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你一窗明月》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一章 哦!是的,盲眼叔又走到漓江畔的七孔桥了。盲眼叔的脚感觉到了桥面上刻着凹纹的石头;盲眼叔的手,摸到了麻麻沙沙的水磨石栏和一骑势若奔马的战象;盲眼叔的脸上,吹来了江面上潮湿的微风,象一缕缕绸子轻轻拂过。 是的,盲眼叔又来到了七孔桥,只是比每天提前了一个小时,没错,顶多六点钟。这不会错,盲眼叔记得很清楚,五分钟前,盲眼叔出家门的时候,大脚婆娘问过他:“今天你干嘛不到六点钟慌着要走?” “我……不为什么,呃,昨天有几件活儿没编织好,今天我想到厂子里返返工。”盲眼叔吞吞吐吐,盲眼叔对她撒了谎。 为什么提前一个小时出门,这只有盲眼叔自己知道。 “那,我送你走吧。”大脚婆娘拉住了他的手。 “不,等一会儿你还要送孩子去幼儿园。放心吧,熟门熟路的,我自己能走到。”盲眼叔走出了家门,向左走三百六十步,向右拐,经过一条笔直的马路,径直来到了这座七孔桥。盲眼叔在七孔桥上站住了。盲眼叔知道,下了桥,往南走一千零一步,再向前右拐,下了土坡,该是一大段坑坑洼洼曲曲折折的土道……那是一条多么艰难的土路呀!盲眼叔能顺利地走过去吗? 可是,今天,不管盲眼叔多么怕那一大段路,盲眼叔也要横下心迈出双脚走过去,即使摔跟头,磕了碰了哪,盲眼叔也豁出一切,要自己走了。 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盲眼叔的两条腿变得这么沉重?为什么盲眼叔的鞋底象粘在了桥上?为什么盲眼叔是这样舍不得迈出脚步?难道盲眼叔的决心动摇了不成? 盲眼叔知道,只要他在桥上再停留一个小时,就会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响在他耳边。“田叔叔,跟我走吧。来,把竹竿递给我,我领着您。”——说话像唱歌,声音像银铃儿。“田叔叔,往左走,前面有一个水坑。”——语气多温柔,简直在像哄她的小弟弟。“田叔叔,放心走吧,这儿平极了。”——每个字都像蘸了蜜,那么甜,那么甜……啊!整整一年了。每天清晨七点钟,从这座七孔桥开始,只要在盲眼叔前面有一串串银铃声,盲眼叔的脚下就会有一步步平坦的路。 啊!亲切热情的声音,把所有的石头、土坷垃都融化了。 啊,有了她,清晨七点钟多美好啊。 每天,只要那可爱的银铃声一响,盲眼叔的眼前就再也不是漆黑一片了,盲眼叔的眼睛就突然明亮了。是的,在她的话语絮絮中,盲眼叔仿佛看见了瑰丽的朝霞,拔地而起的群楼,如茵的草坪,带露珠的花……在她不停的话语中,盲眼叔周围的一切都忽然放光了,盲眼叔的四周是这般光明!往常对盲眼叔的视觉毫无意义的光、色、线条,经她这一描述,它们就一一来到他面前,那样近,那样暖。他真想拥抱整个世界。 说心里话,除去工作,除去家庭,这清晨半小时的路,是盲眼叔一天最高的享受。每天清晨走过这条路,盲眼叔会觉得一整天都有劲儿;分手后很久很久,盲眼叔还在细细地咀嚼路上带来的乐趣。 盲眼叔是多么珍惜这清晨的半个小时啊,盲眼叔是多么留恋这清晨的一段路啊!可是今天盲眼叔提前一个小时来了。盲眼叔是故意这样做的。盲眼叔要趁那个小姑娘没来之前,用盲眼叔自己的听觉,用盲眼叔的竹竿,用盲眼叔的两只脚,自己去走走那段坎坎坷坷的土路。不管它多么艰难,盲眼叔要自己去闯了。 啊,别犹豫了,快走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二章 盲眼叔永远也忘不了一年前的今天。 去年春天,盲眼叔从他们工厂的单人宿舍搬进了新居,从此,盲眼叔就每天要走这段土路了。 有一天——也就是一年前的今天,盲眼叔一个人来到了漓江畔的七孔桥。当盲眼叔下了桥往南走了一千零一步后,向右拐,刚要上土坡,盲眼叔站住了,换句话说,盲眼叔有些畏难了,盲眼叔不知道他一个人走到土路上,会成为什么样子。 盲眼叔站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忽然,盲眼叔的竹竿点地的那一头,被谁轻轻地提了起来,接着,一个挺好听的小姑娘声飘进他的耳鼓: “叔叔,你要去盲人福利工厂吧?” “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儿?” “我们学校离您工厂不远。在路上,我看见过您。” 好一双明亮的眼睛!数不清的路人,她能发现盲眼叔。 “来,叔叔,我来领您走吧,咱们是顺路。” 朋友,你能体会一个没眼睛的人,听见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情吗? 盲眼叔跟着她走下了土坡,心里欢喜得跳开了。 “叔叔,前些日子,不是有个阿姨天天送您吗,今天怎么您一个人走了?” “那是我婆娘,她昨天到医院生小孩去了。” “噢——咱们走吧。” 好个有心的小姑娘啊,连过去有人送盲眼叔上班,她都记在了心里。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起来。起初,盲眼叔的步子特别小,脚刚放下去是虚的,盲眼叔每迈出一步,总是用脚尖点地,觉得地面可靠了,才敢把整个脚板落下。这样,盲眼叔走起来总是嚓啦嚓啦的,根本不是象在走路,倒象是在地上蹭。蹭着走着,她停住了:“叔叔,您怎么不敢迈步呀,是不是脚疼?” “呃……是,是,我的脚……” 盲眼叔没敢说出他的真实想法。朋友,你可得原谅他,俺们没眼睛的人,刚一接触陌生人,差不多都有几分戒心的。 小姑娘大概真以为盲眼叔的脚有毛病,她真当放慢了脚步,不仅这样,她索性过来搀住了盲眼叔的胳膊,于是,他们变成了一步一挨了。 过了一会儿,盲眼叔开始懊恨自己了。盲眼叔的脚下别提多平坦了,平坦得连一块小石头都没有碰到。我,我我,我是个地地道道没长眼睛的人哪,我把人家想错了。 又走了一段路,又拐了几个弯儿,盲眼叔听见了熟悉的人群声——工厂到了。 “叔叔,从明天起,我天天来送您吧,您愿意吗?” 啊啊,“您愿意吗?”“您愿意吗?!”这声音直到今天还萦绕在盲眼叔耳边。那声调,那语气,都在恳求他呀……从那以后,她就天天在漓江畔的七孔桥上等盲眼叔,七点钟,盲眼叔一走到大桥,她就轻轻地提起竹竿,他们就一前一后走了起来。就这样,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倏忽间一年过去了。他们熟了,话多了。小姑娘口齿伶俐,语文学得好。她给盲眼叔描述过灿烂的霞,金色的秋,凝脂的雪,滴翠的绿和天空的大雁。她描绘得那样形象,那样逼真。渐渐地,盲眼叔的眼睛豁然开朗了,盲眼叔什么都看见了。盲眼叔记得有一次,他们俩正在边说边走,突然有几个小男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 “嘿,中队长够意思嗨,找了个瞎爹……” “嘿,中队长,他是你的瞎爸爸,脚下路不平吧。哈哈……”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 盲眼叔气得浑身哆嗦,抄起竹竿乱抡起来,盲眼叔想敲碎那些脏话!可是,盲眼叔的竹竿什么也没有打到,因为小姑娘使劲地攥住了它。她轻轻地把嘴凑到盲眼叔耳边说:“田叔叔,您别生气啦,说您是我的爸爸怕什么,您不比我爸爸小五岁吗,别生气了,咱们走吧。”……啊,一年多了,不知为什么,这些声音,又清楚地响在了盲眼叔耳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三章 现在,桥上的脚步声多了,车子多了。哦,盲眼叔不能再站在这儿了,盲眼叔得赶紧走下桥去,要不,盲眼叔的计划要落空了。盲眼叔绝不能再让她送他了,因为今天是九月一日。 暑假里她仍然天天来送盲眼叔,盲眼叔知道她小学毕业了,她考上了县城的一所重点中学。那个中学很远,得坐好多站汽车。盲眼叔和她,一个出城,一个进城,他们再也不“顺路”了。是的,诗一般的清晨结束了,结束了。 过去,天天在盼她;今天,要躲开她,因为,说什么盲眼叔也不能再拖累她了。 盲眼叔毅然地走过了大桥。盲眼叔的竹竿点点戳戳,盲眼叔的脚试试探探,盲眼叔走下了大桥。一千零一步走完了,向右拐了,下土坡了……怎么,路面变了?它变得一下子凶狠起来,它冷酷地咯盲眼叔撞他,路旁的树根或铁条也伸出腿脚来绊他。有一次,要不是盲眼叔的竹竿,盲眼叔的头会撞在一块什么铁上。 盲眼叔在慌慌张张地走,脚下一深一浅,盲眼叔在匆匆忙忙赶路,生怕后面有熟悉的女孩子声。 忽然,盲眼叔发觉他的脚底象踩在了浆糊上,粘粘的,鞋底变厚了。再往前走,哎呀,盲眼叔象走在了海绵上,软软的,湿湿的。怎么?莫不是走进了泥坑?这是怎么回事?盲眼叔从来就没走过湿湿的泥地呀?难道由于慌不择路,盲眼叔把方向搞错了? 盲眼叔迟疑地站住了,用竹竿左探探,右点点,许久不敢往前迈步。 就在这时,离盲眼叔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欢快的笑声。细一听,是两个年轻人在说笑。他们一路说,一路笑,渐渐离盲眼叔近了。盲眼叔听得出,他们一定碰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现在正在回味呢。好迷人的笑声呀! 盲眼叔听着听着,心里欢喜起来。这种欢喜,就像严寒中突然遇到了一团火,就像在荒凉的黑夜里突然碰到了人一样。 盲眼叔把脸转向了欢声笑语,盲眼叔在期待着他们两人。一年来,盲眼叔深深体会到,当一个人孤独时,只要碰到了人,哪怕上陌路相逢的人,也会有一种欣喜颤动在心头。因为有了人就会有朋友,就会有温暖,有力量。 年轻情侣欢快的说笑声到盲眼叔跟前了。 “同志,劳驾,费心请您二位给指指路,去盲人福利工厂怎么走?” 说笑声停了。停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对盲眼叔说:“别往前走了,前面是个坑,往左拐。” “对,往左拐。”另一个声音补充道。 “好,你向左转身吧,前面是干地儿,放心走吧。” “对,放心往前迈步,没错儿,走,大胆走!” “谢谢二位了。”盲眼叔顺从地向左转过身子,往前一迈步,啊!噗哧!盲眼叔掉进了水坑,咔嚓,竹竿断了。盲眼步子一屁股坐在了冰凉冰凉的泥水里,脚脖子好像崴了,一跳一跳疼。 “哈哈哈哈!你的馊主意,真他妈的有意思,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大清早没花钱,看了一场卓别林的滑稽表演,哈哈哈哈……” 当盲眼叔费了好大力气站起来时,狂笑声早溜得无影无踪了。盲眼叔默默地站在泥沙水里,感到周身都在发冷。对于刚才的事,与其说盲眼叔在愤怒,不如说盲眼叔在难过。年轻人哪,你们已经笑了一早上,怎么,你们的高兴和快乐还不够吗?为什么还来捉弄他这个两眼黑的残废?你们有那么多的欢乐,你们能看见蓝天白云,能看见奇花异草,你们能看见那么多爽心悦目的景致,怎么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拿盲眼叔开心哪,你们为什么对快乐这么贪婪啊?! 啊!盲眼叔的脚脖子在疼,盲眼叔的腿在抖,盲眼叔的……猛地盲眼叔身上一激愣,盲眼叔听到了在远处有熟悉的银铃声,是她,是她,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的声音。 没错,是她的声音,那甜甜的,细嫩的银铃声。 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走,不理她!好在她在盲眼叔身后还很远,走! 啪哒啪哒,一串脚步从身后跑来。盲眼叔听到了呼哧呼哧的鼻息声。完了,全完了,盲眼叔的计划和决心全完了。 半截竹竿被她拉住了,轻轻地拉了拉竹竿,盲眼叔只好跟着她往前走了。 今天,她的脚步特别慢,步子特别小,今天,她一句话也不说,连声咳嗽都没有。 她生盲眼叔的气了? 她在难过? 好闷人哪!银铃不响了,是盲眼叔惹得银铃不响了,慢,盲眼叔听见了什么?“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七点正。”盲眼叔又在心里骂自己了:我怎么又一声不吭地跟她走了,我怎么这么糊涂,我怎么这么自私。为了自己能走平坦的路,为了自己有个愉快的清晨,难道要永远让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给我拉竹竿吗?她今天该是上中学的第一天呀!我,我好生不懂事哟。 一狠心,盲眼叔站住了,竹竿猛地一顿。“小燕子,从今往后,我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能走。” 拉着半截竹竿的手没松,没人说话。“小燕子,我已经铁了心,我不用你送了,你走吧!” “谁是小燕子呀,我叫田晓月。”小姑娘说着格格地笑起来。 啊?怎么换了人,走了好几百步,盲眼叔竟没觉出来!“晓月?你是——”盲眼叔着急地问。 “叔叔,小燕子毕业了。我上五年级,正好也跟您顺路,今后就由我来接替她啦,您愿意吗?”啊,好熟悉的“您愿意吗!” “那,小燕子在哪儿?刚才我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 “您回头瞧,她不正站在那个土坡上吗。快看,她正向您招手呐!” 盲眼叔真的用眼睛使劲往远处瞧了。真的,不瞒你,朋友。盲眼叔的眼睛出现了奇迹:他真的看见了小燕子——她穿着崭新的连衣裙,连衣裙是绿色的,她站在土坡上,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她那圆圆的脸上沐浴着霞光。 朝霞啊,像给她脸上抹上了一层胭脂。她,那样明亮;她,那样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章 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田晓月走在山道上。 这些挨邻相挤的山,每座都各具特色,别具一格。它们有的指天戳云,像利剑似地直插云霄;有的巍峨雄峻,活像大力千钧的武士;有的耸峙挺立,活似忠于职守的哨兵;有的亭亭玉立,如同古代一位娇美的姑娘。 田晓月心里喜盈盈、乐洋洋,如同路边盛开的鲜花。 她奔得那么轻快,就像蓝天上的飘浮的一抹白云。 远远望去小学校如一朵朵蘑菇盛开在翠绿的山谷中,分外耀眼。从此,她走上了梦寐以求的讲坛。她给同学们的印象一直很好,窈窕而丰满的身材充满着青春活力,脑后束着一把马尾辫,活脱脱的一个高中生样子,站在学生面前一点老师的架子也没有,像一个亲切和蔼的姐姐。她的课讲得很精彩很引人入胜,并且板书条理,脉络清楚,特别是当她朗诵课文时,那抑扬顿挫的声音揉和着课文中的感情彩,把听者带入如诗如画的意境之中,令听者如痴如醉,一副陶然的样子。 她还兼教美术,她的卧室兼画室布置得超凡而雅致。墙壁是乳白的,乳白的底色上又印着一些浅蓝色的图案。立在书桌上面的两个书架也是乳白的,里面摆着一排排整齐的烫金书,书架的最上面一栏还栽培了一盆翠绿的吊兰,长长的藤蔓一直延伸桌面上,在青翠的叶子中点缀着一朵朵淡黄的小花,置身桌前便进入一种宁静的境界。临窗的墙上摆着作画台板,上面放着几枝画笔、颜料、涂盆等工具,在窗的左右两边各悬挂着一幅腊梅图和一幅仿板桥翠竹。室内的装饰无不显现着主人不俗气的审美情趣及雅致的心境。 她余暇喜欢作画。画,给她带来了一段充满浪漫而又曲折的爱情故事。 假日,田晓月往石山上跑,头戴草帽,背着画夹,到了山上,便掏出画笔,看一眼前面的景色便涂画几下,全部精力都沉浸在如画的山水之中。 一天黎明,她爬上兵工厂附近的一座山峰写生,山乡的景物全部呈现在眼前:浓雾缠绕的群峰,绿褥般的秧田,一方一方地铺展在波浪起伏的山间,绿海中漂浮着似火的映山红和农人劳作的身影;看着眼前如诗似画的美景,嘴中不自觉吟诵出一句乡谣:“绿褥子,红绫被”,宜人的和风一缕缕地送来了水车刮刮的繁音和牧童断断续续的歌,她正沉浸在这幅精美绝伦的风景中,挥毫作画。突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她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是解放军同志。她微笑着站起,以为是解放军同志与她开玩笑。但几个大兵迫她走了。几个大汉子不理会她的挣扎,把她押到了一个地方,这明显是个军营,操练场上正进行队列操练,宏亮的口令在山谷中回荡。田晓月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那里摆着办公桌,桌上搁着一些文件,有一位军官模样的人在写着什么。 “报告营长,这个女人在后山鬼鬼祟祟,又写又画的,被我们捉到了。”其中一个战士说道。 田晓月明白了,原来自己被误以为是间谍了。她还没有来得及辩解,她包里的东西全被倒出来检查了。 那个被称作营长的军官拿起田晓月的画册翻着,也弄不明白这画的是什么,看来并不像是军事地图。田晓月看着军官。 “这是什么?这图上画的是什么?”军官问田晓月。 “是我画的山水画。我不是间谍,我今天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这里。”田晓月说道。 “报告营长,这个女人连续几个星期都到山上,每天画完就走。我们已经注意好几天了。”那个当兵的不知是为强调自己认真放哨站岗,还是想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又加了一句。 营长沉吟了一下便给文教组挂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二十刚出头——奉命在某中学进行军训的年轻战士。他个子不高、浓眉大眼、厚厚的紧闭的嘴唇像是用石头刻出来的。 “喂,是江营长,我是一班班副林枫……嗯,我立刻去看看。” 林枫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赶到营长办公室,向江营长介绍说:“田晓月老师在桂北某贫困山区执教——是个才女。她不但会画画,还写得一手好文章……” 江营长内疚地说:“我们错抓她了,真对不起!” 江营长一直把林枫和田晓月送到门口,握手告别。田晓月坐上了林枫的自行车后凳。起初,她只是腼腆地低着头,继续咬着嘴唇,大眼睛含着天真纯朴的笑,不肯说话。林枫给她的觉是:看得透的善良。田晓月首先打破了僵局,说:“林班副,要不是你来说明,我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年月……” “我们认识也挺富戏剧性呢!”林枫红着脸回答说。 一串欢乐的笑声就像路旁小溪里欢快的流水。“你这个才女,当一名小学教师不感到委屈吗?” “人不管被生活的浪涛冲到了什么位置,都不能看作是自己的终点,面应该把这个位置当作更远大的目标奋进的。”林枫兴奋地点了点头,说:“大树是由一株株幼苗长成的,雄狮也有它柔弱如猫的幼稚,出类拔萃的东西原也是在平凡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 田晓月越说越带劲:“我常把自己比作小草,小草能生在高山、峡谷、涧溪旁、峭壁上,以不同的方式,为大地献出自己的翠绿。” 林枫赞叹道:“田老师,你真不愧是个才女!” “林班副,过奖了。” “你的确说得好嘛!平凡的生活,其实是一种最佳生存状态。平凡使你活得自由自在,洒洒脱脱,保持清醒注视人间万物,人群中勾心斗角可恶,官场上争权夺利可笑。” 说话间他们到了百花小学校门口。田晓月敏捷地跳下了车,林枫蹬车往回走了。 天才的田晓月在林枫那里找到了学海航行、停泊的自由港湾。田晓月找到了知己。起初,她也曾有过片刻的犹豫,因为这年轻战士个子不高,尤其和不久前分手的恋人杨帆比较起来,这个缺陷更为突出。杨帆身材魁梧,气宇轩昂,是个风度翩翩的文艺青年。 田晓月目送着那年轻战士远去的背影,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胸脯一起一伏,完全沉浸在激情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5章 九十年代的人们独具的昂扬精神和浪漫情怀是当时人们的主体色彩。 山路上常出现一对并排走路的身影。或家访,或作画…… 突然,不知是哪位山歌手冲着他们的背影唱道:“恋情好比空中雁,飞上半天也紧跟,恋情不做半边笠,一边日晒一边阴。” 又一首山歌传来:“空相思,还不恋情到几时,只有风吹花落地,那见风吹花上枝。” 田晓月飞红了脸,回过头来瞥了林枫一眼,白嫩的脸上显出的酒窝,如樱桃一般的小嘴显出甜甜的微笑,然后把头埋得更低了。林枫被人发现 了内心的秘密,也低下了头,羞涩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但是他们的身子越来越靠近了,最后偎在了一起。 归来时,暮色苍茫。 南国的山林之夜是非常优美的, 缥缈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芭蕉林和山谷里,好像把一切都溶解在乳白色的月光中。山间的溪流淙淙流淌,好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在唱歌。这一对情人,沉浸在优美的画卷里…… 大概是田晓月浸醉在这美景之中,一不小心从山道上跌下到山崖……。林枫听说山里有个老中医,他决定和田晓月去看。山路不能行车,他就背着田晓月走。林枫顽强而固执地背着晓月,一步步充满了艰辛和疲惫。但是半年过去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田晓月颓然躺在床上。她的心情像是被吹落的树叶,感到无限失望。田晓月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可遏止的感情。她发疯地拍打着那麻木的双腿,泣不成声地说:“林枫,我死了吧!不要再拖累你。” “你要站起来啊!站起来呵!晓月。”林枫说着又背起田晓月,挺着胸脯,迈开大步,默默赶路,他又去找另一位名医。冷风吹动着林枫额前的乱发,他那长睫毛下黑黑的眼睛盯着路面,不让乱石绊了脚。清晨,突然一阵悠扬的唢呐声破空而来,田晓月披衣坐在床上,循音朝窗外望去。啊,好大的雾,把天地都笼罩了。这雾,故意与她捉迷藏似 的,让她寻觅不到吹唢呐的人,真顽皮!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霞光逐渐驱散了浓雾,天边的几颗星星,还在眨着眼睛,宛如嬉戏在碧波上的点点白帆。田晓月竖起耳朵倾听那清脆悦耳的唢呐声:是从山峰上飘下来的。这天是假日,林枫一早就赶来了。她听得那么专注,那么痴迷,听得她心里直痒,听得她都要哭了。以至林枫来看她也不发觉。 直到一曲终了,她回过头来,这才发觉了林枫。林枫又背起了她去寻医。霞光笼住了山峰,田晓月终于看清了山峰上吹唢呐的人,原来是县中教委主任张磊。 张主任走到他俩的跟前,老远就打招呼:“田老师,林班 副,你们早!” 他俩异口同声:“张主任,早!” 田晓月又说了一声:“您吹得真好!” “是吗?”张主任说着又吹了一曲。他身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鼓起的脸像一个红皮球,眼睛瞪得大大的,头部左摇右歪,手指有节奏地时起 时伏,声音高低缓急,抑扬悦耳。不知是雾水,还是汗珠在他的额角,鼻尖上贴着,在霞光的照射下,发出珍珠般的光亮。你瞧,他压抑不住 内心滚烫的情感的胸脯口剧烈地起伏,动作那么强劲,节奏那么铿锵有力,唢呐吐出激昂高亢震撼人心的旋律。忽然他霍地面向霞光起立,他身披红霞,既庄严又富于活力,令田晓月情不自禁地叫道:“挺神的!” 分别后,林枫悄悄地告诉田晓月,张主任常下乡,由于身体胖,只好蹒跚地走在山路上,为方便走路,他到处寻求减肥的妙方。有人说吹唢呐可以减肥,他于是找来神奇的琴丝竹,自己精心制作了一个唢呐,利用业余时间日夜练习。这一招果然奏效,他的体重大大减轻了,自己也成为神奇的乐师。田晓月虔诚地聆听,她的眼睛湿润起来了。 张主任的唢呐声还在热烈地响着,他吹出了对乡土的深沉的眷恋,吹出了对工作的热忱。主任的唢呐使劲地吹奏着。她的心像一只小鸟,从唢呐里展翅飞出去,飞过碧绿的江水,苍茫的群峰,停落在大地上。这唢呐声唤醒了山里人,迎来了新的战斗的一天。 “叮铃叮铃……”一阵清脆的铃声把田晓月从梦中惊醒,阳光洗着她的脸,新鲜空气梳着她的头,哦,我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可惜只是一场梦,它是那样惊心动魄,又是那样令人神往。又是半年过去了,田晓月的伤情还是没有一点起色。田晓月的父母死得早,也没有兄弟姐妹,她唯一的亲人盲眼叔夫妇俩从几百里外赶来桂北。盲眼叔夫妇二人便在村中央大榕树下郑重宣布:“谁治好我们女儿的腿,我就把她嫁给谁,决不食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6章 第二天,田晓月收到了一封信,署名是吴明。 信中说:他本是一个山村中学的教师,但出身于世代草医家庭里,他略懂医术,得知她下肢瘫痪后,又向一些有名的草药医请教,如果相信他的话 ,可以前来试试。 吴明,一个好熟悉的名字。田晓月正是在 报上连续读了几篇他的散文被感召到山区任教的。 林枫也看了这封信,便根据信中提供的地 址,又背着田晓月上路了。 然而,出来迎接他们的“吴明” 竟然是和田晓月分手了的旧情人杨帆。顿时,田晓月的眼睛惊愣得像一个英文字母“o”,感觉心就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杨帆装作没事一般,请他们坐下 ,给他们端上茶。 林枫蒙在鼓里,根本不 知道他们过去是一对情人。这只是一瞬间事儿。田晓月几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过田晓月为了不让林枫看出破绽,也努力压抑住感情,打量了这个房间一眼,纤尘不染,窗明几净 ,令人心旷神怡,倍感舒适。可是,房里除了书台、凳子、书架、床,还有墙上的几张山水画,别无他物。 尽管她努力抑 制自己的感情,但是,那漫长岁月中发生在她和他之间的一切,却毫无阻挡地闯进她的回忆。 田晓 月自小失去了父母,便寄养在盲眼叔父家,盲眼叔父家子女多,生活相当贫困,田晓月小学毕业后,盲眼叔再没有办法供她继续上学。但她对 一切事物都好奇、敏感、喜欢发问,喜欢思考。她喜欢诗歌,尤其是贺敬之的诗。贺敬之把她给迷住了,一本薄薄的杂志竟被她纤嫩的手指翻得稀烂,其中《桂林山水歌》那些充满着神采和 幻想的诗句:“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情一样的深啊!梦一样的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曾多次拨动她少女的心弦。于是在13岁那年,她只身离开家乡,闯闻名天下的桂林,决心自己挣点钱读书。她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还满脸的踌躇满志。广西师院中文 系的一位教授请她当保姆。工作之余,她求知若渴,惜时如金,每天都苦读到深夜。教授很赏识她,便对她说,师院搞勤工俭学,办了夜校, 可以报名参加。晚上我们可以自己照料孩子。她感激万分进了夜校初中班。于是夜校里便多了这位当保姆的新同学,她留着披肩长发,圆圆的 脸上嵌着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长长的眼睫毛,一弯如月的秀眉像是用笔画出来的,一张小嘴微微张开,露出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她 讲话时声音圆润,娓娓动听。初入学,她雄心勃勃,决心做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夜校的教师由师院的学生担任。美术兼语文教师就是杨帆。杨帆三十多岁了,当了几年兵复员后再进大学的,长年的辛勤读书和教学工作,给 他的眼角留下了浅浅的鱼尾印迹。他热心、坦诚,平易近人,同学们都非常喜欢他。一次,她风湿症发作,疼痛难忍。他说不用跑医院,他到独秀峰采几味草药即可。听了老师的话,她内心很为感动,她听出了老师的关切,她 觉得这人心地多好!放寒假了,田晓月送了一篇习作给杨老师修改。杨老师正忙着写小说,见她来了,停了下来,认真地帮她修改。 她的习作原来是这样描写乡下——一个顽皮而又聪明的黝黑孩子的:瞧他那黑不溜秋,一双狡黠的眼睛,两颗小虎牙露出唇外。他阅后微笑着叫 她再斟酌用词,把肖像刻画得更准确些。她一下亮堂了,说:“露出唇外,前头加上一个‘微’字;‘黑不溜秋’的后面加一个‘小脸’,在 ‘一双狡黠的眼睛’前面加上一个‘闪动着’,这么一改,形像就准确生动多了。”杨老师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又继续伏案推敲她的习作 ,她觉得这老师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在此之前,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这时,她无意中发现杨老师床上的席子开了个“天窗”,活像一个大嘴娃娃裂开嘴笑。她呆住了,心像翻腾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他就像辛 勤的园丁,精心培育花苗,花苗茁壮成长,开出了红红的花朵。可他,睡觉的席子竟也开了“花”。她的心里一阵颤动,立刻闪过一个念头: 给杨老师织一张新席子!于是悄悄地量了尺寸。除夕夜,她回到盲眼叔父家。下车后,她一直跑到盲眼叔父家门前,方才放慢了脚步。可是,她心里仍然难以平静。她饱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 。吃了团圆饭,她走到织席房。棱子在飞,织机在响。咔嗒、咔嗒的,声音并不大,听来却很清脆,有种亲切感,也让人怦然心动。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想到新学期开始后,杨老师突然发现他的床上有一张散发着干草异香的新席子,那惊喜又疑惑的情景…。 。她除了渴望读书,还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走出自己贫穷、落后的山乡,把自己的农村户口变成一个城镇户口,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城市人。 可是,按当时的政策,却比登天还难。她向一个担任村干部的堂兄吐露出自己的心事,堂兄说,除非她嫁给一个城市人。 她一时想入非非,坠入浪漫离奇的五彩云雾之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章 杨老师自然是第一个闯进她脑海 里的。 但人家是大学生,年纪又比我大十几岁…… 但不久,杨老师给她送了一副《天女散花》图并题诗一首: 仰望晓月,春风拂面 又 宛若凌波仙子撒播—— 纯洁可爱的白兰花; 你雅而不俗茁新蕾 香远溢清,使人沉醉 胜似冬岭寒梅 你那淡淡的幽香 唤醒了我灰冷的心 在人生漫 长的道路上 但愿我俩紧相随。她的心扑腾扑腾跳着,脸刷地一红,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她觉得她的面前还有希望在闪耀,她仿佛还看见了一线亮光。那笔在纸上沙沙地走着,就像是轻声说着她心里的话,字写得很饱满,也很朴拙。 窗外的石榴呵你为什么这样红是鲜墨把你浸染还是画家的丹朱装点你的颜容 你那满肚子却又深深地埋藏从不向人卖弄你端庄,高洁我愿意化作一只蜜蜂钻入你的花心做一个甜蜜的梦。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太阳爬上了地平线,晨曦落地每一个角落。漓江边,风景如画。江水平静得几乎看不到流动。千姿百态的青山和飘浮的白云在江中的倒影美不胜收。一叶渔舟划过江心,透过清澈的江水,可以看 到江底的水草和上下乱窜的小鱼;岸上,一对情侣深深地偎着,给这秀丽的山水晨辉增添了几分神秘的美丽,几分浪漫。沐浴在这柔和的迷 人的晨晖中,他们谁也不开口,唯恐破坏这幅早晨最美的影像,他们要将这美景用眼睛摄入心中的底片,记忆的照片永不褪色。相距几百米的 象鼻山背上那把剑的轮廓也逐渐清晰。看远处江对面那骆驼峰山,多像一只披着霞光的骆驼,驻立在那初升的太阳面前,向太阳问好!勤快的 渔家妹子已戴着斗笠划着竹筏,迎着红日出发了。这一切都要那么和谐,那么美丽。一身学生装的杨帆和田晓月依然默默地坐着。自从他们互 赠诗篇后,他俩在假日常常早起床,将时光消磨于奇山秀水之中,成为他们星期天的“必修课”,尤其是田晓月,面对桂林山水,总是看啊看 不够,越看越喜欢。是啊,有那一座城市有这般灵性的山水呢!霞光照射在田晓月柔和而恬静的脸上,像刚成熟的红苹果。杨帆微红的脸庞充满着青春活力,好像一朵盛开的红花。他笑起来时,活跳跳 的两道长眉像会说话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像溪水里的星星。微微上翘、线条优美的小鼻子,显露出机灵大胆的神情,一口整齐的牙齿好像珍珠 一样,一头乌黑闪亮的短发,梳得随便,却自成风格,身体健壮,气宇轩昂,真是个令人折服的男子汉。他俩走近象鼻山,看到了探入江中的象鼻山。山上那郁郁葱葱的树木,像一身 碧绿柔美的象毛,伸进水里的“象”鼻子,与“象”之间形成一个半圆洞,连着水里的倒影,宛如一轮明月,在粼粼的水波中浮动,美妙绝伦 。 杨帆注视了一会儿,便吟起了一首诗:天外飞来象一头临风抱月水中 浮漓江畅饮忘归去化作奇山对神洲。 “杨老师,这首诗真美!”田晓月不禁赞叹了一声。“我只不过对这个传奇故事太熟悉了。”杨帆淡淡地说。一提传奇故事,田晓月便迫不及待地说:“你能不能讲给我 听听?” 杨帆凝望着远处的象鼻山,便讲开了这个传奇故事:相传玉皇大帝下凡巡视,神象劳累过度而倒在漓江岸边,后来当地人民治好了神的象病,神象不愿意重返天庭,就留下来为当地人民做事。 玉皇大帝听说后,认为神象有辱天庭,就派天将捉拿神象,神象便和天将展开了激烈的搏斗,一直不分胜负。天将利用诡计,骗取神象的信任 ,趁神象饮水之机,投下一把无情剑,深深地插入了神象的背脊。神象没有逃脱天帝布下的罗网,在江边作化一座石山,就是今天的象鼻山, 山上的普贤塔,就是那把无情剑的剑柄。 田晓月触景生情,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真怕有 人也给我投下一把无情剑……” “别怕,有我呢!”杨帆安慰着田晓月,话虽这么说,心里也很不安 ,似乎有什么预感。 果然不久,无情剑投下来了。首先是杨帆全家人都 反对这门亲事。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娶一个没有城市户口的乡下姑娘呢?接着忽然有一天,教授家里来了一个人,说是村委干部,村里修路缺乏 劳动力,硬拉田晓月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8章 杨帆有点失神。杨帆力排众议,决定与田晓 月订婚。他做这些时,脸上就没有失神的感觉了,有的只是专注和平静。随后他又通过种种关系,把田晓月的户口迁到了桂林。 不久 ,田晓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桂林民族师范学校,但是,她逐渐发觉,由于年龄的差距太大,他俩的性格爱好、志趣等方面都大不相同,她开 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她经常回避他,偶尔在一起,也是闪闪烁烁,没有了从前的亲密。 一天 ,杨帆不辞而别,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桂林,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后来 ,桂林民师与南宁民师合并,学校迁到了南宁。实习期间,田晓月到南宁一所有名的学校听课。 老师 进来了。田晓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执教者竟是杨帆。她的心头猛地一跳,惊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差点忘记了起立。 他抬起头,目光像闪电似地扫过全场。她垂 目低眉,偷偷地斜视着。他分明发现了自己,她发现他怔了一下,他的目光曾经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迷惘失神的 双眼显出内心极度的悲伤。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眼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敏锐、深沉而自信,他就用带有几分中年男子磁性鼻音的声调,讲 起课来。她想:稚嫩的孩子们哪里知道讲台上教师生活背后隐藏着多少苦涩的生活和情感呢?——这,就是作为教师的人。他还不时朝她这看呐!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浑身觉得很不自在。她又听到了她所熟悉的声音,他讲课时每每沉浸在课文的意境之中,脸上显出奇异的神采,让人觉得他是有着极丰富、内在情感的。田晓 月真的难以想象,杨帆这一课堂是怎样撑过来的。 课后 ,田晓月经多方打听,方才知道,杨帆一年前通过各种努力才调入这所学校的,因为他还没有拿到大学文凭。而这一切都是由于她一手造成的 ,一想到这一切,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口上有一把锋利无情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剐着,血也在一滴一滴地流着。 毕业 前夕,田晓月连续在报上读到了署名吴明的几篇散文,她爱不释手。 “琴 声和着童声,伴着舞步,从教室里飘荡出来,我醉心这童心的世界,击着手掌,也陪着孩子们跳唱,这时候什么烦恼都不能代替这一时刻又返 回心中的那份对学生的爱心和责任感……” “我 带着孩子们画大山,我引导孩子用画眼看山,发现大山给人的美感是极其丰富多彩的。山的轮廓,它像五线谱上的音律,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忽疏忽密,很富于节奏感。大山的形体给人的美感和韵味也是无穷的……” 突然,田晓月 闪了一个念头:回到刘三姐家乡——桂林山区去。 她的 这一决定自然也包含着要离开杨帆,不愿意再惹人家伤心痛苦。她的老师,同学们都不理解她这一决定,按她的成绩、她的表现,她完全可以留在南宁。 无论是春风得意的日子,还是艰难困苦的岁月,都不能冲淡她对杨帆的思念。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9章 人到了这仙境似的山区,离开了大都市的尘嚣和喧闹,披着春风,沐着朝晖,便一切都忪懈了,忘记了一切,解脱了 一切,只有自己在这宁静的大自然里纵情享受一直到忘我的境界。在此之前,他始终默默地流泪。然而和田晓月的再次意外邂逅,杨帆的心中像泛开了潮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负了我,欠了我的债,现在遭难 ,那是报应!可是,突然那个中学生模样的纯真小姑娘站在他面前,抬起脸盯住他,白皙、圆圆的脸上,一双清秀的眼睛眨巴眨巴地闪动着, 像清澈见底的漓江水,微微起伏,平静中略带点惊讶。小姑娘留给他的印象竟是那么强烈。 难道我能见死不救吗? 我太自私了。 最后杨帆给田晓月写了 那封信。 他要给田晓月 疗伤。 杨帆使尽浑身解数,为田晓月用药,指导她练体能 。两年多来,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林枫也一直精心照料她。 田晓月终于能够走动了。他们的精诚和意志感动了 上帝。 傍晚,深山大岭里飘荡着淡青的炊烟。劳作一天的 农人吆喝着耕牛走向村头;抬眼望去,弯弯的月儿挂在高山老林上,像一把新磨的镰刀。山林里百鸟归巢,它们有的住在老林里,有的住悬崖 上,扑扑腾腾,吱喳乱叫。该怎样形容田晓月的心情呢?激动、紧张、幸福、害怕。她叮咛自己:别慌,别慌。可汗水却一 股脑儿往外冒,她整整衣衫,拉拉衣襟;一会儿,又整整衣衫,拉拉衣襟,她不知道她该做些什么呀!清丽多姿、辉人眼目的田晓月走在村头上。行人都向她投来祝贺和惊羡的目光。林枫盯住田晓月婀娜的背影。他难过得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姑娘,双手掩面,嘤嘤地啜泣起来。林枫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深信,他们是相爱的。但从这两年的接触中,他感到田晓月对杨老师有 一种特殊的情感…… 田晓月衣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显得更加美妙多姿,耀人眼目,婷婷玉立,站在远处 看,像是天边的一抹红霞,又像是田野里的一株丽花。春末的夜晚是迷人的,天上是皎月和明星,地下虫儿唧唧、蛙声一片;村后的古榕树, 像一滩墨汁,洒在朦胧的月色中。 晓月激动地仰首凝望着村边的方向。月亮轻盈来临了。远远来了一个人,他迈着稳健、安详而潇洒的步子,是杨帆。田晓月心弦产生了一种甜丝丝的颤动,白皙而圆圆的脸庞上漾开了笑纹,她快步上前, 道:“杨老师,您来了!” 杨帆如同晴朗的春日,微笑着回答:“你早,晓月。”沉默了一阵。躲在树林子深 处的林枫直挺挺地立着。 晓月首先打破 僵局,笑着问杨帆:“杨老师,我真是多么地幸运呵!……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对不起你。”说着,含情脉脉直盯住杨帆,眼 睛几乎喷得出火。杨帆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两人忽然都沉默了。虽然沉默的时间异常短促,但其间,两个人的内心活动都 是很复杂的。 田晓月忽然又问道:“杨老师,你怎么半路出家,学起医来了?”杨帆说:“ 每天放学归家,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便钻起医学来了。一次我试着给人练体能结合药物治疗,竟治好了,便一传十,十传百,每天晚上, 我家里总是闹闹猛猛人头挤。我喜欢人家来找我,这样我反而很高兴,我希望自己对别人多一点帮助,希望有人需要我。”田晓月怀着一种甜美的感情:“帆,让我再这样称呼你。我需要你…。 。”说着,突然闪电般冲了上去,抱住了杨帆,说:“帆!帆!”林枫眼见了这一切。林枫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掉下了一个万丈的深渊里,黑 影像高山压着他,像大海淹没他。话也说不出来,气也透不出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够和他此刻所感受的痛苦相比。这种痛苦是那样 的深刻,又是那样的复杂,那样的沉重。 不料,杨帆却努力把田晓月挣脱了,说:“晓月,别……”田晓月猛地一怔说:“你……你嫌我……我和林枫相处这么 久,也像我过去和你一样,我们是清白人,请你别误会。我对林枫的恋情是纯洁的,真挚的,在我的内心一直保存着这一份可贵的感情,只是 原封不动地深埋在记忆里,而且封存得那么严密,就像蜜蜂把窝螟虫封起来。”林枫一听此言,露出欣慰的微笑,更觉得自己紧张的透不过气来。田晓月说:“你更应该相信我大姑父许下的诺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听姑舅的那个诺言。”杨老师说。田晓月继续向杨帆诉说着那令人断肠的凄楚之情:“帆,不信你试试看,今晚 上,我什么都献给你……”说着田晓月目不转睛凝视着杨帆,然后轻轻地脱开了上衣。月光下,一具冰——清——玉——洁的女儿之躯。杨帆也情不自禁瞥了她一眼,瞬即把目光移开。“田晓月,你赶快把衣服披上!赶快!”杨帆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怀着像泉 水般喷射而出的激情说:“晓月,说真的,我相信你是一个像水晶一般纯洁的姑娘,我不能玷污你,更不能玷污林枫,林枫的形象在我心目中 变得越来越高大了,好得出奇,以前从未见过,简直无法想象。”田晓月情不自禁地说:“尽管山里人对林枫的总结有较高的技巧性,‘谁和林 枫交往,谁就交好运’。然而就在这‘交运’二字上,蕴藏着的是对林枫人格力量的期许,饱含着人们心灵被激活时的激动。”林枫亲眼目睹眼前的一切情景,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可是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 “受了林枫的感化,知道了做人的责任。我二决心把你医好,以便成全你们俩 。假如医学上有所成就,有信义才是行医的资本。缺了这一点,就犹如满盘的围棋子缺了一口气,摆得再多也是死棋。好多的时候,交情不 是为了功利,不是为了直接行医动机而有意去做的。可能在十分无心的时候,就做了一件让别人感激一生的事……我总觉得人生在世 ,总要培养出一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与温暖来。我知道林枫很爱你,你们才是最般配的!”杨帆的话语温柔恳切,就像春日里那温暖的带着家乡泥土 香气的微笑往田晓月的心眼里钻,在寂静有荒郊的夜里,显得更加清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咆哮的哭声。二人猛地回头一看。林枫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激动得浑身打颤,忘情地跪在杨帆跟前。杨帆和田晓月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三个人呆呆地对亮了一会儿,大家都沉默 着,空气似乎很紧张。林枫怀着一股烈焰般的激情说:“这些天,我的心凉透了,整天躺在床上想,一个人为什么跟另外一个人有感情?如果没有感情,她是她,我是我,用不着替她牵肠挂肚,所以我对自 己说,将来等我心境平静了,对什么人都要冷淡些。但此刻,我的想法改变了,人还是要有感情的,……”杨帆诚挚地说:“林枫,田晓月,你们是天生的一对。来,我为你们保媒,就 在今晚订婚,祝贺你们。” 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幽蓝的天空没有一丝尘埃,月光如水把世界都净化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章 在漓江七孔桥上游10公里处的田家畈与白门楼之间有一条涧溪,溪上巍巍然横着一条木桥。 这桥其实是两根窄窄的圆木,上面长满白色的风干的蘑菇。桥下是深不可测的黑黑的溪水。桥那边的山上,有一古庙,庙脚下是山村破烂的校 舍。据村里老人个个说:数年以前,庙里有一须眉皆白的怪老和尚,法号普渡。平生素喜盲棋且罕逢敌手;且说盲眼叔也曾连续荣获本地区三届盲 人——围棋大赛季军;于是,这一僧一俗便常以天地为席,彻夜长谈切磋棋艺,且喜俩怪人相交甚厚;而且这白眉怪老和尚过桥的功夫甚是了得 ,让田家畈与白门楼的居民叹为观止。但见他双手合十,目不斜视,飘飘然跨涧而行,如履平地。田家畈与白门楼人要去山外,都必须经过这桥。躬着身子或趴在桥上爬行,惴惴然如履薄冰。人们美其名曰:人间奈何桥。山里迷信,说人死 后过了奈何桥,喝了忘忧水,便不再记得尘世间的烦忧之事。普渡和尚决定在这一涧溪间修一条石桥,这一消息引起了两村人的骚动。当他把这一想法告诉两村的族长的时候,族长们却大叫不可。不说这 宽阔的深溪难架石桥,就算修成了石桥,该费多少人力物力?这普渡可不是异想天开。 竞没有人来支持普渡的善举。 于是,普渡和尚便山里山外挨家 挨户募捐化缘。独木桥上,总看见普渡和尚双手合十,目不斜视,匆匆来去,仙风道骨模样。忽一日,独木桥边竞耸立一座宽大的石桥,似龙盘虎踞。石桥通行的 那一天,两村人欢呼雀跃,一齐涌向石桥,桥头上,普渡和尚说出一番话来,让两村人大惊失色——各位施主,此桥乃贫僧倾平生财力所建。各 位施主如要过桥,除六旬以上的老人和上学孩童外,一律要交过桥钱。恕老僧无礼了,善哉善哉。这贼秃,生财之道也忒绝了。两村人愤愤然。谁知普渡和尚真的把每日里打坐的功夫,移到这桥边来了。他在桥边 搭了座凉棚,正襟危坐,慈眉善目,口诵佛经,身边一个铜盆分外醒目。一日,一愣头小伙骑着自行车要闯过桥去,那普渡和尚站起,缓缓伸 出一个指头,指着朔风中微微颤抖的木桥,默默不语。小伙子扔下钱,悻悻而去。两年以后,庙脚下山村小学新建的校舍落成。人们 说那是普渡和尚的过桥钱所建。校舍落成之日,有人看见普渡和尚双手合十,目不 斜视,从那独木桥上飘然而过,云游四海去了。 …。 ——最近一段日子,盲眼叔家的生活实在是 太清苦了。 盲眼叔那张原先就缺乏血色的脸,如今更加苍白、 憔悴了。大脚婆娘看着老公日渐消瘦的脸庞心疼得已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这妇人背着老公,央求邻居家的中学生给在部队的儿子林枫写了一 封信。在信中,她哭诉了家里近来的生活情景(读之,令人伤心垂泪的语言),特别强调了盲眼叔的身体被贫苦的生活和疾病折磨得更加虚弱 。 信挂号寄出以后,她等呀等,等 得心都碎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妇人已失望,就在她望着邮递员常走的那条小路的眼睛已酸涩得再难以睁开的时候,这天,乡邮递员 林涛骑着自行车沿着小路径自奔向了她家,老远就扬着手中的一张纸,乐滋滋地喊道:“四婶,弟寄钱来了,还有一封信呢。”妇人听了,眼 泪泉涌般夺眶而下,她张开一张缺了两颗牙的大嘴,嘴唇翕动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枫儿千里寄来的四十元钱,心里在酸酸地 想:明天买点东西给盲眼老公补补身子,再给燕儿交二十元学杂费。唉!盲眼老公也该买一条裤子了,看他身上那条摞着补丁的破裤,俺真恨 不得变条裤子给他换下,这日子咋过哟! 入夜,大脚婆娘犹豫着,请了一 个中学生到自己家去给枫儿的来信读一读。盲眼叔听着大脚婆娘忙忙碌碌,心里很过意不去。他摸索着拿出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准备“慰劳慰 劳”好心的中学生和老婆,中学生说什么也不让因为自己的一点帮助而来报答,执意不肯让他下厨。 窗外风声凄厉,吹得窗 纸哗哗乱响。屋内昏灯下,中学生展开信笺,盲眼叔夫妇俩手拄桌子上,俯着身子,两双眼睛似牢牢地盯着中学生手中的信,眼中闪着泪光, 等待着他的读信。 忽地,外面传 来喘息而又急促的敲门声,大脚婆娘慌忙离开桌子去开门。一会儿,她身后跟来一个黑脸膛的瘦高个男人和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女人。陌生的女 人形容憔悴,行走艰难,喘着粗气而且衣衫破烂;黑瘦男人殷勤地扶着女人,两人目光都流露出痛苦、焦虑的神情。一阵阴冷的风随着裂开的 门缝闯进了这温暖、简陋、贫寒的小屋,灯光被风吹得摇曳了几下…… 大脚婆娘一进 屋就忙开了,搬了两张竹椅给二个坐下。又转入灶间升火做起饭来。大肚女人突然哭叫起来,一下子滚倒在地。瘦黑男人和盲眼叔、中学生都 不约而同的上前扶起她。瘦黑男人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明亮、深邃的眸子闪动了几下,泪水扑的如开闸之水,滚滚而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章 女人痛苦地呻吟着。大脚婆娘在灶间叫道:“恐怕要生孩子了,快扶她躺到床上。”男人看着女人被痛苦和饥饿扭曲变了色的脸,忧心如焚地操一口川东话 且喃喃自语道:“怎么办呢?偏偏是难产。” 盲眼叔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送她上医院呢?”黑瘦男人摇着头,为难地摊开手。口中连连唉声 叹气:“命呀!这都是命呀!”他的脸上挂满了忧愁、痛苦和顾虑,眉峰紧紧地锁着,眼中潮湿,声音沙哑。大脚婆娘端上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稀饭,上面还有几块油煎鸡蛋,放在桌子上叫道:“来来!先吃点饭再说!”女人是无法吃饭了, 她在床上翻滚着,痛苦万分地呻吟着简直让人心碎。黑瘦男人勉强吃了点饭向盲眼叔夫妇讲叙了他们的经历。原来,他们是四川人,在外地某砖瓦厂做工,砖瓦厂散了伙,他们一分钱也未得到,在那里无亲无友,又身无分文,夫妻俩 只好披千里风尘——沿路乞讨还乡了。偏偏在这时,妻子却要生产了。今天走到这里,妻子的肚子疼得更厉害了,外面的风大月冷,肚中饥饿难 忍,他只好无奈地叩响了陌生人的门,很巧遇到好心人。生产还没有什么,偏偏又是难产,可现在他们连喝水的钱都没有,哪里有钱去医院呢?黑瘦男人说着、哭着,哭着、说着,泪水一直流着,模糊了他的面孔。女人呻吟一声更比一声揪人心疼, 搅人神思,令人不安。大脚婆娘也被感动得哭了,她抬起泪眼,悄悄地看了一眼略显苍老、瘦弱的盲眼叔,盲眼叔正撩起衣角拭 泪。几根白发如枯草般颤动着。面孔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去如木刻。盲眼叔似也抬起头望婆娘一眼。女人在床上更剧烈地翻滚着、号哭着、擂着床板。男人的脸色阴沉,痛苦得仿佛要撕裂。大脚婆娘的脸上 落满了泪痕,眼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她探询的目光又扫了盲眼叔几眼。盲眼叔还在抹泪,视若无睹,独自语道:“可怜呀!苦命的孩子。”大脚婆娘失望地叹了口气。 黑瘦男人俯在女人的床头抽抽噎噎地呜咽,却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女人狠命地撕着自身的衣服 ,抓着头发,哭声凄厉、衰婉、悲凉、剐人心肺,令人心酸。那幕情景,人怎忍睹之。这时盲眼叔在外面叫道:“婆娘你也接生过崽伢,是不 是给她弄到医院去呢?”大脚婆娘紧抿的嘴角露出几丝艰涩的笑意。一会儿,她从外面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很快地做了一副担架,帮助那个黑瘦男人把女人扶 了上去。盲眼叔颤颤抖抖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灰布包,借着煤油灯光打开,从中抽出了三张票子,但是他的手却稍微停了一下,接着又抽出了 最后一张,一并交给了大脚婆娘。大脚婆娘和几个男人抬着那个女人急急忙忙地走了,屋里马上冷清了许多。盲眼叔掩上门,沉重叹了口气,忍不住浊泪纵流。中学生握着信笺坐在那里,也不知该走该留。窗外的风在凄厉地狂啸,中学生冻得直打哆嗦。盲眼叔紧挨着他,双眼似牢牢地盯着信笺,仿佛 要读出信中的一切,右手仍攥着那灰布包,他焦急地催促道:“孩子,念念吧,看你哥讲些啥。”中学生强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念道:敬爱的爹娘、及可爱的妹妹:我很想念你们! 来信尽悉,家里的诸般情况令我牵挂万千,好几夜我都无法入眠,好在班长总是安慰我,陪着我 散步、谈心。讲叙他家的悲惨遭遇,和他相比,我还算是个幸运儿,我读了高中,我拥有母爱,拥有疼我的叔父,拥有争气进步的好妹妹,而 他,却一无所有。听说盲眼叔身体近来欠佳,病情恶化,我哭了好多次。盲眼叔一生太凄苦,好容易找了 个老伴儿,并收养了一班流浪街头的弃儿;如今我兄妹刚大,他却染上重病,叔父呀!你的命咋这么苦呢?!娘你背着叔父给我写信,使我知道家里的实情,我很感激你。我知道叔父要强,他怕我 在部队分心,即使天塌下来,他也是不会告诉我的。现在因某南部海域举行实弹登陆演习,上级决定调我们这个舟桥营上演兵大练场支援兄 弟部队。上级给每人发了五十元钱的津贴费,作为奖赏。我一般情况下不需要用钱,寄回四十元钱,望你们自己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另外,妹妹现在还在城里读书,让她住校吧,我以后每个月寄点钱供她读书。相信吧!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演兵大练场的炮声早已打响,当您们收到信 的时候,或许我已经置身在“枪林弹雨”中了。希望和平的鸽子唱响在祖国的蓝天,军训完后,我好回去看望你们。致军礼 不孝儿:林枫于军营 x年x月x日中学生读完了信,踏着沉沉夜色 回去了。盲眼叔坐在灯下默默地 流着泪,似乎一点倦意也没有,他总在想着明天、明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章 据说:盲眼叔他们这八口之家,确实是几代人、几个苦难的人组成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幸福小家庭。黝黑男孩二姐——青叶生得水灵灵的,使人想起伏日里碧波荡漾的湖水。那青叶的家就在年轻和尚(——言传此生刚刚步出高校大门因情感受挫而盾入空门)诵经的古寺后面,一路之隔。古寺院四通八达没有 围墙,因而她家距年轻和尚的住室只有二三十步。这座破古寺原有一位普渡长老,平日如闲云野鹤寻僧访道难觅踪影;九个小沙弥,只有年轻和尚一人吃住在寺。古寺没有井,吃青叶 家的水。后来慢慢熟了,便不想把水提到屋里洗衣了。第一次端着僧衣去洗,青叶正赤着双能啃山间石子的大脚在家浇园子。她见年轻和尚要洗衣甚是惊讶:“小师傅,男子汉咋洗衣呀? ”说着便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要接他的盆。年轻和尚赤着脸不肯。她说不肯就到别家去洗吧,她家没有男人洗衣的习惯。年轻和尚见她虎着脸 真的生气了,便让了步。年轻和尚帮她挑水,一比一平。青叶很健谈,大抵是猪娃羊崽—采莲之类。年轻和尚不忍拂她的意,便装作极有兴趣的样子听着。还不时大悟似的“噢”一声,或装着 极不相信的样子问一句“真的吗?”青叶显然对年轻和尚的表演极为满意,讲得愈发起劲。以至于他不得不调动全身的忍耐素质去承受。她突 然音调骤降,明白似的小声说:“俺知道,您不爱听。您是大学生,有学问。”年轻和尚连忙否认表示他愿意听。他说他是中专不是大学。她 说中专大学都一样,肚里墨水都不少。瞧!笑弥佛大肚能装天下事哩。接着她以极婉惜的样子长叹一口气:“这样有学问的人窝在这乡旯旮里 ,真太可惜了。”她不知道年轻和尚在学校里是高材生却喜钻研佛学,更不知命运分配的阴差阳错,但她却知道他可惜了,太可惜了!这使年 轻和尚大受感动。他感激地望着她象一匹千里马望着伯乐。他真想去拥抱她去亲吻她,去极脆响地给她磕三个响头。理解万岁!——然而他没有 。年轻和尚看着她那被水浸得绯红的素手飞快地搓着他的衣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同门师弟可从来没有向他请教过他的衣服由脏变净的伟 大历程。他心里很乱,心不守舍了。以后的衣服都是由青叶洗的。她洗得干净,顶年轻和尚洗三遍。她除了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送到年轻和尚屋,是从不进他屋的。进屋 又总是那句话:“小师傅,您的衣裳。”年轻和尚让她坐,她总是不肯,总是痴痴地站上一分钟左右便说:“您做功课(佛语打坐或诵经)吧 !”就轻轻地带上门走了。有一次年轻和尚忍不住说:“别叫小师傅了,叫弟弟吧——我十九。”她受惊似的急切地摇着手说:“不哩!不哩! 我哪儿会有凭好的弟弟呢?折阳寿哩!”年轻和尚装着生气的样子说:“你不叫,我也不让你洗了。”她这才极庄重极矜持地点了点头。年轻 和尚见她走的甚是轻快。 之后,她还是 没叫过年轻和尚弟弟。有旁人的时候还叫小师傅,没旁人就省称呼了。 有一次送衣服 ,她足足站了五分钟没有言语,这使年轻和尚大为诧异。年轻和尚连忙问:“青叶姐,有什么事吗?”她才满面绯红地说:“俺给你做了双鞋 衬。在衣裳里……不好。”匆匆而去。年轻和尚把一迭衣服翻了个遍,才从一个褂子兜里寻出来。真是美极了!正面绣的龙凤朝阳, 反面绣的鸳鸯戏水。两只鞋垫对称,活灵活现。送到万国博览会上,一定能捧个金杯回来。看着看着,年轻和尚突然悟出点什么,年轻和尚始 终没有说。 这样过了一年多。一天晚上,青叶突然来找年轻和尚,使年轻和尚十分紧张。她穿着一件水红上衣,越发 水灵得没法说。但脸上幽幽的,似有满腹心事。她低着头,喃喃地说:“俺知道,乡下人,配不上。那双鞋衬,算个纪物吧。”年轻和尚静静 地听着,心里很乱。脑子飞快地转着。就听她又说:“今晚俺想给你……可那人是个好人。不要记恨俺。”说完,转身走了。盈盈的 步子,很沉重。 年轻和尚挖空心思,想了好大一阵儿,也不十分明白,便迷迷糊糊地睡了。第二天,青叶出嫁了。接她的是个精壮憨厚的农家后生。年轻和尚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人”了。 他的脸突地红了,象心被人抛到了大街上。送走青叶,年轻和尚请了病假,躺下呼呼地睡了。第三天,青叶回门。年轻和尚不能让她看见他 这个熊样了!他滚下床,擦了一下脸,飞也似的去看渔姑。渔姑已经到家了。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有病了。要宽心,保住身子!” 幽幽的,年轻和尚点点头,转身下山走了。此后终不知年轻和尚化缘所往他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章 黝黑男孩是在上高一的第二天喜欢上了白如冰的。那是1990年。 上午上完第二节课后,他一脚将冷铁踢过来的足球狠狠地踢回去。没想到,那个足球的力量太大了,它偏 离了黝黑男孩认定的角度,疾速地奔向远处一个人的肩头。黝黑男孩在那一瞬间吓出一身冷汗,他以为那只足球会以疯狂的速度撞在一个人的脸上。 好在,这只是虚惊一场。 他是南方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农村伢崽。与林枫、晓月有着相似的境遇,即盲眼叔夫妇自幼收养的邻村一个孤苦男孩——林少平。 那个人是个女生,跟着班主任老师正要往教室里走,足球贴着她的脸飞向远方。她回头看了林少平一眼, 似乎有点嗔怪,想说什么而终究没说,转过头慢慢走回教室。 林少平没想到她是这么文静、秀气。林少平从冷铁的口中得知,她叫白如冰,是他们美术班里的新同学。林少平想知道白如冰是不是在生他的 气,他揣摩白如冰的心理,这么文静而又秀气的女生,一定以为他是借踢足球在有意接近她,制造与她亲——密的机会。 如果按照林少平有限的跟 异性接触的经验判断,白如冰在操场上回头看他的一瞬间,心里一定掠过几个字,“没教养”,或者是,“泥腿子——乡巴佬之类”。 林少平很想澄清她的看法 ,端正她的态度,让她知道自己不是有意的。有一天下课铃刚刚敲过,林少平收拾好书本往教室外走,白如冰坐在前边靠过道的座位,文具盒放在桌角 ,林少平走得匆忙些,不知道怎么没小心就把白如冰的文具盒碰到地上了,里面的文具散落一地,铅笔尖也摔断了。 林少平赶紧蹲下身去拾, 边拾边暗骂自己,一直想着要把上回的事情跟人家说清楚,这回又怎么啦?当他满脸通红、抖着手把文具盒放到书桌上,粗嗓门儿大得出奇( 他不觉得)对白如冰说“对不起”时,原来一直在跟女同桌说话的白如冰,这时把脸转向他,小声地说了句:“给我赔。” 林少平立刻愣在那 里,他搞不清眼前发生的事到底有多大。就在他惶顾左右试图寻求同班的人来解围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疾风吹颤银铃般动听的笑声,他看到眼前的白如冰正冲他调皮地扮酷。林少平这才明白白如冰是寻开心的,禁不住认真看了她几眼。如冰皮肤白皙,面庞如桃花一样生动柔和 ,微微透着一丝甜意,那笑声就仿佛一阵阵清冽而温暖的春风,让人不能自己。原来她的笑声也是如此标致的。 林少平的内心经过这么急速又 剧烈的变化折腾,惭愧之余更加不好意思了,脖根子都红了,便赶紧夺门而去。 林少平开始细心观察这冰雪聪明的白衣少女了。女同桌曾说如冰家住所在离县中不远的县直机关大院内, 大舅父是白门楼村走出去的军人——上南方前线见过大阵仗的江营长;与现任一县父母官——冷铁父亲曾是在特种部队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战友。 而与其女同桌细长的单眼皮的眼眸相比,他发现她的目光很美,当然,美的目光大都来自美的双眸。如冰的眼睛是双眼皮,蕴着清澈的波光, 只要和她的目光一迎上,林少平就赶紧把目光挪开,仿佛是不舍得纵情目睹一处绝世的仙景。他只有在如冰回过头去,或是在做别的事情时, 才偷偷地欣赏她。她的身影轻盈、玲珑、似文静而又活泼;符合青春期发育的最佳规则,弥漫着少女特殊的美的气息。林少平还深深迷恋于如 冰说话的嗓音,那是一种出奇的甜美,他此前几乎从没听到过这么动人的异性嗓音。在嘈杂的早自习课中,无论别人的声音多么大,只要如冰 窃窃私语几句子,那声音马上就会像黑暗中的流星一样,闪亮凸显出来。如冰有一回在课余时间问了林少平几句什么,林少平竟然木讷好长时 间回答不上来。 不是他不回答,而是他不知道如冰问了什么,他完全沉浸在她美妙的声音里了。林少平觉得白如冰也许是喜欢自己的,起码是不会讨厌他。林少平在这个问题的思考上,很快就得到了一 个证明。 有一天午休课后,班里的另一位矮胖男生,往门外走时,竟然不小心再一次把白如冰放在桌角的文具盒碰落到地上。那位矮胖男生拾起来,调侃着对白如冰说:“我赔我赔。”白如冰一把夺过文具盒,放进座位里,眄了对方一眼说:“谁稀罕你赔!” 林少平当时就感动得了不得。他觉得这位十分文静、秀气的女生——在对待被碰掉文具盒这件事情上,明显 是对他更多了一层亲昵的情感,虽然她在对那位矮胖男生说“谁稀罕你赔”的时候,并不知道林少平就坐在不远处看在眼里。白如冰的这种做 法极大地满足了林少平的自尊和虚荣,同时也增添了他的自信心。他相信,他同白如冰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的关系。 白如冰英语口语很好,同时兼修俄、法、德三国语言;少平同桌——冷铁说她不久的将来也许选修某外语系学院搞主播或翻译什么的。而据林少平观察,虽然她冰雪聪慧,然而她跟画画这种美的基本形式——似乎无缘。 林少平眼下就读的这所高中,据 说是省重点职业中学。事实上,林少平早在初中时学习成绩就已经因偏科而开始下降,自幼受其班主任老师杨帆、及美术教师田晓月的影响, 他喜欢上了画画。无奈之才来到县师范附职高中的美术班。他也许就是觉得美术班气氛相对宽松,时间也充裕,适合他或她一心钻研文化课而 将来投考综合性大学吧?这样的人在班级里倒也有几个。美术老师经常安排同学们素描,石膏写生。同学们画大卫、海盗、维纳斯女神、巴尔扎克等人的石膏头像 ,以此训练对线条和比例的把握。有一次,老师还安排了白如冰做肖像模特,这引起了林少平内心里稍稍的不满。在那间明亮的画室里,白如 冰在前面足足坐了两个课时,这使得全班男生的目光都得以有恃无恐和专注地打量她。林少平感觉这好比一件混在鱼目中的珠宝,突然无意中 挑出来示众一样,令真正喜欢它并心怀叵测的人惶惶不安。 不过,这倒也为林少平提供了一个机会,让平素里不敢看白如冰的林少平有了一个 静静欣赏她的漫长时间和空间。一向下笔神速和准确的林少平接下来发现自己根本画不好白如冰,无论他修改了多少稿,画得多么认真,都和 现实中的白如冰相差太远。那天下午林少平的心情沮丧极了,他决定不再画了,耸弄明白一个道理,对他而言,如果能够完整传神地画下白如 冰,那白如冰的美就值得怀疑了。心中的美是不可能画出来的,正如珍藏的爱情是不能轻易表达的是一回事。林少平每天都是怀着对一种特殊情感的向往和对一个人隐——秘依恋的混合发酵的心情来上学的。 如果有一天 早晨,直到打了预备铃,直到下了第一节课,白如冰的座位还是空的,林少平就会觉得内心也被掏空了一样。 在高一下半学年的时候,有那么一、 两次,白如冰不知什么原因直到中午临放学也没有出现。林少平坐在那里神不守舍,怅然若失。他一会儿想,她难道是生病了,去了医院?一 会儿又想,该不是她本来好好的骑自行车上学,路上被别的车子给撞了吧?如果是撞了,但愿身体不要受什么损伤。 一会儿他又想,莫非是白 如冰邻居家的什么男青年约民去玩儿?他隐约听说,白如冰家住的县直机关附近,外来人口很密集,长得帅气一点的男青年很多,而且,其中 有不少心术不正的坏人。 那时候的林少平,气虚体弱,四肢无力,就像得了一场热病。好在,他的神志还是清醒的,下了课,他走到白如冰座 位的旁边,装作与同学闲聊的样子,指着白如冰的座位问:“哎,这儿没人吧?我坐了啊?”如果有那么几位白如冰在好的女同学告诉他,白 如冰的妈妈生病了,她去医院护理了,林少平就会内心止不住地高兴,如果连她最要好的朋友也说不清她为什么没来,林少平就会坐在那里一  直发呆下去。 有一回,林少平就是在欲探知白如冰消息而不得的情况下,呆呆地坐在她的座位上。她的桌面上放着她前  一天没有收拾好的一个英语练习本,他随意地翻了翻。她的英文字母写得十分秀气而又温柔流畅,却不像他自己的字写得又大又乖张,很不成 体,一点儿都不够草书洒脱流畅,若换上一个并不像白如冰那样已对他深怀好感的人看了,会觉得写字的人是一个粗糙马虎、缺乏恒心、教养 低下的人。但是那天就是他看到过的最标准的英文字母和他自己的最差劲的字的比较……是幂幂之中的上天让白如冰留给他的某种爱 情的信物,让他索解一个少女心思的情感秘笈或地图,是他兑换某种相思之苦的人质。这种东西就足以让他焦躁不安的心绪一点点平静下来。如果不是旁边的人太多,林少平几乎就想偷偷从英文练习本上撕下来一张拿回去保存了,虽然那上面写的只不过是一些中、外历史的名字解释而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章 一年寒假,林少平蹬车十几公里从县中赶回白门楼的林家院。临近正午,远远的,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蹲在街头垃圾堆旁捡拾破烂儿,她身旁放有副挑筐;据说很小的时候,大脚婆娘便一天到晚领了5岁的孩子出村四处捡拾破烂儿,以补贴家用。多年以后,那孩子准会想起在某一个遥远的大雪纷飞冬天的黄昏,大脚婆娘花白的鬃发上落满雪花肩挑破烂筐儿蹒跚着走往回家的路上……然而,少平二哥和邻院内的黄毛丫头晓月、燕子等小伙伴却是那么的富有情趣和浪漫;过家家、垒泥房是儿时候众伙伴常玩的游戏。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田家畈村是散居漓江畔七孔桥上游10公里处涧溪水坡两岸二、三十户大姓人家的自然村。而盲眼叔是三年困难时期迁至白门楼的流浪户主。丑丫与其兄杨帆有着相似的遭遇也是弃儿。 大脚婆娘原家住八百里洞庭湖畔君山脚下,正当青春年少时,她是一位丰腴、漂亮的渔家姑娘。邻院住着一个壮实小伙子。两人青梅竹马,俩小无猜;他们放牛结伴行,打鱼同撑一条船。光阴荏苒,长大了他们就结成了连理。新婚不久的丈夫却在一次下湖不幸被血吸虫病夺去了年轻的生命。大脚婆娘哭得泪人似的。村里疫病流行,十室九空;大脚婆娘牵着邻村另一个幸存的5岁孩童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北洞庭老家,泪水洒落南下逃荒的路上。时值六十年代初饥馑岁月,四月青黄不接;沿途湘南、桂北山区却也连续数月未下一指雨水,土地龟裂,河床干涸;一天清晨,娘儿俩早起乞食走过一村桥头时,忽听附近草窠里却传来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大脚婆娘闻讯循声一看,只见眼前草窠青布小包裹——倒躺一个未满周岁的黄毛丫头正饥渴难忍哇哇嚎哭,大脚婆娘菩萨心肠,便从怀兜里掏摸出半个黑面馍喂养那小丫头。唉!眼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呀——于是娘儿仨在日落时分一步一挨来到村西一茅舍前。大脚婆娘便怯生生地探身敲门道:“有人吗?” “谁?”小柴门半条缝隙里探出一个约摸三十五六岁、双目失明的中年汉子,接着他略带警惕而诧异地循声问道。 “俺们是逃荒客……”大脚婆娘红着脸显得很不好意思。盲汉把母子仨领进小柴门,道:“你们从哪里来?” 大脚婆娘低着头一手抱着丑丫,另一手牵着小男孩答道:“洞庭湖烂泥滩,俺村发生了瘟病……” “哦,听口气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俩个孩子出门,你的男人放心么?” 大脚婆娘眼圈发红泪水“唰唰”地又落下来了:“他,他死了!俩孩子是我在逃荒途中捡的,一个是邻村杨家孩子叫帆儿,另一个叫丑丫…。” “娘,饿……”小杨帆使劲地摇晃着她的手说。于是大脚婆娘带着乞求的目光向盲汉道:“这位大哥,多做一点好事,给咱孩子一碗饭吃吧!” “眼下我们这儿也遭了旱灾。我一个瞎眼人遇事不方便;若不嫌弃,你们就留下来……”盲汉摸索着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稀饭递给大脚婆娘说:“灶头上还有锅巴、咸菜将就着吃罢!” 大脚婆娘双手捧着这碗稀饭,两行热泪却不断地从眼窝里涌现出来,象断了线的珍珠。吃完饭,大脚婆娘见屋里很脏乱,便忙碌了大半天,把小柴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且收拾得有条不紊。此后十几年,大脚婆娘、盲眼叔便又先后收养了五、六个流落街头的乞儿。杨帆、丑丫(她长大十八岁便给自己取名青叶)成年后俩人便不再寄人篱下且先后外出独立生活;次子健安坐上老大位置,老二林枫,三姑娘小燕子,四姑娘田晓月;林少平在家排行老五,幺妹田晓霞。