了正事,搅着帕子犹豫道“咱们生的太晚,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你家里的老人也走的一个不剩,差起来确实是难了些。” 赵蓁立刻回神“嗯,先前我曾想是不是在你们府里打听打听”却因为不想连累她们,所以歇了心思,现在该知道的虞惜都知道了,就算赵蓁不说,她也要提出来的。 “是个路子,”虞惜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不妨这样,咱们把网撒大些,周围几家都别放过,一家走不通还有另外一家,只要有人能说出一两句有用的,合在一起也能拼出个差不离。” 赵蓁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自家好办,虞家有虞惜也不成问题,季家却不是轻易能打听出消息的,二太太治家甚严,下人不敢随意搬弄是非,孔家一家子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孔大老爷能说的显然已是极限,再多也不能强求。 清风街之外,赵蓁的手就更伸不出去了。 正当她为难之际,季钰领着一串捂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上门来了。 赵蓁无语的看着恨不得裹床大棉被在身上的虞家兄弟和季家兄弟,手心儿痒痒的很想抽人“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这还没入冬呢,一个二个的穿的什么,简直有辱斯文” 季钰稍稍上前一步,以示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孔尧紧随其后拉开了距离。 八个人分三方而站,一方是屋里的赵蓁虞惜,一方是门边的季钰孔尧,一方是怂的出奇的三四五六棉被四兄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 88 章 赵蓁简直不忍直视这四个夯货,年轻气壮的大小伙子穿的跟七老八十的老祖宗一样, 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有什么毛病呢。 许是赵蓁虞惜的眼神异样的太明显, 虞五稍显气弱的解释了一句“这不是那啥,咱们怕不好进来么, 想着裹着棉袍子,不论是赵伯母动手还是翻墙,都伤不着” 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赵蓁更想捶人了,什么叫她娘动手, 她娘虽然既不怎么温柔也不怎么贤惠,好歹还是个礼数周到的长辈吧,哪里就动不动手了, 还有翻墙,个个都是七尺高的人了, 区区一堵院墙也值得当回事 “咳咳”季钰轻咳一声, 大发善心的为几个笨蛋打了圆场“不怪他们,伯母有言在先,不叫他们几个来找你。” 这还是赵蓁被禁足那会儿的事,柏氏难得下一回狠心,不光把赵蓁收拾了,连带着几个跟在赵蓁后头的小子也没放过,挨个儿旁敲侧击, 用词委婉, 态度温和, 但意思很明确,让他们以后没事儿别老往赵家跑,赵蓁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再跟外男一处怕坏了名声,当然也不是说有事就能来的,最好先告诉她,她在转告赵蓁。 这几个也不是傻子,就算真是傻子还有家里的长辈在,柏氏这一出并非玩笑,几个人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后来见赵蓁自己都出不了门也就只能认了,再后来赵蓁突然认了师傅,莫名其妙的又能出门了,但他们还是看不到赵蓁的人影儿,都以为她在干什么大事也就没去打扰,该读书的读书,该满大街晃悠的满大街晃悠,直到这几日发现孔尧的行迹有异才约着一同找到季钰这儿来。 赵蓁不知道还有这一桩事,心里不由得有些惭愧“都过去了,以后你们想来只管来,用不着顾忌,”她娘那回果然是豁出去了,连这几个傻蛋儿都跟着遭了秧,若不是关衡山出现的“巧”,恐怕她现在真要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了。 想到关衡山,赵蓁心里又是一阵烦闷,是他让自己安安稳稳的人生变得危机四伏,可要是没了他,她现在与困兽又有何异。关衡山老谋深算,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抛出诱饵,也不知窥伺了多久才遇上这个万中无一的时机。 赵蓁心头发凉,这潭水恐怕比她想的还要深些 在场的人里只有季钰和虞惜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其他人只看见她面色难看,一言不发的站在屋里。 虞五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虽不知事情到底有多严重,但也不敢嬉笑,小心问道“听说阿蓁姐遇上麻烦了,咱们几个正好闲得慌,阿蓁姐有事只管吩咐,咱们绝没有二话。” 清风街的邻居们少说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上几辈人虽没有他们几个的深情厚谊,但在大事上向来是同进同退,如今赵蓁有难,他们这些一块儿长大的发小没有冷眼旁观的道理。 赵蓁一时感动难言,大大咧咧的人竟也难得有了些柔肠百转。她说不出话来,虞惜却没有拖拉的心思,隐去了不能明言的,将先前两人定的计策一一告诉了剩下的人,顺带给每个人都分好了工 “五哥带着六哥到外头常去的茶楼酒肆里打听,十六年前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记下来。” 虞五挠头道“全都记下来京城这么大” 虞惜严肃点头“全部,哥哥只记下来就好,回来我们再挑拣。” 虞五这才放心,他是没那个眼力看得出什么有用什么没用的,阿蓁姐和三妹却不一样。 虞惜转头对季锦道“季三哥交友广阔,官家子弟那边便交给你和季四哥了,跟我哥哥一样,只管记不管别的。” “行,阿蓁姐和三妹妹静待我们的消息便是,”季锦季铄兄弟答应的十分爽快。 孔尧安安静静的等着虞惜分配任务,不想到季锦兄弟之后她就退到赵蓁身后,一副说完了的模样,他愣了愣“我呢” 虞五奸笑着搭上他的肩膀“得了吧,就你这个转不了弯儿的直性子,好好读书再给咱们中个进士回来才是正经。” 孔尧耿直老实,不是套话的好人选,赵蓁一开始也没计划他的份儿。好在他自己也知道,并不强求,只一再强调倘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一定要告诉他。 赵蓁笑着点头“好,若有需要,我一准儿来敲你的门儿。” 虞五看看赵蓁虞惜,又看看季钰,迟疑道“季钰” 虞惜没说话,季钰看了赵蓁一眼,微笑道“我去查翰林院的藏书楼。” 季钰在翰林院修书,有着天然的便利,赵蓁的身世涉及皇家,史书和起居注上极有可能找出蛛丝马迹。 赵蓁一点头,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没一会儿人就走了个干净,季钰有心多留,碍于虞惜只能遗憾离开。 “怎么嫌我妨碍你们说贴心话了”虞惜不阴不阳的看着赵蓁,明显是注意到了季钰多停留了片刻,赵蓁的目光也跟着多粘了片刻。 赵蓁讪讪笑道“没、没呢,就是瞧着外头腊梅怪好看的”就这么一瞬间的事情她都能瞧个正着,不去刑部真是太可惜了。 虞惜哼了一声,不再揪着不放,赵蓁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往心里去,转而问道“我瞧着你像有话要说,可是方才的计策有哪里不足” “咱们人手始终少了些,能伸手的地方不多,你的身世事关”虞惜指了指上面,继续道“就算用上季家的人脉,恐怕也不好打听那里头的秘密,不如我去找大姐姐,邓家兴许能知道点儿外头打听不到的。” 虞怜逢年过节都会邀请虞惜和她亲妹妹去承恩公府,虞惜虞忧两个因着顾虑虞情和虞老太太,每回都拒了,如今为着赵蓁的事,虞惜打算去一趟。 赵蓁却不愿她为难“怜姐姐在邓家也不自在,何苦叫她也跟着受累呢。” 虞惜摇摇头“寻常也就罢了,事关你的安危,大姐知道了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老太太那儿我自有应对,你别操心,大房那一家子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以往是我懒得动弹,否则早把她们收拾服帖了,”她神情傲然,全然不把长房放在眼里,言辞中多有不屑,仿佛信手拈来。 赵蓁如何不知她故意说得轻松让自己心里好受些,默默叹了口气,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好” 虞惜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在矫情就对不起人家的心意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把这份深情厚谊牢牢记在心上,待日后慢慢再还。 见她不再反对,虞惜松了口气,事情的确没有她说的那样简单,但也算不上太难,只是多费口舌罢了,比起赵蓁的安危不值一提。 邓家是外戚,天底下与皇家最亲密的莫过于他们,倘若能有所收获,再加上别处探听来的消息,这一局赵蓁也许能破。 事不宜迟,虞惜喝完一盏茶便要走,赵蓁送她到后门处,虞惜停下脚步,犹豫了一瞬,赵蓁问道“怎么了” 虞惜先是示意锦瑟退下,又看了眼冬葵。 冬葵相看自家姑娘,赵蓁微微点了点头,冬葵识趣离开。 “我想着”虞惜心里纠结的很,一边是赵蓁,一边却是 罢了,她跺跺脚,迎着赵蓁茫然的目光,咬了咬唇,壮士断腕般说出了憋了半天的话“我想着郭世子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世子,又在禁卫军当差,倘若有他相助,咱们也多条路子,”说完她低下头不敢看赵蓁,心里忐忑不已。 “你说哈” 郭世子 郭煐 郭小胖儿 赵蓁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差不多都快忘了这么个人,如今虞惜忽然提起他来,赵蓁诧异的同时又很疑惑,中间还夹杂着一点愤怒 “那小子是不是又来骚扰你了” 不然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想到他。 虞惜把自个儿嘴唇咬得发白,心里虚的不行,她确实私下见过郭煐两回,一回是文远伯府的喜宴上,罗幼云与她有旧怨,仗着主人家的势故意孤立她,还叫丫头把她往偏僻处带,若不是郭煐正好路过,她不知还要在伯府里绕多久才找得着路,当然郭煐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什么的,而是先嘲笑了她一通,然后才一副自大的嘴脸把她领到席上。 第二回是在八宝楼里,隆寿公主五十大寿,祖母托了许多人才讨来了一张帖子,为了叫她们姊妹在寿宴上出彩,把压箱底儿的嫁妆首是都拿去八宝楼里融了,打了几副时兴的头面出来,做好之后叫她们去看,结果又撞上了来给国公夫人挑生辰礼的郭煐。 郭煐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女人家喜欢什么,看见她在便以救命之恩为由,让她帮着选个好看的,虞惜拗不过他又不想引人注目,随手挑了尊玉佛出来,郭煐喜得跟什么似的,拿起来就去结账了,等郭煐走了,她偶然听见八宝楼掌柜与店小二闲话 “这魏国公府好事将近啊” 小二便问“您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掌柜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这里看见的,方才郭世子买了尊送子观音,可见是有喜事了么” 小二竖起大拇指“还是您老眼睛好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 89 章 当时虞惜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偏赵蓁也是个不好糊弄的, 先前虞惜怎么逼问她的, 现在都还了回去。没法子, 虞惜只得挑着不那么惹人遐想的部分大略交代了几句。 赵蓁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这就完了后面你俩再没见过” “没有了”虞惜咬着嘴唇,细白如同脂膏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羞恼之色 “你别想那些不着调的, 他是什么样儿的身份,我又是什么样儿的身份, 叫人知道了只会笑话我痴心妄想。” 男女之间巧遇的多了总会传出风言风语,因为虞家家风的关系,虞惜一直很在意名声,与郭煐的交集非她所求, 她也没那个雄心壮志做什么世子夫人, 郭煐在她眼里与街上要饭的没什么两样, 而且她不想让赵蓁误会。 赵蓁知她心病,确定她没受欺负也就罢了。 “这可是妄自菲薄了, 我家三儿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来历劫的,岂是凡人能肖想的,”赵蓁正色道“怜姐姐与你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你去找她我不拦着,但郭煐与咱们无亲无故,连朋友都算不上, 平白无故的求到人家门上去, 且不说他应不应, 单人情这一项就后患无穷。” 魏国公府与清风街这边不是一路人,连姻亲遍布京城的虞家都搭不上郭家的门路,让虞惜一个小姑娘去找郭煐无异于羊入虎口,就算郭煐没龌龊心思,旁人的口水也能淹死虞惜,赵蓁可不想让虞惜为了她牺牲自己。 虞惜却迟疑道“魏国公是兴元旧臣” 赵蓁就是武宗夺位那年出生的,事情又涉及到皇家,魏国公当了多年的武宗心腹,再往前数,文宗时期曾任五军都督府正二品都督同知兼镇威将军,手握西山大营三万大军,没有他武宗夺位没那么容易,身为三朝重臣,郭淮知道的皇家秘辛绝对不比关衡山季老太爷少。 虞惜正是看中了这点才不惜名声也要去郭煐,赵蓁心里也清楚,魏国公是条捷径,但若是赔上虞惜,这条捷径便毫无价值。 “这事没得商量,”赵蓁面色严肃,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事有可为则为之,事不可为则避之,你若不想我以后没脸见你,这次就听我的,凭他知道多少秘密,也比不上你重要。” 虞惜心头一暖,眉间的愁绪消去不少,赵蓁为她着想,她心里高兴的紧,但高兴归高兴,她已经做决定从承恩公府回来就去见郭煐,赵蓁不同意也没关系,不叫她知道就行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赵蓁说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名声,但在她心里,她的名声也比不上赵蓁的性命。 赵蓁对此一无所知,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虞惜知道她的底线后应该不敢越界,但她万万没想到,虞惜把她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这也使得赵蓁后来知道她私底下找了郭煐以后又愧又怒,却舍不得把虞惜怎么样,遭殃的便成了帮了大忙不仅没得到一句感谢,还被赵蓁怼的不敢言也不敢怒的郭世子。 后话且不提,先说当下,八人分拨出动,一刻也不敢耽误,赵蓁则继续在家里试探父母,一边挑拣外头送回来的消息。 父亲母亲十分谨慎,未免打草惊蛇,赵蓁并没有亲自上阵,而是让赵菻去打前站,刚好赵菻最近粘她粘的紧,被她绕了两句就兴冲冲的去了流芳院。 赵蓁抿了抿嘴,给冬葵使了个眼色,冬葵不动声色的跟在赵菻后头。 “母亲安,”赵菻一进门儿先给柏氏行了礼,没等柏氏叫起就自觉站了起来,目光渴求的望着他娘“为什么姐姐和哥哥是双胞胎啊” 柏氏失笑道“这有什么为什么,送子娘娘把她俩捏一块儿扔进我肚子里了呗。” “那我呢”赵菻指着自己“为何我没有妹妹” 柏氏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这么疯疯癫癫的,双胞胎是看缘分的,又不是我想生就能生,你上外头瞧瞧去,哪家胎胎都生两个。” 赵菻撇嘴道“母亲骗人,虞三姐姐家里就有,三姐姐的四姑母嫁入夫家第二年就生了两个小子,没两年又生了一个小子一个姑娘,我听三姐姐说,现在怀上的这一胎叫大夫瞧了,说也是两个。” 柏氏看着执拗的小儿子,哭笑不得道“那是人家上辈子修来的运道,哪里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母亲也是有运道的人,不然也不会生出姐姐和我这样出色的闺女儿子,”赵菻尤不服气,一定要柏氏给个说法。 每到这时候,柏氏都会想到赵蓁对付赵菻的法子,若不是怕这小子得寸进尺,她真想学着闺女一巴掌拍上去,没好气道“我真有运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来” 打不得,柏氏戳着他的脑门说几句解解气“你说你一天到晚的不好好儿在房里读书,就知道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叫你们三个磨人精找上了。” 赵菻捂着额头东躲西藏,藏到进门的胡妈妈身后才探出个脑袋来“娘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就是磨人精了,虽然哥哥有些笨,但我和姐姐可是实打实的为您争脸的好儿女,不信你问问胡妈妈,外头人是不是说您有福气” 柏氏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外头人怎么说的她也知道,无非就是说她命好罢了,以前是进门就生了两个,一下凑成了儿女双全,去了南边儿又说她驯夫有道,家里干干净净的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现在赵蓁和季钰定了亲,外头的长舌妇们又开始明着羡慕暗里嫉妒,说她心机深沉,从两个孩子一出生就谋划着这门亲事,打着邻居的旗号让姑娘去接近季钰,如今果然让她得意了,攀上了季家这门显亲,赵家两三代人都不愁了。 类似的言论不绝于耳,起先柏氏还有心解释,后来见说闲话的人压根儿就不在意她说什么,人家就是恨她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这一轮皎洁的明月摘到自家去了,听得多了,柏氏的心境慢慢起了变化,原先的不忿逐渐弱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一言以概之就是“说去吧,你们就是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季钰是我女婿的事实。” 现在被赵菻提起,柏氏就没那么惬意了“整日价不学好,就知道学外头那些做派,仔细我告诉你父亲。” 赵菻吐吐舌头“我又不是刻意去打听的,就是偶然听了一耳朵嘛。” 胡妈妈也跟着打圆场“是呢是呢,太太别气,奴婢跟您保证菻哥儿没骗您,就是外头人说得太多了,连奴婢都听了不少。” 柏氏头疼道“外头传的这么凶” 真要是传的满大街都知道了,以后两个孩子怎么自处 谣言这种东西传来传去到最后铁定变样,不知情的人听信了谣言可怎么是好 “也没有,就是”胡妈妈指了指虞家的方向“那边说过两句闲话,与咱们不相干,您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别家的太太奶奶们也知道她们家什么德行,没人理会这些不三不四的言语。” “那边都说什么了” 柏氏仍不放心,虞家的女人能生孩子不假,可越是能生的越是多嘴,甭管好事坏事到了她们嘴里都没个好的,她们又没个自觉,什么话都敢拿出来乱说,叫人烦不胜烦。 胡妈妈有些犹豫,那边传出来的话实在不成样子,说出来太太定要生气的。 赵菻也有所耳闻,虞家的太太们现在最热衷的便是诋毁他姐和季钰,什么私相授受,什么暗度陈仓,总之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他听了都想骂人,但这种事情越是着急越叫人觉得有鬼,母亲是个急性子,说不准还没听完就要撸袖子去那边干架,为了赵家的名声,也为了他的计策,赵菻抢先一步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们说哥哥姐姐出生那日天降异象,半夜突然漫天红霞,金鸣阵阵不绝于耳,直到天光大亮,哥哥姐姐的啼哭声传出来异象才消失不见” “什么” 柏氏失手打翻了案上的茶盏,瓷杯落地清脆声打断了激动中的赵菻,他茫然的看着柏氏“娘你怎么了” 柏氏沉着脸,怒道“她们真是这样说的” “是、是啊”赵菻不知他娘为何忽然变脸,这句话比起诋毁姐姐的来说完全算不了什么啊,母亲生气却是为哪般 柏氏来回踱了两步,见赵菻还坐着,不耐烦的挥手“你先回去念书。” 赵菻不敢捋虎须,满心疑惑的回了瑾瑜院。 这一切,都被躲在窗棂下的冬葵看得一清二楚。 回了怀玉轩,冬葵把方才在流芳院里柏氏与赵菻的对话仔细的学给赵蓁听,包括柏氏最后的异常。 “奴婢瞧得分明,太太气得眼睛都红了,想来晚些便要去虞家讨个说法。” 赵蓁摇了摇头,面上还撑得住,心里却不断往下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 90 章 天降异象是虞家姑奶奶们嚼舌根乱说的, 赵蓁原本没往心里去,为了试探她娘才提醒菻哥儿, 菻哥儿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性子,让他出马或有奇效。 赵蓁的预感应验了, 一句玩笑话竟让母亲如此失态,也断了她自欺欺人的念想。 她的身世果然有问题。 冬葵回完话便静静的站着, 并不敢出声打扰,眼下的情形她多少也知道些, 姑娘怀疑自己不是老爷太太生的, 正在查证之中,虞家二位爷传回来的消息多半是市井流言,可信的少之又少, 最早听见“天降异象”这几个字时她都觉得可乐, 她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身怀异象的人不是名垂青史就是遗臭万年,还有好几位打了天下当了皇帝老爷, 虞家姑奶奶们搬弄是非也不找个靠谱的, 她家姑娘大爷既不是天乙贵人,也不是什么饭都吃不上的穷苦人家出身, 何苦扣这么大的帽子。 当时她只觉得说这话的愚蠢可笑, 然而此时再看,其中深意恐怕不是她能想象的。 赵蓁沉默半晌才道“你再去一趟流芳院, 看看母亲之后有什么动作。” 流言她娘这么些年听得多了, 想当初在南边, 她爹贵为知府却无一个妾室通房, 多少人上赶着送家里送人,都被母亲严词拒绝,那时候杭州城里说的话可比什么天降异象难听的多,也没见她娘反应这么激烈过。 赵蓁心底最深处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母亲只是因为爱子心切才容不得旁人诋毁她和哥哥,而不是她的身世有鬼。 冬葵领命而去,秋梨一开始守在外间,见冬葵又匆匆忙忙走了,思忖片刻进来道“姑娘先歇会儿,厨下今儿做了酸笋鸡汤,我去乘一盅回来,姑娘趁热喝了,再好好儿睡上一觉,睡醒了正好赶上冬葵回来呢。” 赵蓁心中烦乱,抬眼见秋梨满脸忧色便知她也在担心自己,终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也好,多端些回来,你自己喝一碗,叫小石榴给周妈妈送一碗去,再给冬葵留一碗。” “哎”秋梨笑着应了,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姑娘还能镇定下来就好,她不慌,她们这些人才有主心骨。 赵蓁也跟着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没能持续太久,秋梨并不知道,在就她转身的一瞬间自家姑娘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赵蓁没法儿高兴起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来,酸笋鸡汤还没上桌,外头便报虞三姑娘来了。 虞惜一来,赵蓁也歇不住了,一下从榻上翻身起来就往门口走,还没到院门便看见虞惜急匆匆从外头走来,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赵蓁心中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虞惜上前抓住她的手托着她就往屋里走,一边又回头对秋梨道“把院门关上,我与你们姑娘有要事商议。” 秋梨唬了一跳,不敢问缘由,转身就要去关门。 这时一道人影突然从远处狂奔过来,直奔到门前才堪堪停住,见秋梨关门,连忙往门上一扑,吓得秋梨捂着胸口直往后躲。 赵蓁听见响动走出来一看,原来是虞五,皱眉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虞五磕磕绊绊道“呼我、我们打、打听到呼、呼打听到呼一件事儿” 一路从太平楼跑回来,还能说出一句完整话已经实属不易,虞五现在累得趴在门上只剩喘气的力气。 赵蓁上前扶住他,虞惜秋梨也赶紧过来搭手,三人合力把他弄进怀玉轩里,秋梨又弄了一碗才拿回来的酸笋鸡汤给他喝了,虞五总算又活了过来 “哎哟我的娘诶,往常不觉得远,今儿这一趟跑,险些把五爷的命都搭进去了。” 赵蓁倒了一盏茶递给他“你慢慢来就是了,跑这么快做什么。” 虞五接过茶,嬉笑道“这不是为我阿蓁姐办事嘛,倘是旁人,别说跑,走我都嫌累,”见赵蓁虞惜齐齐翻白眼,赶忙补救道“阿蓁姐别恼,我就是开个玩笑,真有要紧事儿。” “直说便是,”赵蓁心里有感觉,虞五带回来的绝不会是好消息。 虞五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只见他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们今儿在太平楼请崔园吃酒,原是想着崔大老爷也是京城里有名的交友广阔之人,他儿子崔园兴许能知道什么,结果去了才知道,今儿太平楼里还有一桌贵人在。” 赵蓁心头一动“谁” “定王府三公子,”虞五缓缓说道“崔园与定王府三公子是老相识,就带着我们去拜见三公子,三公子那边也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寿王府、江陵郡王府的几位公子在,那几位也不是眼高于顶的,见了咱们也不外道,叫咱们跟他们一块儿吃酒,咱们不好推拒,便跟着喝了几杯,没成想那几位爷酒量奇差,没喝几杯就不行了。” “这一喝多,他们就说了好些不知真假的醉话出来,我分不清哪个有用哪个没用,这才急忙跑回来告诉你们,叫小六子跟崔园送他们回去。” 难怪他一身酒气,脸上却看不出醉意。 赵蓁虞惜都看着他,虞五也不绕弯子,嘴皮子飞快道“那几位爷过得都不怎么如意,趁着醉意抱怨了一大通,后来寿王府的二公子不知怎的提起了宫里的事,还说什么” 虞五停顿片刻,回想当时的情景后学着寿王府二公子的模样,一边捶胸口一边义愤填膺的骂到“父王也不知怎么想的,凭什么送大哥去宫里,若是真想要那个位子,合该叫我进宫才对” “当时江陵郡王府的七爷就问了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比老大多个鼻子还是多个眼睛啊”虞五摇摇头“我寻思也是,人世子爷好歹是正室嫡出,二爷啧啧。” 