父母唯希望孩子们长大后一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村人说:田晓月是第一个走出白门楼的女大学生,而杨帆却是第一个走进桂北某深山大林里——县师范的乡村教师;——与此相反,三姑娘死活要跟定的这小子张新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村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滑头”。 “滑头”是块经商的料,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赶商潮弃农经商,走南闯北,几年光景就发了家。找媳妇他不犯愁,娶了邻村盲眼叔家玉——貌——花——容的三姑娘(盲眼叔一家八口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上月带娇妻去上海、北京度过蜜月归家,没缓过气来,有人约他一道外出联系生意。他迟疑着不肯走,怕外出日子久了,娇妻被白脸后生勾引,出了家丑丢人。 新娘慧眼识珠,看透了男人的心思,便掏心控肺表白说:“去干你的正经事吧,男子汉成天守着老婆没出息!”“滑头”说:“挣的钱够我俩花销几年哩,等生了儿子再去不迟。”新娘害羞地苦笑道“儿子娃子,八字还没一撇!如今用钱犹如水推沙,挣钱犹如针挑土。俗话说坐吃山空,我劝你还是去挣钱好。” “滑头”被说活了心,外出一月多,夜夜掂记着媳妇,谈好一笔生意,就急匆匆往回赶。然而,他却不急进门,只等深夜,他才悄悄地摸到自家后窗偷听。突然,听到妻子的声音:“我的好哥哥!别愁,人世间,爱情是千变万化的……况你成熟、稳重而又才貌双全……”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瓮声瓮气的声音:“唉!妹,哥等了多少年了,我实在是等不得了……女人心海底针啦?!”妻子又细声细气说:“耐着性子再等等吧,会有转机的。”“滑头”火冒三丈,暗骂:“贱!我才走几天,你就养——汉!”他生怕汉子跑了,悄悄从外面反锁了房门,便风风火火跑去找来俩个堂哥哥帮他捉——汉子。大哥堵窗,二哥把门,一切准备妥当,他猛然一下子踹开了房门,拉开电灯,大吼一声:“看你这对狗男女往哪里逃!”睡在屋里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醒,以为是强盗进来了,猛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不问青红皂白上前照着来人面门便是狠狠一拳。没等“滑头”缓过神儿,肚子上狠挨了一脚。“滑头”大叫:“你敢打俺!哥,快来哇!”两位堂兄闻声,冲进房来,一个举刀要砍,一个舞棒要劈。只听那人一声断喝:“强盗休得逞凶!”两人定睛细看,都要傻了眼:来者并非别人,原来是刚失去恋人的大舅子哥!方才住了手,慌忙赔礼道歉。 打闹声惊动了新娘子,她披衣出来,看几人的脸色,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两个堂兄见事不妙,尴尬及了,一个个悄悄儿擦门边溜了。新娘柳眉倒竖说:“好个聪明伶俐的‘滑头’!你疑我,羞辱我,好,我走!” “滑头”自知理亏,顾不得被挨打后的痛疼,紧抱住娇妻的腿根儿下跪认错说:“误会,我错了!”新娘拧着“滑头”耳朵说:“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这算什么。”新娘硬是将“滑头”赶出家门,逼得他在窗根底下抱着膀子冻了一夜,才算了结。此后,新娘便名正言顺一手掌管了家政大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章 难道真的没用了?谁也不需要你了?好好的一个人,在盲人福利厂干了多年,怎么一说退休,就只能混吃等死儿了呢? 盲眼叔又要遛弯儿去了。可他手里提不惯鸟笼子给人算命、测字(不像邻村“滑头”堂兄迷信《麻衣相面》便以此为职业),也转不惯那两个油光光的花纹核桃或是亮闪闪的大钢球,只好把粗拉拉的、青筋暴跳的两只手硬将二胡拢到背后去,尔后腾出右手点着竹竿往前探…… 他想用这种较悠闲自在的姿势一边儿慢慢地遛着,一边默默地跟自个儿絮叨一会儿,使心神安稳下来,可是不行,多半辈子都是大脚婆娘引领他上路——二老时常靠拾荒来贴补家用——即使不握车把,也得去敲那面破锣,间或有分寸地扯起粗嗓门喊着“废铜烂铁破布空瓶子换钱喽——”,这一句刚落音儿,没等缓口气儿,立时又接上一声“破烂儿的卖呀——!”有的时候,盲眼叔也一旁帮腔吆喝,这叫妇唱夫随;多少年来,他们走街串巷,四处奔波,无冬无夏响着二老的吆喝声、敲锣声。当初他头脑里也曾偶尔闪过低人一等的念头,可今儿个呢?这种谁也用不着你的“高人一等”的待遇反倒更难受!咳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后悔不迭!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退休的大脚婆娘常埋怨盲眼叔没有情调,这天,她非要老头给她念首打油诗。 盲眼叔没怎么念过书,大脚婆娘更是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二老半斤八两——但盲眼叔记得有句叫什么“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诗,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于是,他便根据这句记不太清楚的诗,发挥想像力,念道:“你是一棵树,我也是一棵树,但愿我们这两棵树相互缠绕,长成一根巨大的枯藤萝。”就这样,老两口子时常苦中作乐…… 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俺们能像屹立风口浪尖的弄潮者么?咱平常百姓便终生围绕灶台“锅、碗、瓢、盆”过日子务求真实!坐办公楼也罢,掏粪、拾荒一生忙碌也罢;能拉住年月不让自个儿一天天白了头发?能硬较着劲儿不按那个退休的手戳儿?没门儿!说归其,哪个人都有这一天,谁都得走这一步,连中央的大干部们都免去终身制了,何况一个瞎收破烂儿的?!于是,他变得有点儿心平气和了,背挎着二胡,晃着秃亮的脑门儿时常孤自己坐在公园一处浓荫下呜呜咽咽拉上一段(二胡乐曲:如二泉映月等),有时如泣似诉;也有时如深涧潺潺流淌的溪水走过春花秋月……而大脚婆娘“小米换步枪”似的,两条胳膊仿佛参加长跑似地微微端起来,两手似握不握,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往前走着。几个老街坊看见了,大声嚎气在笑着问她:“哟!老嫂子啊!您老俩口这是在练太极拳呐,还是迷上气功啦?” “嘿嘿!……”盲眼叔自嘲地笑笑,秃亮的脑门登时有点发红,但嘴里没有下文;——而他老伴儿年轻时是个花鼓戏迷,便时常应邀那几个退休的老街坊一块儿吹、拉、弹、唱娱乐半天。是啊,好汉不提当年勇,眼下大脚婆娘能跟他们一班大老爷们说自个儿还想去握那个收破烂儿的车把吗?甭接茬儿得啦! 有话不能痛痛快快倒出来,藏着,憋着,这才真叫人难受!单位——废品收购门市部是不能去了,去了就想说话,说话就惹小青年们腻歪!住在东村的大儿子、西郊的二妮子家也去不得,他们都忙着自个儿的工作,没闲工夫搭理你。从打盲眼叔退休以后,勤快的大脚婆娘倒成了儿女们最欢迎的人物,今天这个来找去给看门儿做饭,明天那个又接去给缝被絮棉花,成了他们两家的“不管部长”,妈长妈短、奶奶姥姥地叫得满口香!可俺这瞎老爷子呢?倒成了谁也想不起来的正宗废品! “你呀就老实地看家‘望’门儿吧!愿意出去遛遛就遛遛,饿了就随意儿找点什么吃的,累了就回家歇着。明年春——少平伢崽上高2了自己则打工赚学费,丑幺丫儿也念初三了;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眼瞧着儿女们一个个长大又成家立业——还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用得着吗?” 大脚婆娘有了用武之地,带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一边儿喜滋滋地往外奔,一边儿关照起盲眼叔来!她拾掇得头是头,脚是脚,脸上那七沟八岔也都扑拉得匀匀净净,活象盲眼叔过去每天把饭碗一推去上班儿的劲头!这才叫翻天覆地呢! “颠儿您的吧!——卸担早着哩……”盲眼叔不凉不酸地还了她这么一句。 精明的大脚婆娘自然听出了这话的滋味儿,白了他一眼就要开拔。可又收住脚,按了按兜里的钱包,掏出伍拾块钱的整票儿甩给他:“家里什么都现成,叫丑幺丫儿甭乱买!我顶多三天五天的就回来。你可别叫上少平伢崽再去翻弄那些垃圾堆——上回你三丫头跟我好个嚷,又不是没钱打发日子,说这不是成心寒碜他们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章 “你也不怕迟到了扣工资?——没完啦!” 盲眼叔往身后的被摞儿上一靠,索性假寐起来,不知大脚婆娘什么时候走的。屋里悄无声息,哪怕有个孩子闹闹也好,再不就有个锣敲两下……他心里猛古丁又涌上一阵懊悔! 刚刚一年之前,大脚婆娘老两口还太太平平推着车子敲着锣的时候,不是也用她自个儿刚才那口气说过别人吗?——那时在白门楼外的一条巷子里,常常碰见一个刚退休的黑瘦老头儿,愁眉紧蹙,蔫头拉脑。有一天好象受了两口子启发似的,忽然推出一个旧儿童竹车,也要收破烂啦!可侄男旺女都说他打了大伙儿的脸,逼得那老头儿跟大脚婆娘两口子诉开了委屈,那天大脚婆娘刚收上来一个旧手锣儿,虽然里外都蒙着厚厚的铜锈和油渍,却是一个没有半点破茬儿的好锣。那老头儿看上了眼,要跟大脚婆娘两口子匀下来: “原价也成;您再说个价也可,就算帮你老哥一回啦!” 盲眼叔微笑着沉吟了一会儿,才问:“您要这个干嘛呀?” “年轻时候爱听个戏台上的文武场儿,可一辈子没倒出工夫学!如今这不有工夫了么!” “哎——老哥呐,干嘛找不自在?有您吃的,有您喝的,安安生生坐着去,歪着去,遛弯儿去,多好呢?!成天敲着小锣儿玩,像我家老头儿,有事没事瞎鼓捣着那把破二胡,别人不说,孙男弟女们不也烦?!” “人,不能光是要吃、要喝,总还得有点正儿八经的事儿……啧!也许到了我这时候,老嫂子你才会明白!——匀给我吧!” “白送您都成!可这……用得着吗?”大脚婆娘把那个旧手锣儿拎出来看了看,盲眼叔却不吭声,终于又“嘡”的一声扔回到车上的竹筐里,“俺们是怕再给您惹是生非!” 那老头儿默然神伤地看了她(及盲眼叔)两眼,无奈地摇摇花白脑袋,扭身走了。这两眼!好象两把锥子钻到了大脚婆娘的心上!等她回过神来再去喊他,人早已没影儿了! 收破烂儿一年总要经手成千上万家的买卖,怎么会单单把那人手锣儿的事存在心上?这也许就叫报应吧,从打两口子也走上这条道儿,并且也是既被子女们疏远着,又受到他们的遥控之后,大脚婆娘每当暗自思忖起来,面前就会出现那双眼睛——并非怒目而视得叫人发抖,而是充满怨艾得令你心灵打颤。几十年来,风里、雨里、酷暑、严寒,城郊乡村;两口子推着车、敲着锣串过多少大街小巷,对哪一家老的、小的噱弄过半个大钱儿?没有!回首平生无憾事,没曾想临穷末晚为这么一面手锣儿,倒叫两口子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日里夜里不得安宁…… ——大脚婆娘领引着盲眼叔不知不觉走到了东湖。可老两口并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道旁的绿荫下,踌躇着从北门绕到南门,又从南门遛到了西门八仙桥。这是离他们家最近的一个公园,过去一向很少有时间光顾。然而现在叫他们望而却步的倒不是缺少闲暇的时间,而是因为一个星期前他们偶然走进去的时候,她看见了靠近北门的那个大垃圾堆,那堆上扔着多少可用的废旧物资呀!她知道不马上把它们拣起来,很快就会被一股脑清除出去。她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动起手,严格地按着收购标准挑选起来。盲眼叔一旁也闲不住似地与老伴儿唠嗑着……恰恰就在这时候,刚刚结了婚的三丫头和大女婿,靠着肩,搂着腰,从那条松林掩映的僻静小路上说说笑笑走过来了。真闲在!北郊老亲家虽说离此地不算远,可也得坐几站地的车呢! 如果不是盲眼叔多嘴多舌,大女婿也许就会在猛然发现老两口之后,机灵地扳着爱人的肩膀儿,及时调转航向。那样便会各自相安无事了。可是盲眼叔偏偏“听见”了并没深没浅地吆喝了这么一嗓子,叫大女婿仓促之间无以对答,只“啊——”了一声,就脸红得象个鸡冠子!倒是二丫头来得快,告诉老两口,他俩是到东湖医院送什么资料的,顺便进来走走。又问了两句关于二老和弟妹的话,小俩口儿才急急忙忙走开了!大脚婆娘、盲眼叔“望”着大女婿穿着花格衬衫的背影,心里一阵无名火起,暗暗骂道:“瞧你那德性!要不叫我收破烂儿,二丫头她怎么长这么大?!如今高攀了有钱人家,倒跟自己爹妈扭鼻子歪脸了……” 这次不愉快的公园邂逅,不仅使老两口和大女婿之间那松驰的皮筋儿关系更拉长了距离,也给他们带来了新的限制。关于这限制,二丫头已经向二老认真地传达了好几次,今早临走又嘱咐再三,可……老两口怎就那么愿意听他们的?进! 经上级有关部门批准,无论节假日,东湖公园现实行公众免费开放了。平常百姓不用买门票就能走进去。这个公园里楼台殿阁虽少,树木、花坛、小亭子倒多,游人也不象闹市那样潮水般地挤不透。走过那个曾经使二丫头丢了脸的大垃圾堆,大脚婆娘又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空瓶子、废纸、破盒子,拣一拣都能变废为宝,放在这里又不卫生又浪费!她走不得、站不得,正踌躇着,忽听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地方花鼓“文武场”的演奏声,叮叮哐哐,又拉又唱,好象哪家剧团来公园演出似的。盲眼叔心神却为之一振,兴奋起来。地方花鼓是他从小就喜爱的艺术,可惜当初双眼失明而没有机会进富连成作科,几十年间忙忙碌碌、奔波操劳,也总没个机会象模象样地陪着老伴儿坐在戏园子里好好“看看”、听听。到老来虽然买票钱不成问题了,可大脚婆娘帮其推一天车、敲一天锣、吆喝一天街,到下晚黑回家,就忙着吃点、喝点,早早躺下歇歇身子骨,哪还有闲心再跑到百花大戏院去排队买票听戏哩?前二年半导体收音机大减价时,倒也曾买了个小不点儿的,装在老伴儿特意给他缝的小口袋里,拴在手推车把儿上,老两口得便就打开听听。可这种享受十分有限不说,后来竟叫二妮子家的那个不懂事的小小子给摔坏了,从此盲眼叔好象跟听戏绝了缘!如今可既有了闲空儿,又有了闲心,剧团又可巧儿近在眼前!大脚婆娘引领盲眼叔往前走了几步,看见迎面正好来了两个清洁工人,便急忙又跟他们说了垃圾堆上的废旧物品的事儿,没想到却引得他们一阵讪笑,盲眼叔气得一甩手,颠儿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章 “那,我家老头子拜您为师吧!” “我?!”打鼓佬爷子滔滔不绝的白胡子嘴巴突然下了闸,眼睛里流露出意外的兴奋和羞怯,两手不自然地动了几下,才想起来把早点包往盲眼叔两口子面前一推:“二位吃!——不是我推辞,眼下我还当不了老师,就当二位个师兄吧!等我去跟琴师说说,算收你们二位个新人儿!” “哎!谢谢您了!——说了半天您贵姓?” “免贵姓刘!老弟呢。” “田!——我和老伴儿搬迁白门楼也有十几年了。这就不久买二胡去!” 刘师兄在后头紧喊:“二位慢走!甭急!小心车!……” 大脚婆娘两口子乐颠颠地回头挥着手,大踏步走出绿树掩映的碧湖公园,仿佛老两口果真从此又踏上了人生的一个新!特别是盲眼叔兴冲冲地跨着步子,一边儿暗自高兴地对自个儿念叨:“新人儿?——新人儿!——我又是个新人儿了!” 老两口又一块儿去张罗手锣儿,首先便想到了自己的老单位——废品收购站。说不定俩人去年收购的那个旧的还在,也说不定库里又有了新收上来的锁呐、二胡等乐器。 巧!库房里正有几个工人在归置破东烂西,两口子兴致勃勃地走进去,烟尘弥漫之中,看见两个新接班的青年正在那里抡锤砸着废铜!大脚婆娘拦住问:“这是干什么?好的怎么不挑出来?!” 抡锤的青年没好气地回答:“没破的不合乎废品规格,人家不收!完不成任务拿不着月奖,还得白白养活那些吃劳保的……” “当——啷!”一锤下去,几件旧式铜器分崩离析。内中,恰恰就有两口子去年收上来的、不带一丝裂纹的手锣儿和另一把胡琴! 盲眼叔心里猛一阵哆嗦,半晌没缓过那口气儿!他跺跺脚跟着老伴儿走出来,上乐器店!不为赌气,还图个吉利,既是被称作“新人儿”,怎么能不使个新家伙!……可老两口没能想到,柜台里那铮铮亮的新手锣儿和胡琴,单价偏偏超过了两口子兜里的全部现款。回家去取吧,管钱的“内政部长”名不付实;上女儿家吧,他们一定又会说三道四、百般阻拦!老两口一时难住了。这一天,盲眼叔就在这既充满希望、又不无沮丧的矛盾心情中熬到了黑。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天刚一透亮,盲眼叔爬起来里外瞎转悠了几趟,终于还是决定先到东湖公园的花厅去。打鼓佬正等着把俩人引见给众位乐师,怎好失约?!不过……既说要学拉二胡,却又两手空空,岂不好比做官丢了印、上学没带书包?! 盲眼叔紧跟大脚婆娘左弯右转,总算悄悄来到了花厅跟前。不知因为时间尚早,还是哪位缺席,多少新、老观众和急于喊嗓门儿的人虽已聚集了一大堆,花厅上却依旧寂然无声。大脚婆娘与盲眼叔往前挤了挤,看见里面的文武场面都已摆开,但那琴师、和打大锣铙钹的几位,却又都脸色凝重,不说不笑。昨天那位学唱刘三姐唱段的中年美妇趋身上前轻声问: “大琴师,怎么还不开唱?” 琴师黑胖胖的脸上显得十分僵硬。他沉重地告诉她:“打鼓佬哥昨天住院了……” 盲眼叔心里一惊。既为打鼓佬哥的健康担忧,又为自己失去了一位领路人而失望。那中年妇人也惊讶地叫了一声,忙问:“住哪医院了?得去瞧瞧!” “先甭去,三天以后才叫见呢。”琴师一边说着,一边在人群里寻找着谁。 “这么说,没人拉二胡、打手鼓了吧?” “有!正好我们昨天收了俩新人儿,田姓两口子!可怎么还……” 一股热流顿时涌遍了盲眼叔全身。他与大脚婆娘激动地上前微微一抱拳:“大琴师!各位!俺们就是昨天打鼓佬哥刚收的田姓老夫妇二人!——可惜昨天没买着手锣儿和胡琴,打鼓佬哥又住了院……” “不怕!”琴师挺身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盲眼叔、大脚婆娘俩几眼,在花厅内外众人静穆的围观中,回身端过一把亮闪闪的小锣儿、及一管胡琴高声道: “打鼓佬哥说,他要能出来,帮你们二位一块儿学;出不……来,这手锣儿、胡琴便交给你们二位了!别看它音儿轻,声儿小;抑或缺了胡琴——什么好戏也离不开它们呢!” 盲眼叔多半辈子不知什么叫流眼泪,此时却鼻子酸、眼窝热,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他颤着双手庄重地接过了那把胡琴(包括老伴儿手中那面手锣儿),把它一下紧紧地扣在了宽厚的胸脯上。怪!没人敲击,也没人拨动丝弦,里面却分明响起“呜呜咽咽”的一串脆亮的琴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章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白门楼的龙狮灯会;凤凰村的琴师、打鼓佬;沙堆营的锁呐、高跷王,素称“岭南五绝”。据说大清的一个皇上,在宫里憋得腻味了,想找个新鲜乐儿,一身庶装,领了个公公出京来到了桂北、岭南交界处——古镇白门楼。皇上爷一身庶装,天底下头一回看见了这民间的盛景儿:那一溜五排三十人的大鼓小镲,龙狮欢腾锁呐高亢;还有那前翻后舞的高跷,尤其那旗影下摇如游龙、走如彩船的小车会,引得皇上开怀大笑。皇上爷一喜,抓笔上黄绫,御赐八个字:“岭南五绝,小车独上。” 从此,白门楼龙狮旗会下的小车郝可出名了,五十年代那会儿,小车郝已然到第六辈儿,把头的是郝家的嫡传子弟郝摇旗。郝摇旗原名郝九龙,在一次端阳龙舟大赛中拔得十里八乡头旗而出名……于是白门楼龙旗会下,二十好几的小伙子便又接过了祖传《行车图》,竟生生把个小车(——当地人俗称旱船)舞弄活了。按着规矩,小车会的六人班底,连那坐车的“娘娘”都是郝家一族的男角扮饰,推车“老汉”得说是整个阵容的头脑,小车会的真功夫差不离儿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别人的小车会只求前边耍,后边摇,热热闹闹,一哄而过。小车郝不然,他讲究的是功夫,要的是美。逗车的,得给我逗的紧、逗的活;拉车的,得给我拉的住、拉的巧;坐车的“娘娘”光用腿不行,要紧的是借着腰劲儿把彩车、旗帜翻摇起来。最拿人的是推车“老汉”,他凭着运入的丹田之气来带动浑身上下的舞蹈;两腿撇,双臂摇,前胸挺,后腰扭,退一步,进两步,赶上舞兴恰浓烈时,颌下长髯“唰”地一甩,好赛冲天扬起一片白雪,真格格的引人叫绝。好一个花团锦簇的小车会旗,前呼后拥,浑然一体;舞起来,犹如腾跃欲飞的龙头,令人目眩神惊;走起来,又如海浪中飘摇的彩船,让人眼目缭乱。 小车绝了!名声叫响了远近十八乡。为这,大小媒人一串串,踢破了门坎儿,踩硬了房前的土道。说来也怪,小车郝一个不爱,爱上的那个倒偏偏不登门。她叫秀姑,镇上老私塾先生的独生女儿。俩人起小扭秧歌、打腰鼓,唱《放牛歌》。姑娘的身条秀溜儿,亭亭玉立,楚楚动人,扑闪闪的眼珠儿会说话儿,长溜溜乌亮、粗黑的辫子逗人喜欢。她知疼着热、温柔爽利而勤快;偎在小车林的身边如同裹住了一团,把个小车郝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正月初五,小车郝托出两个喜性人儿来到老私塾家,一个捧着果匣送礼,一个甜嘴儿提亲。不料老私塾又干又倔,硬要秀姑聘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任你媒人侃出大天来也不松口。秀姑急了,跟老私塾吵翻了脸,眼见觅死觅活兜不转他的口,一发狠,收拾个红包裹,跑了。老私塾懵了,连气带急病倒在床,哼哼哟哟躺到了正月十五闹元宵。那天恰逢赶庙会,门外是震天动地的锣鼓。他关紧屋门,无奈那扰人心烦的鼓点仍然透过门缝挤进来,成心逗气儿似地赖在门口不走了。 他火了,拄着拐棍子推开街门。街面上人山人海,中间亮出一块空场,龙欢狮舞;一辆红黄交映的彩车旗翻动着,逗车的丑婆儿摇头晃脑,浑身乱抖;拉车的小丑挤眉弄眼,前摇后晃,好象合起伙来干气他。那个推车“老汉”手握车把,左右翻摇,眼瞅着大步前迈,偏偏不离开原地儿。纳闷儿的是那辆彩车,左一下,右一下,好象捉迷藏似地在他眼前躲躲闪闪,晃来晃去。正巧一阵风吹来,撩起了车帘儿,他一眼瞥见了车里的“娘娘”,“娘娘”染了红嘴唇,涂了胭脂粉,耳环双垂,凤冠高耸,那么美,那么俏,又那么眼熟。他托起镜框上下一眯,没想到那“娘娘”也在偷偷看他,还抿着嘴儿乐呢——老私塾认出来了,她不是别人,倒是自个儿的闺女,是秀姑呵……他一屁股瘫软在台阶上。 一晃三十多年。秀姑生了两个孩子,头一个没保住,第二个保住了,是个闺女,取名秀儿。小车会呢,十年动乱那阵儿给打成了“四旧”,跟老私塾前后脚作了古,多亏秀姑的机警,那幅《行车图》旗还保存在手里。 公元1990年冬季,就在秀儿二十多岁的时候,上头传来一道指示,说是要挖掘民间艺术,点着当年的郝摇旗出山。指示一下,白门楼的文化站长——刚刚从部队退役的林枫领了一个叫林少平的黝黑少年来到郝摇旗家里,把五十出头的郝摇旗尊为上位,鞠躬拜师。不料郝摇旗脸孔拉长了,两眼一瞪:哼,没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章 郝摇旗瞅见那帮年轻人就憋气。打着迷彩服林枫那儿起头,一个赛着一个:衬衫要大红大绿大花格的,牛仔裤子精瘦,成心凸出两瓣屁股,皮鞋头尖的吓人,偏偏一个男人家还要烫成个赤金色的卷毛头。要命的是那帮丫头片子,也追城里人的时髦;描眉毛、抹口红、穿高跟……在街头撒着欢儿地闹。他自个儿的闺女还不如是,非要来个“披肩发”不可。亏得秀姑出来哄劝,束起一根“马尾辫”才算了事。郝摇旗顶顶腻味这些。想当年,他郝摇旗是白门楼的第一,那是什么派头!白布小褂、齐整整的十排小花扣;蓝士林的圆筒裤,要多松缓有多松缓;千层底的拾纳帮鞋,跑起来快步如飞;白羊肚的毛巾头上一扎,透着小伙子的威武精神——冲这,就没有林枫他们抖机灵的份儿! 郝摇旗越想越不服气。 他看过林枫、林少平、白如冰等人《军中之花》的演出。而接下来的那节目却起心眼儿让人嗝应。女的一摇三颤,嗲声嗲气地唱什么“妈妈的吻”,“吻”完了,就是林少平的“一把火”;那嗓子眼儿象塞进了鸡毛,哑不叽叽。最不入眼的是跳什么“迪斯科”,还有“霹雳”、“摇滚”什么的,纯粹是作践人:几十道灯光一齐放明,随着一阵急急的节奏,灯光一眨一眨地变幻着各种颜色,几十个花花绿绿的青年男女在台上摇肩膀、摆胳膊、扭屁股。再看台下,喊叫的,打哨的,乱哄哄一片,把个郝摇旗生生气晕了。 胡闹!可惜了这场子、这乐器,要是搁在当年郝摇旗的手里,说不定会演艺出多少叫绝的戏目。 他又想起了小车会旗,想起了《行车图》,那是祖宗传下的珍品,是他的命。看到它,就等于看到了他们郝家值得骄傲的历史。这些,使他至今在白门楼的老少爷儿们面前照样直起硬硬的腰板儿。每回他在街面上遛弯儿,听到人们尊他一声“九叔”,心眼里就漾溢出一股自豪,好象看见了自己的尊严,看见了他郝摇旗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和力量。可是时间一长,又觉着心里抓挠着什么,那演出时台上台下的场面,那姑娘们对林枫、林少平俩兄弟的亲亲热热,总叫他不那么舒坦,甚至渐渐地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来。可他没料到,林枫兄弟二人一走,后脚家里就开了锅。 “人家没招你,没惹你,犯得着撅人家吗?”这是抹着泪儿的闺女。 “五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还跟吃了枪药似的!”这是秀姑。 郝摇旗不吃这个:“嘿嘿,没给他小子卷出去,就是便宜!”他撇了撇嘴:“想打我小车会的主意,也不看看他们家房后有没有那棵蒿子!” “我要是林枫儿,练出个样儿来气死你!” “小车会姓郝,不姓林。”郝摇旗对闺女还有耐心烦儿。 “天底下的小车会多的是,离了郝家照样走!” 成心逗气儿,郝摇旗瞪了闺女一眼。 秀姑端着大盖碗走过来,沏好了茶水: “依我说,林枫、少平那俩孩子挺有本事,你那绝活儿也该见见天日了。” “我就是把小车会旗带进棺材,也不会让那俩小子动一根指头!”斩钉截铁。闺女“砰”地一摔门,走了。秀姑呢,大盖碗往桌上一顿,绷着脸儿进了里屋。只剩下郝摇旗独一根。 他好不寒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章 二十年前,小车会给打成了“四——旧”。郝摇旗没经过那铺天盖地的阵势,眼睁睁看着小车给砸了,行头给烧了,气得一病不起。那帮家伙不算完,逼着交出绣有《行车图》的会旗,翻箱倒柜不见影儿,跟着就拿郝摇旗开刀,秀姑拼死拼活扑了上去。头头一眼盯住秀姑的脸儿,咧开了嘴:“那就请大姐献图吧!”“烧了。”“有什么凭证呐?”“在炉眼里。”“我要不信呐?”他拉长着马脸逼近秀姑。秀姑一步步后退。那家伙放肆起来,伸过不定期一只毛茸茸的手。秀姑“嗖”地抄起剪刀,刀尖正对着他的脸。那家伙一惊,打个哈哈颠了。秀姑撩起棉袄,鼓鼓囊囊的正是《行车图》旗。郝摇旗哭了:“这图旗该是你的!……” 秀姑就像一团火,红通通的可爱,让郝摇旗觉着满——足,可是那突突的烈焰又时不时地燎烤着周围,叫人觉着一种畏惧。 那一年,她急火火地奔到郝摇旗家,一头扑在他的怀里,那么缠——绵——绵,那么热烈,哭完了笑,笑完了骂,裹在郝摇旗身上,撇也撇不开。她要演小车会,要做“娘——娘”,迸出的话让郝家大眼瞪小眼。郝摇旗说:“你还不是郝家人不能破了规矩。”她说:“演过小车会,立马就结婚。”郝摇旗说:“娘——娘是男人做的,女人演来要闹笑话。”她说:“这‘娘——娘’原本是女人,女人怎么演不得?”郝摇旗说:“演‘娘——娘’必须有腰腿的气力及杂耍功夫,女人吃不消。”她说:“男人能够做,不信女人不能做?”实在拗不过她。秀姑上马了。她训腰、练腿、咬牙苦干,竟真真演出一个活脱脱的“娘——娘”。正月十五闹元宵——又恰逢赶庙会那天,她偏偏要把场子摆在自个儿的家门口,舞耍了好大一个时辰,直到逗出了老私塾才作罢,噱得郝摇旗好不胆儿颤。 “秀丫头呢,是不是到林枫儿那去了?” “去又怎的,不去又怎的,你不是把她轰走了吗?”就是这话。 郝摇旗不吱声了,过一会儿问:“这几天你忙什么?” “妇女们的事儿,男人家打听什么?” 郝摇旗又没词了。一会儿,又问:“你不能早点回来?” “不能,忙着哩!” “那你甚时能忙完?” 老半天,女人才答:“还有十天吧。” 郝摇旗掐捏着指头:再过十天就是腊月二十八,到了年跟前儿,该死的闺女怕也该回来了…… 转眼进了腊月二十八,秀儿还是还回来。秀姑倒是喜眉喜眼的,一大早就美滋滋地说:“今儿个林枫儿在耍小车会,陪我看看去吧!” 郝摇旗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可没那份闲心。” “去吧——”声音柔柔的,拽起他的手。郝摇旗把手抽了回去。 “除非骡子下了驹儿——猪婆龙抱娃崽飞上天……” 秀姑走了。他孤单单,好不凄凉!肚子里的气阵阵往上撞:“去看你林枫儿的新鲜儿,赏你那么大脸,作梦哩!” 忽然,他好象听到远处传来了鼓声。他屏住气儿,支起耳朵,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去搜寻那若断若续的节奏,只怕把鼓声吓跑似的。 鼓声越来越近。咚——嚓,咚——嚓……,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小车会六人舞耍的影子,好象个个都是林枫儿装扮的,六个活脱脱的林枫儿轮番交替,在他眼前连耍带舞,欢蹦乱跳,使他扑朔迷离…… 鼓声镲声炮仗震天动地。世上再没有象郝摇旗那样熟悉这鼓声和歌号。那歌号声响亮、悦耳、亲切,声声敲击着他的心。他觉出了手儿在痒痒,腿儿在打颤,脸儿一个劲儿在发烧,那颗心咚咚地,就差要迸出来。老汉再也按不住自个儿了,好象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推开了大门。 台阶下,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女人们踮着脚,男人们把孩子举过头顶,就连树干、墙头和房脊都站满了人。数不清的眼睛望着街心的空场,观赏这三十年后的龙狮灯会。 那龙狮灯会真是另有一番韵味儿。彩旗灯影下,彩车是那样的精巧、玲珑,鲜红的车帏、嫩黄的车帘,还有那飞扬在两侧的天蓝色飘带把小车装点得光——艳——照人。看那逗车、拉车的四个小丑,带着怪模怪样的滑稽,带着欢蹦乱跳的喜庆劲儿。逗车的,逗得甜、逗得欢;拉车的,迎的紧、接的巧。他们扭着、跳着,撒出急溜溜的小碎步,引出人们的阵阵欢笑。 秀姑来到身边。她看着郝摇旗,抿着嘴乐,就象搞了什么猫儿腻似的,让郝摇旗犯疑惑。 他顾不得去琢磨,只想转过头,去看推车“老汉”去看红——艳——艳的彩车。“老汉”格外神气,头上的蓝边卷帘帽高高翘起,额下的两眼奕奕有神,银色的长发飘飘若云,半系着的古红大氅舞动的风流吹得左右飘卷,显得分外潇洒和精神——那自然是林枫儿了。 郝摇旗用挑剔的眼光盯着他,就见他双臂翻摇,后腰大扭大摆,推着彩车好象吹滚着红彤彤的一团火。渐渐地,他换了步伐,猛不丁地,扬起下颌,“唰”地一个长甩,银白色的长髯飞起,“倏”地飘散开来,罩住了整个脸。全场齐声喝彩。那林枫儿竟甩得兴起,左一甩、右一甩、前一甩、后一甩……简直抖出泼天的白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煞是惊人。街面上,喊声、哨声连成一片。 忽然,那鼓点变慢了。两个逗车的张开两手,一会儿曲,一会儿伸;两个拉车的忽而动臂,忽而抖肩,就象四条花蛇,盘绞在一起,那么轻、那么柔、那么软。不知谁喊了声“太空步”,就见四个小丑,一起款款滑起舞步来:轻飘飘、软绵绵、慢悠悠,好象踩着白云,好象飘滑着水面…… 鼓镲的节奏又变了,变紧了,变急了。就见红艳艳的彩车跟着急驰的节奏旋转起来。四个丑角围绕着彩车飞快旋转,推车的“老汉”忙忙翻飞腾跃。那彩车越转越急,越急越转,竟如旋风般地飞卷着。它带起了一阵风,带起全场的一片欢腾,把山呼海啸的掌声、欢呼声卷上了万里高空…… 突然,“当”地一声锣响,鼓镲全停,万籁俱寂。空场上,神话般地出现了一幅令人惊叹的画面:全个小车会的人马,凝冻了似的,呈现着各式各样的舞耍姿势,六个人包括坐车的“娘娘”,各具情态,动作不一,就象一座大型的合成雕塑,精妙无比。 意外的凝顿,出奇的场面,令郝摇旗暗暗叫绝。忽然,他一眼盯住了迎面的彩车,浅蓝色的车衬里,托出一位身着玫瑰色衫的“娘——娘”,她凤髻高盘,匀施脂粉,灿若天仙,俨然端坐在车内。郝摇旗一怔:她竟和当年秀姑装扮的“娘——娘”那样相像,简直是第二个秀姑!那“娘娘”正跟郝摇旗打个照面,张嘴要喊,又慌忙闭上了。郝摇旗眼前一亮——是秀儿,是那个该死的、害得他苦思苦想的女儿呵! 郝摇旗看看秀儿,又看看秀姑;看了秀姑,又看秀儿,心里不知是股什么滋味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3章 话说九十年代第一个春天来到的时候,也就是在某大学执教的杨帆领头一支六、七人组成的大学生登山队;他们欲远赴西藏攀登珠穆朗玛峰前夕,多年以前居于白门楼的如冰姑舅大表姐——江晓兰曾私下里对林枫、少平哥俩儿说,杨帆说要娶她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年他5岁,她也5岁。 她记得那天的天气很不错。——尔后她又不无怀念地接下来对如冰、少平等儿时玩伴说:我们在乡下这小院子里玩,盲眼叔、大脚婶娘和我们的父母,坐在院子旁边的大石榴树下,一边快乐地望着我们,一边聊天。我和杨帆哥玩得很高兴,杨帆哥突然对我说:“兰兰,我长大了要和你结婚。”我高兴地拍着小手说:“你抬着大花轿来娶我。”杨帆哥说:“好呀!” 我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的父母正好听见了。大脚婶娘对我的父母说:“俺们家的帆儿在向你们家兰兰求婚呢!”我母亲笑着说:“这两个孩子看上去挺般配的,我看就给他们定个亲吧。”盲眼叔也笑着说:“现在娃娃还小,不懂事,他们大了说不准会怎样呢。”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说完就忘记了,可是父母们常拿这事情来开玩笑。上了小学后,稍稍有些懂事了,父母们再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已经很害羞了,但我们仍然是很好的朋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上初中的时候,在部队服役多年的爸爸(曾是林枫所在军营某兵工厂——其顶头上司江营长)工作调动,我们全家由县城搬到了省城,我也转到了省城的中学读书。临走的时候,杨帆哥送给了我一个笔记本,我送给了他一支钢笔。他说:“你要常给我写信。”我点点头。我们分手是很高兴的,因为我们还能够见面。开始我们每周通一封信,后来信件渐渐地少了,或许是由于新的环境,或许是由于我们的生活实在太简单。 初三毕业那年,盲眼叔带着杨帆哥从乡下突然来到了我们家。杨帆哥一下子就长大了,我们都羞涩地看着对方。盲眼叔是为杨帆哥联系省城重点中学的事情来的,我爸爸为他们跑了好些路,最终还是没有联系成,杨帆哥继续回县城中学上学直至毕业后应征入伍。盲眼叔有些责怪父亲没有为老朋友出力气,其实我爸爸在省城里当个芝麻官是不顶事的。这件事后,我们两家联系就少了,后来盲眼叔他们家搬家了,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高考之后,我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那天我和爸爸去学校报到,在新生名单上看见了“杨帆”这个名字,再一看考生毕业学校,正好是我们的那个县城中学。下午回家的时候,我对爸爸说杨帆哥和同校同学呢。爸爸笑着说,你没看错吧,是不是想杨帆想得发生幻觉了?我就不吭气,杨帆哥考上了师范大学也不给我们打个电话,来我们家坐坐。正说着话,门铃响了,是帆哥哥和盲眼叔和大脚婶娘。两家人一见面,尴尬了一下,又和好如初了。 我和杨帆哥又成了同学,还是一个班。周末,我就邀请杨帆哥到我们家玩,我和杨帆哥的友谊又恢复了。爸爸妈妈们在电话里仍然开我们的玩笑,说我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俩无猜…… 我们本来没有那个意思,被父母们一搅和,我觉得自己也喜欢起杨帆哥来。这么多年了,我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忘记杨帆哥,我心底里早就爱上了杨帆哥,只是上中学的时候这种感情是模糊的。但是杨帆哥毕竟长大了,仪表堂堂一个男儿汉——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在家乡溪流边放飞风筝、纸船——放飞我们童年梦想的那个小帆哥了;杨帆哥离我近了,却有些陌生起来,我慢慢地寻找当初的感觉。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爱情的烈焰再次点燃,我第一次向他敞开了少女的心扉;他也向我表明了心迹。就这样我们几乎是一拍即合、彼此相爱…… 两家父母很快就知道了我们的爱情,都很支持,他们说我俩从小就是很般配的一对。当我们还有些陌生的时候,爱情是美丽的;当我们接近之后,爱情开始模糊起来。我们这才真正地发现,我们都不是对方心目中的恋人,我们都曾经设计对方,当现实中的他和我曾经设计的他出现反差的时候,我怀疑起这种青梅竹马的爱情来。妈妈对杨帆哥也开始有些不满起来,说帆儿小的时候玩劣、淘气可爱;现在很有些土里土气;大脚婶娘也说兰兰(我乳名兰兰)小的时候,很乖,现在反倒有些“野”了,又不知道体贴长辈。帆哥却善解人意地认为大脚婶娘的责备是没有道理的,别人家的独生女儿肯定是宠得厉害,哪会一下子就转过弯来呢? 我们这样勉勉强强地相爱了两年,还是分手了。分手的那天下午,我们都很高兴,我们一起去了小时候家乡——放纸船的溪河湾划船儿。他还是那样洒脱、豪放不羁;他深深地瞄了我一眼说兰兰还是那样妩媚动人,的确是很不错的女孩子。 “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是吧?兰兰。”杨帆哥洒了些湖水到我发梢上。 “是的。”我拍打着水花问杨帆哥:“帆,要是这船负载太重,它会怎样呢?” “它会沉下去的。”他说。 “假如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会怎么样呢?” “我们就可能是路人。”他奇怪地盯住我,又说:“兰兰,假如我们以前不认识,而后相爱了呢?” 我仔细想了想,这真是一个不错的问题。“或许我们还会继续相爱下去。”我说。 或许我们的爱情就像小船一样,若是让它随意在水上漂流,那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若是我们确定了一个目标,要划过去,无味起来。如果承载了过多的东西,爱情之舟就会沉下去。比如说,初一分别之后,我们都在互相按照自己的意思设想对方;还有父母的要求,还有一些与青梅竹马有关的东西,这些都是爱情过多的负载。 我们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水中央漂荡。虽然我们不再相爱了,但是我仍然想就这样漂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也就是那年春五月,就在杨帆领了一支大学生登山队远赴西藏去攀登珠穆朗玛峰不久,我读过一则登山报道,一位成功地攀上了珠穆朗玛峰的勇敢者,在返回营地的途中,突然遭遇暴风雪,被困,且无法营救。人们只能够通过卫星,接通了他与家人的无线电话。冰暴中,他与遥距万里的内地省城内的即将成为新娘的她,讨论五个月后将出生的孩子的姓名,飓风为诀别的谈话伴奏。几小时后,电话再次接通主峰,回答城市呼唤的是旷野永恒的沉默……有谁不为这悲壮的一幕而潸然泪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4章 这是林少平一年寒假写的第一篇作文——全文如下:那是一个淡淡而忧郁的季节。 十五、六岁正是人生的花季少年呀!风儿如同我的心一般躁动。上学路上小小的疏忽,疾驰的车便轻而易举地使我的小腿粉碎性骨折。当厚厚的石膏、重重的夹板固定在腿上时,我正上初三。如多米诺骨牌效用一般,这个意外为我带来的后果将是因无法参加中考而休学…… 在家的日子单调乏味,寂寞绝望使我的脾气很大。每天除了撕日历之外,就是对着窗前一点一点吐着新绿的树芽发呆。读了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想假如给我三天健康,我将在每一天的日程上毫不犹豫地写上“去上学”——尽管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求学欲望。可当静静地坐在桌前,看到书上密密麻麻让人头痛的方程式,我便纵容了自己的惰性。 有一天,突然想到打开落满尘埃的收音机,里面飘出的是千篇一律的点歌节目。我懒洋洋地嘲笑打热线的人口齿不清或虚情假意,我全不在乎,只会——感动。忽然有一个活泼的声音闯进耳畔:“我是阳光女孩。我想点那首《星星点灯》,这是我最钟爱的歌。”“好的,你想把它送给谁呢?”主持人老练地问。“送给所有正与病魔作斗争并且需要帮助的人带去一些温暖,或许很微弱,但我是五月春日下的阳光女孩,我会尽全力。可以给我打电话:6832775。”我几乎一下子喜欢上了阳光女孩。听她爽朗的声音,她应该是一个有着阳光一样灿烂笑脸的活泼女孩。听完歌,我迫不及待地给她打了电话。仍然是那个活泼得让人bp动的声音,我俩在电话中“一见如故”。她问清了我的情况、家庭住址,说下午来看我。 她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眼睛不大却很灵秀,一袭红裙衬得她肤色白皙极了,头发很少,是小巧的童花头。我见她第一眼就说:“你该穿白纱裙,那是属于你的色彩。”她一怔,摇摇头说:“不,我更喜欢红色。”开场白有些尴尬,可后面彼此谈兴很浓。这个下午整个房间充盈着欢笑的精灵,阳光女孩的幽默风趣带走了我所有的寂寞郁闷。临走时,她笑着对我说:“从明天起我们一起学习好吗?你应该上一所好高中,不是吗?”母亲说她真是一个独特的女孩。我却想起了《星星点灯》中的一句:“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阳光女孩如约地来了,仔细地为我制订了一份各科课程表,给我进行系统的复习。她的讲解精辟透彻,启发性强。我忍不住问她学习这么好却待在家里?阳光女孩灿然一笑说:“高考发挥失常,没能进大学门,只好做待业青年啦!”从她清澈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阴霾,看样子是真的。唉,这么优秀的人大学居然不要,真见鬼! 阳光女孩成了我家的常客,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她从没有间断过辅导我学习。在我生日时,她送了我一盒快乐歌手的《星星点灯》,并得意地告诉我,那是她跑了好几天的“战利品”。那一段时间,这盘磁带脱销,盲眼叔为我买了好久都没买到。我觉得这是15年来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云淡风清的阳光女孩,仍旧爱穿红色的长裙、短裙、连衣裙,衬得她的肤色白皙极了。学习间隙,我俩听着那歌,轻轻哼唱。当第一次模拟考试的好成绩寄到家时,我们都能闭着眼睛唱这首歌了。第二次模拟考试后,我已经有足够信心应付中考了。我兴奋地大唱:“天其实并不高,海其实也不远,人心其实比天高,比海更遥远……|”我边唱边使劲儿拍着阳光女孩的肩示意她和我一起吼,阳光女孩竟摇晃了几下,脸色苍白。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了,她早上去养老院给老人们念报,下午陪我,实在该休息了。我怜惜地看着她,心中暗暗想道。 我是带着自信的微笑,被老师搀进中考考场的。经过三天昏天黑地的战斗,我凯旋而归。我按捺住喜悦,想等到录取通知书到来后给阳光女孩一个大大牟惊喜。如我所愿,是那所省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我颤抖着手飞快地按下熟悉的电话号码。不是阳光女孩活泼的声音,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她——在医院,念叨着你,快、快些去看……”我一下想到了她苍白的脸,稀少的头发和瘦弱单薄的肩膀,一丝阴影掠过心头。我让林枫哥用自行车驮着我飞也似地奔向医院。我手中12枝白色的百合被泣血的夕阳染得通红,在风中瑟瑟颤抖…… 看到她了。透明的落地窗内,医生、护士忙成一团,白色的床单几乎湮没了她小小的苍白的脸。她是一个患了血癌的18岁女孩,我粗心得今天才知道。难怪她总是爱穿红的,她是多么地热爱生命啊!窗外,一轮五月春日的太阳渐渐在云霞中失去了血色。我来不及抹去双颊的泪水,12枝白色的百合散落在地上,还有那张省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拿起了她枕边那张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录取时间是去年,她珍藏到现在。她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病,她没有绝望,她像太阳一样给人温暖,尽自己的全力。我伸手触摸她冰凉的唇,轻轻地唱着:“……天边有颗模糊的星光,偷偷探出了头,是你的眼神依旧在远方为我等候。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温暖孩子的心……”涟涟泪水汹涌而下,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为她,为自己! 每一星星上都载着虔诚的希望;每一天的太阳里都蕴含着无限的温暖;就如每一首歌中都珍藏着一件悠悠的往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5章 白如冰是林少平上省重点中学认识的第一个都市——高一同桌女生。——五月的春风吹拂着南方的大地,像一缕缕绸子轻拂过人们的脸儿。美术老师带领全班同学到野外写生。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从素描转到对色彩的训练了。五月春天的郊野,阳光温暖,天空澄碧,起伏连绵的山岗上到处披着一片片明暗不同的绿色,连一向不擅绘画的白如冰,也跟着同学们一样背着墨绿色的画夹子出来了。白如冰在远处和几个女同学嬉闹着,她穿着水蓝色的连衣裙,绛红色皮凉鞋,全身洋溢着暖融融春天般的气息。也许,她就是把这次写生当做逃离课堂而出来放风的机会罢了。林少平很想和她走在一起,但是他不敢。那时候,风从远处吹来,经过了白如冰,漫过平原,一点点吹过林少平的脸庞,扬起他的衣衫。林少平沉浸在一种自然的感恩和季节的喜悦中,他感谢风,他想,在经过了上一段刻骨铭心——生死别恋之后,是风让我接近了她,风也使得我拥抱了她。这种无数的日常细节折腾着林少平,并锻炼了他的想像,让他痛苦也让他幸福。他觉得只要有白如冰在的地方,那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跟钻石的棱面一样闪闪发光。他不知道他这样的思想有多么矛盾,因为白如冰时常的还要跟别的男同学打打趣,或是连续好几天都不看他一眼。他记得有那么一次,植树节,也是在城郊。白如冰和班里的另外几位男生分在一组劳动,配合得那么默契,同时她也显得那么快活,欢声笑语不断。在取树苗回来的路上,林少平亲眼看见,经过一处小小的沟壑时,白如冰吓得不敢跨跃,一位喜欢她的男生大胆地拉住了她的手,帮助她跳了过来,不仅如此,也许是由于惯性,白如冰扑在了那位男生的怀里一下。那个时候,林少平就弄清了,白如冰是故意让他看见了吃醋?还是她跟他产生的一切所谓默契的细节,跟别的男生也有?要么就是,她把谁都没放在心上,一切举动,都只不过是她偶然和率性的心意所为?在林少平看来,也许白如冰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妙就妙在不可捉摸。 高二的某一天下午,天下着毛毛细雨,林少平放学往自行车棚那边走。走到离自行车棚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他猛然发现白如冰那辆崭新的淡蓝色坤车竟然同自己的自行车并排放在一起。在这样一个阴郁的天气里,这幅图景不能不灼亮林少平的双目。白如冰的自行车安心地靠 在林少平的自行车旁,显得那么依赖、那么温情。并且,它们的两个车座子也紧贴在一起,虽说那不过是物体,但是边最愚笨的人看了都会发生某种联想的,让人脸热心跳。林少平看看四周没人,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雨地里好久。他不忍抽出他的自行车,他想让这个真实的现实场景在眼前保留得长久一点,而不是脑海里。同时,他也不忍让白如冰的自行车孤零零地剩在那里,它们应该一直在一起,在现在,在将来。是啊,如果命运允许,上天造化他们,那他和白如冰就应该日后结婚在一起。那时候,白如冰的自行车就是他的自行车,他可以为她擦洗得锃亮,当然,他也可以骑上它,上街买菜。如果白如冰撒娇,不允许他骑,那又有什么呢?他会骑上自己的那辆破自行车,载上白如冰上街乱逛。白如冰想吃什么那是他们一家的菜谱。白如冰如果想在半路上去看望她的一位姑姑或舅舅,那他即使不愿意去也只好尽力陪她,因为他们是夫妻。到了晚上,虽然很疲乏,但是他们还是要在浴缸里放满热水洗上一个澡的,然后钻入一个被窝里很快地进入甜美的梦乡。是啊,那时候他们紧挨的是两个身体,而不是两辆冰凉的自行车了。林少平就这么站在那里想了好久、好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6章 没有想到,仅仅过去了七天,林少平竟然经历了一次同白如冰在一起的切身感受。 那是学校包场子看电影。同学们按照老师发下的电影票坐下的时候,林少平发现白如冰坐在自己左边隔了一个座位的位置上,也就是说,他与白菜如冰之间隔了一个女生吕青萍。这已经让林少平十分意外了。林少平心里清楚,班级里的许多男同学,坐下后都眼巴巴地四处搜寻,他们借着有东张西望的习惯这个理由(否则还有什么理由呢?)看看白如冰到底坐在哪里。林少平没有想到,让他意外和高兴的事情竟然还在后面,电影院的灯光熄灭之后,在正式故事片放映之前有,先放了一个纪录短片,就在这时,白如冰和吕青萍站起身去厕所。 当她们俩从黑暗中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白如冰走在前面,吕青萍走在后面,快要走到座位时,才发现她们进来的顺序搞错了。因为地方狭小,两个人都不能重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吕青萍对白如冰说了一句:“算了,你坐我那里,我坐你这里吧。”林少平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白如冰已经坐在他身边了。他在黑暗中嗅到了一种真实而恍惚的香气,像是麦芽糖掺着新磨的乳——浆;她白衣绿裙,气息如兰而双眸直视前方;他当时感觉身体轻得要命,几乎要飘起来。而坐在他身边的人,似乎比他还要轻盈,无声无息。林少平对眼前放映的电影丝毫看不进去,近一个半小时的放映时间里,他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却又大脑一片空白。以防自己高兴得昏了头或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同白如冰坐在一起看电影。如果他有法术,那他毫不犹豫地让电影院里的别人统统滚蛋,只剩下他和白如冰两个人。他装作无意的样子想轻轻触一下白如冰,但旋即又忍住了。他想,如果将来白如冰能够跟他浪漫相处女朋友或轰轰烈烈的恋爱一场,那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两个人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林少平并不为此遗憾。不开口是有更多要说的话,而如讲了那得说多少才算多呢?林少平只对自己某一方面感到难堪:他的心跳似乎加速了,如白如冰听见了他不正常的心跳声音哎……林少平数、理、化及英语方面的学习成绩开始下降。高二下半年选修文科班的期末考试,林少平的文化课平均成绩第一次不及格。这对林少平来说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的志向是将来报考美术院校,单凭专业课成绩优秀而文化课不及格,是过不了考学关的。 雁去雁归,寒风凛冽的冬天很快过去了,南国又一个艳——阳春天来临了。从初春南风登陆海南岛一路往北,春天的脚步要用五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到达我国最北端黑龙江漠河;春天总是会复苏一些东西,不仅山冈、河流、土地、树木,春天也会复苏人的一些记忆。比如前年和去年三月穿的那件蔚蓝色春装,如今她又穿上了。经过了季节和时光,这中间滤掉了一些东西,然而也照应了一些东西。它唤起人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知道有一种什么事物与生命分不开来。自然,春天在接受了林少平的感谢之余,春天也提醒着他:一切春天都是滚滚向前的,虽然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相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7章 有时候林少平黄昏放学,他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远处渐渐落山的夕阳也总能让他产生一些感慨。漫步漓江畔或是面向旷野写 生;抑或他每天上学,怀着朝阳,放学后,迎着夕阳,他和白如冰的感情,是否也如同太阳朝升夕落这种自然规律一样发展下去呢?他不知道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据说人家大舅父现在是省直机关主管农业的副省长,而他只是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儿子,上有老父老母要奉养,下有小妹也 是县中女生要家人供读……有的时候他很自卑身世,于是他一方面渴望它持久下去,另一方面又伤怀于它日日重复,没有什么新的进 展和变化经。但是时间却是转眼过去了将近三年!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林少平有时候独自冷静地想一想,他觉得以白如冰高傲、直率的性格和良好 教育的素质,也许不足以说明他为什么要对待在这个人身边的时光那么重视与渴望,他不能牺牲自己的学业,继续在她身上浪费巨大时光和精 力了。说到底,在乡下劳作多年的老父老母无怨无悔用血汗供儿女们从小学念到大学——是希望看他们长大后某一天有出息……他将来 考不上美术院校,这是一个严峻的现实,而在白如冰身上得到的所谓乐趣,只不过是精神上一种虚妄的东西罢了。不过他这种想法往往持续没 多久,白如冰一旦出现在他面前,打破他心灵独处的宁静时,他就立刻被白如冰的一颦一笑给吸引了,他的一切坚实的想法立刻烟消云散,全 部让位于对方。那么,林少平接下来想:——老乡吕青萍和他一样也是普通农家女儿,她自小跟随老中医荷锄上山采药、给病患者刮痧、针灸、 推拿按摩等;对他感觉也不错哦,也许我可以慢慢引导吕青萍,帮助她提高审美的感受力,艺术的鉴赏力,让她对美术产生兴趣,让她明白含 蓄和深沉是比任何事物都更接近爱情本质的一种情感。但林少平很快就又把这个想法推翻了,白如冰接受能力强且家境优裕,可邻座吕青萍恰 恰相反;跟吕青萍这样的略懂医理的乡下采药女生讲什么美学理论,美术技法,讲莫奈、凡高、毕加索,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吕青萍天 生对什么都不会感兴趣的,不仅对美术,就是对时下流行的、像她一样年龄的女同学风靡崇拜的什么琼瑶小说、美国摇滚乐曲,她同样是不闻 不问的。她的世界界里也许只有自己,她只对自己感兴趣;班里另有男生却说:虽说这女生长相平平,可她善良、温柔敦厚而善解人意… …毕业时间竟然说到就到。离毕业的七月份还差两个半月,也就是四月中旬,林少平就已经离开母校了,他和他的有志于报考美术学院 的一些同学不得不辗转于省城和省内的第二大城市之间,进行紧张的考试前培训和接踵而来的专业课考试。与此同时,留在班级里的白如冰、 吕青萍和其他几位同学(并不是所有人对美术感兴趣),则开始了对文化课的紧张复习,准备冲刺常规型的综合性大学。不久,考试成绩下来 了,林少平以美术成绩五分之差、文化课成绩十二分之差惨烈败北。而吕青萍,以总成绩仅比录取线高出零点五分的惊险分数幸运地考取了外 地一所大专院校的医科专业。白如冰则是省文科状元幸运地考取了北京大学(注释:当年杨帆、田晓月俩人均是自学成才的县师范院校生), 据说也是白门楼镇第一个走出去的重点高校大学生……林少平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感受到了人生的巨大炎凉和现实的极度荒诞,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觉得生活在他面前慢慢阖上了一扇 门,今后不可能再从那里经过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考试成绩会这么差。如果说,他的文化课成绩低劣尚可原宥,而专业课没过关简直就是对他 一次无情的嘲讽!是啊,老父老母十几年省吃俭用的血汗钱供读小学至初、高中;他这十几年来都干了些什么?他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集中 起来做成一架望远镜用在观察上了,观察由阳光、水汽合成的海市蜃楼,当日头偏西,黑夜来临,他才发觉眼前一切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虚 空。他知道为他营造这一切幻象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如冰。而白如冰的了不起之处在于,她为她的观赏者布置了这么多的美景,自己竟然没有 为此耗费力气,她简直就是从中得到了力气,增加了生命的乐趣和学习的自信,促成了她今天的成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8章 世间往往会有这样的事情或图景产生:一个人坐在宽大、炉火温暖的屋子里,如果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有一个旅人艰难地走在大雨滂沱的泥泞路 上,他往往会替那个旅人在心里难受许多倍的。可如果有一天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可能就不觉得有什么难受,起码不如他替人难 受来得那么强烈。这是因为一切痛苦发生之前,难熬的往往是预先的揣想阶段,一旦事情付诸实施,知道不可超脱,心理上反倒不为其害了。眼下,这样的 感觉也同样适用于林少平。以前,和白如冰在一起的时候,林少平是深怕与她分离的,哪怕一天不见,他也会如同在日光下猛然发现自己没了 影子一样感到不安和可怕。现在,他即将置身于同白如冰一朝分离、不复相见的境地,是的,毕业告别会下午就要在班级里召开了,之后大家 就要天各一方,但此时的林少平,内心不但没有想像中锥心的割舍之痛,反倒有了一份翘望的超脱与安然。他感觉白如冰真正离他远去了,因 为不管怎么说,她考上了全国名牌大学;吕青萍同样如此,哪怕那一所大学默默无闻,可也同他成为了两个天地!以林少平从小学到初中,再 到高中的经历,他深知每步入一个陌生阶段都会令像他这样的青年学生经历一番新的感情天地的。如果说,林少平以前觉得白如冰高高在上, 不可亲近而使得他处处退缩规避的话,那么现在,他自惭形秽而不敢同她说话就更是正常的了。尤其是,下午就要举行毕业告别会了,中午放学的时候,林少平眼见着别的班级的一位男生,旁若无人地跳上白如冰骑着的自行车后 座,露出亲昵的表示,白如冰大惊小怪地说:“哎哟,不行啊,我不会载人啊!”她的自行车在马路上歪歪扭扭地移动着,可那个喜欢白如冰的男生并不下来,他虽然腆皮,可是长得算得上英俊,并且,白如冰的自 行车也终究没倒下,他们就那样歪歪扭扭消失在后面涌上来的车流中,消失在林少平的视线里。这幅图景给了林少平一个深刻的刺激。他的耳边回荡着白如冰刚才大惊小怪的话语,在他看来,那是典型的白如冰式的撒娇。林少平 猛然回悟道,也许,白如冰早就与那个男生偷偷好上了呢!这个想法促使林少平做出了一个连他都感到意外和吃惊的举动:下午的毕业会,他 干脆就不参加了。他真的就没去参加。他知道,即便他去了,见面的情景也不过是三年来他和白如冰任何一次见面当中的替代或重复而已,所激起的仍 旧是期望再下一次的没有结局的见面的煎熬而已。而如果他不去参加那个什么毕业告别会,他则可以为自己在最后赢得自尊,折抵三年来他所 被动地付出的一切,从而会使他多少年后回首现在而感到羞耻。为什么不更早一点远离她呢?融入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林少平蹬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认真地回头看了看他的学校一眼,他 感觉那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想,说到底,敢不敢对某个女生大声说“我爱你”,原来与一切都无关。唯一有 关的,是他根本就不应该认识白如冰这个人。林少平是下定决心向他的高中时代做彻底告别的,然而秋天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接受父母苦口婆心的劝告,在高三复读一年,来年 重新报考美术院校。他要做一个坚定者,现实却总是捉弄他,让他做了一个坚定的自我背叛者。这一年,他的养父——盲眼叔患了严重的高血压、糖尿及冠 心病等;任何一点感情上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给父亲带来失去生命的代价。林少平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有丝毫的马虎,他最终答应了父亲,复读 一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9章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到原来的学校和班级,对他来讲,哪怕一张算草纸的气味和班级里某一缕特殊角度的阳光,都会给他带 来无尽的回忆,更何况那熟悉的校园小路、那曾经勤耕俭学——全校师生荷锄过的茶园、那星月下的荷塘;那门廊和自行车棚、那到了植树节不 得不去郊外劳动而再一次拥抱的似曾相识的风!林少平来到了邻县城的民办职高复习班,也就是他当初进入省重点高中时,偶尔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眼光打量着的那所高中。反正,林 少平现在需要用力提高的是他的文化课分数(他自认为是这样),美术上可以自修,所以,邻县民办重点高中不开设美术班对他来讲那真是无 足轻重的事。一年的时间,不过就是从秋天经历了一个寒假,连第二年的暑假都没来得及迎接,就即将过去了。这一年的春末,林少平进行了他生 命中的第二次应考,果然,命运给了他与去年完全不同的一份礼物。是的,他去年应考的成绩是美术差了五分,文化课差了十二分,而今年则 是完全得到了扭转:美术差了十二分,文化课差了五分!命运这种巧得不能再巧的捉弄方式令林少平恼怒至极。有的时候,独自呆立在旷野的槐树林里他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他记得以前 读过瑞士著名哲学家荣格的一句话:“恼怒是意味着你还没有看到在它后面是什么东西。”一个人受到挫折抑或打击可以忍受,难以忍受的是 这种挫折、打击融入了轻佻的偶然性。既然林少平搞不清自小多舛的命运究竟要跟他开什么玩笑,那么,他索性也不想跟它玩了。他随后读到 了一则新闻:全国艺术类院校报考人数逐年剧增,预计明年全国美术专业的报考人数是今年的一倍,达到五十万人!林少平当时就下定决心不 再考了,他实在懒得设想再复读一年后的考试结果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因素自然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父亲——盲眼叔的病情 一年来渐有好转,完全可以经得起林少平天马行空和独断专行的一切行为的折腾了。天气渐渐冷下来的时候,林少平所在的县城按上级要求进行冬季义务征兵,他想也没有多想,报名后顺利地来到了军营。 又是一年槐花飘香——林少平接到了他兄嫂的来信。其兄嫂在来信中第一次提到有人要为他介绍对象的事。也有的时候,他偶尔想起了院内 槐树下一块儿玩耍长大的晓月姐等众小伙伴儿;虽说这个时候,林少平已经在远离家乡两千多公里之外的青海某驻军部队当了快一年兵了。兄 嫂在来信中说,按兄嫂和养父母的本意,长兄杨帆在一次组织大学生登山队上西藏时,那位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勇敢者是在返营途中为救一名被 困难友突然遭遇暴风雪而落崖的;而今难友为感谢那位勇敢者——他竟自愿担负起了照顾有五个月身孕的勇敢者未婚妻并打算组合一个新家庭…… 然兄嫂他们是不太想让林少平这么早就考虑婚事的,先在部队里发展前途,等服完三年兵役回来再说。但是介绍的人说,那个姑娘 是很好的一个人,好姑娘是不等人的,希望他利用探亲假回来一次。如果双方都看着对方满意,彼此再分开也就放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0章 林少平这个时候在部队团政治部的宣传科里做事。他在特种新兵连摸、爬、滚、打了三个月,然后就来到这里。在部队里,他没想到高中学历 几乎是最高的学历(他有时候好笑地想,自己比别的高中学历还要高一点,因为他在高三多念了一年——而现今部队大量招大专院校生),更重 要的,他的美术专长让他找到了用武之地,团领导很赏识他,很快调他来政治部搞宣传,写写画画,兼放幻灯和电影。老实说,林少平与晓月 等众姐妹自幼是弃儿,养父母均出身于农家平民阶层,能吃苦耐劳;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他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热爱劳动;并且在特种部队 磨砺了又一年半载,眼界开阔了,算是大增长了一番见识……兄嫂的来信给他这种惯性的自由点了一脚刹车。林少平仔细想了三天,他最初想的不是回不回去的问题,而是兄嫂怎么会给 他来这么一封信的问题。在他看来,一个男人找对象还要别人介绍,这算是一个无能的体现。起码是,他成了介绍人进行类似“人道主义援助 ”的目标之一,那不是弱者是什么。婚姻不管怎么说也是人生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在这个事件中当事人扮演了什么角色,主动还是被动,去争取还是被施舍,决 定着他的人生有没有成就感。如果今天介绍给他的这位甲姑娘,婚后觉得还不错,那么他会想,如果说当初给我介绍了乙姑娘呢,大概也会不 错吧?如果介绍了丙姑娘、丁姑娘呢?也许都会不错……人生的沮丧感由此就会产生,因为那种爱情是随机的,不是他所把握和追求 到的,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值得骄傲和欣慰的。兄嫂给他的来信中,并没有夹带对方的照片,这就不能不让林少平接下来产生另一个想法。一个 好的姑娘,林少平想,好姑娘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他不知道。这种无知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他的好奇,而好奇往往是对一个人具有驱使的力量 的。事实上,林少平当兵近两年来也常常感到寂寞和单调,他还是身处业余生活相对宽松的机关宣传科里呢,再下到特务连队更不知道会怎样 。林少平算了一下自己的年龄,二十岁。二十岁的时候,有人要送给他一个姑娘。这意味着他可以拥有她,同时,也被她拥有。林少平想,也 许我真的应该回去见一见她,哪怕见了之后拒绝她,那也不失为一种礼貌,那也比人家发出了约请而自己充耳不闻、漠不关心显得要好。——是一条向西的河,一条悖逆众水逆向的河。是去寻找山保姆吗? 是忘不了她干瘪的躯体吗? 是千古的相思吗? 为对山的痴恋悖逆众水了,用孤独的涛声谱写了千古的相思。 琴声不绝,倾叙了与众不同的艰难。 是一条叛逆的河呵。我虔敬地致以覆手礼。要求圣水的是叛逆的勇气吗? ——如果去看海,去看高原的海,便一定要瞩目你的风姿。 你无发之头颅俨然。我亦肃然。日月山,你太阳的情人,月亮的小母亲,悠长的歌中却为何 觅不见缠绵的情意?是内涵的空洞么?! 为太阳的热情你以美丽的绿发做贡礼,将孤独悲愁的呜咽潜入心底,为月亮的羞涩你袒——露光——艳无瑕之胸——乳,昭示母爱之宽厚。 你不悔,为一次热情的感召奉献所有,你是高原女性的化身,母性之纤柔被袒——裸——尽其所有。 我以赤灼的血为你无发之头颅祭上火之泪,伴舞蹈以狂歌,期待着声竭泣血的一瞬。 随着马头琴声伴随悠扬的草原牧羊歌子,林少平见 到那位来自倒淌河——青海湖畔的牧羊姑娘是在一个下午。部队给了他一周的探亲假。两个人见面的地点一点儿都不浪漫,是在明情山脚下女方 的牧医帐篷里;原来那位介绍人就是牧区里的女大夫,她见到林少平在远嫁明情山牧区——晓月姐的陪同下来了,笑着迎出帐篷说:“你等着啊。” 过了一会儿,林少平见到那个印着红十字的白色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穿藏服的牧羊少女,手里还扬着一根牧羊鞭呢。如果不是那位女大 夫一边拉着晓月姐往帐篷外退一边说:“你俩慢慢聊啊。”林少平就以为她是伤了手指还是碰巧进来包扎的普通牧区女子。她怎么连服饰都不 换一下,林少平想,未免也太不拘小节了吧?他刚想客气地向对方说“坐吧”,那位牧羊姑娘就已经伸手向他示意道:“你坐吧。”也许她觉 得应尽地主之谊把酒欢迎来自这远方的客人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1章 于是,在青海湖畔——明情山脚下一座牧医的帐篷里,两个人同时坐成了对面。 林少平只感觉她身材很高挑,似乎曾在风吹草伏如波、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或向西流经戈壁、荒漠的倒淌河某一片红柳林邂逅相遇过吧?!那是新兵连第一次长途行军至倒淌河——奉命在那一片红柳树林边野营训练打尖,他和炊事班战士去林中拾柴火;不多时,只见有一位策马扬鞭的牧羊藏族少女赶着羊群仿佛一团白云从天际远远飘荡过来,并不时伴随着牧马汉子马头琴音和那牧羊女美妙、婉转而悠长的歌声: ——苍穹高飞的雄鹰啊!它飞过了一座座山川、冰谷、高原湖和荒漠……脚下荒原因渴望而皱裂的苍灰色胸脯,起伏的波涛。 我的红风衣以昭著的痛苦飘荡于苍灰色的天宇了,荡化的荫凉如鹰的翅,掳掠了没有云的天空。从黄昏到黄昏,是重复无数次孤独之后的又一次孤独了,这荒漠、这野草甸,重复多少个世纪了呢?树与草棘向紫外光的家族宣誓,处—地亦被征服。还有这样的野——性之歌吗?为对爱的渴求,以一次燃烧证明青春。一棵草让人想起一座碑的荒原哪,这世上的哪一种风沙可以泯灭你的光辉?绿遍天涯的大草原一次蓬——勃之后,遍地是火……火!请将我烧灼,我将赴入火,属于荒原就属于紫外光的家族。我绵长的血管是航道,有船儿在启动桨橹…… 于是又过了好一会儿,众人循音望去——在那里,却静静地坐着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牧羊女子。她穿着一领颜色鲜——紫缎长袍 ,系着条绿绸腰带。那袍边、袖口,都压镶嵌着二寸多宽的滚花锦边。她的脸庞是鹅蛋形的,皮肤微黑而细润。一双泉水般纯净的眼眸里,含 蓄着柔和而又略带野——性的光亮。她那红润的嘴唇,好像两片带露的花瓣;微凹的嘴角边,隐约挂着一丝笑意。她有一头乌黑光洁的长发,梳成 了几十条细碎均匀的小发辫;发辫分披两肩,束起来套入背后的辫套中。耳边拖垂着两串长长的耳坠,颈项上围着一圈用彩珠银牌联缀而成项串。身材苗条,神态沉静地望着草原的方向,给人的印象是天真烂漫的;绝了,真又仿如一幅画中美——少——女草原牧羊图…… 想到这里,林少平脸稍微有点红,他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桑金兰玛错。你呢?”林少平没太听懂她的名字,或者是没太听清。他感觉这是她的名字太拗口的缘故,来不及记。但他又不好意思再问,那就真正让人家觉得他对这次见面毫不在意。他说:“我叫林少平。据母亲说老家原是湖南洞庭湖君山,六十年代初大困难时期才搬迁至桂北……” “噢,我在内地念高中的时候邻班有一位男同学和你的名字相同,”对方歪了一下头看了林少平一眼,“可是不是你啊?” “是么?你念的什么学校?”对方说出了一座学校的名字,那是林少平完全陌生的一座学校。对方还在讲着学校里的事,林少平稍稍有点走神,是的,他不愿回忆高中生活。好在,对方也没有就此话题谈论太多,她在提及哪一年高中毕业的时候,林少平得到了一个讯息,那就是说她至少比自己小五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2章 林少平知道晓月姐(援疆执教志愿者之一)和那个女大夫并没有走远,她们也许就在帐篷外倾听。林少平一时间没什么话说。他看了对面的她一眼,然后把头 扭向帐篷外,试验自己能不能马上记住她的面容,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帐篷外的牧马汉子粗犷、嘹亮而悠长的歌号及舞动他手中套马杆子 飞奔草原的真实景象。他又看了她一眼,把目光转向温热着马奶酒的火炉,那里依然浮现不出她的哪怕半点面容。林少平喝着马奶茶水想,这 样的牧羊姑娘你骑马走在大草原上迎面随便碰上的一个就是,擦肩而过之后你绝不会再想起她。但是,她也并不令人讨厌,甚至,还有那么一 点点吸引林少平的地方。也许是她的比较坦直、善良而热情的目光,也许是她身上牧羊服散发的与羊群混合特有的气味;也许是暗中知道晓月 姐比自己大几岁所带来的心理上认同对方成熟的一种依赖;而眼前的她虽比晓月姐年轻——却另具一番北方大草原牧羊少女其天然而独特风致; 林少平那时候还不能明确知道,也许恰恰是某种蛰伏已久的朦胧的性的需求,使他无法做出第一次见面就立刻背她而去的决断。“我们能不能出去跨马走走么?”林少平问。“行啊,等俺去牵两匹马……”林少平去牧区的帐篷外等她。过了约五六分钟的样子,他看见那牧马汉子牵着两匹马走过来,而她依然穿了那一身 红紫缎长袍——且系着条绿绸腰带骑一匹桃红马走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倒不是因为她看出了林少平觉得她比刚才好看或者与牧马汉子一块 儿跨马走过来而不好意思,她说:“我刚才不知道是你来了。卓玛大嫂和晓月姐喊我的时候只说牧区医务室有点事,她们俩没说是你来了。哦 :忘了介绍——这位牧马汉子是卓玛大嫂的内弟叫铁木尔错,我小的时候牧区玩伴儿……”“你们俩谈吧,我就不一旁当电灯泡了……”说毕,铁木尔错知趣地跨马走远了。这时候,大草原天际似乎滚动着阵阵沉闷般的雷声。她却回眸一笑。也就是说,如果知道是他来了,那她一定不会穿着那套灰不溜秋的牧羊服走出羊圈去见他的。林少平想,这倒是一个挺细心和善解人意的大草原牧羊姑娘哦。 两个 人跨马在牧区后帐篷外的栽满了红柳树、沙棘的小丘道上缓缓漫步。这时,从明情山脚下刮过来的阵风似乎滚动着微扬的沙尘。有几只戈壁沙 鸡像落叶从地面刮起来那样飞向天空。林少平想,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于是他问:“你的名字那两个字——是哪两个字?”“桑金、卓玛藏语大意是日光、月亮湖的意思,错觉的错是藏族牧羊女常用词素吧……”她竟然知道月亮湖。林少平在她说完后禁不住看了她一眼。虽然知道月亮湖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但是,在林少平的 心灵中,这仿佛是一个酷爱温暖的人哪怕见到了一张白纸,也要被它散发出来的虚假的微光所吸引一样,认为这是件何其难得的事。它代表着 跟知识的某些联系。是的,一个人并不是考上大学才证明他有知识,这正如一个有知识的人未必都称得上知识分子是一个道理。两个人穿过戈壁滩边缘一片小林子边缓缓策马边聊,不觉已渐近黄昏。临分手的时候,林少平的心漾满了暖意。通过他们半 个下午的聊天,他明白眼前的牧羊姑娘原来对他的事先的了解,比他对她的要多得多,大概是通过晓月姐的那位藏胞同事卓玛大嫂的介绍获取 的。还在他当初收到晓月姐的来信而无所适从时,她就甚至已经看了他的照片不止两遍三遍了,包括他的那些积攒在宿舍里的美术习作。是的 ,他们刚才就这个话题谈过了,看得出她对美术并不深感陌生。相比之下,林少平对她的了解可就少得多了,但是现在不啦。林少平放下马奶 茶水和她说“再见”并且相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之后离开的时候,他想起了关于“好姑娘”的那句话。他想,好姑娘,那也许是的。然而,西北大戈壁、草原的五月春天是多风的季节——它是孩儿脸说变就变的;那一日天近傍晚,当牧马汉子抖缰与桑金兰玛错赶着数 百羊群途经明情山脚下牧区羊圈时,向来大胆、细心的姑娘却发现不知何时丢失了两只小黑羔羊……大草原多狼群,这时,天际狂风 夹着豆大的暴雨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茫茫雨雾简直扑打得人透不过气来,在找寻途中,二人策马往前狂奔。在临近倒淌河畔一个大陷坑里, 牧羊女却发现了在暴雨中湿淋淋冻得发抖的两只小黑羔羊;她下了座骑弯腰将俩小羔羊抱于怀中,然后又迅速策马往回奔;不知是前方不远的 地方忽然出现了狼群抑或其它原因,在她完全没有提防的当儿,马突然受惊了。她的全身受到猛烈震动,险些儿摔了下去。她忙直起腰来,双 手用力勒缰,勒不住,还没等她察看左右发生的事情,马儿顶着风雨盲目地奔驰起来。但跑不出多远,只听得身后有人喊:“桑金,桑金!”她回头望去,只见雨幕之中,有两个骑马人的影子,而其中有一位骑者,一面喊她的名字,一面打马向她驰来。这是什么人?什么人能够在她方才直起腰来那天刹那间一眼 认出她来?那个 骑者越来越近了,桑金兰玛错一看清他的面孔,就即刻用尽全力 狂喊起来:“是你!” 那骑者已经追上了她,并且从旁侧弯下腰去勒住她的马头——正是白天讨马奶茶水相亲的那位兵大哥……马还没有停住脚步,桑金兰玛错便不顾一切地从马背上向那骑者扑去。那骑士搂住她的腰部,猛一扭身,就把她抱到自己的马背上来 。他们就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在这荒原马背之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风,还在猛刮;雨,还在急下。闪电一道接连一道;雷声一响甚于一响……桑金兰玛错的马空着鞍跑走了,叫它跑走吧,谁还去管它!随后紧跟而来的那位草原骑士却不声不响地挥舞手中的套马杆将她的座骑牵走了……他,就是桑金儿时候的玩伴并一块牧马 长大的铁木尔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3章 林少平在一周时间的探亲假里,和桑金兰玛错一共见了三次面。最后一次他们看电影,在牧区所属小县城的那座电影院——影名是《遗失在大草 原的爱情》。林少平自始至终看得一塌糊涂。他从一坐下来就开始嗅到一股子墨水和算数草本的气味,接着是课桌椅子的朽木味儿,然后就看 到那阴暗中的观众后脑勺儿有他朦胧熟悉的转过去的面孔,他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一下子想到了远隔千里的家乡和学校,想到了众 乡亲包场看露天电影的浪漫经历,继而一下子想到了某副市长的女儿白如冰。是的,白如冰。也是在家乡那一座小县城的电影院。也是坐在他的左边。只不过时间是三年前,还有,地点——人也换了一个。林少平感觉到他 不是在看电影,那种与现实隔离的东西,原来他也参与其中,进行着身不由己梦一样的表演。三年来,他一直觉得无形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现在他似乎明白那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的。他还是忘不掉童年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的玩伴——白如冰。又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也有一点 是为了正像有的人处在某种情境中掐一下自己看看是梦中还是怎么回事——他不太相信——他就用手去揽了身边的桑金兰玛错的胳膊一下。桑金的 胳膊就安顺地伏在他的怀里,面庞也微微靠向他的肩头……林少平努力规避着自己不去多想,当桑金兰玛错的身体轻轻依偎他的时候,他所感受的只是一个来自西北大草原陌生的异性身体带给他的陌生 体验,它们之间存在对话与交流。这是林少平不曾有过的,他对它充满了无奈和臣服,他甚至能够听到身体某处局部发出的一点叹息。他似乎 有某种预感:假如有一天——这西北大草原上的牧羊女在月光下真真嫁给了当地牧区里的牧马汉子而成为了别人的新娘的时候,远方的爱人是否 在月光下祝福他们哩?!电影散场的时候,林少平和桑金兰玛错双双骑马来到她羊圈附近的一个堆放牧草的地方,那里面杂乱无比,狭小逼仄 ,各种线条坚硬。外形奇特的牧区生产工具堆集得到处都是,它们昭示的仿佛不是一种远离工业化生产的理性主义,而恰恰隐喻了原始冲动的 嚣张和放纵。林少平当时想,太锐利了,太锐利了。它们需要柔软的东西来铺垫和调节。直到他嗅到了地面上某种来自西北大草原上某种庄稼或植物的气息。桑金兰玛错在他身底下小声问他:“好了吗?”他觉得那种声音混和着暧 昧的月光像是由野外发出。“好了。”他说。他才想到应该把桑金姑娘从地面上扶起来。林少平第二天坐火车回到了部队。差不多过了三天,他就收到了桑金兰玛错的来信。看样子信是从林少平上火车的那一刻就同时从邮筒里发出 的。信上没写什么事,无非是说一些旅途是否顺利的问候的话。林少平现在是身处千里之外接到桑金姑娘的信,感觉就像清晨隔着一条大河看 着远处的雾一样。他怀疑如果不是桑金兰玛错写来了信,那他是否慢慢忘记了她。倒是她的字迹,写在纸上,很清晰,而且也很娟秀,林少平 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书了吧?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的异性的情书。既然如此,他还没有尝试过给异性写情书的滋味,那么他不妨给自己 的情感一个交代,看看如何使笔下生花、纸上流云。看它们铺排而去,怎样使虚妄的东西变成现实……林少 平与桑金兰玛错的情书互递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一般来讲,他们每周能通一封信。也有的时候是两封,那是在不等对方回信的夹当,紧接着 又写了一封。林少平每次收到桑金的来信,看到信封右上角那枚固定的“青海牧民居”普通邮票时,内心就会感到隐隐的愧疚。不管怎么说, 林少平写信时用的是“义务兵免费信件”的三角形邮戳,而桑金兰玛错却要为自己掏钱,他感觉欠了人家。不过,这种想法随后就被另一种微 妙的感觉替代了,哪怕是桑金姑娘如此微小的经济上的付出,也让林少平感到了置身爱情中的那种隐秘的自尊和难以言说的快乐,也许,爱情 从来就不会是纯精神上的一种人类活动。林少平与桑金兰玛错的通信持续了三个月,这之后,他被团里指令到南方某海滨城市出差了一次。回 来后,他收到桑金兰玛错的来信,信上说,她怀孕了。没有想到一次短暂而虚妄的欢愉会给他带来这么真实而尴尬的后果。好在,林少平脑海里掠过了一个奇怪的字眼儿,好在他那天晚上并不是那 个……心里稍感肯定之后,他给桑金兰玛错写了一封回信,信中以以极其委婉的语气表明他极其明了的思想:尽快到医院去做她应该 做的事。——一周后他接到了桑金兰玛错的复信。信的内容依然够简短,字迹也沉静,只不够信笺重了一些。桑金把医院给她做流产手术的证明附 带寄了过来,那与其说她是为他们的爱情付出的代价做了诠释,不如说她更是以此向林少平交代让他完全放心所做的一个告白。林少平当时对 着那张证明看了半天,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一本书里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4章 林少平当兵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这期间他没有再去那牧区。他和桑金兰玛错的通信继续保持着,只不过变成了一个月 一封,甚至更久。也许这就是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的缘故。桑金兰玛错有一次来信问起他,将来在部队有什么打算。有什么打算呢? 林少平想,还有半年时间就退伍了,他理所当然有了一种选择,那就是回家。他把这个想法用一种轻松的口气——像是和多年的老朋友聊天一样——跟桑金工兰玛错说了,桑金兰玛错很快给他回了信,说那样也好啊,那样他们就会天天待在一起了,而不必像现在这样老是劳驾邮递员。看看吧,林少平想,她说话也挺懂幽默的,她说怕劳驾邮递员。事实是,让林少平记忆深刻的,她过后真的很长时间没有来信。林少平挺纳闷儿,将近两年的通信史,他现在已经无法记清同桑金兰玛错通信的每个回合了,具体点说,他搞不清桑金兰玛错最后一次给他写的那封信,算是她的来信,还是她的回信。那么,他还是再给写一封信问候她吧。信寄走后,仍旧很长时间没有对方的动静。 林少平暗自好笑,他想了一想,以桑金兰玛错的处境和他们俩的关系,她是不足以什么的,她是被动的,因为他是她的初恋;如果说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结束这段感情,那也应该是他才对,但是接下来林少平又如梦方醒,她该不是生病了吧?要知道 ,她在牧区里有自己一个单独的信箱,所有信件都是邮递员亲自投送,当初怕的就是有人会私拆她的信件。这样说来,万一她生病了,牧区才不会把她的信转到她手里呢。 林少平这么一想,恨不得马上飞到她身边,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他打算下午打一个电话问问她的牧区,虽说挺麻烦——部队是总机,牧区也是总机,需要转来转去,但是也只能是这样了。下午,林少平好歹抽出时间要去打电话的时候,接到了桑金兰玛错的来信。他打开一看,桑金只写了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林少平向领导请了三次假未获通过。他想立刻去一趟牧区。但是部队这个时候被形势所逼,已经是身不由己了。部队所在的地区及周边市县,突发了五十年罕见的特大洪水,全体官兵需要立即投入抗洪抢险当中,任何人任何事由,一律不得请假。事实上,即使是准假了,林少平也走不了了,沿线的公路和铁路很快被冲垮了。这样,林少平只有把对桑金兰玛错来信的一腔愤懑,全部倾泻到“一片汪洋都不见”的抗洪当中了。林少平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次进入到那牧区,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他在旅店换洗了一身便装,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跨上一匹黄膘马去找桑金兰玛错了。他估摸现在是下午五点十几分,桑金应该赶着羊群回牧区了。他骑马顺着牧区小镇的一条街道往东走,正巧,在一个交叉路口竟遇见了牧羊回来的桑金。林少平喊了一声,桑金跨马往这边看了一下,林少平怕她没听见,急忙喊了第二声,桑金却又把脸庞转向别处,挥鞭赶着羊群自顾走。林少平只好紧催马加鞭,横在了她的面前。桑金兰玛错看了她一眼,立马站定了。 “你怎么不理我了?”林少平问。直到这时,他还侥幸地认为桑金兰玛错也许在和他开玩笑。 桑金兰玛错没有说话。“说说,是怎么回事?” “俺觉着俺们俩不适合。”——也许,一开始他们交往就是个错?!桑金说完,把目光低下了。她的眼睑那儿收敛成一片阴影。看上去,既遭人怜爱,又产生一种让人近不得的威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5章 林少平听了桑金兰玛错这句话,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又愤怒又可笑。如果早在一年多前,他不认识桑金,那她连说这话的权利都没有的。他曾经想过,桑金兰玛错普通得就跟大草原上迎面碰到的任何一个异性没什么两样。可不是,他现在就跟她在大草原上遇到了,但是,这个时候感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和她认识一年多了,他们之间通了几十封信了,并且,她允许他占有过她。是的,一年多,林少平想,便是一条日夕相伴的狗吧,失去了都会令人难过,何况一个他早已认定就是的“好姑娘”呢?“为什么不早说?”林少平问。“早怎么说?”桑金兰玛错为难了好一会儿,说“唉——你别问了,早我还不了解你呢。”“噢。”“我也不欠你什么呀?是吧?”当然不欠,林少平想。但是,又觉得欠了什么。是什么呢?林少平站在那儿理不清。他觉得思维不跟暮色渐渐临下往来拥挤着跑动无数牛羊的荒漠一样混乱。桑金趁他愣神的工夫,骑马走远了。林少平想,反正跟部队请的是五天假,眼下再跟桑金讲下去就会变成吵架,引人围观,不如先让她走吧,明天得空再找她慢慢说。林少平掉转马头,随后,又掉了回来。他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他想,不对。他望着桑金兰玛错跨马远去的背影:他去过她牧羊帐蓬一趟,可是她现在奔向的地方并不是牧羊帐篷的方向。林少平顿时觉得很好奇,他想,我倒要看看她牧羊归来不回帐篷究竟去干什么。于是,借着星月之光,他像一个跟踪目标的贼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在桑金兰玛错后面。他们拐了两条坡道,然后踅进了一条僻静的牧民小区。这里没有路灯,黑黢黢的暮色笼罩着四周拥挤的平房民居,像是天国里的地理。林少平既要注意不要丢失目标,又要小心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这使得他至少有两次路过牧民家门口时差一点被院子里泼出的洗菜的脏水袭中。终于,视线前面的桑金停住了,她跳下马,推开村西一户沿街带窗户的牧民平房小柴门,走了进去。林少平等到她回身把小柴门关好,就悄悄地牵马迎了过去。他打量着那座牧民平房,心想,没听说桑金兰玛错在这县镇有 什么亲戚啊,唯一有一个不常来往的远房舅舅,据说是住在与此方向相反的数百里之外的另一个牧区。那么——就在这时,林少平眼前忽然一亮,原来是桑金兰玛错进屋后把灯给打开了,灯光映亮了窗户,照见了窗棂间贴着的一对又大又红的且按照当地藏民习俗的“喜”字。林少平在那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她结婚了!”这个念头一闪,他浑身一软,险些倒了下去。屋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是一个声音苍老的女人在吩咐桑金兰玛错洗菜,那无疑就是桑金的婆婆了。两个女人的对话中间隐约插有一个年轻牧民的声音,很陌生,但是语调中透着他们三人彼此熟悉的亲切和自如。林少平不想再听下去了,联想起桑金兰玛错好长时间不给他回信和刚才的见面说的那些话,林少平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那徐徐吹来的夜风在他耳边仿佛喁喁嘲笑他。他翻身上马,跨了一下没有跨上去,定了定心,第二次跨上去了,迎着满眼的夜色,歪歪扭扭骑马走了……林少平半年后服役期满,正式退伍了。事情似乎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他原以为他会像以前几荐战友退伍那样,在工作上得不到什么有效安置,但是这时已经是1990年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关于军人在地方上的安置工作的事情不知怎么又褡重新重视起来,加上林少平在部队的三年表现不错,临了因为在政治部宣传科里做事,近水楼台先得月,好歹弄了一个三等功嘉奖证明,所以回到家乡竟然一切顺利,被民政部门安置到县电影公司做事。到县电影公司做什么?自然是继续做他在部队三年熟悉的技术,放电影。不过,九十年代初全国各地的县级电影公司已经显出它的颓势,一年里下农村也放不了几部片子。这样,林少平听取父母的意见且又回到了阔别三年有余的原县城中学执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6章 毕竟,林少平是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普通劳动者的儿子,回到阔别三年有余的家乡还是愿意到庄稼地里走走。 几年不见,小妹田晓霞由一个黄毛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一个十五、六岁的亭亭而立的少女;并以其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高中——凤凰县中。 那天,林少平在小区里遇一昔日要好的女同学,她抱她一岁多的儿子出来散步,那小子对那女同学呀呀的说“妈妈、妈妈”,特可爱!林少平就逗他,叫爸爸,叫爸爸。这时,大脚婆娘和盲眼叔老夫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眼角里闪着泪花,哀怨的盯着他们,带着哭腔,“怎么那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及你老爹说,来,奶奶抱!” 田晓燕、田晓月姐妹二人则近前道:“我们认识她,她是少平以前要好的高中女同学——吕青萍……”青叶夫妇二人等也点了点头。老同学多年不见,自是免不了要叙说多年朋友离别之情;黄昏或清晨,他们漫步在田间的小路上——家乡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那一层一层的庄稼,有一种亲近感,还有一种回归感。庄稼地确也是他们散心和消愁的地方。心上结了一个疙瘩,人到谷子地边站站,望望远去,走一会神,疙瘩或许就松快些。心里不是很净,看人不是人,看狗不是狗,阳光已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矿区外面,走到一块即将收割的豆子地里去了,蹲下身子,把发黄的豆叶和成串的、毛茸茸的豆角捏一捏,看一只长身绿蚂蚱从腿前“嗖、嗖”飞过,听山沟深处的村庄传来一声悠长的鸡鸣,他们深吸了几口气,再长出了几口气,心里就清静多了。回到矿里,看人还是人,看狗还是狗。湘、桂、黔三省交界处煤藏丰富;据说,矿里的人大都是从四面八方的农村麋集而来,他们脱下农装,换上工装;放下锄头,拿起镐头,头上顶一盏矿灯,就下井挖煤去了。在农村种田时,他们的面目黧黑,那是皮肤里储存有足够的阳光之故。到井下挖煤,他们的面目更黑,那是含有油分的煤面子附着在人的皮上造成的,跟阳光已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到澡堂里洗去煤黑,脸变得有些白,白得不太自然。偶尔照一下镜子,他们以为脸皮变薄,几乎有些害羞。过去种庄稼,他们是随着季节来。桃、李花开了,他们施肥,犁地。棉花开了,他们割芝麻,割豆儿;干活儿干得有些累,躺在地上歇会儿,随手扯过一根草茎,草茎上正举着一朵小黄花。卷一支喇叭筒,嗅着烟草的香味;眯起眼往天上看看呢,或许有一群保持着人字队形的大雁正从天空飞过。在井下挖煤就不一样了,这里没有春夏秋冬,没有风霜雨雪,一年到头只有一种色彩,那就是黑。除了黑,还是黑。如果说把煤炭比作庄稼的话,他们所收割的庄稼也是黑的。那些亿万年前就埋藏于地底的黑庄稼,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是那么深,那么厚,他们收割得有些累了,也有些烦了,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其实他们的日子不是按年按月算的,是按天按小时算的。每天一沉入到很结实的黑暗里,他们就有些发愁,这一班什么时候才能干完呢?好在煤矿一般离农村并不远,或者说煤矿大都坐落在农村之中,地下在隆隆地开采着煤炭,地上仍然一茬接一茬生长着庄稼,只要他们愿意,走进真正的庄稼地并不难。若看见一个人在吆喝;或看见一个人在田间小路上走走停停,或坐在一处土坝上对着虫鸣声声的红薯发呆,不要以为他们是游手好闲的人。 他们必定是从井下走出来的矿工,必定是辛苦之人。愿意到庄稼地里走走的不仅有矿工,还有矿工的家属;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吃过午饭,田晓月把碗一推,从大脚婆婆手里要过儿子石蛋,转身进了卧室。她家的房子在五楼,是一室一厅。因厅比较小,面积大约只有卧室的一半多一点儿,这样的房子又被矿上的人称为“一间半”。田晓月带孩子住卧室,盲眼爹和大脚婆婆一人睡一头,挤要厅里有一张小床上;据说,她的丈夫一年多前在矿井一次安全事故中不幸罹难……于是,曾是村里美——誉为“一枝花”的她便再次成了这矿山里的最年轻的寡妇。 田晓月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门上装有暗锁,她关上门的同时,也锁上了门。盲眼爹和他老伴儿没有卧室门上的钥匙,不经她同意,二老就不能踏进卧室。就这样,她借助一道木门为自己保留了空间,并把自己与二老隔开。她侧身躺在床上,撩起衣服,掏出奶喂石蛋。山里人便爱给小儿取什么“猫蛋、狗蛋什么的”之类浑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7章 话说石蛋吃了一会儿奶睡着了,她从石蛋嘴里抽出奶头子,拉下衣服,自己也眯了一会儿。她不许自己睡得时间太长,白天睡多了, 半夜里胡思乱想,又该睡不着了。她悄悄起来,把熟睡的石蛋抱给大脚婆婆,说她出去会儿。盲眼爹正在小床上睡觉,大脚婆婆没有睡。大脚 婆婆坐在小床前的小板凳上,在给石蛋做虎头鞋。老虎的两只眼睛又大又圆,虎视眈眈,已经做好了。大脚婆婆把一块黄布缝成老虎鼻子模样 ,要给老虎安一只高鼻梁。她迟疑了一下,看看三丫头田晓月的脸,还是放下了针线活儿,把石蛋接在怀里。她问田晓月去哪儿。田晓月把衣 服下面的扣子扣好,才说去外边。出了门口就是外边,外边大着呢,谁知道外边是哪儿。大脚婆婆对田晓月的回答不够满意。可她知道田晓月 的心里对她顶牛的很,一说话就没好气,没敢再问田晓月具体去哪儿。盲眼爹刚睡觉很警醒,两只眼睛虽说什么也看不见,两只耳朵还大张着 ,睡着了跟没睡着差不多。虽然他是和衣而睡,但他并没有翻身起床,作为老父亲,在女儿面前他得保持应有的沉稳。老伴儿问女儿的话和女 儿的回答他听见了,这时好多人都在睡午觉,女儿一个人出去是不是有点反常?女儿的回答如此含糊,这又是为什么?会不会有人在外边等她 ?不行,他觉得有必要对女儿再问一下。如果说老伴儿是女儿的第一道防线,女儿已经把第一道防线突破了,到了他所把守的第二道防线,他 得把责任负起来。他咳了咳嗓子说:“三丫头,你娘问你去哪儿,你还没说呢。”田晓月说:“我不是说过了去外边嘛!”盲眼爹说:“你说 了去外边是不错,说了还不是跟没说一样。不是不让你出去,年轻人好胳膊好腿,哪能不出去走走,只是怕石蛋一会儿醒了闹人,没地方去找 你。”田晓月还是没说出到底去哪儿,反正出不了天边儿。说到还能去哪儿,仿佛一下子触动了心中伤痛的东西,那伤痛还完整如初,一点儿 都没有消化掉,一触即可发作,她的眼圈红了。要说伤痛,盲眼爹心中也有一块,论深刻程度,他的伤痛一点儿也不比女儿的差,见女儿这样 ,他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说去吧,早点儿回来……说实话,她的第一任丈夫曾是某大学生登山队队长;在一次攀登珠穆朗玛峰返营途 中因突遇大风暴——那名登上世界顶峰的勇敢者却永远跌落了那冰崖绝谷底……事隔两年后,她嫁给了他共事多年的战友;这位普通煤 矿工却在一次矿井安全事故中也不幸罹难……在此之前,本文首章曾介绍过少平、晓霞的大哥杨帆老师。人说:语文教学工作是光荣 而艰苦的,语文教改事业是伟大而高尚的。接过大哥手中的教鞭,三姐晓月自投身其中,为之付出长期的努力,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 年。她把全部身心血洒在了教学、科研的园地里,淡泊名利,安贫乐道,生活简朴,让我们从晓月老师的生活长河中撷取一些浪花,透视她醉 心教坛追求卓越的内心。少平、晓霞兄妹二人说,三姐田晓月的教学受到学生们的欢迎,受到许多语文老师的欢迎,受到其它学科老师的欢迎 ,受到其它学校老师的欢迎……——其实,受到欢迎的是晓月老师的作文课。请看:晓月老师左腋下夹着个绿皮包,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进教室。看见同学们上了几堂课 ,倦容满面,于是,请同学们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一刻骚动后的学生都乖乖地闭上眼睛,此时,晓月老师用女性特有的动人的语言给学生们讲 一个故事:“有一个年轻人,他很想知道天堂是什么样的,地狱又是怎样的。有一天,他的一个朋友带他去参观天堂和地狱。他们首先去了地 狱。在那里,有一群人围坐在一只锅子周围,锅里盛满了各种美味佳肴,他们每人手中拿一把长勺子,注意,这勺子比他们的手臂长多了。因 此当他们舀了勺美味佳肴,却怎么也送不到自己的嘴里,所以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痛苦不堪;然后他们来到了天堂。他们看见了同样的情景, 不同的是:每个人把自己舀的食物送到对面别人的嘴里。因此,他们每个人都流露出快乐幸福的神情,笑声在这里回荡着。”讲完故事,晓月 老师引导同学们谈感想,同学们争先恐后,畅所欲言。同学们归纳出来:要做一个为他人着想的人。晓月老师启发大家:“写作文与谈感想其 实是一回事,把自己经历过体会到的事物,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在轻快、宽松的气氛中上完了课,课上完了,但它留给学生的思索却远 远没有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8章 还有受到欢迎的是晓月老师实事求是的教学态度。有一次上公开课《雷雨》,她事前只让学生看一回电影《雷雨》,读几遍课文,既没有布置 哪些人回答哪些问题,也没有让学生作特殊的操练;有老师提醒她,是不是作些具体的准备,指定若干名学生熟悉问题,晓月老师没有应允。 晓月老师最讨厌弄虚作假。课上到一半,提问一位学生,这位学生慌了神,支支吾吾的;晓月老师不是简单地让他坐下,而是温和地微笑着, 一步一步从鲁侍萍的遭遇说起,慢慢地帮助他找到答案。最主要受到欢迎的还是晓月老师不断追求教学的完美境界。晓月老师每学期都为校内青年教师开示范课。有一次上巴金的《灯),那堂课教学 的目的是明确的,传授知识是准确的,讲析思路是清晰的,语言表达是简练的,板书设计是精要的,教学过程是完整的,是一堂相当不错的课 。在课后评教中,有几十条优点被罗列出来,没有引起晓月老师的注意,而一位教师说的一句话,让晓月陷入深思:这堂课从“教”的角度几 乎是无可挑剔的,而从“学”的角度似乎略显不足。晓月因此想到摆正教与学的立足点问题,从素质教育高度去认识,她在文章中、发言中多 次讲到这个问题。她认为教师是高明的讲解员,更是称职的教练员;教师是严格的监督员,更是充满满人文精神的服务员;教师是公正客观的 裁判员,更是具有科学精神的评价员;她努力追求教学的完美境界,从“教”的“必然王国”,达到“学”的“自由王国”。晓月老师在中学语文园地上,默默耕耘,以蜡烛精神去鼓励勇于攀登者,换得桃李满园春;以追求卓越的精神,培养高素质的学生。在师生中 ,在社会上有良好的口碑;为希望工程、灾区人民捐款,为困难学生、困难职工捐赠,她总是带头;关爱大龄生、行为偏差生,总是耐心细致 。为了让一位大龄生不退学,她作为班主任老师几十次上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连春节都没能在家里过。五0(1)班有一位被称为“检 讨专业户”的男生张小虎,县中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就是个令老师头痛的人物,大事小事从不间断,他的恶作剧 ,会把女同学气哭了,会把男同学打趴下;他喜爱踢足球、游泳、晨练;也存心捣蛋会让老师上不了课,下不了台;他会提高嗓门,脸红脖子 粗地与老师争执。因为有了他,五0(1)中队总是拿不到流动红旗,因为有了他,许多老师不愿上五0(1)班的课,就是这样一匹野马没有人 能驯服得了他。前几任班主任老师苦口婆心教育疏导,父亲的打骂规劝,行为举止毫不收敛。晓月自当上县中校长兼五0(1)班主任,便与张 小虎交朋友,倾听他的心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了进步,及时给予肯定表扬,犯了错误耐心地说理批评,一次又一次家访,一次又一次 地促膝长谈,渐渐地张小虎把晓月老师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中,努力地克制约束自己的行为,尽管毛病时常有犯,但他的进步是全校师生有目共 睹的;小虎17岁那一年初春,恰巧他所在的县城按上级要求进行义务征兵,他报名入伍成为该校走出去的第一个优秀航空生;“我就只服晓月 老师”!这是调皮大王张小虎偷偷对同学说的……“我就只服晓月老师”!这也是青年教师常常私下里说的一句话,晓月的专业技能过得硬,上的英文、法文课在县城里小有名气,多节公开课 被电视台录制,多篇教案被收入教案集,经她指导的青年教师在省、地区获奖。她毫无保留,倾其所能帮助青年教师备好课,上好课,并想方 设法为青年教师提供锻炼的机会。她把省教研室老师请进来,为青年教师开设讲座,听课评课;她把校优秀青年教师推荐出去,一起到边远山 区上公开课;她大胆提出了青年教师轮岗培训,让更多有才干的青年教师能够有机会到领导岗位上来挑大梁。她的一系列措施,无不震撼着每 一位青年教师的心。同样的,她的一言一行在青年教师中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她的带动下,学校的青年教师大练兵活动开展得蓬蓬勃勃, 成效显著;满目青山看不厌。晓月老师所教的学生年年合格率百分之百,优秀率处县、地区前茅水平。晓月老师醉心教坛的业绩,追求卓越的 执著,为语文及外文教学园地增添了一大片葱郁的绿色。也许你可以从压在晓月老师写字桌的玻璃板底下的座右铭中,窥探到一线她醉心教坛 、追求卓越的内心秘密:为学生的幸福奠基,对民族的前途负责,让教师的生命升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39章 林少平很想丢下筷子就走人,但他到底没这样做,那就太失礼了。尽管是处在不同阵营里的竞争对手,但人家花钱请了你,从身份上说,你也 是退伍不久又回到自己原就读的那所高中——一所职业重点高中毕业班的体育兼美术教师,而人家老侯是国营企业——名列榜首某大型钢铁公司旗 下市二中的教务主任;最重要的是人家说了半天也没强迫你。 虽 没走人,但林少平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短粗浓烈的眉毛挤成一堆,像没点燃的柴火,直往外冒烟。老侯见状,说算了林老师,就当那些话本 人是放屁…但林少平心里有了疙瘩,酒也不想喝了。不喝就不喝吧,事实上两个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老侯递过来一根香烟,林少平接了 ,刚点上,老侯就说,林老师,反正时间还早,大伙同去休闲娱乐一下。林少平连连摆手,说我有事,不去了。老侯有些尴尬,说林老师你放 心,我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就随意洗个脚,别的什么也不干。林少平吐出一团浓黄的烟雾,吐得很重,嘴巴和鼻孔都发出很响的哨音。他老是 沉默,不大说话。笑纹几乎在他脸上是绝了迹的。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迷彩服,好象永远是穿着这么一件一样。清瘦的下巴亮,高耸的肩膀, 显得很有生气,他的眼睛却也是奇怪的明亮,不过并不是炯炯发光象猫儿的眼睛一样,似是坚定诚实的。小伙子你别介意——就去旁边的春秋洗 脚房,正规得很。林少平说老侯,我还真有别的事,要早些回去。老侯很得体地碰了一下林少平的胳膊:“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如果不修脚上 的老皮,最多半个小时就完事啦……” 林少平想我跟你第一次见面,又没把袜子脱给你看,你怎 么知道我脚上有老皮?还东拉西扯上我晓月姐干嘛呢?他便站起身说,“算了,真的算了。”老侯也只好站起来,说:“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吧。”林少平心里想,我跟你不会有下次了!俩人一同出了包间,老侯却没跟林少平朝下楼的楼梯口上走。林少平懂他的意思,每年的这时节,各个学校都风声鹤唳的,教师间的私下接 触似乎很敏感也很犯忌。 独自下楼,过了马路 ,林少平立即摸出手机,给他那个同学打电话。他跟老侯这次接上头,搭桥的就是那个同学。同学说他有一个好朋友,人品学识都不错,希望 介绍给林少平认识。刚才林少平到事先预订的酒楼包间里,见只有一桌好菜和一个陌生人,却没有同学的影子。陌生人大约有五十岁,脸色跟 土地的颜色差不多,是所谓筋骨人,又小又瘦,高鼻梁上架着副猪腰形金边眼镜。鬓发花白,但是他的嘴唇却还像孩童的一样鲜嫩。见了林少 平,他身子一弹迎过来,说:“你是林少平吧?我原是你三姐晓月的小学数学老师。目前又在同一所中学执教,在校同事们都称呼我老侯。 …。”随后就抓住林少平的手紧紧相握。他的手也呈深褐色,却软得像柿子,林少平像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带一丝惊慌地迅速把手 抽了回来。此人还东拉西扯上他晓月姐干嘛呢?俩人落座后,边抽烟边等人,没几分钟,同学的电话来了,是打给老侯的,听说林少平到了, 同学就让林少平去接;他说:“伙计,对不起呀,我报社有点急事,来不了啦。这真让人为难,说撤吧,菜都点了,老侯还说他已经提前把单 埋了。”俩人只好吃,边吃边拉扯闲话,都是不着边际的,直到喝了好多杯啤酒,老侯才亮明自己的身份,林少平顿时有了警惕,想到他那同 学的老婆在二中教务处工作,更觉不妙,一口酒便哽在喉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40章 老侯见林少平这样,也就不再绕弯子,将他的意图针针见血地挑明了。毫无疑问,这场所谓的朋友聚会,其实是同学帮助老侯挽了个套子,就看林少平是否入瓮。这座古老的县城被发源于广西境内南岭水系而北去 的宽阔浩荡的湘江分为东西两个部分。河上虽有大桥贯通,但若干年来,东西片区已形成了各自独立的体系,人们在生活上也形成了各自独立 的空间,彼此的往来并不多。县一中在东城新工业园区,市二中则在老城西钢铁厂附近;而老侯却知道东城腹地的春秋洗脚房“正规得很”, 可见他是考察过的,为这场聚会,老谋深算的他颇费了一番苦心。这让林少平有种被捉弄的感觉。 他边走边给同 学打电话,拨了好多次才终于接通了。林少平开口便骂:“你他妈的矬二猛,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矬二猛的大号 真的就叫矬二猛,是林少平的县中同学——那个曾热烈追求同班女生白如冰的腆皮男生;据说五年后白如冰没追到手,最终却将其同桌女生吕青 萍揽于怀抱……这时只听电话那头他说:“咋啦?这是咋啦?” 林少平铁青着 脸继续骂:“你自己是猪狗,就以为别人都是猪狗?”矬二猛委屈地哎呀了一声,说:“你龟儿子林少平,我只不过给你介绍个朋友,哪一点惹了你?要是不喜欢他,今后不来往就是嘛——你发这么 大的火,是不是他让你埋单了?” 林少 平知道矬二猛在装糊涂,说:“你混小子别跟我来玩这一套,你小子是哪路货色,未必我还不清楚?”矬二猛呵呵地笑起来,说:“老同学呀,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我女友和你晓 月姐皆在他手下讨生活,他让把你介绍给他,还敢拒绝不成?”“要不是你女友讨好卖乖,他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介绍千个万个,也不该介绍我。你这是害我呀!要是九中 知道了,哪怕我啥也没干,也只能卷起铺盖走人!”矬二猛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地说:“亏你林少平在部队摸爬滚打的时候且说当了四年副班长,胆子咋就这么小呢,比麻雀胆都不如 。你这算个什么卵事呀,就吓成那样了?”“我不是被吓住了,”林少平说,“我在县中读了数年书,这次又回了母校执教,多多少少对它还有一点感情吧!”电话那边这时候又发出一连串啧啧声,“算了算了,不要给我说这些,我听了头昏。”“我知道你不懂,像你这种油滑惯的混蛋小子!”“好!我油滑、混蛋;你高尚,这行了吧!我告诉你林少平,以后再遇到这种好事,想我告诉你也不可能,你不干就不干, 别损人——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哈哈!哈哈哈……” 数天过去,林少平都提心吊胆。吴校长天天往高三跑,每次来都向大家交代:还有百多天就高考,各位说话做事要检点些,对学生信息要随时随地保管好,绝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不慎,让外校知道体育及数理化、汉英门科尖子生家的电话和住址;据说那些掐尖儿的家伙——高考前夕把外校尖子生挖走。叫“掐尖儿”——不可能跑到学校来抢人,都是去做家长的工作,然后让他们悄悄地转学。我说个不好听的话,尖子生的家庭信息比你们家的存折还重要!存折丢失了,还有密码,密码丢了,钱被盗取了,还有警察帮忙追讨;尖子生丢失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教务处贾主任来得更勤‘话也说得更直白:现在,有人专门在其他学校养线人,请几顿饭局,下湖钓两水鱼给一点钱,让他们把本校尖子生的秘密泄露出去。我提醒大家,如果说有人找到你们的名下,你们要抵制诱惑,千万不能干那事,那是吃里扒外的事,干不得!现在所谓的线人,其实就是过去通常说的奸细吧;大家想想,如果有人叫你奸细,那会是个什么感觉?我相信大家,但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不听招呼,学校将通报上面而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41章 每次吴校长和教务主任这样说话,林少平都觉得说的是自己,禁不住耳根发烧。手机响了,分明不是矬二猛的,也不是老侯的,可他就是不敢 摸出来接,为了掩饰,他还故意走到吴校长面前,汇报一下他班上的情况。其实都是些老话,但吴校长总是侧着头,很认真地听。他讲完了, 吴校长还在鼓励几句。吴校长和教务主任对他是很信任的,最近两年都让他教高三,今年还当了文科班的班主任。这是县城一所职业高中,有 一幢三层楼的红墙建筑是六、七十年代末前几届师生用他们勤劳的双手一砖一瓦垒建而成的;校舍后有一片数十公倾的茶园也是前几届师生荷 锄共同开发的;操场前那一方杨柳依依的碧水池塘也是昔日师生们一锄一肩挑出来的;老校长、教务主任算是该校元老派人物了。相比而言: 现时高三共有十二个班,文理科各组建一个最好的班,叫重点班。重点班之下,又各有两个外语班(分设英、法、俄、德、日等五国语种外语 教师);林少平是体育兼美术教师,带的九班却属文科重点班。高三教师虽然格外辛苦,但他们在社会与学校都有地位,收入也高——毕业班学 生周末都补课,补课就会有补课费;还有堆积如山的参考书、模拟试卷,教务处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要得很大一笔回扣。教务主任从不私 吞这些回扣,他将回扣分成不同的等次,一分不剩地发给高三教师。直到半个月后,林少平的心才算安定下来。他查找手机的未接电话,没有一个是矬二猛和老侯的,这证明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好!林少平不是那种冒风险的人。林少平是过日子的人。能过上现在的这份日子,他觉得委实不容易。工作上并没有多少波折,从部 队退役后,他通过两年自学并考入省师范学院进修班且又分回老家小镇中学教书,几年后他曾经就读的母校——县中招教师,他来应聘,很容易 就被录取了,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吧!试用期满就调了过来。关键是生活上林少平有难言之苦。盲眼叔、大脚婆娘渐步入老年阶段了,家中兄 妹八人,他排行老七,幺妹丑丫两岁的时候被遗弃于村口道旁是好心的大脚婆娘捡到的;据说小的时候这弃儿患了一场恶病而两耳失聪;但她 以顽强拼搏的毅力克服了耳聋从小学终念到初中;在林少平入县中执教的那一年,在三姐田晓月精心辅导和社会众多好心人关爱下,其幺妹田晓 霞终以全市名列榜首也顺利考入了市二中。少平父母自然对两耳失聪的幺妹也是疼爱有加;或许是七兄妹相似被遗弃的遭遇,困难之际,少平 从入伍之初到参加工作八年自会拿出节余的一部分收入资助幺妹供读……人言:三姐田晓月结了两次婚,第一个丈夫于九十年代初就 离她母子二人而去;那一年他是大学生登山队队长,也是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勇敢者;在珠峰返营途中不慎突遭暴风雪跌落万丈冰崖——却给她留 下了五个月大的遗腹子……第二任丈夫是前任丈夫的战友,也于几年前在一次五十年未遇的黄河抗洪抢险中“光荣”牺牲了,只 是“光荣”的时候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七弟林少平前任女友是远在明情山下——青海湖畔的牧羊女桑金,是通过牧区邂逅相遇而认识的,据说后 来她嫁给了牧马汉子铁木尔错而做了别人的新娘……林少平现在的老婆便是晓月,晓月实际年龄比少平至少大了七、八岁,姐弟二人 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生儿子前,晓月就曾是幺妹的小学教师,她和林枫夫妇二人的收入得养活一大家人;生儿子后,她让大脚婆婆把主要精 力用来照顾其小孙儿。年龄上的悬殊,让她觉得对林少平直呼其名也很不好意思,哪怕两口子赤——条——条躺在床上,他把田晓月(生前大哥杨 帆娶晓月为妻)仍叫嫂嫂或亲爱的;他爱牧羊女是当小情人和女儿来爱的,爱第二个老婆是当成妻子和悄然成熟母性来爱的。他觉得这种关系 非常亲密,有股蔗糖一样的甜蜜的味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十二章 对晓月和自己分别从教的江州两所学校,林少平自真有一份感情,对矬二猛说的,并不是面子上的话。 十多年来,人家又没亏待你们夫妇二人,不产生一点感情才怪。俩人怎么能帮助对手挖自己学校的墙脚?尖子生都是学校的活广告,每年高考过后,只要有人上了北大清华,就扎一辆敞蓬彩车上街,以学生的名义去电台和电视台点歌;去显眼气派的酒楼大办宴席,说的是谢师,其实就是打广告。这么闹腾一番,等到秋季开学的时候,生源滚滚而来,财源也就滚滚而来——不仅学生多了,书费学费也水涨船高。 如果说没有这样的尖子生,那就惨了。好学校是拿大箩大筐装,择校费、学杂费样样都高,财务科的人跑银行存款,腿都跑断了;差学校却要把教职员工全都发动起来,去人家好学校附近,躲躲闪闪的,见到学生就拉,就跟路边店一样。可那管什么用呢?尽管你收的书费学费比人家低若干倍,可还是拉不来学生。 当林少平觉得事情真的过去了,才觉得该跟矬二猛联系一下,那天他骂矬二猛的话,似乎有些重。别看矬二猛一副油腔滑调的架势,他内心是敏感的,这一点林少平清楚。 这天是星期五,他放了下午学回家,刚在沙发上坐下,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一听就知道是矬二猛,他敲门不上敲,而是拍。 田晓月跑过去开门。可门不像是被晓月打开的,而是被矬二猛的声音撞开的。“哦,嫂子!”他又粗——莽又热烈地说:“我西藏一个朋友送了点雪山菌来,不敢吃独——食,分点让你们尝尝。” 林少平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小子装什么假!别以为自己是记者,就可以装出比总理还忙的样子来吓人。” 矬二猛这才做出刚发现他在家的样子,啊,少平回来啦?那我就坐几分钟吧。 林少平家备了鞋,但矬二猛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直接就跨了进来。他就这么个人。二猛是田晓月喜欢的客人,他不仅是林少平在县中的高中同班同学,老家也在同一个县镇。当然主要是他大方,收了别人的好东西总爱送些来,而且他说话风趣,少平老同学吕青萍说,念大学的时候,像少平上县中模样儿他除了读书,别的似乎啥也不会,连话也不会说,一年四季都穿着老蓝布衣服,一双网球鞋总是羞涩地露出大脚趾。一段时间,他特别讨厌自己的名字,觉得太土,在自己书本乃至背心上,到处都写上“厝尔猛”,过一阵又改成“厝尔梦”,可不管他怎样改,大家还是按他的本名称呼他。 现在的矬二猛完全变成了一个人,西装革履的,还搞了个背梳头;他肚大个子矮,但他看再高的人,目光似乎也要越过那人的额头;他言语粗鲁而直率,记忆力又好得惊人,流行的段子一背一大串,把人笑得前仰后合。毕业都数年了,他由当年自卑而腆皮的小男生变成了《江州晚报》的大记者…… 晓月也笑一笑说,“你就在这里吃饭吧。” 矬二猛稍作犹豫,说:“好,那小老弟我就吃了再走。” 晓月说:“干脆叫你爱——人把娃娃带过来一起吃吧。”矬二猛说:“不用不用,娃娃放学后被他外婆接走了,我爱——人青萍也过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十三章 月亮升起来,校园里万籁俱寂。晓月进内房打开书橱,书橱里放有一个记事本。却发现从记事本里掉下一张小信笺;她随手拾取一看 ,男主角是采用第一人称写给他的最初的情人:有时候会在看见月亮时,想起我最初的情爱。于是年少时甜蜜的回忆就好像波涛一样又涌现了 出来。进入幼儿园那年也就是我认识自卑的那一年。那天我正在画画,幼儿园吴阿姨走过来问我。为什么不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有沉默。吴阿姨又问了几次,我依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她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她生气了,她夺过我的画,撕碎了扔在教室的角落里。那画好像是一轮淡红略显黄色的月亮。那个时候,画画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也可能是我个人生命中惟一的组成,所以我想也没想就跑过去捡那些碎片。吴阿姨夺过我手中的碎片,又一次扔在了地上,还用力猛踩了几脚,那是一双鲜艳的红高跟皮鞋。之所以我记住了鞋的颜色,因为最 后有一只鞋落在了我的小手上。“你爸爸(生父在他5岁那一年因抢劫、强——奸而被判处无期徒刑。不久暴病死于牢狱里;生母则弃儿远嫁他乡…是好心的邻居 盲眼叔夫妇收养了这小孩…)是劳改犯,你就是小劳改犯。”这时候,有一个穿洁白小衣裙的女孩儿走到了我身边,她蹲下来,试图搬开老师的脚。她成功了,她稚嫩的小手搬开了吴阿姨的脚。她一边帮我捡画的碎片,一边笑着对我说:“小林,你好厉害啊,别人踩你的手,你都不哭。”她笑得很甜。她的脸是圆的,像是一轮满月,但要比月亮漂亮。我再没有回去那所幼儿园,而是在家里画了好多画,大脚婶娘说我画的不错,尤其是那轮淡红略显黄色的月亮,画得很美很圆。我常常想,或许思念久了,就会感动一些控制我们命运的人,因为我又见到了白如冰。县中,白如冰成了我的同桌。“真的是你吗?冰儿?”起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啊,想不到会这样见到你。”她也很意外,但是有一点我感到很遗憾,她没有喊出我的名字。事实上,以后我知道了,其实她并没有认出我是她幼儿园时的小林,她仅仅是觉得我很面熟。但不管怎样,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特别开心,因为每天都可以和白如冰在一起。她说她喜欢我画的月亮,却不喜欢我的谎话。我总是说些动听的谎话骗她。我告诉她,手指甲上的一个小白点表示有一个浪漫的爱慕者在喜欢你,我手指甲上没有白点,那是说没有人喜欢我。我还对她说过如果每天数九颗星星,连着数百天,然后在前一天的晚上把一面镜子放在枕头底下,你就会梦见你真正爱的人。她说不管是真是假的她都会去试试。突然之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问题似的:“要是梦见的是你怎么办呢?”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在她的梦中出现,但是在我的梦里真的时常出现她的模样和童年那轮美丽的红红的月亮。快乐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的短,那年麦子熟的时候,我县中三年匆匆地结束了,生命中的三年地离我远去了。我不是感慨生命的无情 ,而是害怕,害怕自己以后不会再有这样快乐的的三年,不会再有和白如冰在一起的三年。高中毕业以后,白如冰如愿考取了省外另一所重点大学。后来她远渡大洋去了美国转而又去了澳大利亚,我报名当兵来到了部队。服 役期满后,我到了一所中学教书。虽然清贫了一些,但是还算是稳定,业余时间写些稿子给报社,也有机会拿点稿酬。有一天我似乎在街上看见了如冰,也好像不是如冰,而是另外一个人。但是不管怎么样,每个无云的夜晚总还会有美丽的红红的月亮出现,不是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十四章 这是笔者近日赶赴瑶族山区采访一个真实而又非常感人、非常感人的故事,是师生情谊抑或爱情? 今年初春,在燕山深处,新近又陡然冒出了一座孤茔;正当杜鹃花盛开的阳春三月,村里放牛的孩子们说,每当夕阳西下,他们就看见县中一男老师走到向阳的后山坡上,他背靠着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千百年来被风吹雨打得千疮百孔了;他就这样直望到霞光渐渐黯淡下去的时候,然后他就走回家去。 镜头一:聘师启事 我妹十二岁,姐姐英子诚聘一定学历的适意者来田家院执教…… 2012年7月2日 “哈哈!年薪五万。该不是聘婿吧?”经这一点拨,大家似乎明白了,林自强年芳二十二,县师范教师真像个女婿伢呢。 林自强也感到蹊跷,该不是闹恶作剧吧?不管怎样看看去! 第二天,林自强蹬车来到了田家院。田家院三面环山,一面平川。田晓英的家就在村院正中。然而世事竟是如此巧合而又颇具戏剧性:眼前亭亭执意地拿了一纸五万巨款的小英姐姐是两年前他班里的一个女生。 小英姐姐略显苍白的脸神秘地浅浅一笑。签合同了,一条一款,发了吧;林自强方才知道,小英十二岁父母双双去世了,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想起姐姐临走时对他自己这样说。 小英姐姐!笑一笑,快乐些吧。 镜头二:2012年9月 两个小时的授课。小英姐姐有时也在妹妹一旁默默听他很认真地讲解着。 一个大男人,俩弱女生,有意思呢!村里人善意地议论着。林自强不愿看到往小英姐姐身上泼脏水;有的时候,他会善解散人意请乡邻好友。或扫一扫院落,或荷锄浇水。姐姐授课房间总是一尘不染,水缸里也是满满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相信自己定能赢得小英姐姐的芳心。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田家院间的小路上,小英姐姐略显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些许红润。林自强出了一道试题,一式两份。天上有明月,夜夜照相思。她似乎沉醉于爱的梦幻中——亲爱的!让我们今生牵手走下去好吗? 镜头四:2013年3月 春风又吹绿了田家院后山腰的林木。一年终考之后,林自强自信一路高兴地要告诉小英姐姐,英子妹妹经过这两年的刻苦努力终有所收获呀! 一踏进小英姐姐的房间,林自强懵住了。他心中的安琪儿没有血色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众乡邻也禁不住潸然泪下。“怎么了!她怎么了?” “光夫!光夫!”病危中小英姐姐微弱喘着气念叨着他自己的名字。在其心爱人的怀抱里她的话断断续续、声音哽咽:“命运这样安排我们!”原来一年前,上任村服装厂副厂长的小英姐姐忽然莫名地感觉尿道有异常的灼痛。骨髓科大夫不间断地诊断 ,诊断之后再度高烧,终于成了常态。妹妹在县城念中学,好心男友抱着她每天跑医院,做了b超俱无反应;五个月后继而全身灼热不适便伴有小血疱。确诊后是中晚期急性淋巴血癌,和幸子(八十年代初日本小说《血凝》女主角)一样的急性白血病。随后的切片、抽骨髓试验;小英姐姐想重新回到原工作岗位是可想而知了,男友尽可能留住她最后的青春时光上网找寻匹配骨髓及其它疗法偏方,姐姐似乎极爱护她自己的漂亮而积极地配合化疗企盼奇迹出现;一年后眉目清秀的她一头披肩长发也渐渐脱落,男友也心情激动地说那是受化疗的恶果影响而导致患者免疫力奇差。她正当18岁青春灿烂往后有更多人生要经历;然而就这么一个可能刻骨铭心的师生情爱也要了了定数吗!她父亲是因公而死的。小英姐姐没有可依靠的亲人,唯有她这双嫩肩默默撑起家庭的生活重任;这五万巨款是她攒给妹妹上大学的。“你答应我小英妹妹幸福吗!”“答应!答应!我们到长沙,到北京。我要请国内最好的专科医生……” 他们二人紧紧牵手相依在一起,唯有泪千行!他们的泪水像小河涓涓流淌着…… 镜头五:2014年4月——清明节 在田家院后山腰上新近冒出了一座小小的坟茔,有一位单薄而略显成熟男子的身板伫立在向阳坡前的映山红花丛中,也就是本文开篇的那一幕感人场景。 “小英妹妹,今天我们在此朗诵一课语文吧,让姐姐也听一听,看一看!”他们的身旁,这时候有小鸟儿振翼翱翔,还有绿草花香;他坚信,这其中必有她,那位住在黄金宫殿里的姐姐灵魂在永远、永远唱着同一首情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十五章 晓月进了厨房。其实矬二猛并没打算留下来吃饭,他只是想把晓月支开,拿了钓鱼工具坐到池塘边好跟林少平说话。林少平递上一支烟说,“我那天说你油滑,骂你猪狗混蛋,没得罪你吧?”矬二猛喊了一声,要是那就把我得罪了,我坟头上的草都埋人了!我刚毕业的时候,跟你们一样教书,只不过你们两口子是 在县中学,我是在乡中学吃粉笔灰。当时我是那所乡中学文凭最高的,可他妈的口才太差,茶壶里煮汤圆倒不出来,往讲台上一站,老半天嗝 不出一句话。人家开始还对我刮目相看,后来就把看白了,说我是冒牌货。两年半过后,乡中学就把我踢了,踢到哪儿?踢到那个乡最高一座 山上的村小学里!在那山上撑持了几十年的一个老教师实在教不动,要回家了。他也姓林,他有一个儿子那时在念师范据说待其退休接替执教 ——是学校唯一的教师。我是春节过后上山的,从早上开始爬,天黑差不多才到。整个一座破庙子——应该说是座破山洞里的学校!林老师正拄棒 等着我呢,听到脚步声,他拄棒迎出来了,哪像个教师呀,脸那个瘪,背那个驼,头上稀疏的白发在寒风中颤动。他拄棒把我领进篾笆墙围成 的寝室,指着床上的枯草说,矬老师,这枯草我就不带回家了,留给你,山上冷呀。随后他用干枯的手摸了摸我带来的被子,说这被子薄哟, 你睡觉的时候,把四边拶紧,免得透风。然后他又从一口破木箱里摸出半把挂面和干菜,说矬老师,我没啥欢迎你的,就留了这半把挂面、干 菜吧……这故事林少平听他讲了好多回了,每次他都讲得那么投入。他说:“少平你知道我当时想干啥吗?我想跪下去把面前的老人叫声爷爷。从小到大,没有哪个外人像他那样瞧得起我和关心过我…。 。” 矬二 猛起身去餐桌上扯了张纸巾,擦拭被泪水打花的眼镜。 林少 平说:“算了二猛,别去想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矬二 猛重新把眼镜戴上,接着说:“那所学校加我这个教师在内,全校只有十三个人!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学校离村子远,后面又是乱坟岗,晚上 一个人睡在那里,听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乱坟草岗上且不时窜出毒蛇、百脚毒虫什么的,害怕呀!高寒山区秋风一吹就下雪,稍不留心校 舍和寝室就被雪压塌了。教了一年多,我神经上这出了毛病。刚上五分钟课,我就把讲桌上的铃铛举起来摇,下课了,下课了!学生还没跑出 教室,我又开始摇铃铛,上课了,上课了!我并没有疯,我只是这样来发泄。又过了半年多,我想这不行啊,这会误了孩子们,我不想待,走 了行不行?我走了,说不定还会来个像林老师那样负责的人。于是我就走了,没给任何人打一声招呼……你说我油滑惯了,这话不对 ,现在想起在那山上的作为和后来的逃跑,我心里还愧疚。老实说我对不起那里的家长和孩子。” 林少平说:“ 我不是在给你道歉嘛。” 矬二猛将厚而小的手掌 一挥钓鱼杆,道:“用不着,完全用不着,因为我后来真的变得油滑了。我离开那山上,事隔不久就听人们议论说那林老头的儿子念毕师范便 接替本人回了原村小学执教;而我等于就是甩掉了公职。钱没一分,就去县城里闯。什么事没干过?去河码头当搬运,在城里掏下水道,做小 工—拾废品—当棒棒军,甚至去城背后的阴阳坡为人掘墓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十六章 矬二猛咽了一口口水,便顺手端了杯青茶呷道:“现今阴阳坡开发成了绿色茶园——而那时候你与晓月姐刚调县中教书,可我哪敢去找你们呀。不过,那么一阵胡搞,倒把我的胆子搞大了,话也逼出来了,灰飞烟灭的雄心,也跟着复活了。于是我跑到了江州市。当时根本没想好要干什么,也是机缘凑巧,我来的时候,恰逢《江州商报》招记者,我去参应,一考就中了。《江州商报》招的是临时记者,把我们不当回事的,没有固定工资,只是根据我们的上稿率算钱。我念大学时毕竟读了那么多书,更重要的是,我在平民底层混了那么些年,这下全都派上了用场,我写的稿子,上头版的多得很,可我挣的钱还是比人家正式的职工少几倍。我那时候还是光棍一条,想找个女人,成个家,没钱怎么成家?我拼了命表现,希望《商报》把我调进去。那时候我不抽烟,但我身上随时揣着中华烟,见到领导就发。这又怎么样呢,人家照样不把你当回事。于是我想,不能在《商报》一棵树上吊死,我既给《商报》写稿,也给《晚报》写,还给《时报》、《读者》、《知音》等多家报刊杂志写,只不过多用几个笔名罢了。后来,《商报》知道我这么干,领导把我找去大骂,人家不是骂我油滑混蛋,也不是骂我猪狗,而是骂我粪便!可他们又离不开我。继续让我干,只是依然不调动……我也不是好惹的,自那以后,我就不仅给《晚报》和《时报》、《读者》等写稿,还把《商报》的策划透露给他们——说白了,我当起了线人,也就是奸细!” 林少平的心里怦地响了一声。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矬二猛接着说:“《晚报》把我挖了过去,解决了我的户口问题。但我告诉你,我在《晚报》照样当线人!我把《晚报》的策划又透露给《商报》和《时报》、《读者》等,他们再付我一笔不菲的酬劳。你对办报刊不熟悉,不懂得现在的报刊杂志都是策划出来的,策划是生命线,谁策划得好,谁就有发行量发。我这么一搞,商报领导反而对我客客气气了,那个骂我是粪便的人笑着对我说,狗日的矬二猛,你真是一根铁线草!他说得好!少平你生在乡下农村,也应该知道铁线草是啥玩意儿吧,那是一种呈藤状的小草,哪里有土哪里生长,农民锄地的时候,一锄将它挖去,扔在荒坡上,这没关系,哪怕是乱石骨子坡地,只要有一丝土层,它就要生长!反正不被牛羊吃,不被剁成酱,它就能生长!你说它贱也可以,说它生命力强也可以,随你的便。” 这些事情,林少平还真没听说过。他拍了一下矬二猛的肩膀,说:“兄弟,佩服你,跟你一比,我觉得自己过得太平庸了。” 矬二猛又恢复了自信,说:“别给我二猛灌迷魂汤,我有几斤几两,未必我自己还不清楚?刻在我脸上的就只有两个字:左脸一个卑、右脸一个微,合起来念就是卑微。” 说这话的时候,矬二猛在自己的脸上用指头一笔一画地刻,这让林少平不由得涌起一种酸楚。他说:“哪能呢,你现在是名记者了。” 哼,名记者,那都是过去时了。“任何”现在都是过去时,我们说“现在”的时候,它就已经过去了。就这么回事。我只相信未来,但我对未来没有把握。谁能把握住未来呢?你林少平把握得住吗?你晓月姐跟第一个男人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他那么年轻就会死吗?她带着儿子石蛋跟你生活在一起,石蛋那么聪明你们把他当成金包卵,可你们知道他的未来吗?你们如果不好好给他攒些钱,将来怎么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你们上有老,下有小;姐妹众多,光是把他送进大学,也会把你们磨死!眼下看起来你们的钱够花,过几年就不够用了,早几年你大哥“光荣”了,二哥二嫂却另起了炉灶;两耳失聪的七妹在念高中,二老的身体似乎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一大家子又只靠你们两口子挣,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喊天了。—林少平无力地笑了一下,说:“这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况我这人也不习惯把事情看这么远。” 矬二猛没有顺着林少平的思路说下去,便直接了当地问:“那天在农家乐钓鱼——老侯怎么跟你说的?” “还怎么讲,他不是来掐尖儿的吗?他让我把我们县中尖子生的家庭电话和住址提供给他。”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他说没说你提供一个给你多少钱?” “还没谈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想谈。” 矬二猛沉吟片刻,说:“少平,你可能确实比我高尚,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你。但我觉得,有一个观念你没扭转过来,我在教育系统采写过好多稿子,知道许多尖子生家里都是很穷的,快高考才来摘桃子的人——照你们的说法,是掐尖儿——往往能给他们优厚的待遇,把他们从经济困境中解放出来,这有啥不好?我觉得,只要对学生有好处,就算不上卑鄙。像我,把好的策划提供给别的报社,让大家来比拼,让读者有更丰富的东西可看,我也就觉得自己算不上粪便。就好比鱼饵要引鱼儿上钩——你说呢?”林少平没表态。 矬二猛站了起来,说:“少平,我是认你作铁哥们儿才给你讲这些的,你自己考虑吧,想通了就给我来电话,直接给老侯去电话也行。” 他没有吃饭,收起钓鱼工具径直走了。 林少平把他送到楼下路口,望着他渐渐远离湖畔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十七章 矬二猛的老婆是从舞场上“抢”到手的。他曾经对他的好友说:舞伴是个很默契的字眼。偶尔在舞场上搭手的不一定是满意的舞伴。 舞伴是舞场上双方自认长期固定的。每天早起晨练的舞场上,总是聚来很多的人,其中有现学的新手,有精到的老手,时间长了,大都会有一 个比较默契的舞伴。这舞伴有老的伴个年轻的,丑的搂个漂亮的。人们原本不相识,何以跳到一起了,这是个很不能在言语上说明的问题。就 如矬二猛跟他的舞伴。他说:她是那种人群中常见的女孩子,不会一下子引人注目。却有个好身材,细细高高的,腰身挺柔韧。绵柔的纤手,给人一种女性 的语感。最初矬二猛和她都是来学跳舞的,老师教完随便搭手,就有了第一次机会。七月的天气很热,跳几步便大汗淋漓。末了她说了句很人—— 性的话:看把你热的,都是我太笨。既然是学跳舞,大家搭手都很随便,老师一声令下,男士便快速主动出击,“抢”一个到手,慢了就只能 去一旁站着看,女士相对要少。有了第一次跳。接下来就还想找她。又怕她并不在意,走过去的脚步就有些犹豫,这时就早有男士捷足先登了 ,他的目光只好又向别处游弋,可别处的早已被其他男士搭上了手,好不局促。就在他准备“靠边站”时,发现她还在那里站着。他走了过去 。揽起她的小手时竟有了份感激。以后便是他朝她走去时:她也向他走来,他再也不愁找不到舞伴了。有两个早上因事他没到场,怕她 又有了新伴,犹豫中她又看着他走来。他说这两天学了什么新花样,她说她也没来。巧也不巧。有几天下小雨,早晨起床他须出去活动,到体 育场一看还有人在跳。雨停的时候,人来得更多起来,可就不见她的影子。临时找个舞伴,还真不和谐。再换个还是如此。看来这舞伴非她莫 属了。她不善言语,他也不善交谈。舞曲一个接一个,响得震耳,交谈什么呢?舞场散了,各自遵一声再见,推车上班去。有那么一天,她说跟你跳这么长时间舞了,还不知你性啥。姓矬,你呢?复姓诸葛,是个冷姓。真是个冷姓,想起《三国演义》中有 个诸葛孔明,这里出来个诸葛小姐。舞曲仍在早晨蹦蹦嚓地响着,他们的舞步慢慢娴熟。时常低着的头也抬起来了。早晨的舞场不讲素质,且多不自带舞伴,舞伴的组合多有一种随意性。总是见舞曲正进行着,女孩突然摆脱对方独自退出场外的事发 生。男的必很尴尬,站在舞场中央不知所措。这男的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一天散场逢着本单位一女士,问她为何没好好跳。她言语了一套理 论,说有的男的不是来跳舞的,你没法和他跳。这理论着实让矬二猛惊奇。有的男的不是来跳舞的是来干什么的,占女性便宜的?舞场人多, 尤其双休日,总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男人的手和胸无意中碰到对方的某个部位也是常有的。可没有想到女性会如此敏感,把你看成一个“ 不是来跳舞的男人”,多么可怕。于是两天里矬二猛都显得谨慎不安,同诸葛小姐隔开一定距离。弄得诸葛小姐说他心不在焉的怎么了。这之 前诸葛小姐被人碰撞站立不稳,他还下意识地揽过那柔韧的细腰,跳自由步的时候,手腕也曾碰到过诸葛小姐不大丰满的乳——胸,诸葛小姐可 曾在意了吗?他说他怕碰了她。你那么君子。诸葛小姐露一口洁白整齐的牙笑了。矬二猛也笑了,原来女孩不一样看人。这么跳着的时候,就想像这诸葛小姐是干什么的发。学生?有点儿像,暑假学生没事,早晨锻炼锻炼;要么是职员,每天七点四十分 乐曲结束,她都走得很快,赶着上班?学生也有假期打工的。她把矬二猛想成干什么的?银行的。矬二猛笑了,他不知哪沾了银行的气。他们 却始终是未言明各自的职业。问她的名字,她说不好听。两个字还是三个字?三个字。不是花叶枝梅什么的吧?那倒不是……矬二猛说他们俩何时不想再来了,就先打个招呼。她说那是。有次早上遇见个朋友,半路散了会儿步,告别已经七点半了,赶到舞场一看,她还站在舞场一角。他说你没有跳,她说她在看人家跳 。没有埋怨也没问原因。他们跳了最后一曲就结束了。每天的跳舞,就像是赴什么约似的,不去或是去晚了,总觉不好。可就有一天,她没有来,矬二猛也干等了半天,找别的舞伴怕跳不和谐,或被人拒绝,或是被敏感者莫名其妙地甩在舞场上。第二天,第三天……她一直没来。矬二猛有些茫然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么她会事先打声招呼的,他们曾经有的。会出什么事呢?她本是个性情温和、稳重的女孩子,是过马路不注意或晚上遭了什么不测?忙翻这几日的报纸。就见晚报上有这么一 条短讯:城北路口今晨6时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一骑车女子被违章卡车横撞身亡……不,这不可能是她!诸葛小姐还会来的,一定会来 的。又是多少天过去了,那位笑意可掬的诸葛小姐还是没有来。这之后矬二猛又有了一个合适的舞伴,可不知怎的,总是时时游弋目光,在舞场上找寻那个熟悉的影子…… 于是,这新的舞伴便成了他现在的老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十八章 春雨绵绵,草长莺飞。 江州城位于湘、桂两省毗邻大瑶山南麓一片广阔的河滩上,四周大山围困,加上汤汤湘江水穿城而过,因此,每逢雨季,到处都是湿洇洇的,飘荡着深蓝色的雾蔼,让人感觉天永远不会晴了,所有人都要霉死在这低洼的山谷里…… 河西城的百花二中与河东新工业园区的凤凰县中一样,都是市里数得上的好学校。百花二中办学的年头比凤凰县中还要早,校园内树木成林,湖水清澈见底;春风一吹,湖畔枝芽绽放,在细雨中流淌着嫩黄的光芒。在洋槐树丛中,耸立着灰色的教学大楼,底层大厅里,迎面立着块巨大的倒计时牌,上面写着距高考还有多少天,字迹如血。这块牌子,每到秋季开学的第一天就竖起来,它不说话,却是最有威慑力的指挥棒,学校的一切工作都围着它转动,全校师生匍匐在这块倒计时牌底下,似乎忘记了梅雨,也似乎忘记了春光…… 这天早上,林少平一路晨跑刚进大厅,近花甲之年的教务处老马主任就从旁边的传达室蹦出来了。看样子他是在等林少平,而且等得很兴奋。他蹦到林少平身边,撞他一下,示意让他到外边去。 林少平跟着他穿过篮球场,再过两条林荫道,来到一个僻静的小花台前。老马主任问林少平,“上午没课吧?”林少平说:“没课。”老马主任踮着脚,认真地向周围瞅了瞅,发现确实没有人,才拿肥胖的手掌蒙了嘴说:“我们搞到了一条大鱼!”说到大鱼时,用的是气声,显得格外锋利,像已经把大鱼切割开了。本应离休的老马主任却是学校的红人,吴校长很倚重他,他也确实老辣、能干,对人又没什么坏心眼,但他有个习惯让新、老教师们不大喜欢;爱说悄悄话。哪怕多人在场谈着同一话题,他也会突然凑到某一个人的耳边说上几句。 不过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是搞到了一条大鱼!林少平比老马主任高出一头,他把头低下去问,“哪里搞到的?”