虞惜耐不住性子,急切道“后来他怎么说的” “后来他就说,你们知道什么,爷身上有一条最大的好处,他赵宿就是再十回胎也比不了,七爷笑他痴人说梦,二公子当下就不服了,大声嚷嚷着什么你们懂个屁,老子出生的时辰好,跟方娘娘生的小殿下一天的生日,你们说,陛下要是知道了,是不是要把老子当小殿下一般” 虞五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小殿下”是谁,方娘娘倒是想到一个,但他从没听说方娘娘生过孩子,还是跟寿王府二公子一天生下来的,本来他也没太在意,这番话一看就是醉汉吹得牛皮,要真是他说的那样,天子不早把他接进宫里了,哪里还会在寿王府里受嫡母的磋磨。 关键时候是虞六提醒他,阿蓁姐要查的就是皇家,不管有没有关联,他们都不能漏过。虞五一想也是,没准儿这消息在他眼里只是胡言乱语,在阿蓁姐眼里就不一样了呢。怕耽搁的久了漏什么,他就找了个借口从太平楼里狂奔到赵家,万幸的是他的脑子还是好使的,几乎每句话都没忘。 听完虞五的话,赵蓁没由来的觉得这些可能与自己有关,但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关联在哪里,再加上脑子里有些混乱,一时没注意到虞惜的脸色。 虞惜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这会儿已经可以用惨淡来形容了。 虞五看看赵蓁,再看看三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带回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哥哥辛苦了,我与蓁姐姐有话要说,你先回去歇着罢,”虞惜声音轻柔,却让虞五身上一凉,他不敢深想,急急告辞出来。 虞惜拉着赵蓁走进内室,秋梨从外面阖上房门,一声不响的守在门口。 赵蓁回握一下虞惜的,惊讶道“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了,我让秋梨拿个汤婆子来,”她和冬葵火气都壮,怀玉轩里只有秋梨用这东西。 虞惜摇摇头,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开口,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颠覆赵蓁的认知,同时也将改变整个赵家,还有季家、虞家甚至全天下。 虞惜脸上的神情太明显,赵蓁似有所觉,缓缓走在榻边坐下,全身放松,唯有眼睛紧紧盯着虞惜,一字一句道“你只管说就是,我准备好了。” 怀玉轩的房门再次打开时,夕阳已经向天边远去,落日的余晖撒在赵蓁亲手种下的腊梅上,黄色的梅花泛出点点金光,珠子一般大小的花朵点缀在枝丫上,一颗一颗圆润又可爱。 赵蓁推开门看见的便是这样惬意而懒散的场景,如同她过往的十六年人生一样。说不上来她现在的心情如何,有些盲目,就像有一层薄纱覆在她眼睛上,看不清前方,却又依稀知道点什么,还有些空乏,不是身体的疲累,而是心里的倦怠,像做了一场极其荒诞的梦,挣扎着想醒来却怎么样也醒不过来。 但更多的是释然,她也是现在才知道,被蒙蔽时感到焦虑惶恐,日日夜夜的反复思量推测,假想了无数种无能这些不确定的因素才是她真正恐惧的,而知道真相后,先前的一切一切顷刻之间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这一缕无处可依的孤独与释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 91 章 季钰在赵家院墙外徘徊到日暮西沉, 心中反复思量该如何把自己在起居注上看见的记载告诉赵蓁。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回来之前,虞五虞惜兄妹带回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赵蓁确定某些事实了, 现在再加上他, 证据确凿, 也不过是让赵蓁心里不切实际的奢望完全破灭罢了。 “阿蓁” 季钰犹豫到天色渐黑, 终于还是踏进了怀玉轩。 赵蓁正站在院子里, 目光呆呆的望着将开未开的腊梅,听见他的声音后慢吞吞的转过来 “你回来啦” 季钰的心顿时揪成一团,大步走到赵蓁面前,伸手抱住她“阿蓁阿蓁” 除了赵蓁的名字,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安慰已经起不了作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伴在她身边,直到她缓过来。 赵蓁其实没那么脆弱,一开始只是隐隐感觉到自己也许不是父亲母亲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 反而越渐强烈, 即便在今天之前, 她连切实的证据都拿不出一条。 接受这个结果并不算多困难, 赵蓁觉得自己还好, 甚至还能分心去想季钰最近的变化, 似乎从白鹿山下来以后,季钰就不怎么在乎他以前奉若人生准则的君子之道了,亲近的举动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也不再时时拘泥于礼教,从前都是赵蓁去临溪院,这一个月以来,几乎全是他主动到怀玉轩来。 还记得刚定亲时,季钰怕外人说她的是非,处处守礼不敢有半点逾矩,还时常规劝于她,那时她还抱怨他迂腐,说他不解风情。 如今再看,季钰并非不解风情,而是在意她,守礼也好重规矩也罢,都是为了她,在她遇上危机的时候,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一切规矩礼教在季钰眼里便如同无物。 一开始听完虞惜的话后,赵蓁不可避免的被影响了心神,但在季钰怀中,先前的孤独寂寥全都被驱散,只剩下淡淡的安宁之感,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她有季钰,还有虞惜这一帮不离不弃的好朋友,还有养育了她十六年的父亲母亲,从小到大都疼她护她的兄长,傲娇却喜欢黏着她的弟弟,这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她的臆想。 赵蓁抬起脸,缓缓绽放出一个微笑,流光溢彩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勉强 “谢谢你,琢之。”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季钰怔了怔,情不自禁的被赵蓁的笑容吸引,也跟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赵蓁在,季钰便在。 赵蓁笑容加深,目光停留在季钰俊秀无双的脸上,两人都没说话,眼神的交集足以代替言语,温馨而动人。 虞惜在屋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一直不曾挪动过,眼睛始终追随着院子里赵蓁,季钰出现的一瞬间,她紧紧绷住的心弦霎时松开,尽管她和季钰不对盘了十几年,但她知道,季钰是唯一能让赵蓁平静下来的人。 她默默地的站着,看着他们互相拥抱,看着他们相视而笑,心中五味杂陈,开心的是赵蓁没有因为这番打击而消沉,难过的则是让赵蓁振作起来的人不是她,而且永远也不会是她。 “三儿” 虞惜想的出神,赵蓁却径直走到她面前,抬起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神情语气都与平常相差无几“今儿辛苦你了,晚上就先别回去,我叫秋梨去告诉母亲,请她做些你喜欢的,好好儿犒劳犒劳你。” 虞惜飞快的瞥了一眼季钰,迟疑道“是不是不太好” 季钰也在,她留着有什么意思。 赵蓁也看了眼季钰,回过头来笑道“无妨,晚上只有咱们俩,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 虞惜扭扭捏捏了好半天,才勉为其难的应了。 季钰并未多留,略说了几句话就回季家了,他一走,虞惜明显高兴了不少,再不提回不回虞家的话。 赵蓁知道身世之后再见母亲难免有些心结,不如平时那般随意,好在有虞惜暗中调节,柏氏暂时没发现端倪。 用罢晚膳,虞惜又随赵蓁一块儿回到怀玉轩。 冬葵已经回来了,正等着赵蓁。 “一下午太太都独自在屋里,一次也没出来过,晚膳过后老爷回来,与太太在屋里说了两刻钟的话,丫头们都被隔在外间,奴婢不敢离得太近,没听见说的什么,不过老爷出来时脸色不太好,往季家去了,没带人。” 赵蓁已经知道真相,母亲的反应算是在她意料之中。 父亲八成是找二老爷商议去了,身世之谜查了个大概,但当年的细节却不甚清楚,赵蓁怀疑这里面最大的推手就是季钰父亲,季家二老爷。 这世上也只有季善龄有能力,也有动机办成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虞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眉头紧锁,不安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赵蓁的身世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该不该往外说,何时说,跟谁说,这些都是摆在她们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先不急,”赵蓁沉着道“我已经有主意了。” 越到真相快要被揭开的时候,越要冷静,事关皇家秘辛,一着不慎就会连累她身边的人,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去认亲,而是等着别人来认她,唯有如此才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不至于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虞惜点点头“你心中有数便好,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附耳过来”赵蓁覆在虞惜耳边,将自己想好的计策全部告诉了她。 虞惜惊疑不定道“行得通吗那可是” 赵蓁没有半点犹豫道“你信我就是,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他们不动,我来动,就算试探不成,大概也能知道那位的态度。” 虞惜不得不佩服她的胆气,天底下谁敢与那位斗法,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赵蓁竟然这样轻轻松松的决定了,偏偏叫她这个听的人都觉得她有几分胜算。 赵蓁没有告诉虞惜,之所以敢冒这个险,是因为她有把握,这份自信正是来源于关衡山,但她没打算去见关衡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关衡山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另一方面,没彻底解决之前,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关衡山。 季钰第二天一早也知道了赵蓁的计划,他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一句“你小心些,平安为上。” 赵蓁点点头“我省的,再过几个月就是咱们俩成亲的日子,我才舍不得呢。” 婚期定在十月,离现在满打满算还有十一个月,但赵蓁心心念念嫁给季钰,硬是把几乎一年的时间说成几个月。 虽然赵蓁已经谋划好了,但真正行动起来已经是明德八年的三月了。 新年先至,赵蓁满怀心事,却依然打起精神陪着家人过完了正月,她心里很清楚,不管成与不成,这一次都是她在赵家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白鹿书院放了一个月年假,赵莘带着韩宣一起回来的,韩宣一来就得了柏氏的喜爱,直夸他比自家三个讨债鬼都好,一副恨不得他给自己当儿子的模样,有虞惜的先例在前,这番言论并没有引起赵蓁兄妹三人的不满,尤其是赵蓁,她是以一种近乎感恩的心情看着柏氏在外人面前说她如何如何不好。 做母亲的只会说自己的孩子不好,在她娘心中,她与哥哥弟弟一样,都是她亲生的。 同去年一样,正月的最后一天赵蓁跟着柏氏谢氏去菩提寺打蘸。 照慧大师在宫中讲经,赵蓁有些遗憾,遥想一年前的今天,大师曾问过她一个问题,那时她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来,他竟是第一个提醒她的人。 从菩提寺回来之后,柏氏忽然生了一场病,不是什么大症状,就是过年前后太操劳,加之年纪不轻了,身子有些受不了,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开了几服药,结结实实的休养了一个月便痊愈了。 这一个月里,赵蓁没再出过一次门,每日辰时去流芳院侍疾,戍时才回怀玉轩,最初几天柏氏还受用的很,说这个女儿没白养,但几日之后她就觉出不对来了。 赵蓁不是乖顺的性子,这段时日却一反常态的乖巧懂事,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对菻哥儿这个磨人精也是有求必应,柏氏想问却不敢问,关衡山音信全无,赵适去季家回来也只是叹气,种种迹象表明,她最不愿见到的噩梦,已经悄然降临。 柏氏不肯面对,赵蓁有心隐瞒,母女俩心里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却不约而同的选择粉饰太平,明德八年的二月,赵家平静温馨的的仿佛一场美梦,美的虚无缥缈,叫人无端心悸,连赵菻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转眼便是三月,草长莺飞,柳絮随风。 这一日,柏氏起身时觉得不太舒坦,她以为是病没有好全,也没太往心里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流芳院的海棠树上,树后的赵蓁缓缓走进来,直直跪在柏氏面前 “女儿不孝,眼下有一桩要紧事,特来请母亲准许我出府。” 柏氏端茶的手一顿,故作平常道“去罢,天黑前记得回来。” 赵蓁磕了个头,垂眼盯着地面“此事少则一个月,多则” 柏氏打断她的话,定定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恕女儿不能告诉母亲,待女儿平安归来,再向母亲谢罪,倘若女儿回不来,请母亲不要难过,女儿已在佛前许过愿,母亲若不嫌弃,女儿下辈子定要投生在母亲肚子里,那时再与您团聚。” 她果然知道了 隐藏了将近十七年的秘密,终于还是到了揭开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 92 章 柏氏拦不住赵蓁, 赵适自季家回来之后越来越沉默,仿佛也预料到今日。 赵蓁走的不算潇洒, 拜别母亲时心中充满了对赵家的不舍,但她别无选择, 尽管她也不确定未来的道路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泥泞。 三月份的天气逐渐开始回暖,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纷纷换上鲜亮轻薄的春衫,马车从清风街驶出,经过清安桥,路过最繁华的广安大街。 赵蓁撩开帘子朝两旁望去,太平楼里依旧人满为患, 八宝楼的首饰熠熠生辉,珍味轩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 依稀能听见叫卖之声。 赵蓁现在的心情其实不怎么坏, 冬葵倒是比她还紧张些,出门到现在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拿眼睛偷偷看她, 既担心她,又忧心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满脸的忐忑看得赵蓁都叹了口气“不叫你来,你非要跟来, 后悔了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冬葵皱着脸, 撅起嘴道“奴婢才不回去, 就是不回去。” 赵蓁无奈, 冬葵性子倔,不比秋梨温顺,昨儿一夜她说的口干舌燥也没把她用,这丫头就跟吃了秤砣似的,死活不肯留在家里,她再次叹气道“不回去就好好待着,要不你去买几块儿白玉糕来,咱们带着路上吃。” 冬葵再想不到她家姑娘这时候还有闲心吃东西,小声抱怨道“您这心也太大了。” 赵蓁敲了下她的脑袋“你懂什么,圣人都说食色性也,你姑娘我这叫遵从圣人教诲,别墨迹了,快去,”她掏出钱袋甩给冬葵,又朝外头喊了一声“霍师傅,先停一停。” 赶车人正是霍原,赵蓁的武师傅。 霍原随行自然不是赵蓁一时兴起,以她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霍师傅到赵家应该是幕后之人的手笔,带着他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的提醒那位,她已经动了。 赵蓁心知府里定然不只霍原一人是那位派来的,但时间紧迫,她找不到比霍原更有嫌疑的人。 冬葵动作利索,没一会儿就拿着白玉糕回来了。 赵蓁一看就乐了“你怎么买这么多” 冬葵怀里抱着满满一抱纸包,纸包外还散发着热气,白玉糕的清甜香气随着热气逸散在马车里,让人不由得垂涎三尺。 “奴婢这不是想着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时日么,索性多买些,”一想到这一趟危险重重,冬葵心里就止不住的害怕,怕姑娘和自己再也回不来,这白玉糕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上,一个没忍住就把新出炉的一锅都买了,惹得后面来的人怨声载道。 赵蓁顺手接过一包,剥开纸包拿出一块儿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完舒服的直叹气“人间美味啊” 冬葵被自家姑娘的吃货样逗笑,捂着嘴偷笑道“真该叫季二爷看看您现在的模样儿。” 单纯的冬葵丫头还以为自家姑娘只是在家里人面前才会露出本来面目,在未来夫婿面前多少会克制些。 赵蓁哼了一声,得意道“我什么样儿季钰都爱。” 冬葵撇嘴道“就算您是个男人” “就算我是个”说到一半赵蓁才反应过来这丫头给自己挖了个坑,揪住她的耳朵佯作生气道“好你个没大没小的丫头,竟敢编排你主子,说,谁给你的胆子” “姑娘饶命” 主仆二人在马车里打打闹闹,先时的紧张气氛冲淡不少,驾车的霍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的多了一丝温柔。 马车沿着官道往东南方向而去,目的地便是竹簧山后山脚下一座鲜为人知的庵堂,九难庵。 九难庵始建于前朝,曾是前朝贵夫人们上香拜佛的地方,大耀开国之初,这里用于安置前朝皇室女眷,当时的妃嫔公主们皆是在这座庵堂里渡过余生的,这些人身份敏感,庵堂便封门闭户,不再对外开放,前朝女眷死完之后,庵堂没了用处,也没有香火,又被人忌讳,比之前更加寥落。 赵蓁早就派人来打探过了,九难庵里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尼姑守着,清净又隐蔽,正适合她来,原本她是想去菩提寺的,有照慧大师在,相信那位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但季钰和虞惜都不赞同,菩提寺是和尚们修行的地方,她一个妙龄女子如何能久留。 赵蓁一想也是,虽说此行危险,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活命的机会,万一她闯过了这关,却因为坏了名声影响了婚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且菩提寺人多眼杂,走漏了风声也不好,最后挑来挑去,几人一致决定了九难庵。 九难庵于数日前就得了信儿,有一位官宦人家的姑娘得了怪病,幸得一位高人指点,叫她在东南方近水处的剃度出家,虔心礼佛三年,三年之后厄运消散,怪病自愈。 东南方恰好有一座湖,湖边恰好又有一座庵堂,这便是九难庵。 赵蓁的人找上门时,主持宁远师还不太相信,但来人不由分说掏出了一百两银子,说这银子只是一点心意,倘若庵堂愿意收留他家姑娘,日后必有重谢。 庵堂清苦,尼姑们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乍见一百两白花花的银锭子,哪里忍得住诱惑,连忙应了下来。 故事当然是赵蓁编的,为的就是借出家的名义逼那位现身。以前都是她被人牵着鼻子走,现在该换成她来做主了,她就不信那位还坐得住。 九难庵给赵蓁腾了一间客房,比不上赵家下人的住处,但已经是庵堂里最好的房间了,宁远师太一脸局促,生怕这位管家小姐不满意,庵堂年代久远,上一次修整还是弘正年的事。 霍原是男子,不能进入庵堂,赵蓁让他自个儿找地方安顿就撒手不管了,她很想让冬葵暗中跟着霍原,但霍原身手了得,冬葵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怕还没跟上就漏了馅儿。 赵蓁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到这儿来更也是为了享乐,住处的好坏并不重要,再说她也住不了几天。 但有一点她实在难以忍受,那就是庵堂不开荤。 来之前她多少也有心理准备,吃素是肯定的,但应该吃不了多久,顶多一两个月,但她万万没想到,别说一个月,她连三天都忍不了 这真的不怪她,她不是没吃过寺庙里的素斋,但她忘了,她去过的寺庙都是香火鼎盛的,素斋也是庙里的大师傅们为香客们专门烹制而成,有些菜肴吃起来甚至不像素食,但九难庵不一样,这里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到几个香客,尼姑们有时连饭都吃不上,这几日还算好的,赵蓁给了银子,庵里有钱买米了,然而光有钱没用,做饭的尼姑只会清水煮青菜,盐巴香料一概不用,不说难以下咽,也算得上味同嚼蜡了。 一连吃了三日没有不沾半点荤腥的饭菜后,赵蓁一脸菜色的叫来冬葵,让她偷偷去附近的村子里买点儿有油水的,冬葵也好不到哪里去,往常在府里,姑娘吃什么她们就吃什么,和现在的糙米饭下烂菜叶一比,简直就像从天上到了地府。 冬葵麻利的跑了。 赵蓁一边望眼欲穿的等着开荤,一边还有闲心调侃自个儿,旁人要是瞧见她现在的模样,绝对不会怀疑她是装病了。 大半个时辰后,冬葵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面白无须头发花白的老人,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宝蓝色圆领衫,圆圆胖胖的看着十分富态。 赵蓁心道,终于来了。 冬葵惴惴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结巴道“这这这位大大大大人是” 老人笑眯眯的打断她“姑娘错了,老奴可不是什么大人,”说完,他看向赵蓁,眼神闪了闪,转瞬又低头敛目恭敬道“请殿下随老奴走一趟。” 赵蓁沉默不语,这人姿态放的很低,却不足以让她放下戒心。 得不到赵蓁的回应,老人也不恼,仍是笑容可掬道“殿下不认得老奴,老奴名叫金宝儿,您出生时,老奴还抱过您呢。” 金宝儿这个名字没几个人听过,大多数人只知道司礼监金少监。 赵蓁抿着唇“去哪儿” “湄山行宫。” 赵蓁不是第一次来湄山,上一回有季钰和关衡山在,她们一路步行,走到半山腰才转回去。 夏日的湄山凉爽宜人,春日的湄山也不输分毫,青山远黛,秀丽多姿,重重树木掩映着红墙绿瓦,湄河在也放缓了脚步,温柔的流淌在山脚下,勾勒出一幅绝美的春色山水图。 赵蓁却无暇欣赏美景,她独自坐在马车里,冬葵和自称金宝儿的人跟在马车两侧,马车前是霍原开道,后面还有一队身着劲装,孔武有力的男子,这些人不难辨认,二十六卫中的某一卫。 马车外观并不算豪华,内里却别有洞天,四壁装饰着拇指大小的珠子,珠子里闪着若影若现的微光,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毛垫,角落里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柜子,中间则摆着一张案几,赵蓁刚上车时金宝儿便沏了茶,淡黄的大麦茶,温热适中,沏好茶后他又从木柜子里拿出一碟子白玉糕放在桌上 “殿下请用。” 赵蓁略一挑眉,大麦茶白玉糕,两样她最常用的东西,就不知是真心款待还是故布疑阵了。 金宝儿又道“殿下放心,白玉糕是老奴带过来的,刚出炉没一会儿,新鲜着呢,大麦茶是朱院使的方子,与您平日里喝得一模一样,只是老奴手艺不足,恐怕沏不出您喜爱的味道” 不知怎的,赵蓁竟然听出了一丝失落的意味。 她有心试探,但这一路金宝都谨守分寸,一直随在车外,不曾再进来过,赵蓁只得按捺住,以后再找机会。 湄山行宫不同于平日的清冷,行宫外重重禁军守卫,为首之人并不陌生,魏国公世子郭煐。 赵蓁突然出现显然让他大吃一惊,他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来人是他认识了十多年的赵家四丫头。 金宝儿笑眯眯上前道“烦请郭百户通传一声,殿下回来了。” 殿、殿下 郭煐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谁是殿下 金宝儿见他愣着不动,轻咳一声提醒道“郭百户快些去罢,别让殿下久等了。” 郭煐勉强回过神来,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赵蓁一眼,已然明白金少监口中的“殿下”是何许人也。 “殿下稍待片刻,卑职这就去禀告陛下,”郭煐艰难的对赵蓁抱了抱拳,步履不稳的走进行宫大门。 赵蓁原以为要等上一会儿,不想郭煐刚进去就又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郎统领。 郎统领一见到赵蓁便立刻跪下“卑职叩见殿下,陛下已等候多时,请殿下即刻觐见。” 领头的一跪,禁卫军自郭煐开始统统跟着下跪行礼。 眼前跪着一大片人,赵蓁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一时竟不知说什么,金宝儿及时道“殿下请。” 赵蓁极力忽视心里的异样,登上早已准备好的轿辇。 大约一刻钟后,轿辇停下,金宝上来掀开帘子“殿下请。” 赵蓁缓缓下轿,驻足而立。 德仁宫。 宫门口立着内侍宫人,宫人上前福身道“请殿下入内。” 