“一说名字你就知道了,”老马主任声音颤抖地说,“田晓霞!”林少平“哦”了一声,不是兴奋,而是被镇住了——就是全国物理竞赛得第六名、却两耳失聪的那个女生?老马主任说;“是呀,就是她!”林少平心里说:小妹田晓霞自幼就两耳失聪却是他们家人最疼爱一个。这时他嘴上却说:“她不是保送生吗?”老马主任说:“保送啥呀,凤凰县中根本就不同意她保送——现在是我们不同意她保送。她自己也想参加考试,那妹子壮志凌云的,说她不仅要上清华,而且要以全省状元的身份上清华。” 直到这时候,林少平似乎才反应过来:小妹田哓霞是老侯、晓月姐所在凤凰县中的尖子生! 老马主任说,“我们把她放在你班上,你要给我像大熊猫那样保护好啊!”—林少平却在那一瞬间有些走神。眼下他带的是理科重点班,像田晓霞这样的理科人才来了,肯定是交给他,这没说的。可恰恰因为这一点,使他走了神。—老马主任捅了他一下,“你别太高兴,我告诉你,要是中途出了差错,她被人从我们这里挖走了,我找你算账。”林少平说:“那当然,那还用说么!”他还是有些走神。花针样的雨丝扎进他的头发和眉毛,在里面银亮地闪烁了一下,又消失了。而他的心海却像春风吹动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老马主任却催促道:“快走,吴校长早已经去那里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四十九章 —林少平以为要往校园外走,往年这时节掐了别人的“尖儿”,只要父母要求陪读,就在校园旁边给他们租一套房子,房租费、水电气费,都由学校负担,此外每月再给一定生活补助。但老马主任没往校门口方向去发,而是拐几道弯,进了红楼。所谓红楼,就是教职工宿舍楼,灰不溜秋的,与“红”根本不沾边。红楼分为a、b、c三座,a座修的时间早,房子旧,设计是前苏联那种火柴盒式砖瓦结构,因此至今都无法将它变成商品房。还是照以前的规矩,分给谁谁住,只是房租逐年提高。林少平记得,这套房是老校工梅婶的,梅婶已退休多年了,其老伴打鼓佬半年前去世了,而今她是孤家寡人。听说她在南宁有个女儿,但女儿工作忙,回来看她的时间不多。林少平想,梅老太婆差不多被大家遗忘了,吴校长怎么会想到把人领到这里来呢?原来。梅老太婆已经被赶走,这套房给了田晓霞的母亲。当然名义上还是梅老太婆的,但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回来住了。她去了乡下老家,和堂弟住在一起。按吴校长开始的意思,是让田晓霞的母亲跟梅老太婆合用一个套间,先给田晓霞的父母商量,但他们说:“如果这样,晓霞就不到你们学校了。”吴校长只好对梅老太婆说:“你年纪大了,去南宁跟女儿住吧。”梅老太婆以为校长关心她呢,笑着说,“我住不惯大城市,再说我一个人过也自在。”吴校长没办法,才把让她腾房的意思说了。梅老太婆久久地望着吴校长,她那被白内障蒙住了大半的左眼,像古钱一样,没有光泽,只有质问:“你们要赶我走?我在这学校锅炉房干了一辈子,服侍老师,也服侍那些娃娃。现在不中用了,就赶我走?”接下来吴校长是怎么给她讲的,人们不十分清楚,反正梅老太婆带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据说吴校长送梅老太婆出校门的时候,流了眼泪,感谢她识大体,顾大局…… 来开门的是学校的罗会计,她曾是林少平高三同班同学;罗女士吐了吐舌头,还做了个不明其意的手势,很神秘的样子。俩人进屋后,林少平发现屋子里干干净净,连天花板都纤尘不染,这显然是梅老太婆离开后学校派专人来打扫过。说话的人在里屋,气氛格外肃穆,以至于老马主任和林少平进去后,吴校长也没介绍一下。林少平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女生,她的脸色和嘴唇都略显苍白,跟众多成绩优秀的孩子一样,眼睛里有远远超越她这个年龄的成熟,但对学习之外的世界,可以说是麻木的。母亲给吴校长说事,分明是说她的事,只要她插一句话,就会比母亲说得更清楚,可她一声不吭。她父亲则显得异常傲慢,坐在靠窗的位置,头一直昂着,长条形的脸上绷得很紧,秃亮的额头上暴露出几根坚硬的血管。 据说眼前女生和小妹田晓霞是两耳失聪的孪生姐妹,当年父母生下这俩孪生姐妹时因家境贫困便将较小的一个另送养他人……这家户主也姓田,眼前女生叫田晓岚,她妹妹田晓霞眉心间却有一颗不大显眼的朱砂痣。 当下林少平在吴校长和他们谈条件时听明白了,田晓岚的母亲本是没有工作的,现在学校给她解决工作了:“进学校图书室当管理员。田晓岚来百花(现校名是市云龙二中)的一切费用,悉数减免,每月还要领取四百元生活补助。此外,如果田晓岚考上了省状元,学校奖励八万;市状元,奖励五万;省市状元都没拿到,只要上了北大或者清华,奖励三万。” 听完吴校长的话,田晓岚的父亲开腔了,他说:“老吴,奖励数目就不能提高些?”他的目光是居高临下的,嘴角微微上翘着。 吴校长把上身朝他倾过去,带着申辩的口气说,“老田啊,你没看到问题的实质,实质不是奖励那点钱,而是解决了你爱人的工作,对不对?我们又不是高考过后才给你爱人办手续,我们是现在就办,马上就办!说个不该说的话,哪怕田晓岚到头来只考了个一般大学,可她妈妈已经调过来了,是我们的正式员工了,后半辈子也有个组织,有个着落对不对?” 田晓岚的父亲将脸一扭,“晓岚不管到哪个学校,人家都会解决我爱人的工作!晓岚又不光是物理成绩好,她各科成绩都好,中省状元的可能性极大,想想啊,一旦她中了状元,你们学校就是好多年的活广告啦,就发大财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五十章 —吴校长被堵住了,翻了翻眼皮,将右手背在左手掌上一击,“好好好,要是中了省状元,奖励十万,就这么定了!但其他几种奖励办法不变,可以了吧?” 田晓岚的父亲这才勉强笑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吴校长说:“老田,有些事情我们先说断后不乱;要是别的学校从你们手里把她挖走了,你可要付违约金啊。这个我们是要签合同的。”言毕,吴校长摸出了一张早就拟定好的合同,合同上唯一空出来的地方,就是奖励数目和签名。 田晓岚的父亲拿过去看了好多遍,说:“我希望学校能预付三两万块。别的事你们放心,我田茂福是讲信用的。” 对这个要求,吴校长竟一点也没拒绝。看来他早就想到了,不然他把罗会计带来干什么?吴校长亲自往合同书上添上这一款,罗会计也从坤包里往外摸钱的时候,林少平进厕所去了。他刚刚进去,老马主任也挤了进去。厕所很小,林少平便贴墙站着,让主任先方便。老马主任边撒尿边说:“狗日的,家有贤才就这么霸气,难怪家长们都把自家孩子往死里逼!”由于坐在那里当木桩当得太久,老马主任的嗓子有点嘶哑,样子也有点不高兴。林少平哼了一声,问:“这么大的一条鱼,是咋从凤凰县中那个池子里捞出来的?”老马主任这才又得意起来,手向下一钩。林少平低了头,老马主任这才对着他的耳孔说,“我们在凤凰县中养了一个线人,这事你知道就是了,绝不能外传!你也不要问那个人是谁,这个我不会说的,这是绝密——唉,今冬我老马这教务主任也该让位给你们年轻人了……” 林少平吃惊地“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但他心里有话。他心里的话是对侯健虞说的:“老侯啊,你在捕蝉,黄雀在捕你呀!” 老马主任出去了,林少平也出去了。他忘记了解手。 上午第四节课是林少平班上的自习课,他把田晓岚领进教室的时候,吴校长、老马主任和田晓岚的父母亲都跟了来。教室靠后门边已新添了一套桌椅,但并非意味着田晓岚就必须坐在那里,她愿意坐哪个位子,由她自己选,她选中哪里,哪里的同学就得让。同学们都不认识田晓岚,但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田晓岚本人没有任何表示,倒是她父亲走进教室,东瞅西望的,还虚着眼睛吊墨线。他看中了正中一个位子。教室里坐了七、八十人,十分拥挤,他侧身挤到那个位子旁边,将桌面敲了敲。吴校长在外面说,“好吧,就坐那里吧,张鹏程让一让吧。”吴校长很有些怜惜,因为这黎黑男生也非常优秀,特别是他曾独得市中学生校运会10000米马拉松比赛第5名……也是这年春百花市中第一个走出去的优秀航空生——此是后话暂不提;这吴校长这么一说,张鹏程立即站了起来,一言不发,低头腾书桌。 这时候,林少平的心里尖锐地痛了一下。当张鹏程去了后门边,田晓岚坐上了张鹏程的位子,吴校长、老马主任和田晓岚的父母也都已离去,林少平才站到讲台上去,给大家介绍这个新来的同学。大家对田晓岚都是有所耳闻的,带着复杂的情绪望她一眼,又埋下头做上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林少平把这间他熟悉透了的教室反反复复地审视,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都觉得教室正中是一块疤。他走到张鹏程身边,说:“你也选个位子,你选中哪里,林老师就把你安在哪里。”他的声音那么大,全班都听到了,他甚至都没有想一想,要是张鹏程说我要回我原来的地方,他该如何处理?他能够让田晓岚让位吗?别说真的叫她让位,只要有这么个意思,她父亲知道了,也会把宝贝女儿带走——他林少平就是江州一中的罪人。其实,林少平敢那么问张鹏程,是因为他心里有数,他不需要想,就知道张鹏程不会提任何要求。这农村娃儿,别看长着一张黑沉沉的包公脸,内心细致得好些女孩儿都比不上。虽然林少平高三才接手教他,但很早就知道这个学生,他父母都是农村进城的某矿工建筑工程普通劳动者——俗语说的钢筋泥瓦工。当年市百花中学有一幢三层楼高的建筑就是他们一手承建装修的,张鹏程还在优秀教师田晓月所教的初小时,林少平就经常在村矿工工地上看到他,那时候他就常常代父亲睡在简陋的工棚里守材料,矿工工棚里潮湿、黑糊糊的,他的脸孔也总是黑糊糊的。后来,他来市一中读书了,搬迁他父母建筑装修的校舍的教职员工他都认识,即便不知道姓啥,也是老远打招呼。 张鹏程或许听出林老师不仅是在为他抱不平,而且是可怜他(毕竟林少平也是农村走出来的教师)。便抬起头,带几分故作的轻松说:“林老师,我就坐在这里,这里能吹到风,很安逸!” 林少平没有再说什么,心里酸酸地出去了…… 正午夏日的阳光从头顶直射而下,有人在矿区基建工地上放开嗓门儿粗犷地歌唱,歌词是这样填写的: 她的脚步长长呵,长长 那是她丈量家乡黑土地的量绳吗 她的头发长长呵,长长 那是她梳理家乡黑土地的长风吗 她的歌声长长呵,长长 飘满生她养她的家乡黑土地 她的眼眸恍若夜空中的星子晶晶亮亮 她的爱长长呵,长长 象月光下家乡的清泉滋润你焦渴的心田 深情的乡女园丁 唯独没生长长的心思呵 于是,家乡黑土地又多了几缕别样的歌声 乡女园丁的十二月都变得长长…… 林少平一直压抑着某些想法,可当他中午下班回家,看到女友,那想法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就这么一直守在家里吗?那一年春天,田晓月领头一批刚刚四年省师范大学毕业的实习女生披千里风尘远赴新疆支教;田晓月所在的小村落学校是维、哈萨克、汉民杂居地,它座落在天山脚下的有一片红柳林的草原牧区、校舍简陋;而她所支教的班级里也有汉及维、哈萨克、回等50多个少数民族孩子。林少平喜欢开玩笑,当时管晓月姐姐叫“田老师”,因为她教了多年的中小学,桃李满天下。田晓月性情温和,从不生气发火,对学生循循善诱,对家人百般体贴,盲眼叔老夫妇间磕磕碰碰,唯靠她化解。少平七姐弟间也因此和睦而互助互爱。然而就是去冬一场罕见的大雪降临天山牧区,由于她所执教的班级校舍简陋、四面漏风被一场雪崩压垮了。为抢救校舍留宿孩子她与另一个支教女生也光荣献出了她们自己火红的青春。(人说田晓月16岁便走上了实习讲台…她“光荣”时年仅30岁,另一个支边女生在大学里读了四年书,一转眼面临毕业,找工作摆上台面。四年前拒绝服从父母安排,自行决定大学志愿时便领头一班女生远赴新疆执教)。她们师生二人的坟茔就是在那一片红柳林岗的空地上……林少平现任女友也不愿当未来的全职太太,那种枯燥和无聊,是有工作的人难以想像的。她出生于本县一个普通矿工家庭,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书,在小县镇及江州市区东西两城很多家单位都打过工,还去零售过晚报,只是那时候不认识矬二猛。与林少平交往前,她也有过一个男朋友,她身高只有1米五几,由于长得玲珑可爱,被某公司一个推销员看上了。那推销员天南地北地跑,结识两年,二人相聚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她想跟男友一起跑,但推销员不同意。说那不是女孩儿干的事。事实上,这两年过去,俩人的感情都淡了,有没有对方的存在都不重要。后来,推销员终于提出分手,她一点也没犹豫就答应了。所谓的“爱情”并没给她带来快乐,分手也就说不上痛苦。当母亲为她去省电视台某“相亲会”栏目报名,主持人打电话来谈到林少平的时候,她根本就没计较年龄,立即被林少平的工作及部队特殊经历吸引了。对未来的男友,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不长年出差就好!跟林少平一见面,她觉得这个人成熟、稳重而诚实,再说他和自己一样,没有孩子拖累,对一个再度想拥有爱情的女子而言,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由于文化不高,又没有什么特殊爱好,这网名叫“苦瓜人生”的女子独自在家时就只能看电视或者上网购物什么的,有时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剥瓜子,瓜子壳堆成小山似的。这日子好过吗?很不好过的。林少平的心意,也不是让她在家当未来的“全职太太”,可是,叫她出去找零工,不是端茶送水就是洗碗刷锅,说实话,林少平舍不得。再说他面子上也挂不住。反正家里还要个人做饭呢,江晓兰嫂子与大哥杨帆夫妇二人留下的孩子还要个人接送他上下学呢,与其拿钱请人,不如让自己未来“老婆”干算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五十一章 —但林少平不是这样设想的,为给女友在市一中谋个职,他不知找吴校长多少回。 —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让女友去图书室,虽然市一中图书室的藏书非常可怜,在里面当个保管员,并不需要多高的文化,但林少平从没想过让吴校长把她安排到那里面去。他觉得图书室的工作太好,不是女友能去得了的,何况管理员已经超编。他只是请求吴校长,能不能在总务处给她一个位置?跑腿买个办公用品啥的,或者去守女生宿舍,再不行,进学生食堂也可以。 —林少平只差说在学校当清洁工打扫卫生了。 —吴校长对他的回答都是说:“你小林老师开什么玩笑?”说这话时,他笑笑地盯着林少平。吴校长四十九岁那年同副校长为校长,扶正没几年,就见老了,脸上皮肉松驰,还起了黑斑;不过他那双眼睛又大又亮,看着这样的眼睛,谁都会满怀希望的。林少平觉得,只要他郑重地向吴校长说明自己不是开玩笑,吴校长就会答应他的要求,于是他说:“吴校长,我是当真的,你知道我女朋友……”吴校长耐心地听他讲完,脸上的笑一直没有褪去,但最后却是摇头。“好些人来找过我了,”他说:“我都没有答应,你,我也不能答应,僧多粥少,实在是答应不过来。”每次都如此。林少平担要求的时候,是一步步退让,先说去总务室当办事员,不行,再说去守女生宿舍,还是不行,然后才说进学生食堂……他知道,即便他真的提出让女友打扫厕所,吴校长照样会拒绝,好坏那也是一碗饭啦。 —然而,田晓兰的母亲,都是过四十的农村中年妇人了,就因为把女儿送过来参加高考,便能够进图书室,而且不是打零工,是马上办理手续,直接就调进来。 —在这学校拼了数年的他,还抵不上一个田晓岚。 —难道不是拼命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担心,生怕自己班上的成绩比别的班差了。特别是教高三这几年,是只能用拼命来形容的,高三学生晚自习课要上到夜里十点四十,教师要一直守着,学生们心情紧张,下课了还不愿也不敢回宿舍休息,教师们则要赶他们回去。 —林少平承认他教一辈子书,也可能比不上田晓兰为市一中创造的价值,要是她真的考了个省市状元,其感召力是无与伦比的。秋季开学的时候,蜂拥而来的择校生,会让学校的花草树木都要浑身流油的——他承认这一点。却解不开这心头的结。 —那次矬二猛在给他描述未来远景的时候,他觉得过虑了,多多少少还觉得矬二猛有点危言耸听,现在他不这么看了;矬二猛与他都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对苦日子发出的各种信号,必然有着特殊的敏感。他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的,别说他林少平眼下仅仅是一个教书匠,就是比教书挣钱挣得多的职业,一个人也难以养活一个家。更何况,万一有个三灾六病呢?这是很难说的,就像他的盲眼父亲,不是说病就病了吗? —林少平想起这些事,那天吃午饭的时候,例外地没有夸奖女友菜炒得好吃,饭前饭后,也没跟大哥大嫂留下的孩子一起疯,只是把孩子抱在怀里看中央台的“动物世界”,孩子笑得咯咯咯的,林少平也笑,只是笑得很勉强,而且每笑一声,他都在心里骂自己:“这有啥好笑的,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 五十二章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林少平被吓了一大跳,那时候夜已经是很深了,不仅校园里无人活动,校园之外传来的车声人语,也被夜晚消化得干干净净。女友和大哥生前遗留下的孩子都睡了。林少平还在书房里研究猜答案的方法——戏称猜字母。林少平在部队服役三年干过通信兵,可谓略知解码什么的;而所谓猜字母,却是针对选择题而言的,由于微机判卷,高考选择题的题量很大,每年高考前,各科教师都要做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教会学生做选择题时具有这样的本事:我分明不会做这道题,却能在a、b、c、d等选项中八九不离十地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办法五花八门,除了传统的归纳法、演绎法、排除法、类比法等等,还发明了好多新方法。考生用了这些方法,在选择题上捞到的分数,都有大面积提高。林少平这天晚上在桌上铺开一套模拟试卷,对其中一道有些难度的选择题目,他把办法都用尽了,就是“蒙”不到那个正确答案上去,他揉揉酸涩的眼睛,骂了声:“操他妈的鬼!” 话音刚落,手边的电话就响了。 那是一部红色电话机,样子像粒巨大的落花生。林少平感觉那料落花生是个活过来的怪物,浑身抽搐,淌满鲜血,发出固执的、令人恐怖的叫声。直到三声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才明白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有个人跟他一样没睡,并且希望在这个时候与他取得联系。是谁呢?这么晚了。他有些诧异地把听筒拿起来:“喂?” “是小林老师吗?小林老师你好,我是凤凰县中老侯啦,没打搅你休息吧?” 那一刻,林少平根本就没记起老侯曾找他“办事”,他只是略微惊慌地想:失主终于找上门来了!毫无疑问,凤凰县中已经知道了田晓岚是被市中挖走了,而且也知道插入了林少平班上。尽管江州城布局散淡,东西两城又各自独立,但像田晓岚这样的人物丢失了,不要说转到了同城的学校,就是去了省会长沙,甚至去了北京上海,他们也会在最短时间内查个水落石出。 林少平说:“老侯主任,你……好哇。” 侯某请他吃饭的那天,他叫的老侯,今天改叫了侯主任。他的脑子像被清洗过的磁带,好像只等着老侯用怒气冲冲的质问来将其填满。 可是老侯根本就没质问他,老侯说:“小林老师,这个背时的雨,下好久哦,今天终于停了。” 林少平说:“是呀,我们这边下午似乎还出了点太阳,你那里呢?” 问了这句,林少平觉得非常可笑。 然而老侯却答得很认真,老侯说:“出太阳了么?我还不知道呢。我下午在开会,会议结束天就黑透了。”听他口气,好像不知道几小时前出过太阳,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林少平呵呵笑了几声,很想抠出一点新的话题来说。可他也知道,躲是躲不掉的,那根质问的铁棒,冰冷地悬在那里。不过,说了那么一阵天气,他比开始镇定多了。他想,你要是问田晓岚是不是在我班上,我会毫不含糊地说:“在。”你要在问别的我不会回答,我只是一个班主任,我能知道什么呢? 老侯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些闲话,却啥也没问,就以这样的话结束:“小林老师,这么晚打搅你,不好意思哟,祝你晚安。” 这时候,林少平的心突然一空,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空落时发出的响声。此前,他一直提防着,因此对侯某是冷淡的,特别是他镇定下来后,有些话甚至是带着敌意的口吻说出来的,谁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找你麻烦!听侯某祝他晚安,他才感到愧疚,才来了热情和精神,他说:“老侯主任晚安,等我们都忙完了,把矬二猛约上聚一聚。” 老侯说:“好的,好的。” 林少平说:“那就再见了。” 侯某说再……“见”字还没出口,他又转了个弯,说:“小林老师,我还有个事给你说。” 林少平暗地里骂了声娘,心想到底还是来了!他又换成冷淡的口气,说:“什么事你说吧。” “我是说田晓岚哪”——林少平短促地、硬邦邦地唔了一声——对方又接着继续往下说:“她有比较严重的贫血病,去年在课堂上昏倒了,我跟她班主任把她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要定期服药。她从小到大没管过事,加上学习任务又重,就经常忘记吃药。在我们这边的时候,药是她班主任帮忙保管,每天把她叫到办公室,督促她吃下去。我的任务是提醒她班主任不要忘了。已经治了一年,现在好多了,只是还没好彻底……小林老师,我对你说这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主要是怕你不了解情况,她自己又不主动给你讲,耽误了治病。这么晚打搅你,真的很抱歉,小林老师再见。” 电话断了。 那天夜里,林少平通宵未眠。算起来,这是田晓岚到他班上的第三天,这三天里,侯某大概也没怎么睡,否则他不会深夜打电话来的。还有田晓岚的班主任、科任老师,甚至包括凤凰县中的校长,说不定都没怎么睡。六年了啊——田晓岚从初一就进凤凰县中念书,至今还差不到两个月就满六年了!这六年当中,有多少人在她身上耗费了心血,眼见就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却被别人摘走了。摘走了就摘走了,白摘!正因为这样,种瓜者心里心里的那份疼痛,该是多么刻骨铭心又无可奈何。从凤凰县中的角度说,田晓岚是冒头的“尖儿”,这个最冒头的“尖儿”在关键时刻却被掐掉了。 林少平再怎么设想,也想不到老侯这么晚打个电话来,是交代田晓岚吃药的事。 可怜天下教师心哪!林少平在心底里喊了一声。 老侯请客的那次,他那双软得像熟柿子的手,给林少平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他说的那些话,更是让林少平觉得侯某看低了他的人品,总之林少平很不喜欢他。但在这个暮春的夜里,他发现,自己和那个像老农民的人,有着抓心抓肺的联系,他不仅能够体会老侯失去尖子生的那份痛,而且从灵魂深处对他充满了敬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五十三章 林少平报名参军远离南方家乡小镇而来到青海军分区某部钢八连当通信班战士有过一次恋爱经历:他的初恋是来自明情山下——倒淌河畔的一个牧区;那时从外表上看去,她是一个不到十九岁的藏族牧羊女子;就这么一直守在牧羊圈里吗?桑金兰玛错自己也不愿年纪轻轻当全职奶妈,那种枯燥和无聊,是有工作的人难以想象的。她出生于邻近青海湖畔草原一个普通的藏族牧民家庭,自小跟着父亲逐马扬鞭于明情山下的大漠、草原;只是那时候并不认识林少平。卓玛大嫂是藏区医生,常常往来于青海草原各牧区,深知当地民风习俗。如果从地图上查看:流经明情山下的倒淌河草原是个只有几平方公里面积的紫褐色草原,据说是青海湖畔最富有的一片山冈草原。一锹可挖出会燃烧的石头。当地蒙、藏、汉等各族同胞千百年来宁捡牛粪烧从未挖开过那草皮,认为草皮如人皮挖了会疼。在草冈西坡有一黑洞,洞口趴着一只烧焦风干的黑狼尸体。自此一切都改变了…… —窗口,就是她的世界。窗口不大,一米见方,朝北。能望见远处的草地山冈和原野上劳作的牧民,如果工地脚手架不挡视线,还能望见更远处的天际云霓。天气晴朗时,数一数飞过的白鸽子。而蜻蜓,刚五月底就出现了,今年雨水大,能促生这一会闪飞的小虫子,各个像精灵。 —她的窗口,夜里也不拉窗帘。对,压根儿就没有窗帘。夜里就看星星,朝北看不见熟悉的三狗星,只能看到北极星和北斗七星,它们安安静静挂在幽蓝的天空上向她眨眼。北极星更令她喜欢。北极星拿藏语或者蒙古语说就是嘎达苏,意思是金色的钉子:当地蒙、藏牧民给星星起名也充满诗意,北斗七星叫道伦敖都,意思是弯曲的钩钩。 —“你看北斗七星的勺把,总和那颗闪金光的北极星处在一条线上,知道为什么吗?”曾祖母问端一盆热水进屋的小孙女桑金兰玛错。 —“我不知道天上的事,额吉佬。”桑金把热水盆放在她床边。— —“对了,你只念过初小,你那点‘阿、伊、额’还是我教的呢。”嘲笑中曾祖母咳嗽起来。“啊、伊、额”是藏文元音字母。 —“是的额吉佬。那会儿您是我的启蒙老师。该给您擦身子了。额吉佬。”桑金兰玛错把白白软软的毛巾,在热水盆里拧了拧。 —“无知了不是,什么东西都是有心的,只是你感觉不到而已。嘎达苏和道伦敖都,都是有心的。要不,它们都从天上掉下来了,天上没有指明方向的北斗星,地上的人也找不到北了。” —她凝视窗外的眼神,变得迷蒙。 —从她被子下沿的缝隙里,一股浓烈的味道正冉冉升起。桑金兰玛错早已闻到那股味道了,但手上拿着湿毛巾耐心站在一旁等待着。她已习惯了那股味道。或者说她的嗅觉早已适应这股味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 第五十四章 ——据说,那位倒淌河畔的牧羊少女是草原上的原生态歌手。她有一副金嗓子,号称草原上的“百灵鸟”;听她的歌声时而如天际流云粗犷、豪放;时而如潺潺小溪甜美、滋润;又恍若春风吹拂辽阔的大草原悠远绵长。当林少平退伍回了远离千里的南国江州市中执教后似乎很难忘记他的初恋女友……世事难料呵!多日以后,他也难以解释自己那天的行为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碰上的。 —话说某一日他看到11班的班主任程琳把她班上的花名册拿出来了!—其实这本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学生花名册可以说是班主任工作的路线图,谁进步了,谁退步了,谁的费用该退该补,需要找谁的家长来谈话,如此等等,班主任都会在花名册上做出各种各样的符号。这天程琳把花名册铺在办公桌上勾勾画画,几分钟后,外面有人叫她,叫得很急,像是说她班上有人打架,程琳没来得及把花名册收起来,就起身出去了——花名册上记录着学生的详细资料,包括父母姓名、所在单位、联系电话。正因为这样,班主任绝不将其示人,吴校长说的保管好学生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就是指保管好这本蓝皮封面的册子。普通班当然无所谓,文、理重点班就非常精心了,生怕被人看了去,透露给了外校,把他们的“尖儿”掐掉了。11班属理科重点班,平时程琳随便走一步,都把抽屉锁上,今天大概是外面的事情紧急,她神经短路,就疏忽了。 —当时,办公室里有好几个教师,除林少平,别的教师面前都围着一大堆学生,很热烈地跟老师讨论猜字母法,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程琳身上的所有细节。但林少平注意到了。其实林少平与程琳相隔很远,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程琳背门而坐,林少平向门而坐,可林少平不仅看到了她拿出的是学生花名册,还看到她出办公室以后,疲惫的身影在门口闪了一下就消失了。程琳爱穿红衣服,她那身红也显得很疲惫,像烧了很久又无人守着的火,烧得很没意思,只想快点熄灭。林少平无法对自己说清楚的是,当程琳一闪即逝的时候,他怎么就想上厕所了,而且急不可待;他更无法说清的是,办公室是两扇门,东头一扇,西头一扇,他完全没有必要从东头绕到西头去。可是他就这么去了,路过程琳办公桌的时候,他迅速朝花名册上扫了一眼,这一眼,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叫王小蜂。虽然11班只是重点c班,但班别档次是几个月前分出来的,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现在的王小蜂已成为仅次于重点a班里张鹏程这种级别的尖子生。 —林少平不仅看到了王小蜂的名字,还看到了附在那名字后面的电话号码。—他只是用一眨眼的工夫看了那个电话号码,可那八个数字,每个数字都像一根锋利的钉子,狠狠地扎入他的心里。他不动声色,进厕所后,从包里摸出笔和一张卫生纸,将那个号码记在了卫生纸上。 —当他把那片写着号码的卫生纸撕下一角,重新揣进包里去,感觉内心里发生了某种震动,眼里看到的事物,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本来都是习以为常的,这时候全都变得陌生起来了。 —他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能回答,也不愿意深想。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他在学校见到任何人都有别后重逢的感觉,那份夸张的亲热,让自己也觉得吃惊。特别是对程琳。程琳是英语教师,只有四十一二岁年纪,却脸色枯黄;她是一个极其好强的女人,七年前从另外一座城市调来,来之后,她每次从高一教到高二,都不让她教高三,又把她放下去,从高一教起。为此,她不知去校长室流了多少眼泪,把眼睛都哭烂了,她表白自己不仅有能力教高三,而且一定能教好,但校长心里没底,任她怎么哭也不心软。那时候还不是吴校长,吴校长上任后,程琳从头做起,常常主动去请吴校长来听自己的课。吴校长是物理教师出身,并不懂法、英语,但他被程琳的精神打动了。程琳没有哪节课不拖堂,上午二三节课是程琳在上,她就不让学生做操,继续听她讲课。广播里声音很大,她要把那声音压下去,就哑着嗓子喊,嗓子被撕成一绺一绺的,带着血——腥味儿。不仅如此,她还要求学生每日三餐压短15分钟,她早早地去教室等着,学生一到,立即开讲。吴校长真的被打动了,多次在教师大会上表扬她,说当教师的,就该有程琳同志的敬业精神。就这样,程琳不仅教了高三,还当了重点班的班主任。平时,林少平不大喜欢这个人,主要是不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忙”劲儿——随便去哪里,哪怕是去保温桶前接开水,程琳都一路小跑;她的眼神永远绷得直直的,目光里有一种烧焦的糊味。因为不喜欢,没有必须的事,林少平很难得跟她搭腔。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好像觉得亏欠着程琳很大的人情,不有事无事跟她说几句话,就过意不去似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五十五章 —不仅在学校,回到家里林少平也是这种心态。以前,他在家里感受到的是泡在蜜罐一样的甜味儿,厚实,柔和、平静、安详;现在却不是这样的,亲密的外衣底下,多了一层怜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啥也没干嘛! —的确,他啥也没干。王小蜂家里的电话号码,安安稳稳地沉睡在他的身上。只不过,他不是随随便便地揣在荷包里,而是压在手机电池背后的。压进去之后,他就再没取出来过。 —但他并没有忘记。那八个数字,仍然钉子一样扎在他的心里。有好几次,他都自己说,“忘记它吧!”可他就是忘不了。关键是,即使真的忘了,那片写着号码的卫生纸还在呢。他似乎不愿正视这一点。他的灵魂总是响起两个声音,一个说:“你应该把那片纸扔掉,现在就扔;”另一个声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噪声,把前一个声音压下去。 —十天、二十天过去了,林少平终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不仅如此,藏匿于手机里的那片纸上,还又多出了两个学生的号码!一个是三班外语科的,一个是五班文科的,也均是江州市赫赫有名的尖子生。跟上次一样,林少平是利用这两个班的班主任偶然的麻痹,把他们的信息弄到手里…… —这天夜里,孩子早就睡下了,女友又在客厅里剥瓜子、看电视或上网进入聊天室;林少平则来到书房,将门闭上了。他本来想再备一会儿课,可事实证明他啥也干不了,东摸西摸,五心不定。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推开了,但林少平没发现,他眯着眼睛,任思绪在他自己也不认识的道路上奔跑。门口的女友喊了一声,“小林老师。”女友的声音湿漉漉的,水似的温和、柔软;可在林少平听起来,却像突然炸出的响鞭,抽得他措手不及。他似乎有些恼怒,说:“你怎么还没睡?”其实女友那时候早已经上床,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要等着男友来,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偎一会儿,跟他好好地缠——绵一会儿。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激——情一夜了。可男友就像忘记了隔壁还有张等着他的床,床上还有个等着他的女子,于是女友就过来叫他了。女友穿着水粉色的睡衣,从脚趾丫到头发梢,都显得那么细腻柔滑,春情荡漾,只是林少平通通没注意到,他说:“你自己去睡吧。” —女友出去了。进来的时候,她被某种东西充盈着,出去的时候,那种东西就被抽空了,让她单薄得像一具影子。 —林少平又冥想了好一阵,终于把纸片从手机里取了出来。—三个号码前面,都没有名字,但谁是谁的,他记得格外清楚。 —他试了几次,终于把电话拿了出来。 —只响了一声,老侯就接了。这证明他也没睡,而且从显示屏上看出了是林少平的电话。 —林少平说出了一个名字,只说了一个,是三班外语科的,叫李清辉。—老侯一听这名字就兴奋起来。虽然东城和西城的学校没什么往来,但城区内各校有哪些尖子生,彼此都了如指掌,有的学校还在高三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后墙上,贴着外校尖子生的姓名,给学生圈定这些人是必须超越和战胜的目标。江州县中就是这么干的,李清辉上了他们重点班的后墙。老侯很兴奋,却把兴奋压抑住了。他怕自己一兴奋,就把林少平在深夜里的自尊心唤醒了,他就不会捅出真正有用信息了。同时老侯也想:人家把田晓岚都弄过去了,一个李清辉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只是平淡而不失热情地说:“好,小林老师,他家的电话号码是……” —林少平讲了。 —老侯记下后,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些话,林少平一句也没听进去,更没有对老侯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撂下了电话,林少平看着压在书桌玻璃板底下自己的照片说:“你——我——并不是为了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五十六章 手里有三只熟透了的桃子,林少平当然不会一次性地让老侯摘走,他需要一次试探。首先把谁给老侯,林少平是很费了一番考量的。既然第一个弄到的就是王小蜂,那就给王小蜂好了,但林少平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他无法想像程琳在失去王小蜂后会是一种什么情形。为了这届学生,程琳真是付出了全部心血,这学校里的人,从没看见过她跟丈夫散过步,上过街,也从没看见过她买过菜,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她在市回收公司上班的丈夫包下来的。他们的宝贝女儿在长沙电子科大读书,程琳把女儿爱得恨不能捧在手里,可今年女儿放五一假回来,她硬2是没时间陪女儿在校园里走上两圈!想起这些,林少平实在狠不起来。不给王小蜂,就给五班的金小玲吧,但金小玲的班主任洪海亮的妹妹前不久住了院,听说是肾上的问题,很严重,他妹夫在加拿大读书,一时回来不了,妹妹的小儿子只有半岁,这一住院,就全靠哥哥嫂嫂了,如果再摊上那档子事,洪海亮怎么应付?比较了半天,最后林少平才决定首先把李清辉给出去。—在这学校里,李清辉的班主任林自强跟少平关系最好最亲密。—他对自己说,我把好兄弟的尖子生给出去了……—次日深夜,他和老侯在东城一家茶楼包间里见面,老侯推给他一个信封,说:“小林老师,五千块,你点点。”林少平隐约地记得昨天夜里老侯说老侯说过这个数目。但并没形成意识,现在,一沓百元大钞就摆在面前,它不仅是一个数目,还带着厚度和质感。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多呢?他没去信封,说:“李清辉不是还在市中吗?”为了不让自己的嗓子变调,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很扎实,很硬。老侯说:“只要提供了信息,就是这个数,具体能不能把李清辉的父母的工作做通,那是我们的事了,与你无关。”然后老侯呷口茶又说:“小林老师,真的,像你这么讲信用并为对方着想的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话,无异于往林少平心窝里捅刀子,他没把钱抽出来点数,将信封往裤兜里一塞,逃跑似地出了茶楼。—回家的路上,他把手插进裤兜,将信封攥得死死的,攥得几根手指都酸了。—第三天一早,李清辉没来上学。他暂时失踪了。—几个小时后,就知道了他的下落。—然而,再也把他收不回来了。从江州市一中的角度说,他永远失踪了。—学校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教学大楼依然耸立,钟声依然按时响起;下课后,由于教师无止境在拖堂,学生依然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夹住,夹得脸都变成猪肝色;早上起床的时候,由于睡眠严重不足,学生昏头胀脑地在墙壁上撞破额头的事情,依然在某一处发生;太阳出来的时候,依然照耀这一小块呈提壶形的黑红色土地,白云飘过,飞鸟掠过,东风跑过,只是这一切也跟往常一样。依然与这学校的师生没有任何关系。学校以它固有的节奏,在那根无形而又强蛮的指挥棒下运转——然而,在它最敏感也最要命的肌体上,已经溃烂了一块!—高三领导小组如临大敌。吴校长(兼高三领导小组组长)每天跑高三办公室的次数,已经没法数了。校长室在二楼,高三办公室在七楼,作为他那个年纪的人,跑这么多趟很不容易。而且他不仅是校长,还是校党支部书记,领导的不仅是高三,而是整个学校。他一上来就骂人,既骂李清辉的父母。最后让他感到愤怒的是,他把县中没有办法,把李清辉的父母同样没有办法,根本就与李清辉的父母联系不上,找上门,人家也不接待。这与县中在田晓岚父母那里的遭遇,完全是一样的。老马主任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个惊惊乍乍的人。高三办公室有吴校长和老马主任的专座,但自从李清辉失踪后,老马主任上来就从未坐过,眼看他到那位子上去了,正准备坐下,突然又把椅子一撂,快步走到某个教师面前,说上几句悄悄话。他对林自强说得最多,林自强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年轻教师,他的大脑袋和板寸头,都似乎在表明他是没什么心计的,是不愿意藏什么秘密来让自己受累的,因此平时老马主任对说悄悄话的时候,他表情坦然,回应时也把声音说得很大。可现他把老马主任的悄悄话听得特别地上心,特别地当一回事,仿佛老马主任的每句话他都能够领会,都觉得非常重要。这两天来,他的脸始终是潮红的,像一个老肺病患者。 —老马主任找林少平说话之前,他如同梦游。他没有心思去同情自己的好兄弟,他只是感到害怕。很有可能,他不仅仅是“给”了一个学生,还“给”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但老马主任及时安了他的心。这天,老马主任走到他面前,手肘支在他桌面上,凑近他的脸说:“龟儿子,县中在报复!” —林少平愣了一下,说:“嗯,对,肯定是在报复……可他们是用什么手段把李清辉弄过去的呢?” —“县中厉害,”老马主任说:“特别是那个老侯主任,狡猾得狠。”说到这里,老马主任眼视别处,若有所思,好像在把自己跟老侯相比较,之后接着说,“前两年,他们把九中、四中和十一中的尖子生弄了好几个去,九中、四中和十一中皆花那么大的力气找原因,结果啥原因也没找出来,眼看那几个尖子生为县中挣名誉,挣生源,自己喷嚏也打不出一个。” —林少平说:“是这样啊……未必就那么算了?” —老马主任说:“怎么会算呢,不可能算的”话说得很强硬,眼里却全是沮丧与无奈。 —老马主任离去后,林少平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你怎么就不想你把人家田晓岚都弄过来了!” —林少平觉得,自己之所以把李清辉送出去了,不就是因为对老侯有了同情心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五十七章 或许是前面有田晓岚的缘故,市中把李清辉与田晓岚比较,觉得还是自己赚了,因此动荡了没几天,就平息下来。 —这时候,林少平才有精力去为林自强想一想。一年一度的高考,既考学生也考教师,教师们在这场考试中失败了,轻则不让你教工毕业班,重则将你由高中部下放到初中部。像程琳那么倔强的人毕竟不多,许多教师遭受挫折之后,就趴下去了,甚至一蹶不振。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就很可能迎来更惨痛的命运:被勒令下岗。林自强他挺得住吗?有好多次,林少平都想去安慰他两句,可每当有了这样的想法,他随即涌起一阵恶心,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他不能对林自强说话,只能投去远远的一瞥。林自强跟李坐同一面,他看到的是林自强的侧脸,那张脸上的潮红始终没褪!本是大大咧咧而又活泼、开朗的年轻小伙子,现在话也少了,在领导面前老是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这让林少平更加难受。 —他的坏情绪没有逃过女友的眼睛。那天夜里,女友在他这里碰了壁,感到特别的伤心,可她很快发现,林少平不是故意冷淡她,而是心里有事。许多时候,林少平都显得心不在焉,眼神里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忧伤。几次她都想问个究竟,但还未启齿,林少平不是从她身边站起来离开了,就是转过身装睡。他是在回避她。她想男人的有些事,是不希望女人知道的,何况自己文化浅,很多事情本来就帮不上忙,说出来也等于白说,还徒增烦恼。可是,这么拖下去也不成啊,男友那么辛苦,情绪再不好,很容易生病。于是女友就想抽空在家里请趟客,把林自强及女友叫上,再把矬二猛小俩口子叫上,几个兄弟好友说说话,喝几杯酒,块垒也就浇灭了。这个星期六的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女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她哪里知道,林少平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请客”两个字!他把市中一个尖子生给了县中,难道就有资格请客吗?那五千块,林少平没有交给女友——他以前哪怕得了个精神文明奖,发了二十块奖金,都是一分不少地交给女友的——也没去存银行,而是放在了书架最顶层,夹在一本破书里。女友从不去翻他的书柜,他放到顶层,是怕大哥留下的孩子石蛋去乱翻……女友说请客,已经把林少平刺伤了,等她说到林自强的名字时,那个名字就像涂在刀尖上的毒,让林少平立即起了反应。 —他跑进卫生间,干呕了好一阵。 —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是,把李清辉送出去,真就仅仅因为同情老侯?几天来,这个问题随时都在困扰着他,哪怕站在讲台上,正给学生上课,它也会猛不丁地跳到他面前,甚至在梦里,一个大大的问号也会像绳子一样缠住他…… —这天,他独自出门散心,来到正街上,心里想着事,就没管脚下走了多远,当他被一家似曾相识的酒楼名字“挡”了一下,才停下来,想起这酒楼就是他和老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跳动起来,皱起了短促而浓重、粗黑的眉头。 —正准备退回去,身边有人招呼了:“先生。洗脚吗?” —他转过头一看,看到了春秋洗脚房——“胡三姐”的仿古招牌。招牌底下,站着一个穿蓝色旗袍的年轻女子。 —说真的,林少平从来没有进过洗脚房,社会上的一些传言,使他对这种地方有一种固执的偏见。要是往常有人这样问他,他不会理睬的,今天他却把手机摸出来,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才带着歉意对旗袍女子说:“对不起,没时间了。”旗袍女朝他鞠了一躬,说:“没关系先生,欢迎下次来。” —“下次……”这样的话也是在哪里听到过的。他想了想,回忆起那次老侯曾邀请他来春秋洗脚房——“胡三姐”洗脚,被他拒绝后,老侯就说过“下次”。同时他想起老侯还说过这样一句话:“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如果不修脚上的老皮,最多半个小时就完事了。”林少平在心里想他怎么知道我脚上有老皮,未必这他也看得出来?林少平的脚上的确有老皮,他有很严重的脚气,每次洗过澡,或者长时间地泡了脚,那些呈网状的白皮便芦苇花似的开满一脚底,他坐在那里撕,要撕老半天,才能看到脚掌心上的血色。 —“这个老狐狸!”林少平边往回走,边出声地骂了一句。他觉得自己现在才算把外表忠厚的老侯认清了。老马主任说他狡猾,一点没冤枉他。“这个老狐狸好毒的眼力!”林少平又骂了一句。 —奇怪的是,骂了这么两声,他的心情好受些了。他想人家老侯过干着掐尖儿的事,吴校长、老马主任他们也干同样的事,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别人掐尖儿,他把“尖儿”送去让人掐,谁更见不得人,还难说得很呢!同时他也想到了矬二猛,想到在山野间逢土即生的铁线草,他觉得自己身上太缺乏矬二猛的那股狠劲儿…… —走回到学校后门外的巷道里,暮色在他身前涌起。晨光和暮色,总是从人的向前涌起。说涌起也不对,它们像花朵似的开放和凋零,一朵紧跟一朵儿,迅捷得让人措手不及。在巷道中间部位的黑暗处,林少平突然听到闷声闷气的说话声。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声是从哪里来的?他毛骨悚然,他甚至还问了一句:“谁?”无人回答他,但说话声并没停止,嗡嗡嗡的,还带着哭腔。这时候,他感觉手心发烫,原来他把手机摸出来,就一直握着,那带着哭腔的说话声音就是从手机里发出来的! —那两个学生的名字一直关在里面,被弊得受不了啦。 —他狠狠咬了咬牙,把手机塞入了裤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五十八章 这期间,江州市中发生了一件事。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每过些日子,就会发生一次的。 —这种事也不仅仅在江州市中发生,各个学校都出现过类似的事件。 —这种事也不只是某一个人遇到,现在当教师的都有可能遇到。 ——程琳被学生打了。 —打她的是尖子生王小蜂。 —这天上晚自习课,程琳进去辅导,王小蜂没有复习程琳教的英语,这让程琳很不高兴。学生的每一个时间段,都是划分得明明白白的,几点到几点,该哪个老师进教室辅导自己的科目,规定得相当严格,既然这一节课是我的自留地,我当然不允许在我的地里生长别人的庄稼。可程琳这天晚上就遭遇了这样的尴尬事,她都进教室五分钟了,王小蜂还在做数学诊断试卷!是的,王小蜂的英语非常好,从高一开始,他就自费订阅英语报纸,篇幅很长、语法复杂的文章,他能够做到边看边译。但这又怎么样呢?作为英语课教师,程琳对他的要求是好上加好;当然她还是班主任,班主任的任务是让自己班上的成绩整体性提高。程琳并没有忘记这一点,但她首先需要证明的,是自己有能力教好高三英语。 —她走到王小蜂身边,说:“小蜂,你该把数学试卷收起来了。” —对学生的称呼,程琳分成了两个档次,对特别优秀的学生,她都亲切地只叫名不带姓。 —王小蜂没理她,或许是没有听见。他认真思考的时候,额头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肿泡泡的略带黑圈眼睛也眯成一条缝,笔尖则不停地在纸上戳,好像那些问题的答案,就藏在额头的皱纹和眯缝的眼睛里,他用笔尖不停地挖掘,就能挖出来似的。 —程琳把那句话重复了两遍,王小蜂的笔尖还在纸上戳。—她说第三遍的时候,王小蜂抬起头,异常恼怒地盯了程琳一眼。 —这证明,他是听到程琳说话的,只是那道老也解不开的题把他迷住了,实在丢不下手。 —程琳并没在意王小蜂恼怒的眼神,她手里拿着教棍,见王小蜂低下头后依然在晃动着笔尖破解那道题,就用教棍在他桌上抽了一下。声音脆亮,把整个教室都惊动了。程琳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棍子下去,会发出那么大的响声。 —王小蜂将笔一扔,嘟囔了一声:“黄脸婆!” —程琳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但她装着没听见,忍了。 —她不能不忍。在许多学校,尖子生的权力似乎都比教师大,即便尖子生有明显不尊重教师的行为,教师也只能忍着,否则他们就威胁要跑到其他学校去。前年,江州市中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语文教师杨尚明有天上课让学生朗读课文,某个尖子生偏不读,而是大摇大摆地拿出一张商场发的广告宣传单看,杨尚明多次提醒他收起来,他却示威一样地越举越高,杨尚明忍无可忍,一把将广告单抓过去,撕成了碎片。这下可不得了,那尖子生直接去了校长室,对吴校长说:“我不要杨尚明教语文!” —杨尚明的语文教得很不错的,吴校长也很看重他,把事情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后,吴校长亲自去劝那个学生,但学生不依不饶,非换教师不可。吴校长心里也窝气呀,想我堂堂一校之长,倒要听你一个学生的指挥了!但他没有办法,因为这个尖子生的成绩十分突出,他将为学校带来巨大的效益,吴校长不能意气用事,他是校长,要为学校几百口人的生计考虑。于是,他又去动员杨尚明给那学生道歉。老实说,如果那学生不去威胁吴校长,或者他去威胁了吴校长,吴校长却能够帮老师说上一两句话,杨尚明会主动给那学生道歉的,一个尖子生对学校的利害关系,他不是不清楚。可是现在,他觉得教师的尊严变得狗屎不如了,便梗着脖子,坚决不道歉,他还对吴校长说:“你干脆把我开除算了!”吴校长怒火中烧。这其中一多半的怒火,是烧向那个学生的,但最终的结果,却完全由杨尚明来承担了。他当然没有开除杨尚明,但依照学生的要求,把杨尚明换掉了;不仅如此,还把杨尚明由高中教师贬成了初中教师。吴校长为什么把事情做得这么狠,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五十九章 ——类似的事件,在杨尚明前后都发生过,每次倒霉的似乎都是教师。 —程琳以前就亲耳听到过某些尖子生冲着她的背叫她“黄脸婆”,她不仅忍了,还转过身去关心骂她的学生:“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诸如此类。事实上,程琳对学生真是很关心的,那些家庭拮据的孩子(特别是来自那偏远、贫困山区的伢妹一日三餐均离不开臭豆腐,节假日还得打工赚学费等),衣服开了线,袜子破了洞,不可能立马扔掉换新的,程琳那么忙,可她不知多少次为学生补过这些东西。然而,被骂了再去关心,很多尖子生就觉得是在讨好他们,无动于衷,甚至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倒是那些成绩偏差劲些许的,心里才会涌起那么一丝酸楚。之所以产生这种区别,是因为尖子生每时每刻都是被学校与父母小心翼翼地捧着宠着惯着。别的不说,连学生食堂都专门为尖子生开了小灶,选最好的掌勺师傅,与大食堂同等价格的菜,不仅分量多油水足,买饭菜时也免去了拥挤。 —今天程琳又是这样,她愣了片刻,就对王小蜂笑脸相迎,可王小蜂又补充了一句:“黄脸婆!”—这次骂得字字清晰,整个教室都听见了,整个教室都飞舞着黑色的蚊虫,遮没了程琳的眼睛。她似乎有些站立不住,将五根手指叉开来,顶在旁边一个同学的桌面上。学生的眼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望着挨骂的人。程琳声音哆嗦地说:“小蜂,我都可以做你妈妈了……” —王小蜂低着头,数学试卷并没收进书厢,而且又拿起了笔,在草稿纸上戳。 —程琳伸出手,将王小蜂摊开的数学试卷折叠起来。 —就在这时候,王小蜂一掌拍在程琳的手背上。手背和桌面同时发出响声,又清脆又沉闷。 —程琳把红——艳艳的手收了回去,啥也没说,就回办公室去了。她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给自己说安慰话,她说只不过手背挨了一下,算了啥呢?一个月前,洪海亮还被学生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头呢。洪海亮是个小个子,那一拳头擂在他的胸膛上,差点儿把他打飞了,他的胸膛痛了好多天,都忍过去了,我这又有啥了不起呢? —可是,程琳这么安慰了自己一会儿,却流下了眼泪。那两行泪水,几次顶上来都被她堵了回去,最终夺眶而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汹涌,有一种咆哮的阵势。她在身上搜索纸巾,没带,只好用手去擦。被打的那只是右手,火辣辣的,泪水一泡,就像燃烧起来了。她这么偷偷地擦了几把泪,再也克制不住委屈和伤感,把头伏在桌面上,终于哭出了声。 —那时候,包括林少平、洪海亮、林自强、和年级组长张权在内的好几个教师,都在办公室备课。听到程琳的哭声,大家面面相觑,但很快也就猜出了个大概。张组长站起来,到11班去了。几分钟后他回来了,只紧绷着脸,不说话。他是一个好好先生,他能当上高三年级组长,恰恰因为他是一个好好先生,谁也不得罪,从不轻易发表意见。林少平过去问道“怎么回事”,他才轻声说,“王小蜂把程老师给打了。”大家的心里都堵着。林少平去关了前后门,走到程琳面前,说“程老师,要不要去医院?”别的教师都来到程琳身边,把她围起来,问长问短。程琳继续捂着脸哭,只把头摇了几下。这时大家才发现,程琳的头上已有了那么多白发,在耳门的背后,白发成堆,特别地扎目,也扎心。说真的,大家平时都不喜欢程琳,由于她上课太爱拖堂,凡是跟她合作的教师,几乎都被占过时间,几乎都跟她吵过架,但这时候,他们都觉得程琳的事情都是自己的事情,给她剃纸巾,还给她接水来洗脸。 —那么刚强的一个人,此时简直像个小姑娘,伤心而无助地接受着别人的安慰。 —当她洗去了脸上的泪痕,便又打起精神,进教室去了。 —她离开后,洪海亮说:“从古到今,找不出哪个时候当教师的像我们在学生面前这么没体面?” —洪海亮的话引起了共鸣,特别是林自强。自从李清辉跑掉,他一直没能从阴影里逃脱出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报答师恩,连基本的尊重也不会,说跑就跑,说打就打,这样的尖子生究竟有什么用?” —有好些天林少平没敢心平气和地跟自强搭过腔了,今天晚上大家有了共同的话题,有了共同的感受,林少平终于敢对自强的眼睛,他接达自强的话说:“不是么,人家日本的学生,不管在哪个场合,见到老师就鞠躬,哪像我们的学生……” —这时候,他脑子里想到的是田晓岚。老侯告诉他田晓岚有贫血病之后,尽管她母亲在学校图书室上班,田晓岚吃饭睡觉都在家里(也就是梅老太婆的屋子里),有母亲照顾,但林少平还是把田晓岚的药拿来保管上了,每天督促田晓岚吃下去,还自己掏钱买纸杯,每天把开水倒上才去请她,但田晓岚从来没说过一声感谢,没喝完的水也从不知道拿去倒掉。 ——林自强说:“我昨天才看报上登载的一篇文章,人家美国的市长开车出去,如果看到前面有曾经教过自己的老师走过来,立即把车停下,等老师走过了再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2卷:第六十章 洪海亮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那些干啥呀,我们只要不挨尖子生的打骂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人将来是否有出息,谁在人生路上走得更远,比的是智商,更是情商,然而,是什么迫使学校和家长都只盯着学生的考分呢?老师们碰了一下这个话题,觉得太坚硬,就绕过去了。他们只是七嘴八舌地评价林少平班上的黝黑少年张鹏程是最优秀的,虽然同样他是来自湘桂交界处白门楼张寡妇家三代单传的农家儿子,而且他的成绩算不上最冒尖,但等着瞧吧,他将来一定会把许许多多人抛在脑后。老师们平时那么在意自己班上尖子生的人数,以及他们在学校和市里的排名,可是今天,他们都真心诚意在祝贺林少平,说:“少平哪,你能教到张鹏程这样的学生,福气呀!”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程琳例外地没像往常那样拖堂,很快就回办公室来了。办公室角落里安着一个洗手槽,她去打开水龙头洗手的时候,又在流泪,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前胸、手肘甚至鼻尖上都是粉笔灰,泪水流过之后,脸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沟壑……—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林少平处于极度的焦灼和苦恼之中。程琳和洪海亮那样的遭遇,并没有落到他的头上,但他深知,这并不是自己威信高,也不是自己育人有方,能够像张鹏程那样人品不错的尖子生,真是很稀少的。他班上的一些尖子生,觉得自己受到老师的特殊照顾,就跟田晓岚等人一样,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他之所以没挨过打,也没当面挨过骂,只不过因为他个头大,且在特种部队练过几手硬功夫——学生不敢而已——当教师都当到这个份上了!他非常同意林自强的意见,觉得将来的国家,靠这样一批缺乏感恩之心的人去建设,很能说靠得住。造成这种局面,怪学生吗?怪老师吗?林少平深感迷惑,脑子想痛了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他明白一个起码的道理: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懂得尊重的学生,再怎么说也优秀不到哪里去。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倒不敢奢望那个,但至少不该这样随随便便挨打挨骂吧! 在这样的心境下,藏匿在手机背后的那两个名字,又开始一刻不停地向他提出抗议,希望将它们释放出来。当然在释放,然而以什么方式释放,是拿出来扔掉,还是交出去?林少平掂量着。其实有什么可掂量的呢,他早就决定了。这就相当于一条渠堰挖成了,第一波潮水已经流出去了,只要后面还有水,就不可能不流。他只是需要一个更加坚实的理由。 现在,这个理由已经有了——既然王小蜂连他班主任都敢打,还把他留下来干什么呢? 他甚至有些感谢王小蜂,正是王小蜂打了程琳,才给了他将其卖掉的理由。 事实上,程琳被打的那天夜里,林少平就想采取行动,可不巧的是,他回家后,有意无意间取出书柜顶层的那本很厚的破书,看到了夹在里面的新崭崭的一大沓钱。这沓钱像炭火似的,把林少平烙了一下,让他身上的某一处疼痛起来。直到几天之后,那料炭火才熄灭了。他才放心大胆地对自己说:“本人这样做,真不是为了钱。” 他终于把手机背后的那片纸拿了出来。 半个小时之内,他打出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号码关于王小蜂的,第二个电话是关于金小铃的。他承认,将一个名字藏匿于自己身上,是沉重的负担,他实在不想背这个负担了。他想反正不可能再去弄别的尖子生的信息——想弄也弄不到,李清辉被“掐”掉后,班主任们不击需要领导招呼,就知道怎样保管学生的花名册了,他们白天将其锁进办公室抽屉,晚上带回家去——还有一个金小铃,就干脆把她一并给了吧。这样,他也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轻松下来了……那是一个星期五,还没放下午学,林少平就接到了矬二猛的电话。这些天,矬二猛一直下各乡、镇及县上采访,昨天才回到市里。他给林少平电话,是想请林少平喝酒。 林少平害怕自己请客,但别人请客他非常高兴。说真的,他太想跟朋友们聚一聚了。特别是矬二猛,跟林自强的关系虽然是还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但俩人接触时都太“正”,并不能做到无话不谈。矬二猛就不一样了,你夸他也好,骂他也好,他都是那副德行,跟他在一起感觉特别轻松。林少平现在最需要的是轻松。尽管高三没有周末,但周六和周日毕竟不像平时那么坐班。只要没课,就可以不上办公室去。林少平明天的课安排在下午,周五晚上正是难得的休闲时光。更重要的是,那两个电话,他是清早打出去的,中午,他又在那家曾经去过的茶楼与老侯见了面。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仿佛撂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至于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没有去想。已经试探过了,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现在,他的心情很不错。据说小的时候,盲眼叔、大脚婆娘膝下收养了异性兄弟姐妹共八个,他排行老七。家里吃饭人嘴多,后——庭院里植有一棵蚕桑树,据大脚婆娘说是他小妹吃周岁饭时有一白色水鸟低空飞过时可能落下的种子;当小妹五岁时,那一棵蚕桑树已经有大碗口粗细,正是四月青黄不接时树冠上挂满了从青渐红、又从红渐紫黑的桑葚果;酸酸的、甜甜的,是乡下孩子们平日嬉戏、玩闹最爱的吃食。某一天,田野里传来了成双成对落莎鸡婆爱侣欢快的歌唱声;儿时玩劣、调皮的他像猴子般轻巧地爬上了后——庭院那一高大的桑葚树,小妹不会爬树,猴急似地仰视着小少平开心地骑在树干上吃着那一颗颗酸酸甜甜的桑葚果,他不时地逗玩小妹。不一会儿,村里十来个年龄相仿的男女小伙伴也纷纷猴急似地爬上了那棵枝条满挂累累桑葚五龄之树……天近午饭时分,天空忽然滚涌而来一群“呱呱”鸣叫的乌鸦,它们在低空盘旋了数圈,很快又“呱呱”鸣叫着飞振翅膀向远处的山峰林木……又不一会儿,乌鸦落下山峰的西方天际滚涌而来一片乌云;紧接着,雷电交加,狂风摇曳着后——庭院的小树,豆大的雨点也从天空密密地砸落下来,所有人都跟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发了疯地要从大街上逃掉,往单位跑,往家里跑,能不干的事尽量不干;从田野里劳作归来的农人们匆忙拾掇着家务,后——庭院里树下的孩子们淋得像落汤禾鸡子争食桑葚果——林少平猴急似地从树干上滑落而下,匆忙之下却不小心在他左前眉划下道半寸略长的尖避的血痕(曾是流浪弃儿的他心中终生也许会留下那道不灭的伤痕)。当然,那时候的桑葚果是六十年代初饥馑的人们填饱肚腹之食——江南水乡与两湖及桂北山区家家户户植桑养蚕——而今却是城乡难寻觅的保健绿色食果呢! 中午老侯将九千元钱给了他(王小蜂跟李清辉一样,值五千,金小玲略次,值四千,这都是根据学生在全市的排名来确定的)。从茶楼回家的途中,林少平给孩子买了幅拼图,给女友买了件夏装。那件肩头镂空的白色夏装是女友两个星期前打算买的,都试过两次,林少平都把钱掏了出来,但女友还是挂了回了衣架上去。她没有收入,得从自己做起,为兄妹众多的盲眼叔家节约开支。林少平当时很生气,说:“怕啥呢,我不相信买件衣服就把人买穷了。”正是男友对她的这份好,坚定了女友不买的决心。这些日子,男友待她有些冷,那只是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男友太累了,其实他还是像先前那样爱自己的,这就够了。没买那件衣服,女友反倒比买了还要满足。可林少平不这么看,他想她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要嫁给他过一辈子,我究竟能给她什么呢?他觉得女友跟着自己太亏了。对孩子也是,每当石蛋哭闹着要一个玩具而他坚决不给买,尽管明知道那玩具对孩子的心智发育是有害的;他同样会想,人家的娃娃都到香港迪斯尼去玩过了,我的孩子只不过要个玩具也让他失望,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大哥大嫂——我这个当“父亲”的是怎么在当……事实证明,他的这份心思是有道理的,中午回家,他把拼图和衣服递到孩子和女友手里的时候,他们简直乐坏了,女友立即进卧室把新衣服换上了身,石蛋趴在地上,饭也没吃,就开始拼贴那幅多达一千块的外国油画。 林少平正需要跟朋友分享这份好心情。 矬二猛虽说吃过那么多苦,可摆起谱来,谁都以为他从小生长在富人区。跟林少平他们或老同学聚会,也不一定会找最好的酒楼,但包间是必须要的,对服务生说话时大口大气的架势是必须有的。他老婆吕青萍似乎也很欣赏他的这副姿态,倒是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一对令人羡慕而少有的龙凤双胞胎)显得格外本份。由于有了那一长串经历,矬二猛结婚早(林少平与女友自称晚婚晚育或像时下丁克族领养孩子)——吕青萍的年龄虽说只比矬二猛小五岁,但她自称是新新人类,最看得开的就是婚姻,她说:“要不是矬二猛胡搅蛮缠,她这辈子就懒得嫁人。”她这话有可信的一面,因为说实在的,她长得够漂亮,带着三分优雅,七分高傲。她的龙凤双胞姐弟只比六岁的石蛋大两岁,可神态完全不像个孩子,一举一动,都很谨慎,爸爸妈妈只给一个眼神,他们就懂得其中的含义。林少平从这可爱的孪生姐弟俩身上,看到了过去的矬二猛。而且他也明白了,矬二猛在外面摆谱,其实他的家教是很严的,俩孩子不像石蛋那样在餐桌上东一爪西一爪地乱抓,穿得也很朴素,收拾得也很干净。一个穿着朴素却整洁干净的人,总能显现出一种别样的庄严,哪怕他(她)仅仅是一个孩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七个人吃饭,桌上却大碗小碟摆满了菜,服务生还在继续上,林少平知道矬二猛的脾气,没予理睬,女友却看不下去了。女友说:“二猛哥,萍姐,你们这是要把我们撑死呀?”吕青萍像她惯有的那样,眯着弯弯的眼睛笑了一下,矬二猛却将桌子一拍:“小嫂子,怕啥?大胆吃!再说我今天请客,还是沾了少平的光呢!” 林少平和女友都不解地望着他。 吕青萍说:“真是这样的。林老师你每介绍一个学生,县中都给我一点奖励。” 林少平面色如土! 他把市中的尖子生卖出去了,最怕两方面的人知道,一是校方,二是女友和孩子。他的尊严保不住。在女友和孩子面前,他就跟在学生面前有着同样的心态,他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从各方面都靠得住的人。卖掉那三个学生得到的一万多块钱,他之所以不交给女友,不是想建小金库,而是他意识到,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伸手从老侯手里接钱的时候,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屈辱。他不能把这份屈辱传递给女友。他是打算等高考结束后,说是学校发的奖金,再将那笔钱交给女友。 接到矬二猛请客的电话时,他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以为作为普通职员的吕青萍不会知道有三个市中学生通过他的手到了县中,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矬二猛和吕青萍问起那件事,他就以坚定的口气,说自己根本不可能答应老侯的请求。 矬二猛和吕青萍都没有注意到少平神情的变化,因为少平那时候假装被辣椒呛了喉咙,抻长脖子,夸张地、声嘶力竭地。咳嗽。女友喊服务生送来一杯白开水,递到少平的唇边,少平喝了几口,捂着胸口喘气。 在这当口,矬二猛又说:“他妈的我没想到老侯那么讲信用,你的电话一去,他再按你说的号码拨过去,确信你没有谎报军情——”少平朝他投去凶狠的目光,但矬二猛似乎没在意——“他马上就去找校长批条子,条子一批,就去财务室领钱,钱领下来,立即数给吕青萍,三个学生共给了一千五。”说到这里,矬二猛把脸转向少平女友:“小嫂子,这桌菜花不了一千五吧?你怕啥。吃!” 少平恼怒了,他既恼怒矬二猛不理会他的眼神,也恼怒老侯竟然不相信他,还打电话去查证,尤其让他恼怒的是,他一再对自己强调:我给出那三个学生,并不是为了钱,可矬二猛说到“一千五”时的那种口气,分明把他的全部目的都归结到了钱上。而且他认定,当时吕青萍把他介绍给老侯,并不仅仅是在领导面前讨好卖乖,还想从中赚取好处费。一定是这样的!也就是说,这件事一开始就和钱挂上钩了。 他睥睨着斜对面的矬二猛,目光冷漠而锐利,他说:“你就不能闭闭嘴?改不了的德行!”—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却很打人。矬二猛和吕青萍同时反应过来,关于那件事,看来少平女友还一无所知。矬二猛张大嘴,哦了几声,说:“吃菜吃菜。”可吕青萍不依了,她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说她丈夫,她用跷起来的手指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略显宽阔的额头,说:“林老师,矬二猛是啥德行?你们是老乡,老同学、老朋友,你可不要帮着他瞒我啊,平时看上去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儿,说不定背后做了多少腌臢事呢!是不是矬二猛?” 包间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平时,林少平回家都只希望给家里人带去快乐,从来不谈自己的工作,对学校的那一摊子事,少平女友完全不了解,尽管矬二猛和吕青萍说了那么多,她依然如坠五里雾中。但是,男友的恼怒她看得明明白白,吕青萍后面的这段话肉少刺多,她也听得明明白白,由于不知道原委,她只是可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直到矬二猛用手肘拐了一下旁边的吕青萍,说“吃菜吃菜,还剩这么多呢!”她才嘟囔一声,“你们到底说的些啥呀?” 矬二猛挥了一下手,说:“没啥没啥,少平,这里还剩半瓶啤酒,我们兄弟平分了。” 林少平没动。他被吕青萍的话割得鲜——血——淋淋。其实他内心清楚,他和矬二猛、吕青萍、白如冰皆是高中时代的同学。白如冰四年大学毕业后,是国家公派出国留学生,曾在美国芝加哥一所名牌大学攻读博士,据说后又去了澳大利亚,被国外高薪聘为“汉语桥”客座教授;吕青萍省师范院校毕业后并回母校县中当了一名普通教师。而他参军入伍在部队摸爬滚打了几个春秋;吕青萍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她说那些话,仅仅是因为他挖苦了她丈夫,从而也侵犯了她的高傲,她才想到还击,但她并不认为林少平就是表面光鲜内里肮脏的人,她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但这时候,外表似乎坚强而内心脆弱的林少平啥都往自己身上扯。他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几下嘴,却说不出来。他并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这时候稍不留心,就会泄露了全部秘密,如果女友不是从他口里,而是从别人口里知道了那些事,他就更加无地自容了;而且,他瞒着不把那笔钱交出来,该如何解释女友才会相信呢? 吕青萍见少平像遭霜打的茄子,知道自己占了上风——这就够了。与人交往的时候,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自己占上风就行,哪怕是形式上的。她弓着水蛇腰把林少平的酒杯端起来,说:“我来倒酒,今天我还没给老同学少平倒酒呢。”矬二猛顺势把啤酒瓶给她,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吕青萍会意,将酒平分后,亲热地对少平女友说:“小铃,还吃吗?”少平女友说:“我早就吃饱了,”吕青萍说:“那好,我们带娃娃去广场吹吹风——仨个孩子都已经吃饱,到外面坐电梯玩去了——让他们两个男人喝酒。”言毕,她不管少平女友是否同意,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矬二猛叫了声,“青萍。”吕青萍和少平女友同时回过头,矬二猛却不说话了。吕青萍说:“啥?”矬二猛“嘿嘿嘿”笑,用一根指头抠自己的下巴。他是让吕青萍不要在少平女友面前多嘴。林少平和吕青萍都懂了他的意思,但吕青萍还是装着骂了声:“神经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大约过了十分钟,老马主任又上来了。他进来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了,有些紧张地说:“大家注意,我在这里透个底,我们学校出了奸细!” “什么叫奸细?”老马主任接着说:“就是帮助敌人刺探消息的人——小林老师,你是教语文的,我这个解释错没错?”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林少平身上,但林少平却像傻瓜似的,反应不过来。他说:“老马主任你说啥?” 老马主任却并不需要他回答,目光又盯向了别处,“娘的x,”他似乎很生气地说:“两个学生同时走掉,只能是奸细干的!特别从金小铃身上更能看出这一点,她父母那个样子你们也知道,如果不是被出卖,金小铃绝不可能走!” 尖子生被挖走,通常有三条途径:一是外校管事的人跟某尖子生的家长认识,暗中与之接洽;二是家长为获取高额奖金,主动去找外校领导,让孩子转学;三就是被线人出卖。因江州城东西两大片区相对独立,往来不多,彼此要不是有亲戚关系,相识的很少,金小铃的父母都是西城郊区某福利鞋厂的临时工,在江北对岸的县城也没什么亲戚。那两口子老实巴交得让人吃惊,金小铃从初一开始就是家里的决策者了,凡是大宗支出,比如是否买空调,是否换电视机(家里仍是使用一台老式14寸黑白电视,金小铃且有一个比她两岁的弱智弟弟),全由金小铃说了算,他们也心悦诚服地听从女儿的指挥。对金小铃的学习,他们历来不管不问,几年来,俩人从未踏进学校一步。这样一对夫妻,却养了这么个好女儿,都说是憨人有憨福——他们哪里想得到去找县中联系!, “大家可能已经知道,”老马主任接着说:“我们在其他学校也养了奸细,否则像田晓岚这样的学生我们就没法挖过来,但实话告诉你们,我每次去跟那个人见面,表面上跟他称兄道弟,心里却在作呕,没有人看得起吃里扒外的家伙!” 说了这些话,老马主任气宇轩昂地开门走了。 他人走了,却把一个问题留了下来。大家的心里被一种难言的惆怅弥漫着。此前,他们听说好多学校都有奸细,但并没有实感。除了林少平,都不知道田晓岚是被县中自己人出卖到市中来的,现在证明奸细真的存在,不仅存在于别处,还存在于身旁!在没弄清事实之前,每个人都是被怀疑的对象,教师们尽量不去观察别人的脸色,但又控制不住好奇心,往往是刚抬头看某一个人,那人也正抬头看自己,俩人的目光还没碰上,就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错开了。 只有林少平才没看别人,他回味着刚才的所有细节。什么叫奸细,老马主任为什么要问我?语文老师又不只我一个。他问了我,为什么又不让我回答……林少平真想看一看别人,他把握不住老马主任的这些举动,到底传达出了怎样的信息,又给人造成了怎样的印象,可他的脖子像被打断了,直不起来。他拿出一套试卷来研究,但他完全明白不了题目的意思,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乃至每一个标点,都变成了人脸。那是老侯的脸。老侯开始笑嘻嘻的,可突然一变,满脸都是鄙夷,对林少平说:别看我表面上对你恭恭敬敬,其实我看不起你这种人!—高三领导小组眼下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挖出那个奸细。这工作首先在外围展开,把认识李清辉、王小蜂和金小铃家长的其他年轻教师,全都盘查了一遍,之后才缩小包围圈。高三教师因为了解学生情况,当然是重点怀疑对象,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讯问。讯问地点既没在校长室,也没在教务处,而是在四楼一个小会议室里,这个会议室平时是校党支部成员讨论重大决策使用的,可见问题的严重性。 林少平是第几个接受讯问的,他并不知道。每个教师都是被校长秘书单独请走,回来后也都滴水不漏。这天林少平刚下课出来,就看到校长秘书坐在他椅子上了,秘书说:“小林老师,请到四楼会议室来一下。”林少平把书一放,说:“好的。”显得特别地兴奋,特别地积极主动。秘书站了起来,往外走,林少平也跟走。但他已经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这份态度是不恰当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对秘书说:“你先下去,我洗个手就来。”他手上沾满了粉笔灰,的确应该洗一洗,可他把这个平常的事情说得一本正经。秘书走了,林少平来到墙角的洗手槽旁边,暗暗地骂自己,你应该冷静,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当他把水龙头扭开,清凉从手心漫过,他就想起了矬二猛,你就应该有矬二猛的那种精神!他又对自己说:“矬二猛在几家报社之间周旋,谁知知道他做的事,但谁都拿他没办法,这才是本事!”这样鼓励了一阵,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出办公室之前,他还吹了一声口哨。—恰恰是这声口哨,使他沮丧地意识到,自己是林少平,不是矬二猛。—从小到大,他就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吹过口哨,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吹了一声。—会议室中间放一张椭圆形桌子,四周搁几把椅子,差不多就把空间占满了。门窗紧闭,虽开着空调,但那股热烘烘的气息却相当闷人。校党支部成员加上老马主任,全都在这里。 林少平进去后,老马主任把一张有靠背的红木椅拖了一下,示意他坐。正对门坐着吴校长,他是主审官。林少平朝吴校长笑了笑,可吴校长并没回应他的笑。吴校长显得很疲惫,厚实的背有些驼,这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他的威严。林少平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吴校长看了看自己面前放着的一张纸,说:“小林老师,凭你的观察,你觉得林自强、程琳和洪海亮平常是否把学生的花名册保管好了?” 林少平说:“应该是吧,特别是程老师,你知道她这人,平时是很谨慎的。” 吴校长说:“你不认识那三个学生的家长吧?” 林少平几乎想也没想,就说:“李清辉和金小铃的家长我不认识,但认识王小蜂的母亲,他母亲常给他送水果来,好几次我都在办公室碰见上了。” 他对自己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尽可能地承认明显的事实,承认那些看上去紧要其实无关大局的事实,这对自己有利。 吴校长短促地“嗯”了一声,仿佛以此表明: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林少平感觉到自己的聪明并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吴校长接着说:“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王小蜂和金小铃跟李清辉一样去了县中,你想想,你跟县中哪些老师相识?你跟他们的教务主任老侯熟不熟?” 林少平左手的虎口卡住了下巴,闭着的嘴唇凸出来,作思考状:“好像跟他们都不熟吧。”吴校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林少平又开始骂自己了:不熟就是不熟,为什么要加上“好像”? 如果吴校长继续问,林少平会想办法把刚才的不慎挽回来的,可吴校长不再问啥了,他把头低着,看着眼前的那张纸。没有人说话,空调的声音像风吼。在这难堪的沉默中,林少平故作轻松地东张西望。好像对这间会议室的结构很感兴趣似的。他以为吴校长把问题想好了,会接着提出来,谁知他一直不开腔。既然如此,其他人该提吧,但林少平发现,那些人全面无表情,根本没有提问的想法和准备。 “好了,”吴校长突然抬起头说:“回去吧,不要乱说一个字。” 林少平站起来了。他坐下的时间很短,站起来时腿却有些麻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二章 矬二猛的这份细心,让林少平有些感动,气也消了许多。 两个女人找到孩子下楼去了,矬二猛关了包间门,问林少平:“你小子,不会是花心见一个爱一个吧?” 林少平直想捣他一拳。没有过异地相恋的人,不知道失恋者心中的隐痛,何况少平的前女友还是他18岁在青海某运输连队服役时邂逅相遇的——远隔千里且来自明情山下——倒淌河畔的大草原藏族牧羊女子。他说:“矬二猛,你说话怎么也不过一过脑子,张开嘴就乱嚼?” 矬二猛把吕青萍倒下的酒一口干了,抹了抹嘴说,“要不是想和现女友结婚,你为啥把钱藏起来?虽然老侯给了你多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至少比给我老婆的多吧?” 林少平咧了咧嘴,带着几分鄙薄地说:“矬二猛,你好歹也是读过大学的,也算得上个知识分子,为啥满脑子里只装着钱?” 矬二猛肥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他油光光的背梳头也一明一暗的。“好,说得好!”他朝林少平竖起了大拇指,“我层次低,满脑袋只装着钱,你林少平高贵,不想沾铜臭气——可是,为啥卖掉了那几个尖子生,你总得给出一个说法吧?” “当然有说法!”林少平气呼呼的,“给第一个,是因为同情老侯,他们学校最好的学生都被市中挖过来了;给第二个,是因为这个学生太不像话了,把他班主任都打了。” 矬二猛斜着眼睛,点着头说:“嗯,的确很高尚。你这个给字也说得很有意思。你不是‘给’出了三个学生吗,那第三个学生又是怎么回事?” 林少平不回答。他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回答。想当初,要不是你矬二猛两口子牵线搭桥,我林少平怎么会认识老侯,却又怎么会做后面的事?现在,你倒有脸审问起我来了!何况你矬二猛不是也说过,掐尖儿的人往往能给学生优厚待遇,解决他们经济上的困难,这能算卑鄙吗? 可矬二猛并不打算放过他,矬二猛说:“你‘给’出那三个学生,收没收老侯的钱?” 林少平用两根指头敲击桌面,敲得那些空出来的碗碟叮当乱鸣:“我收了又怎样?” 矬二猛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盯着林少平。因为肥胖,矬二猛的眼睛被赘肉挤得越来越小,但林少平感觉到,那目光的每一瞬间,都刺透他的心灵,探测到他灵魂的最深处。矬二猛这么盯了足足一分钟,才说:“对了少平,你就应该这样说话!我知道你希望保持自己精神的纯洁,这没有什么错,这非常好,但我要提醒你,越是有这种追求的人,越是不能装!” 他激动起来,声音很大:“尽管我很卑微,但我打心眼儿里对那些高尚的人充满敬意,可即便再高尚的人,也不是吃喝拉撒睡都高尚,他们也有平凡的时候,甚至于跟我一样,也有卑微的时候,这有什么关系呢?把这些承认下来,一点也不减损他们的价值。比如说你林少平,在我看来,你能在市中当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本身就证明了你作为教师是非常合格的,至于那件事情,你收了钱不可耻,‘给’出那三个学生同样不可耻,学生到哪里都是考试,你并没耽误他们的前程;问题是你得承认,你不能装!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所谓的‘给’,难道没考虑钱的因素?你不是表白在市中教了数年的书,跟它有感情吗?怎么这么短的时间,感情就没了?” 有好几次,林少平都想抓起一只碗砸在矬二猛的脸上,可他越来越没有这份力气了。他不断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可到头来,那些理由都只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而已。如果可能,林少平将从老侯那里收回王小蜂和金小铃的全部信息——但那是不可能的,那是泼在烙铁上的水,最多发出嗞的一声响,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尽管林少平下午才有课,可上午九点半钟他就去了办公室。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王小蜂和金小铃已经跑了,但预感是有的,出门之前,他反复掂量:我现在去合适吗?不会引起怀疑吗?怎么可能呢,以往的星期六,我都是上午就去办公室,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我不去让人疑心呢。还没上到六楼,他就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走了,他暗想,肯定走了。 他想得一点没错,今天早上,王小蜂和金小铃就从市一中消失了。这一男一女两个学生都是住校的,大概走得匆忙,同时也为了走得万无一失,寝室里的裤盖衣物,全都没要。 吴校长、两个副校长和老马主任都已到了高三办公室,张组长、程琳、洪海亮及也都在。他们三人今天的课也是安排在下午的,平时,张组长会在上午晚些时候来象征性地检查一下,洪海亮根本就不会来,程琳倒是必须来的,虽然没她的课,可她比有课的教师还来得早,她要利用上课之前的那点时间,给学生讲几句。 正是程琳首先发现王小蜂的位子空了。那是一料被挖掉的眼珠,程琳异常清晰地感觉到了刀尖剜进骨肉的疼痛。她说:“同学们,你们知道王小蜂哪里去了吗?”这句话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喊出来的。同学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王小蜂同寝室的男生说,“昨天夜里王小蜂还在寝室睡觉,今天早上他们醒来,他就不见了。”说到这里,有人提供了另外的情况,说:“昨天放下午学的时候,他跟王小蜂一同出教室,俩人走到底楼大厅,看见有人在杨柳树下向王小蜂招手,王小蜂就向那人跑过去了。”程琳问:“朝王小蜂招手的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那同学说:“是个男的,黄毛鬈发。”程琳明白了,那是王小蜂的父亲。她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往校门口跑,跑了前门跑后门,查看来人登记簿。每天来学校看孩子的家长都要记几大张纸,但昨天没有一个是找王小蜂的。程琳绝望了,那个生着天然黄鬈发的人分明就是王小蜂的父亲,他却不照实登记证明他是有预谋的,是成心要把孩子带走。 程琳重新跑回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生物教师林自强在板书课题,但程琳完全没有注意到小林老师的存在,她大声说:“同学们,你们要给我作证,那天王小蜂骂了我,还把我的手背打了一巴掌,我没有还嘴,更没还手,连批评他一句也没有过,同学们你们要给我作证啊!”小林老师左手举着书,右手举着粉笔,身子朝向黑板,脖子却扭过来,看着站在他背后的程琳。程琳脸上热腾腾的,汗水能一抓一把。所有学生的头都低垂着,这时候,小林老师才注意到了,王小蜂的那个位子是空着的,他知道出大事了拿着书本,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教室。他刚到走廊上,发现去外语五班上课的刘老师也出来了,两个教师仿佛心有灵犀,跨着大步走到一起,一个说:“王小蜂不在了!”一个说:“金小铃不在了!” 两个人同时“啊”了一声。 小林老师去把程琳叫了出来,告诉她,这次失踪的,不仅是王小蜂,还有外语五班的金小铃,也就是说,王小蜂的失踪,与她那天与王小蜂的“冲突”是没有关系的。 程琳闭上眼睛,深深地吸着气,那样子像从深水里钻出来,有一种得救的感觉。可紧接着,她又被另一个事实打倒了。这个事实就是,她班上的尖子生被人“掐”掉了一个,今年高考,能上国内一流大学的学生就少了一个,这对她是多么巨大的损失。是的,那不仅仅旭损失,还是伤害。她是把每一分力气都抠出来交给学生的,为此,她没当好妻子,也没当好母亲,可到头来却收获了这样的结果!她哭了。 小林老师说:“哭有什么用?赶快报吧。”他用手机给年级组长张权打了电话,张权迅速起来,查看了高三各班,确信只有两个学生失踪后,又给领导和洪海亮打了电话。—林少平来得正是时候,他不来也要被招呼来。吴校长指示,把高三教师全都招到办公室。林少平进去的时候,张组长消掉了摁出的几个数字,又开始拨其他几个人的,每拨通一个,都只小声而神秘地只说一句:“立即来办公室。”除了张组长按键的声音和通知人来的声音,办公室里悄无声息。几个领导都没坐在凳子上,一律抄着手,黑着脸站着。老师们则神态各异。洪海亮在批改作业,多少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林少平知道,这一是因为他妹妹的肾病越来越重(据他妹妹的主治医生说需要找一个与其匹配的肾,否则性命难保),没精力为损失一个尖子生焦虑;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洪海亮对而今的中学教育不满。程琳就不一样了,她显得那么虚弱,像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另的教师被这种凝重的气氛压迫着,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林少平把各位扫了几眼,拿出了备课本,可他马上又想,这时候把备课本拿出来,好不好呢?我是不是应该做点别的呢?比如说,问一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当然,我必须问一下,要不然人家就会想,他进来分明看到气氛不对,怎么连招呼问都不问一声,未必他早就知道两个学生不在了?林少平强打起精神,用教棍把他旁边的老师捅了一下,用眼睛问了。那老师悄声说:“王小蜂跟金小玲跑了!”林少平的嘴使劲儿张开,而且就那么一直张着,直到那老师又把头低埋于胸前。 所有教师都到办公室来了,大家都以为吴校长要像李清辉失踪后那样跺脚骂人,甚至会暴跳如雷,可是他没有,他只嘟囔了两句谁也没听清的话,一句正经的指示也没有作,就匆忙离开了。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他就陷入了沉思,直到离开高三办公室,他也没能从沉思中走出来。 吴校长一走,两个副校长和老马主任就完全摸不着头脑,彼此看了几眼,也跟着走了。 办公室的教师,凡有课的,都齐刷刷站起来,奔赴各自的岗位,没有课的,就坐在那里,继续发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四章 林少平回到办公室,他把四楼的那间小会议室,搬进了他的脑子里,吴校长的那些话,吴校长的沉默,都一五一十地演绎着,而且他还想到那几个人说不定现在仍然坐在会议室里,仍在对他当时的回答和表情反复推敲,从中找出破绽…… 风声越来越紧,这是明显感觉出来的。教师们在办公室已经没有任何交流,连正常的教学上的探讨也没有。程琳比以前显得越发慌张,经学带着黑眼圈,看来这几天她没能睡上一个囫囵觉。她站起来就脚不点地地迈着小跑,可一旦上完课,坐在椅子上,就把头伏在办公桌打瞌睡。按照学校的规章,上班时间是不许打瞌睡的,否则将被扣除当月奖金。作为程琳来说,最重要的威胁不是扣奖金,而是给领导留下了坏印象。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打瞌睡,可见她实在是熬不住了。 这一天程琳打瞌睡的时候,吴校长上来了。张组长起身准备去摇醒程琳,吴校长却说:“让她睡一会儿吧。”又问,“今天的课她上过了吗?”张组长说:“上过了。”吴校长点了点头,就在他的专座上坐下来。这么短短的几天,吴校长好像变瘦了,也黑了老了,以前谁看见他脖子上有那么多分离出来的皮?那张松弛的皮随着吴校长头部的移动而拉长或者缩短。大家都做出认真工作的样子。吴校长干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打算下楼。可就在这时候,程琳突然大呼小叫——“我的‘尖儿’被掐了!我的‘尖儿’被掐了!”她猛然地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珠惊恐万状。当她看到有这么多教师,还看到了吴校长,才知道自己是在办公室里做梦。她抹了一下嘴角,说:“吴校长,我……” 吴校长将手掌一抡,表明他知道了,不必解释了。然后他背着手,垂着头,在办公室里转圈子。“这样的噩梦,”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们领导都做过……可恶……哼,网已经撒下去了,很快就会收起来,某些人就要原形毕露了,只能在网里徒劳地蹦哒了……” 吴校长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刺进林少平的耳朵里。那张网是怎么撒的,他无法把握,可他却分明看见了自己在网里蹦哒的形象!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实在需要跟人诉说。找矬二猛诉说吗?他总是那一套!那一套是他矬二猛的真理。矬二猛能够把一些东西轻轻松松跨越过去,林少平似乎不行。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自己的女友吧。 但最后,林少平还是没给女友说。说给女友听了,只能把烦恼放大。 事情是他一个人做的,应该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吴校长又找他谈过一次话,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叮嘱他作为理科重点班的班主任,要分外小心,处处留心,绝不能让奸狡之人有可乘之机,但林少平注意到一个情况,那就是这之后其他老师又活跃起来了,除程琳还没从忧伤中解脱出来,别的老师都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该说就说,该笑就笑。这就证明,他们都没有事了,所有的目标,都聚焦到他一个人身上了!他在想,究竟是哪一点出了纰漏?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老侯肯定不会走漏消息,矬二猛那里,应该也不会,矬二猛表面上把什么都看得无所谓,其实大问题上他是靠得住的,至于他老婆吕青萍,不是说小话的人,她内心的傲慢就决定了不屑去说小话。其实现在追究这些有什么用处,他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想出办法来,拯救自己,也拯救他的家。他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市中不会要他,江州市别的学校也不会要他,远离故土,去外地找学校吗?他觉得那是不可想象的,退伍后从乡下来县城尔后到市里,就已经是他的壮举了,而今他都是年过而立之年的人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更不想动了。不教书,干些别的吧,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除了教书,难道说又回乡下老家务农,这脸面究竟往哪搁呀…… 电话是深夜打出去的。 他拨号的时候,再次想起老马主任说过的话,老马主任说,他表面跟外校的“那个人”称兄道弟,内心却在作呕,电话那头的老侯就是这样的吧?林少平感到羞辱、愤怒,而所有的羞辱和愤怒最终都化为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他第一次承认了矬二猛的话,把三个尖子生都送出去,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他并非没考虑钱的因素;而且他还承认,一旦把那些好听的理由抛开,就发现钱是他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这让他很看不起自己。然而,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了,只能铤而走险走这最后一步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五章 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变得那么小,简直像一个大病中的人。他说:“老侯主任,我再给你提供一个。”老侯说:“好哇,小林老师。”他说:“那孩子叫张鹏程。”电话哑了一下。这短暂的时刻里,他明显看到了老侯竖起了耳朵,挺直了腰杆。老侯高兴得连连说:“好哇好哇,他家电话?”“张鹏程是农村娃儿家没有装电话,父母也没有手机。”林少平便把市中对面15层建筑工地临时值班室守材料的那个头戴安全帽的妇人给老侯描述了。老侯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说:“小林老师,明天晚上,还是那家茶楼,这是条大鱼,我给爸七千!就这么定了,七千,一分不少!” 林少平古怪地笑了一声。 老侯听出他笑得异样,说:“小林老师……七千还不满意?我们来日方长嘛。” 林少平说:“我告诉你侯主任,这个学生,我一分钱也不要。” 老侯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嗯了老半天,说:“那怎么行呢?小林老师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哪能不付辛苦费给你呢?如果你实在嫌少,我们可以再商谈……”林少平“啪”的一声把听筒砸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钉耙掏空了。 明天下午,最多后天早上,张鹏程的位子就会空出来。张鹏程是他班上的尖子生,也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他以这种方式来消除领导对他的怀疑,能否成功他没有精力去考虑。他心里只剩下痛,撕心裂肺的。他深深地理解了程琳在丢掉王小蜂后那种恐慌和伤感。做教师的,尖子生在高考前夕跑掉,不仅使自己的业绩遭受损失,还有父母对子女才有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情感,以及心灵深处的挫败感……点点滴滴,都是心血呀,何况张鹏程是他自己推出去的! 那天上午,他以怜爱到骨肉里的心情看待张鹏程,上课的时候,他连续五次抽张鹏程回答问题。自从把座位让给田晓岚,张鹏程一直坐在门后边,天气热了,教室不可能关门,别的教师上课的时候,林少平也常去后门晃动,假装以班主任的身份检查班上的纪律,内心是多想看张鹏程几眼。中午放学后,林少平焦躁不安,他害怕带着这种情绪回家,给父母和家人造成新的伤害——有一次他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狠狠地抽了石蛋一耳光,石蛋又痛又委屈,大哭不止,一张酷似母亲的小脸像要浸出了血。孙儿的伤心强烈地感染了奶奶,老太太也情不自禁地哭了。老太太想起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友也迷惑不解:自从矬二猛请客后,她发现有些事男朋友在给她打哑谜,这最近好些天来,男朋友都显得不正常,也说不出怎么不正常,反正是不对劲……林少平不想回家,便打电话说自己有事,不回去吃午饭了。他没回家吃饭,也没去外面吃饭,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喝茶,抽烟。 直到看见张鹏程又回到教室,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但这是没有意义的,明天他可能会走的!那天夜里,林少平又是通宵未眠。他傍着女友躺下去,却感觉女友离他十分遥远。因为他内心的苦恼,女友无法分担……早饭过后,他直想跑步去教学楼,可又怕这异常举动招来新的怀疑,他迈着不自然的正步进了大厅,看了看那个巨大的倒计时牌,才上楼。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后门边的血窟窿,那是从他身上挖走的一块肉! 然而张鹏程却没走!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已经响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等着老师进去。 三天过去,张鹏程都没走!这是怎么回事,未必他不接受那笔钱,老侯就没去找张鹏程的父母?他很想从张鹏程的脸上读出一点什么,却什么也读不出来。这个黑沉沉的中等个儿壮实且体育场上爱踢足球的男孩,总是那么活泼、调皮又略带点农村娃儿的刁顽野性。当班主任老师注目看他的时候,他就把头低下去,认真做自己的事。 林少平左思右想,觉得不可思议。这天放了下午学,他没急于回家,而是去了市中对面的建筑工地。 张鹏程的母亲在建筑工地食堂最里边的角落里帮厨洗碗碟,张家来自城郊疏菜场,平日总是从家里顺带四季青菜和绿豆芽什么的卖给工地食堂,由于买菜的时间少,他很久没看到那个因劳累过度而显得憔悴的女人。他刚露面,张鹏程的母亲立即装了一袋三天也吃不完的豆芽,分文不收,硬往他怀里送。凡是见了教儿子的老师,她都这样。这也是林少平不愿见到她的原因,即便路过市中对面的建筑工地去菜市场,即便想买青菜或绿豆芽,都尽量不让她看见,更不去她的摊面。在乡下老家的时候,林少平也跟母亲及众兄弟姐妹锄园浇菜知道菜农的早起五更晚摸黑的辛苦。他接过袋子,说:“我是路过这里顺带买的,不是来要的,你必须收钱。”女人说:“收啥钱呢?”直把林少平往外推。林少平说:“那不行,你不称秤,我就给你十块吧。”他摸出一张十元钞,扔在了案桌上。女人急了,捡过那张钞票,就往林少平包里塞。林少平说:“你不要钱,我也不要菜了。”他把袋子放下了。女人没办法,才很不好意思地把绿豆芽称了,收了五块四角钱。林少平见在这里照样看不出什么来,提着菜走了。刚迈出两步,女人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林老师。” 林少平像被钉住了,慢慢转过身来。 “有个事情,我想给林老师说说——”林少平朝她靠近了些——“前两天,县中想把我家程儿挖过去……开价很高……我跟他爸把程儿找回来商量,可是,他一万个不答应。他说他进初中就在市中读,市中对他有恩,他特别说到你,说林老师好……说一个人,不能为了钱就忘本……我跟他爸虽然可惜那笔钱,但也觉得程儿做得对,就依了他……” 林少平站了好一会儿,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情不自禁地朝她鞠了一躬,说:“我谢谢你们!” 夏去冬来,一年就这么转瞬即逝。 林少平继续教高三,继续当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去年他班上的张鹏程也被出卖的事情,他报告了吴校长,吴校长去问张鹏程的母亲,得到了证实。张鹏程家的情况跟金小铃家有类似之处,县中找上门去,只能是被出卖。林少平弄不清楚是这件事救了他,还是领导根本就没把他锁定为“目标”,一切惊恐都是杯弓蛇影。总之,噩梦结束了。他班上考得出奇地好,田晓岚虽然没能考上省状元,却考了个市状元,张鹏程等一批尖子生,考分都在全市名列前茅,顺利地升上了国内炙手可热的一流大学——张鹏程是全省仅有三名(县中另有一名男生均以良好的身体及心理素质)考入中国某航空兵种。江州市(县)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兴旺局面。吴校长和老马主任照常信任他,盲眼叔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谐,这样的生活多好!这个春末夏初下着小雨的晚上,林少平在家里备完第二天的课,又看了一会儿书,伸个懒腰就打算睡觉去,可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是小林老师吗,我是老侯。” 林少平说;“……你好……什么事?” 老侯说:“去年那个事……” 林少平像被烫了一下,急促地说:“你别找我了,我不会干的。” 老侯愣了片刻,说:“小林老师,真不想干了?” “你给再多的钱本人也不会干了!” 电话里只有电流的嗞嗞声。林少平紧张得气也喘不上来。他想,完了,如果老侯拿去年的事来要挟他,他该怎么办呢? 老侯终于又说话了。他先叹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地说:好哇,小林老师不想干就别干了吧。不管是你干的事还是我干的事,谁也不乐意做的。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小林老师,我真羡慕你,你不想干就可以丢手,我却丢不下手,身不由己呀!我不去掐别人的‘尖儿’,别人照样来掐我的‘尖儿’,这是没办法的事……小林老师,对你的人品,证明矬记者没有给我说错……我很高兴认识这个朋友,晚安。 林少平举着听筒,怔了许久,才梦呓似的说:侯主任……晚安。 五月春夜的小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晨光微曦,布谷鸟在原野上空依然“布谷、布谷”地快乐歌唱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65章 ,热烈而浪漫的大学生夏令营——少平小妹田晓霞等人披千里风尘沿着当年主力红军长征的足迹从江西瑞金途经湖、广、云、贵、川而一路西上……于是,小妹在毗邻青海湖畔的某沙漠边缘——日月山下看到了清清的黄河。 ——这很出乎小妹的意料。她以往看到的黄河,都是黄而浑浊的,非常黄,黄浑得出乎想像;而在毗连青海湖畔——倒淌河的日月山下(今贵德县境内),黄河就像最清的长江,凌冽、柔顺,澄清见底,所以有“天下黄河贵德清”的说法。黄河是流经黄土高原以后,才开始变黄的。 ——黄河上游进入贵德县境内,便进入了一个狭长的大峡谷地区。从龙羊峡开始,经过松巴峡、积石峡直到兰州西面的刘家峡一段,是黄河干道上峡谷最密集的河段。由于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两块地形单元高度相差悬殊,加之年轻的青藏高原仍在继续上升,使黄河在一连串巨大的落差中,凭借着神奇的自然力的驱使,汹涌澎湃地向着黄土高原腾跃而去。——龙羊峡水电站是黄河干流上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据说颇为壮观。小妹对钢筋混凝土建筑物一向比较排斥,甚至可说恐惧,所以也就无心去看。小妹对水泥制品的恐惧非常原始,以至于都有些难以启齿。有一天夜里,小妹一个人路过一个阴森而凌乱的建筑工地,忽然对两样东西产生了最深刻的惧怕:一个是水泥,一个是人。 ——水泥是化工工业制造出来的最丑陋的畸形儿。水泥的原料和雏形是那么的简单、细腻;然而,只要一点点水,哪怕是一点点雨水,原本柔弱无骨的粉末状水泥灰就会突然变成意想不到的坚硬和不可动摇。更为可怕的是,与自然界任何可降解的天然物质相反,水泥是随时间流逝而俞久弥坚的。一块无意中成型的水泥制品,将以其自身的存在向世人诠释“亘古不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永恒的水泥相比,人类的生命显得过于短暂;然而,人类可堪与水泥抗衡的,不在个体的长久,而在于其不受制约的繁殖。在创造和掌握了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的今天,人类使自己成为唯一没有天敌的高级生物种,这是一个与水泥的发明同样可怕的事情。在自然界缜密而复杂的因果相循,环环相扣的生物链中,一旦某个环节被打断,那么,“生命”,这个曾经使地球在浩渺无边的宇宙中显得与众不同的因素便开始了它可悲的步向终结的旅程。 ——经过亿万年的挣扎和奋斗,人类从与一枚孢子无异的低级而谦卑的地位,进化而攀升到生物之树的最顶冠。这个位置使人们可以出于对自身健康的考虑而成批地处死受到怀疑的疯牛和瘟鸡,却以法律的名义保护着任何基因紊乱的个体的存在。人类的生存权利被人类自己极端地夸大,在某些国家,甚至用科学的手段处理掉一枚刚刚结合到一起的受精卵都被认为是犯罪。瘟疫和饥馑已经不能对人类的数量构成调节,日臻文明、发达的科学又使人类趋于掌握长生不老的技巧,战争是唯一剩下的制动。然而,一旦对减低人口足以产生效力的战争爆发,随之而来将是地球的毁灭。 ——因惧怕水泥和惧怕人类,小妹她似乎只有逃到深遂的草原去,逃到至清的沙漠边际——黄河上游发源地去,逃到风景奇异的温泉去,——那个热烈而浪漫的大学生夏令营,在青海,她就是这样虚度光阴的。——退役前夕,三哥林少平曾是青海某通讯班战士。他叫上日月山下的藏族牧羊姑娘桑金兰玛措和藏族牧马小伙子铁木尔措,他们策马扬鞭于五月草原牧场上白云似的羊群之间。 ——在倒淌河边的树丛里,林少平和桑金兰玛措玩起了幼稚的“石头剪子布”,输了罚酒。林少平太老实,赖不过桑金兰玛措,被冤枉着多喝了许多酒。酒喝完了,尚未尽兴,就以水代酒。水到了当做刑具的时候,已经不再是甘甜可口了,多喝一口都要命。林少平已经撑得只有小口小口地喘气,绝不敢做大幅度的呼吸运动;而桑金兰玛措还是把自己实在赖不过去的一瓶矿泉水全部倒进了林少平的后背。 ——在太阳底下,林少平边晾衣服边叹服藏族牧羊姑娘的敢作敢为。不仅如此,顽皮的牧羊女偷偷跑到树林中“处理”了自己体内的水分,回来后硬拽着林少平不让他去“方便”。林少平走到哪儿,牧羊女就跟到哪儿,林少平被逼急了,说,我可要就地正法啦。说着,就假装动作来。要是汉族姑娘,可能早就被吓跑了,牧羊女才不怕这个,她仍顽强地站在林少平面前,说,那你就当着我的面做吧。 ——结果,林少平只得带着哀求的哭腔,把自己收拾成一个尿急的绅士,在地上转来转去。 ——桑金兰玛措是一个美丽而热烈的藏族牧羊姑娘,她告诉与她年龄相仿的女生晓霞——她的名字翻译成汉语是“幸福的大海”。大家每次出门,桑金兰玛措都显得比内地女生们还要兴奋,仿佛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新鲜和诱惑。桑金兰玛措说,藏族人是最适合草原的民族,实在不应该被“关”在水泥预制板搭起来的楼房里。每次外出归来,桑金兰玛措就开始叮嘱林少平,要他记得,第二天一定打电话给她的家人,替她放养羊群,让她陪女生们出来玩…… ——一天,林少平颇为神秘地说带小妹去“一个好地方”。小妹说:“什么地方?”林少平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策马扬鞭出牧民聚居区,往西南方向的山里走了大约两个小时,来到一片绿草茂盛、鲜花遍野的山坳。这里比一望无际的草原牧场、西疆驼铃瀚海,又别有一番幽静的情调。林少平说这是去年退役前夕他随部队野营拉练途中发现的一个:“秘密花园”,因为交通不便、地形隐蔽,很少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才是第二次来。 ——坐在山坡上,远近的山谷尽收眼底。山脚下,孤零零地矗立着一爿院落,在周围浓郁的绿色中显出有些寂寞的样子。小妹用30x8的军用望远镜向那里聚焦,却意外地在高低参差的土垒院墙上发现了两颗好奇的脑袋——原来,对方也在向她们张望。偷窥者一下子成为被窥者,她不禁哑然失笑。想必这里山高谷深、人迹罕至,忽然有陌生人来,不免惊吓了他们。趴在墙头上的人观察了一会儿,看她们不过是傻傻地坐在草丛里,便悄然隐去了。他们一定觉得这年轻女生很无聊,不知道坐在那里看什么。 小妹原想去走访那户人家,忽然心生了懒惰,竟觉得,此时此刻与其去和人说话,就这样呆坐着未尝不是最适合的举动。这是她沿着当年红军走过的万里长征北上一路走过来,第一次对“人”暂时失去了兴趣,而只想忘情于自然。不一会儿,远远的山道上又出现一位身着袈裟的喇嘛。他背着一个布袋,步履有些匆匆,似乎为了什么事情而急于赶路,或者,是怕天边的那几块乌云压过来。 ——小妹指指远方,说:“看那个喇嘛。” ——坐在她身边的铁木尔错突然说:“那是一位女阿尼!” ——小妹吃惊地转过头去看他,在此以前,她从未知道藏传佛教中还有女僧侣。铁木尔错叔父是位负责宗教事务的藏族长老,这位藏族牧马小伙子自幼跟随其叔父耳濡目染于藏传佛教场所;他的汉语不太好,远不像其他牧马汉子粗犷、豪放;人又非常含蓄、内向,所以一直沉默着——远不像桑金兰玛错那么热闹。 ——因为遥远,小妹即使用望远镜也无法辨认那位喇嘛的性别。 ——她问铁木尔错,为什么他说“他”是一位女阿尼。 ——铁木说:“从她走路的姿态上可以看出。女性走路,自有一份男人比不了的柔顺和轻盈。” ——一个女阿尼,在一个欲雨的午后独自行走于山野间。她从何处来,她往何处去?这一路上,她看见了什么?遇到过什么?小妹不免又陷入了对人的揣测和牵挂之中。 ——在山坡上坐久了,凉气开始从四周拢合而来。浓重的乌云像是戏谑高空的太阳,一会儿将它遮蔽,使大地变成一片阴冷;一会儿又随意扯出一道口子,允许太阳用它几束迷蒙的光柱向世界报告它的存在。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乌云也会猝不及防地洒下一阵儿雨点,以表示对太阳的藐视。 ——尽管天空落着毛毛细雨,大伙儿仍然决定到山顶去看一看。高原原本海拔就高、空气稀薄,在平地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步伐稍快一些就会气喘吁吁,更何况爬山!晓霞刚走几步就感到难受,上气不接下气,胸腔压抑得仿佛容纳不下那颗小小的心脏,它就要喷薄欲出了。可铁木尔错却似闲庭信步,优哉游哉。桑金兰玛错永远都是那么兴高采烈,她居然还要过了林少平的照相机和望远镜替他背着。晓霞则坚持自己背负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每一次爬山,晓霞都后悔;这次尤其如此。山顶上是一片从未被人动过的草坪,开阔而平整。环顾四周,像飞临豁然开朗的仙境,脚下的土地虽然不是最高峰,但远处的雪山已经可以平视了。雪山像一瓣瓣洁白的莲花盛开在周围,她置身绿草茵茵的山巅,如同坐在莲花的蕊间。 ——心里,便有了佛的感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六章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一行人绕到日月西山脚下的热水沟去看地热温泉。 --据说,这里的温泉可以治疗多种关节病、皮肤病和心脏病。隆冬时节,藏民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在附近搭起帐篷。白天,他们泡在温泉里,聊天、逗趣;晚上就睡在帐篷里,整个冬天他们就这样愉快而温暖地度过。 --小妹去的时候是夏季,藏民们都去转场放牧了。山沟里空空荡荡,只有泉眼中突突冒出的蒸气在低处徘徊不散。 --她意外地在温泉顶上发现了“地窝子”,和居住在里面的流浪者。 --“地窝子”是一种在土堆上挖凿出来的半地下的山洞。它的名字非常形像地概括了它的特点,这种山洞的地表部分不及半人高,有一个安装草率的门。小妹走了几家,门都上着锁,林少平说:“这里居住的多是宁夏、青海及甘肃等地的流浪者,他们夏天到各地转,冬天才回来,一是因为冬天这里非常温暖,可以免受严寒之苦;二是冬天这里聚集了很多泡温泉的人,他们可以要到饭吃。 --既然是流浪者,他们还占据着固定的地窝子,可见对于任何人来说,“家”都是一个重要的概念。 --在这一片空荡而寂寥的地窝子里,居然还剩下三户人家。有两家是挨在一起的,分别住着一个苍老的老头和一个苍老的老太婆。老头和老太婆蹲在地窝子的门口正不知所以、无所事事。老头向他们要烟,林少平给了老头一支,老头非常高兴,并同意小妹进到他的“家”里面去看个究竟。 --从地窝子的门向里向下进去,其内空间也不过一人高矮,门对面的土堆上是一个平台,上面铺着一张僵硬的羊皮褥子,权作为床。余下的空间就很小了,刚刚够一个人在里面周旋。地上除了两个鼓囊囊的、散发着浓烈霉变气味的尿素口袋以外几乎空无一物。晓霞从尿素口袋里抓出一把干硬的饼和黑馍的碎块,想必是冬天讨饭得来的,晒干了作为一年的口粮。 --两位老人都是从刚刚发生过大地震的某灾区“避难”过来的,因为无儿无女,不可能像其他的流浪者一样去“转场”,就一直住在这儿。小妹走的时候,老太婆还不停在抱怨着她的肩膀和四肢,说它们非常疼。 --隔着几间地窝子,另外还有一家开着门。一个老婆婆靠在地窝子外面的土墙上,坐在一堆从垃圾堆里捡拾的塑料袋中间。晓霞走到近前,老婆婆冲小妹露出凄惨的微笑,那笑容使小妹心头一紧。老婆婆的穿着非常肮脏和破败,头上戴着一顶污秽的白帽子,帽子后面居然还插着几支羽毛。 --小妹因为这几支羽毛,而认为老婆婆在这种生存状况下还保持着对美的追求和幻想。 --这种认识更让小妹感到难过。 --她端起照相机,却忽然感到胆怯。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即使在青藏高原腹地的藏族寺院里,她涉险偷拍被喇嘛社,视为神圣的器物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胆怯过。 --她是怕眼前这个老婆婆会拒绝她的拍摄吗?拒绝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是怕神情怪异的老婆婆会突然扑过来抢夺她的相机吗?而手脚灵活的她始终与老婆婆保持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啊。 --可是,她的手仍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或者,是对方的肮脏击中了她?是对方的贫穷击中了她?是对方那双格外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击中了她?她来不及细想,匆匆按下快门,连一句话都不敢问,就欲转身离开。 --这时候,一个一直被她忽略了的、躺在她脚边不远处一个坑里的男人突然低声地说:“别照了吧,她太老了,太难看了!” --这个发自地下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她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她站在那里,紧紧地、贪婪地、依依不舍地盯着那位老婆婆。 --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林少平在远处催促小妹,最后不得不回来把小妹拽走。小妹在三哥的手臂里一边走一边挣扎,她回头望着雨中的地窝子,不停地说:“他们怎么住在这里呢?” --林少平和铁木尔错居然都知道这个老婆婆,他们分别告诉了晓霞两个版本的故事。 --铁木尔错说那个老婆婆神经有些问题,躺在坑里的男人是她的儿子,他们两人相依为命住在这里已经多年了。那个男人对母亲非常孝顺,总是千方百计地去为母亲讨要好吃的东西。他为了让母亲在地窝子里住得舒服些,多年来一直就住在外面的那个坑里,即使下雨下雪或沙尘飞扬,他也只是在坑上面搭起一块塑料布而已。 --林少平却说这个男人不好。他说以前他们每次到温泉,都尽可能地善待前来要饭的流浪者,有多余的吃食总是慷慨地送给他们。然而,有一次,他陪朋友到温泉玩,吃饭的时候,这个男人又来要饭。林少平给了他一些烧饼,他却指着摆出来的鸡蛋开口讨要。不巧那天出来的人超出事前的准备,一人一个鸡蛋尚且不够,更没有多余的送给这个男人。林少平说:“今天我们带的鸡蛋不够,下次再给你吧。”那个男人却骂骂咧咧地对林少平说:“你没有老的时候吗你没有穷的时候吗你这样对俺你不得好死等等。”搞得林少平非常难堪。 --林少平说:“这些人没良心,你一百次对他们好,一次不好都不行。” --小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事情。她对现在都市街头越来越多、越来越职业化的讨“生活”大军也非常反感,她觉得其中有很多人非但不是无产阶级,而且成了剥削阶级。他们四肢健全却不自食其力,依靠欺骗和伪装获取善良的人们的同情心,他们是城市中应该被清除掉的丑陋的赘物。 --可是,面对住在地窝子里的这一对母子,她却对他们充满了痛楚的怜悯。一个儿子,为了养活自己的母亲而变得无礼和下作,我们要求他表现出起码的修养和自尊以前,是否应该给他和他的母亲一顿饱饭?文明和礼仪终究是丰衣足食的产物,这些高尚而奢侈的光环罩在那些卑微的人的头上,是否过于沉重了呢?她不知道。 --小妹想起来他们的马队里还有一些烧饼、牛肉和烤鸭,她提议把这些东西送给那个老婆婆。但是,雨越下越大,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夏令营的马队已经向着回牧民居住点进发。出于礼貌,她只好作罢。 --她不记得那些饼和肉的下落了。回牧民居住点以后,他们去饭店饕餮了一顿,那些东西大约被扔掉了,她更后悔没有把它们送给住在地窝子里的那对母子。 --夏令营结束以后,过了很久,小妹用又把给老婆婆拍的照片从万里长征路上的两千多张照片中找了出来。直到今天,她才有机会仔细地体会老婆婆留给她的每一个细节。她和老婆婆的目光对视着,她的异常明亮的眼睛竟使小妹潸然,因为,这双眼睛令小妹想起了她母亲的那双罹患严重眼疾的已经混浊了眼睛。--大脚母亲和小妹之间存在着整整四十八个春秋的差距。这个差距大到在小妹记忆中的大脚母亲从来就是苍老的,而且,小妹的成长永远也赶不上大脚母亲老去的速度。也许由于这个原因,小妹总是不由自主地从一些衰老的、疲惫的面孔上面看到母亲的神情,并因此产生与小妹的年龄和生活氛围不相符合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在这方面,她的心态在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过早地衰老了,变得敏感、脆弱、悲观和宿命--高级“生命”也是无法违背自然规律而渺小、脆弱的。。。。。。 --小妹约定三哥,要他买些吃的给老婆婆送去,小妹说:“就算是我用了她的照片付给她的报酬吧。”林少平一向对小妹很宽容,但是,这一次,他也忍不住责怪小妹琐碎。 --小妹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她对生活的关怀常常表现得很不得体。她的关怀经常是形而下的、琐碎而不彻底的理想主义者,这是她的弱点。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自欺欺人或者自我安慰地想,至少,它们可以使她成为一个有爱心的人吧。 --即使是爱,小妹也曾遭到质疑。有的朋友指责小妹的爱是“不道德”的,因为小妹以一个偶然的旁观者的身份,肆意闯入他人几乎命定的贫穷或是愁苦的生活中,除了虚伪的感慨和潜在的自得以外,小妹对改善他们无能为力的生活完全无所作为,因此,他们说,小妹的以及小妹类似的关怀实际上都是伪善的。 --对此,小妹无话可说。小妹不想说她的这些感同身受的文字对改善他们的生活境遇能够起到任何作用,小妹只想说:“爱无罪,对吗?”尤其当这种爱不是以炫耀和利益为目的,并且,它确实以这样或是那样的方式产生了一些效果,比如,她为他们捐献出少许的钱物,或者,使她在今后的生活中,成为一个节约粮食或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那么,这种行为就应该得到容忍和逃避责难的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七章 被一阵拍门声惊醒,感觉天还没亮,林枫还是急忙起床。 此时,住在西厢房的小妹,田晓霞也顾不得梳妆打扮了。 乡村乱七八糟的事多,半夜被敲醒,不是你家财产被盗,就是他家出了乱子。田晓霞紧跟二哥身后风风火火跑出去,刚将院大门打开一半,老村委会主任牛德福就跨了进来,也不管后面垂头丧气的李宝贵,背着手气咻咻地走进主任办公室。 上述林少平在市一中教授了两年,旋即农家子弟出身的他堂堂正正接任了离休老校长一职。林枫于十九年前从部队退役后,旋即接过父母手中铁锄而回乡务农且当选为村长——不久便辞职下海。于是,二哥林枫、三哥少平先后娶妻而成家立业;大哥杨帆与田晓月有一个孩子,在孩子18岁 那一年冬便报名入伍去了藏北高原。之后林枫之女——玲儿也考上了省师范大学(据说小姑田晓霞比侄儿、侄女也大不了几岁)。盲眼叔、大脚 婆娘当然是年迈之人了,老俩口看到家里人丁兴旺,众兄弟姐妹和睦相处,三代同堂,做父母的心头多年来悬念的那一块石头终究落地了…… 且说牛德福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好,吹吹桌上的土,然后看眼田晓霞(父母曾给儿时的她取名,满丫头),说:“小丫,你是大学生,文化高,今天的事情你来处理。” 田晓霞猜不透老村主任是什么心理,遇事总是说你是大学生,事情你来处理,但她处理过的事情,老村主任又总是说不合适,然后总要纠正纠正,还总忘不了教导她几句,而且每次都是意味深长地说:“不行啊大学生,只念书还是不行,本事还得从实际当中学。邓—— 小平就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以后你还得多跟我学习实践。”老村主任牛德福虽只小学毕业,用他的话说是文凭不高水平很高“毕竟姜是老的辣嘛。” 田晓霞虽然觉得可笑,但她能够理解,也不想和他比什么 高低。她是大学生村官,具体职务是村主任助理。按规定,两年助理期满后,或者直接录用为乡镇干部,或者参加公务员考试享受加分和优先 录取。老主任让处理,咱就处理吧。 田晓霞在牛德福的办公桌对面坐下,然后问垂头丧气站在那里的李宝贵有什么事。气愤和委屈让李宝贵眼睛都红了 ,他说:“俺已经和村长说过了,这种事俺们也丢人害臊得再说不出口。” 牛德福虎着脸说:“事 情都做出来了还害什么臊,再说一遍,说出来让大学生给你评判一下。” 李宝贵在条木凳上坐下,由于愤怒,一下又激起了他诉说的欲望,也完全忘记了刚才说的害臊丢 人的话。李宝贵说,“俺这些天每天晚上都在瓜棚里睡觉看瓜,今天蚊子多,天不亮俺就回了家,进门发现王善祥一丝——不挂和俺老婆睡在一起 。俺要打他,王善祥反而把俺给打了。”李宝贵带了哭音说:“你们说说,世上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这种事确实难办,村里可能也不好解决。田晓霞小声问牛德福“要不要到派出所报案。” 牛德福自信地说:“这种男女都自愿的事叫 偷——,偷——的事派出所不管,他们只管偷盗等刑事案件——人说隔壁老张的儿子就是因吸食‘白面’而进了一次高墙(当地百姓称戒毒所是也)。他们不管的事我们就得管。”然后问李宝贵有没有证据。李宝贵喊:“他们都睡到一起了,还要什么证据。”乱七八糟的事,牛德福每年都要处理很多,但他饶有兴趣的,就是处理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处理起来并不费力,而且男女之间的私 情也可成为日后的笑料。牛德福点一支烟,说:“偷萝卜偷牲畜,偷了就有赃物在,偷情这东西,穿上裤子就不认账,没有证据,如果人家不 承认反咬一口,你怎么办。” 李宝贵带了哭音说:“俺把他抓在了炕上,他身上有俺抓破的伤痕,俺也被他打成了这样,如果不是老婆把俺抱住让他跑了,俺们就把他的那个东西割掉拿来当证据。”太阳还没出来,但天已经大亮,东方天际的朝霞渐渐红透了半边天。冷眼一看:李宝贵的脸上有被打的青紫,好像鼻子也出过血,擦过的血痕还挂在脸上。这个王善祥,睡了人家的老婆还和人家打斗,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不灭灭他的威风,以后更不知要上天还是入地。 牛德福威严地说:“小丫,你去给我把王善祥弄到村委会来。”田晓霞来到湘桂两省交界处荷湖村已经快一年了,最熟悉的人除了老村主任,也就是王善祥了。荷湖村是二、三十户几乎散居在湖畔半山坡上一家王姓的自然村。王善祥是村里的能人,虽然是庄稼人,但常年在外面跑,能贩卖什么就贩卖什么,能经纪什么就经纪什么,能捣 鼓什么就捣喜鼓什么。用他的话说,只要是商品,我什么都倒腾。田晓霞觉得目前的农村,最需要这样的人。按田晓霞的想法,两年村官任期 ,不管怎么样,首先要干出点成绩,一方面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也争取乡里县里把她直接转为乡镇干部。王家湖村有植莲养鱼种瓜 种菜的传统,在他的参与下,成立了一个湘莲瓜菜渔业联合协会,王善祥担任了会长。成立协会之初,老村主任就不大同意让王善祥当会长, 原因很清楚,就是怕王善祥超过他。王善祥不争气,现在又闹出了这种事。 王善祥家是荷湖畔新盖的二层别墅式小洋楼,也是全村唯一的别墅式楼房。王善祥家喂养半年的小“獒”狗也和田晓霞混熟了,田晓 霞在漓江畔七孔桥乡下老家时也喜欢喂养小猫小狗小白兔什么的。田晓霞来,小“獒”狗不但不咬,还会迎上来摇头摆尾表示亲热。 来到院里,田晓霞有点不好意思进王家的门。田晓霞先驻足在门外听听,里面没有吵闹声,表明王善祥的老婆并不知道。田晓霞在院子里站了一阵,觉得王善祥的老婆也该睡醒了,才敲门。 和田晓霞猜测的一样,王善祥跑回来又假装在屋里睡觉。但脸上还是明显地露出了慌乱不安的神色。王善祥招呼田晓霞进门。田晓霞小声说:“老村主任要你到村委会去一趟。” 王善祥问:“去干什么。”田晓霞说:“李宝贵在那里。”王善祥的妻子也出来了,而且是边走边整理衣扣。田晓霞感觉王善祥并不怕老婆,脸上没表现出一点慌乱。好在王善祥的老婆也不问什么。王善祥常年在外奔波来去不定,三更半夜回来天亮驾车回来都是家常便饭。 王善祥对老婆说:“村里有事要和我商量。”然后转身往走。出了大门,王善祥低声而恼怒地说:“这种事他也管?现在改革开放了,男女恋爱自由,他算什么东西,这种事他能管得住吗?”田晓霞解释说:“人家是有夫之妇,你又打了人家,人家的丈夫告你,村里不管也不对。”王善祥骂了几句脏话,边往前走边说:“我不去村委会了,我立马去找柳翠兰,让她把那个草包男人领回来。”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田晓霞也觉得这样最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八章 村子建得有点乱。出了王家的门,就是田间小路,正是大秋作物疯长的季节,两边的庄稼长得让人感觉密不透风。王善祥说:“有些事你不知道,我和柳翠兰相好已经多年了,我俩是真正的相亲相爱,这些事村里人都知道,李宝贵也知道,我堂客也知道,他们知道管不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 王善祥的话让田晓霞吃惊。田晓霞不解,问:“为什么李宝贵还不饶。”王善祥叹一声,说:“你还年轻不懂,这种事,不管是没法管,不管并不等于不生气不愤恨。眼不见为净,抓不在床上就没事。昨天柳翠兰叫我去看看她家的猪能不能出栏。我去看了,两头大花猪正是长肉最快的时候,还可以再养半个多月,到一百八九十斤出栏最好。两头小猪又没打防疫疫苗,我就到乡里买来疫苗给打上。打完疫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翠兰又让回屋喝啤酒。结果喝得有点多了,就在她家躺一会儿。可能是太累了,结果我俩都睡着了,直到李宝贵从瓜棚回来,我们都一点不知道。” 田晓霞不由得笑出了声。王善祥问:“笑什么,”田晓霞说:“李宝贵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李宝贵说你和他堂客一丝不挂搂着睡在一起。” 王善祥笑着在田晓霞屁股上拍一掌,说:“傻瓜丫蛋,男女睡在一起,哪有不脱衣服干睡的。” 田晓霞细看王善祥,脸上似乎也有青紫印,但比李宝贵的轻得多,几乎看不出来。王善祥高高大大,大概有一米八的样子,加上长得又壮实,瘦小的李宝贵当然不是对手。可怜的李宝贵。 柳翠兰家田晓霞去过几次,印象也最为深刻。印象深刻的原因,不道李宝贵是倒插门女婿——而是因为柳翠兰的儿子柳毅。柳毅和孪生妹妹(俗称:龙凤双胞胎)凤儿在镇政府的对面开了个美容美发店,手艺不错,生意也好。田晓霞到村里后,头发长了,都是在柳毅兄妹二人那里烫的。柳毅兄妹二人给她的印象是,特别的清秀,也很时髦,简直和电视里的那些明星差不了多少。由于喜欢柳毅兄妹二人,对其母亲,田晓霞也特别在意,当然也很是佩服。在田晓霞的眼里,年过四十岁的柳翠兰也很漂亮,还很精明,就是农村那种机灵又能干的女人。话说回来,这样的女人,李宝贵当然驾驭不了,而且从年龄上说,李宝贵也要比妻子大一些,给人的感觉几乎就是老夫少妻了;正如翠兰那婆姨说——那年老娘猴急不知断了哪根筋路才招了这么个猴瘦上门女婿。田晓霞心里又不免涌出无限感慨:世间的事,真的很难说清。 与王善祥分手后,田晓霞故意慢腾腾往村委会走,果然,田晓霞刚回到村委会,一个模样标致的中年女人就匆匆忙忙来到村委办公室,上前一把揪住李宝贵的耳朵,也不说话,拉了就往外走。 李宝贵坠着屁股使劲掰那女人的手。那女人低声而威严地说:“如果你不回去,就永远别想进家门。”李宝贵还是委屈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地说:“家里已经有人了,俺还回去干什么。” 女人又揪住李宝贵的耳朵,然后使劲拉了继续走。 看着李宝贵被拉出村委大院,牛德福一下大笑起来。然后摇头说:“看到了吧,村子不大,啥鸟人都有。”那女人就是李宝贵的老婆。尔后,牛德福问:“王善祥怎么没来。”田晓霞说:“他讲这是他们的私事,他们自己解决。”牛德福立即严厉地说:“这不行,今天我要收拾的就是他。他欺男霸女伤风败俗,应该主动来认错检讨,然后争取宽大处理。他倒牛皮,叫他来也敢不来。” 牛德福背着手恼火地在地上走了几圈,说:“小丫,你再去找他。你告诉他,如果不来,后果自负。”李宝贵回去了,事情也算解决了,田晓霞觉得没必要再找王善祥,田晓霞淡然一笑,说:“我觉得这种事,就是和稀泥的事,和匀了,抹平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嘛。” 牛德福惊呼一声,然后盯着田晓霞说:“村里的事,好像你比我还清楚。我和了几十年的稀泥,难道不懂和稀泥?但你也不想想,什么事都能和稀泥吗?这种事和了稀泥,李宝贵的冤屈没人给伸不说,村里的风气,也会败坏得没法收拾。家庭是社会的根基,家庭不和谐稳定,社会怎么和谐稳定。” 田晓霞知道无法与他争辩,她也不想解释。牛德福当村领导多年,已经养成了一种霸气,在村里说一不二。她只是个助理——况这大瑶山区历来重男轻女。别说自己的话他不会听,即使他父亲的话,也未必会听。但田晓霞心里还是不满。田晓霞清楚,牛德福要收拾王善祥,真正的原因,就是不服和妒嫉。王善祥家的别墅式小洋楼压倒了他家那八间大瓦房,王善祥的威信也越来越高,大有超过他这个村长的架势。这还不算,王善祥挣到的钱,也远远超过了他,而且人家的儿子,也比他的儿子有出息。记得当初田晓霞提出成立湘莲渔业瓜菜联合协会并推荐王善祥当会长时,牛德福就不同意,后来乡里也要成立协会,而且村里再没有合适的会长人选,牛德福才被迫同意。但我田晓霞也是上级派来的干部,又不是给你跑腿的通信员。田晓霞站在那里沉默一阵表示抗议后,还是不得不再次去找王善祥。 王善祥没在家,田晓霞估计王善祥很可能还在柳翠兰家。她想去看看究竟在不在,更想去看看柳毅兄妹二人,她想知道柳毅兄妹俩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兄妹俩又怎么对待。 王善祥果然在柳翠兰家,而且柳翠兰蒸了红米饭,煮了荷包蛋,包括柳毅兄妹俩,五个人正围着客厅小餐桌吃得津津有味。田晓霞一下明白了,王善祥是柳家的常客,在一起吃饭,也是习以为常的事。 田晓霞风风火火的突然到来,让一家人不免脸红,一时都不好意思。好在大家都急忙让田晓霞上客厅吃饭,才摆脱了难为情的尴尬。田晓霞想推辞,但还是觉得一起吃好。现在的乡下,吃喝不愁,你吃他喝他,那是看得起他,更何况田晓霞也是有点身份的人,不吃不喝,那才是真的看不起人哩。 大家都默默地低头吃饭,李宝贵突然说,“瓜熟了不少,今天要找辆手扶拖拉机,明天得进城卖瓜。”柳翠兰立即生气地说,“那么多的瓜,靠你卖,都得臭在地里。他王叔已经给联系了,到时有人上门来收。”李宝贵立即苦着脸低头继续扒拉着米饭。田晓霞清楚,王叔就是指王善祥,李宝贵已经默认了。柳翠兰这样的女人,虽然不是花妖狐仙,但比花妖狐仙更魅力无边,更变化多端,更妩媚柔情,遇见这样的女人,多么英雄豪杰的男人,也注定要软化成泥,更何况本来如泥的李宝贵呢。 大家低头吃饭,谁也不问田晓霞来有什么事。王善祥猜测,田晓霞来肯定和他有关。吃完放下碗,王善祥便离桌告辞出门。田晓霞急忙说:“等等,还有事,”然后几口将碗里的汤喝尽,也急忙告辞往外走。出了院子,田晓霞便风风火火对王善祥说:“村主任还是让你去一趟村委会。” 王善祥恼火地说:“什么事都没了,我还去干什么。你回去告诉他,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是李宝贵昨晚喝醉了酒发酒疯胡说。” 田晓霞为难地说:“你最好去一趟吧,他说如果你再不去,他就放大喇叭广播喊你。” 王善祥骂几句脏话,还是转身往村委会走。 王善祥边走边说:“牛德福这种人,已经跟不上时代,根本不适合再当村主任。他当主任,还是老办法老样子,不抓经济,不谋划怎么发展,整天就抓些鸡毛蒜皮,就知道管些老娘们的事情。他当领导,村里永远也不会发展。你是上面派来的驻村干部,你应该把这些情况向乡领导反映反映。” 田晓霞觉得王善祥说得很有道理,她也有类似的看法。牛德福的两个儿子都在县城工作,牛德福早就把自己承包的土地出租给了别人,每年收点地租,再加上村干部补贴,日子过得也算富裕。牛德福对自己的日子很满足,每天到村委会办公室守守电话喝喝茶,如果天气好,就到村里转转。至于将来怎么发展,牛德福很少考虑。用牛德福的话说:“田分给个人了,谁的日子谁自己会划算,过好过坏,那都是命。再说了,人民公社时我就是生产队长,费尽心机谋划,谋划来谋划去,结果是越谋划越穷。”这样的话听起来有道理,但田晓霞还是不能服气。现在是信息社会技术时代,信息不灵没有技术,什么干不成不说,还会越干越穷。作为村领导,别的办不到,至少可以给村民提供点信息,引进点技术。她曾经提出村里买一台电脑,除了搜集一些种植信息,也可以把村里的产品发布到网上,替村民们销售一些农产品。但牛德福不同意,说电脑是玩的东西,如果坐在家里能把东西卖掉,谁还会去蹲农贸市场受苦。这让她深深地感到,牛德福还是文化水平太低,思想太落后保守。她也有过向上面反映的念头,但牛德福和乡领导的关系不错,牛德福也是乡领导倚重的村干部,村子也是计划生育和社会治安模范村。如果向乡里反映,不但会把事情搞糟,自己也难在村里立脚。田晓霞鼓励王善祥向乡里反映。田晓霞说:“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乡领导也知道你是能人,你去反映,效果肯定更好。” 王善祥说:“不瞒你说,我不仅要去反映,今年换届,我还要竞选村主任。我原来有点看不起这个村官,现在看来,不当也不行了。不当一是受气,二是自己的事业村里的事业都没法发展。”王善祥当村主任,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王善祥高中毕业,是全村文凭最高的文化人,也是全村走南闯北见识最多的能人,也是最能创业最不安分的人。他当村主任,即使不能让村民富起来,至少也能让整个村子活起来,改变一下目前死气沉沉的局面。但村主任要全体村民来选,牛德福在村里不仅家族势力强大,当村领导多年根基也深。田晓霞说:“要想让村民选你,你还得做很多工作,至少要让村民看到一些希望,得到一些实惠。如果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你恐怕竞争不过他。”王善祥说:“我想过了,瓜马上熟了,过几天咱俩跑一趟上海广州,如果能把瓜推销出去更好,推销不出去,咱也要领几个经销商来,让全村的瓜卖个好价钱。然后再弄点小尾山羊、黄牛什么的回来,咱们村种的玉米不少,河滩草地也多,用秸杆饲料养牛牧羊,肯定是条不错的路子。” 田晓霞是在省城上的大学,除了省城,再没去过任何大点的城市。能去上海广州看看,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确定王善祥真要带她去那里推销瓜果时,田晓霞一下有点脑袋发晕。她高兴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有办法,你这回竞选村长,我全力支持你,你要我怎么帮助你,我就怎么帮助你。” 王善祥说:“你现在就应该把这些情况向乡领导汇报汇报,要不然人家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我干了些什么事。” 田晓霞立即说:“你放心,咱们从上海广州回来,我就写份书面报告,向乡里全面反映你的情况和你办的实事。” 牛德福已经在村委会办公室等得不耐烦。王善祥进门,牛德福便严肃下脸说:“看来有钱人还真是难请,是不是要我敲锣打鼓才能把你请来。” 王善祥理直气壮地在牛德福对面的桌子前坐了,而且还跷起了腿,然后才问“有什么要紧的事。”牛德福立即惊异地说:“你问我?我是看着你和翠兰大妹子自小穿开裆裤吊儿郎当长大的,眼下你自己捅了啥娄子你还来问我?”王善祥问:“捅了啥娄子?”牛德福恼火地说,“你还要捅啥娄子?你伤风败俗,捅那么大一个窟窿,你还嫌捅的娄子小哇,我告诉你,如果李宝贵不饶你,告你强——奸他老婆,我就让派出所的人来处理你。” 王善祥平静地说:“你可别诬陷好人,我可是什么也没干,不信你去问李宝贵。如果你再乱说,我就告你造谣诽谤。”牛德福意料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严厉地说:“我告诉你,李宝贵一早就来告状,说你强——奸他老婆,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抵赖不成!” 王善祥故意笑出了声,然后说:“李宝贵什么时候说我强——奸他老婆了?你现在去问问他,如果他说我强——奸了。或者他说我捅娄子了,我立即就去自首,如果他说没有这回事,你就得承担造谣诽谤的责任。” 牛德福知道是李宝贵彻底软了。李宝贵被老婆拉回去,肯定是被老婆制服了。这种事,如果李宝贵老婆不承认,李宝贵也没办法;如果连李宝贵也不承认,村委会更没办法。牛德福这回真有点恼羞成怒。他青紫着脸摸出旱烟,卷了个喇叭筒叼到嘴里。点火时,又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再卷了一支烟扔给王善祥。也许王善祥想使矛盾缓和一下,便掏出自己的好烟,整包扔到牛德福的桌子上,说:“抽这个,这个烟好抽一点。” 牛德福缓和了口气说:“民不告官不究,民告了,官就得管。这件事我要再问问李宝贵,等查清楚了,我再处理你。”王善祥起身说:“好吧,你就去查吧。”然后就大步出了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六十九章 农忙时,常常凌晨三、五点就下地干活(早晚两头见星星);乡下人吃饭也就没了谱,有时午饭干脆就胡乱凑合一点,才算正式吃饭。但晚饭却是真正的晚饭。天黑后收工回屋,先得喂牲畜,把牲畜安顿好,才开始做饭。吃过饭,还有点时间,就乘乘凉休息一会儿。田晓霞呆在村里,但又不种田,就有点城不城乡不乡。但她还是按村里的时间吃饭作息。如果天黑后没人请她吃饭,她才谋划吃什么,到哪里吃。她清楚,村里人请她吃饭是可怜她,但她可清楚,这种可怜是善意的,并没有小看她的意思,可怜她,是可怜她远离家乡独自一人,这种可怜当然是人性善良的体现。基于这样的认识,不管谁家来请,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来请,田晓霞都会愉快地跟着去吃,吃好吃坏,都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今晚王善祥的老婆来请,田晓霞心里更高兴一些。王家生活条件好,饭做得也好,家里收拾得也干净,不论吃什么饭,都让人感到舒心愉快。 和所有的的村民一样,每次请她去吃饭,也都是些家常便饭。今天竟然摆了一桌子的菜,有手抓羊肉、有清炖草鱼、有热炒菜、有凉拌菜。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但思想又觉得不会有什么其他事情,如果有事,也可能是王善祥要她帮忙竞选村主任。