赵蓁双拳紧握,挺直身子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大殿里传来几声不甚清晰的咳嗽声,赵蓁走进去抬眼一扫,然后立即低下头去。 殿中只有两人,一个青衣宫人,还有一位玄色五爪金龙袍。 赵蓁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跪下“叩见陛下。” “呵”明德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是病了么” 赵蓁咬着唇不说话,装病乃是欺君之罪,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上首的皇帝面上带笑,朝金宝儿使了个眼色,金宝儿会意,立即扶起赵蓁“殿下别怕,陛下跟您逗乐呢。” 赵蓁多少也感觉到皇帝似乎没有恶意,心里也放松下来“陛下恕罪。” “说说看,你都犯了什么罪”明德帝好整以暇的看着赵蓁,赵蓁哪里敢说,她犯的事儿海了去了,真要一一说出来,能不能走出这个门都成问题。 明德帝又道“胆子不是挺大的,连刘渊都敢算计,怎么这会儿不敢吭声了” 赵蓁顿住,支吾道“那是权宜之计” 这事儿真不怪她,都是关衡山那个老狐狸挖的坑,哦,不对,追根究底应该是这位给她下的套子。 赵蓁撇撇嘴,闭上嘴不说话了。 “你呀”皇帝叹息一声,对金宝儿道“你去瞧瞧午膳。” “是,”金宝儿躬身退下。 “抬起头来。” 赵蓁依言抬起脑袋,眼睛却依旧垂着,不敢直视天颜。 明德帝不满道“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赵蓁找了把最近的椅子坐下。 许是她倔起来的模样太过熟悉,明德帝忍不住感叹道 “你很像兄长” 赵蓁心里一松,她果然是孝宪皇帝遗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 93 章 这个结果并不算难猜, 更何况还有人上赶着在她跟前露破绽。 她出生的时日,正好就是武宗兵变。 赵家的变故, 季老太爷父子对她超出常理的关爱, 还有最后打听来的, 也是最重要的秘密, 淑惠皇后方氏死之前怀着身孕, 东宫被焚后,找出来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武宗理所当然的以为方氏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但他忘了一种可能,混乱中方氏早产, 七个月的孩子已然成型,生下来虽有危险, 但在那样的情况下, 这是唯一的生路。 这件事并无任何记录, 世上知道的人也不多, 但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赵蓁还是猜到了。 “陛下”赵蓁慢腾腾的挪到皇帝下手的椅子上,她还有许多疑惑未解。 明德帝抬手轻抚她的头发, 眼中慈爱之情比柏氏赵适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跟九叔想象的一模一样。” 天子之尊, 却以“九叔”自称,赵蓁分不清这是不是陷阱, 但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此刻对她的疼爱不似作假, 她鼻子一酸, 险些落下泪来。 这半年来的担忧和恐慌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她一刻也不敢松懈,查找线索,反复推敲思量,时时刻刻都在警醒自己,她身上背负的不止自己的性命,还有她身边的人,她不敢走错一步,却又不敢不走,一次次的试探,到今日终于能够卸下重担。 赵蓁几欲落泪,明德帝心里何尝好过,但这是她必须经历的考验,如果过不了这关,将来更大的难关她又该如何应对。 “安安” 皇帝叹道“委屈你了。” 赵蓁摇了摇头,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皇帝的大手覆在她头上,温柔而缓慢的疏解她的情绪“安安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小字,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赵蓁首先想到的是柏氏,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母亲指的是她的生身之母,淑惠皇后方氏,然而在她的意识里,方皇后只是闲人口中的贤惠端庄的皇太子妃,对她来说陌生且遥远。 “安安”这两个字,她也不太习惯。 尽管心里还有些不适应,赵蓁却本能的不想破坏皇帝的心情,遂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明德帝顿时高兴起来,苍白的面容也红润不少“安安真乖。” 赵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刚进来时这位不是一脸的严肃冷酷么,吓得她路都不会走了,怎么现在又变成了这样“陛下,再过三个月我就十七了,”乖巧之类的形容还了免了罢。 明德帝哪里不知她的心思,这丫头从小就爱装大人,有时候干的那些事能把他吓出好歹来。 “你呀”皇帝笑了笑“叫我一声九叔可好” 孝宪皇帝是文宗嫡长子,当今天子行九,排行最末。 天家极少论家礼,叔伯晚辈之间的称呼多要加一个“皇”字,天子面前更是不得越距,无论亲疏远近一律称“陛下”,九叔这样温情的称呼只会在寻常人家才有,皇帝是打心眼儿里把赵蓁当成侄女。 或许不止如此,只是赵蓁暂时还不知道。 赵蓁顺着皇帝的意思叫了一声“九叔”,皇帝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看着赵蓁的目光也越发温和 “这段日子跟朕置气,折腾坏了罢” 赵蓁素着脸“您言重了。” 不就是担惊受怕了半年么,不就是三天没见着油星子么,不就是被耍的团团转么,算得了什么,她赵蓁没别的优点,只吃苦耐劳这一项强出好些人去。 皇帝见她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嘴却撅得老高,明明白白的不高兴,乐道“委屈咱们安安了,今儿便补偿你可好” 赵蓁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她以为皇帝的补偿就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玩意儿,就跟赏赐朝廷里的大臣们一样,跟着皇帝到了水榭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水榭里摆着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而且每一样赵蓁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东坡肉,水晶肘子,百鸟朝凤这得是在她身边插了多少钉子才能把她的喜好打听的如此详尽,赵蓁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恐惧,皇帝想要她性命,她绝没有一丝一毫活命的可能。 皇帝见她生了心结,并不急着解释,仍旧温和道“这几日你受苦了,该好生补一补。” 金宝儿立在一旁,皇帝看向哪道菜他便夹一筷子到赵蓁面前的碟子里,不一会儿,碟子里就堆得老高,皇帝却没有叫金宝儿停手的意思。 眼看着菜已经快要堆不下了,赵蓁不得不硬着头皮拦下金宝儿,对皇帝道“够了,陛下别顾着我,您也用些。” 皇帝就坐在她旁边,她这边的碗碟里满满当当,皇帝的碗碟里却空空如也,这要是传出去了,她就真活不了了。 赵蓁的生疏在皇帝意料之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赵蓁眼里,他们从未有过交集,先前的交锋又让她焦虑了小半年,一时半会儿实在亲近不起来。 皇帝心中叹气,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无妨,你自安心用便是,稍后朕有话告诉你。” “陛下要说什么”赵蓁很好奇,莫非这位要把陈年旧事全告诉她 皇帝轻笑道“食不言寝不语,等你吃完再说。” 赵蓁撇撇嘴,吃就吃,谁怕谁。 赵蓁大快朵颐的同时,远在京城里的季钰也告了一日假,把季二老爷堵在了书房里 “父亲今日可有闲暇儿子有一难题,望父亲解惑。” 季善龄转身走回书桌前坐下,抬手示意道“坐下说。” 季钰依言坐下,季善龄又道“此事关乎天家,出自为父之口,入得你耳,切莫为外人道。” 知子莫若父,季钰想问的无非就是赵蓁的身世,季善龄早得了天子的首肯,自然无需瞒着季钰。 季钰神情庄重,言语肃穆“父亲放心。” 季善龄略一点头,端起一盏茶,虚虚抿了一口,道 “仁和二十八年,也是赵晟受封成王的第五年,手下掌着西山三万大军,孝宪陛下与东宫属臣皆察觉到他的不臣之心,屡次向仁宗进言,无奈仁宗念及父子亲情,孝宪陛下对亲兄弟也始终难以狠下心肠,仁宗与殿下顾念亲情,却助长了赵晟的气焰,令他野心日渐膨胀,在六月初五那天,赵晟集结了五千兵马,斩杀禁军统领,趁禁军群龙无首之时夜袭皇宫。” “初五之前,殿下便感觉到将会有一场大变,也作了准备,然赵晟党羽甚众,麾下多为行伍之人,收拢了京城大半防卫力量,禁卫军不敌叛军等我赶到东宫时,方知娘娘动了胎气,正在生产,”季善龄一会儿称“孝宪陛下”,一会儿又称“殿下”,神情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哀痛与沉重,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刀光火影之中 “苍天有眼,娘娘平安产下小殿下,但当时形势危急,叛军就在乾正宫门前,殿下一人如何能抵挡住几万叛军,娘娘心知大劫将至,忍痛将小殿下托付给我,让我带她离开皇宫我带着小殿下,在娘娘心腹的遮掩下避开叛军,一路有惊无险回到了家里。” 湄山行宫。 皇帝对赵蓁讲的,也是这一段惊险的亡命之路“我本想与兄长共赴黄泉,兄长却不准,命人将我送回冷宫,我放心不下,又偷偷跑去东宫,谁知那时嫂嫂正在生产,我喜不自胜,以为这是个好兆头,谁知你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一看兄长和嫂嫂,便被季善龄带走了,我悄悄跟在季善龄身后,将你送到宫门口才回去。” 赵蓁知道自己的出生不顺利,但这些细节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她的生母淑惠皇后在那样的情形下生下了她,又忍着骨肉分离之痛将她交到别人手上,将她送走后,又一把火烧了东宫,不留下任何痕迹,以自己的性命换得她平安长大,何等的坚韧,又是何等的悲壮。 往日里只存在于旁人闲话中的淑惠皇后这一刻鲜活而真实的出现在赵蓁的脑海里,她仿佛能感受到她生产时撕心裂肺的痛苦,生下她时疼爱的目光,送走她时无奈又暗含希冀的心一滴清泪落在地上,赵蓁毫无预兆的哭了,今日之前,她连淑惠皇后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听见皇帝用平淡却惊心动魄的言语讲述那段故事时,她也跟着他一同回到了那一天。 “我原想将小殿下送到庄子上去,等风头过了再另做打算,不料赵晟夺下皇宫之后紧接着便封了城门,我无法可施,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隔壁赵家传来了生产的消息。” 赵家进门一年的新妇怀孕十月,正值生产之际。 季善龄突然笑了笑,严肃的面孔瞬间变得柔和不少“远之生性纯良,我说我在外头捡了个没人要的孩子,问他愿不愿抱回家跟他家刚出生的小子一块儿养,他二话不说就应了,抱着小殿下乐呵呵的回了赵家。” 季钰忍不住问道“赵伯父为何不问孩子的来路” 季善龄目光深邃,沉沉道“远之不傻,这样紧要的关头忽然出现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他又怎会猜不到。” 所以季善龄才说他纯良,只因为仰慕皇太子风采,甘愿冒着诛九族的危险收养皇太子遗孤,并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无二,抚养她长大,教她读书识字,为她倾注了一生的心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 94 章 先太子遗孤就这样变成了赵家嫡出的四姑娘, 赵蓁。 武宗赵晟大肆屠戮东宫一派时, 赵蓁正在柏氏怀里与赵莘争奶吃, 她是赵曦与方氏唯一的血脉, 以季善龄为首, 东宫残存于世的旧臣拼了命为她遮掩, 保她周全, 让她逃过那一场大劫, 在赵家无忧无虑的长大。到了开蒙的年纪,季善龄更是在父亲季老太爷面前长跪了八个时辰, 求得老太爷亲自出山教导于她。 所有人都以为老太爷对赵蓁的另眼相待只是因为不忍埋没了她,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季钰此刻才明白, 阿蓁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是父亲的对先主的执念,也是父亲宁愿背负贪生怕死的名声也要活到今天的原因 “季善龄是兄长伴读,与兄长也是同门师兄弟, 他们自小一处长大, 兄长待他如手足, 他视兄长如神祗,当年若没有你, 乾正宫门前还会多一缕亡魂, ”皇帝看着赵蓁,先前一直无波无澜的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希冀的色彩“朕这十六年从不敢怨上天不公, 它及时将你赐给了我们, 才让我们有了希望。” 赵蓁不仅是季善龄的执念, 同样也是皇帝的执念。 赵蓁久久无言,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竟然是支撑别人活下去的理由,而且这个人还是她一直濡慕仰望的季二老爷。 过去的十六年里,二老爷几乎算得上整个季家除了三房夫妻之外与她交集最少的人,即使偶然遇上,他也不过是问些学业之类的话,说不上生疏,但绝对不亲近,但原来平安长大成人,读书习字,不被世俗规矩所束缚,都是季善龄在暗地里为她铺平了道路,而非她自以为的运气好。 皇帝笑了笑,语气温和的不可思议“季善龄这一生对天下最大的贡献便是你,不瞒你说,朕也曾想过,倘若是朕抚养你长大,你又会是何模样。” 这是一个根本不用费心去思考的问题,皇帝亲自抚养赵蓁,能给赵蓁的只有尊贵的身份,宫里规矩森严,皇子公主尚且无法随心所欲,更何况皇帝当年自顾不暇,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心力照管一个小姑娘。 “后来陛下既然当了皇帝,为何不将阿蓁接回身边呢” 武宗驾崩那年赵蓁不到九岁,倘若皇帝有心,恢复赵蓁的身份并非难事,他却偏偏没有动作,放任七年之后才有了这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局中局。 季钰不愿恶意揣测天子,但自古人心多险恶,涉及到赵蓁,他不得不多留心些。 季善龄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失笑道“你呀为父当年何尝不担忧呢,天子虽在殿下跟前长大,视兄嫂如父母,但那毕竟是曾经的九殿下,而不是皇位上的陛下,帝位能使圣人沦为妖魔,那时候没人拿得准陛下到底是敌是友。” “我与你祖父、赵伯父商议过后,认为暂时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方为上策,恰好你祖父的门生迁为吏部侍郎,我便请他相助,将你赵伯父调往江南为官。” “朕知道他在试探朕,哼,”皇帝面色不虞,不过转眼又笑着摸了摸赵蓁的发髻“倒也好,兄长少时曾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宏愿,立志走遍我大耀江山,可惜” 思及英年早逝的兄长,皇帝顿时沉默下去,独孤哀伤的神情莫名叫人心疼,赵蓁的心也跟着紧了紧“陛下节哀” 虽然只是一句干瘪的安慰,但由于说话的人是赵蓁,皇帝十分给面子的笑了笑“你呀,平日不是舌灿莲花,骗的人团团转,怎么在朕面前就说不出几句漂亮话了” 赵蓁笑而不语,她就是有一肚子的漂亮话也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啊,万一哪句说错惹了陛下厌恶,她找谁说理去。 皇帝也不强求,继续道“朕自幼跟随兄长,兄长未竟之志本该由朕来完成,然世事不由人,朕自登基以来,出京城的次数尚寥寥可数,行万里路更是无从谈起,兄长之志,朕之憾矣。” 他停下来,深深的看着赵蓁“兄长与朕不能及,你却不同,朕顺着他们将赵适外放至江南,便是让你代兄长,代朕去看一看我大耀的河山大川,看一看这天下。” 赵蓁心中震撼不已,皇帝让她去看大耀的天下,自是合了她的心意,而且她也是这样做的,六年的时间,她踏遍了能去的所有地方,见识过名山大川,也到过偏远村落,亲眼看见富人一掷千金,也目睹穷人食不果腹,她去了声名鼎沸的寒山书院,听过廖松溪讲学传道,也赶上过钱塘江的潮汛,波澜壮阔的江水奔流不息,健壮勇猛的弄潮儿翻覆于波涛之中,那种激荡人心的场景,赵蓁现在想起来仍为之惊叹。 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富贵与苦难,至善与至恶,都在她心里。 另一边,季钰也怔住了,他比赵蓁想得深远,皇帝不会无缘无故让侄女去游历天下,除非在陛下心里,赵蓁不仅仅是兄长遗孤,也不单是他的侄女他沉吟道 “陛下此为何意” 季善龄神情莫测道“陛下自有圣意,你我何须思量。” “父亲”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季善龄挥挥手“你长大了,不可事事寻求长辈,还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想法子。” 季钰无法,只能告退。 赵蓁和皇帝之间的谈话却远没有结束。 皇帝在赵蓁面前就是一个温和又平易近人的长辈,不管赵蓁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露出半点不悦的神色,赵蓁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在南边的“丰功伟绩”,皇帝不仅不像别的长辈那样斥责她不端庄,反鼓励她说得仔细些,还时不时对她的行为点评一番,这里不够尽善尽美,那里粗心大意之类的,当然,最多的还是赞赏和肯定,就像普通人家里的叔伯对自家小辈的自豪与骄傲,赵蓁这些在外人眼里惊世骇俗的举动,在他眼里仿佛再寻常不过。 赵蓁从未遇见过这样理解自己的长辈,父亲包容大度,对她的举动却也有颇多不赞同,母亲更不必说,不拿绳子捆住她就是对她最大的宽容了,赵家其他长辈远在嘉阳,年都不一定见得上面儿,即使见了,因着隔了一房,对她的疼爱也有限,甚至还不如季家人亲近。而季家,原先赵蓁以为老太爷是爱惜自己的天分,如今唉,也罢,反正都是对她好,原因是什么倒没那么重要了,二老爷寡言少语,若非皇帝今日的一番话,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为自己做过什么。 这些长辈对赵蓁的关心爱护毫不作假,但却没有一个人发自内心的认同她,皇帝的出现弥补了这一缺憾,也让赵蓁感受到了被除了季钰以外的人欣赏是多么的令人满足。 一个说得投入,一个听得认真,相差了十一岁的叔侄二人此刻如同挚友一般,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金宝儿添上茶便悄悄退了出去,静静地守在殿门口,赵蓁兴奋的像宫外头飞在花丛里的黄鹂鸟儿一般,声音活泼又轻快,聆听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愉悦。 记不清多久没有听到这样鲜活灵动的声音了,他只知道孝宪陛下去世之后,曾经的九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再也没有这样开怀过。 天子未得子嗣,宫里住的都是隔了好几代的侄子,这些人抱着讨好陛下的心思,想着如何卖弄聪明才智,如何拉拢朝臣,如何在宫中脱颖而出,没人一个人真心孝敬过陛下,也没有一个被陛下当作亲人,利益之下,有的只是各怀鬼胎的算计。 金宝儿是东宫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武宗逼宫那日他被娘娘派去送九殿下,后来又藏在冷宫里躲过一劫,再后来便一心一意的服侍九殿下,看着他在宫里艰难的生存,一点一点的掌握朝廷势力,得了满朝大臣的支持,还有亲手把仇人送去了该去的地方,从腼腆纯善的不受宠皇子,成为天下之主,没人比金宝儿了解这里面的艰辛,也没人比他更清楚,倘若没有赵蓁这个寄托,天子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赵蓁现在还不知道她的九叔到底是怎样的帝王,也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变故,但一天的相处之后,她已然明了,皇帝把对兄长的情谊完完全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她寄托着皇帝的哀思,也承载着皇帝的希望。 这份情意太过沉重,让赵蓁有些不知所措,过往所学到的知识反复提醒她,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皇帝现在视她如珍宝,或许明天便弃她如草芥但她还是无法抑制心中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喜悦,这喜悦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皇帝,想像靠在父亲怀里撒娇一般的亲近,赵蓁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险,所以她竭力控制。 皇帝不疾不徐,春风化雨般不断蚕食着赵蓁脆弱不堪的心防,赵蓁节节败退,不过一日而已,原先的防备与试探全都化为虚无,留下的只有无限温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 95 章 皇帝借养病之名住到湄山行宫, 京城里的一应事务皆由庆王和内阁共同商议, 不必一一来行宫请示。 赵蓁听到皇帝亲口说出庆王时,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位心也太大了,明知道庆王图谋不轨, 还敢给他这么大的权柄,就不怕他趁机夺权么 赵蓁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看向皇帝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皇帝笑了笑“朕若不给他机会, 他怎么有胆子出手。” 谋反是九死一生的大事, 庆王虽然早有不臣之心, 但也不会说反就反,皇帝不想夜长梦多,刻意扔出诱饵, 倘若庆王上钩, 这件事便能早些了结,否则始终是个隐患,庆王不上钩, 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赵蓁了然的点点头“陛下奇谋, 非常人所能企及。” 皇帝敛起笑容,神情严肃“执天下者, 当想人所不想, 能人所不能, 旁人猜不透你的心思也就不敢糊弄你了。” 赵蓁点头, 难怪身在高位的人随时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原来是故意做给下面人看的,现在想来关衡山平日里在她面前也是故意端着架子,好掩盖他其实是在诱骗她的真相。 皇帝又道“你还小,不知人心险恶,先生教导你的时日也短了些,日后回了宫,朕再请先生来。” “师傅他”赵蓁并不是很情愿,关衡山骗她这事儿还没理清楚呢。 皇帝顿时笑了“傻丫头,主谋是朕,你要怪也该怪朕,先生何错之有” 赵蓁当然知道关衡山没做错什么,但让她就这么算了吧,她又觉得自己亏了,可要是真让她怪谁关衡山一把年纪了,又无儿无女一生孤寡的,着实不容易,怪皇帝么,她也不大狠得下心。 赵蓁吃软不吃硬,跟她硬顶着来她现在肯定火冒三丈,怒发冲冠,但皇帝没有这样做,一天的时间虽不足以让赵蓁摸清他的脾气,但她至少能看出来,这位皇帝陛下是个温和的性子,在某些时候与季钰有些相像,凡是跟季钰像的人或事物,赵蓁都格外偏爱,何况到目前为止,皇帝对她的好都挑不出一丝瑕疵。 琢磨来琢磨去,赵蓁发现自己竟无人无怨,也就是说除了放下这段恩怨,她别无选择。所幸她还算是个豁达之人,尽管心里还有气,她还是大度道 “陛下与先生都是我的长辈,做晚辈的哪有责怪长辈的道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我不提,陛下也别多想了,至于师傅那里他若愿意继续教我,我自当还是他徒弟。” 皇帝欣慰道“朕就知道,朕的安安是个胸襟宽广的,出宫之前朕已经给先生送过信了,至多两三日他就能到行宫,你先歇息两日,养足精神再跟先生读书。” 赵蓁一脸无语,连后面的事情都打算好了,合着他早认定她要妥协了 皇帝自得一笑,好歹是从小看到大的小侄女,赵蓁的脾气不说拿得准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赵蓁撇撇嘴,话都说出去了,现在收回来也来不及了,还能怎么样,接着当牛做马侍奉师傅呗。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朕叫金宝儿送你,”皇帝目的达到,转眼就把金宝儿叫了进来。 “臣女告退,”赵蓁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还没跪下去便被金宝儿搀住,又听见皇帝道“以后在朕面前随意便是,无需在意繁文缛节。” 这就是不满她的自称了。 赵蓁嘴上应着,心里却不置可否。 她现在的身份是孝宪皇帝的女儿,说起来也是公主级别的人物了,但这个皇帝是前不久才追封的,他身前只是皇太子,而非真正的皇帝,最重要的是,赵蓁这个女儿还不太名正言顺,当年淑惠皇后一死,所有人都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没了,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遗孤,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赵蓁都要以为这是个什么天马行空的话本子里的故事。 身份不明,前途未卜,赵蓁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大坑,也不知道皇帝以后要怎么安置她,是封个公主郡主之类的把她嫁出去了事呢,还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养着她。