田晓霞心里不免有点发虚。按她目前的能力和地位,不一定能帮上王善祥什么。王善祥能否当上村主任,关键还是村民选不选他。但她可以给王善祥出谋划策,毕竟她是大学毕业生。田晓霞的腰杆硬了起来,饭也吃得心安理得。吃过饭,王善祥要和田晓霞出去走一走。 村子在一片狭长的丘陵上,一条小河曲曲弯弯从村边流过。河上有一座木桥,桥不算长,但为防洪水,桥建得很高,称得上是全村的制高点。两人并肩走到桥上,手撑桥栏看河水。王善祥说:“今天请你出来,我是有话要说,但这个话我真有点张不开嘴。” 王善祥不再往下说,田晓霞吃惊地盯着王善祥的脸,但今晚月色不是很好,王善祥的表情看不大清楚。王善祥低着头一动不动老半天才说:“我想让你带柳毅孪生兄妹二人去趟广州,去广州跑跑,看能不能把村里的密瓜推销出去。”为什么让她带柳毅、柳晴兄妹俩去,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田晓霞满腹疑惑,也担心柳毅兄妹二人会不会去,和柳毅兄妹商量了没有。王善祥又沉默半天,问田晓霞喜欢不喜欢柳晴孪生哥哥柳毅,感觉绕来绕去是在给她介绍对象。田晓霞反复斟酌,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说她喜欢柳晴孪生哥哥但还不了解他。王善祥说:“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今天有件事要告诉你。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柳毅孪生兄妹二人其实是我的俩孩子。” 田晓霞半天合不拢嘴,同时十万个为什么在她的脑子里快速地旋转。王善祥继续说:“我最近发现柳晴孪生哥哥柳毅和王小丽有谈恋爱的迹象,所以我让你带柳晴兄妹俩去。我知道你比小丽优秀,你如果喜欢柳毅,他俩就不会再谈。” 王小丽是王善祥的女儿,如果柳毅也是他的儿子,那么柳毅、柳晴和王小丽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太戏剧性了,真的是一部戏剧。田晓霞吃惊得不知该说什么。王善祥点一支烟,将屁股坐在桥栏上,说:“那年冬天柳翠兰去县城看病,因等待化验没赶上班车,只好到城外搭顺路车。那天我骑摩托车进城办完事返回,正好遇到了她。当时天已经黑了,又刮着大风,又是寒冬腊月,她骑在我的摩托车上当然太冷。我让她穿上我的皮大衣,她不肯,她说她在我的后边,有我挡风,她抱紧我就不冷了。一路上,她果然紧紧地抱着我的腰。把她送到她家时,她要我进她家烤烤火暖暖身子。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心里也特别不想分手,这样我就跟着她进了她家的门。那天恰巧李宝贵不在家,翠兰说李宝贵到外面打井去了。我这才想起来,李宝贵和村里几个人组织了一个打井队,走村串乡,专门给农户打手压水井,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回来一次。李宝贵不回来,家里没有别人,取暖的火炉早就熄灭了,屋里冷得如同屋外。她急忙找来木柴,我帮她生着火炉,然后帮她做饭。吃过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不少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你看到了,翠兰长得很漂亮,其实年轻时更漂亮。当时我不想走了。感觉她也没有让我走的意思,而且脸色和眼神也有点不对,于是我就坐着不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胡扯。突然翠兰开始铺床,铺好后又把门也插上了,我知道她要留我过夜,这样我们就睡到了一起。” “睡到一起并不能说明王小丽就一定是你的。”田晓霞问:“是不是做过亲子鉴定。”王善祥很自信地说:“不用,一切都很清楚。翠兰十九岁就嫁到了李家,一直怀不上娃。和我好时,翠兰已经二十五岁。你知道,在农村,女人结婚五六年怀不上娃,那就是天大的大事,自己也没脸见人。当然你也知道,如果男人和女人睡觉,怀不上娃也不是男人的责任。翠兰后来多次哭着对我说,说她几年来四处求医,喝掉的药水有几大缸,到后来,见了药就想吐,见了孩子就想哭。那天到县城,就是去检查为什么怀不上娃的。那天晚上过后,我几乎是天天往她家里跑。过了一个月,她就怀上了(头胎没保住,是在一次与戴‘绿帽子’的丈夫激烈争吵中不慎被对方撞了一跤而流产了)。以后,她又怀上了龙凤双胞胎。两个孩子都是王善祥的,竟然有这种事!田晓霞吃惊得脑子里有点乱。但她最关心的还是孪生哥哥柳毅,王善祥是要儿子与她处对象还是让她搅和一下,把事情搅黄就行?她委婉地问去广州的事和柳毅孪生兄妹俩说没说,柳毅孪生兄妹二人什么态度。王善祥说:“我也想把话挑明。你不个很不错的姑娘,内秀、聪慧而又能干;其实我们柳毅、柳晴也很优秀,也很聪明,也特别有闯劲。你不知道,县镇上有十几家美容美发店,别人家的都生意冷淡,连维持下去都有点困难,只有我们柳毅、柳晴的生意特别好,常常是晚上八九点了还不能下班,还被指定为县镇电视台主持人专业发型师;如果你嫁给那臭小子,肯定要享受一辈子。” 仿佛血都涌到了头上,激动、意外、羞涩矜持,连自己也说不清,田晓霞只感觉到心在狂跳。她确实喜欢那帅小伙,而且常常不由自主地去想他,想不去想他也办不到。见王善祥在盯着她看,她知道王善祥在等待她的回答。她想知道柳毅同意不同意?田晓霞问:“这事和柳毅说了没有?”王善祥说:“我得先问问你,得先知道你的态度。如果你同意,一切就好说了。” 田晓霞说:“我喜欢柳毅,但婚姻大事,你让我考虑考虑。” 王善祥说:“我的意思和你一样,你们先接触接触。看能不能合得来。男女结合,如果能合得来,将来日子就能过好,如果合不来,一辈子都是麻烦。我知道,你现在顾虑的是柳毅没有正式工作。其实这些考虑都是多余的,柳毅挣的钱,绝对要比你多,也比乡长书记挣得多。你嫁给他,不但一辈子不缺钱花,而且立即就会过上富富裕裕的好日子。将来你如果到城里工作,我就出钱帮他们在城里买间理发店铺,如果生意做大,他还可以雇几个徒弟。但你如果嫁一个和你一样工作的男人,你俩挣的那点钱,过日子都紧张,别说在城里买房,更别说养活父母了。” 这些话确实有道理,田晓霞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王善祥说:“如果你喜欢他,明天就去找他,一是商量一下去上海广州的事,二是让你办一件大事,就是由你来告诉柳毅他是我的儿子,然后让他和王小丽断绝来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章 回到村里,已经家家熄灯一片漆黑。两人虽然走得轻手轻脚,但还是惊动了谁家的狗。一只狗叫,立即引来一片狗吠。但狗都拴在各家的院落里,并不担心扑出来咬人。和王祥善分手后,田晓霞便一阵猛跑,跑回了村委的宿舍。 田晓霞感觉口干心烧,她想喝水,但暖壶里空空荡荡。提起烧水的壶,又无心去烧。好在还有饮料,打开一瓶一口气喝干。她知道,今晚她将无法平静,也无法入睡。 若嫁给柳毅做妻子,她还是不甘心。在她的理想中,未来的丈夫不仅高大帅气,而且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应该有份体面的工作,至少也应该是个中小学教师。而柳毅只是个理发的,整天给人家洗头剪头,感觉连个临时工都不如。她想给父母打电话,问问父母的主意。 是母亲接的电话,母亲可能已睡着了,听出是女儿的声音,立即惊慌地问:“出了什么事。”田晓霞说:“没出事,但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田晓霞刚说想谈一个对象,母亲立即问:“是干啥的,家在哪里,人怎么样。”田晓霞有点开不了口。她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是个理发的,家就在我住的村子里。” 母亲立即高声问:“为什么找一个乡下伢仔。”母亲着急地说,“你大学毕业又是未来的国家干部,都说你要找一个城里的干部,现在找一个理发的,你让俺怎么能说得出口,你是不是被人家骗了?” 母亲虽然识点字,但终究一直呆在乡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见识和高明的主意。盲眼叔的情况和母亲也差不多。田晓霞觉得她并不是向父母讨什么主意,只是想看看他们的态度,他们毕竟是父母,他们反对,事情也麻烦。田晓霞解释说,他理发的手艺特别好,每天都有人排队等候理发,挣的钱也不少,人也长得特别英俊。 母亲沉默了,然后便和盲眼叔商量。盲眼叔接过电话,又问了一些情况。盲眼叔同样不大愿意,但盲眼叔没有坚决反对,他犹豫地说:“如果人特别好特别英俊挣钱又多,就领回家里让大家看看再说。” 挂了电话,田晓霞的心一下由喜悦跌入烦乱。理智告诉她,这件事确实得好好想想,而且得用科学分析的方法来仔细分析一下。首先要分析一下弊。弊是什么呢?第一是工作不好没有铁饭碗。但对一般人来说,工作也就是挣钱生活过日子。柳毅挣钱不少,没有铁饭碗也不是什么问题。第二就是文化程度低,但文化程度和文凭程度应该是两回事,文凭低不等于文化低。她多次去柳毅孪生兄妹俩那里洗发,每次去都说说笑笑,感觉柳毅孪生兄妹二人的谈吐并不俗,社会知识也不少,和大学里的那些男女同学比,感觉也差不多。如果说知识是多种多样的,那么柳毅兄妹二人的社会知识也是很有用的。在大学,她也谈过一个男朋友。男朋友各方面都一般,却高傲尊贵得像个王子,什么事他都自有主张,什么事都要他说了算,什么事都要她依着他,都要她捧着他,稍不如意,就说其野蛮女友没有“校花”风范。但当个“校花”也太难,她感觉很累,慢慢也就疏远了。好在两人都抱着实习的态度,散伙倒也是一种解脱。但和柳毅不同,她感觉很爱他,想到他她就会立即兴奋。也许这就是爱情?还得分析一下利。利是什么呢?英俊帅气、性格开朗、举止大方、待人热情。除去这些还有什么?当然是挣钱不少。男方(此指柳毅)娶妻过日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优点。挣钱不少却没有社会地位,从功利的目的看,也许是一件好事。没社会地位,就不得不依赖有社会地位的妻子,也容易把全部的感情投向有社会地位的妻子。想想看,有一个体贴入微、感情细腻的丈夫,看一眼就高兴,一进门就舒服,这样过一辈子,你还要什么? 柳毅也是有手艺的手艺人。家有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况且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人人都要理发,柳毅孪生兄妹俩有一手理发的好手艺,走到哪里都能挣钱,今后的还愁什么。 田晓霞兴奋得想到院子里走走。但出了门,村委会的大黑狗就跑过来,又摇尾又扯她的腿,真是讨厌。她想把狗拴到狗窝,但到了晚上狗是要放开看门的。田晓霞只好作罢。 该睡觉了,明天她去找柳毅。休息好精神足,明天朝气蓬勃地去见他,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睡下,田晓霞又想柳毅会不会喜欢她。她觉得这不会有问题。柳毅能看上王小丽,就不会看不上她。王小丽读了个电信中专,然后靠老爹使钱出力安排在乡镇电信所工作,具体的事情也就是卖手机、催缴电话费之类。至于王小丽的长相平平,有点像母亲,比父亲矮黑一点,也比她矮黑一点。但明天怎么和柳毅说?她一时想不出最好的方案。王善祥反复说过,柳毅孪生兄妹俩是他们儿女的事,除了他和柳翠兰外,没有别人知道,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李宝贵没法活,他家里也会闹翻天。既要让柳毅明白他和王小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又不能让他或她接受不了大哭大闹,确实是要点艺术策略。 突然听到有人开大门的声音,田晓霞急忙起身趴到窗前往外看。是村主任牛德福来了。田晓霞急忙穿好衣服迎出去,牛德福边开办公室的门边说:“又出事了,李老四的老婆去监狱看儿子,却突然死在了看守所门前。你写封介绍信,明天带上他家的几个亲戚进城,同时代表组织和公安局的人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然后把尸体拉回来。” 李老四家田晓霞也知道。李老四老两口就一个宝贝儿子,据说也是四十几岁时抱养的。李老四前年就中风瘫痪在家,李老四老婆却很硬朗,六十出头的人了,走路却像一阵风,而且待人也很热情,特别是对田晓霞,有点好吃的,就请田晓霞过去吃,田晓霞也亲切地叫她李婶。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李婶的儿子田晓霞见过一次,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脸膛黎黑。矮田晓霞半个拳头。她的儿子人小志气不小,初中毕业后就不顾父母反对跑出去打工,后来倒腾小生意,这两年一直在县城摆摊卖水果,虽然没发财,但比种地好,一年也能挣一万多块钱。李婶说再挣两年,娶媳妇的钱就攒够了,到时好好给儿子娶一个漂亮的媳妇。田晓霞不禁一阵悲伤,她问:“为什么打死了人。”牛德福叹口气,说:“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人说是为了争生意,和邻摊另一个卖水果的打了起来,一时兴起,拿起水果把人家捅了一刀。消息传到家里,李老四老婆连夜赶到县城,天亮时找到公安局,得知儿子在看守所时,又跑到看守所。看守所不让进,就抱着大门哭,刚哭了几声,就倒地不动了。送到医院后,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猝死。” 这么大的事,田晓霞觉得还是牛德福亲自去一趟好。牛德福说:“我也想去,可明天到乡里有个要紧的事要办。”田晓霞觉得牛德福是不想掺和这种倒霉的事。其实她田晓霞到乡里才有要紧的事。柳毅和王小丽已经谈恋爱了,如果不早点制止,两人的感情就会陷得太深,如果再发生点肉——体方面的事,那就太没伦理太残酷了。田晓霞想半天,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去。但一时又编不出不去的理由。田晓霞只好委婉地说:“我太年轻了,又是个女孩儿家,没经历过这种事,我去了恐怕办不好,主任还是您去一趟吧,要不就另派一个人,这么大的事,您不去,我去了也拿不了主意。” 牛德福说:“人都死了,还拿什么主意。人是自己死的,人家又没打她骂她,你不必说什么。别的村干部都忙,也没人去。再说都是一帮庄稼人,进了城不知东南西北,你去了就是给他们引引路找找人,然后把尸体拉回来。我刚从李老四家出来,明天要去的人我都安排好了,要去的车我都联络好了,你明天一早就到李老四家,然后领他们一起去。”虽然十分不想去,但田晓霞知道再没法推辞。找柳毅的事,只能推后一天了。她想给柳毅打个电话说说,但确实太晚了。还是明天一早先到王善祥那里说一声,然后再到李老四家。 第二天,还是醒晚了。田晓霞没去王善祥家,便急忙又风风火火往李老四家跑。李老四家已经聚了很多村民。田晓霞一眼就看到王善祥也在里面,正充当主人的角色安排事情。李老四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还是有兄弟姐妹,李婶也有娘家亲戚,该有的,都已经来了。王善祥代表村里去,他一来,亲戚们立即提出一大堆要求。首要的是要村里买口棺材。亲戚们说,没有棺材,光身子怎么能拉回来。 确实是个问题,但这样的事,得村主任决定。田晓霞给牛德福打电话,牛德福立即说:“你什么也不能答应他们,村里根本就没有这笔钱,出这笔钱也没有道理。你告诉他们,她儿子卖水果挣了不少钱,现在儿子坐牢也不用娶老婆了,拿点钱出来到城里买口棺材,然后把死人拉回来。”这样的话田晓霞说不出口。刚才既然王善祥在指挥大家,不如把村长的意思和王善祥说说,让他和亲戚们说,同时也把隔天再找柳毅的事也告诉他。当然,王善祥能和她一起去城里更好。去办这样的事,田晓霞确实有点胆怯。田晓霞骂牛德福老滑头。然后和王善祥来到亲戚们中间,给亲戚出主意说,村里没钱买棺材,就让村里砍一棵大树做棺材,反正村里有的是大树。人已经死了一天多了,大热天的,做棺材有点来不及。王善祥又出主意说:“来不及没关系,把大树卖了,再到城里买棺材。” 亲戚们再一次围住了田晓霞。田晓霞知道,王善祥今天要在村民中树立威信,也是成心要和村主任牛德福较劲。田晓霞再次要给牛德福打电话时,亲戚们却一下子激动愤怒起来。这没良心的村主任,不给点钱不说,竟然躲了不来,有人愤怒地说到主任家里去找,一帮人骂骂咧咧地往村主任家走。田晓霞当然不能去,她也不想阻止大家去,来到屋外,院子里有棵大枣树,枣树下有个石凳。石凳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表面已经磨得油光发亮。在石凳上坐下,才发现王善祥也没走,正站在大门口看着远去有人们。 田晓霞起身来到王善祥身边。她要说说去上海广州的事。王善祥说:“去上海广州的事我又仔细考虑了,那里太远,运费成本又高,即使能把瓜推销出去,也挣不到钱。我觉得还是到省会桂林等旅游城市跑跑稳当。”到上海确实太远,运输成本太大,这些田晓霞也想过。但她的理解是王善祥让她和柳毅去,实际目的是让她和柳毅去发展感情,瓜能不能推销出去关系不大。 田晓霞答应后,王善祥又说:“还有件事你也得考虑考虑,还得向乡里反映反映。村里有一个林场,有五百多亩林地,大多是五六十年代代栽的,现在都是一抱粗的成材大树。树虽然是村集体的,但护林员是牛德福,管理者也是牛德福。这就有点像既踢球又当裁判。村里年年都要砍点树卖掉,但究竟砍了多少卖了多少,只有牛德福一人清楚。你说这样的事合理吗?”田晓霞只知道临近西山及河滩老坟湾那片林子是村里的,别的事她也不清楚。田晓霞说:“会计那里不会没帐吧?按规定,帐目是要公示的。”王善祥冷笑几声说:“公示倒是公示了,公示说卖了几棵树卖了多少钱,但谁又去核实是不是卖了那么多树,卖了那么些钱。再说,就是核实,砍掉的树桩,谁能分清哪个是今年砍的,哪个是去年砍的。”这确实是个问题。但牛德福当村领导多年,和乡里哪个领导的关系都不错,万一反映后让牛德福知道了,自己在村里很难呆下去不说,还会影响她挂职期满后的去向和前途。但这样的事不反映一下也不行。可她还是感觉王善祥是拿她当枪使。其实,村民去反映更合适,因为这涉及的是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田晓霞问:“村民们为什么不向上反映。”王善祥说:“能不反映吗?可反映了谁又认真去管。” 乡里不管,她这个村主任助理当然也无能为力了。田晓霞只能低头沉默。 沉默一阵,王善祥说:“我是这么想的,等秋收后能不能召开一次村民大会,在大会上,我发动村民讨论讨论林场的问题,你看怎么样。” 召开村民大会当然好,但怎么召开什么时间召开,都要由村主任或者乡里说了算。但王善祥带头闹一闹也好,要不然村里没有民主不说,牛德福也太霸道太一手遮天了。当然,田晓霞也明显感觉出,王善祥发难,也是为竞选村主任作准备:推翻牛德福,他才有可能成功。看来这个小小的村子,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田晓霞诚恳地说:“开会的事,你到时可以向牛德福提出要求。”亲戚们很快就回来了,而且高兴地说村主任答应过后砍一棵大树补偿。一行人来到县城,田晓霞就不能不说话,不能不拿主意了。按亲戚们要求,得先到县公安局讨个说法,让他们去埋人。田晓霞虽然觉得没道理,但牛德福也有这个意思,况村主任大女媳就在县公安局任职——是个女警官;再说不去亲戚们也不饶。这真是个破差事,难怪牛德福不来。田晓霞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县公安局。 公安局说他们没有一点责任,自然不会承担什么。但十几个亲戚都坐到大门口堵了大门后,局里的领导及那名女警官不得不出面来谈。 得知田晓霞是大学生村官时,局领导马上转向了田晓霞,要田晓霞说出个道理。 来到公安局,田晓霞就有点胆怯。她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田晓霞当然说不出来闹事的道理。见田晓霞低了头一言不发,局领导开始教训田晓霞,并要她劝导村民回去。这让田晓霞左右为难。局领导说得对,再穷也不能不讲道理,不能无缘无故地讹人,更何况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但人死了,亲戚们也伤心委屈,也要找个地方出出气。田晓霞不知该怎么办,委屈 很快就变成了恼火,田晓霞什么也不说,恼怒地转身便走。 田晓霞出了公安局大门回头看时,亲戚们也都垂头丧气地跟了出来。 再来到县医院,却要收一千七百多块钱的抢救费和停尸费。这回亲戚们气炸了肺。田晓霞也觉得有点过分。公安局的人说李婶送到医院就死了,死了还抢救什么?但硬抢尸也不是办法,闹出大事来,她要负责任。田晓霞觉得这回可以找公安局,如果他们不管,亲戚们怎么闹自己也不管了。 再次来到公安局,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此时田晓霞已经满头大汗。公安局领导及那位女警官也有点感动,看了医院的收费单后,立即给院长打电话。经过好一阵交涉,医院终于同意免去全部的费用。将李婶的尸体拉回村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家都累得要死。将尸体放到灵堂里,大家便各自找地方去休息,田晓霞乘机悄悄地溜了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0章 回到村里,已经家家熄灯一片漆黑。两人虽然走得轻手轻脚,但还是惊动了谁家的狗。一只狗叫,立即引来一片狗吠。但狗都拴在各家的院落里,并不担心扑出来咬人。和王祥善分手后,田晓霞便一阵猛跑,跑回了村委的宿舍。 田晓霞感觉口干心烧,她想喝水,但暖壶里空空荡荡。提起烧水的壶,又无心去烧。好在还有饮料,打开一瓶一口气喝干。她知道,今晚她将无法平静,也无法入睡。 若嫁给柳毅做妻子,她还是不甘心。在她的理想中,未来的丈夫不仅高大帅气,而且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应该有份体面的工作,至少也应该是个中小学教师。而柳毅只是个理发的,整天给人家洗头剪头,感觉连个临时工都不如。她想给父母打电话,问问父母的主意。 是母亲接的电话,母亲可能已睡着了,听出是女儿的声音,立即惊慌地问:“出了什么事。”田晓霞说:“没出事,但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田晓霞刚说想谈一个对象,母亲立即问:“是干啥的,家在哪里,人怎么样。”田晓霞有点开不了口。她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是个理发的,家就在我住的村子里。” 母亲立即高声问:“为什么找一个乡下伢仔。”母亲着急地说,“你大学毕业又是未来的国家干部,都说你要找一个城里的干部,现在找一个理发的,你让俺怎么能说得出口,你是不是被人家骗了?” 母亲虽然识点字,但终究一直呆在乡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见识和高明的主意。盲眼叔的情况和母亲也差不多。田晓霞觉得她并不是向父母讨什么主意,只是想看看他们的态度,他们毕竟是父母,他们反对,事情也麻烦。田晓霞解释说,他理发的手艺特别好,每天都有人排队等候理发,挣的钱也不少,人也长得特别英俊。 母亲沉默了,然后便和盲眼叔商量。盲眼叔接过电话,又问了一些情况。盲眼叔同样不大愿意,但盲眼叔没有坚决反对,他犹豫地说:“如果人特别好特别英俊挣钱又多,就领回家里让大家看看再说。” 挂了电话,田晓霞的心一下由喜悦跌入烦乱。理智告诉她,这件事确实得好好想想,而且得用科学分析的方法来仔细分析一下。首先要分析一下弊。弊是什么呢?第一是工作不好没有铁饭碗。但对一般人来说,工作也就是挣钱生活过日子。柳毅挣钱不少,没有铁饭碗也不是什么问题。第二就是文化程度低,但文化程度和文凭程度应该是两回事,文凭低不等于文化低。她多次去柳毅孪生兄妹俩那里洗发,每次去都说说笑笑,感觉柳毅孪生兄妹二人的谈吐并不俗,社会知识也不少,和大学里的那些男女同学比,感觉也差不多。如果说知识是多种多样的,那么柳毅兄妹二人的社会知识也是很有用的。在大学,她也谈过一个男朋友。男朋友各方面都一般,却高傲尊贵得像个王子,什么事他都自有主张,什么事都要他说了算,什么事都要她依着他,都要她捧着他,稍不如意,就说其野蛮女友没有“校花”风范。但当个“校花”也太难,她感觉很累,慢慢也就疏远了。好在两人都抱着实习的态度,散伙倒也是一种解脱。但和柳毅不同,她感觉很爱他,想到他她就会立即兴奋。也许这就是爱情?还得分析一下利。利是什么呢?英俊帅气、性格开朗、举止大方、待人热情。除去这些还有什么?当然是挣钱不少。男方(此指柳毅)娶妻过日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优点。挣钱不少却没有社会地位,从功利的目的看,也许是一件好事。没社会地位,就不得不依赖有社会地位的妻子,也容易把全部的感情投向有社会地位的妻子。想想看,有一个体贴入微、感情细腻的丈夫,看一眼就高兴,一进门就舒服,这样过一辈子,你还要什么? 柳毅也是有手艺的手艺人。家有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况且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人人都要理发,柳毅孪生兄妹俩有一手理发的好手艺,走到哪里都能挣钱,今后的还愁什么。 田晓霞兴奋得想到院子里走走。但出了门,村委会的大黑狗就跑过来,又摇尾又扯她的腿,真是讨厌。她想把狗拴到狗窝,但到了晚上狗是要放开看门的。田晓霞只好作罢。 该睡觉了,明天她去找柳毅。休息好精神足,明天朝气蓬勃地去见他,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睡下,田晓霞又想柳毅会不会喜欢她。她觉得这不会有问题。柳毅能看上王小丽,就不会看不上她。王小丽读了个电信中专,然后靠老爹使钱出力安排在乡镇电信所工作,具体的事情也就是卖手机、催缴电话费之类。至于王小丽的长相平平,有点像母亲,比父亲矮黑一点,也比她矮黑一点。但明天怎么和柳毅说?她一时想不出最好的方案。王善祥反复说过,柳毅孪生兄妹俩是他们儿女的事,除了他和柳翠兰外,没有别人知道,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李宝贵没法活,他家里也会闹翻天。既要让柳毅明白他和王小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又不能让他或她接受不了大哭大闹,确实是要点艺术策略。 突然听到有人开大门的声音,田晓霞急忙起身趴到窗前往外看。是村主任牛德福来了。田晓霞急忙穿好衣服迎出去,牛德福边开办公室的门边说:“又出事了,李老四的老婆去监狱看儿子,却突然死在了看守所门前。你写封介绍信,明天带上他家的几个亲戚进城,同时代表组织和公安局的人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然后把尸体拉回来。” 李老四家田晓霞也知道。李老四老两口就一个宝贝儿子,据说也是四十几岁时抱养的。李老四前年就中风瘫痪在家,李老四老婆却很硬朗,六十出头的人了,走路却像一阵风,而且待人也很热情,特别是对田晓霞,有点好吃的,就请田晓霞过去吃,田晓霞也亲切地叫她李婶。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李婶的儿子田晓霞见过一次,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脸膛黎黑。矮田晓霞半个拳头。她的儿子人小志气不小,初中毕业后就不顾父母反对跑出去打工,后来倒腾小生意,这两年一直在县城摆摊卖水果,虽然没发财,但比种地好,一年也能挣一万多块钱。李婶说再挣两年,娶媳妇的钱就攒够了,到时好好给儿子娶一个漂亮的媳妇。田晓霞不禁一阵悲伤,她问:“为什么打死了人。”牛德福叹口气,说:“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人说是为了争生意,和邻摊另一个卖水果的打了起来,一时兴起,拿起水果把人家捅了一刀。消息传到家里,李老四老婆连夜赶到县城,天亮时找到公安局,得知儿子在看守所时,又跑到看守所。看守所不让进,就抱着大门哭,刚哭了几声,就倒地不动了。送到医院后,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猝死。” 这么大的事,田晓霞觉得还是牛德福亲自去一趟好。牛德福说:“我也想去,可明天到乡里有个要紧的事要办。”田晓霞觉得牛德福是不想掺和这种倒霉的事。其实她田晓霞到乡里才有要紧的事。柳毅和王小丽已经谈恋爱了,如果不早点制止,两人的感情就会陷得太深,如果再发生点肉——体方面的事,那就太没伦理太残酷了。田晓霞想半天,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去。但一时又编不出不去的理由。田晓霞只好委婉地说:“我太年轻了,又是个女孩儿家,没经历过这种事,我去了恐怕办不好,主任还是您去一趟吧,要不就另派一个人,这么大的事,您不去,我去了也拿不了主意。” 牛德福说:“人都死了,还拿什么主意。人是自己死的,人家又没打她骂她,你不必说什么。别的村干部都忙,也没人去。再说都是一帮庄稼人,进了城不知东南西北,你去了就是给他们引引路找找人,然后把尸体拉回来。我刚从李老四家出来,明天要去的人我都安排好了,要去的车我都联络好了,你明天一早就到李老四家,然后领他们一起去。”虽然十分不想去,但田晓霞知道再没法推辞。找柳毅的事,只能推后一天了。她想给柳毅打个电话说说,但确实太晚了。还是明天一早先到王善祥那里说一声,然后再到李老四家。 第二天,还是醒晚了。田晓霞没去王善祥家,便急忙又风风火火往李老四家跑。李老四家已经聚了很多村民。田晓霞一眼就看到王善祥也在里面,正充当主人的角色安排事情。李老四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还是有兄弟姐妹,李婶也有娘家亲戚,该有的,都已经来了。王善祥代表村里去,他一来,亲戚们立即提出一大堆要求。首要的是要村里买口棺材。亲戚们说,没有棺材,光身子怎么能拉回来。 确实是个问题,但这样的事,得村主任决定。田晓霞给牛德福打电话,牛德福立即说:“你什么也不能答应他们,村里根本就没有这笔钱,出这笔钱也没有道理。你告诉他们,她儿子卖水果挣了不少钱,现在儿子坐牢也不用娶老婆了,拿点钱出来到城里买口棺材,然后把死人拉回来。”这样的话田晓霞说不出口。刚才既然王善祥在指挥大家,不如把村长的意思和王善祥说说,让他和亲戚们说,同时也把隔天再找柳毅的事也告诉他。当然,王善祥能和她一起去城里更好。去办这样的事,田晓霞确实有点胆怯。田晓霞骂牛德福老滑头。然后和王善祥来到亲戚们中间,给亲戚出主意说,村里没钱买棺材,就让村里砍一棵大树做棺材,反正村里有的是大树。人已经死了一天多了,大热天的,做棺材有点来不及。王善祥又出主意说:“来不及没关系,把大树卖了,再到城里买棺材。” 亲戚们再一次围住了田晓霞。田晓霞知道,王善祥今天要在村民中树立威信,也是成心要和村主任牛德福较劲。田晓霞再次要给牛德福打电话时,亲戚们却一下子激动愤怒起来。这没良心的村主任,不给点钱不说,竟然躲了不来,有人愤怒地说到主任家里去找,一帮人骂骂咧咧地往村主任家走。田晓霞当然不能去,她也不想阻止大家去,来到屋外,院子里有棵大枣树,枣树下有个石凳。石凳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表面已经磨得油光发亮。在石凳上坐下,才发现王善祥也没走,正站在大门口看着远去有人们。 田晓霞起身来到王善祥身边。她要说说去上海广州的事。王善祥说:“去上海广州的事我又仔细考虑了,那里太远,运费成本又高,即使能把瓜推销出去,也挣不到钱。我觉得还是到省会桂林等旅游城市跑跑稳当。”到上海确实太远,运输成本太大,这些田晓霞也想过。但她的理解是王善祥让她和柳毅去,实际目的是让她和柳毅去发展感情,瓜能不能推销出去关系不大。 田晓霞答应后,王善祥又说:“还有件事你也得考虑考虑,还得向乡里反映反映。村里有一个林场,有五百多亩林地,大多是五六十年代代栽的,现在都是一抱粗的成材大树。树虽然是村集体的,但护林员是牛德福,管理者也是牛德福。这就有点像既踢球又当裁判。村里年年都要砍点树卖掉,但究竟砍了多少卖了多少,只有牛德福一人清楚。你说这样的事合理吗?”田晓霞只知道临近西山及河滩老坟湾那片林子是村里的,别的事她也不清楚。田晓霞说:“会计那里不会没帐吧?按规定,帐目是要公示的。”王善祥冷笑几声说:“公示倒是公示了,公示说卖了几棵树卖了多少钱,但谁又去核实是不是卖了那么多树,卖了那么些钱。再说,就是核实,砍掉的树桩,谁能分清哪个是今年砍的,哪个是去年砍的。”这确实是个问题。但牛德福当村领导多年,和乡里哪个领导的关系都不错,万一反映后让牛德福知道了,自己在村里很难呆下去不说,还会影响她挂职期满后的去向和前途。但这样的事不反映一下也不行。可她还是感觉王善祥是拿她当枪使。其实,村民去反映更合适,因为这涉及的是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田晓霞问:“村民们为什么不向上反映。”王善祥说:“能不反映吗?可反映了谁又认真去管。” 乡里不管,她这个村主任助理当然也无能为力了。田晓霞只能低头沉默。 沉默一阵,王善祥说:“我是这么想的,等秋收后能不能召开一次村民大会,在大会上,我发动村民讨论讨论林场的问题,你看怎么样。” 召开村民大会当然好,但怎么召开什么时间召开,都要由村主任或者乡里说了算。但王善祥带头闹一闹也好,要不然村里没有民主不说,牛德福也太霸道太一手遮天了。当然,田晓霞也明显感觉出,王善祥发难,也是为竞选村主任作准备:推翻牛德福,他才有可能成功。看来这个小小的村子,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田晓霞诚恳地说:“开会的事,你到时可以向牛德福提出要求。”亲戚们很快就回来了,而且高兴地说村主任答应过后砍一棵大树补偿。一行人来到县城,田晓霞就不能不说话,不能不拿主意了。按亲戚们要求,得先到县公安局讨个说法,让他们去埋人。田晓霞虽然觉得没道理,但牛德福也有这个意思,况村主任大女媳就在县公安局任职——是个女警官;再说不去亲戚们也不饶。这真是个破差事,难怪牛德福不来。田晓霞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县公安局。 公安局说他们没有一点责任,自然不会承担什么。但十几个亲戚都坐到大门口堵了大门后,局里的领导及那名女警官不得不出面来谈。 得知田晓霞是大学生村官时,局领导马上转向了田晓霞,要田晓霞说出个道理。 来到公安局,田晓霞就有点胆怯。她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田晓霞当然说不出来闹事的道理。见田晓霞低了头一言不发,局领导开始教训田晓霞,并要她劝导村民回去。这让田晓霞左右为难。局领导说得对,再穷也不能不讲道理,不能无缘无故地讹人,更何况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但人死了,亲戚们也伤心委屈,也要找个地方出出气。田晓霞不知该怎么办,委屈 很快就变成了恼火,田晓霞什么也不说,恼怒地转身便走。 田晓霞出了公安局大门回头看时,亲戚们也都垂头丧气地跟了出来。 再来到县医院,却要收一千七百多块钱的抢救费和停尸费。这回亲戚们气炸了肺。田晓霞也觉得有点过分。公安局的人说李婶送到医院就死了,死了还抢救什么?但硬抢尸也不是办法,闹出大事来,她要负责任。田晓霞觉得这回可以找公安局,如果他们不管,亲戚们怎么闹自己也不管了。 再次来到公安局,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此时田晓霞已经满头大汗。公安局领导及那位女警官也有点感动,看了医院的收费单后,立即给院长打电话。经过好一阵交涉,医院终于同意免去全部的费用。将李婶的尸体拉回村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家都累得要死。将尸体放到灵堂里,大家便各自找地方去休息,田晓霞乘机悄悄地溜了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一章 柳毅兄妹二人的美容美发店只有一间屋,中间用布隔开,里面住人,外间理发、按摩。外间也不大,放两个理发椅。一个洗头池,一 张让顾客坐的沙发,就再没有多余的地方。今天来理发、美容的人不多,毕竟小镇连着农田,正是秋忙,镇里的闲人就少,整条街道都不见几 个人影。不论冬天夏天,柳毅、柳晴儿孪生兄妹二人都穿件白大褂,也不论天热天冷,总是将袖子高高地挽起,露出两截又白又长的胳膊,看 起来有点像外科大夫。田晓霞已经想好了,到店里先洗洗发,磨蹭到中午,就请柳毅孪生兄妹俩到饭馆吃饭,如果他答应,就说明他对她有好 感,然后借机就说明他和王小丽是兄妹。但还没等田晓霞洗完发,王小丽便提着饭盒给柳毅兄妹俩送来了午饭。一股热血迅速从田晓霞的脸上蔓延到了全身。这样看来,柳毅和王小丽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像一家人一样,王小丽进到里屋,一边取碗一边说,米饭炖排骨,你口味重,爱吃辣;晴儿姐口味轻,正减肥,今天有点盐重了。田晓霞的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而且还想发火,就像柳毅已经是自己的弈人自己的老公。不行,得立即阻止。洗完发,柳毅要去吃饭。田晓霞立即说:“柳毅哥,你出来一下,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柳毅满脸疑惑跟出来,但街上人来人往,要说的话毕竟重大离奇,如果柳毅冲动起来,不保密不说,还会引来人们围观。田晓霞说:“我要告诉你的事对你至关重要,得找个没人的安静地方说才行,而且你听了还要保证冷静不许闹脾气。”柳毅吃惊得有点不知所措。但看田晓霞的脸色,感觉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柳毅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田晓霞摇头,她环顾左右,说:“要不咱们到那边的旧戏台说吧。”东面几十米远就是59年大跃进时搭建而留下的旧戏台,戏台虽然破旧,但还有破败的围墙,倒是一处没人的地方。进入破围墙的豁口,柳毅便不再走。田晓霞拿不准是直截了当地说还是过渡一下再说。直截了当说太突然,他可能一下无法接受。如果他冲动起来,后面的话就无法去说。再说,她也有点张不开口。她决定先从去省会或广州推销蜜瓜说起,看看他会不会跟她一起去省会或广州推销蜜瓜,柳毅就立即表情轻松下来。然后就笑着问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去。这话问得有点直接。田晓霞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就像红透半边天的晚霞煞是美丽动人。但看柳毅,并不生气,而且是很高兴的样子。今天的事,本来就不能遮遮掩掩,况且人家一个大小伙直来直去地问,我一个在省城见过世面的女大学生还害怕什么。但话还是难说出口,田晓霞略显矜持地说:“你妈和叔叔知道你和王小丽谈恋爱,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希望我和你谈恋爱,然后和王小丽断绝关系。”柳毅愣一下,然后笑了。柳毅想说什么,但又将话题咽了回去。柳毅欲言又止,田晓霞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柳毅没有问,只是用怪样 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今天有什么不对劲,或者古怪得不可理解。田晓霞觉得是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了。田晓霞清清嗓子,然后用认真而深沉的口气说:“那天王叔专门叫我去吃饭,说你和晴儿(龙凤双胞胎)是他的亲生儿女,不能和王小丽谈恋爱,然后让我告诉你这件事,还要我好好安慰你,让你别难过,而且要我带你到外面去散散心解解闷。柳毅呆呆地看着她,待反应过来,他相信这是真的。从他们孪生兄妹二人懂事起,就觉得王善祥对兄妹俩不一样,对妈妈也不一样。长大后,他们兄妹俩就明白了母亲和王善祥的关系。最直接的就是那天下午放学早,回来后门是锁死的,他和妹妹用钥匙也打不开。正当兄妹俩以为锁坏了时,门却突然开了,母亲低着头红着脸,进门后又看到王善祥装模作样坐在沙发上往笔记本上写字,说今天帮她家卖了多少多少茄子。但王善祥和她家的关系太密切了,简直就像一个家里的人,而且多年来他们兄妹二人也习惯了王善祥。此后每当王善祥来,他们兄妹俩还是不给他好脸色,也不给母亲好脸色,有次兄妹俩还故意摔了一个盘子。再后来,他们兄妹俩就看淡了。毕竟王善祥给这个家也给了他们兄妹俩不少的关心,而且父亲好像并不在乎,他俩的关系好得就像是亲亲的兄弟。想不到他竟是自己和孪生妹妹的亲生父亲。紧跟一旁偷听的柳晴儿(柳晴儿正暗恋王小丽的大哥)突然捂了脸,便和柳毅二人转身往回跑。野蛮女友王小丽就在不远处监视着,她急忙跑过去问柳毅:“怎么了,田晓霞这妖女把你怎么了。”柳毅不回答也不停步。王小丽愤怒地转向田晓霞,两眼冒火地问田晓霞什么事,是不是想找不痛快。田晓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她。但王小丽如此凶神恶煞,田晓霞反而没有了顾虑。她想直接告诉她,彻底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但张嘴要说时,还是有点说不出口,话也变成了你去问柳毅。说过又觉得不够,又说:“你还可以问你爸去,你爸会告诉你一切的。”王小丽仍然凶狠地说:“我就要问你,是你惹了柳毅哥。”这丫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田晓霞狠下心说:“你爸让我告诉柳毅,说你和柳毅是兄妹。”王小丽一下没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说“兄妹又怎么样?”待想清了,一下定在了那里。但只几秒针,又发了疯似的往美发店跑。看着王小丽跑进美容店,田晓霞只好扭头往镇政府走,她决定到镇政府去一趟,行政工作,就得主动去做,就得不怕跑腿不怕磨嘴。今天去找找民政助理老贾,问问李老四这样的事怎么办。李老四瘫痪在床,老伴死后,谁来照顾他,民政部门管不管,怎么管,这些都得问清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二章 田晓霞和老贾也算熟悉,老贾几次三番到村里调研,都是村会计与田晓霞赔同。老贾爱喝酒,有次喝醉,就住到了村委会计的屋里。那天老贾半夜不睡,然后突然哭了,痛说自己的家史。说他如何当了兵,当兵后如何努力,转业后又如何奋斗,结婚后又如何在城里买房,又如何把堂客调到县城医院,后来又如何发现堂客勾——引别的男人,而最终扔下丈夫与年仅5岁的低智障女儿跟那男人不知跑往何方……说到这里,老贾泣不成声说,眼下他又当爹又当妈拉扯着孩子——漂亮女人大都水性不可靠(男人除非有驾驭漂亮女人的本事);为了买房子,为了把她调到城里,“我省吃俭用,花了多少钱,跑了多少腿,求了多少人。房子买好了,堂客也调到城里的好单位了,满以为她会幸福,会感激我,我也有一个漂亮的堂客幸福的家,可谁能想到,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成了别人的了,我他妈的是给别人做窝给别人娶老婆,你说我伤心不伤心。” 那天村会计和田晓霞也流泪了,也痛彻地感到人生真是无常。老贾虽没离婚,但从此没给女儿找后妈,就住在办公室。 田晓霞、村会计二人敲了敲门。老贾问是谁,说他正要睡觉。田晓霞犹豫了一下,与村会计二人还是各自报出了姓名。老贾只穿了条裤头来开门。现在秋凉天短了,老贾还正儿八经地睡大觉,可见还是有点消极颓废。老贾解释道:“昨晚没睡好午补一觉。” 人家要睡觉,那就赶鸭子上架——长话短说。田晓霞干脆而利落讲了李老四的情况,老贾却说:“我老了,可能还不如人家。”想不到老贾竟然联系到自己,看来堂客抛夫弃子给老贾的打击确实不轻。这让田晓霞突然感到自己将来当一名乡镇女干部确实也不容易,如果自己将来在乡镇工作,就不把老公单独放到城里,再说也不能找一个比自己地位高的豪门子弟,像柳毅这种情况,正好适合她,不担心,不受气,易驾驭——还能当真正的家主。 老贾说:“像李老四这种情况,可以给他五保,你回去写个材料,我们给他办五保。” 田晓霞问五保能给多少钱。老贾说:“每月最多不会超过三百元。” 三百能干什么?李老四得雇人侍候,别说吃饭,光雇人就得五六百。老贾且摇了摇头说:“这也没办法,这是政策规定。现在够好了,如果是过去,根本不会管,是好是歹,全由村里自己负责。” 村里出钱肯定也困难。田晓霞问能不能送到养老院。老贾说:“乡里没有养老院,县镇里才有,但那条件就高了,李老四根本不够格。”田晓霞知道,政策这样,老贾也没办法。老贾的钱是上面拨的——基层工作不易抓呵!还有马有才的事。马有才生了四个女儿,女儿都出嫁了,家里只剩下了又聋又哑老两口。那天也到村里诉苦,要村里给困难补助。 老贾听了立即说:“这种事不能管,他办了残疾证书——况他又不是无儿无女,日子也不是过不去。他的情况我清楚,他的四个女儿,日子一个过得比一个好,特别是大女儿和二女儿,自己有工作,每月挣一千多,牙缝里省点,也够聋哑老爹老娘花了。他这样的哭穷,别人就没法活了。” 马有才家田晓霞去过,土坯房子破得四面都用东西顶着,家里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特别是聋哑老爹常年卧病在床——此刻田晓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盲眼老父;田晓霞说:“我看报纸,说要应保尽保,你能不能给争取一下。” 老贾立即不满地说:“什么叫应保尽保?如果按美国的标准,你我也应该保。但如果和过去比,谁能不用保。过去我们过的什么日子?不光吞咽糠菜填不饱肚子也穿不暖,有块遮羞布就算不错了。记得我上中学时,有一次过来一辆拉砖的拖拉机,顽劣少年的我就扒了上去,然后美滋滋地坐在砖上不想下来。搭了一段路,谁知本来就补了补丁的裤子又被颠簸的砖块磨了个大洞。我当时没发现,到了学校,同学们都笑话我露着屁股。我当时羞得恨不能钻到地下,坐在石凳上就没敢再起来,一直坐到天黑没人了才跑回家,而且差点儿让尿憋死。现在,哪个没衣服穿,哪个没饭吃?”这老贾,好像有忆苦病,逮住机会就诉苦。也许是心灵受了创伤的原因。田晓霞和村会计原以为和老贾关系好,通融通融办几个低保,也算给村里办了点实事,也算她的一点政绩。 田晓霞不甘心地说,“你能不能给争取一下,把他家的特殊情况报上去,给不给是另一回事,不给,咱也有话回人家。”老贾说:“报上去也不行,这瞎老汉有四个女儿,再说年龄也不大,根本就不符合条件,不符合条件,你说怎么报。” 这个死脑筋且又死板子老贾,看来再说什么也没用。田晓霞、村会计再闲说几句,二人便告辞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三章 正午的乡街人影稀少,虽是春天,有几只花脚的虻蚊在追舞着河畔牧牛老汉上裸而黝黑的脊背,田晓霞一袭湖蓝色春装,脚下是女式高跟鞋,步伐轻盈;此时此刻,田晓霞的芳心又飞到了柳毅那里。柳毅现在怎么样,他在干什么,兄妹俩会不会哭闹,会不会出什么事,野蛮女友王小丽又在干什么,会不会仍然死缠着柳毅,会不会两人抱头痛哭(俗话说:女追男,隔重山。柳晴儿也正热恋着王小丽的大哥)?田晓霞决定立即去看看。 来到美容美发店前,田晓霞又有点胆怯,王小丽会不会发疯撒野,如果王小丽要撕扯或打架怎么办?如果撕扯或打架,她可不是对手,她也不可能撕扯或打架。扭头往回走几步,她又站住。她觉得没有必要怕王小丽。柳毅又不是她王小丽的老公,再说她也是为他们好,近亲都不能结婚,何况兄妹,再搞下去就是乱——来(伦)。 店里却只有柳毅一个人。柳毅的师傅也是乡下人称之为的“剃头匠”;出师不久,他和妹妹柳晴儿在小镇上便开了这家美容美发店。妹妹有事没事爱上网聊天,或许妹妹柳晴儿“网上冲浪”去了。柳毅呆呆地在那里坐着,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痛苦,只是在那里发呆。田晓霞轻轻敲门,柳毅见是她,立即起身开门,然后又坐回原处。 田晓霞猜不透他现在是一种什么心情。她亭亭立在那里也一动不动,表情复杂地盯着他看。柳毅突然问:“真的是王小丽的爸让你来的?” 田晓霞立即莞尔一笑说:“是他让我来的,如果他不说,我怎么知道。” 柳毅不再说话。但柳毅的表情如此平静,这让田晓霞有点不解和惊奇。田晓霞在沙发上坐下,但她不知该说什么。柳毅又突然问凭什么说是他的儿子。田晓霞清楚,如果不进一步给他讲清,他不仅会怀疑,也不会和王小丽断绝关系。田晓看着地面说:“那天王叔说你母亲结婚几年不生,吃了好多药也不管用。他和你母亲相好以后,你母亲很快就怀孕了,那时你父亲在外打井并不在家。” 柳毅黑红着脸打断田晓霞的话,然后说:“他为什么不告诉他的女儿,而是让你来说。” 好像原因她已经说过了。田晓霞猛然明白了,他想知道为什么她姗姗而来,她姗姗而来为什么。田晓霞有点不好意思,但这话迟早是要说清楚的,不说怎么向人家表白她的心迹。但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哎!田晓霞便鼓起勇气说:“他的意思是让我和你好,然后让你和王小丽断绝关系。” 柳毅再次保持沉默,沉默一阵,又问:“田晓霞你自己是什么意思。”田晓霞说:“我当然愿意,我也喜欢你。” 柳毅低了头不再说什么。空气仿佛一下凝固了起来,屋里静得能听见心跳。田晓霞想打破沉默,但柳毅不表态也不说什么,她也没法说什么。沉默好一阵,柳毅突然站起身,说:“刚才没给你烫发,来,我给你烫烫来一个波浪式披肩卷发、美美容。” 也许是晨妆时自己长长的眉睫顾不上描。田晓霞不好意思,又很听话地坐到椅子上。 柳毅开始工作,田晓霞觉得他是那么细心,那么体贴而敦厚,就像在精心绘制一件心爱的艺术品。田晓霞觉得浑身温暖,浑身发酥。觉得被男孩子关心真好,有男朋友相爱更好。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被男孩子关心。上初中那一年,一位女同学拿了一把铅笔刀在手上剁,说自己有气功,刀枪不入。她说是刀太钝,她也敢。拿过刀在手上剁几下,感觉刀确实是钝,于是便用力。可能是拉了一下,刀一下割破了手指。当时血流得很猛,但同学们都开心地哈哈大笑,只有班上的一位男同学立即拿出了自己的手绢,然后给她包扎伤口。她当时特别感动,突然手指一点都不疼,不但不疼,还感觉麻酥酥地好受。这位男同学相貌平平(他常常肩背同班同村一个双腿残疾患者上下学直至初中毕业),但他美好的形像,却种在了她的心里,生根发芽无法抹去。可那位男同学初中毕业就再没上学,并很快结了婚。今天她终于有了男朋友,而且感觉比那次包扎伤口还要好受,让她浑身酥软心动神摇。田晓霞甜蜜地微闭眼眸,任凭他摆弄…… 终于烫发完了,仿佛是在梦中。趁着休息的空当,于是他对着镜子细心地修理自己的脸面,又轻轻地剪去露出鼻孔的部分鼻毛,他对着镜子有些不好意思;当她再次坐到沙发上时,肚子却咕咕地响了起来,柳毅也听到了。夜幕降临,她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吃饭。她估计,王小丽送来的饭,他也没吃,他肯定也饿了。田晓霞干脆大方地说:“我还没吃饭,我想请你一起去吃。” 柳毅说:“我一般都是到对面那家饭馆吃,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你想吃啥,我让他们做好了送来。” 一般在饭馆吃,就说明他不是经常和王小丽吃。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有意表白他的清白,还是他真的就在饭馆吃?但不管怎么样,柳毅是喜欢她的,有这就够了,更何况他要和她一起吃饭。田晓霞急忙说:“不用太麻烦,随便吃点就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柳毅出去时间不长,就和服务员一起端来两碗牛肉丝面,一盘肉片炒青椒,一盘蒜拍黄瓜。但王小丽送来的饭还放在里屋,这让柳毅有点难堪,也有点难受,他故意不看那个保温饭盒。田晓霞也不看,但那个饭盒还是像放在了她的心上,压得她心里很不舒服。柳毅似乎感觉到了,他无声地将饭盒提起放到桌子底下,然后招呼她坐下吃饭。他一直让她吃这吃那,感觉他的心情还不错,甚至于有点谈恋爱的味道。看来,他接受了她。至少是可以接受她。田晓霞突然兴奋起来,要说话的念头一下那么强烈。她想向她表白心迹,她想向他求爱,但她还是控制住了,她清楚,现在不是时候,也不合适。女孩子要矜持、冷静;她也热情地给他夹菜,让他多吃一点。 饭吃完了,天也渐渐黑下来了,华灯初上。柳毅将盘碗送到饭馆回来,已经有人等着理发了。妹妹柳晴儿也“网上冲浪”兴冲冲地回来了。柳毅对田晓霞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晚了,你回吧。” 找民政助理老贾虽然没办成什么事,但这也是她主动去干了的工作,应该向村主任汇报汇报。牛德福一边翻报纸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轻轻地吐了一个烟圈然后说:“老贾抠这人,你不了解,如果不用好酒把他灌醉,根本不可能从他手里抠出钱来,等过几天我有了空,看我怎么收拾他。” 也许牛德福真有办法,也许老贾天生就属核桃,不砸不开口子。田晓霞再将话题转到李老四身上,李老四躺在那里没有管确实是个大问题。牛德福轻轻地弹了一下手中的烟蒂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乡下人,天生就是石头蒿草,命哪有报纸上说的那么金贵,一天能有人给他送两顿饭,能给他倒一次屎尿,就很不错了(俗语久病床前无孝子)。如果像公家干部病了那样侍候,别说一两年,半年花的费用,咱全村人都拿不出来。” 但不管命贵命贱,李老四躺在病榻上不能动弹,总得有人管有人侍候,田晓霞问:“究竟怎么办?”牛德福说:“李老四有四口人的土地,土地出租出去,每年可以收五六百斤粮食的租金,足够他吃了。五保后每月那两百块钱,完全够雇人侍候他了。我想过了,他的哪个亲戚愿意照顾他,那两百块钱就归哪个亲戚,如果没人愿意照顾,就让大背锅来照顾,反正大背锅也享受国家的五保,也那么大年纪了,说不定哪天躺倒,也需要别人来照顾,如果他不愿意,他五保的那两百块钱也不给他,他动不了时,村里也不派人照顾他。” 大背锅就是大罗锅艄公,原是政府照顾他在渡口看守乌篷船;人说世上三样苦,打铁、摇船、磨豆腐。因为他守在南方古老的小镇渡口——无论寒来署往,驾驶这小小的乌篷船风里来浪里去,就这样风雨无阻为来往路人而默默摆渡数十春秋;前两年梅雨季节河水倒灌,一个中年妇人携幼子路过此渡口,因下坡路坑坑洼洼而不慎掉入急流中;幸亏自小在风里浪里摔打的他水性极好,一个猛子钻入急流中便将妇人捞上了岸;因为罗锅太大,几乎九十度看着地面走,所以一直一个人过日子,也算五保户,现在的年纪,大概有七十岁了。但大背锅艄公身体很好,从家乡的乌篷船退下来后自己养三四头猪,生活过得还很宽裕。有人说大背锅艄公积攒了万钱的存款,还放话说要娶一个能侍候他的老伴,美丑不管,身体好就行。如果大背锅能侍候李老四,这倒是个好办法,用时髦的话说,这也叫互助养老,好像上海那个地方就搞过这种形式的养老。田晓霞淡淡一笑,她不得不从心里佩服牛德福,这种有实践经验的干部,遇事确实有办法。 牛德福爱喝罐罐茶,喝这种茶很费工夫,喝了又有滋养功效,所以又叫功夫茶。牛德福的茶具和茶料都放在办公室。因为天热不生火炉,牛德福使用一个小电炉。把小电炉插入插座,将五颗小枣放在电炉上烤熟,然后将紫沙罐放在电炉上,添半罐冷水,将枣放入,再劈一块头春砖茶。慢火熬半个小时,将茶汤倒入杯中,然后再添半沙罐凉水。熬六七罐,喝一两个小时,牛德福的茶瘾才算过足,脸上也有了生气。近来牛德福又有了革新,在紫沙罐里放了黄芪,说黄芪补气。从牛德福的脸上看,罐罐茶还确实有点效果,不仅脸色红润印堂发亮,快六十岁的人了,腰板笔直、硬朗,说话声音洪亮,走路也看不出一点迟缓。牛德福专心喝一阵茶,要田晓霞去叫大背锅。牛德福说:“不征求李老四亲戚的意见了,他那些亲戚,没一个有善心的,这么些天没人来找,说明也没有人愿意侍候。就让大背锅艄公侍候吧。” 田晓霞刚要走,王小丽突然闯了进来。王小丽什么都不说,对准田晓霞的鼻子就是几拳,打得田晓霞几乎要晕过去。好在有牛德福,牛德福急忙起身呵斥阻挡,王小丽才转身离去。 鼻血像漏水一样往下流。田晓霞担心鼻梁骨断了,急忙用两团卫生纸将鼻孔塞上,摸摸鼻梁,感觉没断。牛德福追问:“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卫生所。”田晓霞摇头表示不用。牛德福骂几句王小丽这疯丫头,然后又问为什么。田晓霞捂着鼻子说:“没事。” 王小丽又没疯,没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人。牛德福一定要说田晓霞说出为什么。田晓霞知道不说不行。只好轻描淡写说:“我昨天去乡里,可能得罪了她。” 去乡里怎能得罪了她?这成了更大的谜团,牛德福更认真地追问。田晓霞只好说:“我去柳毅兄妹俩的美发店烫发,和柳毅多说了几句话,她就起了疑心。” 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怀疑。会不会是田晓霞怎么了柳毅?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大了。牛德福穷追不舍,但田晓霞又不能实话实说。田晓霞一口咬定没什么,就是她怀疑我看上了柳毅,也怀疑柳毅对我好。 牛德福笑了说:“恋爱自由,但不要闹出事。你是干部,闹出事,影响可就大了。” 田晓霞不想再和牛德福纠缠。感觉鼻血从鼻子里流到了嘴里。不行,塞是塞不住的,得到伙房的自来水管子上冲洗一下。田晓霞从嘴里吐出一口血,然后捂了鼻子往伙房跑。 还没将鼻血完全止住,就有村民跑来报告,说王善祥和老婆打架,老婆跳了河,要牛德福快去解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四章 田晓霞惊得没有了流鼻血的感觉,她本能地跑出来。见牛德福跟着村民往外走,便也快步跟在了后面。 王善祥家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也乱成了一锅粥。王善祥的老婆已经让人救起抬了回来,就放在院子里,正长一声短一声地哭,能哭就没事。牛德福拔开众人来到王善祥老婆身边,王善祥老婆全身仍然水湿披散着长发,似乎还沾了不少的泥土,而且衣服也撕破了几处,衣扣也开着,胸——白晃晃地露出。见村主任来了,王善祥老婆一下坐起,然后双手拍地,呼天抢地说她不能活了,也没法活了。牛德福定定地看着,也不发问,目光好像盯在露出的那个胸——上。王善祥老婆继续哭喊着说:“我早就知道老不要脸的和那个狐狸精不清白,可我做梦都想不到,他给人家弄出两个野种来,害得我儿子也没法活人,这个老不要脸的。” 王善祥和柳翠兰的事谁都知道一些,但说野种还是让牛德福感到吃惊,他当然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牛德福威严地高声说:“是不是泥汤水喝多了撑得胡说,他给谁留了种,你是怎么晓得的?这种事情,没有证据乱讲,是要负责任的。” 王善祥老婆哭喊着想说,但巨大的悲伤让她几次憋过气去,事情也说得颠三倒四,但大家还是都听明白了,柳毅孪生兄妹是王善祥的种,因此王善祥不让王小丽和柳毅(柳晴儿和王小丽大哥也正进入热恋阶段)谈对象。 居然有这种事,牛德福正要问王善祥哪里去了,王善祥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谁也不看,上来提起老婆便往屋里拖。老婆乱踢乱打,但王善祥根本不管这一切,死死抓住老婆一条腿,一直把她拖回家。 牛德福环视左右,感觉大家都清楚了,也差不多了,事情该他来解决了,但屋门已经关死,牛德福用力拍门要王善祥打开。拍半天,躺在地上的王善祥老婆起身将门打开。 田晓霞也跟了进来,她也想劝劝王善祥。王善祥本身就有错,还对老婆如此残酷如此霸道,也太不像话了。 王善祥脸上青了几块,嘴唇也种得翻了起来似有妇人牙齿咬过的血痕。看王善祥老婆,身上倒看不出明显的伤,按王善祥的霸气,老婆不可能把王善祥的脸打成这样。果然,王善祥老婆拉住牛德福的衣襟要他给评理时,牛德福严肃地要王善祥老婆坐下,然后说:“你也不是省油的灯,你看你把人家的脸打成了啥样。你先讲,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善祥老婆说:“我能打他?是他儿子(王小丽大哥)打的,作孽做出了让儿子打的事,你讲他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王善祥说:“牛主任,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你还是忙村里的事去吧。” 牛德福不高兴地说:“家庭矛盾也是社会问题,上面多次明确指示,要重视家庭矛盾,只有家庭和睦了,才能构建和谐社会。” 王善祥说:“我们家没矛盾,刚才的话,是她昨晚吃多了屎胡说。如果有矛盾,我会请你来解决。” 牛德福一下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脸红脖子粗了半天,才指着王善祥老婆,问事情要不要解决?见王善祥老婆低着头不做声,牛德福恼火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家出了人命,我也不会再管。”然后气冲冲地出了门。 田晓霞也想走,又觉得这样走不好,应该劝劝王善祥。还没等田晓霞开口,王善祥说:“昨晚我家那个疯丫头不知在哪里喝醉了,回来闹了一晚。现在不知又闹到哪里去了。你到柳毅家去看看,看看疯丫头在不在那里。” 疯丫头当然是指王小丽。王小丽这样失去理智疯狂地闹,看来确实是对柳毅爱得很深。如果是这样,王小丽很可能在柳毅家。那么,她到柳毅家会干什么,是哭闹?是死缠着仍然不放柳毅?田晓霞心里不免有点着急,更不知柳毅怎么样了。田晓霞转身便往外走。 快走一阵,田晓霞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从昨天柳毅的表情看,柳毅并不很爱王小丽,柳毅对这件事表现得很平静,不能和王小丽结婚,好像也不是件什么大事。既然柳毅没事,王小丽就不会闹不出什么大事,更不会把柳毅怎么样。来到屋前,田晓霞有点胆怯。如果王小丽在,她去了肯定又是一场打闹。她警惕着小心翼翼地来到柳毅家的屋后。仔细听,确实在哭闹声。好像柳毅的父亲在哭,在骂。另一个更大的哭声好像是王小丽,还有柳毅。突然柳毅大声喊着说:“你来这里哭什么,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我还嫌害臊。要哭,就到你们家哭去,你那个老子说不定已经死了。” 听到一声门响,便有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感觉是王小丽跑了出去。田晓霞绕到屋角去看,果然看到王小丽骑着摩托发了疯一样冲出了大门。 田晓霞低着头进屋,看到李宝贵抱着头缩到沙发上哭得痛不欲生,柳晴儿兄妹和母亲也在哭。见田晓霞进来,柳晴儿突然哭着对父亲说:“你哭什么哭,如果你觉得我们兄妹不是你亲生的,如果你不想要我们兄妹俩,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柳晴儿与哥哥柳毅果然收拾几样东西背了包就走。田晓霞一下不知所措。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李宝贵追了出来,想阻拦,兄妹二人已经出了大门。李宝贵回头见田晓霞也追了出来,说:“你快跟他一起去看看,小心出什么事情。” 田晓霞快跑着追出大门,但已经无法追上。正当田晓霞停步不追时,摩托车停了下来,好像是等她。田晓霞跑过去时,柳毅便驾车缓缓前行,感觉是要她也上车。田晓霞跨步骑到他的后面,还没坐稳,柳毅便猛加油门,摩托车怒吼着向前冲去。 柳毅始终不回头,但车开得很快,好像以此来发泄什么。田晓霞真担心摩托车翻倒,但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紧紧抓住后座,开到美发店,柳毅才停了下来。 进了美发店,柳毅又自顾进入里屋坐着发呆。田晓霞也跟进去,在他对面站一阵,安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人们的事,我们也管不了。”柳毅仍然不吭声,表情痛苦麻木。田晓霞只好拉过一个小凳,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呆坐一阵,柳毅突然说:“这么丢人的事,我们兄妹以后怎么见人?” 柳毅的话让田晓霞颇感意外,她原以为他在考虑和王小丽的婚姻,原来是怕丢人,看来和王小丽的事他已经考虑好了。但田晓霞无法问,她只好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男女间的事本来就很复杂,从古到今,谁也说不清。再说,你妈也是没办法。” 柳毅打断田晓霞的话,说:“人们肯定要骂我们孪生兄妹是野种,我们以后还怎么出门?” 田晓霞说:“现在人们的素质提高了,肯定不会有人当面说你,再说那是父母的事,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田晓霞再次一声不吭。又呆坐一阵,田晓霞想问他和王小丽的事怎么考虑。还没开口,柳毅却突然说:“最可怜的是我爸,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突然发现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他的了。” 柳毅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他小声地哭泣起来。田晓霞的鼻子也有点发酸,但她得安慰柳毅。田晓霞柔声说:“你不要难过,其实我觉得亲生不亲生倒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感情,只要你们兄妹和你们爸的感情仍然和以前一样,我想你爸也不会太痛苦——因为他膝下儿女双全啊。” 柳毅不赞同地说:“你说得倒轻巧,这么大的事,落在谁的头上,也是很难接受的大事。” “说得也是。”田晓霞沉默一阵,觉得是该问问他和王小丽的事了。田晓霞说:“王小丽到你家闹,她要干什么?” 柳毅说:“干什么,她能干什么,她再傻,也不会要求和她哥哥结婚。她再恨,也只能恨她那个造孽的老子。” “是呀,他们是兄妹,怎么可能再结婚,恋爱也不可能再谈。”田晓霞的心里一下轻松了下来,而且轻松得想笑。田晓霞高兴得脱口说,“其实王小丽也不应该恨她父亲,过几天她就相通了。再说,她多了你们孪生兄妹二人,她该心满意足了。” 柳毅粗暴地说:“屁,我们算啥兄妹,如果王善祥让我认他这个爹,我立即就给他一个耳光。” 田晓霞不想多说什么,这一番折腾,柳毅肯定口渴了。她起身想给柳毅倒一杯水,但暖壶是空的。田晓霞问柳毅喝不喝水,她去买点饮料。柳毅摇头拒绝。突然有人上门理发。柳毅对田晓霞说:“我心里特别烦,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坐一坐,想一想。” “也好,那就到县城,然后找个茶馆安安静静地喝茶。”柳毅却摇头否定。柳毅说:“我想到沙漠公园去,那里人少,天也不热,去那里正合适。” 沙漠公园田晓霞听说过,但没去过。田晓霞高兴地说:“好。” 柳毅打发了来理发的人,田晓霞要去买饮料和吃的,柳毅说:“那里什么都有,不用带。” 沙漠公园在县城东南,距这里五十多公里,骑摩托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沙漠公园实际也就是一片沙漠,只是在低洼地带种了一片树林,又在中间挖了一个人工湖。树和湖的面积都不大,树大概有一百多亩,湖也就是几十平米。但树林里有养殖区,养了鸵鸟梅花鹿等草食动物。湖也有游乐设施,可以划船,可以观鱼戏水。湖的周围是一圈蒙古包,在里面可以下棋、打牌打麻将喝茶,也可以吃饭住宿。田晓霞建议包一个蒙古包,柳毅说:“我想爬山,我想爬那座最高的沙山。” 顺柳毅手指的方向看去,他说的那座沙山确实很高,也很远。田晓霞说:“望山跑死马,要走到那里,估计得一个小时。我们走吧。”田晓霞有点撒娇,说她就想去。 想去就去吧,反正今天出来就是游玩的。柳毅买了两瓶水,两人向着那座沙山跋涉。 沙丘连绵起伏,其实眼前的沙丘也不矮,翻过两个沙丘,田晓霞已经气喘吁吁。田晓霞将运动鞋脱下,将鞋带挽到一起挂在脖子上,然后拼命向另一个沙丘爬。爬一阵,突然趴倒,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柳毅追上来问:“怎么了,”田晓霞没有一点声音。柳毅急忙扶她坐起时,田晓霞突然猛推一把,将柳毅推得向下翻滚了十几米。“好啊,原来你在耍我。”柳毅叫喊着手脚并用猛追猛爬。终于追上了田晓霞,而且抓住她的脚将她拖了十几米,在高耸的沙丘上拖出一条深痕。 追逐嬉戏到沙丘顶,田晓霞坐下不再动。柳毅也挨她坐下。柳毅突然神情肃穆地说:“你说人活着有啥意思,像我爸,累死累活拼命劳作,就是为了家,为了让我妈高兴,让我和妹妹高兴,结果怎么样?老婆不是他的,儿女也不是他的,他啥也没得到!” 柳毅的眼眸又噙满了泪花。田晓霞叹口气说:“人这一辈子,很难说清。不过你也不要难过,人生不如意亦十有八九。如果想开了,也没啥。比如你爸,老婆还是他的,儿女也是他的,他啥也没少,啥也没丢,反而多了一个为他操心帮忙的王善祥。” 柳毅一下笑了。捣她一拳说:“你这妹坨,倒会说话,如果事情压到你的头上,你怎么办?” 田晓霞说:“那我就勇敢地扛着,但我不会遇到这种事。” 沉默一阵,柳毅开始问她家里的情况,问她上大学的情况,对她的大学生活,柳毅很感兴趣。柳毅说:“可惜我上高中时不懂事没用功,这辈子也没机会上大学,只能一辈子给人理发了。” 田晓霞说:“人各有各的活法,我上了大学,不也来到了村里,今后干好了,也就是个小干部,一辈子循规蹈矩按人家的意思活着,也没啥意思。” 两人都叹口气,然后陷入了沉思。感觉太阳晒得人皮疼,看眼表,已经正午,该返回了,两人默默地返回湖边。 吃过饭,又划了船。恰巧迎面撞见王小丽和其现任男友携手并肩往湖心岛走过来。太阳西斜时,两人且动身回家。山脚下,小河旁,水田里,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未动,其实在动。牛,和人,在耙田。 牛,是老黄牛。老了,力气衰了,走得慢,很吃力。 人,是年轻人,三十出头,身强力壮,但手艺生疏,有点忙乱,有点急躁。啪的一声,年轻人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会用牛的人,一般不动鞭子。”是一位老农夫的声音。 老农夫坐在田埂上,眯缝着眼,抽烟。年轻人是老农夫的儿子。 儿子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屁股一拍,走了,闯荡去了;开初几年,叫花子一样,慢慢地,混得人模狗样了,却又回来捣鼓。他和几个同龄人商量,要成立什么专业合作社,搞产供销一条龙,还要参加竞选,想当村委会主任。老农夫对那些新鲜玩艺儿不感兴趣,但对儿子虚心学干农活却很高兴。一个农民嘛,会干农活,不管世事如何变化,都有饭吃,不会饿死。所有农活中,最难掌握的就是犁耙功夫。不会犁耙功夫的农民,只能称为半个农民。春耕开始,老农夫便手把手教儿子犁田、耙田。红花草田要三犁三耙,现在已是三耙了,耙过之后,就可以插秧。这次耙田,虽不是最费力气的,却是最见功夫的,要做到泥烂如浆,田平如镜,确实不容易。好在儿子悟性好,肯卖力,只是有点急躁,沉不住气。 “不要飘,压耙,带泥走!”老农夫叫道:“把泥带到前面的水凼里。”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耙前便堆满了泥。老黄牛走得更慢了。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老农夫说:“牛通人性。你老是打牛,牛就会反抗,就会怨恨。你要把牛当人看待,多和它讲话,它听得懂的,我只要哼一声,它就晓得是什么意思。” 儿子不吭声。终于把泥带到父亲指定的水凼里。 “上来抽筒烟吧!”老农夫说。 儿子便吆住牛。 刚上田埂,老农夫便递上一筒卷好的喇叭烟。儿子接过。老农夫又为儿子点火。 儿子狠狠地吧了几口,咳嗽几声,吐了一口痰。 “我看呢,”老农夫眯缝着眼,笑着说:“你不要去参加那个村主任的竞选。别人家族势力大,乡里县里都有靠山。你奈何不了他,选他不赢。瞎子摸屁股,看见一样。” “我知道选他不赢。”儿子说:“但估计我得票也不会太少。给他一点压力也好,也许他会收敛一些,不那么为所欲为了。” 老农夫说:“他选上后,会卡你,害你。” 儿子说:“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他也奈何不了我。” 老农夫不再说话。 儿子抽完烟,又下田了。“压耙,带泥走!”老农夫又在教导。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耙前便堆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老黄牛挨了鞭子,并未加快步伐,而是回头望望,眼里盈满痛苦与无奈。 