以皇帝现在的热乎劲儿,还是前者可能性大些,但前者的阻力绝不会小,公主的封号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公主仪仗,公主府,属官,食邑等等,哪一样不要人力财力,历代皇帝们有时连自个儿女儿都会忽略过去,只有受宠的,母亲出身高贵的,或是有得力的兄弟的女儿,皇帝会在出嫁之前予以加封,不得宠的就跟寻常人家的庶女一般,随便择一名年纪相仿的男子,嫁出去就完了。 还有一种,与外族和亲的宗室女,皇帝为了施恩,同时也是卖外族面子,将和亲的女子封为公主,但这也少,本朝自太宗年间至今,和亲的公主不超过一个巴掌,而且送出去的都是远的不能再远的宗室女,正经有封号的郡主县主的一个也没有,来求娶的也不过是偏远小国,要不是赵蓁涉猎颇多,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儿。 但无论史书杂谈还是地志游记,提到和亲也是一笔带过,比如某年某月,某王求娶上国公主,天子令某某公主出降以示恩德,某王感激涕零,发誓奉天子为主,终身绝无二心,然后就是一番歌功颂德,末了再来一句皆大欢喜。 和亲公主很少,这一二十年更是一个也没有,赵蓁也不觉得自己会点儿背到刚好撞上一个,所以这个可以排除,能不能当公主还得看皇帝陛下的心意。 另一件大事就是嫁人,这就更不用多虑了,皇帝在她身边安插了这么多眼线,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季钰已经定了亲,而且没有皇帝默许,季家也不敢聘她为媳。皇帝不后悔,或者不出现什么大的意外,她这辈子是嫁定了季钰,退一万步说,倘若她真的走背字,遇上什么狗屁倒灶的倒霉事,她也不会乖乖就范,大不了先生米煮成熟饭,实在不行还能揣个小的,到时候别说是孝宪皇帝的女儿,她就是九天仙女,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傻子愿意当这个现成爹。 赵蓁一阵胡思乱想,甚至还有点蠢蠢欲动,要是皇帝想用她来拉拢谁,她该怎么把季钰骗到床上呢 直接说肯定行不通,季钰是正人君子,绝对不会答应她,不妨想想别的招数下药还是打晕拖走呢下药伤身子,不可取,打晕也不行,万一下手重了,后悔都来不及,思来想去,还是灌醉最好,既不伤身也不会显得太过猥琐,遥想上一回季钰在鹿苑喝醉,回来之后那乖巧温顺的模样,真是软到人心坎儿里去了。 赵蓁激动的搓了搓手,两眼直放光。 一旁的金宝儿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情,一直没听见她说话只道是她累了,轻声道“启禀殿下,前面听雨楼就是您的住处了。” 听雨楼离德仁宫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赵蓁抬眼看了看“这里叫听雨楼” “是呢,”金宝儿笑的一脸和气“听雨楼的名儿还是孝宪陛下取的,原先叫星月阁,因着娘娘爱莲花,陛下当年便命人在此地凿了湖出来,种上满湖的莲花,又改了现在的名儿。” 赵蓁从小就听说先皇太子夫妇伉俪情深,此时听到他们的恩爱往事倒也不奇怪“有心难得。” 孝宪皇帝,现在应该是她的生身父亲了,她没见过生父,只在旁人的嘴里听说过他的传奇故事,她的父亲似乎是一位几近十全十美的人,万人敬仰的皇太子,友爱手足的好兄长,现在又多了一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赵蓁不知道这些是不是被人美化之后的故事,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亲生父亲的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如此短暂的生命里活得如此绚烂,还让他身边的人一生都不能忘怀。 听雨楼地方很宽敞,差不多有四五个怀玉轩那么大,皇帝对赵蓁很上心,不仅安排了大院子,还遣了一院子的下人来伺候她,四个嬷嬷,八个大宫女,两个领头的内侍,余下小宫女小内侍若干。 一眼看过去,乌压压一片全是人,赵蓁以前最多也就是个知府的女儿,哪里见过这么多下人,而且这些人还只伺候她一个人,老天爷,她连冬葵一个都嫌多,现在来了这么多,简直是要把人逼疯。 赵蓁一把抓住金宝的肩膀,严肃的皱起眉“你去回陛下,就说我用不着这么多人,我看陛下那里人挺少的,不如你一并把人带过去,免得陛下不凑手。” 金宝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小殿下终于肯亲近自己了,就先被她这一番话唬住了,连忙低下头请罪“殿下勿需忧心陛下,这些人都是内务府好了的,以后专门伺候您,您若是不满意,小的这便领她们回去,明儿再送新的过来。” 赵蓁头疼不已,这就是说她必须把人都留下了 可她实在用不了啊,洗脸穿衣什么的她向来是亲力亲为,从来不用丫鬟伺候,冬葵秋梨两个平日里也就是帮着梳梳头发,缝缝补补,顺带跟她一块儿使使坏,干不了多少正经事。两个丫头尽够她使得,多出来的人难道放在屋里好看吗 赵蓁环视一周,别说,还真挺好看的,宫女儿们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小美人儿,几个内侍也都是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一看就不超过十五岁,赏心悦目的紧,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人现在都一脸紧张,想来是怕被退回去。 赵蓁叹了口气“罢了,留下就留下,反正地方够大,随便找个地儿待着也行。” 金宝这才笑开来“这就对了,您是什么身份,就这几个人老奴还怕委屈了您呢,”他对两个领头的内侍招了招手,那两人小步小步的走过来跪在赵蓁脚下,齐声道 “奴才小喜子小粽子,给殿下请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 96 章 “这两个小子是奴才的徒弟,您若不嫌弃, 往后他俩就跟在您身边儿伺候您, ”金宝儿眯着眼睛笑得格外慈祥。 赵蓁明白他跟皇帝一样, 因为孝宪皇帝而对自己爱屋及乌,心中感叹的同时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他俩看着挺机灵,不愧是您挑出来的人。” 金宝儿果然很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哎, 您可折煞老奴了” 得了赵蓁的好脸,金宝儿脸上的笑意一晚上就没消下去过, 指挥宫女儿们干活都比往日和蔼不少, 下头的小宫女小内侍们都不敢相信这位就是传闻里生人勿进的金少监。 归置好赵蓁的住处之后, 金宝儿乐呵呵的回了德仁宫。 小喜子和小粽子领着剩下的人跪在地上“殿下大安, 奴才们以后就是殿下的人了, 请殿下赐名。” 新主子赐新名字是宫里的规矩,赵蓁这个主子又是天子心尖尖上的宝贝, 金少监亲自送回来的,伺候的人不敢怠慢, 一个比一个谨小慎微, 两个小内侍是金宝儿的徒弟, 比其他人更明白新来的殿下有多金贵,又因着师傅的缘故,打一开始就决定死心塌地的服侍赵蓁。 赵蓁头又开始疼了, 她单知道不好把人都遣走, 免得这些人遭了无妄之灾, 可她没想到留下人就意味着她要挨个儿取名字啊,她会取个鬼的名字哟,秋梨冬葵的名字都是跟着她娘以前的大丫鬟们一块儿起的,还被她娘嘲笑成只想着吃吃吃,怀玉轩里除了这两个大丫头,其他人名字都是家里老子娘给取的,跟她一个字儿关系都没有,这一下来这么多人,她哪儿知道该取什么名字。 太深奥太拗口了不好,太浅显粗俗也不好,近侍虽说只是下人,但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主人的脸面,要都叫阿猫阿狗的,旁人听了还以为她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呢。 赵蓁犯了难,底下跪着的人没听见主子叫起,一个个都跪的规规矩矩的,生怕哪里做的不够遭了主子的厌弃。 无双原本是乾正宫的掌事宫女之一,几日前得了天子的命令到湄山行宫来收拾空置了许多年的听雨楼,说是有一位贵人要住进来,她在宫里将近二十年,自然知道听雨楼的典故,对金少监口中的“贵人”很是好奇,也曾猜想过是不是陛下在宫外的红颜知己,然而见到赵蓁之后,她就明白这位贵人大概是什么来头了。 作为在场的宫女内侍里品级最高的掌事姑姑,无双这时就该站出来提醒一下赵蓁了“殿下切莫多费心神,想叫奴婢们什么,便叫什么就是。” 赵蓁记得她,方才金宝儿走之前特意嘱咐过,这位无双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心思灵巧且为人谨慎,是一等一的忠心之人,伺候过文宗皇帝的嫔妃,后来文宗驾崩,武宗上位,她随着当时的主子一同进了冷宫,那时今上也在冷宫里,太妃们虽是女流之辈,跟今上也没有多少交情,但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她们却联起手来,从武宗手下保住了年少的今上。今上继位,论功行赏自然也少不了她们,但太妃们年事已高,有几位还没等到皇帝上位就先一步去见文宗了,无双的主子敏太妃便是其中之一。 赵蓁一向敬重忠义之人,对无双也多了几分尊重“姑姑请起,我年纪轻,往后还多赖姑姑指点。” 无双稳稳站起来,过程中衣角都不曾动一动,看得赵蓁叹为观止“您这姿势仪态得羡煞多少贵女啊” 不是她见识少,真要说起来,岳琬的礼仪都不如无双。 无双淡淡笑道“您折煞奴婢了,”她的规矩是跟着文宗皇后跟前儿的嬷嬷学的,这几年在宫里也调丨教过许多新来的小宫女,按理赵蓁的规矩也该由她来教,但皇帝没提过这茬儿,她也就当作没这回事。 赵蓁见她半垂着头,谦恭却不显得卑微,心里又赞了一声,这要是放出宫去,恐怕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要抢破头。 过足了眼瘾,赵蓁又看向还跪着的人“都起来罢,你们人多,名儿我一时也想不出来”她指着前头两个小内侍道“你们俩,以后就叫四喜和五福,往后再有其他人就跟着你们排。” 四喜五福,也就是小喜子和小粽子齐齐跪下道“谢主子赐名。” “起来说话,”赵蓁挥挥手,又对着几个大宫女道“我屋里的丫头们都是取的四时的名儿,你们人太多,取这个不大合适,不如就依着八节来好了,从左到右依次是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 八节大宫女齐声应道“谨遵殿下之令。” 解决了最主要的几个人,剩下的赵蓁就没心思管了,大手一挥道“后面儿的我现在且顾不上,你们还叫以前的名儿。” 其他人都是些排不上号的,原也不指望新主子能一眼瞧中自己,遂都老老实实谢恩“谢殿下之恩。” 有了名字,这些人就正经归赵蓁所有了,赵蓁心里喜忧参半,喜得是手下人多好办事,忧的是人多了,心也多,万一出个背主的,收拾起来也是麻烦事。好在伺候的人比她还紧张,资历最老的无双也不例外,因为摸不清她的脾性喜好,这些人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怒了她。 很快她们就知道了,赵蓁绝对是世上最好伺候的主子,同时也是最不好伺候的主子,好伺候是因为她不爱使唤人,洗漱宽衣之类的小事都是自己动手,而不好伺候的原因也是这个。宫里人的生存之道在于主子,主子愿意用她们,她们才能在宫里立足,假若主子事事都用不着她们了,她们也就没了晋身的地方,轻者被别人嗤笑,严重的还会受人欺辱,活的生不如死。 碰上赵蓁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子,伺候她的人注定要比别的宫人艰难几分,但她现在分不出心来关注宫女们,冬葵今儿上午同她一块儿来的行宫,后来她去见皇帝,冬葵被带到别的地方,这大半天都没见着人影儿,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姑姑可知道我的丫头去哪儿了,她伺候我十多年了,一时不在身边我还真不大习惯,”赵蓁故意把冬葵说得很重要,其实冬葵来她身边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年,头几年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只会跟着她疯玩儿,别的一概不会的傻丫头。 无双恭敬道“您不必担心,那丫头这会儿应当是在外头,她刚进宫来,尚有许多规矩不熟悉,待调丨教好了,再给您送过来。”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赵蓁身份不一样了,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冬葵那丫头一看就不是老实本分的,金宝儿虽然对赵蓁千依百顺,对她的丫头却没那么仁慈。 赵蓁知道她说得有道理,然而这并不代表她能允许别人调丨教冬葵,她皱眉道“她从小就伺候我,规矩虽不比你们,却比谁都合我的心意,姑姑可否帮我问问,能否通融通融,让她先回来伺候我,日后再慢慢学规矩。” 赵蓁说的还算委婉,但无双在宫中多年,揣摩人心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如何不知这番话里隐藏的强硬,她当即跪下请罪“殿下恕罪,奴婢等不知殿下习性,冒犯了殿下,请殿下责罚,只是您的丫头是金少监带走的,奴婢无权将人要回来。” 金宝儿只有在皇帝和赵蓁面前才有个笑模样儿,在宫人心里,他比阎王爷好不到哪里去。 赵蓁不知缘由,但也看得出来她并非故意推诿,摆摆手道“罢了,你先起来,我明儿亲自去问他。” 无双这才站起来,垂下眼睛招了立春立夏几个上来服侍赵蓁。 赵蓁不喜这么多人在眼前,挥手叫她们退下去,只留下立春和夏至两个伺候。 奔波了一上午,又听了一肚子的陈年旧事,赵蓁这会儿已经疲惫不堪,舒舒服服的沐浴之后,她换上无双备好的寝衣,躺在床上望着帐子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立春夏至轻手轻脚的吹了烛火,合衣躺在床边的脚踏上。 赵蓁从不叫人守夜,但这两个丫头死活都不肯走,叫她们去外间榻上睡就像要命一样,没法子,赵蓁只得暂且忍耐,心里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跟所有人说清楚,既然是她的人了,不管她说什么,她们都要照着做,不许再像今天一样哭着求她。 不是赵蓁心软,实在是这几个宫女相貌太好,哭起来十分惹人怜爱,让她这个惯会怜香惜玉的人狠不下心拒绝,这才刚开始,一回两回的不算多大个事儿,以后时间长了,她们都用这一招谁受得了。 立春和夏至还算老实,先头哭了一场,后面怕赵蓁生气不敢出声儿,默不作声的守了一夜,天亮才被春分和立夏换下去歇息。 赵蓁一宿没睡好,她一向不怎么择床,昨夜却破天荒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儿,早上外头一有响动她就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湄山行宫三 听雨楼里伺候的人太多, 赵蓁又是初来乍到的, 一时还不能习惯早上一起床面前就跪着好几个人, 双手捧着衣裳鞋袜一副生怕你不要她们的模样。 赵蓁头疼的看着宫女们, 无奈道“昨儿不是说了不要这么多人么,你们怎么又一块儿来了” 昨天赵蓁跟她们约法三章,从今往后在她跟前儿伺候的人不能太多, 一两个就够了, 她们自个儿排顺序,当值的听她差遣, 不当值的自己干活儿也好,别的也好, 不要在她眼前晃悠。无双倒是说不成体统, 但赵蓁执意如此,下面人也不敢不答应, 结果她们光是答应的好好的, 一夜过去就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赵蓁面色不耐, 跪着的几个大宫女弱弱道“殿下恕罪。” 又是这样, 只要她一露出不豫的神色, 这些人立马就跪下请罪,她又不能真降罪。 赵蓁重重的叹口气, 也不说什么, 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 拿了立夏手里捧的衣裳三两下穿好, 然后套上鞋袜就出了内室, 留下六个大宫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赵蓁想好了,既然干说她们不听,那她只能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至于她们现在是不是吓出了好歹,那就不干她的事了。 四喜五福两个小内侍在外间听用,见赵蓁出来立马叫人上早膳。 用罢早膳,赵蓁正想问无双去哪儿了,就看见大门外进来两个人,前面的人就是消失了一早上的无双,后面那个便是赵蓁昨晚念叨过的冬葵。 冬葵精神头儿还不错,看样子没吃什么苦头,见了赵蓁还跟以前一样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叫了声“姑娘”。 无双眉头一皱就要训斥,赵蓁赶紧把冬葵拉到身后,打了个圆场 “有劳姑姑了,姑姑辛苦一早上还没用饭吧,正好厨房送了一笼水晶饺来,您尝尝如何” 赵蓁使了个眼色给四喜,四喜立马会意,端起还没撤下去的水晶饺往无双面前一递“这是殿下特意给您留的,姑姑您趁热吃,别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好意。” 无双复杂的看了一眼水晶饺,暗暗叹了口气“殿下厚爱,奴婢愧不敢当。” 这水晶饺一看就是赵蓁临时起意用来给冬葵解围的,但无双只是个下人,贵贱有别,赵蓁就算什么都不给也要护着冬葵,她也不能拿冬葵如何。 打发了无双,赵蓁拉着冬葵回到内室,六个大宫女齐齐跪在地上不敢动,冬葵一进来先吓了一跳。 “行了,你们先下去,没我的吩咐别再进来了,”赵蓁挥挥手,宫女们虽不情愿,但到底不敢把人得罪狠了,只得乖乖退出去。 等人走完了,冬葵才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道“我的老天爷啊,姑娘您这是当了什么大官儿,这么多人伺候您一个人” 赵蓁白了她一眼“多大的官儿说出来我怕吓着你。” 这丫头也是个心大的,进了行宫还当在家里,得亏她这个当主子不嫌弃,不然这会儿她指不定在哪儿受罪呢。 冬葵也不是真傻,她就是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好好的姑娘忽然间就不是老爷太太生的了,还没等她理清楚就被带到行宫来,没多久姑娘就不见了,她也不知道自个儿在哪儿,更不知道那些说要教她规矩的人是好是坏,要不是无双去的及时,她现在不是已经溜出去了就是被人逮住当成刺客处置了。 赵蓁耐着性子解释了半天,冬葵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家姑娘的真实身份是已故孝宪皇帝和淑惠皇后的嫡女,正经的天家贵女 冬葵后知后觉的长大了嘴“这这这么说您您您就是公主殿下了” 这丫头只知道皇帝的女儿就是公主,既然她家姑娘是皇帝的女儿,那就是公主了。 赵蓁把她的嘴合上,翻着白眼道“陛下现在还没说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你别大呼小叫的,宫里不比家里,小心叫人家听见了告你一状。” 冬葵赶紧捂住嘴巴,口齿不清道“我听说宫里的人都心术不正,万一叫咱们遇上了可怎么是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蓁一脸无所谓“你主子以后大小也是个人物,真有人敢惹咱们,咱们正好杀鸡儆猴,让别人看看跟我作对的下场。” 冬葵点点头“也是,姑娘您往后就是公主殿下了,皇帝老子膝下没有闺女,您就是全天下身份最高的,凭他是谁也越不过您去。” 赵蓁有心提醒她,皇宫里还有邓太后和王皇后两尊大佛,她家姑娘其实算不上最厉害的,但转念一想,就让她这么得瑟着也不是没有用处,起码端得起架子不会在别人面前露怯,总比畏畏缩缩的好。 主仆俩说了一会子话,四喜进来道“陛下请您过去。” 今儿来的不是金宝儿,是一个瘦高的中年太监,穿着圆领葵花衫,品级与金宝儿应该不相上下,态度却不如金宝儿热情,上来规规矩矩行完礼,传了皇帝的话便没有多余的话,一路将赵蓁带到了德仁宫。 德仁宫比听雨楼清静得多,皇帝身边儿常伺候的人只有那么两三个,一个金宝儿,一个与无双年纪相仿的掌事宫女,还有一个小内侍,传话太监把人带到就下去了。 赵蓁一边琢磨皇帝自己都不爱让人伺候,为什么还要给她那么多人,一边一脸老实的请了安。 皇帝笑着叫了起“平身,朕说过,以后你在朕面前无需多礼,没有外人在,咱们叔侄只论家礼。” 赵蓁顺从道“只要陛下不嫌我无礼就好,”她也不耐烦跪来跪去,巴不得皇帝免了她的礼。 皇帝笑意不减“朕何时嫌弃过你” 这倒是,皇帝要是真嫌弃赵蓁也不会费尽心机的把她找回来了。 赵蓁笑嘻嘻的看着他,神情比昨天亲近了几分。 皇帝叫赵蓁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闲聊,聊到晌午就一起用膳,伺候的还是金宝儿,赵蓁没敢叫冬葵来,怕她一不注意把皇帝得罪了。 赵蓁在德仁宫里待了一天,期间在皇帝的引导下把自个儿的老底都交代得干干净净,有些事情皇帝能从眼线的嘴里知道,但眼线能做的始终有限,赵蓁又是野性子,常年在外头乱跑疯玩儿,一百个眼线就跟不上她。 赵蓁不是不知道皇帝在套她的话,但他套话的方式太温和,让人起不了防备的心思,再说她除了偶尔闯闯祸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出来也不心虚。 皇帝放赵蓁回去时天已经不早了,送人的还是金宝儿,早上的太监不知去了哪里,赵蓁眼珠子转了转,装作不经意道“今儿早上怎么不是你来叫我” 金宝儿笑道“早上伺候陛下走不开,白术去请您也是一样的,他是陛下跟前的老人,论起来比奴才资历还老些呢。” 皇帝还是九皇子的时候白术就在他跟前儿伺候了,金宝儿是孝宪皇帝去了以后才到皇帝身边的,按照宫里的规矩,他应该在白术之下,但天子对亡兄的人比对自己的人都好,金宝儿这个打小就跟着孝宪皇帝的自然也比白术更得皇帝的心,御前第一人也非他莫属。 赵蓁点点头,又道“白少监看着不大和软,倒像是谁得罪他了。” 金宝儿顿了顿,其实宫里有点脸面的大太监大宫女都是这样,除了在皇帝面前恭顺,在别人面前一概不苟言笑,他对赵蓁和软是因为顾念旧主,而不是本性温和,但他到底没说实话,赵蓁才回来,旁人一时看不清陛下的心意,对她也不见得多尊重,等他们吃了排头就知道学乖了。 金宝儿笑容和善“他就是那个模样儿,往常陛下也说过他,奈何他就是不改,若是您看不惯,往后奴才不叫他出现在您眼前可好” 赵蓁摇摇头“那倒不必,各人有各人的习性,既然白少监不是针对我,何苦强行改变人家。” 金宝儿笑着应了,心里却暗暗记了一笔,打算日后找白术好好说道说道,毕竟是一起患难过来的老伙计,若是因为这事儿惹恼了陛下,他心里也不好受。 许是晾了几个宫女一早上起了作用,晚上赵蓁回听雨楼以后再没人抢着上来服侍,屋里也只有无双、四喜五福并立秋立冬两个,还有站在门口等赵蓁的冬葵。 无双还好,看不出什么异色,其他几个就没她淡定了,看见冬葵直接跑到赵蓁面前时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金宝儿也皱起眉头,想斥责又碍于赵蓁不敢斥责,只拿眼睛狠狠剜了冬葵一眼。 可惜冬葵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在这丫头眼里,她家姑娘是听雨楼里最大的,周妈妈和秋梨都不在,那她就是第二大的了,其他人心里想什么她完全没兴趣猜,就连金宝儿也被她当成赵适跟前儿的管事一般看待,并不惧怕他。 对于别人的异样的眼神,赵蓁一贯是视而不见的,冬葵自小就是这样的,她稀罕她的性子,也不想她为了在宫里生存而改变,如果她连护着自己丫头的本事都没有,也不用说什么以后了,现在求皇帝放她回赵家才是正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九十八章 一宿无话, 第二天赵蓁醒来再没如昨日一般烦躁,无双等人都是宫里数得着的聪明人, 虽然赵蓁这个主子与她们往常伺候的主子完全不一样, 但经过一天的调整,她们大概知道了新主子的规矩。 赵蓁心情舒畅, 对当值的立夏立冬和颜悦色,两个大宫女悬了两天的心总算放下了, 宫人不轻易换主子, 倘若不得赵蓁待见, 她们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关衡山到来。 关衡山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矍铄, 丝毫看不出已是古稀之年,见了赵蓁也没有任何尴尬,从容的向皇帝行了礼,然后老神在在的坐着。 赵蓁深深吸了一口气,乖乖上前道“多日不见, 师傅身体可康健徒儿不孝,未能在您跟前侍奉, 师傅万勿怪罪。” 关衡山坐在皇帝赐的座上,捋着长须闲闲道“为师一切安好。” 赵蓁暗中撇嘴,明明她才是被耍的团团转的人,结果人家现在倒比她还像苦主,就等着她去认错儿呢。 师徒两人都不肯先低头, 皇帝这个始作俑者只好充作和事佬, 他先对关衡山道“阿蓁年少气盛, 或有不逊之处还望先生念在兄长的份上,宽宥她一回。” 提到赵曦,关衡山捋胡须的手不自觉顿住,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皇帝又对赵蓁道“你这孩子,多久不曾在先生跟前尽过孝道了,还不快给先生奉一盏茶。” 赵蓁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明明一直盯着她却故作矜持的关衡山,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儿,接过金宝儿端上来的茶,双膝跪地将茶盏举过头顶“请师傅用茶。” 关衡山目光微动,稳稳地接过来“起来罢。” 敬了茶,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了,赵蓁被坑一事到此真正告一段落。 皇帝先前就说让赵蓁继续跟着关衡山读书,赵蓁不知皇帝怎样想的,试探几回无果,只得暂且放下,安安心心的当个乖巧徒弟。 说起来关衡山当她师傅的时候也不算短了,从去年四月份到现在,虽不是一整年却也差不了几天,但赵蓁自个儿算过,这一年里真正跟关衡山读书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在外头晃悠,只不过当时她觉得新奇又好玩儿,如今回头再看,原来关衡山的一举一动都别有深意。 皇帝非常敬重关衡山,一直以“先生”称之,关衡山对皇帝倒是平平,不见谄媚也不过分冷漠,维持着一种既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关系,仔细一想,除了赵蓁这个特列以外,关衡山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素有天才之名的季钰在他眼里不过是赵蓁的附庸,有过同袍之谊的旧友季老太爷与他也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在皇帝面前,关衡山的态度依旧如此,连赵蓁这个旁观的人都为他提着心,生怕皇帝恼了他。 没过多久,赵蓁就知道她想多了,皇帝根本不介意关衡山是冷脸还是热脸。 学问不能一蹴而就,时间却一去不复返,眨眼间赵蓁已经来湄山行宫大半个月了,加上之前在九难庵的几天,满打满算有一个月了,也就是说,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见过季钰了 先时不觉得,现在想到季钰,赵蓁心里的思念就像泄洪一般,奔腾咆哮着,要不是在行宫,她现在都能直接跑回京城去找季钰。 冬葵一向以姑娘肚子里的蛔虫自居,看着姑娘坐立不安频频翻书便知道她心里有事儿,略想了想,偷笑道“姑娘是不是想季二爷了” 赵蓁从不掩饰对季钰的感情,无视了冬葵的眼神直白道“是啊,我想见季钰,你说我应该现在去求陛下放我两日假回家,还是求他宣季钰到行宫来” 冬葵睁着两个眼珠子看着她家姑娘“您说呢” 这两条路哪一条都是异想天开,连冬葵都看得出来,陛下虽然对她家姑娘好的没话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只有这世上找不到的,没有皇帝不舍得给的,平日里关心问候更是少不了,姑娘的文章诗词皇帝都要亲自过目,一日都不落下,看完了还要找个箱子单独守着,货真价实的雕花儿红木大箱子,拿去当嫁妆都够使了,现在却拿来装姑娘的练手之作,冬葵都替皇帝心疼。 暴殄天物啊 冬葵只学会了这一个成语,用得久了倒也得心应手。 然而,皇帝对赵蓁的看重并非有求必应,赵蓁不能像在赵适柏氏面前撒娇耍赖让皇帝心软,也不能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现在过的十分乏味,每天早上起来去德仁宫陪皇帝用早膳,然后去书房听关衡山讲学,关衡山讲的内容不太固定,有时是历史,有时是民生,偶尔也掺杂权谋心术什么的,不管赵蓁能不能听懂,有没有兴趣,反正他老人家讲的过瘾。 赵蓁原以为关衡山会教她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之类的,毕竟她在读书这方面唯一的缺点就是诗词,可以这么说,当年她用来嘲笑曹勉的打油诗就是她的真实水平,而她的师傅关衡山,公认的文坛泰斗,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且字字珠玑,句句精辟,令人读之忘俗。拜师之前她就想过了,以前她没作诗的天分兴许是没遇着好老师,关衡山说不定能把她这块儿顽石凿成美玉呢,结果不提也罢。 装了一肚子阴谋诡计之后,赵蓁还要去德仁宫陪皇帝用午膳,然后回听雨楼歇息一个时辰,下午跟着霍师傅练拳脚。 皇帝知道她有两把子功夫,不仅不怪她行为不端,还特别善解人意的把霍原叫到面前,赐了银子绸缎,让他接着敦促赵蓁强身健体。 赵蓁眼睛都快瞪出框了,这是皇帝吧这不是哪家离经叛道的公子哥儿吧 皇帝神态自若道“我赵家自高宗皇帝起,后人多体弱,你虽比常人强上一些,但也不可懈怠,须时时警惕才好。” 赵蓁无言以对,行吧,练功夫总比听关衡山讲厚黑学来得轻松。 晚膳自然还是去德仁宫,皇帝现在养成习惯了,饭点之前必会遣人来请赵蓁,来人大多是金宝儿,偶尔会换成白术,不知道是不是赵蓁提了一嘴的缘故,白少监这几日见了赵蓁都要硬生生扯出一个笑脸,干瘪的没二两肉的老脸因为刻意拉成的笑容显得莫名瘆人,赵蓁看了一回就没忍住 “。少监还是不笑好看些” 白少监瞬间拉长脸,语调毫无波澜道“您开心就好。” 赵蓁难得生出一丝丝愧疚,白少监也不容易,三十多岁的人愣是长得跟比他大十多岁的金宝儿一般,定是平时操心太多,她实在不该因为一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金宝儿面前多嘴。 晚膳之后,赵蓁还要做一个时辰的晚课,通常是关衡山出的题,种类繁多,题目不限,每一道都比陈刘氏还难,皇帝还要来凑个热闹,不做完不许回听雨楼,要不是赵蓁知道亲爹是谁,恐怕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一时风流留下的祸患了。 忙忙碌碌大半个月,赵蓁终于忍不住了,开闸的水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她想见季钰的心也没有憋回去的可能。 这日晚膳之后,赵蓁磨磨蹭蹭的围着皇帝打转儿,一脸欲言又止。 皇帝见她满脸写着“我有心事快来问我”,心下好笑,但也如她所愿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先生留了难题” “那倒不是,”赵蓁摇摇头,关衡山平日里留的问题都在她的能力之内,并没有拿诗词歌赋来为难她。 她一边眨巴着大眼睛,一边看着皇帝。 皇帝失笑道“有话直说无妨。” 赵蓁也不扭捏“陛下您也知道我和季钰有婚约,这眼看着婚期就快到了,您有什么章程没有” 皇帝挑眉道“朕怎么不知你还有婚约在身。” 赵蓁木着脸看他,真该叫菻哥儿来看看什么才是真眼说瞎话,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呢,有没有这么无赖的。 “傻丫头,”皇帝摸着赵蓁的脑袋,温言细语道“你现在已经是天家贵女了,要什么样儿的夫郎没有,何必在意那小子。” 赵蓁不客气的打掉他的手,板着脸往后退了几步“我只要季钰,如果您不同意,便当作没我这个侄女儿。” 她什么都可以让步,唯独在季钰的事情上绝不会妥协,便是皇帝也休想将她与季钰分开。 赵蓁神情严肃不似玩笑,放在常人身上已经算得上忤逆了,皇帝脸色也变了,赵蓁对季钰的执着超出了他的预计。 两人正面相对,气氛僵持不下。 金宝儿急的不停给赵蓁使眼色,让她不要跟皇帝对着干,先糊弄过去以后再说。 赵蓁当作没看见,她早就说过,季钰是她的底线,皇帝不会不知道。 皇帝沉沉的看着赵蓁,赵蓁执拗的看回去,一站一坐,站着的赵蓁气势竟然不下坐着的皇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 99 章 皇帝道“此事朕自有定夺,你” 赵蓁立刻打断道“人无信, 不可立, 我与季钰的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是天子, 当为天下表率, 而非失信于天下。” 婚约是过了明路的,哪怕她亲叔叔是皇帝也不能违背誓约。 皇帝还是头一次看见赵蓁怒气冲天的模样, 像极了她的父亲,只是若不是为了季钰就更好了。 “朕乏了, 金宝儿,送她回去, ”皇帝移开目光, 平静说道。 金宝儿赶紧上来拉赵蓁, 赵蓁甩开他,双膝一弯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明鉴,我与季钰自幼一处长大,除了江南六年, 一天也不曾分开过, 倘若不能嫁给他,阿蓁情愿终身不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赵蓁赌的就是皇帝对她的在意到底有多少。 皇帝气极反笑“这么说,你是要我赵家绝后了” 赵蓁梗着脖子反驳道“赵氏宗室人丁兴旺, 何来绝后之说再说我将来是外嫁之人, 就算有后也不姓赵。” 皇帝莫不是打着给她招赘的主意, 这样倒也说得通,季钰是季家未来的当家人,二房唯一的子嗣,又有老太爷的面子在,皇帝不可能让季钰当赘婿,所以才阻挠她和季钰的婚事。 赵蓁立马警惕起来,要真是这样,她宁愿不当这个天家贵女。 “你不孝之极兄长一脉只有你一个,你为了一个季钰置生父香火于不顾,”皇帝原本苍白的面容因为愤怒变得通红,看着赵蓁的眼里全是责怪与失望。 赵蓁没想到他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不准她嫁给季钰的,孝宪皇帝只有她一个女儿,一旦她嫁出去,这一脉的香火便无人继承,绝后原来是这个意思想到这里她也有难过,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尽管如此,她也不会放弃季钰。 “陛下为何不在宗室里择一聪明孝顺的孩童过继到父亲名下,”赵蓁垂着眼睛,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皇帝冷笑道“嫡亲的血脉都不愿意,朕还能相信谁” 赵蓁哑口无言,她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也无法再理直气壮的反驳皇帝。 皇帝深知她对季钰感情甚重,一时半刻不能放下,便也没再逼她,只挥挥手道“下去罢,自己好生想一想。” 相处了大半个月,叔侄二人头一回意见不合,赵蓁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则是皇帝突然表现出来的强硬让她不太适应,二是季钰与生父之间无法两全其美。虽然她的心从来都是偏向季钰的,但生父后继无人这个事实会让她余生都活在自责之中。 这是件难以权衡的事,赵蓁一路上闷闷不乐,金宝儿小声道“殿下别怪陛下,您不知道,当年您父亲的风华足以让天地失色,可惜遭了小人的道,陛下一直深以为憾,如今好不容易把您找回来了,陛下就想让您传承您父亲的血脉,也好了了咱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的心愿。” 赵蓁转头看着他“我喜欢季钰,打从一出生就喜欢,他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愿做个不孝之人,但如果孝顺的代价是季钰,请您转告陛下,赵蓁做不到,这一生都做不到。” 金宝儿叹气道“您这样更像您父亲了。” 二十年前的皇太子也是如此,只因为宫宴上的惊鸿一瞥,从此对鲁阳候长女情根深种,非卿不娶,孝慧太后有意让娘家侄女为皇太子妃,赵曦不惜忤逆祖母也不肯松口,文宗夹在母亲和儿子中间,迟迟无法抉择,孝慧太后以孝道为名,逼迫文宗下赐婚圣旨,赵曦不肯就范,请来了宗室里德高望重的叔祖父坐镇,孝慧太后这才暂时偃旗息鼓,未免夜长梦多,赵曦当天夜里就去了乾正宫,耗了一夜最终还是求来了梦寐以求的圣旨,鲁阳候长女为皇太子妃。 赵蓁的今日,便犹如其父的昨日,往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金宝儿眼圈儿泛红,喉头哽咽,既欣慰于赵蓁继承了她父亲重情的性子,又为她的深情所苦恼。 德仁宫里的皇帝现在也处在既高兴又生气的复杂情绪中,被请来的关衡山看着他不断变幻的脸色,一脸无趣道“陛下之忧,与杞人何异” 杞人忧天,以此来比喻皇帝算得上冒犯了,但皇帝丝毫不介意他的无礼,反而苦笑道“先生心宽,朕不能及。” 关衡山是赵曦的师傅,皇帝是赵曦的弟弟,两者对赵曦的感情不同,关于赵蓁的看法自然也不尽相同。 在关衡山眼里,到目前为止赵蓁的表现让他还算满意,偶尔还有些意外的惊喜,至于她和季钰的儿女情长么当年赵曦为了娶媳妇对抗皇太后都没能让他动一动眉毛,就赵蓁这点小儿科的打打闹闹算得了什么。 皇帝顾虑的太多,注定无法像关衡山一般豁达。 “陛下,世事皆有定数,顺其自然即可。” 皇帝沉默片刻,道“阿蓁当心怀天下,而非区区一人。” 关衡山笑了笑,并不接话。 赵蓁无法得知皇帝与关衡山之间的对话,更不会想到皇帝反对她和季钰在一起并不仅仅因为香火的缘故,自从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她和皇帝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她,只要是她的事,无论大小事必躬亲,但一提到季钰或者季家,皇帝立马拉下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让赵蓁想调和都无从下手。 赵蓁发了疯的想念季钰,可皇帝一句也不提何时回京,好像他们要在行宫里住到天荒地老一样,她憋得难受,跑去问关衡山,关衡山一个“戒骄戒躁”就把她堵得没话说,本就焦急的心被这两尊大佛弄的更加焦躁不堪,赵蓁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季钰面前。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皇帝突然宣布回京城。 赵蓁先是不解,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湄山离得太远,她就是想偷跑出去恐怕也跑不了多远,行宫外有禁军驻守,她这两下子,别说在郎枭和霍原眼皮子底下溜走,只郭小胖儿一个就能把她堵得严严实实。 回了京城就不一样了,皇宫离清风街顶了天也就十里路,虽说这十里路她走不出去,但季钰也不是只带在家里不出来啊,万一哪天被她找着机会,偷偷溜去翰林院也不是不可能。 赵蓁一边打听着皇宫的守备情况,一边悄悄策划如何不引人注目的溜去翰林院找季钰。而那个不幸被她挑中的套话对象,就是老相识郭煐世子,现在该叫郭百户了。 郭煐年前升了百户,在郎枭手下听命,郎枭器重他,护卫皇帝这样的重任也把他带着,到行宫之前,郭煐简直对郎枭感激的五体投地。 不容易啊不容易,他郭煐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郎统领就是他的伯乐,他的子期啊。 但那都是在见到赵蓁之前,见到赵蓁之后,哦不,准确的说是知道赵蓁是孝宪皇帝遗孤之后,郭煐愣了半天没说话,好不容易找回点儿神志又被郎枭一句话吓得半死 “听说你与殿下有些渊源,不知殿下性情如何,可有什么忌讳没有” 郎枭本是好意,他们这种御前行走的不同于一般的朝臣,因着常年在宫里的缘故,后宫的主子们多少要接触到,不重要且不论,但凡得了陛下看重,或是本身身份不一般的,都要上点心思,以防得罪了人,惹得陛下不快。 巧得很,赵蓁既得陛下看重,身份又非同一般。 郭煐冷汗涔涔, 赵四儿,呸呸呸,是殿下,殿下的性情他知道,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她能记十年,十年啊 天要亡他四个大字出现在郭煐的脑子里。 想他郭煐,出身勋贵,却因为父亲是武宗旧臣不得陛下待见,好不容易得遇郎枭慧眼识英才,谁知道还没让他闯出名堂来,最大的对头就成了高高在上的殿下,郭煐忍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早知道赵四儿来头这么大,他当年绝对不会跟她对着干,还会头一个冲上去叫姐姐。 郎枭看着得力下属一言不发默默流泪,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八尺高的汉子作出如此小女儿情态,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旁人怪异的目光总算唤回了郭煐的神志,他尴尬的擦擦眼泪,支吾道“那、那啥我就是、就是想我祖母了。” 郎枭浓眉一皱,似是不敢相信“殿下像你祖母” 他问的是殿下没错吧,这小子想到他祖母,不就是殿下像他祖母么 郭煐的目光略显呆滞“不、不像吧”他祖母十多年前就没了,具体长什么样儿他也不记得了,但应该是不像赵蓁的,不然他娘不会不说。 郎枭摇摇头“我看你是太劳累了,这样罢,你歇息一日,养养精神。” 郭煐连说不必,郎枭按住他“护卫陛下需全神贯注,一刻也不得松懈,我知你忠于陛下,但你尚且年轻,不必急在一时,养精蓄锐以待将来方为上策。” 就这样,郭煐把自己关在屋里,用了一天的时间才面前接受了赵蓁成了殿下这一事实,后来赵蓁一直在行宫里,两人并未见过面,他也就慢慢放下心,赵蓁现在应该还在狂喜之中,顾不上找他的麻烦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 100 章 四喜找到郭煐,口称“殿下有请”, 郭煐霎时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残存的理智止住了逃跑的念头,他艰难的挤出笑脸 “标下奉命护卫圣驾,不可擅离职守, 不知殿下有何要事, 可否容标下问过郎指挥” 内官在外臣面前从来都是傲慢无礼的, 四喜一反在赵蓁面前的乖顺, 昂首挺胸用鼻孔对郭煐道 “殿下的事, 哪里是咱家能过问的,我瞧着郭百户似有推诿之意, 莫不是没将咱们殿下放在眼里” 郭煐很少与内官打交道, 但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声,要不是顾忌着已经成了孝宪皇帝嫡女的赵蓁, 他真想一拳捶死面前的小矮子。 他深吸一口气, 抱拳道“标下不敢, 标下这就去见殿下。” “哼, ”四喜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扭腰走在前面, 郭煐隔着两三步跟在后面,心里再一次肯定赵蓁绝对来者不善,要不然这不男不女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敢这么嚣张。 真相其实并不是郭煐想象的那样, 四喜这样的内侍都是见人下菜碟的, 赵蓁让他找郭煐的时候正为见不着季钰而烦心, 语气脸色都不怎么好,四喜误以为自家主子不待见郭煐,刻意换上恶心人的嘴脸。 到了赵蓁的车辇前,四喜立马收起傲慢,重新变回了那个乖巧可人的少年,笑得露出两个小虎牙“回禀殿下,郭百户到了。” 郭煐还没从四匹马拉的豪华车辇和周围一圈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马车的排场中回过神来,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郭胖是吧” 话音未落,赵蓁掀起帘子露出脸来。 脸还是那张脸,但人已不是那个人。 郭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磕绊绊的请安“殿、殿下大大大安,标、标下郭郭郭” 赵蓁噗嗤一声大笑出来“哈哈哈” 郭煐忍不住捂脸,亲娘咧,小半辈子的脸都丢没了。 笑够了,赵蓁揩着眼泪花儿调侃道“郭郭郭,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堂魏国公世子是个结巴呢。” 郭煐尴尬的跟着笑了两声“哈、哈,您说笑了。” 赵蓁抬了抬下巴“跟着我的车走,我有话要问你。” “陛下那里” “我跟陛下说过了,打今儿开始,你就跟着本殿下混了,”昨天皇帝一说要回京,赵蓁立马就想到郭煐了,她手上的人都是皇帝给的,做什么都要过皇帝的手,实在不方便,郭煐为人还算可以,脑子虽不怎么灵光,一身本事却不错,用来办事尽够了,而且她们俩是老相识,在某些方面比别人好说话些。 皇帝对郭煐有些印象,大概记得是个不错的后生,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不大好,生在了郭家,赵蓁要人时他没说什么就答应,把赵蓁想的说辞都堵在了肚子里。 郭煐再没想到自己已经是赵蓁的人了啊呸,赵蓁的下属,想他一个前程似锦的大好青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公主的手下 郭煐呆呆的立着,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赵蓁可不管他怎么想的,把人要过来之前她就想好了,皇帝现在虽然没提过她的封号,但估摸着怎么着也不会比郡主低,最大的可能是公主,按制公主府设立属臣,文武属官各一名,文官为长史,武官为侍卫长,长史多半是在朝臣里挑选,侍卫长没这么麻烦,不出意外应该是她看好谁就给谁,正好有郭煐在,这个侍卫长他不当谁当。 “小胖儿,你别嫌咱这儿庙小,我跟你保证,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对饿不着你,”想起关衡山教过的驭下之道,赵蓁又添了一句“你想啊,朝廷里现在正为储君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就你这个脑子,万一不小心栽进去了怎么办,你郭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都要被你带累了” 夺嫡从来就是腥风血雨,不分出胜负不罢休的人祸,郭淮手里的军权是没了,但他带过的部将里还有人在西边儿,手里握着几万边军,军权的诱惑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况且郭淮当年就是跟着武宗起家的,没准儿人家就觉得他有成事的运气。 郭淮显然也知道自己处境不妙,这几年越发的沉寂,身上的实权卸的一干二净,连上朝都时常称病,不敢在皇帝和宗室眼皮子底下晃悠,前者随时可能要他的命,后者随时可能要他拼命,他已经老了,没有当初的雄心壮志,只希望天子念在他劝谏武宗留九皇子一命的份儿上,饶他不死,再多的,他也不敢奢求了。 这些都是关衡山给赵蓁讲学时提过的,郭煐并不知情,赵蓁没说的太露骨,唬人只需两三分便可,多了容易适得其反。 郭煐果然被赵蓁唬住了,朝堂上的纷争他多少也知道些,储位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宗室王府拉拢人甚至到了无所顾忌的程度,除了内阁和六部天官,没有他们不敢下手的地方,御前离天子最近,更少不了被各家王府重点照顾,远的不说,单是郎统领接到的帖子就不下五张,每一张的落款都是王府。 虽然暂时还没波及到郭煐身上,但谁也不知道那些人的胆子有多大,父亲的教训就在眼前,郭煐死也不想再踏进夺嫡的深渊里。跟着赵蓁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前途,但也避免了这场风波,郭煐不再犹豫,实打实的给赵蓁磕了三个响头 “承蒙殿下不弃,郭煐不才,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以报殿下提携之恩。” 赵蓁点点头,满意道“你放心,本殿下绝不对亏待你。” 郭煐的臣服在赵蓁的意料之中,也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告诉郎枭,以后不管谁找郭煐,一律挡了。” 既然认了主子,这一生都是主子的,皇帝恨郭淮助纣为虐,对郭煐也有嫌隙,但为了赵蓁,他可以既往不咎,前提是郭煐能助赵蓁成事。 金宝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皇帝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左右互搏,本该势均力敌的黑白两方,却在瞬息之间天翻地覆,黑子势如破竹,白子节节败退,棋盘上的大半江山已归于黑子之下。 赵蓁一路上都在套话,一开始郭煐没反应过来,后来见她句句不离皇宫防卫,意图明显得叫人掩耳盗铃都觉得亏心 “殿下,虽说我是您的手下,但您这也太过了些” 打听皇宫守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逼宫呢。 赵蓁也知道自己太着急了,但她实在克制不住,一想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到季钰,她就扎心挠肺的,什么循序渐进,什么了无痕迹,关衡山教过的兵法谋略全被她抛在脑后,满脑子除了季钰还是季钰。 “那啥我就是怕我不在,季钰被人欺负了去” 郭煐木着脸“季钰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谁想不开要欺负他”再说了,就季钰那个妖怪似的脑子,想欺负他也得算得过他啊。 郭煐暗暗撇嘴,天底下也就赵蓁会把季钰当成小白兔了,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哪个不知道季钰的厉害,那就是个芝麻包子,面上看着白白软软的,其实心里比谁都黑。 赵蓁一脸正经道“谁说的,嫉妒季钰的人可多了去了,难保就有蠢货趁我不在起了坏心思,那谁,季钊,还有虞家的几个小姑娘,还有” 赵蓁掰着手指头挨个儿数过去,自己先吓了一跳,原来季钰身边儿这么多危险,她怎么早没清理干净呢。 郭煐觉得不对头“等会儿,季钊也就算了,虞家的小姑娘又是怎么说的,难不成虞三儿终于要对季钰下黑手了” “想什么呢,”赵蓁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我家三儿那么温柔善良的姑娘,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哪里会找季钰的麻烦呢。” 郭煐心中腹诽,她是不敢杀鸡,她只敢杀人。 “照殿下这样说,虞家也没人跟季钰有仇啊,”唯一一个跟季钰不对盘的人就是虞惜,虞惜不动手,虞家还有谁是季钰的对手。 赵蓁嫌弃的白了他一眼“谁说有仇了,那是心里有鬼,我家季钰那么好,虞家的丫头们争着抢着想把我挤下去,”她冷笑连连“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个儿什么德性,打量着没了我,季钰就能看上她呸,季钰眼睛又不瞎,就是看上个男人也看不上她。” 说起虞家那个虞情,赵蓁就是一肚子火,也不知虞家人怎么想的,过年那几天天天往季家去,虞大太太打着跟谢氏说话儿的名义,带上自己姑娘,在季家一待就是一天,虞情那丫头也不是个安分的,季钰避嫌不去正房,她竟然带着丫头溜到园子里,要不是之初机警,恐怕还真要让虞家传出什么暧昧的闲话来。 那段日子赵蓁脑子里都是身世问题,没工夫教训虞情,后来柏氏病了,再后来她就到了行宫,想整治虞家大房也没机会了。 郭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寻思前儿虞家大房怎么闹起来了,看来是有人给你出气了。” 赵蓁好奇道“闹起来了你跟我说说怎会回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 101 章 虞家出事就发生在赵蓁刚离开京城的那天, 事情倒也不大,虞家四姑娘与舅家的表兄私会被人撞了个正着, 孤男寡女在一处, 虞大太太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出事的第二天,虞潘两家为了脸面好看, 火速给虞情和潘表哥定了亲事, 虞情闹着要上吊要出家, 虞老太太亲自出马才将人镇住,郭煐来行宫前就听他娘跟丫头们磕牙 “虞家大房想谁不好,偏去想季钰那块儿天鹅肉,只要赵家那头母老虎在, 我就不信谁有本事摸到季钰的衣角。” 后半句郭煐不敢说出来, 赵蓁也不以为意,郭夫人出身将门,出阁前就是一等一的泼辣女子, 成了国公夫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京城里没哪个贵妇人比她嘴皮子利索,原先赵蓁还觉得她这人不可理喻,但三河谷完全改变了她对郭夫人的看法。 郭煐觑着赵蓁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是三姑娘的手笔吧” 虞情一心想当季家儿媳, 如何看得上潘家那个不成器的货色, 知道内情的人稍一想就知道她是被人算计了, 至于动手的人, 除了虞三还能有谁。 