老农夫心疼了,对着儿子吼道:“只晓得打牛!老教不变!” 停了停,老农夫又说:“好在牛不晓得它的力气有多大。不然的话,人还驾驭不了它呢!” 儿子望了老农夫一眼,停住了。老农夫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有哲理。 儿子又望了老农夫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别人也奈何不了你呢!” 老农夫立马收了笑容,呆住了。 儿子吆喝一声,又耙田了。 收工了。 儿子把牛赶到田边,扛着耙先走了。 老农夫走进田里,用手舀水,在牛身上反复擦洗。老黄牛很是温顺,耷拉着脑袋,偶尔抬眼望望主人,满腹委屈的样子。 牛,和人,往家走。牛,一路低头慢慢地啃着路边青草。它走得实在太慢了。 看来,春耕以后,只能杀了。但老农夫舍不得杀。他和这牛的感情实在太深了。 那就卖了。但卖后呢?还不照样被杀? 老农夫想想他的老黄牛,又想想自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悲怆感,眼睛潮潮的。 山脚下,小河边,田埂上,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没动,其实在动。 红霞满天,夕阳西沉。布谷鸟在田野上空依然不知疲倦而快乐地歌唱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五章 却说柳晴儿和其初小男友与田晓霞、柳毅双双路过县城时,柳晴儿男友觉得转了一天,没给晴儿买点东西,不够男子汉。总得买个什么留点纪念,也试试柳晴儿对他的想法。男友提出转转商店。柳晴儿笑笑,就将摩托车骑到了最大的百货商场。 让男友难堪的是今天一早走得急没准备,现在身上只剩几十块钱。没有钱还有怎么进商场。好在来时他看到柳晴儿从理发店拿了些钱,男友从晴儿肩上摘下她的背包,说:“我知道你这包里有钱,我得向你借点钱用用。”这个举动柳晴儿虽然感到意外,但她知道他今天没带钱,只穿了那件平时上建筑工地穿的工作衫。男友的诚实让柳晴儿感到高兴,她 就喜欢这种遇事不藏藏掖掖的人。柳晴儿压住心里的高兴说:“钱都让你抢去了,还说什么借不借。借多少,打个借条来。”男友说:“要借两千。”柳晴儿问:“借这么多干什么。”男友说:“给我的女朋友买件衣服。”这样没皮没脸,柳晴儿脸红到了脖颈。她羞涩地说:“真是没皮没脸,给女朋友买衣服用我的钱。都在包里,全借给你,给我好好背 着。”转了几个小时,柳晴儿只买了一件羊毛衫,也坚持给男友买了一件春衬衫。回到理发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晴儿坚持不回家,说:“再不回那个家了。”男友觉得不回也罢。过几天她心里平静了再说。但男 友一个回,柳晴儿又不放心。怎么办?柳晴儿背过身说:“干脆住下,天亮再走。”晴儿孪生哥与女友看电影不知怎么双双还没回。男友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清楚是不是要他和她一起住。见晴儿不再说话也不转 过身来,他只好拼命控制住乱跳的心问:“住在哪里。”柳晴儿仍然头也不回说:“你想住到哪里就住到哪里。”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落到了实处。如果不喜欢他,如果不同意处对象,如果不是到了一定的程度,怎么会让他住到这里。这突然的 结果,反倒让男友有点准备不足不知所措。柳晴儿偷偷看一眼男友,说:“你睡我的床,我睡外面的沙发。哥说他今晚不回理发店了。” 男友急忙说他睡沙发。男友说:“我南下打工春假回家,火车那么短的座椅,我能睡一晚不醒。” 真要睡一个屋里,两人心里还是紧张,不知再说什么。柳晴儿默默地把被褥几乎到抱到了沙发上。男友立即说不用,他只盖一个被单就行。两人推来让去,其间多次有身体的接触,但每次接触,好像是触电,都立即躲开。睡下后,男友的欲——望一下点燃了,里间和外间虽然隔开,但没有门,只有一个布帘,实际就睡在一个屋里。睡在一个屋里,如果就这么白白地睡着,那也有点傻瓜。他猜不透她是什么想法,是不是也愿意或者等待着他。男友咳一声。对面没有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听不到一点。男友颤抖着声音问她睡着了没有。回答没睡着。窗外虫儿唧唧、月光如水流泄而进室内。男友听出她的声音也有点颤抖。再想一阵,男友直接说:“我想和你睡。” 柳晴儿立即说:“不行。”然后说,“才认识几天,你怎么就这么说,你是不是有过女朋友?” 男友矢口否认,他解释说:“主要是太爱你了。” 等待半天,柳晴儿才说:“不行,你好好睡吧,再不要说话。” 也好,反正意思已经到了,该明白的,两人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至于睡在一起,那是迟早的事情,不用着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六章 夜晚九点钟,小镇已是一片宁静,偶尔传来大街上几辆奔驰而过的车响,还有邻居的几声犬吠。镇中心小学五年级——也是田晓霞前师范大学的校友吕某,带着她那八岁的“拖油瓶”的女教师因患暴病突然倒在其多年的工作岗位上 ;于是,田晓霞奉生前好友之遗嘱而有幸当了那孩子的代课班主任兼“爱妈”。田晓霞伏在案头上批改着学生的作业,这时,她那八岁的“儿子”,苦娃,拖着稍嫌大的睡衣,来到她的身旁,晓霞皱起秀眉看他。“怎么啦?还不睡?”“阿姨,我睡不着。”“去喝杯热牛奶再去睡。”“我喝过了,还是睡不下。”晓霞看看腕上的手表,再向苦娃说:“那你在这儿看看书,等一会儿再去睡吧。”苦娃拉了一把凳子,在阿姨身旁安静地坐下,窗外传来一阵犬吠,苦娃慌张地站起来,拦住阿姨的手。“干什么,你?瞧,我的字写歪了。”“阿姨,我怕。”“怕什么?” “阿姨,外面的狗怎么叫个不停?”“狗一听到什么动静,就会叫,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阿姨……” “什么?” “阿姨,我怕。”苦娃又偎进阿姨的怀里。“怕什么?”晓霞有点诧异。“是不是想妈妈……”“想!”苦娃抬起头来看他的年轻、漂亮的阿姨。“阿姨,狗叫是不是鬼魂要来?”晓霞放下笔,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苦娃儿。“你哪儿听来的傻话?”晓霞平时是不向孩子讲鬼怪,也禁止男友在稚龄的孩子们面前讲鬼 说怪。“是语文老师说的。”“哦?语文老师怎么会讲起鬼故事来的呢?”“今天下午,苦娃儿又在班里捣蛋,语文老师生气地对他说:‘你妈妈为什么不带你上天堂,在我班里捣蛋?’可是苦娃并 没有安静下来。语文老师非常生气,又对他说:苦娃,你可真要气死我!你知道吗?假如我真被你气死,我做鬼也要和你妈妈去抓你。晚上, 你会听见我和你妈妈在叫:‘苦娃儿……苦娃儿……你跟我来吧!或许,你不会听到我和你妈妈的声音,但是如果你听到狗叫,你应该知 道我和你妈妈就快来了。’阿姨……真的吗?”晓霞听了,脸上浮现一片的不悦。她很奇怪教授语文的小吴怎么会对学生说这些无聊的话,难道她忘了自己是个老师?“阿姨,”苦娃又叫着:“昨夜我又梦见妈妈了,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天堂和地狱?”晓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会,才把苦娃拉到胸前柔声说:“也许。”“嘎?”苦娃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漂亮阿姨。他好希望阿姨会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小顽皮,你相信人死后灵魂能升天堂么?”苦娃儿点点头。“如果你相信上苍,好人死后魂灵上天堂,坏人魂灵下地狱那是人编的故事;所以你不必害怕,妈妈在天堂是不会 让那些鬼怪伤害你的。”晓霞低下头,在苦娃额上轻轻地一吻,然后带着孩子回房睡觉。一连几天,晓霞碰到小吴时,很想提起她心中的问题,但,又恐怕问得不妥当,得罪了对方。结果,还是把口中的 话咽下去了。 几个星期后,晓霞正在暗喜苦娃终于忘了犬嗥鬼来的诳,不料事情又发生了。吃过晚饭,晓霞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会儿,苦娃又跑来偎在她身旁。“阿姨,吴老师昨天没来。” “是的,听说她的女儿 感冒发烧了,昨天请了一天假。”“阿姨,她今天来了。”苦娃拉着晓霞的手。“阿姨,你知道吗?她问苦娃说:‘淘气鬼,我昨天没来,你高兴吗 ?’苦娃没回答,一直笑。吴老师又说:‘哼!你别高兴,以为我死了。你要记住,我如果死了,你应该到殡仪馆去看我。你去的时候,我会 睁开眼来向你打招呼。假如你不去看我,那我会跟着你妈妈到家里去找你’。”晓霞放下手中的报纸,伸出双手,把孩子抱住,向他轻轻地说:“吴老师只是在开开玩笑,作弄苦娃儿而已,你别怕。”晓霞自心底里瞧不起小吴。老师应该有老师的品格,怎么 像没受过教育的村妇,跟小孩说这种无意识的话来?晓霞恨不得能向老校长报告,但想起这没父没母的孩子在她班上,万一小吴是个不讲情理 的人,把这笔帐往苦娃儿身上一记,那遭殃的又是这可怜的孩子。晓霞似乎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胆怯与无能。由于心底中对小吴的反感,晓霞在学校里总是避免与小吴相见。这一天休息时,晓霞在休息室喝茶,只见小吴涨红了脸走进来,“碰”一声,把手中的书本考卷往桌子上一掷。这 突然而来的举动,把坐在小吴邻座的数学老师给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看小吴,问道:“你在生谁的气啊?发那么大的脾气,吓了我一跳。”“到底么子事,坐下来慢慢说嘛。”小吴终于坐了下来,但音量却还未降低: “刚才我骂班里的那个捣蛋鬼苦娃崽,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 ?他说:‘老师,你怎么还不去死?’你说可恶不可恶?” 晓霞听了,很想大笑。这是种瓜得瓜嘛!怪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七章 “大哥,你怎么啦?”同胞妹妹柳晴儿索性把书丢在沙发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唉!没什么。”同胞哥哥柳毅把电话筒放下,无精打采地躲进了理发室内间。“喂!亲亲,你发现到吗?大哥最近有点走样。”晴儿见大哥不理睬她,便把目标转向聚精会神准备考研的男友(他们俩曾是高三同 班且同桌)。 男友把书本放下,摘下了那厚厚的眼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平淡地应了一声。“亲亲,大哥这几晚上总是这样,拿起电话筒,拨了号码,又把电话筒放了下去,不知到底有么 子事?”晴儿见男友有了反应,便缠着他不放。“是吗?大概他有么子心事吧!”男友若有所思地回答,他索性把课本合上,陪女友闲聊起来。“对,最近大哥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以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看他成天板着脸,我心里倒也 怪难受的。”晴儿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走,我们找大哥谈去!”男友拉着晴儿的手,两人轻轻地推开大哥的房门。门一推开,只见柳毅伏在床上,房里黑漆漆的,男友扭开了房灯,他们俩也挤上床去。“大哥,你最近怎么了?”晴儿轻轻地推了大哥一下。柳毅抬起头,两眼无神地望着晴儿及其男友。“没啥,你们别多心。”“鬼才多心呢!你还是从实招来吧!我们每回有啥事,总是开诚布公的,这回你反而婆婆妈妈, 怎么行呢?”晴儿死揪着柳毅不放。 “对,大哥,你的事,就是咱们的事,说出来给我们听,也许我们帮得上忙。”男友以 恳求的眼神注视着脸无神采的柳毅。 柳毅推开被晴儿拉着的手,走到窗前,微动着双唇,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进去 。他躲开晴儿及男友询问的目光,低下了头。 “我,我,我爱上一个人了。”柳毅终于吃力地把话吐了出来,他两 手紧紧地握着,双目激动地注视着眼前刺眼的灯光。 “是真的吗?”男友冲上前,捉住了他的手。柳毅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哥,恋爱可是件好事,你为何闷闷不乐呢?”晴儿好奇地问道。“对方,对方,对方是个大学生——村官。”柳毅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 字,“大学生”三个字简直轻得听不到了。 “大哥,就因为她是个‘大学生’村官,你就踌躇不前了吗?”男友 对大哥对待此事的态度十分不满。 “大哥,你真傻,大学生村官就大学生村官嘛,你怕啥,你虽然是个 高中生,但是,你有手艺和一份安稳的工作呀!怕啥,怕养不活她吗?”晴儿也噼呖叭喇地劝说大哥。“小妹,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大哥,我说呀!事情简单得很,只要你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你,这便得了,管他门不当户不对!”晴儿不等柳毅说完,便驳了回去 。“喜欢有啥用,人家再过几天就要回大学上课了,明年的今天,她可是个博士了,日后可能会调离此地,我怎么会去爱上一个博士? ”柳毅痛苦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地抓着那稀落的头发。“大哥,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忘了她吧!”晴儿男友唯有极力安慰他。“找对象,真的要门当户对吗?”晴儿象在自言自语,又象是问他们。“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有啥办法呢?”柳毅没好气地低喃着。“那么,那些没读大学的,就不能选择个自己喜欢的大学生吗?岂有此理,以后,我当了教授偏要娶个发廊妹子,看那些戴着‘有色 眼镜’的人,能耐我何!”晴儿男友有点激动地嚷了起来。“你是本科生家境也好,考研没问题,别象大哥我。太没有出息了,连个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去追求。”“大哥,那我怎么办呢?亲亲不要再念下去了,免得以后小妹我真的来个标梅已过,嫁杏无期。”晴儿似有所悟的说道。房外传来了晴儿父亲和母亲的骂俏声,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令人羡慕呀!他们三个都被房外的笑声吸引住了,整间睡房静了下来,然而,他们的思潮却是起伏不定的。你们说,柳毅到底该不该拨那个电话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八章 他们终于在临江的桥洞边坐下来。这一男一女的行乞、拾荒者,今天,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地去找食和捡拾废品,而只把日子 浪费在闲谈中。他们不停地注视着,一对手牵手的健康而年轻的夫妻,亲亲热热地踱桥而过。“看,他们已是两个!”那瘦高丑男出声说。“跟,跟着吗?”黑胖丑女似有点弱智,口齿也结巴。“跟着呢,那当然啦!俺们也必须象他俩人,不论到哪里,俺们都是两个人。两人一起冲凉,一起睡觉。但有一件事俺们必 须有决心,一种事实承认俺们两人。”丑男又说。“那,那是啥?”“结婚!” “结——婚?”“是的。”那丑女咯咯地傻笑着,那丑男却很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来,然后搔抓着他那脓疮的脚。“果,果真结婚是——那么容易?”那丑男以锐利的眼光反问她。“果真结婚是那么困难?”“如此,你是说结婚并不——困难么?”那丑男给她问得不好意思:“俺还未曾尝试过……”“俺父亲未死前曾说过——”那丑女口齿仍是结巴:“结,结婚又难又烦琐,要花出各种各样的票子,且须循序渐进地一直准 备着……”“是的,但最重要的应由男人开始,问题在他是否有爱心。”“然后呢?”“然后吗?他必定要有足够的勇气!”“要打斗?”那丑女又咯咯地傻笑着:“俺知道,你说的勇气,是,是指应维护自尊心,同时还要诚实和肯负责任。试——想,若男的没有坦率地表 达心意,女的却只好老把颗心悬在半空中,无可奈何地等着等着。”“那怎么办?” “大——家商量!” “商量?”丑男问:“跟谁商量呢?”“跟——谁都可以!跟自己的老人商量,商量有关钱的事啦!跟女的商量,最后跟——政府商量!”“哈 !跟政府何关?难道市——长也要插手俺们的事吗?” “政 ——府不一定专门指市长,俺说的是,有些政府机构,在替人家处理结婚的事儿。”丑女似乎给他作出充分的解释。“是,是,俺明白了。但俺还有一个问题,刚才你讲须邀请女的商量,可是前天俺曾经听你讲过,女的活着无非是要靠男的怎么就怎么样好了 。”“混蛋!那——是从前,俺父亲的时代,有人来求婚时的一种想法。现在你听说过吗?是——”“是自由的时代,是么?”“嗯,不论如何,女的一定要争取独立与自由。”沉默半晌,“如果是那样,俺们要结束单身不是很困难么?”丑男对她说,她却理也不理他似的,而他只好整理着破竹篓子。“但,但使人愈加困难的是你的态度,难道你的父母没有对你提起过——”“俺从不知有父母,俺所知道的,就开始在桥下过活——砍柴、捡拾垃圾或蜷缩在寒窑的一角,或蛰睡在县镇东站废墟,就这样的流落 着,俺常感到孤寂,尤其当你没有伴俺的时候。”那丑男十分伤心地想走开去。“你要俺……?”那丑女傻傻地凝视着他。“就因为这样,俺才向你提起——”那丑男对她恳切地说,但丑女只是咯咯地傻笑个不停。“你只是好笑,全不知俺是认真的。”“俺也是很认真地笑着。”丑女回答他:“你曾经说过,俺们活着不要装模作样,如果悲——(哀)就悲(哀),欢(乐)就欢(乐) 。”“这样说,你的笑是很高兴。”“依你呢?”“你真的高兴?是么?”“如果——相反的呢?”“哇!你老是喜欢转弯抹角地说话,俺想表白早结束单身,你到底要不要跟俺结婚?”那丑男稍微有点焦急。“俺老娘生前说的一点儿不错。”“啥?”“男人在相(爱)的时候,软弱的象棉花,但发凶时却象只疯狗。”稍静片刻,当她看他的样子有些发恼,她似乎对他认真的:“——从开始时,俺们已经两个,就是在心里俺们也还是两个,为啥要自寻 烦恼?一定要别人来承认俺们?请人帮忙还不是需要花钱?何不干脆地,你那里有俺,俺这里有你,不就算了。”那丑男开朗起来,但心里还感到有点别扭:“你可晓得,若俺们结婚仍然会有其他晓得。”丑女似乎思索片刻:“有的,有的,第一俺们两人的心;第二,在俺们面前的河流,它就是俺们的媒婆,作证俺们的生活。还有饼干 的罐子,最适用于俺们煮东西吃,而一些鸡皮,照旧是俺们的好粮食,这一切统统表示着,老天赞成俺们活下去,而它更是俺们至高无上的证 人。噢,对了,俺们应一起去冲凉,跟着俺们还要到寒窑去布置新房,难道你不想吃么?”丑女一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脱掉衣服,扑通! 扑通!两人一起跳进河里,两人在那浑黄的河里,一刹即永恒,两人似是特别高兴地,有着最最爽朗与明亮的笑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七十九章 早上一觉醒来,柳晴儿竟发觉枕头上湿漉漉一片。昨晚的噩梦,实在令她担心不已。梦中前男友竟然打了她几记耳光,还口口声声说她拖累了他,最后一脚踢中小腹,那种锥心的痛楚 现在想起来还有余悸呢!站直身子,望着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今天看起来,好像又隆起了许多。还好,今天是周日,不必对着村厂里许许多多奇异的眼光(大姑娘未婚先孕这在村民眼里是很那个的……)。 父亲和王叔到县镇推销甜瓜还要等傍晚才回来呢!不然,他的唠叨声又絮絮地灌进她的耳里。才吃完几片苏打饼。胃内的酸液又翻腾不已,直折腾得她牙关发颤,脑子里昏眩一片,浑浑噩噩的意念直涌上心头。也不知呕了多少时候,当她卧在沙发的时候,已发觉是中午时分了。燥热的空气将她裹得湿腻抑悒,心里有一份难以压抑的痛苦,她实在憋不住了!什么时候,她已变得如此行尸走肉了。天呀!如果父亲知道她怀了前男友的骨肉,他准会用扁担打瘸她的双腿的!还记得那晚在麦当劳餐厅轻轻告诉前男友自己怀了孩子的事,他竟惊讶的张开了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咋这么不小心呢?你不是按时吃药的吗?”他显得那么激动,又那么无情。 “咋办呢?亲,爸爸和王叔知道后一定会把我打死的!”“打掉它。”她简直不相信风流倜傥、高大硕壮而就读于名牌大学的博士生,此刻居然会说出这种不近人情、近乎冷酷的话来。“你不要跟我结婚?”她几乎喊出来了!“晴儿,我们还年青,我还有美好的前途,我要发展我的事业。结婚?我想都没想过呢!况且你也不想这么快就成为一个黄脸婆吧?”他说得 倒顶轻松的!“亲爱的,难道你忘了对我的山盟海誓吗?你答应永远听我的话呀!”她近乎哀求的说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况且我已经占有了你,如果每个跟我好过的女人都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我欠下的情债可多着呢!”他会变得如此无情?天 呀!这次,非得把事情解决不可。想着,她再也忍受不住厂里的流言蜚语了,工友的鄙夷的眼光简直会把她射死。她毅然拿起电话筒,按了一个熟 悉的电话号码。“铃……”“喂,找谁?”听筒的一端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我找亲亲——”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 “哦,那请等一下。” “喂,谁呀?” “我是晴儿,刚才那位是谁?”她感到妒火在燃烧。“你管不着,有话快说吧!”他简直是在咆哮,与考研时真 是判若两人。 “我想约你出来谈谈我们的问题。”“有么子好谈的?不是叫你打掉的吗?你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我很忙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现代陈世美就不顾我的死活了?”“当初你跟我的时候,是你自愿的,我可没有强迫过你呀!”“是吗?本姑奶奶在外辛辛苦苦挣钱十年供你初小直念到考上大学直至博士,你……”“好了,别再来缠我了,最多手术过后,给你几百元吃补算了!”说毕便挂上了电话。柳睛儿几乎昏厥过去了。她还自以为找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十年来她外出打工挣钱供他吃、供他穿、供他花费且徒耗心血;也好让她跳出这个家庭的桎梏, 他却娶了本学院一个教授的女儿。现在希望变成了泡影。她该怎么办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章 ——其实,最难过的不是柳睛儿其父李宝贵,而是晴儿。李宝贵的难过是爆发式的,挟裹了愤怒和羞恼。想想吧,几天前,他还钻进老婆柳翠兰的被窝,她的胳膊蛇一样缠着他;几天前他眼里进了沙子,老婆柳翠兰一料一料舔出来,还吹吹他的眼皮。几日后她说离就离,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哪个男人受得了?李宝贵质问、哀求,硬箭软箭统统被她挡回。原来这个和他过了十多年的女人根本不稀罕他,原来她嫁给他不过是和另一个男人赌气,那个男人的女人因一次车祸而被撞成了“植物人”(与死没多少区别),她就迫不及待了,她和那个男人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勾挂着。李宝贵败得稀里哗啦,什么都是她说了算,离婚也是。李宝贵明白拴不住她,明白她说的不要变成仇人是什么意思,他似乎什么都明白。可当柳翠兰夹着包袱的身影消失后,李宝贵却糊涂了,她不稀罕他,干吗往他怀里躺?她不稀罕他,干吗和他过这么久?李宝贵没机会问了,也不想再问,他不是个什么事都必须搞清楚的人,想糊涂都不行:柳翠兰离开了他。李宝贵没有勇气和那个男人决斗,这一点儿他也明白,柳翠兰和那个男人更明白。李宝贵认了。但认了并不意味着心平气静,相反,心底刮着旋风。特别是想到那个晚上柳翠兰就要和那个男人睡在一起,李宝贵的旋风越刮越猛,飞沙走石横冲直撞,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块一块死裂开,要飞到空中去。他必须做点儿什么。李宝贵摔了一个暖水瓶,水瓶满着,碎裂时发出沉闷的炸响,水溅到李宝贵的脚面,他跳了几跳,踮起脚尖摘后墙的衣镜。柳翠兰像喜欢自己的脸一样喜欢镜子,这是结婚第二年李宝贵跑到镇上买的,那个寒冷的冬日,李宝贵的手险些冻掉。李宝贵既不勤快也不吃苦,可是为柳翠兰他什么都干了。一块照见屈辱的镜子还留它干什么?挂镜子的钉子深,李宝贵没拽动,对了,他还是个有力气的男人。一怒之下,李宝贵抓起碗狠狠砸在镜子上了。镜碗碎裂的声音让李宝贵有一种说不出的快(n)感,像趴在柳翠兰身上。李宝贵红了眼,四处寻找可以破坏和发泄的对象,他瞄见那口锅,他们吃饭的锅。他拔锅的时候,儿子柳毅碰他一下。彼时,李宝贵似乎才想起被柳翠兰甩掉的还有另外两个人:柳毅和柳晴儿孪生兄妹俩。柳毅抓着一块石头。李宝贵看儿子一眼,明白儿子的意思。 ——儿子的眼神平静如水,平静得让他发慌。柳晴儿抓着晴儿的胳膊,似乎有点怯怯的。李宝贵没拔锅,没接儿子的石头,说不清是儿子的态度,还是晴儿的眼神制止了他。但李宝贵没有罢休,旋风仍在刮。他的目光窜到院落里,瞅见丢在墙角的那只破筐。他抓起摔了几摔,筐没有损伤。于是,他狠狠踩一脚,又一脚。筐扁了,像一张皱巴巴的菜叶,又像只死鱼眼。李宝贵跺着,踩着,仿佛那不是筐,不是菜叶死鱼眼,而是柳翠兰,是他自己。跺呀,踩呀……旋风平息,李宝贵慢下来,最后满山泥一样摊在碎纷纷的木屑上,哭泣声从泥巴里渗出来,像一绺细细的水。 ——柳毅紧紧揽住颤抖的妹妹,看着那团泥可怜巴巴地说:“晴儿,我们去给爹打点儿酒。”李宝贵消停之后,柳晴儿的难过才真正开始。无数的蚂蚁噬咬着她,不是在皮肤之外,而是在身体之中,吞噬着她的骨头,吞噬着她 的内脏。她似乎毫发无伤,但她已经空了,一个空囊,一个空壳,轻轻一口气就会吹到天上。没有重量,没有形状,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挂住,树梢稻草,甚至于别人的眉毛。李宝贵失去的不过是女人,而她失去的却是母亲。晴儿和柳翠兰关系一般,从来不像别的母女那般贴心贴肺,两人总是隔着什么。晴儿从来不和柳翠兰顶嘴,但晴儿知道那隔存在着。晴儿从来不和柳翠兰撒娇,内心里甚至瞧不上她。柳翠兰茶饭不行,针线活儿不行,更干不了力气活,她最擅长的是照镜子。她的时间都耗费在镜子前了,不知她照什么。李宝贵击碎镜子的瞬间,柳晴儿也是痛快的感觉。李宝贵腰软肚硬,柳翠兰慵懒散漫,李宝贵觉得上天不公,自己怎么生在这样的家庭?李宝贵和柳翠兰倒也般配,可忽然之间,柳翠兰改弦易辙。晴儿听见她和李宝贵交底儿,听见柳翠兰说出那个爱字,大大吃了一惊。 ——她真是小瞧柳翠兰了,柳翠兰竟有这样的心机,柳翠兰竟然是藏着梦的女人。柳翠兰的决绝也让晴儿吃惊,李宝贵还在哀求,晴儿知道大势已去了。晴儿没有在意过柳翠兰,当柳翠兰离开,她才觉得柳州翠兰不可缺少。没了柳翠兰,家塌不了,家不是柳翠兰撑起来的,但没了柳翠兰,家就不再完整,柳翠兰毁了家的形象。那爱竟然是那般重要,重要得她连晴儿和柳毅都不要了,这个女人!柳翠兰和那个男人的故事藏匿得那么深,如果不是李宝贵乞求,她就带走了。晴儿曾经在家里撞见过那个男人(王善祥才是他们兄妹二人的亲生父亲)。现在想来,她和李宝贵一样被柳翠兰捉弄了。晴儿不只难过,还有被挫败的愤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一章 ——李宝贵睡得很死,尤其喝了酒。什么也不影响他睡觉,他不是有心计的男人,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一通疯狂,大半的屈辱就释放掉了,不会在心里扎根,不会寻死觅活。这是李宝贵的可爱,也是他的可恨。晴儿操心的倒是孪生哥哥的婚事,哥哥女友是在职驻村干部,两年很快过去了,田晓霞就要调入县镇就职——据说是邻镇党委副书记兼职镇长。另据说田晓霞有一个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乃是县委书记的儿子,也在邻镇行政事业单位工作,前途无量。哥哥柳毅睡前仍在问,他女友真的要调离走了,妈也不要咱们了?晴儿纠正,是咱们不要她了。柳毅没再问,晴儿知道骗不了哥哥,这俩孪生兄妹是春三月同一日出生的,哥哥却早妹妹两时辰;平日有啥好吃好玩具哥哥总让着妹妹,兄妹二人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对奶奶的依恋超过柳翠兰,奶奶心里有数。茶饭、针线活儿也多半是奶奶做,柳翠兰更多时候是个摆设,但奶奶不能代替柳翠兰的一切,哪怕柳翠兰是个影子。——第二天,晴儿和奶奶起个大早,她们搅点儿面,炸了几个油饼。动油锅意味着节日或喜事,除村支书家,平时没有谁动过油锅,柳晴儿家也不例外。但柳翠兰断然离去,晴儿破例。没有柳翠兰,日子不仅不会变糟,还会更好。晴儿不只是暗示李宝贵和柳毅,也是向整个村庄宣告。油味儿似带着翅膀,一家动油半个村子都能闻到,另半个村子会从别人嘴里知道。李宝贵和柳毅被香醒,惊喜的表情令晴儿略感心酸。晴儿悬着的心暂时搁稳,看着两人大口吞咽的样子,晴儿酸涩中竟有几分兴奋。——晴儿上街了,像平时一样昂着头。几个女人在水井边说着什么,待看见晴儿突然停住。晴儿清楚她们的话题与柳翠兰、与她似乎有关。她装着糊涂,不介意她们探询的目光。当然,晴儿不会被动地任她们审视。她有办法。略一扫,看见四丫头手里勾了一半的毛衣领,随之淡淡一笑说:“怎么还这种样儿?早过时了。”四丫头勾的花样是晴儿教的。四丫头问:“现在时兴啥针?”晴儿说:“蝴蝶。”四丫头说:“我怎么不晓得?”晴儿说:“你没问过我,这种样儿太老气了。”很自然地拿过来,问:“不换?”四丫头说:“换就换……”晴儿知道四丫头后边的话是什么,她打断,好学的。三两下就拆了。众目睽睽中,晴儿边教四丫头飞快地织着,就这样,会了么?四丫头点头。晴儿忽然说,我还有事。四丫头不可能马上学会,上一种针法晴儿教了三天。四丫头会来找她。——晴儿掌控了局面,释放了信号,没必要再呆下去。她转身的时候,有人叫住房她,是王善祥女人。王善祥曾在粮库当临时工,后来辞职南下广东经营长途贩运而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商家。善祥女人在村里便有一种优势,嘴就格外刻薄。就这么放过晴儿,就这么让晴儿出尽风头似乎不甘。晴儿一瞅她的眼神就明白。晴儿淡然一笑,便问:“有事?”——善祥女人问道:“你妈呢?”——无数乱箭射到脸上,晴儿没有躲避,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仍挂着淡淡的微笑,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嫁人了!还想知道什么?”——善祥女人怔怔,又慌慌一笑。——晴儿说:“想起来去家里找我。”——过去,晴儿机巧、高傲,并不锋利,柳翠兰离去,晴儿突然锋芒四射。当然,和善祥女人交锋并非意味晴儿大获 全胜,不过暂时占个上风。也就够了,和这些长舌妇人过招还能怎样?再说,她们只是她们,和晴儿隔着距离,晴儿在乎的,或者说更在乎的,是另外一个人。——晴儿出现在场院,他正和数个半大孩子玩砸阎王。谁击中几十米外的目标,谁就是阎王。他自小对这个游戏着迷,黄昏时刻,场院是属于他的。晴儿和他没有关系,但又是有关系的。似乎说不明白,不,那是不能说明白的。没有过深交往,甚至没说过像样的想说的话,但晴儿懂得他的眼神,还有他对砸阎王的欲望——尽管无法说清那是什么。少男少女们眼睛是会彼此放电的,晴儿释放出一些信号,让他看懂又让他看不懂。十六岁的晴儿就无师自通了。一束花递到墙外就足够,她不会把满园春色敞开于他眼前。——他和他们注视着她—一个绿衣少女,绿衣少女—她望着他们,而不是仅仅望着他一个问,柳毅来过没有?谁见柳毅然了?他说柳毅没来过,又问他们谁见过柳毅。他们都摇头。晴儿哦了一声,转身就走。几分钟后,他追上来,问要不要他帮她找,晴儿笑笑,干啥呀,他一个大活人又丢不了,你玩你的。他显然想问什么,但又拿不准,晴儿适时阻止,那是一种亲近而得意的警告,你可不许欺负老实人啊。他回答得也很聪明,不会,我不会欺负任何人。晴儿又淡淡一笑。找柳毅是借口。她把一个没有任何损伤、自自然然的晴儿呈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晴儿放心了。——几天后,晴儿去百货商场买了一块穿衣镜。她像不喜欢柳翠兰一样不喜欢镜子,可看看空空荡荡的后墙,她不舒服,决心买一块。除了柳翠兰,别的都不能少。售货员牛建国热情得有些过度,快速泡了杯茶端出来,说这叫绿茶,你尝尝。牛建国当售货员没多久,头发梳得油光。晴儿有柳翠兰一样的容颜,到哪儿都被目光追逐着。晴儿没有因牛建国的父亲是支书而亲近他,相反,始终冷着。她一眼就瞧上喜鹊登枝图案的镜子,如果说是过去,她会毫不犹豫。可那天,她装出拿不定主意的样子,问牛建军哪种好?牛建军兴奋异常,竭力推荐牡丹图案的那种。晴儿比较半天,说她还是喜欢喜鹊。牛建国马上改口,喜鹊登枝也好,喜庆。晴儿赞同地点点头。她对自己有些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夜里,晴儿还在想,他和牛建国轮流在脑海里飘着,忽高忽低,忽大忽小。晴儿没在意过牛建国,是牛建国自己钻进她脑海里。柳翠兰离去,给牛建国钻了空子。晴儿没有驱逐牛建国,任牛建国在那里晃荡,牛建国能把她怎样?又能把他怎样?晴儿很自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二章 --家稳住了,不,是稳稳当当的。柳翠兰不是大梁,不过是泥皮,晴儿把脱落的泥巴修补好,至少是没有谁明指着说三道四了。至于李宝贵和柳毅,早就尝到甜头。尤其李宝贵,隔三差五还能喝二两酒,过去是不可能的。李宝贵没有陷入屈辱和伤痛而一蹶不振,似乎已经把柳翠兰忘记。他的不争气固然可气,但也是晴儿求之不得的。但还是出了问题,就出在李宝贵身上。李宝贵醒过神儿,开始往回领女人。 --李宝贵迎来了春天。准确地说,是找到了春天。他的春天是女人。第一个女人是路上碰到的。天已经凉了,她穿得那么薄,他好奇地看她几眼。他猜出她的身份,问她:“去哪儿。”“俺在找住处呀,大哥。”她的声音可怜兮兮,他内心深处砰地炸响,像藏在那儿的茅草被点燃,整个人迅速炽热。还好,他没有失态,怜惜地说:“这么晚了,你跟我去吧。”女人哎呀一声,道:“俺昨儿个做了个好梦,遇见贵人了,原来是大哥你呀。听大哥的口气,就知道大哥能当女人的家。”李宝贵皱皱眉,说:“女人不在家。”女人喜上眉梢,“那敢情好,俺不白住的。” --女人洗完澡,站镜子前左右照。“大哥哎,俺不难看吧?”李宝贵早忍不住了,哪管难看不难看?猛扯过女人把她扔到床沿上。“天神神哩,你轻点儿哎哟,俺的妈呀。”李宝贵成了火球,眉毛烧没了,头发烧没了,手掌脚趾也烧没了,无数的火舌从火球中间伸出来,舔吸着吞噬着。忽然间,火球坠入海水,海水滋滋作响。火球一落一弹,一弹一坠。女人就是女人,晕眩中的李宝贵感慨万端。但女人又和女人不一样,柳翠兰从来没叫过,而身底的女人几乎把房顶叫塌。女人不叫和女人叫也不一样。柳翠兰是什么?不过一个女人。离了柳翠兰,李宝贵照样有女人,没必要在一个女人身上吊死。李宝贵突然醍醐灌顶,他的好日子来了,他的好日子与女人分不开。女人只住一夜,李宝贵的快乐却没随女人离去。 --李宝贵受了点化,突然开窍,开始往家里领女人。有时天,有时半月二十天,有时留一宿,有时留三两宿。秋末,大路上不断有乞讨者、流浪艺人。岁数大的,岁数小的,李宝贵都不嫌弃,只要对方愿意,只要对方是女人。李宝贵不怕笑话,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当他撕下脸,就什么都不再怕。他不断地换女人,过的是皇帝日子。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哎嗨哎嗨咿呀嗨。 --李宝贵领回的那个女人,晴儿死活不同意她留宿。李宝贵央求,“可怜可怜她吧,这么冷天,不能让她睡野地,晴儿哎,咱这是救命呀,你就答应爹一回吧。”李宝贵的样子比那个女人更可怜,晴儿心软了,犹犹豫豫地说她:“那么脏,”李宝贵马上道:“让她洗洗,不用你烧水,你和柳毅出去转一圈。晴儿横扫李宝贵一眼,就和柳毅出去了。回来,门却插住了。晴儿又气又恨,也暗暗奇怪,李宝贵几时有了心计?晴儿没敢停留,拽着哥哥的手就走。杀猪样的叫声让她恶心,她怕脏了兄妹二人。再次返回,再次离开。那一夜,晴儿、柳毅兄妹俩在五爷家借住。 --数日,晴儿冷着脸,不管李宝贵怎样讨好,她一言不发。她还能怎样?这就是对李宝贵的警告和惩罚,不可能把他捆起来抽人,更让她没料到的是,李宝贵央求不成,态度突然强硬,他红着眼,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架势。李宝贵的暴徒形象让晴儿心惊,李宝贵没这么凶过,晴儿无法预料和李宝贵拼架的后果。李宝贵已经是一个笑话,和李宝贵吵架会成为更大的笑话。晴儿再次选择退让,痛心的退让。原以为照顾好李宝贵的生活就万事大吉,她忽略了或者说根本没想到李宝贵还需要别的。李宝贵百般讨好晴儿,晴儿恨不得抽他的嘴巴子。领回女人,李宝贵马上变得强硬和蛮横。晴儿无计可施,李宝贵哼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晴儿就心惊肉跳。可是总得想个辙儿,由李宝贵胡闹,他毁了不说,还会毁了这个家,她和柳毅也跟着毁了,雪上加霜啊。晴儿咒骂那些不要脸而好吃懒做的脏货。晴儿有一张利嘴,不是李宝贵和柳翠兰的遗传,是她自己练就的。她骂着最狠最脏的话,她自己都脸红的话,但那些脏货充耳不闻,你骂你的,我该吃照吃,该喝照喝。偶尔也有回击,一个曾吸食“白粉”的独眼女人说,“什么话我没听过?你还嫩着呢。”晴儿突然泄气。骂失效,晴儿干脆拽她们离开,李宝贵马上阻拦。一次,晴儿耍泼,就不走。家不是李宝贵一个人的,凭什么让给他和脏货?最终,晴儿还是离开。她不能捆住李宝贵和女人,那对好吃懒做且不要脸的伤害的不只是她,还有柳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三章 ……晴儿节节败退。——那天,李宝贵又领回一个女人,一番激战之后,晴儿、柳毅兄妹俩去五爷家借住。晴儿气愤,但脸上平静如水。当然是装出来的, 不但要装,遇有人多舌,她还要反击。李宝贵不争气,但晴儿不允许别人贬损他。维护李宝贵,就是维护她和柳毅然。就是五爷,晴儿也巧妙 地堵他的嘴,晴儿没别的亲戚,只这么个远房爷爷。五爷是鳏夫,家里又脏又冷,但兄妹二人别无选择。晴儿兄妹俩痛恨李宝贵的同时,也怨 恨柳翠兰,一切从她的离去开始。——晴儿亲热地叫声:“五爷。”五爷说:“我估摸你俩该来了,你爹消停不了几天。”晴儿笑笑说:“也好,不然咋和五爷说话呢? ”五爷说:“那是,你爹不心疼,五爷心疼你们。”五爷家没有打扫的必要,但晴儿还是擦了擦,抹了抹,末了要烧水给五爷泡脚。五爷阻拦 ,晴儿说:“上了年纪常泡泡脚好,我闲着也是闲着。”五爷感叹:“没想到我也是有福人啊。”晴儿不想白借住,总得做点什么。当然还有 别的心思,硬板床太凉,得找个理由铺垫毯子什么的。——五爷说着:“不用不用。”晴儿还是把五爷的脚摁在盆里。晴儿嫣然一笑,说:“当孙女的给爷洗个脚怕啥?”五爷难为情地说: “我脚臭。”晴儿说:“干净就不用洗了。”五爷享用着,说:“你爹咋就不知足呢?我明天训训他。”晴儿说:“算了,气坏你的身子不值 ,瞧你现在多硬朗。”五爷很得意地说:“这倒没错,五爷年轻那阵儿身坯就是好,可惜——”晴儿哎呀一声:“怎么这么硬有茧?得修修。” 五爷的话便咽回去了。——睡到半夜,晴儿觉得身上有什么,突然惊醒。是五爷的手,五爷的一条腿已经伸进来。晴儿又惊又急,抓住他的手往外拨,低低地 喝道:“放开!”五爷不但没有放开,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边抓边央求:“晴儿,给爷一次,就一次。”晴儿低骂:“畜生。”晴儿怕惊动 睡在隔壁的同胞哥哥,动作不大但极其坚决。五爷不死心,肯定猜到晴儿的顾忌,越发放肆。晴儿挣扎,躲避,五爷快要覆盖她时,她狠狠咬 他一口。五爷哎哟的同时,晴儿又踹过一脚。——晴儿叫醒柳毅,可能五爷哎哟的时候柳毅就醒了。晴儿叫柳毅哥哥穿衣服,柳毅哥哥懵懵懂懂地问:“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干 啥?”晴儿喝道:“让你穿就穿,快点儿!”——五爷又是五爷了,晴儿,这么冷的天,小心冻坏。——晴儿无言。当着同胞哥哥的面羞辱他,等于羞辱她自己。这个老鳏夫,挨骂都不配。——寒气扑面而来,将晴儿、柳毅兄妹二人紧紧裹住。半夜,正是最冷的时刻。柳毅问:“咱们去哪儿?”晴儿怔怔,是啊,去哪儿呢 ?她只想着离开,并未想去哪儿。家被李宝贵和脏货霸占,别人家也早睡了,就是不睡,晴儿也不会去借住。晴儿兄妹二人再没地方可去?!——晴儿兄妹二人牵着冰凉的手,在街上茫然四顾,怒气突然间窜上来。她返回五爷家取了盒火柴。把家夺回来,一定夺回来!——晴儿问:“冷不?”——柳毅答道:“冷。” ——晴儿说:“一会儿就不冷了。” ——屋里没有声音,李宝贵和那个女人睡得正香,晴儿和柳毅兄妹二人却在寒风中发抖。晴儿从园子里抱了几抱柴禾,在当院燃起,柳 毅先前有些害怕,很快来了兴致,绕院子捡树枝。在火光的照耀中,晴儿抓起一块石头,照直砸向窗户。玻璃的碎裂伴着几声惊叫。晴儿抓起 燃烧的柴禾投进刚刚砸开的窟窿。更高的惊叫,还有怒骂。柳毅傻了,呆站着,晴儿又抓一把塞进去。——李宝贵和那个女人狼狈地逃出来。——李宝贵扇晴儿一掌,骂着难听的话。——晴儿没还手,不,她动也不动。“还打不了?”她问。——李宝贵骂:“你疯了?!”——晴儿冷冷地说:“我就是疯了,你不打就别挡路。”晴儿又抱些柴禾出来,重新点燃,并抓起来往屋里塞。屋门已经敞开,但晴儿 视而不见。晴儿并不想把整个屋子化为灰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四章 李宝贵气乎乎地叫:“死丫头还不住手?” 晴儿说:“除非你打死我。” 李宝贵又扇晴儿一巴掌,晴儿的鼻子有液体流出来。 晴儿问:“还打不了?不打?那就让开。” 李宝贵气急败坏,结结巴巴在说了几句你,突然稀软:“晴儿,爹求求你。” 晴儿却眉毛一挑,说:“我没你这样的爹……” 李宝贵说:“爹不了,不了还不行吗?” 晴儿不说话,凌厉地盯着他。 李宝贵看不清晴儿的目光,还是躲避着:“不了就是不了。” 晴儿审视着那个模糊的面孔,半晌才说:“再有一次,我就让你们变成灰。”几乎咬牙切齿。 李宝贵声音越发细软下去:“不了。” 晴儿让那个女人滚。 李宝贵求情:“深更半夜的,让她留下吧。” 晴儿大叫:“滚!” 女人滚了。 李宝贵似乎想送,晴儿喝了一声,李宝贵被镇住。晴儿颤栗着,不只因为愤怒,也因为发现了又一个自己。抑或,是她开垦了自己。 晴儿扳回局势。从那个夜晚开始,李宝贵便有些怵晴儿(可怜的李宝贵天性便有些怵老婆和女儿么?)。简直是意外的收获。总听说逼急了怎么怎么样,现在晴儿品出被逼急的滋味,那是陷入绝境后的飞翔,疾风暴雨后的晴朗。 晴儿那样年龄的女孩,最在乎穿衣打扮,一个漂亮的发卡也炫耀半天。晴儿不,她更在乎声誉。那些女孩没必要为无影无踪的声誉操心,她们的家很少有扎眼、出格的事。晴儿的家不同,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家受有嘲笑,甚至遭人捉弄。柳翠兰缝的衣服前襟永远对不齐,裤子一个腿长一个腿短。一次晴儿穿着柳翠兰的做的鞋和伙伴们追赶,鞋底儿竟然脱落,招来一片哄笑。李宝贵没力气,没手艺,谁干活也不愿意和李宝贵搭伴儿。队长安排李宝贵放牛,放了三天,丢了两头。其实也没丢,因两头公牛天性好斗架而跑丢了。后来在别的队找到了。队长依然把李宝贵操了个够。尔后当了饲养员(喂猪牧羊)的李宝贵嘻嘻着,仿佛队长在给他唱戏。那年中秋,队里杀猪,别人家分的是肉,李宝贵只端回一盆猪血。声誉是一个家庭的牙齿,不能打掉,但柳翠兰不当回事,李宝贵更不当回事。晴儿的成长伴随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她在乎,太在乎了,哪怕别人唾一口,她都不允许。怎奈事与愿违,柳翠兰离家,李宝贵胡搞,晴儿不得不耗费苦心。晴儿不仅要维护,还要挽回属于这个家庭的声誉,这已经与柳翠兰无关。她无法具体描述家的声誉,但知道它的存在,那是一个模糊、朦胧的形象,就像茫茫雪野上的冰灯。 李宝贵老实了,晴儿的战斗却没有停止。 田晓霞原高中同学——晴儿孪生哥哥柳毅失踪了。 晴儿没有声张,没告诉李宝贵。李宝贵不操心这些,告诉他有什么用?晴儿在街上转悠,转过几遭,没听谁家的孩子失踪。晴儿放心了,柳毅难道又回了那家理发店上班么?他一个人不会到山野。几年前,村里一个男孩在山野上被猎豹掏了。柳毅会去哪儿呢?晴儿隐约猜到一点儿,却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后来碰到他,他问晴儿干吗?晴儿心里暖了一下,他瞧出她心里装着事了。但晴儿没承认,尤其不能向他承认。晴儿说随便转转。他也随意地说我看见柳毅往八队那边去了。晴儿淡淡地哦了一声,心跳突然加快。她猜对了。柳毅果然去找柳翠兰了。八队距这儿六七里,是个自然村。柳翠兰并未嫁到外地,不过从一个坑儿挪到另一个坑儿。那个叫王善祥的男人是大队会计,后从商下海发了。这也是晴儿郁愤的一个原因。柳翠兰嫁到外地还好,晴儿柳毅还有李宝贵永远看不见心不烦。柳翠兰生活在眼皮底下,羞耻也就晃在眼皮底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五章 半路上遇见柳毅。还有王善祥。柳毅醉眼迷茫且紧张地叫声:“妹。” 晴儿并未发怒:“怎么不说一声,吓妹一跳。”语气难以分辨是疼爱还是责备。 王善祥微笑着解释:“本来想留下他,又怕你着急。” 晴儿这才和王善祥对视一眼。正是黄昏时刻,王善祥国字形的脸罩着一层暗影,仍然能看清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论相貌和个头儿,王善祥与李宝贵相去甚远,但王善祥比李宝贵精神一百倍,外号“铁算盘”。王善祥在大队的地位仅次于支书,村支书牛德福两儿一女都在县镇工作。王善祥闯南走北却颇有胆识,可谓财大气粗。因此,听“爱”字从柳翠兰嘴里飞出来那一刻,晴儿有些怀疑,她是冲着爱去的,还是冲着王善祥的地位?晴儿鄙视柳翠兰,唯有那个字使晴儿鄙视中掺着吃惊。那个字是羞怯的、温暖的,像一团只能看不能摸的雾,说出来就可怕了,凶狠了,像张牙舞爪的怪兽。柳翠兰居然说出来,也只有柳翠兰这样的女人说得出来。 晴儿似笑非笑,语气却是明显的冰冷,这么大了(外表看上去这孪生兄妹比生父王善祥还略高半个拳头),他找得见家。晴儿不让这个夺走柳翠兰的男人看出敌意,但让他明白,她不会感激他。 晴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估摸与王善祥拉开距离,突然顿住。柳毅险些撞她身上。跪下!(人言李宝贵家整个是阴盛阳衰——此话不假)她疲惫地说。柳毅迟疑着,她大叫,跪下!并顺势踹柳毅一脚。柳毅咕咚跪在那儿。你找她了?她问。柳毅点头。找她干吗?她逼住柳毅,柳毅嗫嚅着(当哥的自小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且都忍让着李家众姐妹——村人谓之懦夫)。说呀!她叫。我去看看,柳毅声音很低。看啥?她问。柳毅无言。谁让你去的?柳毅低下头。吃过她家饭了?柳毅嗯。她让柳毅说吃了什么,柳毅一样一样交代,半盏水酒半盘菜,半条鱼,两颗鸡蛋——两个白面馒头。晴儿让他吐出来,现在就吐。柳毅哭丧着脸叫小妹。晴儿凶狠地说,要是不吐出来,她就划开他肚子取出来。她捏住柳毅下巴,同时,心重重疼了一下,但没有松手,吐呀!她大叫。 柳毅开始吐。一口唾沫,又一口唾沫。晴儿让他吐那些东西,她使劲儿抓着他双肩颠颤,“吐!吐!”柳毅吐着眼泪吐着鼻涕吐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实在吐不出了,他眼巴巴地望着晴儿,哝哝唧唧地叫声:“妹”。晴儿问:“吐完了?”柳毅忙不迭点头。她问柳毅还去不了,柳毅略带醉意拚命摇头。她问柳毅还找她不了,柳毅边摇头边说不了。晴儿厉声道:“没骨头的贱货,你是男人,就是吃糠咽菜,也得有骨气,明白了?”这时柳毅酒似乎醒了大半又点了点头。晴儿追问:“倒是听明白没有?”柳毅说:“听明白了。”晴儿让柳毅重复她说过的话。天已经暗了,晴儿和柳毅的身影模模糊糊,但柳毅的声音异常清晰,在黑暗中穿出深深的洞。 夜里,晴儿躺在被窝里悄悄咬手指。她绝不后悔责“打”孪生哥哥,但是她必须惩罚责“打”孪生哥哥的手指。手指是冤枉的,是得了她的指令,但不这样她别的地方更疼,因为疼是抹不去的。 那天,柳毅下班比平时晚,只说在理发店遇到了麻烦。那么一段时间,他不可能跑到八队,晴儿也相信他不会去,那次责“打”之后,他明白世理了,如和柳翠兰碰过一次面,他一五一十向晴儿汇报,包括怎么拒绝柳翠兰的东西。晴儿赞许他像个男子汉,并煮两个鸡蛋作为奖赏。晴儿觉出柳毅眼里藏了东西,还有,柳毅的理发服兜撕裂了。那不是柳翠兰缝的,没那么容易撕裂。要么就是遇见街头混混打架了,但柳毅脸上没有抓痕。晴儿问在理发店遇到了啥麻烦?柳毅说前女友王小丽和田晓霞二人同来做美容了。晴儿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儿,喝令柳毅说实话。柳毅嗫嗫道:“妹,你别生气啊,我什么也没干,以后再不跟她谈了。”王小丽是谁?王善祥的女儿(殊不知即柳毅同父异母之妹)。失了一个钱包,善祥女人怀疑柳毅拿了,要搜身,柳毅没让。善祥女人强行搜寻,理发服兜是这样弄扯的。晴儿狂喜不已,夸柳州毅有骨气,又问善祥女人说什么了。知道那个女人不会简单搜身,她嘴不会闲着,柳毅迟疑几秒,还是招了。晴儿咬咬嘴唇,说:“妹和你去问问她。”柳毅问:“现在!”善祥女人居然骂柳毅兄妹二人是杂种,晴儿怎能咽下这口气?得给她点儿颜色看看,这种女人必须彻底击扁她。晴儿早想教训一下这个乱嚼舌头的女人,现在机会来了。晴儿明白这一仗的意义,不只是她和善祥女人之间的战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六章 善祥女人很快出来了,她从来就不吃亏。对骂一阵儿,围观的人多起来。晴儿引导着方向,来龙去脉就这样骂出来。善祥女人落进晴儿的扣里,仍然蛮横着,我就是骂了,他(她)就是杂种,你能把我咋样?晴儿语速突然加快,字字如珠,句句击中善祥女人要害。善祥女人没章法,除了脏没别的,没一会儿就显出败势。善祥女人恼羞成怒,骂:“老娘活这么大,让你个毛丫头欺负。”径直扑向晴儿。这是晴儿没有料到的,她不能和善祥女人厮打,不论谁占上风,不论谁占理,只要动手,她就输了。善祥女人会蹭脏她,那是洗不掉的脏,是沾在名声上的脏。当然,她也不能逃,那也是败,还会成为笑料。——善祥女人扑过来的那一刹那,晴儿躲开了。善祥女人不甘心,再次扑向晴儿,晴儿仍旧避开。善祥女人要么扑空,要么扑到别人身上,惹来一阵哄笑。晴儿看出她已经昏头,溃败之前的昏头,连着扑倒两次。善祥女人哭骂着,便转身拎出一把铁锹。有人拽她。善祥女人大叫:“别拦我,我不活了。” 晴儿有些紧张,略一迟疑便看出善祥女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只是叫得凶。晴儿心中有数,径直朝善祥家一幢百年木屋里走去。 善祥女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就那么傻看着晴儿走进善祥老木屋。 晴儿出来,拎了善祥女人家的菜刀。 晴儿走到善祥女人跟前,平静地说:“铁锹太笨,你还是用菜刀。你不是说不活了吗,来吧,我保证老实支着。不过姨呀,你得让我死过明白,你告诉我,咋就知道柳毅哥是杂种,他是谁的杂种?”晴儿把菜刀塞进善祥女人手里。 “说呀?姨!” 善祥女人哆嗦一下,求救地望着围观的人,没等别人说话,她自己先撑不住了,摊在地上,号啕大哭。 晴儿转身离去。不能再逼她。 晴儿没有就此罢休,不彻底制服善祥女人,她肯定会找机会反扑,不封死她的嘴,她还会说出别的脏话。第二天,晴儿又去找她,没在门口叫骂,径直去老木屋。善祥女人满眼惊慌,但口气仍硬,问柳毅哥是谁的杂种?是善祥叔的?善祥女人说,别得理不饶人——有种去问问你父亲。晴儿说,我不想和你过不去,只想让你说清楚,我猜你肯定知道,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姨呀,你说出来我还感谢你呢。善祥女人终于气力不足,晴儿,姨就这张破嘴,姨是个糊涂虫,你和姨计较什么?晴儿追问,你承认胡说了?善祥女人道,我是胡说么?晴儿说,好,你当着全村的面儿收回你的话,你必须给柳毅哥道歉。善祥女人涨红脸,我现在认错还不行吗?你别太过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晴儿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给柳毅哥道歉,我们等着。 晴儿没想过找柳翠兰,才不呢,在和善祥女人的对视中,晴儿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得把柳翠兰抬出来,更确切地说,晴儿是给柳翠兰,给柳翠兰现在的男人一点儿颜色。多亏善祥女人。 晴儿进屋,柳翠兰正和王善祥及王善祥的女儿小丽和大学生村官田晓霞吃饭。饭菜果然比自家的好,晴儿还惊讶地发现,柳翠兰床沿边儿。坐那个位置是盛菜的,或饭后收拾在碗筷。柳翠兰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坐那个位置,那儿永远属于晴儿。但柳翠兰脸上没有落寞,相反,她气色很好。她的衣服也是新的赶时髦的。柳翠兰彻底改头换面了。晴儿的心被咬了一口,柳翠兰喜欢当继母的感觉呢。 一家人很意外,柳翠兰稍有些慌,但马上镇住自己。那些七长八短的目光在晴儿脸上跳跃。王善祥反应快,招呼晴儿吃饭。 晴儿说:“我吃过了,我来问一件事。”她转向柳翠兰。“王姨(此指善祥女人)说柳毅哥哥是杂种,我想问问,柳毅哥哥是谁的杂种?” 柳翠兰飞快看王善祥一眼,沉了脸道:“我是你妈,怎么这么和你妈说话?” 王善祥也忙打圆场:“晴儿,你王姨天生破嘴,和她哪能较真?” 柳翠兰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说:“晴儿,你别和我作对。” 晴儿说:“女儿不是和你作对,女儿不该问?不该弄明白?” 柳翠兰重重地搁下碗。 晴儿说:“女儿不想揭你伤疤,是别人揭,女儿就不能装。你就告女儿吧。” 柳翠兰叫:“出去!” 晴儿说:“你说清楚女儿肯定走,不说清楚女儿明天还来。还保密?要不哪天有闲空儿单独告女儿?” 柳翠兰脸色越发难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晴儿说:“不干什么,是呢,你就告我是谁的杂种,不是,你让王姨给柳毅哥哥道歉。” 柳翠兰说:“要是我不呢?” 晴儿说:“屎盆子不只扣在我们兄妹二人身上,你看着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七章 春天来了,从南往北迁徙的大雁成双成对飞鸣掠过高空。窝了一冬的李宝贵像发情的公驴又蠢蠢欲动。仿佛体内挤了无数气泡,升腾,旋转,碰撞,一个碎裂,新的马上升起。李宝贵在村里晃荡,在大路上游走,似乎想把那些气泡甩出去。没甩出去,反越甩越多。但李宝贵没再往回领女人,那根捻儿彻底被晴儿剪断,不等那些女人走到跟前,李宝贵就逃离了。可李宝贵的眼睛掩饰不住,那是一双饥渴的眼睛,女人们当然看得出来,男人们更是心知肚明。男人们逮机会就开李宝贵的玩笑,当然是没有晴儿的场合。“李宝贵,村头歇个女人,还不赶快领回去?”李宝贵并不计较,装模作样地叹气:“没意思呢,吹灭灯都一样。”男人们追问李宝贵干以前洗不洗,他给她们洗,还是她们自己洗。李宝贵看出来,他们表面嘲笑他,其实心底是羡慕的。李宝贵被逗起来,说正经话不靠谱,胡说八道李宝贵很在行。他嘻嘻一笑,那活呢就是一个耍,光在床上耍有什么意思?洗也是耍呢,她给咱洗,咱给她洗。炫耀、吹牛,成了李宝贵的新嗜好。在另一场合李宝贵则是另一番说辞,女人和女人怎么会一样?叫唤声都千差万别呢,甭说骑上去的感(n)觉了,有人追问究竟有啥不一样,李宝贵卖关子,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比方说骑马吧,胖马瘦马不一样,骑前骑后不一样,你守着一个眼死凿,说了你也不懂,李宝贵正说得起劲,突然有人喊:“晴儿来了!”李宝贵的话咔嚓一下断了,目光惊慌乱跳。一片哄笑。李宝贵明白他们又在捉弄他。有时,他们追问不止,李宝贵又想不出有力的话,也会用这个招数:“哎呀,晴儿来了。”男人们哄地散开。一个男人问李宝贵,你这么会骑那么会骑,怎么骑不住柳翠兰?你不如王善祥,王善祥骑得稳稳当当。李宝贵斜着小眼睛:“你当着晴儿的面问,我就告你。”嗤,动不动就抬出晴儿,她还吃人呀,却讪讪地去了。晴儿便成了李宝贵的武器。——没多久,李宝贵厌倦了和男人们吹嘘,兴趣转到女人身上。李宝贵往女人堆里钻,和她们戏谑调侃,说荤话。李宝贵本来就游手好闲,过去被柳翠兰压着,什么本事都没有。柳翠兰聪明且能干,男人没本事又老实,就是废物。没了柳翠兰,李宝贵依然没本事,却不再是废物。他会逗女人呢,根本不用学,他天生是这料。在女人们的责骂中,他重新找到快乐。谁说这不是本事呢?在捉摸女人心思方面,李宝贵表现出超常的悟性。哪些女人只能动嘴,哪些女人动嘴同时还能动手,哪些女人嘴上骂得凶心里却氧氧,哪些女人有胆没心,哪些女人无心又无胆,哪些女人有心又有胆,逗弄几句,李宝贵就摸个八九不离十。动手是乐子,动嘴也是乐子。能动嘴的动嘴,能动手他瞄准机会在女人某个部位抓一把。李宝贵觉出男人们的紧张和敌意,那是另一种乐子。 李宝贵渐渐放荡不羁。 晴儿对李宝贵的花哨有所耳闻,她警告,李宝贵异常委屈:“我不过开个玩笑,连玩笑也不让爹开了?”晴儿心酸,李宝贵有什么资格开别人的玩笑?他自己就是一个笑话。她没敢这样伤他,只叫他不要往人堆里凑。晴儿没有太在意,她不能让李宝贵事事顺着她,李宝贵不再往回领女人,也就放肆不到哪儿去。只能一点一点训诫他,让李宝贵一下成为有骨气受人尊敬的男人不可能。 那件事在晴儿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了。李宝贵大天白晌扒马车倌女人裤衩,被碰巧回家的马车倌逮个正着,晴儿匆匆赶到大队部,满脸青肿失魂落魄的李宝贵像见了救星,噌地从墙角站起身:“晴儿,我是冤枉的啊。”民兵队长一声断头喝,李宝贵又蹲下去。马车倌和女人正向村支书牛德福、村主任助理田晓霞和民兵连长诉说李宝贵的恶行,马车倌一脸怒气,马车倌女人哭哭啼啼。村支书牛德福说:“晴儿来得正好,双方都有家人在场,这就公道了。” 马车倌女人咬定李宝贵强迫她,李宝贵早就谋上她了,要不是马车倌回来及时,她就完了。马车倌女人丰乳肥臀,一句话一把泪,痛不欲生的样子。李宝贵则说马车倌女人诬陷,她亲口说:“马车倌中午不在家,他解扣子她还让他利索点儿,马车倌回来,她立刻就变了。”晴儿已经明白,马车倌女人不同意,李宝贵没那个胆子,哪个女人会愚蠢到承认自己是同谋?晴儿暗暗着急,同谋是一回事,强迫是另一回事,就看村支书牛德福、主任助理田晓霞和民兵连长怎么认定。晴儿盯着村支书牛德福,觉得村支书从未有过的威严与高大。村支书的头发梳理得与王善祥一样光顺,眉心有颗痦子,像一颗缩小的印章。马车倌和女人不依不饶,村支书牛德福提出把李宝贵送上边去,上边自有公断。 送上边李宝贵就回不来了!晴儿触一眼那枚硬梆梆的红图章,突然叫声:“好”。几个人惊愕地看着她。她说:“我恨透他了,让我也出这口恶气。”随后,大步走到李宝贵身边,抡起胳膊扇李宝贵一掌。 众人都呆了。 晴儿怒喝:“你个不争气的……”突然就断了,晴儿翻倒在地。她晕过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八章 几个人抓了晴儿,又是喊又是掐,慌成一团,王善祥将女儿(李宝贵因患有弱精症而没有生育能力,晴儿应是王善祥和柳翠兰之女)搂在怀里;只有李宝贵傻瓜似地看着,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晴儿终于缓过来,她推开王善祥的胳膊,仍要往李宝贵身边去。她恨恨地瞪着李宝贵,要吃掉他的样子。王善祥拽住她。马车倌和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着村支书牛德福,支书牛德福威严地说:“晴丫头,有话你说么。”晴儿接住村支书的话,央求道:“明天再往上边送李宝贵,就让他在家里住一夜吧。并且保证,他跑不了,他跑了我去顶替。”村支书答应了。马车倌和女人没有吭气。晴儿咬着舌头没让自己摔倒。此时,她才感到真正的虚脱,豆样的汗珠溢满额头,拖延一夜,或许能想出办法。 —入夜,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却似镰刀嵌在蓝钢色的云空里。晴儿踏着朦胧的月光去了马车倌家。马车倌女人嘴角肿了,在大队部那阵儿她脸上没伤,显然是刚打的,马车倌像晴儿一样明白。但如果马车倌女人松口,理肯定站在她这边儿。晴儿神色凄婉,话却直溜溜的:“我明白咋回事,你们也清楚,只要放过他,什么条件咱们都可以商量。要是你们做绝,我也就能豁出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像赔罪,又像问罪。马车倌和女人相互交换一个眼神,最终和晴儿达成协议。赔二百斤谷子,作为不追究的条件。 —晴儿便又邀村主任助理田晓霞去趟支书家,李宝贵的事很快平息了。晴儿的“孬”定格在全村人的心里,也被一些人挂在嘴上。“孬”并非胡搅蛮缠,是农村人对刁钻、聪慧、精明的概括,还不仅仅是这些意思,它的含义是混杂的。“孬”是了不起的,可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并非那么妙。晴儿没有惩罚李宝贵,或者说,没想出惩罚的办法。在大队部打他,那是灵光突现的一掌,不是女儿扇父亲的,在家里,李宝贵就是父亲。晴儿也没有斥责李宝贵,她不说话,李宝贵赶着和她说话,她也不理,挂着一脸冰霜。这算是惩罚吧,尽管明白这对李宝贵没有任何作用。丢那么大脸面,李宝贵没有任何羞愧,能吃能喝,倒头就睡。天啊,简单无心无肺。晴儿一度担心李宝贵想不开,现在看李宝贵这个样子,又特别愤怒。也就半个月(未满20天)工夫,李宝贵又惹出事,仍然与女人有关。李宝贵倒没有扒哪个女人的裤子,他说下流话挑逗人家。或故意跟女人身后,不说话不动手,仿佛只闻味儿。陆续有男人找晴儿告状:“晴儿,你管管你爹,你还管不管你爹?晴儿,把你爹管好……” 晴儿一一赔笑:“叔啊,谢谢你告我,要不我还不知道呢,我让他上门赔罪,算了?也好,你饶他,我不饶他。叔,你怎么不扇他?下次你替我教训他,你交给我也好,看我怎么收拾他。”晴儿的话是软的,她没有硬的资格,但细细揣味,却能摸出裹在柔软里的骨刺。他们不能随便揉捏收拾李宝贵,只能由她来做……可是,晴儿并无有效的办法。如果李宝贵是一条狗,她会把她拴在家里;如果李宝贵是一只鸡,她会杀了他;如果李宝贵是她的孩子,她会吊在房梁上抽他,可李宝贵是她的父亲,她不能把他怎样。她的武器是骂,那次她骂了一个晚上,几乎再次眩晕。李宝贵不辩解,不顶撞,闷(n)骚着脸缩着。晴儿厉声问他:“有改不改。”他小声说:“有改。”晴儿让他大声说,他就大声重复。可一个夜晚过去,李宝贵依然,狗不改吃屎。再一次,晴儿痛心疾首地央求:“爹,你挣点儿脸吧。”李宝贵可怜兮兮:“爹也不想……可爹管不住自个儿的腿。” 晴儿质问:“是不是剁了腿才行?”李宝贵脸一阵红,一阵白;又一次发誓。像过去一样,誓言不过一页废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八十九章 李宝贵遭到了报复。一个晚上,李宝贵倒背着双手在街上荡游,突然被破麻袋罩住,吃了一顿拳脚。绝对不是一个人,拳头和脚的密度冰雹似的。李宝贵挪回去,睛儿吃惊地张大嘴。李宝贵的眼球似乎摔出来了,晴儿好半天才看清那是隆起的血包。晴儿给哼哼呀呀的李宝贵清理,又解气又心疼。晴儿明白,这是一笔无冰帐,那些人还算留情,没打残他(当地一个在社会上混的大佬被另一伙街头小混混抽了脚筋而终身残废)。李宝贵歇着,整个村庄安静了,晴儿也清静许多。李宝贵改掉毛病,换一顿揍实在太值。没一个月,李宝贵一瘸一拐地出了门,然后又有人告状。李宝贵不再挑逗女人或是闻女人气味,他迷上听房。羞,不能再羞的羞。除村支书牛德福家、瓜菜协会会长王善祥和民兵连长家李宝贵不敢去,其他人家差不多听遍。那些人愤愤地叫骂、威胁。晴儿一次次道歉,赔罪。斥责无效后,晴儿想出了一个办法,天一黑就把李宝贵关在家里。但不是牢房,晴儿也不能锁上铁链,稍不注意,李宝贵就溜出去。李宝贵成了全村人的祸害。有那么一阵儿,男人们不再上门告状,见晴儿也不再说什么。晴儿忽然害怕。那些人不会默许李宝贵,绝不会。晴儿似乎嗅到弥漫在村庄的火药味,不会揍一顿那么简单。晴儿拴不住李宝贵,要让他消停,除非把他关在什么地方。早知如此,还不如听凭村支书牛德福把他送上边。李宝贵一步步毁着家,毁着她和柳毅,早晚有一天,晴儿兄妹二人也会背上臭名。至于李宝贵自己,他早已把名声毁掉。那些人对付的可不是李宝贵的名声,已经没有必要。他们要的是另外一个结果。就这么等待那个可怕的结果?不,不能这么干等,必需抢在前面。数月前,她那么害怕李宝贵进去,现在想法变了。把李宝贵关到某个地方,他就不会再这么一路毁下去,顶多吃点苦头儿。再遭报复,李宝贵就不是囫囵人(如邻村那个黑(n)社会大佬)了,眼珠子可能真要挂在外面。把李宝贵送进去?没那么简单。晴儿拧着秀眉,那个念头闪过,她吓一大跳。疯了?她骂自己。目光凝滞片刻,她咬紧嘴唇。……公安询问时,李宝贵惊恐的眼睛突然放大,如两个铃铛在晴儿脑海里晃荡。李宝贵绝望的声音也不时击打着她:“救救爹啊,晴丫头!”晴儿没有退路,箭已经射出收不回了。那一箭不只射在李宝贵身上,也射中了晴儿。晴儿反反复复强调,他喝醉了。她不知还能说什么。公安问李宝贵以前喝醉过没有,晴儿说喝醉过,几乎天天醉酒。公安问,那么……他有没有……晴儿说没有。公安问没喝酒的时候呢?晴儿说也没有。公安还追问过程,他只撕你衣服?没有进一步的行为?晴儿说是。只撕扯我的衣服,他喝醉了。公安似乎对晴儿的回答有所怀疑,你记清楚了?……我们会保密。我记得很清楚,我没喝酒。晴儿声音不高,但言语锋利。公安说想起什么,随时告诉他们。对晴儿的询问暂时划上了句号。走出那扇门,晴儿并未长舒一口气,心是那样的重,坠得整个人都矮了似的。当天晚上,王小丽和田晓霞二人来看晴儿。晴儿不想见任何人,她脑子乱极了,想清静一下。可是不能把二人推出去,那样倒像无脸见人了。她没丢脸,丢脸的是李宝贵,她是为了维护家才那样做的。晴儿没一点儿伤痛表情,神色自然,还调侃二人,又想问什么?没事想不起来师傅这儿美容。晴儿看到小丽和晓霞二人眼里的意外,是的,晴儿让她们二人惊讶。小丽迟疑一下,说我们二人来看看你。晴儿佯问:“看我?看我干啥?”晴儿不悦,小丽真是太笨,不懂掩饰也不懂拐弯儿,看不出晴儿不想让她问。小丽歪着头说:“听说,听说……”晴儿打断她:“听说什么?”晴儿坦荡的目光直视着小丽,小丽稍显紧张:“他们说……”晴儿淡然笑笑:“我什么事也没有,他不过撒点儿酒疯,我让公安治治他。”小丽和村主任助理田晓霞二人上门是约好的机会。村里的女孩中,晴儿和晓霞、小丽走得最近,她可以借二人的眼睛和嘴巴证明,她毫发无伤,不当回事。确实发生了事,确实又什么也没发生。小丽在晴儿面前掩饰不住,在别人面前同样掩饰不住。小丽问:“没有……”晴儿心中恼火,仍扬起一脸笑:“你想问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小丽突然顺畅:“他们瞎嚼呢,我们原来就不信,现在就更不信了,你那么厉害,谁能把你怎的?”晴儿说:“又有人嚼舌头吧?这些人,就得给点儿颜色看看。”小丽忙说:“你别往心里去,还有人说我呢。” 晴儿说:“我可不像你,只要听见就装不住,你看我像装住的人?”小丽恭维:“你当然不是那样的人,我有一半你厉害就好了。”晴儿马上板起了面孔:“我又不是母老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章 柳翠兰竟然也来看望晴儿。这是柳翠兰第三次走进这个已经与她没有关系的家。第一次是被晴儿逼回来的,柳翠兰介入,终于使善祥女人道歉。第二次柳翠兰回来看柳毅,晴儿堵着门口没让她进。柳毅哥哥好着呢,不用你看。柳翠兰没皮没脸,不配再进这个门。 两人对视的刹那,晴儿听见身体深处冰块撞击的声响。柳翠兰好看的丹凤眼里似揣着探询和担忧。柳翠兰从不关心晴儿,倒是晴儿替她操心,柳翠兰另觅高枝,竟然牵挂起晴儿。晴儿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惊愕、羞恼,还有几分不屑。但晴儿没挡她,想看看柳翠兰拽出几截肠子。当然,晴儿没像小丽面前那样一览无余地笑着,始终霜着脸。柳翠兰被晴儿盯得不自在,下意识地摸摸脸。柳翠兰的脸比过去还白。“柳毅呢?”柳翠兰打破沉闷。晴儿说:“出去了。”仍盯着她。柳翠兰没变的是脸皮,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甚至有炫耀的意思。改嫁是那样荣耀,村里再找不出她这样的女人。 柳翠兰的目光跳开,蚂蚱一样蹦一下停一停,最后停在那块穿衣镜上,不再动。歇够,突然骂道:“畜生!” 晴儿的心重重锉了一下,没有表情地质问:“你来吵架了?” 柳翠兰解释道:“我骂李宝贵这不争气的男人……” 晴儿冷笑:“这还听不出来?”略顿一顿,竭力压制住愤怒。“你谁啊?人什么资格骂他?” 柳翠兰说:“我是你妈。” 晴儿挡回去:“我没你这样的妈。” 柳翠兰说:“我知道你恨我。” 晴儿劈断她:“你没资格让我恨。” 柳翠兰说:“你心情不好,我不计较,我都听说了,李宝贵……” 晴儿再忍不住,怒道:“你不要再提李宝贵,告你,我心情好得很。” 柳翠兰再次说:“我都听说了。” 晴儿逼住她:“听说什么?” 柳翠兰说:“他……” 晴儿故意问道:“他怎么了?”她知道柳翠兰想说什么,想看看柳翠兰怎么说出口,她甚至有一种冲动,只要柳翠兰说出来,就啐她。柳翠兰似乎什么都明白,其实什么都不懂。柳翠兰以为晴儿伤痛不已,以为晴儿需要她。晴儿是伤痛,但不是因为李宝贵把她怎样了,李宝贵没怎样,那不过是她设的一个无奈的套子;晴儿更不需要她。柳翠兰还是这个家庭成员的时候,晴儿的傲气便丝丝缕缕,柳翠兰不会的她干,柳翠兰干不好的她能干好,只不过那傲藏在心底。现在晴儿不再掩饰。柳翠兰想可怜她,真是好笑。柳翠兰才可怜呢,她以为自己掉进了福窝。可她的什么?一个二手男人,两个二手女儿。 柳翠兰没说出来,面对咄咄逼人的晴儿,第一句话没说,后边的话就没必要说。柳翠兰的担忧显得那样荒唐和可笑。晴儿就是要这样的效果。如果进屋那一刻柳翠兰还有母亲的派头,此时只剩偷窃被当场捉拿的慌乱。李宝贵今天的表面与晴儿有关,其实根还在柳翠兰身上。柳翠兰不明白?不明白该骂的不是李宝贵,而是她自己?晴儿落到什么地步,也不稀罕柳翠兰的同情。不! 柳翠兰最终一脸落寞地离开。晴儿冲着空荡荡的门口骂:“不要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一章 晴儿像打了小小的胜仗,得意地抿抿嘴。突然间,她意识到什么,嘴巴一点点张开,张大。小丽和柳翠兰竟然都认为李宝贵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那就是别人也可能……晴儿马上想到他。她浑身冰冷。他们看不到事实,只能猜,而且更喜欢猜。她别的可以证明,清白没法证明。好在她和公安说清楚了,别人也只能嚼嚼。但晴儿再难以平静,她不在乎别人,但不能不在乎他。忙碌的夏日,水性不错的他不玩砸阎王,却常常下湖游泳;但晴儿还是去了场院。地面瓷硬,仍有蒿草顶出来,毫无节制地蓬着身子。石块都缩在蒿丛下,似乎想躲避着什么。晴儿踢踢,石块暴露在日光下,灿出一团白。他就是抓着这样的石块砸中阎王的。晴儿抓起一块儿奋力投掷。扑砸一声,前方没有什么阎王,但分明击中什么,湖面却泛起了一阵儿涟漪,她不禁想起了小的时候众村童玩水漂的游戏…… 晴儿的心不再摇摆。晴儿站在他家门口,大声叫他名字。不只让他听到,也让别人听到。他趿着鞋跑出来,一脸急惶。晴儿不曾这样叫他。他穿一件汗衫,只扣一粒扣子,显然是刚扣的,错门了。他盯住晴儿,竭力探询着什么,晴儿的脸沉静得像冰雪覆盖着的田野。他的疑惑放大,嘴巴错动着。晴儿忽然说:“能不能帮我干点儿活?”他脱口而出道:“干什么?”晴儿脉脉看他一眼,他马上改口:“行咧。”晴儿说:“是点儿脏活呢,烟囱好像堵塞了。”他说:“现在吗?”晴儿说:“现在。”两人穿过长长的街,没说一句话。晴儿是想说点什么,又怕太过主动,露出讨好的急切。她的话其实写在脸上,他是否看到,是否读懂?干活不过是幌子,她是想把答案告诉他。她不能厚着脸皮说我没事,不,她绝不那么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是无话可说?还是揣了疑问不敢轻易说。直到爬上房,用竹竿捅进,他才说:“通着昵。”晴儿说:“那就好。”她能叫住他,他敢爬上她家屋顶,他是在乎她的。当然,因为他在乎,她更需要让他知道。她端上水让他洗手,他说;“不用,”手还是浸在水中。晴儿的目光有意无意扫着他走岔门的扣子,他终于意识到,哟了一声。