赵蓁装模作样道“哪里哪里,分明就是虞情自己恋慕表兄,一时情不自禁,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就算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事儿是虞惜干的,赵蓁也不能承认,陷害堂妹的罪名可不小,虞惜还没说亲,万万不能损了名声。 郭煐识趣的附和道“极是极是,虞四姑娘与潘大爷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情投意合” 郭煐到底还是年轻,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三个成语,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不及赵蓁十分之一。 赵蓁语重心长道“胖儿啊,往后你得多读读书,别一出口就惹人笑话,人家笑话你事小,丢了本殿下的脸面事大啊。” 郭煐打小就不爱读书,所以占着身份和武力的优势也没干过赵蓁,更没想到现在还因为这个被赵蓁嫌弃,要不是顾忌着赵蓁背后的皇帝,他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见他已经忘了自己打听皇宫守卫的事儿,赵蓁心中自得一笑,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头,吃着冬葵切好的蜜桃,一边想着见到季钰该说些什么。 郭煐郁闷的走在车旁,快到京城才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赵蓁并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说不定就是赵蓁老毛病犯了,想溜出去放放风儿,顺便会一会心上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他。 皇帝提前派人回来知会过代理朝政的庆王和内阁,圣驾回京不可兴师动众,内阁六部不敢违逆,迎驾的场面算得上低调,庆王率领百官在宫门前候着,远远看见皇帝仪仗过来,百官齐齐下跪,待皇帝的车辇走近,众人山呼“万岁”。 赵蓁没见过这等架势,少不得偷偷掀了一角帘子看上两眼。 最前面立着一个穿庆王府的中年男子,前年赵蓁在太平楼里见过他一回,依稀记得他的长相,正是庆王。庆王身后则是四位身着红色官服的内阁大学士,再后面的人太多,赵蓁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她爹和季钰。 季善龄官位高,就在内阁四学士之后,赵蓁一眼就看见他了,想起皇帝的话,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季善龄自始至终都没往赵蓁这儿看过一眼,哪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帝架后面那架一看就是女眷乘坐的车辇上。 皇帝离京时并未带嫔妃随行,回来却多了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不光是下面的人好奇,内阁四位学士都坐不住了,把皇帝送回宫以后,岳舟看了一眼孟韬,孟韬正看着他,再看看李尚林,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神情,只有刘渊还算稳得住,但细看之下也能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天子不好渔色,宫里只有一位皇后,两个高位嫔妃并几个小贵人,加起来还没有许多大臣家里后院人数多,女人少也就算了,生孩子的更是一个也没有,这也是为什么内阁大佬会跟平常人一样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皇帝无后是内阁所有人的心病,他们做梦都想有人能为天子诞下皇嗣继承大统。 除了季善龄以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赵蓁是皇帝新纳的妃嫔,在皇帝将赵蓁安置到漱玉宫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皇帝偶遇佳人的故事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最大的话题,连邓太后都忍不住把皇后叫到跟前询问。 王皇后在天子还是九皇子的时候就嫁进宫了,那时当皇帝的还是武宗,武宗碍于心腹的劝谏留下了九皇子,却又觉得唯一的弟弟很是碍眼,不仅百般刁难,还纵容宫人欺辱九皇子,待到九皇子成年,武宗已经沉迷于修仙问道,无暇操心幼弟的终身大事,又不耐烦督察院那帮御史天天上折子,随手指了一门婚事给九皇子,这便是王皇后。 王皇后出身于信义候府,信义候是文宗时期崛起的新贵,王皇后的祖父以武起家,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封的侯爷,在仁和年间也是一个人物,但王家只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王皇后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孝宪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四处找门路想投在东宫门下,孝宪皇帝一死,他立马见风使舵去拍武宗的马屁,在一大片的唾骂武宗的声音里,只有他一个人为武宗歌功颂德,武宗一高兴,让他平级袭爵,后来还把他的女儿嫁给九皇子,武宗死后,九皇子登基为帝,他女儿成了皇后,论理信义候府该封承恩公,但天子迟迟没有下旨,朝臣们不屑与他相交,连个为他上书的人都没有,承恩公也就不了了之。 有个不受皇帝待见的父亲,王皇后的地位也有些尴尬,再加上不少人都把皇帝无后的原因归咎在她身上,她这个皇后过得还不如下面的小贵人舒心。 邓太后问及皇帝带回来的女子,王皇后也只讷讷道“臣妾着人去问过陛下了,陛下只说自有安排,无需臣妾操心。” 一没说人到底是谁,二没说怎么安排,随便几句话就把皇后的人打发回来了,就算邓太后已经习惯了王皇后的木讷懦弱,此时也不免有些窝火。 身为中宫之主,不得皇帝喜爱,膝下无子,王皇后现在的处境邓太后当年都经历过,相同的遭遇让她对皇后也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但再多的同情也抵不住王皇后数年如一日的不长进。 邓太后当年过得不好可不是她自己没本事,谁遇到武宗那样的丈夫也不可能过得好,再看王皇后,天子不是武宗,后宫里也没有曹贵妃那样嚣张跋扈的宠妃,庄妃齐妃早就熄了争宠的心思,底下几个小贵人也都是温顺的性子,偌大的皇宫找不出一个给皇后添堵的人,王皇后还能把日子过得这么憋屈,就算有她父亲的缘故,邓太后也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她。 瞧不上归瞧不上,该提点的却不能不说,谁叫宫里只有她们俩作伴儿呢。 “你好歹是后宫之主,进了宫的人,说什么也绕不过你去,”邓太后转着手上的佛珠,循循道“陛下安置了人,你也该过去瞧瞧,或是缺了什么物件儿,或是宫人们不够使的,总归是尽你的本分,谁还能挑出错处来不成。” 邓太后没把话说得太明白,王皇后也不是真的榆木脑袋,宫里突然多了个女子,她们这些人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天子新宠,在位八年,天子从未表现出对哪个女子的青睐,如今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皇后恭敬的谢过邓太后,出了慈安宫也不敢耽搁,吩咐晚归往漱玉宫走一趟。 漱玉宫里,赵蓁还不知道外头已经把她当成了皇帝的宠妃,冬葵时时都跟在她身边儿,对下面的流言蜚语也是一无所知,无双四喜等人倒是听到些传言,但没见着乾正宫里有大动作,她们也不敢在赵蓁面前说什么。 晚归来到漱玉宫,赵蓁还觉得过意不去呢,她是晚辈,按理一回宫就该去给太后皇后请安的,她也跟皇帝提过,皇帝却说不急,虽然不怎么明白皇帝此举的意义,但最大的人都发话了,她总不能自个儿带着人往慈安宫坤仪宫去吧。 “奴婢晚归,是皇后娘娘跟前儿的,娘娘知道您进宫,特意派奴婢过来瞧瞧您这儿可有什么不凑手的,若是有,您只管告诉奴婢,奴婢立马回禀娘娘,定不叫您受了委屈,”晚归是坤仪宫掌事宫女,派她来即是皇后给的脸面,也是因为她的聪慧,一席话说的十分客气,仿佛无礼的不是赵蓁。 赵蓁不好意思的笑笑“劳烦姑姑跑一趟,请您待我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我这里一切都好,娘娘不必担心。” 晚归愣了愣,她在宫里的时日不短了,还从来没有没见过这么不知事的人,她不去给皇后请安本就是犯上,皇后娘娘派人过来已经是主动退了一步,给她递个台阶儿让她有名目去坤仪宫,可她竟如此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实在太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 “姑娘许是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晚归板起脸道“虽然您得了陛下的喜爱,但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主,您既然进了宫,就没有不尊皇后娘娘的道理。” 此时的晚归俨然将赵蓁当成了恃宠而骄的奸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 102 章 赵蓁受惊不小, 一口气没倒上来呛得直咳嗽“姑、姑姑咳咳、是不是弄错了咳咳咳” 咳声惊天动地, 闻声而来的冬葵和无双也被吓了一跳, 连忙上来扶着她又是拍背又是喂水, 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晚归眼里尽是不赞同,语气也比刚才更加生硬“伺候陛下乃是天大的福分,姑娘好歹注意着规矩仪态, 若是在陛下面前也是这般失仪,当心惹了陛下不快。” 她不说还好, 一说赵蓁又被呛住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怎么就成了伺候皇帝的人了 冬葵虽不知情, 但她听得出来晚归在说她家姑娘的不是, 她当时就不服气了, 指着晚归的鼻子道 “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家姑娘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我告诉你, 识相的麻溜儿给我走远点儿, 不然小心我一状告到金公公那儿去, 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晚归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她也是皇后跟前第一人,如今却被个外头来的丫头指着鼻子骂,就是个泥人儿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怎么了,你自个儿找不自在, 我叫你如愿还不好, ”冬葵插着腰斗志高昂, 好多年没这么爽快的骂过人了,实在是叫人怀念的紧。想当年在南边儿,她可是一个人就干赢了于巡抚家一屋子的婆子媳妇呢,现在想想,那时候可真是快意人生啊。 冬葵兀自回味着曾经的辉煌,完全不顾晚归已经被她气得快要七窍生烟。 无双见不成样子,赶紧上来打圆场“你消消气儿,这丫头就是这性子,并不是有意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无双是御前的人,两人虽是一样的品级的,但晚归在她面前始终要矮一头,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姑姑自是明理,可她实在” 她进宫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冬葵这么嚣张的丫头,便是御前的人,也没有不将皇后跟前的人放在眼里的道理。 赵蓁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见冬葵一出口就把人得罪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对晚归歉意道“姑姑别见怪,这丫头小时候把脑子撞坏了,傻得很,方才的事是她不对,我代她给您陪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她一般计较了。” 冬葵不服,还要说话,赵蓁一把捂住她的嘴,威胁的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晚归,晚归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姑娘的下人也该好好儿管管了。” 也不知陛下看上这狐狸精哪里了,长得是比一般人强些,但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性子瞧着也不温柔可人,言行更是粗鄙不堪,带出来的下人也跟大街上的泼妇一般,毫无礼数可言。 晚归心里已经把赵蓁归为粗鄙媚俗的狐狸精了,赵蓁还在锲而不舍的解释 “姑姑您先听我说,您误会了,我不是陛下的新宠,我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皇帝没有对外公布她的身世,她现在处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境地,根本无法以孝宪皇帝之女的身份自称。 晚归立刻接道“姑娘慎言,陛下将你带进宫,你就该一心一意的服侍陛下,切不可想东想西,坏了陛下的清名。” 赵蓁转头看无双,无双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陛下没有明说赵蓁的身份,只有见过他与赵蓁相处的人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无关男女,而是纯粹的亲情。 晚归顺着赵蓁的目光看向无双,无双无奈道“你且回去禀告皇后娘娘,殿下的身份并非是传言的那般,待陛下交代下来,我们殿下再去向娘娘请罪不迟。” “殿下” 晚归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赵蓁的眼神瞬间从鄙夷变成了惊恐,能被尊为“殿下”的只有皇子公主,陛下今年才二十八,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宗室之女顶多也就是郡主的爵位,不敢称殿下,往上数坐在皇位上的人,就是武宗 晚归不敢再往下想,给赵蓁行了礼就匆匆回了坤仪宫。 且不说坤仪宫里如何震动,单说赵蓁这边,晚归的到来提醒了她,回宫那日见过她的人不知凡几,如晚归一样生了误会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风声没传进她的耳朵里,无双又知情,无非就是皇帝叫人瞒着她。 既不公开她的身世,也不扼制流言,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赵蓁给冬葵使了个眼色,冬葵立马拉着四喜退出去,屋里只剩赵蓁和无双。 “姑姑可知道陛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赵蓁开门见山的问道。 无双垂首答道“殿下恕罪,奴婢不敢揣测陛下圣意,殿下若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陛下。” 赵蓁皱眉,皇帝要是能轻易告诉她就不会干这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了。但无双的模样也不像撒谎,揣测圣意乃是杀头大罪,赵蓁不好逼迫她,只得将人放走。 关衡山不愿进宫,皇帝没有勉强他,赵蓁现在连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找不到,漱玉宫里的人都跟无双一样,一问起来就请罪,弄得她十分恼火。 郭煐不能进后宫,赵蓁一时联系不上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去了乾正宫。 乾正宫离漱玉宫不远,为了不打扰皇帝的正事,赵蓁专门叫五福先去打探打探,那边没人她再过去。 五福回来道“陛下叫您只管去。” 赵蓁点点头,抬脚就往乾正宫走,到了宫门口就见金宝儿立在外头,一看见她便连忙小跑过来“殿下来了,快进去,陛下正等着您呢。” 赵蓁想也不想就往里头走,进了门儿才发现坏事儿了。 乾正宫里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清净,殿里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被她坑过的刘渊,还有三个与刘渊衣着打扮相仿的老太爷,不出意外就是内阁另外三人了。 赵蓁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些人明显就是在商议朝政,她这么不明不白的闯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皇帝也不知怎么想的,既是有人在就该让五福说清楚,她也好避开,这下好了,外头的流言尚未平息,她这儿又上赶着给人看热闹,今日一过,她怕不是要被传成褒姒妲己之流 皇帝面上没有丝毫不自在,赵蓁硬着头皮上前请安,他也跟平常一样叫了起 “起来罢,你这丫头,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先生留的功课可做完了” 关衡山人没来,该教的东西却不曾落下,白鹿书院里每日都有一封信送进皇宫来,间或还有几本书,其中有些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书里还有批注,字迹与赵蓁手里那副寒梅图上的两句诗一模一样。 顶着内阁四学士探究的目光,赵蓁佯作若无其事道“做完了,来的匆忙忘了带。” 皇帝笑着摇摇头“无妨,晚膳带过来也是一样的。” 看似寻常的对话,听在刘渊等人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 这神秘女子绝对不是天子新宠,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后生晚辈一般。 但谁都知道,宗室里并没有与皇帝如此亲近的晚辈,那么这个女子的身份就更加耐人寻味了,相同的疑问在同一时间袭上内阁四人的心头。 上方的皇帝似乎觉得这番惊吓还不够,又对赵蓁道 “可是在宫里无聊了,若是,朕叫金宝儿送你去神武殿,那边儿人多,讲学的师傅们都是有真才实学,去听听于你大有裨益” 神武殿原是皇子们进学的地方,现在在里面读书的都是挑选进宫的宗室子,也是默认的储君预备人选,教授学业的师傅是翰林院学士,为首的是孔尧祖父孔大老爷,赵适也在里面,剩下的几位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与赵适是同僚,于赵蓁都不算陌生。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居然在内阁辅臣面前让她去神武殿听讲 赵蓁瞟了眼刘渊四人,果然不出她所料,四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刘渊尚能镇定,孟韬的手都举起来了,眼看着就要往地上跪,这时皇帝突然转头看向他们 “看朕,一高兴就忘了几位先生还在,阿蓁过来,给先生们问个好。” 赵蓁都想给皇帝跪下了,叫她给内阁辅臣问好,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 皇帝笑容不变,催促道“今儿怎么忸怩了,往日里胆子不是比谁都大” 亲昵的话语让气氛更加奇怪,赵蓁几乎能感受到四大学士的目光像要把她戳成筛子,但皇帝的话如同圣旨,赵蓁不得不走到四人面前,肃容敛目,端端正正行了礼 “几位先生安好,阿蓁这厢有礼了。” 饶是老辣的内阁四人此时也被皇帝的神来之举弄得不知所措,不知这女子的身份,也不知皇帝为何把人叫到他们面前来,甚至连怎么回礼都不知道,孟韬岳舟李尚林看了看刘渊,关键时候就显出刘渊的不同来了,只见他神色自如的点了点头 “姑娘有礼。” 说完便闭口不言,一副天大的事都与他无关的模样。 孟韬是四人中性子最火爆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出现在乾正宫里,还一点不忌讳他们这些人,不管她是不是皇帝的心头好,他都要尽人臣的本分,劝谏皇帝莫要如此放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 103 章 “陛下, 老臣有话” 孟韬话才出口,皇帝便打断了他 “爱卿要说什么朕都知道,阿蓁的身世并非外界揣测那般, 只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朕还不能告诉你们,爱卿把她当作朕的嫡女即可。” 皇帝嫡女孟韬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天子无后已成定局, 如今忽然多了个嫡女,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嫡女,朝堂上恐怕也要掀起一番风浪。 “还有一事, ”皇帝看向刘渊三人,面容和善,笑意却未达眼底“朕将几位先生当作长辈,是以并不瞒着几位, 但人心叵测, 阿蓁尚且年幼, 恐受人非议, 还请几位先生替朕保守秘密,不到时机成熟那一日,切勿将此事告知于外人知晓。” 刘渊四人心中大震, 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异色,齐齐应道“臣, 谨遵圣谕。” 天子温和有礼, 说出来的话却不容人拒绝, 连刘渊孟韬这些人都不敢置喙,赵蓁再一次见识到了他温和外表下的强硬。 “这便好,”皇帝对赵蓁招了招手“现下时辰还早,去神武殿还来得及,朕叫金宝儿送你过去,晚膳在朕这里用,你下了学直接过来就是。” 赵蓁点点头“知道了,陛下忙正事吧,我这就去神武殿。” “去罢,好生跟着师傅们读书,不许贪玩胡闹,倘若有人欺负你,你叫人来回朕,朕给你做主,”此时的皇帝就像赵蓁头一天去季家家学的柏氏一样,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嘱咐一大通有的没的,好像她要出远门儿似的。 赵蓁忍不住笑了,熟悉的感觉让她十分怀念“知道了,陛下别操心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自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会让人家欺负了去,要是一会儿有人来您这儿告状,您可得向着我点儿。” 皇帝摇头失笑“你呀,跟你父亲真是没什么两样。” 她父亲孝宪皇帝不是温文尔雅的皇太子么,怎么跟她一样了赵蓁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压下心头的疑惑,对着皇帝福了福身“陛下与先生们接着商议朝政吧,阿蓁告退了。” 向内阁四学士一一行完礼,赵蓁跟着金宝儿走了。 “殿下您慢着点儿” 一出乾正宫赵蓁就撒丫子狂奔,就跟背后有狗在撵她一样,金宝儿不防她一出门儿就跑,连忙提着袍子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又顾忌着宫里的皇帝和内阁学士,喊得不敢太大声,生怕犯了忌讳。 但声音还是传到了大殿里,皇帝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几位先生别见怪,阿蓁年纪小,性子活泼了些。” 抱怨里夹杂着些许自豪,俨然就是父母提起自家孩子时的模样。 孟韬左右看了看,见其他三人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只得强笑道“陛下言重了。” 皇帝也不管下面的人心里如何想,自顾自道“孟先生此言差矣,朕还想让几位先生替朕多提点提点阿蓁,也好叫她学得稳重些。” 孟韬找不出合适的说辞,含糊道“陛下费心了。” 再说赵蓁,答应皇帝来神武殿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好学,而是想着赵适有时回来这里讲学,一个多月没见过父亲母亲,她早就想的慌了,见不着母亲和季钰,来神武殿看看父亲总比一个也见不着强。 不幸的是,今天来讲学的并不是赵适,也不是孔大老爷,是另一位侍讲学士白翰林。 白翰林与赵适是同科,如今又同在翰林院为官,而且都是侍讲学士,同科加同僚,赵适与白朔的关系十分亲近,赵白两家这一二年也处的好,红白喜事人情往来不少,赵蓁见过白朔,白朔自然也记得赵蓁。 金宝儿领着赵蓁进神武殿时,宗室子们只是惊讶,白朔就是实打实的惊吓了。 白朔隐约也听说过宫里传出去的流言,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的神秘女子竟然是好友的女儿。 赵蓁也觉得很尴尬,她光记着来见父亲了,没考虑过会不会遇着熟人这一层,现在可好了,大眼儿瞪小眼儿,怎么收场 金宝儿可不管熟人不熟人,先叫小内侍给赵蓁腾了个靠前的位置,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没点明赵蓁的身份,但他的言行无一不暗示着赵蓁比在座的所有人都尊贵,宗室子们平日里见了他只有讨好的,此时见到被他奉为主人的赵蓁,不管心里如何惊讶,面上都是一副客气有礼的模样。 白朔也被这等架势唬住了,把话咽回肚子里,不敢再直视赵蓁。 威慑的效果喜人,金宝儿满意的拍拍袖子,转向赵蓁时重新换成了笑容可掬的模样“您先看看合不合意,若有哪里不好的,老奴回去禀了陛下给你改改。” 赵蓁连连摆手“不用了,我瞧着都挺好的,陛下离不得您,公公快回去罢。” 今天已经够高调了,就算赵蓁自认见过些世面也被皇帝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大戏整的心力交瘁,要是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挑侍讲学士和神武殿的不是,不用御史们弹劾,她先自请去泰安殿闭门思过。 金宝儿略显遗憾的走了,留下赵蓁和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等到应付完打听她身份的人,赵蓁心累的不想说话,偏皇帝好像生怕她过得太轻松,一会儿派人过来一趟,美其名曰“怕她不适应” 呵呵,真怕她不适应就别整这些幺蛾子啊,大大方方让她认祖归宗,然后随便封个公主郡主把她嫁出去,让她跟季钰双宿双栖多好,哪里用得着费这劳什子的功夫。 皇帝显然听不见她的心声,知道她在神武殿里游刃有余之后放心大胆的让她和宗室子弟一起读书,一起习武。 宫里已经有一位武师傅了,但皇帝对赵蓁的偏爱并不满足于此,所以练武场上多了一位武师傅,霍原霍千户。 赵蓁成为孝宪皇帝之女之后,霍原便由原来的白身一跃成为羽林卫千户,比郭煐还高一级,现在又多了一层头衔,五品武德将军,职责是教授皇子武艺,宫里没皇子,只有王府世子公子,外加一个来历不清的赵蓁,其他人都归原先的武师傅管,他只管赵蓁一个人。 皇宫里的局势随着赵蓁的突然出现变得暗流涌动,宗室子们一边想从赵蓁嘴里套话,一边派人回家报信,各家王府纷纷行动起来,千方百计的打听赵蓁的身份,就连赵蓁自己都迷糊了,她到现在也没搞懂皇帝的意图,说他虚情假意吧,他对赵蓁的好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可他就是不肯给赵蓁一句痛快话,也不准她见季钰,连郭煐都不能进后宫,完全断了她和宫外的联系,就像要把她的过去完全剔除一样。 赵蓁在宫里如履薄冰,被她惦记的季钰眼下的处境也算不上好。 天子带回来的女子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赵适的女儿还是被传了出去,赵蓁到底是有名有姓的赵家嫡女,当年柏氏生下双胞胎还在京城里轰动过一阵儿,宫中认得她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自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认出赵蓁的人并不知道皇帝将她当作子侄辈,而非宠妃之流,他们嘴里传出去的话自然也变了味道。 赵家在京城并不显眼,赵蓁本身也没什么名气,不像岳琬是众所周知的京城第一闺秀,若不是与季钰定了亲,知道她这个人的人只怕也没几个,如今她成了传言里的“宠妃”,众人看向季钰的眼神也变得同情又暧昧。 前途一片光明的探花郎翰林公,素有天才之名季家二房嫡子季钰,在成婚之前被人夺走了未婚妻,而且这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这等只能在风流野史上看见的荒唐事居然活生生的出现了,倒霉鬼还然是被人吹捧了十来年的季钰,那些曾经被季钰的光芒掩盖住的人幸灾乐祸之余,还要假惺惺的背着季钰说些看似公道的闲话。 “琢之贤弟受委屈了” “是呢,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那可是” 皇帝强夺下臣之妻在史书上并不鲜见,唐时玄宗皇帝看上亲儿子的女人不也抢过来了,何况两人尚未成婚,赵蓁还不是季钰的妻子。 这几日翰林院里总有人成群的聚在偏僻处,像市井闲人一样嚼舌根,季钰懒得理会这些人无聊之人,杨安却看不过眼,直接走上去道 “几位这是说什么呢,可否让小弟也听上一听” 杨安与季钰的交情翰林院里无人不知,嚼舌根的人到底还是要脸面的,被他这么一问,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杨安冷笑道“诸位与其在这里高谈阔论,不如想想如何脚踏实地做学问,昨儿孔大人才说了,文人当修身养性,忌口舌之业,我等身为翰林,自当为文人表率,然诸位” 他摇了摇头,鄙夷“与长舌妇又有何异。” “你” 其中一人指着杨安,脸色胀红,恼羞成怒“杨编修何出此言,我等也是忧心季编修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第 104 章 “诸位大人的好意,季钰心领了, 圣人曰非礼勿言, 望诸位大人与季钰共勉。” 季钰从廊后走出来, 脸上不见一丝不快, 语调平静如昔。 背后说闲话被正主撞见, 平日里自诩正人君子的几个翰林老脸胀成猪肝色,方才站出来反驳杨安的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杨安轻嘲道“堂堂翰林学士竟是些搬弄是非之徒,叫百姓们知道了,咱们翰林院的清名只怕要毁在几位身上了, 不过几位倒是不用担忧的,真到了那时候,几位还在不在人世尚且没有定论呢” “杨、杨编修危言耸听了罢” “危言耸听”杨安嗤笑道“非议天子,妄言皇家, 杀头的大罪,几位莫非没读过大耀律” 几人心中一凛, 抖着手不敢说话。 他们只顾着贬低季钰,忘了这里头还有天子的事了,天子虽然温和, 但绝不会容忍朝臣置喙天家私事, 今天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他们这些人恐怕一个也跑不了, 说不准还要牵连家人。 “季编修、杨编修, ”几人齐齐朝季钰杨安拱手, 姿态放的很低, 大有祈求的意思“今日我等喝了几杯酒,胡言乱语惹了季编修不快,给季编修赔个不是,还望季编修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等计较,咱们的酒后之言而已,无需大动干戈” 说完,几人惴惴的看着季钰和杨安。 “几位言重了,”季钰不喜不怒,转身对杨安道 “杨兄,走罢,别让孔学士久等。” 杨安虽不想如此轻巧的放过这几个人,但季钰都不计较了,他也不能揪着不放,冷哼了一声,跟着季钰一起离开。 走到无人处,杨安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我说琢之啊,你” 他早几天前就想问传闻是不是真的,又怕伤了季钰的面子,一直忍到现在,心里跟猫抓似的,刚才被人那样诋毁,季钰居然还稳如泰山,这让他更加抑制不住好奇心了。 季钰直直的看向他,一双凤目清澈沉静。 杨安顿时有些后悔,总觉得拿这些腌臜事来问季钰就像是玷污了他,于是赶紧补救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理会,不用理会。” 季钰无奈的叹口气“杨兄无需如此谨慎,真相如何季钰暂且不明,但绝不是外人揣测的那般,待我得了准信再告诉杨兄罢。” 杨安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还一如既往的对待季钰的人之一,自从赵家四姑娘在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季钰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就连家里也不例外,知道赵蓁身份的人只有祖父和父亲母亲,其他人都以为赵蓁被皇帝看中,带进宫当娘娘去了。 以前大伯母刘氏和三婶娘何氏从来不往二房串门儿,这几日一日不落的上门,明面上说是寻妯娌说说话儿,其实谁都知道她们就是来看二房笑话的,谢氏不能解释,还要应付其他上门打探的太太奶奶,这段日子实在累的不轻。 季钰既心疼母亲,又担心宫里的赵蓁,对旁人的目光便不那么在意了。 赵蓁离开一月有余,事情的进展如何他一点儿也不清楚,甚至连赵蓁现在是好是坏都不知道,天子的意向也不明确,他操心正事都来不及,实在分不出心神理会闲言碎语。 见他说得笃定,杨安略略放下心“你心中有数就好。” 赵蓁季钰互相牵挂,都想早点见到对方,但她们谁都没想到,见面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白术找到赵蓁时,赵蓁正在练武场上与霍师傅切磋,一拳一脚打的有板有眼,白少监僵硬的扯开右边嘴角,待那边完事了才上前道 “陛下请您过去说话。” 赵蓁接过冬葵递上来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问道 “这不早不晚的,陛下找我干什么” 白术扯着嘴角,露出个不伦不类的笑脸“奴才不知。” 赵蓁被他笑得汗毛直立“公公还是拉着脸好看些” 自打在行宫被她告了黑状,白术就跟她耗上了,每回见她死活都要笑给她看,偏生他前一二十年都是拉着脸过来的,就是笑起来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看得人浑身不自在。还没回京那会儿赵蓁就跟金宝儿提过一嘴,叫她私底下劝劝白术,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不要在意她之前说的话,不知道是金宝儿没表达清楚还是白术真的想换个表情,到现在也没见他变回第一次见面的模样,赵蓁现在别提多后悔了,但是有什么法子呢,俗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赵蓁一脸真诚的看着白术,希望他能听进去自己的肺腑之言。 白术扯了扯另一边嘴角,眯起眼睛,分不清是在笑还是有意吓唬人 “殿下说笑了,呵呵。” 赵蓁身上的汗毛争先恐后的往外冒,四月的天,生生给她吓出一身冷汗来 “白、白公公别这样” 白术的脸本来就僵硬,现在又是扯嘴角又是弯眼睛的,刻板的面孔上多了这些格格不入的表情,非但不会让人觉得温和,反而显得十分惊悚,再加上最后这一声听不出半点开心的笑声,饶是赵蓁胆大包天也被他骇得结巴了。 白术眼睛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光,收起笑容恭敬道 “殿下请。” 赵蓁非常没有英雄好汉气概的绕过白术,吞了吞口水,脚步飞快的往乾正宫的方向走去,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跑去。 皇帝很少在这个时间点找赵蓁去,一来她在练武,二来下午一般是议事的时间,乾正宫时常有外臣在,经历了被内阁四位大佬注目之后,赵蓁现在还心有余悸,每回被皇帝传召都要再三询问有没有别人在,要是有她就避一避。 这回也是一样,到乾正宫外,赵蓁先叫了个脸熟的侍卫来 “里头可有哪位大人在” 不是赵蓁想问侍卫,而是白少监太可怕,若非万不得已,赵蓁死也不会跟他多说一句话。 守卫乾正宫的侍卫们已经习惯这位殿下的作风了,被叫到也不紧张“没有,您放心进去就是。” 按理说御前的人不论身份都不能透露皇帝寝宫内的事,但天子早就交代过了,所以并不算逾矩,越是离皇帝近的人越是看得清赵蓁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诸如此类的小事还有很多,这些人都明白这是天子的暗示,对待赵蓁时比一开始更加了五分小心。 赵蓁安心的进了乾正宫,里面果然只有皇帝和伺候的人。 “请陛下安,”简单的行了个礼,赵蓁笑嘻嘻的凑到皇帝面前去“这不早不晚的,陛下叫我来难不成是有什么赏赐” 皇帝拿着笔顺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一天到晚净想着赏赐了,朕叫你看的书可看完了”一边假意训赵蓁,一边又示意金宝儿端个凳子来。 金宝儿端着凳子放在赵蓁跟前,赵蓁不客气的坐下道“陛下少瞧不起人,不就是资治通鉴么,昨儿我就看完了。” 皇帝叫她看的书其实都是以前看过的,但皇帝非说叫她再读一遍,看看有没有新的体会,赵蓁本不想应的,但他承诺只要赵蓁读书读的好,便放她出宫一日。 旁的也就罢了,出宫这么大的诱惑赵蓁真的抵抗不了,她想见季钰,还想见爹娘哥哥弟弟,还有虞三儿阿尧他们几个,还有府里的丫头婆子老老少少 皇帝略带笑意的斥道“狂妄,读书为人,当以谦虚谨慎为要,切忌自大,忌自满,忌骄傲,忌” 赵蓁憋住打哈欠的欲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聆听圣训,皇帝近来总爱讲大道理,听得人昏昏欲睡,要是旁人赵蓁肯定就睡过去了,可这是皇帝,天下之主,给赵蓁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不给皇帝面子,虽然皇帝在她面前比寻常人家的叔伯长辈还要温和。 训了几句,皇帝摇摇头“你这丫头,何时才能有个正行。” 赵蓁不以为意的笑道“有陛下在,我就是一辈子没正行也吃不了亏啊。” 不是说笑,要是皇帝真能一直这样对她,她这辈子铁定是天底下最潇洒自在的人。 皇帝脸上凝滞了一瞬,转眼又恢复正常“你呀还不快来让朕考教书读得如何。” 赵蓁乖乖的站起来,皇帝问什么她答什么,从单纯的背书到逐字逐句的分析都能侃侃而谈,从皇帝的表情来看,显然是很满意。 “陛下先前答应我的事还作数么” 赵蓁现在恨不得立马奔出宫去,但皇帝不发话,她再心急也没用。 皇帝挑眉道“朕的话就是圣旨,如何不作数” 赵蓁兴奋的险些蹦起来,她可以出宫啦,回家见季钰啦,然而没等高兴多久,皇帝又道“出宫可以,但现在还不行,这几日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哪里都不能去。” 赵蓁顿时就想骂人,顾及到面前人是皇帝又收回去了,但心里还是愤愤不平,嘟囔道“陛下原来是耍着我玩的” 皇帝哭笑不得道“好没良心的丫头,方才还说朕好呢,这才过了多久就不记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第 105 章 赵蓁现在的心情就像被人刚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转眼又被抓了回来, 郁闷的根本不想看见皇帝的脸。 一开始不说可以出宫也就罢了, 现在倒好, 给了她希望又立马掐灭, 这不是故意涮人么。 赵蓁一脸的不高兴几乎要化成实质, 什么以下犯上都被她忘到脑后,一个劲儿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皇帝无奈极了, 但能怎么办呢,自己宠出来的侄女,自己受着罢 “你再忍耐几天, 待过了这几日, 朕叫郎枭送你出宫好不好” 赵蓁偏过头不想理他,哼,过了这几日还会有无数个几日,反正只要一天出不了宫, 她就一天咽不下这口气 皇帝头疼的看着自家倒霉侄女, 听到宫门外响起脚步声,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大大方方的回视赵蓁。 赵蓁没想到皇帝竟然不心虚了, 刚要谴责一番便见小内侍进来道 “禀陛下,季翰林到了。” 季翰林 季钰 她没听错吧 赵蓁目光炯炯的望向皇帝,翰林院只有一个姓季的, 就是她家季钰。 “看着朕做什么”皇帝有了底气, 说话也似方才那样软和“朕要起草诏书, 听闻翰林院有一编修字写得好, 与赵学士在伯仲之间,朕甚为好奇,故而传他来瞧瞧传闻是否属实。” 赵学士就是她爹赵适,季钰赵蓁的字都是赵适一手教出来的,两人的风格却大相径庭,赵蓁奔放不羁,写出来的字也带着一股子疾风骤雨狂放霸道之气,颇有些张旭怀素等草书大家的风范,季钰则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一手字承袭了赵适的内敛含蓄,又多了些少年人的锋芒初现,就像尚未开锋的宝剑,光华夺目却无伤人之虞。 赵蓁一开始的赌气心思早在听到“季翰林”这三个字时就消失的一干二净,高兴的几乎要笑出声来 “陛下尽管试他,要是言不符实,我明儿就去砸了翰林院的招牌。” 皇帝见她因为季钰的到来瞬间激动到无法自已,微微皱了皱眉,忍了忍,对小内侍道 “宣进来。” 小内侍出去传话,赵蓁在里头来回走个不停,兴奋的垫着脚跟往外探,只想早一点见到季钰。 当季钰出现在殿门口时,赵蓁只差一点点就冲到他面前去了,伸出脚的一瞬间想起皇帝还在,心有不甘的收回脚,看着季钰的眼睛却不舍得眨一下。 季钰比她走的时候瘦了些,似乎也长高了一点,官服穿在身上比以前空了,脚踝处也短了约莫半寸,粗枝大叶的赵蓁此刻心细到了极点,季钰身上的变化任何一点细微都没逃过她的眼睛。 赵蓁全副心神都在季钰身上,季钰却不能看她,面圣时不得直视天颜,更不得东张西望,除了邓太后,全天下就只有赵蓁敢看着皇帝的脸说话,其他人都是低着头进来,低着头跪拜,等天子叫起才能稍稍抬头。 季钰垂头下跪“臣,翰林院编修季钰,参见陛下。” “平身,抬起头来。” 皇帝脸上并没有见到赵蓁时特有的温情,也不如召见别的臣子那样和善,反而有些审视的意味。 赵蓁立马察觉到不对,目光瞬间寻上皇帝,她都快忘了,皇帝并不赞同季钰和她的婚事。 今儿叫季钰来,莫不是要棒打鸳鸯 赵蓁悄悄往季钰身前挪了一步,侧身虚虚挡住季钰的身影,季钰抬起头来,暗影打在他右侧身上,身前立着的就是他牵肠挂肚了一月有余的阿蓁。 赵蓁的姿势就是在告诉皇帝,她要保护季钰。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看着赵蓁与她父亲如出一辙的倔强,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朕叫他来写个诏书而已,你紧张什么,还不回去坐下。” 赵蓁半信不信的看着他“我记性好得很,陛下在行宫里说过的话,我还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季钰也在,不如趁今天说明白,皇帝痛快点头最好,要是还不同意,就别怪她不孝了。 跪着的季钰心顿时悬了起来,他绝不愿看到赵蓁为了维护他而得罪皇帝,但天子面前,没有他开口的余地。 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旁的金宝儿眼看着陛下和殿下又闹了起来,急得杀鸡抹脖似的给赵蓁使眼色。 赵蓁毫不退缩的与皇帝对视,片刻之后,皇帝神色变来变去,阴晴不定,半晌后咬牙切齿道 “你再不回去坐好,朕现在就下旨把文远伯府的姑娘赐给他为妻。” “陛下” 赵蓁惊叫了一声,皇帝要把别人赐婚给季钰这句话触到了她的逆鳞,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想这话背后隐含的意思。 “您” “阿蓁,”季钰从背后拉住赵蓁的裙角,及时阻止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赵蓁回头看他,却见他对着皇帝磕了个头 “季钰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赵蓁怒气冲冲的看着皇帝,大有他敢降罪就别怪她不客气的意味。 皇帝冷哼一声“罚俸半年,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赵蓁的火气蹭蹭蹭直往上冒,要不是皇帝只说罚俸而不是其他,她现在已经爆发了。 季钰却诚心诚意的又磕了一个头“谢陛下,陛下成全之恩,季钰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皇帝又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成全 成全她们 赵蓁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 皇帝其实并不是要拆散她和季钰,而是答应了 赵蓁不太确定的看了季钰一眼,季钰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赵蓁讪讪的看向皇帝,还真是她误会了啊。 可这也不能全怪他吧,皇帝自个儿不好好说话,非要画蛇添足多加个赐婚什么的,她听了哪儿还有心思想别的嘛。 皇帝板着脸一言不发。 赵蓁挠头,这可怎么办要不认个错儿 她给金宝儿使了个眼色,金宝儿觑着皇帝的脸色,示意赵蓁赶紧说句软话哄哄。 赵蓁想了想,小步小步挪到皇帝跟前,牵着皇帝的衣袖,期期艾艾道“陛下,阿蓁知道错了,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 依然是惯用的撒娇招数,在赵适和季钰面前都管用,不知道皇帝吃不吃这套。 皇帝还是那张冷脸,但却开了口“错哪儿了” “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误解了陛下的好意,惹陛下不快,陛下您罚我吧,”赵蓁视死如归的咬咬牙“要不您罚我抄书,资治通鉴够不够” 资治通鉴全书一共二百九十四卷,约有三百多万字,赵蓁也算下了血本了,只希望皇帝看在她有诚意的份儿上手下留情,千万不要点头,要是真的抄完,她这双手恐怕就要废了。 皇帝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无非就是仗着自己疼她才敢夸下海口,遂顺手推舟 “一言为定,你回去抄完资治通鉴,朕不计较你今日的过失了。” “啊”赵蓁大惊失色“陛下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那可是资治通鉴啊,菻哥儿过去十多年抄过的书加起来也没这一部多。 皇帝笑得十分瘆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抄书是你自己说的,朕从不曾逼迫于你。” 赵蓁当然知道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可那不是想着皇帝不舍得真罚她么,谁知道皇帝竟然如此狠心,顺手就把她套进去了。 天子的话如同圣旨,赵蓁再郁闷也无济于事,自个儿种下的苦果,含着泪也要吃下去,所幸季钰还能安慰安慰她滴血的心。 皇帝召季钰来是为了拟诏书,季钰这一会儿也看出天子不怎么待见他,安安静静地写下诏书,垂手听候皇帝的差遣。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写的字,赵蓁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皇帝又不满意。 好在皇帝并未为难季钰,看过诏书后便将人放走了。 季钰心有不舍却不能不走,来之不易的见面短暂不说,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待到下次见面不知要到何时去了。 赵蓁也舍不得,但是她比季钰大胆,这些日子的相处足够她在皇帝面前有些许的放肆,季钰前脚一出门,她后脚就要告退。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天色尚早,用过晚膳再走不迟。” 赵蓁现在一刻也等不得,季钰要是走远了,她哭都没地儿哭去,别说皇帝的晚膳,就是龙肝凤胆摆在她面前也拉不住她早已飞向季钰的心。 “陛下厚爱,阿蓁原不该辞,只是方才答应了陛下要抄书,阿蓁不想让陛下失望,这便回去抄了,早日抄完,也好早日让陛下过目。” 借口找的毫无瑕疵,皇帝就算看出来也不能拦着她,赵蓁心里得意的笑了笑。 皇帝果然不再阻止,只意味不明的笑笑“去罢,朕还等着你的资治通鉴呢。” 抄资治通鉴 还是算了罢 赵蓁压根儿不打算老实抄书,反正皇帝也规定时限,她就是拖个十年二十年的,皇帝也不能说她不是,她就不信二十年以后皇帝还记得这事儿。 赵蓁急着出去追季钰,季钰因不舍赵蓁也走得很慢,是以赵蓁并没有追多远就赶上了。 奉命送季钰出宫的是白术的徒弟白常,刚才召季钰来的也是他。 白常是御前的人,和其他御前听用的人一样,对赵蓁比对邓太后王皇后还要恭敬,见赵蓁追上来要跟季翰林单独聊聊,立马闭上嘴巴往后退去,一点儿没有打扰两人说话的意思。 赵蓁很满意他的识趣,随手赏了个金元宝“小白不错,日后定能继承你师父的衣钵。” 白常喜滋滋的接了“谢殿下赏赐,”倒不是贪图这点儿东西,而是这东西所代表的意义,现在乾正宫里伺候的人谁不知道漱玉宫住的殿下是被陛下捧在手心里的,能得她的赏赐,说出去有面儿还是后话,关键是能让陛下多看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第 106 章 赵蓁并不知道乾正宫和漱玉宫的宫人们已经快要把她供起来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儿看看季钰。 季钰很开心, 但也免不了担忧“你这样出来,陛下哪里怎么交代” 赵蓁站在他身前, 悄悄把袖子伸到他的袖子边, 借着大袖宽裙的遮掩, 偷偷把手伸进了他的衣袖内侧一把握住他的手。 季钰吓了一跳, 这是皇宫内院,天子就在离他们不足百步的地方,阿蓁怎么好、怎么好季钰心里念着于礼不和, 手上却死死的回握住赵蓁, 一丝一毫也舍不得松开。 赵蓁笑盈盈的望着他,半是撒娇半是真心道“我好想你啊。” 季钰脸色爆红,这大庭广众的 得不到他的回应,赵蓁有些不开心, 摇着他的手道“你想不想我嘛想不想想不想想不想” 她正常的模样季钰都招架不住,更何况现在这样撒娇。 “想, ”季钰声如蚊呐, 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想的。” 赵蓁瞬间心花怒放,一个多月的思念全数涌上心头, 化作柔情似水的盈盈目光,眼神的交汇之间一丝一丝传达给季钰。 季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千言万语萦绕在心里, 却碍于场合不对不能悉数说给赵蓁听。 两人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谁都舍不得错开眼,旁边的白常默默侧过头,不敢看这一幕,远处的侍卫们的目光也被这对有情人所吸引,一个二个都忍不住往这边瞟,一边瞟还一边脸红,心里想象着自个儿以后找了媳妇儿的场景。 被人当西洋景而不知的赵蓁还在看季钰,季钰却稳下心神,出声提醒道“早些回去罢,别再惹陛下生气了。” 季钰看得出来陛下对赵蓁宽容的过分,但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今日的好,未必不是明日的恶,宫里危机四伏,赵蓁再聪明也挡不住所有的明枪暗箭,他又不在她身旁,除了提心吊胆什么忙都帮不上。 赵蓁不肯走,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不趁此机会看个够本怎么补偿她过去一个多月的相思之苦。 “不要,我要送你出宫。” “不可,”季钰狠下心拒绝道“陛下到底” 赵蓁浑不在意的打断他“你别担心,陛下就是说说而已,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他比父亲还疼我呢。” 皇帝对她的好已经融化她们之间的隔阂,唯一的不愉快就是她和季钰的婚事,皇帝今天让了步,赵蓁心里再没有任何防备,虽然皇帝行事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在她这里确实挑不出半点毛病,甚至比常人家的亲人长辈做的更好。 季钰虽不敢相信天子,但他相信赵蓁,赵蓁看人自有一套,她赞过的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虽则如此,但你还是要小心些,宫里形势复杂,陛下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皇宫里上有邓太后王皇后,下有各为其主的太监宫女,中间还有各家王府的世子公子,这些人在宫中经营已久,赵蓁进去还不足一月,就算有皇帝的庇佑也无法完全杜绝危险。 赵蓁也明白眼下自己的处境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多差,皇帝的权威无人能比,她背靠大树,只要足够谨慎,旁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你放心,我有分寸,那些人顶多也就是试探试探罢了,待陛下昭告了我的身世,他们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说到底她只是孝宪皇帝的女儿,跟宫里的各位都没有太大的利益关系,皇帝的宠爱可能会招来某些人的拉拢,她要是不答应那些人也不敢真把她怎么样,毕竟一个父母双亡的公主而已,再受宠也碍不着大局,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犯不着花太多心思,除非她能左右皇帝,但谁都知道,天子外柔内刚,能左右他的人,只有早已入了土的孝宪皇帝。 赵蓁说要送季钰出宫就真把人送到了宫门口,依依不舍的望着他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没走出几步又遇上了熟人,她未来的侍卫长,郭煐郭小胖儿。 “胖儿啊,你最近咋老不见人呢” 赵蓁很是纳闷儿,郭煐进不了后宫没错,但她也没少往前头跑啊,一天三趟去乾正宫却一次也没见过他,不是郭煐故意躲着她就是真邪了门儿。 郭煐也是有苦说不出,从行宫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被郎统领扔去了西山大营,也没说具体干什么,反正就是跟着大营里的人一块儿操练,同去的还有其他几卫的百户千户,他们也都没接到差事,只有平阳卫百户任重,也就是靖远候世子知道些内幕 “说是年后要用兵,五军都督府有意叫咱们这些人上边关磨练磨练。” 郭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来得都是各个公候伯府里的人,原来是要他们上战场了。 上战场他自是求之不得,每日高强度的操练却让他叫苦不迭,相比之下禁军的操练简直算得上温柔了,原先他还当郎统领平日里总说军营里多艰苦是在吓唬他们,亲身体验之后再知道原来竟是真的苦。 今儿回宫来也是郎统领叫的,说要考教他们的进展,这不才练完就遇上赵蓁了。 赵蓁对他的不幸深表同情,然后一点儿不见外的把事情吩咐下去“你在外头帮我留意着楚王府、平王府、庆王府这几家,有什么消息及时递进宫来。” “你你你说谁”郭煐眼睛瞪得老大。 留意王府 他又不是活腻了想找死。 “大惊小怪,”赵蓁对他的反应很是鄙夷“又不是叫你去刺杀他们,就是瞧瞧他们府里出了什么事,外面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你叫这么大声倒显得我多没眼光似的。” 想她看上的人,哪个不是精明能干,办起事来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反观郭煐,半个月才见着一回人还勉强算是情有可原,推脱差事可就是他的不是了。 郭煐委屈的想哭,什么叫“随便打听就能打听到”,她以为王府是酒楼饭馆儿啊。 “不是,您好歹讲讲道理,您说得这几位王爷哪一位是好相与的,万一叫人发现了,我怎么跟人交代,”郭煐苦着脸为自己辩解“您自己也说了,属下打小脑子就不灵光,这等费脑子的事,您怎么敢放心交给我。” 赵蓁无言以对,这小子把脑子都用来对付她了吧 “要不这样,”赵蓁狠狠心道“你先打听着,遇上麻烦就去找虞三,请她帮忙想辙。” 她一百个不愿把虞惜跟郭煐扯上关系,但庆王府又不能不管,皇帝稳坐高台只等庆王上钩,她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举擒下逆党,旁的事用不着她操心,但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关系,不弄清楚庆王的底细,她始终不能完全放心。 楚王府和平王府只是添头,选中他们是因为这两家的世子让她印象深刻,一个目中无人却偏要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伪君子样,一个满肚子野心却自以为掩藏的很好,把旁人都当成瞎子,宫里十多个宗室子,就属他俩最蠢。 虞惜的脑子郭煐还是佩服的,大事不敢说,打听消息这种小事肯定难不倒她,肩上的重任卸下了,他整个人都轻松的仿佛要飘起来 “殿下放心,您吩咐的事,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要是办不成,怪也是怪虞三儿这个出主意的,跟他这个跑腿儿的可不相干。 虞惜还不知道未来的一段日子里她的生活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鸡飞狗跳甚至都不足以形容,而她的脾气也在郭煐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下越发怪异,能笑着杀人,也能哭着为虞情送嫁。 交代完郭煐,赵蓁马不停蹄的往漱玉宫赶,她跟皇帝说回去抄书,到现在耽搁了快一个时辰,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 见过季钰之后,赵蓁显而易见的比之前稳重不少,也有闲心应付宫里的各方势力,在神武殿里也不一味的度日如年,别人套她的话,她也套别人的话,双方你来我往,各自都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旁人无非是打听赵蓁的身份,赵蓁的心思就大胆多了,她想看看皇帝对于立储的意向。 皇帝到现在也没展露出对哪个侄子的偏爱,不光外人猜不着他的心意,就连赵蓁这样亲近的人也摸不准他意属的储君人选到底是谁,但赵蓁有着别人都没有的优势,能近距离的接触备选的宗室子们,她一边观察皇帝平日的作风喜好,一边品评神武殿里的人,通过自己的判断来猜测谁有可能被皇帝看中。 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她还没看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不是说宗室子弟里没有好的,而是不合适,除去楚王世子平王世子这类蠢得连装模作样都装不像的人,还是有几位世子公子人品才华都不错,但在赵蓁眼里始终差了点儿意思,用关衡山的话来说,没有人君之相。 这句话是孟子对梁襄王的评语,被关衡山借来讽刺武宗,不过赵蓁觉得孟老先生说起来也不一定有关衡山那种睥睨的气势,让她这个听的人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所以她看到神武殿里的人头一个想起的就是关衡山说这句话时的模样。 恨其不争,怒其愚蠢。 她父亲孝宪皇帝心慈手软给了武宗可乘之机是为不争,武宗夺天下却不治天下是为愚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第 107 章 皇宫里一共有十八位宗室子, 尚能入眼的却不足一只手, 楚王府平王府这几家老牌王府的声势够大, 送进来的人却是平庸之辈,赵蓁这个局外人都看不上,更别说皇帝和内阁六部的大佬们。 剩下的世子公子们们家世比不上前面几位,势不如人的结果就是处处受人打压, 再有才华的人也施展不出来, 还要堤防暗处的黑手,江陵郡王府和越王府的两位世子正处在这种举步维艰的境地。赵守赵宜两个同病相怜的堂兄弟现在进不得退不得,艰难的在夹缝中求生存,太过惹眼会招来杀身之祸,一味藏拙又与储位无缘, 赵蓁都替他们心累。 进了宫的就没有哪个不想要那个位子,赵守赵宜的能力远在楚王府世子赵宽之上, 都是太丨祖皇帝的子孙后代,让他们把储君之位拱手让给赵宽那个狂妄自大的蠢货他们不甘心, 争又争不过,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陛下的青眼,但陛下从未显露出对谁的偏向, 朝中大臣又多是被楚王府平王府拉拢,没被拉拢的不是还在观望就是铁杆保皇党, 显然不可能冒着被天子厌弃和得罪有权势的王府的双重危险去支持个一文不名的落魄宗室。 压抑的久了, 有人就会变得越来越急躁, 比如赵守。 赵守前几天私下里找过赵蓁, 隐晦的让她在天子面前提提他,赵蓁只作听不懂,比起脾气急躁的赵守,她其实更看好赵宜,赵宜赵守在学业上不相上下,但只从容稳重这一条,赵宜就强上赵守许多,赵守欠缺耐心,连她的底细都没打听清楚就敢找上她,也不想想后果会如何。 皇帝疼爱她不假,但这份疼爱绝不包括能容忍她把手伸进立储里头,赵守只看见她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却没想过万一惹怒了皇帝,她该怎么办,或许他并不在意她的死活,只希望借着她的手让皇帝注意到他,若是这样的话,赵蓁就更不能答应他了。 皇帝作壁上观至今,极有可能是对宗室子的考验,先动的人势必会引起的皇帝的注意,但这并不是好事,争夺储君之位说白了争得还是皇权,掌权的是皇帝,从古到今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把权利让给别人,历史上被亲生父亲杀死的皇太子数不胜数,文宗当年不也是因为忌惮皇太子的声势日渐盖过了他才把杨秀提上来与杨凌打对台,后来又借着贪墨案罢黜杨凌的首辅之位,从而削弱了东宫的势力,要是没有文宗莫须有的猜忌,单凭杨秀一人之力如何斗得过羽翼丰满的杨凌,杨凌不回乡,武宗也没有得势的机会,了解当年的内幕之后,赵蓁便知道为何皇帝提起皇父时神色淡淡的,武宗是罪魁祸首,文宗就是帮凶,最后落得被亲儿子逼死的结果,也不知文宗有没有后悔过。 亲父子尚且如此,赵蓁怎么敢以身试法,拒绝赵守也在情理之中,赵守当时瞧着并没有不虞,这几日却再没同她说过一句话,赵蓁心知这还是有了芥蒂,但她没往心里去,反正她在宫里也待不了多久,她和季钰的婚期在十月份,虽然现在看来多半是要往后延了,但她下个月就十七了,皇帝至多再留她一年,一年之后再不把她嫁出去,别人就该说闲话了。 运气好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她就在跟季钰在宫外双宿双栖了,哪里还有功夫管什么争储不争储的,顶多是皇帝下了立储的圣旨以后她随大溜儿进宫来贺个喜,当皇太子的人究竟是谁跟她一个子儿的关系都没有。 赵蓁算盘打得啪啪响,只等着皇帝给她上玉碟赐封号,然后风光大嫁出去。 皇帝这回没让她等太久,她才跟赵宜混熟,乾正宫里就送来了一整套的宫装首饰,金宝儿用一种堪称欣慰的眼神看着她道 “殿下长大了” 赵蓁心想这不是废话么,她两年前就及笄了,婚事也定了,要不是皇帝横插一杠子,这会儿她都在家绣嫁妆,哦不,是督促秋梨绣嫁妆了。 金宝儿怕赵蓁不当回事,再三叮嘱明儿一定要穿上他送来的衣裳,打扮的正正经经的去乾正宫。 赵蓁心知皇帝有动作了,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翌日一早,赵蓁盛装打扮,带着一屋子伺候的人浩浩荡荡去了乾正宫。 乾正宫里并不清净,一到宫门前赵蓁就知道里头人不少,但她没像之前一样避开,而是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陛下大安,”赵蓁双膝跪地,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 她其实是学过礼仪的,只是平时懒得做,今儿有外人在,怎么说也得把皇帝的面子做足。 皇帝脸上的淡笑因为赵蓁的到来明显加深了些 “免礼,到朕这里来。” “谢陛下,”赵蓁依言上前,举止娴静优雅的像换了个人。 皇帝指着殿里的人对赵蓁道“这些都是宗室里的长辈,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们,今儿一并请个安,也算告慰兄长的在天之灵。” 皇帝说得十分委婉,赵蓁却知道这是认祖归宗的第一步。 寻常百姓家里有族长族老,皇家也不例外,只是形式不一样,太丨祖皇帝设立宗人府专管皇室宗亲,宗人府有左右宗正,分别由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出任,现任的左宗正为楚王,右宗正为平王,整个宗室亲王里,除了庆王之外,这两位便是最有权势的,这也是为什么楚王世子赵宽和平王世子赵密是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的根本原因。 左右宗正代表着赵氏皇族宗亲,他们认可赵蓁的身份,赵蓁才是名正言顺的孝宪皇帝嫡女,否则她连玉碟都上不了,公主封号更是无从谈起。 赵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尽可能的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害的弱女子,恭恭敬敬的挨个儿问了安。 亲王们显然也很意外,他们听说的消息跟外头流传的差不多,都以为赵蓁就是皇帝在宫外看上的女子,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是孝宪皇帝的遗孤。 孝宪皇帝去了足足有十七年了,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个嫡女,若非人是皇帝带回来的,亲王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姑娘居然是淑惠皇后肚子里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 “陛下” 楚王为难道“陛下明察秋毫,臣等不敢有异议,只是此事干系甚大,若是中间出了纰漏,臣等百年之后,如何向孝宪皇帝陛下交代” 说到底还是怀疑赵蓁的身份,赵蓁心里早有准备,倒也不算很慌。 皇帝脸上并无不悦,反而很是赞同道 “皇叔言之有理。” 楚王谦虚道“陛下过奖了,老臣也不过是感念孝宪皇帝陛下,故而多了几分谨慎罢了。” 皇帝点点头,话锋一转道“皇叔的担忧朕都明白,但皇叔放心,阿蓁被带出宫的事朕一开始都知道,”他看着赵蓁,笑得异常温柔 “这十几年来朕一直看着她,从不曾错过一眼,她是不是兄长的女儿,没有人比朕更清楚。” 众亲王面色微变,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这位流落民间的沧海遗珠并非偶然,而是皇帝故意为之,至于帮手,除了吏部侍郎季善龄不会再有别人。 楚王平王一起出列“陛下” “三思”两个字还没说完,一直没开过口的庆王突然站起来道“既然小侄女是陛下看着长大的,那定然错不了,臣在这里先恭喜陛下和孝宪皇帝陛下了。” “同喜,”皇帝笑容不变,离他最近的赵蓁却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幽深。 庆王开了口子,其他王爷们也顺势认下了赵蓁,楚王平王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随着众人一道恭喜皇帝。 赵蓁本以为要宗亲承认自己的身份肯定不容易,没想到事情竟然一点波折都没有,亏得她还白白折腾了一宿。 认完了亲,剩下的事宜就该皇帝和宗人府去商量了,赵蓁只需等着钦天监算好日子去泰安殿给赵家先祖和她生父生母磕头,磕完头再由宗正把她的名字添到宗室玉碟之上,她就是真正的孝宪皇帝之女了。 遇到与孝宪皇帝有关的事,皇帝从来不拖泥带水,除却在行宫里荒废的那一个月以外,在赵蓁认祖归宗这件事算得上是雷厉风行,钦天监很快就算好了日子,六月初八,也就是赵蓁生辰过后的第三天。 宗室承认了她的身份以后,皇帝带她去过一趟慈安宫拜见邓太后,邓太后对赵蓁十分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客套,这也不奇怪,她的丈夫是害死了赵蓁的父母,她对赵蓁又没有任何恩情,两人虽是叔母与侄女,真正照了面却还不如皇太后召见朝臣家里的女儿来得自在。 王皇后也是在慈安宫里见的,皇帝对发妻的态度很是平淡,赵蓁即是晚辈又是下位者,头一回见皇后本该行大礼,但王皇后显然没有底气受她的礼,连连推说不必,皇帝虽没说什么,却让金宝儿给她抬了个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第 108 章 王皇后当时尴尬的笑都笑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邓太后帮着圆了场才不至于太难看。 赵蓁的十七岁生辰是在宫里过的, 邓太后和王皇后都赏了东西, 皇帝叫她收着, 却绝口不提家宴一事,赵蓁也乐得轻松,陪皇帝用完午膳带着两大箱子的奇珍异宝回了漱玉宫。 “冬葵, 去把我先前叫立春做的裙子拿出来,”一进门儿赵蓁就招呼冬葵找衣裳。 冬葵不明所以“好好儿地找裙子干什么使” 赵蓁神秘一笑“你去找出来不就知道了。” 冬葵带着满脑子疑问去了立春房里, 片刻后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件草绿色的襦裙, 结结巴巴道“姑、姑娘咱、咱们这是要” 她手里的襦裙样式简单,与箱子里其他繁复华贵的衣裙完全不同,一看就不是在宫里穿的。 既然不是在宫里穿的,那就只能是在外边儿穿的了。 赵蓁挑眉道“怎么你不想出去” 皇帝之前答应过给她一天的时间出宫去,赵蓁不想久等, 前几天磨着皇帝让她在生辰这天出去,哪怕不是一整天也好,皇帝拗不过她便放了她半日的假。 说是半天, 其实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时辰, 未时出去,酉时之前必须回来, 超出半刻钟赵蓁以后就别想再踏出宫门一步。 冬葵一听时间紧迫, 赶紧张罗着给赵蓁换衣裳, 又叫了立夏进来梳头发。 立夏梳头的手艺是八个大宫女里头最好的, 秋梨都比不上她,经她的手挽好的发髻一整天都不散,也不会太紧让人觉得不舒服,连赵蓁这个平日里能多简便就多简便的人也爱上了她的巧手,每日只让她来梳头。 立夏有一门手艺得主子青睐,心里比别的大宫女们安定不少,在赵蓁面前也能说几句俏皮话 “殿下今儿个要梳什么样式” 一般赵蓁都比较偏向于简单的发式,但今天不同,她要打扮得好看些才行,上回在乾正宫里皇帝突然把季钰叫来,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害得季钰看到了她才从练武场上下来的模样,虽说季钰肯定不介意,但她介意,所以这回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能让季钰一见到她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然后任她为所欲为 立夏尚不知自家殿下心里想的全是如何迷死心上人,铆足了劲儿给赵蓁挽了个看似简单实则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精致的百合髻。 一旁的冬葵啧啧道“这哪里是头发,分明就是花儿嘛。” 立夏抿着嘴谦道“哪里哪里,还是殿下的头发好,奴婢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无双打开首饰匣子,捡了一对儿百合花儿样式的白玉簪簪到赵蓁头上,又拿了一副金铃铛耳环给她戴上,细细端详后点头道 “殿下贵气逼人,压的住金玉首饰。” 赵蓁揽镜自照,捧着脸臭美道“哎呀这个美人儿是谁呀,莫不是画里的仙女儿修成了人身跑出来了” 屋里的人都笑了,相处的时间久了,她们也都知道赵蓁就是这么个脾气,在下人面前没半点架子,比别的主子好伺候多了,但要是因此以为她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漱玉宫里几十号人没一个敢在她面前弄鬼,就是有小心思的也藏得严严实实不敢表现出来。 赵蓁知道漱玉宫的人都怕她,但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终归是半路才回来的,比不了在宫里待了十几二十年的人,适当的威严会让人收起轻慢的心思,老老实实干活儿总比整天在背后嚼舌根叫人安心些。 皇帝不放心赵蓁只带一个人出宫,非要让郎枭带着禁卫军护送她,赵蓁一万个不愿意,她这是出去会情郎,又不是找人干架,带那么多人去破坏气氛吗再说了,季钰本来就是害羞,只有她们俩的时候还能让她拉拉小手,要是几十个人往他跟前一凑,别说让赵蓁为所欲为了,恐怕话都说不了几句。 赵蓁极力反对,硬是磨得皇帝改变了原来的想法,让霍原带一队人乔装改扮跟在暗处保护她。 赵蓁压根儿就不想让太多人跟着,但这已经是皇帝的底线了,再拒绝她就别想出宫,没奈何,她只能捏着鼻子应下来,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绝不让季钰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明面上她的随从还是只有一个冬葵,暗地里的人她没数过,但少数也有二三十个禁军大汉,而且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好手。 拿着皇帝给的腰牌顺利出了皇宫,赵蓁一刻也没耽误直奔清风街而去,虽然她最想见的是季钰,但也不能因此忽略了家人。 马车刚到赵家门口还没停稳,赵蓁便迫不及待的从车里跳下来往里跑。 门房起先还没认出来这是自家姑娘,后来一看这提着裙子跑路的架势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赶忙迎上来 “姑娘您这些天儿去哪儿了” 赵蓁随口敷衍道“去庄子上玩了几天”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得没了影儿。 这个点儿家里通常只有母亲和菻哥儿在,赵蓁顺着路直端端往流芳院里跑去,半路上遇到好些下人,赵家的下人们都跟门房一样,对自家姑娘莫名其妙失踪了三个月又莫名其妙回来感到很是惊讶,赵蓁却没心思解释,招呼一声儿就跑了。 流芳院里十分安静,一点儿不像赵蓁记忆力的那样热闹,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门口打帘子的丫头正靠在墙上打瞌睡。 赵蓁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惊醒了小丫头,小丫头抬头一看是自家姑娘,连忙站起来行礼 “请姑娘安,您” 同之前一样,赵蓁根本没注意她,直接撩起帘子往里走。 外间只有玉珠在,玉盘和胡妈妈都不见人,玉珠听见动静才要出声问问便看见赵蓁进来了,只惊了一瞬便红了眼圈儿 “姑娘您可回来了” 赵蓁看她眼睛红红的,心里一下也不好受了,忍了忍才道“母亲在吗” “在呢在呢,”玉珠放下身上的针线篓子,走到内间的房门刚要开门,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柏氏站在门后,目光直直的定在赵蓁身上。 赵蓁鼻头一酸“母亲”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柏氏,没见到人时就想念的慌,如今见了母亲,她心里突然委屈起来,就像在外面被人欺负的小孩子回到家对父母哭诉一样。 柏氏也好不到哪里去,赵蓁一出生就被送到她面前,第一次睁眼就是在她怀里,小小的婴儿的望着她的那一刻,她就从心底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看着她学会翻身,学会坐起来,磕磕绊绊的扶着墙走路,开口叫“娘”看着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小团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柏氏早就忘了她不是自己亲生的,关衡山出现之前,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女儿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赵蓁离开的这三个月里,柏氏面上平平静静,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其实夜里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赵适知道妻子的心病,但他也没有办法,赵蓁注定不能一辈子当他们的女儿,皇帝也不会允许他们把赵蓁藏在赵家。 担心了三个月的女儿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柏氏一时愣住了,只会定定的看着赵蓁。 赵蓁等了一会儿不见母亲开口,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她的腰,委屈巴巴的掉了眼泪“母亲我好想你啊” 柏氏轻轻将手搭在她的手上,来回摸索几下,也忍不住落了泪“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一走就是三个月,也不说写封信报个平安,叫人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若不是先前季钰带了信儿回来,柏氏现在只怕已经被她吓出病来了。 “我也想回来,”赵蓁在柏氏怀里蹭蹭脑袋,享受着母亲难得的温柔,一边还为自己辩解“可是陛下不让我回来,也不准我往宫外写信,要不是我求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您呢。” 柏氏悄悄摸了眼泪,拽着人进了屋里,又对玉珠道“去把菻哥儿叫来。” 玉珠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赵蓁腻在柏氏怀里不肯出来,柏氏心里正稀罕她也就随她去了,母女俩好一番温情脉脉。 赵菻到来之时,赵蓁正说着自己在宫里的遭遇,当然是报忧不报喜的那种,虽然她也没有什么忧可以报,皇帝对她好的没话说,她现在在宫里就是个小霸王。 “你也收敛着些,那些人好歹是” “姐” 一声惊叫打断了柏氏的话,赵菻人还没到,声音先传进了屋里,随后便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赵菻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一看见赵蓁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勒得赵蓁直咳嗽 “咳咳臭小子你要谋杀亲姐吗咳咳咳” 赵菻激动的根本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嘴里滔滔不绝道 “姐你去哪儿了,他们说你去了庄子上,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是去了别的地方,怎么都不带上我,我可想你了,头前儿我还去季钰那儿打听你的消息来着,可是季钰那个混蛋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哼哼姐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啊,我还以为,还以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