晴儿抿抿嘴,说:“打扰你睡觉了吧。”他忙说:“哪里,白天我从不睡觉,有活儿尽管喊我。”晴儿道:“当真?”他说:“当然喽。”晴儿嫣然一笑,说:“那我就不客气的。”他也笑笑,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晴儿还是捕捉到躲在笑意背后的疑问。晴儿突然被烙疼,她脸上写得明明白白,他竟然没读懂。他还不如小丽呢。愠怒刹那间卷上来,还好,她控制住了。顿顿,她稍稍平静了些。也怪不得他,那档子事动静太大。晴儿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他顿了一下,“没有啊。”晴儿说:“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目光坦坦荡荡。他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晴儿低声说:“我没事。”然后语速极快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嘴角挂着一丝高傲。两人再次对视,彼此的目光清澈了许多。他终于明白了,她吁口气。他没让她失望,尽管绕了些弯儿。几天后,带走李宝贵的公安再次上门。李宝贵没回来,那么说,他暂时不回来了。公安必定是告诉她消息的。她终于把李宝贵抓住了。尽管是为了家,为了李宝贵走这步险棋,当这个结果最终落实,晴儿又很难过,还有一丝愧疚。她竭力掩饰着,怕公安瞧出来。她找出各种理由替自己辩解,她迫不得已,她是为救李宝贵。她猜测着他们要告诉她的结果,半年?一年?在那个地方呆一阵子。李宝贵该收了吧?吃点儿苦头,他值,晴儿也值。但公安没有马上说。他们问晴儿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才小心翼翼拐到正题。公安让晴儿配合,不要有任何顾虑。 晴儿不由得紧张起来,公安瞧出了什么?要让她坦白?不,她不能说。公安引导没有效果后,不再拐弯抹角。如同当头挨了一棍,晴儿突然懵了。李宝贵招了?李宝贵竟然招了?他不但供认了此次的罪孽,而且招认了此前的数次罪行,他对自家闺女的罪行。天啊,天啊,打死晴儿,晴儿也难以相信。公安不可能编,绝对是李宝贵……他怎么了?疯了吗?晴儿呼吸急促,脸像一页被风雨剥蚀的枯白的纸,突然间,那纸有了颜色,仿佛浸入血水中,几乎甩溅出血珠。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没看公安,没有墙壁,没看墙上的镜子,周围的一切不存在了,眼里是一汪虚空,是一股从黑暗中扑出的冷风,不会的,他不会的,我要问问世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二章 晴儿被抓住,她奋力挣扎,放开!我要问问他!晴儿叫着,嚷着,但公安抓得很牢。挣扎一会儿,晴儿呼吸不那么急促了。海海漫漫的血沉落下去,脸色正常了许多。像闹了一场大病,她有些虚,但已经冷静。叔呀,不是他说的那样,他瞎编的。事情完全拐转了方向,晴儿不再隐藏,详细讲述李宝贵怎样祸害人,她怎样设了这样一个陷阱。叔啊,有半句假话,就让我烂舌头。晴儿眼巴巴地望着公安,等待他们裁决。两个公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女警官说:“你是个好闺女,也是个聪明妹子。”晴儿急切地问:“你们相信我了?”公安歉意地笑笑:“你没必要为他开脱,他什么都说了。”晴儿叫:“他胡诌呢。”公安脸上却是识破晴儿伎俩的宽容,说:“李宝贵已经供认,没说清楚的是次数,六次,也可能七次,”他们不是向晴儿证实有无,而是次数。次数?晴儿糊涂了,她不明白次数的意思。“叔啊,我咋样你们才相信呢?”晴儿甚至有扒开衣服的冲动,完全忘记是她设的陷阱。公安说还会提审李宝贵,再没有多余的话。 晴儿失神地团在那儿,直到被黑暗包围。 晴儿探视李宝贵是一年后了。 如果算上最初那趟,应该是第二次。那次晴儿没带任何东西,她不是看李宝贵,而是问他为什么胡说八道。为了报复她?还是被逼供?报复的可能是有,他意识到掉进晴儿的陷阱,干脆鱼死网破,让脏帽子扣住自己,也扣住晴儿。逼供的可能也有,李宝贵是个软骨头,没的招供就编,他擅长这个,但李宝贵没有任何伤痕,看不出挨过打,眼里也没有憎恨,相反,他满脸羞愧,紧张不安,触到晴儿的目光马上低下头。晴儿还是问了,李宝贵躲避着晴儿的逼视,反反复复说:“爹对不起你。”那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一个罪犯的忏悔。晴儿突然糊涂了,李宝贵真的做了什么?也仅仅是瞬间,晴儿马上打断李宝贵:“不要再说了。”嘎然而止。李宝贵慌慌地半窥着她。晴儿镇静一会儿,再问,李宝贵还是那句话。晴儿没再问出什么,李宝贵似乎不会说别的了。 那一年,晴儿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心性高,明里暗里没输过谁,这件事上,她输得很彻底。输给了自己。本想挽救家的声誉,却让家蒙上更大羞辱。虽然她依然高傲,不躲避别人的目光——仍然是那些目光躲避她。但在别人眼里,她的价值已经打了折扣。她失去了他。和别人一样,他相信李宝贵对她犯了罪。她没向他解释,什么话都是无力的。当然,她能向他证明她的清白,但为什么要证明?他不相信她,他就不配了。 每个夜晚,晴儿被无数张利嘴啃噬着,血肉模糊。她在人前挺着,在黑暗中便缴械。她不抵抗,任伤口开裂。有时,她还会成为那些利嘴的帮凶,在自己某个部位拧着。累累伤痕会让她舒服些。 终于熬过来。晴儿脱了一层皮,仍是原来的晴儿。晴儿想起李宝贵,该去看看他。晴儿买了几条烟,烙了一叠鸡蛋饼。打听到里边能听收音机,到县镇上花六十块钱买了一台。李宝贵有副好嗓子,是个戏迷。干活儿不着调,唱曲却从不走调。 李宝贵竟然胖了,两腮厚了许多,像贴了一层。他规规矩矩坐在晴儿对面,两臂平放在膝盖上,晴儿问一句他答一句,晴儿不问,他的目光便垂下去。他没有回问晴儿的意思,一点儿也没有。有那么一会儿,晴儿只是平静地望着他。李宝贵耐不住,也许会说点什么吧?晴儿说不清想听他什么。李宝贵窘迫着,头沉得更低。晴儿不忍,打破沉默。她没再问那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那是塞在壁洞里的一只臭袜子,不触碰,它是墙体一部分,拽出来只会散发臭气。会见结束,李宝贵突然说:“爹对不起你。”晴儿僵僵,平和地说:“家里都好,柳毅哥哥已经在县镇上开了又一家连锁美容美发店,你放心吧。”李宝贵转身,抹抹眼睛。晴儿的心一下柔软得不成形状,仅有的那点儿积怨也如轻烟随风散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三章 最近左眼为什么老是跳个不停。俗话说:左跳祸。莫非有牢狱之祸?那天李宝贵不顾老婆、儿女们反对,便坚持己见喂养了一条模样凶狠的德国小狼犬,家人给它取名叫“黑贝”。邻里有一个与晴儿高中同班女生,两年前考上了北京大学—号称省理工科“状元”的17岁花季少女,一次路过李宝贵家却不慎让那只小“黑贝”在她小腿上狠咬了一口;三个月后,那个县中毕业——理工科火箭班李家17岁花季女生——可怜她因狂犬病突发而不治身亡,其惨状目不忍睹啊!素来爱犬如命的李宝贵因此而付出了血的蹲“大牢”的代价。李宝贵女人滑进晴儿脑子。晴儿没像过去那样立刻驱逐,她圈住李宝贵女人,牢牢的。她盯着李宝贵女人,李宝贵女人慌乱着,躲避着。晴儿无声地笑了,她看清自己的意图:把李宝贵女人夺回来。不是晴儿要她。晴儿要替李宝贵夺回她。晴儿鄙视号称村野“狐狸精”的她,一个甩了丈夫孩子的女人,一个让家蒙羞的女人,不值得晴儿看她一眼。但李宝贵需要她,她本来就是李宝贵的女人。那不容易,可容易还用得着晴儿吗?她没想好怎么做,不过办法总是有的。一个晴朗的五月春天的午后,晴儿往大队部走去。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神秘的微笑,没人瞧得出来,但晴儿能看见。她头顶悬着另一个柳晴儿,一个能看到心里的柳晴儿。柳晴儿头昂着,阳光蝴蝶般环绕着她,仿佛镀了层金色。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是他。如果晴儿快走几步,就能把他堵在门口。她和他没有发过誓,他们一直用目光交流,并用目光把两个人的心拴在一起,话语不过是辅助形式。这样,两人的分手就简单了,因为没说过什么,也不用解释,他躲她,她够不到他的目光,那就是结束了,晴儿没躲过他,每次都是他掉头走开。所以,他滞在那儿望着她时,她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大喜过望,她才不犯贱呢,她的眼睛也没有哀怨,平淡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自自然然,没有片刻停留。那是看一个物的目光,门框、树林、石柱之类的东西。“有事吗?” “我看看有信没有。”晴儿没有回头。以为她找他吗?可笑。他们虽然疏离,但她并不缺乏他的信息。去年参加水库抢修,他连续干了二十几个小时,晕倒在工地。他成了村里的骨干。不是干部身份,却可以自由出入大队部。不是干部,却有机会接近干部。他不是一般人,他和一帮孩子砸阎王,晴儿就看出来,他的心很大。不过,这和她没关系了。大队部外屋的墙壁上挂着绿色信箱。上锁的是发信箱,敞着的是收信箱。有一封信,晴儿拿起瞅瞅,不是她的,没人给她写过信,她也并非看信,而是探看王善祥是否在。门半开着,晴儿听见王善祥说话的声音。她出来,他早没了影儿。她的目光往远处荡荡,决绝地扭回头…… 柳翠兰刚刚睡醒,头发散乱着,慵懒的样子。在家那会儿,柳翠兰就喜欢白天睡觉,特别是阴雨天,一睡大半晌,这是柳翠兰和村里女人不同的地方。这一点,柳翠兰没有改变。李宝贵管不了她,王善祥也宠着她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四章 看到晴儿,柳翠兰有些意外,“啊”了一声,目光含着某种警觉。肯定以为晴儿又来挑衅。晴儿似乎要笑,但没笑出来,就那么半张着嘴。“妈,我来看看你,”晴儿又说。柳翠兰还是不适用,道:“有事吗?”晴儿干脆地说:“没事,女儿只想来看看你。影响你睡觉了?要不女儿改天再来。”“没事的。”柳翠兰忙着说,似乎受宠若惊了。但她仍然怀疑,目光挂着无数小钩,在晴儿脸上来回挠。晴儿眸子里似乎含着泪水道:“妈,我昨儿梦见你了,你猜梦见你干啥?”柳翠兰略显紧张:“啥?”晴儿说:“梦见你给我和柳毅哥哥蒸豆沙包,我和柳毅哥哥等着吃,等你揭开锅,忽然刮过一阵风,你一下就不见了,我是哭醒的呀,妈。”柳翠兰的脸暗下去,仿佛扑了一层煤屑。“我哭了半夜,枕巾都湿透了,妈,我没这么哭过。”晴儿语速极快:“你丢下我,丢下柳毅哥哥,我恨透你了,我觉得你是最狠心的妈,我发誓不再叫你妈,也不让柳毅哥哥认你,你和那个家,和我们没关系了,昨儿哭的时候,我发现我不过骗自己,我想你。”柳翠兰截住晴儿,道:“不是妈狠心,以后你会明白的。”晴儿说道:“妈,不是我来劝你回来,你喜欢咋样就咋样,我今儿是来向你道歉。过去我太不懂事了,妈,你不计较我吧?”柳翠兰说:“我和你计较什么?我心里也难过。”晴儿异常急切地:“那么你还承认我和柳毅哥哥不?”柳翠兰说:“什么话?你俩本来就是我养的。”晴儿说:“那我就放心了,还怕你不认我呢。妈,我以后常来看看你,行不?”柳翠兰红了眼圈,道:“有什么不行的?” 晴儿和柳翠兰修好了。晴儿原以为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想到如此简单,简单到让她失望,她周密设计了好几天,每个步骤,每个意外,全然无用。唉,怎么忘了柳翠兰和李宝贵是一类人呢,都懒得动脑子。如果柳翠兰背后没有王善祥,晴儿夺回她毫无问题。话说回来,没有王善祥,柳翠兰还不往外飞呢。 一个没了敌意,一个没了戒备,说话就没了障碍。虽然不是掏心掏肺,对于初次言和的母女,已经是奇迹。柳翠兰在家的时候,又何曾这样过?晴儿知道说什么最合适,把话题引到柳毅身上。柳翠兰说:“有些想柳毅。”晴儿马上说:“改天让他来看你。”柳翠兰问:“他会来吗?”晴儿一笑:“瞧妈说的,他是你儿子么。”柳翠兰说:“妈有时也后悔呢,觉得对不住你和柳毅,尤其——”晴儿马上意识到柳翠兰要说什么,笑着打断她:“我和柳毅哥都好好的,就是少个妈哦。” 柳翠兰留晴儿吃饭,晴儿迟疑着,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柳翠兰说:“就这样吧。”晴儿笑笑,算是应了,晴儿没打算离去,她要等王善祥回来。和柳翠兰说话躲开王善祥,说完就没必要躲,她得让他知道,她不是偷偷摸摸来见柳翠兰。晴儿没像在家那样把做饭的任务揽过去,只给柳翠兰打下手。她想看看柳翠兰有没有长进。几分钟晴儿便有数了。柳翠兰没长进多少,但细心了许多。磕鸡蛋时,一片豌豆大的蛋壳掉进碗里,她用筷子夹,没夹住,后用两个手指捏出来。在家时,就算整个蛋壳掉进去,柳翠兰也视而不见,晴儿的心暗暗疼了一下。 王善祥和村助理主任田晓霞、女儿小丽先后回来,看见晴儿与柳翠兰有说有笑,均很意外。晴儿大大方方地打过招呼,柳翠兰的解释含着炫耀:“晴儿来看我了。”王善祥夸张地热情着,田晓霞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小丽却只是“唔”了一声脸木板一样平。晴儿看出她的敌意,也回报她一个微笑。晴儿知道大丽进了县城一个厂子,还是问了问。柳翠兰和王善祥的目光不约而同掠过小丽,晴儿马上断定,这里面有事。端上饭,晴儿突然啊呀一声,道:“我忘锁门了。”王善祥和柳翠兰、晓霞等劝晴儿还是吃了饭回去。晴儿急急地说:“不行,我得回去。”有意扫小丽一眼,小丽种在那儿一样,一动不动。——晴儿不想初次和好就留下吃饭,反正目的已经达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五章 不久,晴儿选个柳毅在家的日子请柳翠兰吃饭。她和哥哥柳毅说了,柳毅费解地看着她,眼里挤着一块块雾状的东西,尔后突然大声说:“我才不去叫那个破货呢。”“听着,”晴儿严肃地说:“怎么说,她也是咱俩的妈么。”晴儿觉得自己的话很假,她忘不了在那个黄昏,她是怎么惩罚哥哥柳毅的。柳毅又怎能忘记呢?现在等于自掴嘴巴,她没法把秘密跟柳毅说,至少现在不是时候。说服哥哥柳毅自然是困难的,是晴儿在他心里埋下仇视柳翠兰的种子,她必须把柳毅拧过来。柳毅装不出来,只能彻底把那颗种子抠出来。晴儿是个霸道的妹妹,从来都是。唯一理直气壮的是,每次她都不是为了自己,她不自私,晴儿终于把哥哥柳毅说通,柳毅兄妹二人离开美容美发店而去了八队,柳翠兰乖乖上门。 晴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柳翠兰,吃饭毕竟是个幌子。柳翠兰离去,睛儿兄妹二人一直送到村外。兄妹俩恋恋不舍,仿佛柳翠兰是远方的稀客。不断有目光粘在身后,晴儿无声地宣布,柳翠兰又出入这个家了。夜里,想着关在那个地方规规矩矩的李宝贵,晴儿心中腾起一片忧伤的烟雾。如果她伤害了李宝贵,就让她补偿。伤害李宝贵?她自问。那么谁伤害了她?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像两个变形的问号。 晴儿兄妹俩隔三差五去看柳翠兰,说说话,帮她干点活儿。晴儿说得少,却不动声色地掌控着话题。柳翠兰说过几次妈对不住你们,晴儿都巧妙地引开。柳翠兰没笨到那个地步,说过几次就不再提。晴儿掩饰着自己,却掏着柳翠兰的秘密。慢慢的,晴儿知道柳翠兰并不那么如意,她不只是王善祥女人,还是大丽小丽的继母。天下的继母都不好当。大丽老实些,小丽又刁顽又自私。柳翠兰的原话。先前小丽只是冷淡柳翠兰,因为大丽进了厂子,小丽就开始敌视她。只能进一个,王善祥拿不定主意,柳翠兰吹了风。柳翠兰说她失算了,觉得大丽好就替大丽说话,其实该把小丽打发出去。晴儿果然猜中,里面有事。晴儿劝柳翠兰想开,就是替小丽说话,小丽也未必感激她。晴儿不像柳翠兰的女儿,倒像柳翠兰的长者。不,柳翠兰更像晴儿的猎物。晴儿看着猎物失去防范,一步步走近。 晴儿和柳翠兰从未有过地亲近着,几乎无话不谈。晴儿有些惊讶,原来和柳翠兰可以这样相处。晴儿不动声色地表演着,从未忘记自己的目的。可有时候,她并未演戏,和柳翠兰很自然地说到一块。当她意识到这些,更加惊讶。 晴儿没有挑拨过柳翠兰和王善祥、柳翠兰和小丽的关系,尽管这样的念头是有冒出,但她及时打住。她没把握,不敢冒险。王善祥过早识破晴儿的企图,晴儿登门就困难了。但晴儿会间接地制造着什么。比如,她要给柳翠兰织毛衣,并拿出几绺线让柳翠兰挑颜色。枣红色淡紫色苹果绿,柳翠兰拿不定主意。晴儿把每种颜色的好处都说了,哪种颜色穿柳翠兰身上都好。柳翠兰终于选定,晴儿建议让王善祥参谋。柳翠兰嘴上说他懂啥,还是听了晴儿的。第二天,晴儿见柳翠兰神色异样,问她:“怎么了,”柳翠兰的眼泪忽然唏里哗啦。柳翠兰说和小丽吵架了,她跟王善祥说晴儿给她织毛衣,小丽忽然摔摔打打,骂些不干净的话。柳翠兰又伤心又委屈,我确实没指望她给我织个什么,我哪有怪她的意思?晴儿说:“都怪我,是我不好。”柳翠兰说:“和你没有关系,她是找我茬呢。”晴儿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敢穿么?会不会……”柳翠兰说:“我能让她吓住?看她眼色,甭出气了。”晴儿说:“是啊,叔对你好就行么。”柳翠兰张张嘴,似乎要说点什么,晴儿盯着她的嘴,恨不得一把掏出来。但她终是没说,两片红红的嘴唇慢慢合住。晴儿又自责:“要不我以后别过来了。”柳翠兰说:“怕啥,你是我和你王爸亲闺女么,还不许看看我?你又没说啥。”晴儿说:“是啊,我可是啥也没说。妈,我是怕你受委屈。”柳翠兰说:“她不敢把我咋的,你和你哥想来就来。”晴儿听出赌气的成分。 事情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但怎么把柳翠兰夺回来,晴儿却一点儿数也没有。有几种可能:柳翠兰先和小丽闹翻,然后和王善祥闹翻,两人离婚;王善祥另有新欢,踹掉柳翠兰;柳翠兰厌烦王善祥,主动离开。晴儿逐一推翻。柳翠兰和小丽闹翻是可能的,现在也常常翻么,但和王善祥闹翻可能不大。王善祥不是糊涂人,村里的算盘都拨得响,何况家里的?晴儿也曾听过关于王善祥的传言,王善祥也是有点儿花的,但从来没有出什么烂事,他不会因为自己花就踹掉柳翠兰。柳翠兰主动离开王善祥就更加困难。她不管不顾扑到王善祥怀里并不是昏头,而是心拴在这个男人身上,让她厌烦到离婚,晴儿使不是劲儿。当然,这些可能不是没有,但那等到什么时候?晴儿必须在李宝贵出狱前夺回柳翠兰。柳翠兰是晴儿送给李宝贵的礼物——礼物这个问题跳出来,晴儿某个部位疼了一下。 晴儿记事起,别人就说她心重。她以为心重就是操心,想的事多心自然就重了,李宝贵不操心,柳翠兰不操心,他们不害臊,晴儿害臊。现在晴儿体会到心重的另一层含义,心长得太快,那是一种挤破年龄的速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六章 一天晚上,晴儿在柳翠兰那儿吃饭,又说了会儿话。那天小丽不在家,晴儿多呆了会儿。柳翠兰让王善祥送送晴儿,晴儿说不用,王善祥坚持要送。出了村,晴儿让王善祥回去,她不怕的,王善祥说,叔也没事。晴儿没再说什么。路不远,但要穿过一片树林,林带有不少坟丘,不时掠过猫头鹰的叫声,王善祥在身后,倒也不怕。 晴儿在前,王善祥在后。晴儿不知该说什么,王善祥也无话,只有脚步声一路蜿蜒。晴儿忽然想起他,他和她没有走过夜路,如果身边是他……晴儿忽然有些羞恼,咬住嘴唇,仿佛他在嘴边趴着,可能用力过猛,她叫出声。王善祥问:“怎么了?”晴儿道:“大丽在厂里还习惯吧?”王善祥说:“习惯,还是城里好些。”王善祥快走几步,和晴儿并排,说:“等有机会,叔把你也送进厂子。”晴儿笑笑。王善祥说:“慢慢来,叔一下办不到。小丽还在那儿等着。”他送晴儿?晴儿可不是那么容易哄。王善祥像猜中晴儿心思,说:“小丽成不了器,你比她有出息。”晴儿说:“小丽蛮机灵的。”王善祥说:“哪里,比你差远了。”晴儿忽然崴了脚,身子趔趄了一下。王善祥扶住晴儿胳膊,“没事吧?”晴儿说:“没事。”王善祥说:“注意点儿啊。”王善祥扶晴儿的一刹那,晴儿脑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心跳突然加快。 路两边是荷花园,荷花如箭亭亭而立,微风吹拂有清香扑面而来。两边黑压压的,小路越发显得细。晴儿慢下来,王善祥问:“怎么了?”晴儿说:“肚有点儿疼。”王善祥很关切地问:“不要紧吧。”晴儿说:“不要紧。”却停住了,一手捂着肚。王善祥问:“要不要我背你?”晴儿说:“不用。”然后蹲下去,哎哟起来。王善祥扶住晴儿的肩,说:“咋搞的嘛。”晴儿不说话,只哎哟,王善祥说:“你使劲揉揉,这样……”他抓住晴儿的手。“别动,叔给你揉。”王善祥拨开晴儿的手,厚厚的鞋底一样的手落在晴儿腹部。 晴儿心跳越发快了,像被发电机带着。石块在脑里撞击,砰的一声,又砰的一声。撞击一下,脑里炸开一个画面。她披头散发跑到乡政府。王善祥戴着手铐。柳翠兰惨白的脸。佩着红花的李宝贵。 王善祥鼻息渐重。 晴儿痉挛一下,石块轰然碎裂,画面漆黑一片。晴儿忽然说:“不疼了。”陡地站起身。王善祥说:“揉揉管事吧。”晴儿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我没事了。” 已经后半夜,晴儿脑子依然乱着,像遭遇洗劫的屋子。她不知自己失去一次机会,还是逃离了一场危险。不知该惋惜,还是庆幸。她没有预谋,那个念头是突然间冲出来的。她能把李宝贵送进去,为什么不能把王善祥送进去?在她痴狂之际,李宝贵翩然而至,就在路边的荷花箭上,他面目模糊,但晴儿知道那是李宝贵。李宝贵阻止了晴儿,晴儿不知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柳翠兰。天明时分,喧嚣的脑子安静下来。逃离是对的,那是一盆污水,泼黑王善祥的同时,也会染黑她。一个养父,一个父亲,他们站在对面。她纵有几车的好,也难以洗净自己。她没有白白冒险,她试出来,柳翠兰拼死拼活嫁的铁算盘装了一肚烂肠子。 柳翠兰来看晴儿,问晴儿:“肚子咋样,有事没有。”晴儿惊讶,王善祥竟然告诉柳翠兰。略一想便明白王善祥的用意。他是怕晴儿说什么吧,提前打了预防针。王善祥的诚府果然深,用“伪装”的坦然掩盖着“龌龊”。晴儿说:“没事。”柳翠兰盯住晴儿的脸,疑疑惑惑地说:“你像生了大病,咋回事呀。”晴儿鼻子酸酸的,为柳翠兰从未有过的关切口气。晴儿说:“没睡好。”不等柳翠兰再问,忽然说:“我梦见我爹了,他拉一辆破车在烂泥里走。”这是晴儿第一次主动提起李宝贵。柳翠兰每次提起,都被晴儿截断。李宝贵过早走到前面,会成为晴儿和柳翠兰之间的障碍。现在,柳翠兰和她像真正的母女了,是拎出李宝贵的时候了。终究是逃不过去的。柳翠兰怔怔,恶恶地骂:“那是个畜生,活该遭报应。”晴儿说:“他是我爹呀,我常梦见他。”柳翠兰说:“你梦他干吗?他害你还不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七章 晴儿锋利地剥柳翠兰一眼,马上扭头。她怕柳翠兰瞧出眼底的积怨,怕自己压不住那些在舌下已经发霉的刻薄话。不是晴儿毁了李宝贵,也不是李宝贵毁了晴儿,真正毁了李宝贵、毁了晴儿、毁了家的正是她柳翠兰呀。柳翠兰说:“想起他我就一肚子气。”晴儿压住,没有暴发。她苦笑着说:“妈,有些事,你不知道。” 柳翠兰警觉:“什么事?” 晴儿说:“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柳翠兰问:“到底什么事?你怎么护他?” 晴儿说:“他是我爹呀。”柳翠兰恨恨地说:“他没资格当你爹。” 晴儿想说李宝贵是清白的,她也是清白的,但她明白,黄泥巴粘上裤衩就是屎;一时半刻她说不清楚,她说清楚柳翠兰也未必清楚。她说清楚也不算数,李宝贵还有一张嘴,她至今都不明白李宝贵为什么要那样说。“他很苦的。”晴儿干巴巴地说。声音忽然潮湿:“妈,他离不开你。你走之后,我才知道他多么喜欢你。连着几天不吃不喝,睁眼闭眼都念叨你。没你他活不下去,怕他寻短见,我和柳毅哥轮流盯着他,劝他,说你总有一天要回来,让他想开,让他耐心等。”柳翠兰说:“他干的那些烂事当老娘不知道呢?”晴儿说:“他心里苦呀。”柳翠兰说:“心里苦也不能……你真不恨他?”晴儿说:“女儿不恨他。虽说女儿不是他亲生的;再说——妈,谁脸上不溅几个泥点子,你不过没看见,不知道。他现在还念叨你呢,女儿每次看他,他都问你。”柳翠兰说:“不要脸。”晴儿觉得一枚刺扎进喉咙,目光抖着,如风中的蛛网。“妈,你去看看他吧。”柳翠兰睁大眼睛:“看他?”晴儿声音灌懑乞求:“就算为了女儿和柳毅哥,你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女儿真的很担心他。他有意外,女儿和柳毅哥……妈,他最听你的,你去看看他吧。”柳翠兰的眼珠蒙了灰尘,转动受阻似的,没了先前的光泽,眼白的地盘扩大了许多。她再次道:“我去看他?没搞错吧……”晴儿说:“你不敢和王叔说,女儿替你说,王叔不是小心眼儿,不会反对。”柳翠兰的眼珠滑动起来:“我不是怕谁反对,我干吗看他?”晴儿说:“为女儿和柳毅哥呀,不过说几句话,你又少不了啥。你不说也行,就让他看看你。”柳翠兰说:“我再想想。晴儿,我让你搞糊涂了。”晴儿说:“你会明白的。”冬天来临,雪花飞舞的某一天,晴儿带柳翠兰冒着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雪花去监狱。恐怕李宝贵做梦也没想到。惊愕、喜悦、羞愧、慌乱,想看柳翠兰,目光又不敢落她身上。对晴儿没有怨恨,对柳翠兰同样没有。李宝贵就那样不知所措,柳翠兰和他说话,他只是嗯啊。说话是次要的,柳翠兰来就足够了。等晴儿下次来,就会告诉他,柳翠兰答应回到他身边。晴儿一定要夺回她。就算不为李宝贵,晴儿也要夺回她。晴儿仿佛看到结果,目光流转,如鸽子飞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八章 邻近河滩的那大片山林在村支书牛德福的带领下,秋后很快被村民分片承包;李宝贵、柳翠兰夫妇二人承包的五亩香瓜地,没多久村会计王善祥便缴约来了批发商,且将这既无农药、化肥又无虫害的绿色蔬果按时分批销往北京、及上海、广州等南方海滨城市。村民们的腰包鼓了,日子也渐渐过得红火、滋润起来了。光阴如白驹过隙。大雁便又飞往南方去了。是的,没有哪个季节比大雪纷飞的冬天更重要,更招人喜欢。春种秋收其实都是为冬预演,为了冬的粉墨登场。人生的大戏多是从冬天开始——至于什么时候结束,没人去想。看上去消闲,却是忙的。是另一种忙,忙着说媒,忙着下订,忙着娶,忙着嫁。父母忙,儿女忙,大大方方地忙,偷偷摸摸地忙。一桩婚姻覆盖着一个村庄的目光。 他和村支书牛德福女儿订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晴儿甚是吃惊。他的消息不断传到她耳里,比如他在红旗林场水库晕倒,比如他控制了一辆受惊的马车,比如他从失火的草料房救出饲养员。她不奇怪,她知道他做得出来。草料房是怎么着火的?上面调查大半天,没有丝毫线索。晴儿想到他,就算是他,她也不奇怪。有一阵儿,王老汉的院子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王老汉不同于别的孤寡老人,他原是跟随彭德怀大将军南征北战的红五军战士,爬雪山、淌草地,参加红五军西征,且上过朝鲜战场,是功臣。如果他愿意,本来可以留在外面。那时,晴儿就想到他。谜底揭开,果然。他成了村里的骨干,他当了民兵副连长。晴儿不惊讶,那是早晚的事。他和村支书牛德福女儿订婚,却是晴儿没有想到的。村支书牛德福女儿说起来曾是村里高傲的公主,前两年不知得的什么病,吃药吃成麻袋。她是支书的老大难,没人愿意要。他居然和她订婚。 他订婚了。和支书女儿。 晴儿耳边充斥着疯狂的声音。她身边是空的,雪花飞舞而寒冷的冬天,蚊子都绝迹,不知声音从哪里来的,那么清晰,那么响亮。她捂住左耳,声音跳到右边;她捂住右耳,声音跳到左边。她捂住两个耳朵,声音蹦到了脑子里。 他订婚关她什么事?她不屑地,气呼呼地,抓起钩了一半的围巾。柳翠兰的毛衣早就织好了,围巾也是给柳翠兰的。她不再想,他与她无关。可是手指僵僵的,好像冻硬了,她停下来。她无法欺骗自己,她还是他的。她想起他脉脉的眼神,想起她和他的初吻,想起许许多多事。他是第一个在她心里扎根的,也是唯一。她和他看上去断了,某些感觉仍然联着。她没向他解释,没验证自己的清白,是因为生他的气。说不定哪天,他会转过弯儿,能明白过来。可是,他订婚了。她和他再无可能,彻底断开,彻底无关了。炉火熄灭了,窗外雪花纷飞,寒气从窗缝、从门缝,从屋顶,从墙角,从任何地方窜进来,挟裹了晴儿,轻轻的,从嘴巴、眼睛、每一个毛孔往身体深处窜着。她一动不动,宛如一个冰坨。冰坨冻到极点,忽然崩裂。她跳起来,喷出长长的热气。她要找他,不能失去他。她的傲刹那间躲得无影无踪。 迈着大步,仿佛晚去一步他就飞走了。寒风夹裹着雪花扑面而来,迅速溅开,消逝在黑暗中。村庄的夜晚从狗吠开始,到鸡鸣结束。此时此刻既没有狗吠,更无鸡鸣,像被晴儿吓住了。 没有人烟的雪夜阒寂。 晴儿突然停住。因为太静,一路只听见轻微的踏雪声。那一家大门的吱呀便格外响。两个人影从他家出来,是他和她。黑暗遮掩着,她依然像个棉包。晴儿躲在墙角,看着两人离开,悄悄地跟上去。两人说着话,他似乎逗她,她不时呵呵笑起来,矫情而放肆。说了一晚竟然没说够。晴儿意识到两人牵着手,他砸阎王的手牵着她馒头一样的手。晴儿见过她的手,白白胖胖。到了她家门口,两人停住。他和棉包合在一起。他陷入棉包,抑或棉包裹住他。晴儿牙齿有些颤,得得,她使劲咬住。好久,他和棉包分开。棉包走进院子…… 晴儿急步迎上去。 他似乎吓了一跳,声音里带着惊慌:“晴儿?你怎么在这儿?” 晴儿瞪眼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街道是你家的?” 他说:“这么晚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九十九章 晴儿转身便走。她知道他后边有话,她不让他说。他跟上来。是的,他跟上来。她没叫他,他跟上来了。她走得那样快,急于甩脱他似的,他那样急促,仿佛怕她逃脱。她进理发店,他也进理发店,她撕裂衣服。他扑向她。她冷冷盯着他。他彻底傻掉。他跪在她身边。她痛哭。他责打自己。晴儿突然停住,到门口了。他险些儿撞到她,粗重的气息逼过来,烤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你跟我干啥?”柳晴儿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闪起一片寒光,把他隔开。那个被她逼走的晴儿悄然潜回,那才是真正的柳晴儿。“我……”他迟疑一下,说:“我订婚了。” 晴儿冷若冰霜:“是么?好眼光呀。” 他声音很没有底气:“晴儿,我不敢见你,我……” 晴儿马上猜到他要说什么,她冷冷地打断他:“你又没欠我钱,何必呢?”他说:“总有一天……”晴儿再次截住他:“你现在就是支书女婿,谁不敬你呀。” 他不死心:“只有你……” 晴儿叫:“别说了!”他静了片刻,温软地乞求:“我就说一句话,好不?” 晴儿无言。他眼里似乎噙着泪水:“我愿意替你做任何事情,我向老 天爷保证。”说毕,他掉头离去。理发店里更冰了,晴儿却烦躁难耐,仿佛血管里流的是开水,要灼化她。她不敢站,不能坐,来回晃了几步,终是耗不住,躲到院子里,淹没在寒气中。她一遍遍回忆着——谢天谢地,她能想想刚才的事了。她把他挡在门外,没有扒光衣服讨好他。她不是保住身子,而是保住脸面,保住尊严。她跪着求他,他也未必碰她。知道她是清白之躯,他更不敢碰她。他不会让自己的路横一块过石头出来。他看重的是铺在前面路,他不是和棉包订婚,而是和那条路订婚。晴儿是否完好并不重要——不过是他的借口,想明白这一点儿,晴儿又恨又钦佩。她没有那样做是对的,在谁面前失去尊严也不能在他面前失去,她没让他看轻她。悬,真悬呢,她距错误一步之遥。她想起他的话,愿意替你做任何事。他和棉包订婚了,以此作为补偿?他凭什么为她做事,她凭什么用他做事?那话让晴儿羞恼,好像她逼他作保证,好像她不顾羞耻地跟踪,就为听他这句话。不过那句话也让晴儿明白:她仍在他那儿占了位置。那个冬天,喜气没离开支书家。给牛建军提亲的几乎跌破门槛。其实一直没断过,父亲牛德贵是支书,儿子建军又站柜台,谁不想牵这条线?但支书有言在先,女儿的婚事没定,不考虑儿子。女儿和他订婚,牛建军的婚事一下急不可待。只是提亲的太多,支书一家挑花眼,反而难以定夺。晴儿从柳翠兰那儿听到支书牛德贵要在全村选儿媳妇。支书家的大事,就是村庄的大事,柳翠兰自然比晴儿先知晓。柳翠兰突然说走嘴似的,滞在那儿,想捂又没捂,下巴半天才僵滞地合回去。晴儿并不感兴趣,可柳翠兰的眼神刺痛她,随口道:“有热闹看了。”柳翠兰说:“是啊,哪个女孩不想嫁到支书家?可不是谁想嫁就能嫁呀。小丽为这事和我闹别扭,你叔没找人提,她以为我捣鬼呢。我拦挡这个干吗?她也不想想,就她的条件,能相中她?”晴儿自然听出柳翠兰的弦外之音,柳翠兰长进不少,会拐弯儿了。晴儿不屑地哼一声:“没有支书罩着,牛建军什么都不是。”大约柳翠兰误解了晴儿的意思,也想讨好晴儿:“本来你最有资格——”晴儿突然说:“妈,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她以为晴儿是烂货?晴儿忍住,没给柳翠兰脸色,刚才还觉得柳翠兰有长进,她的心浅得盛不得二两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0章 离开柳翠兰,晴儿却未能甩掉她的话和眼神,越想越气。柳翠兰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两人说到热络处,晴儿曾想吐出那桩秘密。现在晴儿不说了,好像晴儿推销自己似的。牛建军?哼,她才看不上他。粘粘乎乎的,没个男人样。如果她愿意,如果……晴儿忽然顿住,脚底弹了一下,瞪大眼睛,却什么也没有。是的,她的心弹了一下。她不甘。她负气地想,嫁给牛建军好了。柳翠兰认为晴儿没资格,那就等着瞧,也让那些人瞅瞅。结了这门亲,看谁还冷眼看她。晴儿想起他,他是村支书牛德福的女婿,她是村支书的儿媳,他不是躲她吗?偏不让他躲开,她要看着他和棉包咋把日子过下去。他演戏,还不让她演戏?人生原本就是一个大舞台。于是,这桩婚事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晴儿瞧不上牛建军,她能拽出一百个理由,可村里有几个她瞧得上的?就一个他倒让支书招降。牛建军毕竟有那样一个身份,就冲他的身份去吧,包括当红明星哪个女孩不是呢。——晴儿认可了牛建军。没有丝毫兴奋,也没有丝毫失落,像选中一件商品。牛建军喜欢她,她心里有数。每次去商场,他都尾巴一样围着她转,她几乎没正眼看过他。买穿衣镜是她第一次接受他的讨好,鬼使神差的,她并未暗示什么,牛建军却兴奋得眼睛油亮。晴儿没想和他走近,也没有刻意疏远,她能捏准分寸,出了那件事后,一天晴儿买了东西,牛建军追出来,说:“晴儿,我不在乎。”就是那句话惹恼晴儿,晴儿再不理他。回头想想,那未必不是牛建军的可爱,牛建军胸无城府,只会说那样的笨话。傻傻的。晴儿相信自己拿得下牛建军,障碍在村支书牛德福那儿。最终还是支书说了算,她想着那枚图章,怎么让图章同意呢? 晴儿难住了。不会有人帮她,她也不打算求人。只能靠自己,她已经习惯。如果牛建军死心塌地,自然和父亲商量,只是一旦遭拒,晴儿就被动了。支书牛德福会不会认为晴儿引诱他儿子呢?会不会觉得晴儿没廉耻?传开,晴儿的脸往哪儿放?寂静的夜晚,窗外月光朦胧,虫儿唧唧;晴儿思前想后,决定先绕过牛建军,求得支书同意。支书点头,剩下的就顺溜了。晴儿知道这有点儿冒险,有些荒唐,甚至更不要脸,可是要击败虎视眈眈的女孩儿们及她们的父母,只能如此。本来这就是荒唐的事,还怕冒险么?在支书一个人前丢脸好过在一个村庄前丢脸。晴儿不知咋让支书同意,到时候肯定有办法。她被逼得没有退路时,脑袋瓜子总会闪出灵光。那是事先想不到的,或者说不愿意往哪儿想的。那么,就冒一次险吧。 连着两个晚上,晴儿在村支书牛德福家门口徘徊,等着支书。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和支书见面,那是她和支书之间的事。没等到,第三天,晴儿假装看信,在大队部的外屋站了一会儿。听到支书和村会计说话的声音,晴儿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她计划在路上截住他,说要和他说点儿事。支书是明白人,用不着她解释,会告诉她在什么地方等她。可是支书不是一个人出来,身边还有他和会计二人。他们二人和支书说着什么。他什么意思?猜到她要和支书说话? 傍晚,晴儿正要出门,小丽一脸愁苦地进来。小丽是晴儿的伴儿,有几天没登门了。但晴儿没心思,说她正要出去。小丽像没听见,嫩唧唧地叫声:“晴儿”。晴儿诧异:“你怎么啦?”小丽的眼泪突然像珍珠般滚落而下,“晴儿,你得帮帮我啊。”晴儿问:“什么事啊?”小丽不说,哽哽咽咽的以。晴儿有些急:“你不说我走了。”小丽声调拉长:“我让人欺负了。”晴儿盯住小丽。小丽衣服完好,头发光整,只有神情悲苦。晴儿知道欺负是什么意思,小心地问:“不是刚才吧?”小丽:“嗯嗯”。晴儿顿顿,“知是谁不?”小丽道:“牛建军。”晴儿心上某根弦突然绷断,目光纷纷扬扬地飘荡。随后拢成一束,硬硬地扎住小丽:“谁?”小丽重复。晴儿控制着没让自己哆嗦:“什么时候?”小丽说:“好几次了。”晴儿突然明白过来,一丝冷笑翘到嘴巴上。小丽说:“他说要娶我的,我就……今天他又说做不了父亲的主,晴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晴儿煞白着脸,被击碎的感觉。笨头笨脑的小丽竟然……晴儿以为了解小丽,没有想到小丽揣着惊人的秘密,有秘密也没什么,只是它太骇人,太锋利。有那么片刻,晴儿幸灾乐祸,可很快被疼痛代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1章 还找村支书牛德福吗?晴儿自问。忽然觉得自己那样可笑,一个牛建军,竟然让她冒出疯狂的念头。 “晴儿,帮帮我呀,我知道你有办法。”小丽可怜兮兮的。 晴儿看着她,目光渐渐柔软:“你都告诉谁了?” 小丽说:“谁也没告诉。” 晴儿问道:“你父母?” 晴儿摇头:“我不敢。” 晴儿问:“你相信我?” 小丽苦笑说:“我不相信你相信谁呀?” 晴儿说:“那好,现在你跟我走。” 村里的女孩一个个出嫁了,后生一个个娶亲了,就连哑女竹笋,也在某个早上被大红鼻汉子驮走。柳晴儿便格外引人注目,早就引人注目了,她不是一般的好啊。谁能娶到柳家晴儿?晴儿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不厌其烦地说,一直说到现在。谁会娶晴儿呢?晴儿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呢?同样的话题,味道已经改变。晴儿毕竟有过那样的事,掉价是无疑的了。——晴儿依然傲,不管别人怎么嘀咕。出出进进,就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头也昂着,一如既往。她不是装,那傲是从身体里渗出来的。晴儿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婚事,她不止一次勾画过那个人的形象。她不会随便把自己打发出去,一定得让她中意,起码赶上他,或者超过他。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那么多俊男靓女,像新冒出来的气泡儿;她似乎不着急,本来她该跑在前面,结果落在最后,更不用急了。 柳翠兰就不一样了,晴儿可以不急,当妈的不能不急,两人的摩擦不可避免。“你别管我的事,”晴儿非常执拗地说:“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晴儿几乎警告。柳翠兰没把晴儿的警告当回事,到处托人提亲,好像晴儿真要烂在家里。那些人是什么货色啊,没见面晴儿就猜出来。每次都柳翠兰不欢而散。搁过去,晴儿早就不理她了,柳翠兰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晴儿忍耐着,为了李宝贵。晴儿告诉李宝贵,他一出去柳翠兰就回到他身边。看上去是个谎,其实不是。晴儿切断退路,她必须夺回柳翠兰。晴儿不敢和柳翠兰闹僵,对柳翠兰的乱操心,恼火却无奈——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天,晴儿进门,柳翠兰便问:“你叔(本是亲爸)呢?没和你一块回来?”晴儿愕然:“没有啊,他找我了?”柳翠兰说:“你叔去,走两叉了……哎呀,快给我挽挽袖子。”柳翠兰正和面。晴儿问:“找我干啥?”柳翠兰说:“喊你吃饭,我想炸油饼。”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当然,柳翠兰家哪天都可以是节日。只是……王善祥送过晴儿——也只有那一次,但从来没有去叫过晴儿。柳翠兰神情有点特别,晴儿就有了预感。没说几句话,晴儿忽然道:“哎呀,我得回去一趟。”柳翠兰急了:“么子事?还来不?和这么多面,我和你叔哪吃得了?”晴儿说:“明儿再过来。”柳翠兰叫:“别走啊,”慌慌抓住晴儿袖子。一个小计谋,晴儿便试出来,她绷着脸问柳翠兰:“么子事?”果然,有人来相亲。晴儿生气了:“我说过我同意了?”柳翠兰说:“见过面又咋的?不缺胳膊不少腿,是个当兵的,听驻村干部田晓霞说他二哥是部队某军首长贴身司机,条件高着呢。”晴儿气鼓鼓地说:“当兵的又咋啦,我不见。”柳翠兰说:“都说好了,人家晓霞姑娘下周就调任县镇上另有高就了,瞧他二哥人品也不错……你别把妈晾这儿啊,算妈求你。”柳翠兰的口气打动了晴儿,也可能是那个“当兵的”触动了晴儿。晴儿妥协。 等空了。 王善祥出去一趟,回来悄声和柳翠兰说着什么。柳翠兰随后告诉晴儿:“那人有事不来了。”柳翠兰虚虚地笑着,竭力掩盖着。晴儿已然明白怎么回事。她无所谓地说:“不来更好,不敢高攀人家,我原先也没打算见面。”她的心被剁了一样。确实没想见面,可她同意,突然落空,等于被人甩了。没见面就甩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2章 白云苍狗,滚滚红尘,五百年修得同船渡;前生后世,缘分注定的他和她,能否再续前缘?!话说晴儿前脚刚走,柳翠兰后脚追过来。她安慰晴儿,说:“还托了别人。”晴儿突然发火:“你有完没完,谁让你管了?”柳翠兰无辜地:“我是你妈啊。”晴儿直视着她:“你真是我妈?”柳翠兰吃惊地瞪大眼:“那么是假的?”晴儿说:“真是我妈,你就回来。”柳翠兰退后一步:“你这是咋了?我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晴儿说:“你回来,我就嫁,你替我选,你选谁是谁,咋样?”柳翠兰责备道:“晴儿,你瞎说什么啊。”晴儿说:“我没瞎说,我是认真的,你回来,你替我作主。”柳翠兰问道:“我现在不是你妈?”晴儿说:“你住在别人家,我不能让妈住别人家为我操心。”柳翠兰说:“他可是你亲爹!晴儿啊,等你结婚你就明白了。”晴儿冷笑道:“这句话我听了五百次。”柳翠兰眼睛迅速眨动:“你咋回事,咋回事啊?”晴儿说:“没听清?你不回来我不嫁人。”柳翠兰说:“拿这个吓唬老娘?”晴儿说:“我哪敢,你是我妈哦。”——晴儿和柳翠兰的关系微妙起来。晴儿仍往柳翠兰那儿跑,左一个妈右一个妈。柳翠兰也和晴儿说着某些知心话,但不再提晴儿的婚事,也回避着晴儿的要挟。晴儿却拗了劲,她已经说过,绝不收回来。婚事就这样成了和柳翠兰的筹码。无声地较量着。 正是枫叶漫山红遍的季节。深秋的一个晚上,微风吹过满山的红叶;他突然来找晴儿。在那个寒冷的晚上,隐匿在黑暗中的他向老天爷保证过,如风而逝。街上没少碰面,但他再未登门,晴儿也没求他什么。牛德福退居二线,他现在已经是支书,据说是全县最年轻的支书,听说曾驻点村里的——田晓霞现在也是全县最年轻的副县长;晴儿仍未惊讶,那是迟早的,他谋的就是那个。晴儿还知道他家里的事。多半是小丽告诉他的。小丽如愿以偿,嫁入支书家,给支书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孙子。她喜欢往晴儿这儿跑,说她和牛建军,他和棉包。晴儿知道他某个雷雨天跑了三十里路,给丈母娘讨治头疼的偏方,知道他当支书后,每晚仍向岳丈大人汇报、请示。晴儿甚至于能想像他的口气和表情。 晴儿心跳骤然加快,她暗骂自己,竟然这样没出息!好在她不动声色,她看他的眼神平平静静,没有一丝波澜:“有事?” 他说:“我来看看你。”他没躲避她的目光,他说得那么自然, 晴儿立刻明白,他不是专门看她的。他没说的时候,她脑子里滑过那样的猜想,他说:“我来看你。”她知道他肯定有别的原因,心不再狂跳,脸上却隐着笑:“我可没什么招待你。” 他也笑笑,很快收住:“晴儿,咋不去找我?” 晴儿问:“找你,找你干吗?” 他说:“别人家事多着呢,好像你什么事也没有。” 晴儿说:“你这个支书,怎么盼着人家出事?” 他说:“好厉害的嘴,我不是说出事,我指的是有事。” 晴儿说:“小女子不懂,小女子也没有。” 他说:“其实,我倒替你高兴,没事好!”这话听着别扭,晴儿微微皱眉。好在他转了话题,问李宝贵,问柳毅,说如果要他帮什么忙,尽管找他。晴儿一面应付,一面猜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很有耐心地绕着,倒是晴儿憋不住,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吧?” 他笑笑,说:“确实有一件事。”脸孔没有一丁点儿尴尬。“晴儿,你得帮我个忙。” 晴儿愕然:“让小女子帮忙?” 他不再笑,脸上板板正正,像刚修过的梯田:“是的,只有你能帮,我也只能找你帮。” 他说:“一言难尽,我有苦处啊。”他虽然是支书,却做不了主,什么都是他岳父说了算。那些人没一个听他的。他在他们面前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儿闪失,他一举一动岳父都知道。他走到哪儿都觉得岳父看着他,睡觉都是,现在彻夜睡不着,都快疯了。他那样困顿,可怜,那是晴儿从未见过的他。 晴儿的心一点点柔软起来,说“我怎么帮你?” 他说:“你答应了?我知道你会。” 晴儿问:“你让我做什么?” 他说:“把王善祥的帐本偷出来。” 晴儿大惊:“为什么?” 他说:“只有这样一个办法。王善祥有两套帐,一套在大队部锁着,供上面查,一套在家里藏着,只他和支书知道,我也是刚知道。那是他两人的秘密,必定不可告人,搞到那套帐,我就敢和他们拼……” 晴儿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柜角是一个暖水壶,竹皮陈旧,已经看不出颜色。后墙挂着喜鹊登枝的镜子,喜鹊一前一后,色彩也已经暗淡。 他声音低下去:“晴儿帮帮我。” 晴儿问:“我凭什么帮你?” 他说:“我知道你会,我说不上理由,我知道——” 晴儿削断他:“我没当过小偷。” 他继续恳求:“帮帮我。” 晴儿问:“要是我不呢?” 他的表情像爬坡那样吃力:“我不会怪你。” 晴儿说:“没别的事吧?我要睡了。” 他站起来,歉意地笑笑。 晴儿突然叫:“等等!” 他的目光像被沙子埋了多时忽然破土而出,是一种混沌中扑出来的亮。 晴儿问:“我搞到帐本,王善祥会怎样?”他说出来的刹那,她已然明白,他求她,也是送给她一个机会。她不是一直在寻找机会么?在田野小路,她险些把自己毁掉。搞他的帐本有什么可耻?但她不会马上答应,她不想让他看出来,也不想让他牵着走。她想知道,她不答应,他会怎样。威胁她?许诺好处?痛哭流涕求她?没有。她不答应,他没有任何办法。她找到某种平衡,她把梗在心中的石块扒出来,丢到一边。他们在那一刻成为同谋。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说:“他当不成会计是肯定的,被弄起来也有可能,帐到我手里,我让他怎样他就得怎样。”“你想让他怎样?” 他果然聪明。 晴儿问:“你能肯定抓住把柄?”——他笑:“那是黑帐,我有一百分把握。” 晴儿说:“让他和柳翠兰离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3章 李宝贵刑满,晴儿和柳翠兰已生活了一年。晴儿终于夺回她。王善祥也跟了前妻女儿,永远离开了村庄。永远——这是他和晴儿说的,那些问题足够王善祥和前任村主任坐牢。柳翠兰常常茫然而失神地自语,咋就这样呢?她被王善祥甩了,却不知原因。王善祥捂得严,他知道怎么算账。晴儿没费什么力,柳翠兰似乎格外听话。柳翠兰没再给晴儿张罗对象,似没资格也没了心劲儿。晴儿落得清静。对柳翠兰咋就这样了的絮叨,晴儿忍了一阵儿,终于忍不住。她没说什么,只是重重看她一眼,锋利的剪刀般,柳翠兰哆嗦了一下,从此哑口。晴儿并没让柳翠兰怕她,但柳翠兰要怕,晴儿也无法改变。其实,晴儿对柳翠兰比任何时候都好,吃的穿的哪样都把柳翠兰放在前面,是柳翠兰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柳翠兰不再臭美,在镜子前一站大半天。柳翠兰彻底懒惰了,衣服穿十天半月不洗,头发天不梳,晴儿不得不发号施令。柳翠兰乖乖地做,有时也辩解:“晴儿,我看挺干净的啊。”晴儿柳眉微皱,柳翠兰就不再吭声。柳翠兰被抽了精气神儿,晴儿颇不是滋味。但又想,柳翠兰不折腾,李宝贵才守得住她,这个家才安稳,也许她本该这样。 李宝贵背有些微驼,眼角的皱纹像鸡爪挠过一样,深深浅浅地乱着;头发也像霜打的秋草,黑中透着些许花白。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羞涩,即使一个人呆着,即使是面对那只瘸了脚的而斗败阵的红冠公鸡。面对晴儿、柳翠兰,面对任何一个人,他都显得拘谨。李宝贵像柳翠兰一样听话,晴儿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客气而礼貌,晴儿都烦了。晴儿给他盛饭,他说:“谢谢”。晴儿给他买烟,他说:“谢谢”。晴儿说:“啰嗦什么呀,不会说点儿别的?”李宝贵说:“是……谢谢!” 晴儿带李宝贵和柳翠兰领结婚证,办证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光头,眼泡子很大,好像里面又藏了一双眼睛。他问话,晴儿抢先答了。光头问晴儿是李宝贵和柳翠兰什么人,晴儿眨了眨大而亮的星眸说:“我是他们的女儿。”光头的眼泡子鼓得更大,道:“这有点儿奇怪呀,咋回事呢?”晴儿把证明往前推,道:“喏,没问题的。”光头说:“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不要说话,我得问问他们。”晴儿忽然有些紧张。李宝贵和柳翠兰习惯了晴儿的安排,两人究竟是什么心思,晴儿不是很清楚,她怕李宝贵和柳翠兰在此刻说不同意。先问柳翠兰,柳翠兰看着晴儿,似乎等晴儿批准。晴儿催促,道:“问你话,你说呀!”柳翠兰说了。问李宝贵,他也先看晴儿。光头说:“是离婚又复婚的呀,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问题。”晴儿却不亢不卑地说:“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去村里调查。”光头摇了摇头,道:“我说不上是什么问题啊,办了吧!”晴儿长吁口气,李宝贵和柳翠兰又是真正的夫妻了。光头递证,李宝贵突然说:“谢谢!”光头似乎吓了一跳,眼泡子直颤。他奇怪地看看李宝贵,又奇怪地看看晴儿。晴儿微笑点头。 晴儿已经翻盖过房子,并续了一幢二层小门楼,一楼东间给李宝贵和柳翠兰,二楼西间自己住。晴儿暂时还得住这儿。是的,暂时,晴儿不会永远住这儿。夺回柳翠兰,对得起李宝贵,对得起家,再无牵挂,晴儿是得意的,骄傲的,她不只让分裂的家重新组合,还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给李宝贵和柳翠兰举办一次婚礼。压过村里任何一次年轻人的婚礼。 —婚礼很隆重。晴儿从外面请了厨师,总管是他。支书当总管,可是破天荒。不但如此,他还以村里的名义请了电影队,放电影的老黄打早就来了。李宝贵和柳翠兰的喜日子,也是全村人的喜日子。参加婚礼的人多,宴席从院里摆到街上,唯一遗憾的是柳毅和他的亲爸在外地,不能回来。晴儿没想到他讲话那么煽情。他说李宝贵和柳翠兰经过风吹浪打,坎坎坷坷,重新走到一起,是真正的天赐良缘,什么困难也不会把他们分开。晴儿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突然就想,他本来就是她的,为什么不把他夺回来?棉包靠父亲夺走他,现在该是夺回他的时候了。她能夺回柳翠兰,自然也能夺回他。曾一手遮天的“土皇帝”——村主任牛德贵已经不能控制他。是的,夺回他!晴儿的心燃烧起来,脸上依然平静,但眼睛灼灼闪亮。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也为掩饰自己,晴儿频频敬酒。本来第一个该敬他,但晴儿绕一大圈才走到他身边。她说:“谢谢!” 他意味复杂地,道:“我答应过的。”她问:“电影几点开始?”他说:“八点,你去吗?”她忽然意识到她暗示了什么,而且他感觉到了。她躲避着,没有退路了,她说:“去!”他说:“我也去。” 她和他对视一眼,触电似的马上分开。她的脸烫了,红红的像天际的红月亮;该死,她骂自己。 晴儿不停地喝着。她第一次喝酒,不知自己竟然如此海量。场面闹哄哄的,叫的,喝的,笑的。喜庆其实就是一个字:闹。冷冷清清还叫什么喜庆?喝吧,闹吧,晴儿盼的就是这个。转身的刹那,晴儿突然看见坐在那里的李宝贵和柳翠兰。两人一直坐在那里,晴儿好像刚刚发现,似乎俩人刚从地里钻出来。怎么忘记李宝贵和柳翠兰是主角呢?不但晴儿忘了,参加婚礼的人也忘了,他们敬支书,敬晴儿,互相敬,唯独没人敬李宝贵和柳翠兰。李宝贵和柳翠兰也忘了自己是婚礼主角,仿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两人安安静静,柳翠兰木然,李宝贵羞涩。在哄闹中,李宝贵和柳翠兰是那样特别。 晴儿突然被扎疼,她呆在那儿,动弹不得。脑子乱了,比婚礼场面还乱。万马奔腾,尘土飞扬;泥浆四溅,星光乱舞;她没怀疑过自己,不允许自己怀疑。可是,她躲不过去,那些虚掩的、坚实的疑问横在面前。究竟她对,还是柳翠兰、李宝贵对?柳翠兰为爱活着,为找心爱的男人不顾脸面;李宝贵为自己活着,怎么快活怎么来;晴儿为家的声誉和尊严活着。她和他们相反,他们撕裂,她在捍卫。晴儿鄙视柳翠兰和李宝贵,因为她觉得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她不惜牺牲自己把李宝贵送进监狱,费尽心思夺回柳翠兰,只为声誉,只为有尊严地活着。李宝贵出狱,柳翠兰回家,两人都规矩了,但也失去了什么——如果柳翠兰和李宝贵是对的,晴儿就是错的。晴儿怎么会错?谁不看重声誉?没人教晴儿,晴儿从小就懂。柳翠兰和李宝贵不懂,所以被瞧不起。晴儿那么聪明,她怎么会错?她没错,李宝贵和柳翠兰成了木偶,又是为什么?她为何这样痛?为自己活着对还是为别人活着对?她捍卫的声誉难道说是个空壳? 晴儿踉踉跄跄跑进屋,脑袋瓜子要裂开似的,她怕自己栽在那儿。他追过来,问她是不是喝多了。她说没事,躺躺就好。他确信她没事,退出去,他不像支书,更像兄长,脑袋白茫茫一片,如飞扬的柳絮儿,柳翠兰的脸忽隐忽现,那是多年前的柳翠兰,站在镜子前懒洋洋的柳翠兰。晴儿那么想把柳翠兰拽近,伸出手,柳翠兰却消逝了。后来,柳翠兰进来,晴儿不知说什么,闭了眼。柳翠兰给晴搭件衣服,默默离去。两行泪如珍珠般从晴儿眼角悄悄地溢出。 天暗下来,从未有过的静,所有的声音都被黑暗吞噬了。晴儿一阵儿心慌,是被世界遗弃的慌。晴儿爬起来,李宝贵和柳翠兰不在屋里,婚房冷冷清清。晴儿更慌了,几乎是冲到街上。蓦地定住,她听见声响,电影已经放映,枪炮声,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声音是如此香甜,晴儿松口气,慢慢朝场院移去。——场院黑乎乎一片。银幕忽明忽暗,那黑越发黑了,瓷实,厚重,不像一个个挨着的人,更像一堵堵叠加的墙。晴儿望不进去,目光被挡在外面。晴儿没再靠前,就那么站着。远远地站着,和墙体隔着距离。 你来了! 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声音裹着风尘。晴没没回头,但知道他站在身边。他从哪儿钻出来的?怎么知道她在这儿?她在等他么?她不知道,但她清楚他在找她。晴儿便转身离开。他快步跟上来。 晴儿没往家去,她穿过街道出了村庄。她走得很快,像要甩掉他。呼吸不那么匀称了,嗓门儿里夹了树叶般。他在后面。晴儿沿着山下林带走,胳膊不时触碰着树的枝叶。林带尽头是山涧奔流而过的田野,她没有停步。他还在后面…… —晴儿不知要往哪里,是她引着他,还是他追着她?晴儿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夺回他,还是彻底了断?她要夺回他,他本来就是她的。不同于夺柳翠兰,这会让声誉蒙上灰尘,当第三者值不值得?干吗在乎别人?你应该为自己活着。不,那样不和柳翠兰一样吗?有什么资格嘲笑柳翠兰?一个人怎能把声誉踩在脚下?声誉算个什么东西呀,一个空壳。他才值。 田野飘荡着山菊和取灯花致幻的奇异的香气。晴儿没有停下。他仍然在后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4章 话说盲眼叔有一个本家堂兄是南下某军区政委,也是村里平常百姓家走出的第一个少将军官。也许对于80后、90后的年轻人大多知道 汶川大地震发生时所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无可估量……这里笔者却要向各位看官叙说另一个真实的故事——在1976年7月那场震惊中外的唐山大 地震中,一个普通的金姓人家,爸爸妈妈和刚刚几个月的小弟弟同时被落下来的房梁击死。命运奇迹般地放过了同睡一炕的两周岁的小女孩金 锁儿:黑暗雨幕中,完好无损的孩子挣扎起来,她恐惧地大声而无助地啼哭着……就在女孩儿和血泊中的唐山一起挣扎的时候,在山海关通往唐山的公路上,师政委田恒炬率领他的驻地二炮81700部队正以强行军的速 度前进。地震24小时后,先头部队开进了正在巨痛中痉挛的唐山。这位走过抗日战争、解放海南岛及抗美援朝的支前老兵,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个战役。他击毙过无数的敌人,也有无数亲密的战友在 他面前倒下。可是,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悸和心痛。战争中的死亡,是有规则的成年人之间的搏杀;眼前的死亡,是没有任何理性的残酷的 毁灭啊(后据说约有25万余人死于唐山大地震——而震后的唐山市简直是一片废墟)。53岁的政委几乎是不吃不喝,和他的士兵一起,没日没夜地在废墟中扒着。饥饿和哀伤,使唐山日日夜夜悲声不已。劳累和紧张,使 田政委一度昏死过去。震后的唐山出现了无数孤儿,救灾部队每辆军车的驾驶室中都有1到2名孤儿。国家有关部门分三批将他们送往邢台、石家庄、保定等 地,可是孤儿仍不断地出现。对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国家来说,他们将是不小的负担……因此,当小女孩儿金锁被救出后,几经辗转出现在田恒炬面前时,一个念头忽然出现了:收养这个孩子,给国家减轻一点负担。而小金锁儿又是多么乖巧啊。当田恒炬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后,她竟伏到田政委的肩上,说什么也不肯离去,纤弱的小生命的这种无邪 天真的缱绻,使政委冷峻的双眼泛起一阵潮红,温柔的父爱如水般拍打着这位坚强而钢韧的男人的心。几天后,孩子和一封信被政委派人送回田恒炬在南方古城的老家。信中嘱咐妻子,像扶养自己的亲生儿子海涛、亲生女儿红燕一样, 养大这个苦命的孩子。历练颠簸和苦难的小女孩,终于到达她的第二个家,母亲江毅,一个贤良而聪慧的女子接过了她。面对注视着她的善良的目光,忧郁 的女孩儿竟然开颜一笑。这是自从她失去双亲以来的笑。明媚的笑容打消了彼此的生疏感,母亲和孩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是全国都沉浸在对地震的十分严重恐慌的日子。江毅家也有一个小小的防震棚,只能容下两个人。以前,一直是儿子海涛和女儿红 燕住在里面。小女孩来的当天,江毅就把亲生孩子打发到别处,自己抱着她住了进去:孩子好容易从地震中逃出来,决不能让她在另一地震中 失去生命。当时已是40多岁的江毅,刚刚做完肺左上叶切除,她同时还患有心脏病、脑动脉硬化等多种疾病。为了照顾小女孩,她一夜没睡。 孩子在唐山喝了污染的水,夜里不断地拉稀,江毅就一遍遍地给她换衣服;由于受过惊吓,孩子在夜里不住地啼哭,江毅就把她抱在怀里,不 停地说着:“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从小女孩儿到来那一刻起,江毅就把她认做自己的亲生骨肉,疼她爱她。可是小女孩记忆中的妈妈,却是唐山的亲生母亲。每当有人 看她,逗着问她:“妈妈呢?”小女孩儿就把头低低地垂下来,神色黯淡地说:“妈妈死了。”问的人很尴尬,江毅却被女孩儿可怜的样子打 动了,她总是眼圈红红地接过孩子,把话岔过去。做中学教师的江毅还给孩子戴上了据说是她外婆家祖上传下3辈的金锁片,孩子小名就叫金锁 儿,还另给孩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田震雨。地震雨夜中解放出来的孩子。因为没想到还会来一个小女儿,江毅把头两个孩子穿过的衣服都送人了,震雨的一切用具都得重新置办。那些天,江毅美滋滋地忙着 ,孩子一年四季的衣服让她一气都添补齐了,小震雨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吃的东西,也都是她吃够了,哥哥姐姐才能动。江毅还给她买来一大 堆书和玩具。在灾难中失去的东西,她要一样不少地替孩子找回来……孩子来了第五天了。这一天,江毅出去办事回来。刚一进屋,小震雨就蹒跚走来。她张开小手,对着江毅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妈 妈。”然后就一头扑到了她怀里。喜得江毅忍不住眼泪扑籁籁滚落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5章 就在小震雨在新家幸福生活着的时候,她的远在北京的亲叔叔,当年19岁的金保林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哥哥对他说:“我最近 不知怎地,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一差二错的,我的孩子,可一定替我照顾好啊。”说着说着,双目竟垂下成串泪水来。梦醒时,金保林的枕畔 已全是泪痕。这时的金保林,已经知道哥嫂死讯,又知道小侄女被送人了,可能是白天思亲过度,夜里才做了这个梦。左思右想到天明,他竟 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找回来……金保林来到唐山,孩子的爷爷也是地震的幸存者,小震雨刚被救出的前两天,就一直跟爷爷在一起。可是,那时的唐山人只能吃空投 下来的饼干,喝臭水,小震雨拉肚子拉得脸都黄了。再加上爷爷年事已高,恐怕没等孩子成人,自己先就不行了,因此才下狠心,想把孩子送 进孤儿院。现在金保林要找回孩子,他们费尽周折才打听到孩子的下落。见到尚在唐山帮助搞生产自救的田恒炬,两个人的第一句话竟是:“ 还回我的孩子来。”孩子的亲人要寻回孩子,这个消息很快传到江毅那里,她竟然如遭了重击一般呆立在那里。“我的孩子,谁也不准拿走。”面对前来 接孩子的部队战士,一向通情达理的她失去理智地大声喊。战士伸出手来要抱孩子,女人软弱地哭了:“小震雨还坏肚子呢,求求你,别带走 她,她会受不了的。”母亲的眼泪像决了堤似的冲淌而下,小战士哪受得了这个,只也怏怏地走了。田恒炬知道了,大发雷霆:这个女人,她疯了,要违反中央的政策是怎的?孩子无论如何要送回去,要尊重孩子亲属的意见。仿佛割 了心一般,江毅终于同意将孩子送回去,但她提了一个条件:必须由孩子的爷爷亲自来接,她要跟孩子爷爷谈一谈。那时江毅然还存一份心思 ,只要见一面,看到孩子生活得好,他们也许就不再坚持要这个孩子了。迎接震雨爷爷成了田家最大的一件事。江毅将地震棚用雪白的纸糊过,又买来一大堆好吃的。老爷子在震区受了不少苦,说什么也要 给他补一补身子。震雨爷爷到了后,见到小孙女白白胖胖地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正咯咯地笑呢。老爷子那颗悬着的心,先就放下了一大半。等吃完晚饭,两个人坐在那里就唠开了。江毅说:“老人家,不是我不讲理,非要霸住你的孩子不放。我自己有一儿一女,真的不缺 孩子。只是我从小没有母亲,知道其中的苦,不忍心让孩子再遭这个罪。孩子呢,现在已经离不开我了,只当是我替你们金家养着,行不行? 再说,您没了儿子儿媳,我们夫妻没了双亲,您就当我们是您的孩子,小震雨养在这个家,不也是您的孙女儿吗?”说着,女人就翻开了一 本像册,里面有小震雨的亲生父母,相互依偎着,正甜蜜地笑呢。这是孩子来时,女人特意叫送的人从金家的废墟里翻出来的。女人又说:“ 等小震雨长大了,我会告诉她亲生父母是谁,她是怎么到这个家的。同时,我也不会让她忘记她还有爷爷、叔叔。只要想她了,你们愿意什么 时候来看她就什么时候来。爸爸,您看这么安排,您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女人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大仁大义的举动,一声充满亲情的呼唤,感动得老人老泪纵横。他说:“孩子俺这次一定带回去,只是俺们 一定还要给你送回来,你就放心了。” —第三天,老人带着孩子要回去了。当送他们的汽车徐徐开动时,小震雨死死的揪住妈妈的衣服,说什么也不放开。车沿着江岸开出去 老远了,望着天际有只失群的孤雁仿佛在苦苦地追寻着同伴,那孩子尚自呼唤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小震雨回到唐山了。她的叔叔金保林,一个还没成家的大小伙子,是准备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来照顾孩子的。可是小震雨并不明白他 的一番苦心。她每天饭吃得很少,觉也睡得很少,只是要她的妈妈。望着越来越瘦的孩子,金保林醒悟道,自己可能干了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小震雨已经失去了一次妈妈了,由于自己的固执,她正在第二次失去妈妈,这是孩子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的。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将孩子还 给江毅。再说江毅,自孩子走后就大病一场。这一天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她觉得稍稍好一些了,就走出屋门在院子里散步,远远地,她望 见那件熟悉的桃红色的小大衣了。“这不是我的闺女吗?我的小震雨回来了,小震雨回来了!”她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将孩子紧紧地搂到怀 里。母亲和孩子的泪水流到了一起,旁边站着的金保林霎时明白了,小震雨找到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6章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小震雨在母亲羽翼呵护下慢慢长大了。刚来的时候,江毅领着她去医院做了一次体检,孩子缺钙,贫血。那时(—国家实行计划经济)钙片不像现在这样好买,没有办法,江毅找了一个偏方,把鸡蛋皮捣碎了,拌到小红米粥里喝(有的时候将屠夫扔下的猪骨头炖汤)。慢慢地,真就好了。小震雨还有一个毛病,冬天只要一见冷风就感冒,感冒后一发烧就变肺炎。为了这,江毅硬是两个冬天没让她出屋,连部队演电影都不去看了,到底把病养了过来。 震雨5岁那年,小姑娘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江毅跟丈夫商量:“领着孩子去看看她的爷爷吧,老人不知怎么高兴呢。”于是,全家找了一个假日去了唐山。3年来,温暖的亲人之爱已使震雨彻底走出了昔日生活的阴影,她不记得唐山了,不记得唐山曾经有过的爸爸妈妈和爷爷,但她见着爷爷依然很高兴,因为这是爸爸的爸爸,是她的亲爷爷呀。小孙女一口一个爷爷,江毅和田恒炬围前围后地叫爹爹,而且他们真的像天底下最孝顺的子女一样,给老人买了好吃的、好穿的,想方设法哄老人高兴。老人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地震前的时光,他死去的儿子儿媳依然在眼前,生活是那么美好,真的再没有什么遗憾了。是的,这是多么和美、完整的一家,它充满着骨肉亲情。 孩子上学了,每学期考试完毕,都有一份优秀的成绩单连同孩子的一张新照片寄给爷爷。叔叔金保林单位放假,要到哥嫂家来住上几天,那也是小震雨最高兴的日子,因为爸爸妈妈要带着孩子们陪着叔叔一起玩遍天下第一关——山海关及北戴河海滨风景的。小震雨的叔叔结婚了,哥嫂全家赶往北京参加他的婚礼,当然少不了一份厚礼了。 日子就在缠绵温馨的气氛里慢慢流淌而去。无血缘的爱浓于血。江毅夫妇倾尽多少挚爱亲情,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们的小女儿,倒是比震雨大12岁的红霞,因为感到父母的偏爱而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来。一天她质问妈妈说:“妈妈,你说实话,我是不是也是你要来的?因为没有震雨可爱,所以你疼她的多,疼我的少?”江毅一听,当时就哭了。她说:“好女儿,你知道你的震雨妹妹有多可怜吗?听妈的话,不要跟她争什么,正因为妈妈的爱太多,你和你哥哥怎么用也用不完,妈才又要了这个小妹妹的。是妈的女儿,就好好疼她,多爱她。你们是妈的手指头,动哪只,都连着妈的心呢。”而小震雨是在念高中时发现其中蹊跷的。这一天,唐山的爷爷又来信了,震雨拿着信忽然问妈妈:“我的爷爷和爸爸为什么不是一个姓呢?”妈妈愣了愣,很快就回答说:“那是你爸参加抗日时,怕连累你爷爷和家人才改的姓。”震雨听了也就没当回事,又蹦蹦跶跶地忙自己的去了。妈妈对着孩子的背影、也是对自己,喃喃地道:“早晚会告诉你实情的,但不是现在。” 一个善意的谎言,一说20年。只因为妈妈怕清澈见底的女儿心承受不了这许许多多。她要给孩子的,是一个圆满的童年,一个没有缺憾的人生最初20年……唐山大地震过去,已经整整20年了。 小震雨大了,她的翅膀长硬,心灵变得坚强,像翱翔于蓝天的雏鹰,她能够应付生活中的变故,而且也开始真正理解生活。田恒炬夫妇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是时候了。” 1996年7月,震雨读完3年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某航空高等医科学校所有规定课程。27日这天,仿佛是为了给那个重大的日子献一份厚礼,她拿着大专毕业证书从学校返回家中。28日晚,田恒炬夫妇就拉着她一起观看中央电视台大型电视专题片《唐山地震20年祭》的第二集:《人间真情》。面对被屏幕上的故事感动得泪水潸潸的女儿,夫妻俩缓缓道出了一切。 虽然自年初开始,父母就慢慢开始向她透露这件事。可是,当妈妈用非常清晰的语调诉说时,震雨还是放声大哭起来,她拒绝相信这是真的。 是的,见到她们母女的人,哪一个不说她们长得极相像。像美丽的妈妈,这是震雨最引以为骄傲的一件事。可是忽然间一切都变了,妈妈竟然不是她的亲妈妈。妈妈还把那本她记事起就有的略微发黄的影集(黑白照片)拿出来,指着那对她见过多少遍,但在情感上仍是极为陌生的青年男女说,这两个人才是她的亲生父母。 此时的震雨,感到自己非常不幸,她呜咽着对妈妈说:“为什么,为什么遭到的一切是我?我这么爱你们,却不是你们的女儿;我对他们没有 感情,甚至没有记忆,他们却是我的亲生父母。20多年了,我觉得我快乐而幸福,但是忽然你们告诉我,我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这是为什么?” 听到女儿痛彻肺腑的哭诉,母亲的泪也下来了。半晌她才说“你的母亲非常爱你,你知道为什么全家只有你一个人死里逃生吗?后来将你救出来的人根据现场分析,当地震刚刚发生的时候,你的母亲已经坐起来了,她怀里抱着你的小弟弟,身体探向你睡觉的地方。她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要保护她的一双儿女。可是这时房梁落下来。你的这边,是一只炕柜,那边,是你母亲的身体。掉下的房梁的这头,正落在炕柜上,另一头,恰恰砸在你母亲的头上。小弟弟是在她的怀里窒息而死的。你呢,却连一块皮都没有擦破。” “你有一个非常爱你、用生命保护了你的平凡而伟大的生身母亲。这些年来,我和你爸爸倾尽所有,爱一个老天意外送给我们的天下最宝贵的礼物。孩子,如果我是你,得到了如此多的爱,我会对命运感激不尽的。尽管从小我也失去了母亲,但是在中年,得到了你这样一个聪明、可爱、善解人意的乖女儿,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一种补偿。”将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感情向女儿清楚地表露出来,江毅感到一阵轻松。 震雨呢,慢慢地停止了抽泣。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细细地回味着母亲的话,细细地回想起自己20多年来的人生,觉得命运真的没有薄待她。失去一种爱后,马上有更深沉、更博大的爱来代替,在,而且因为接纳她一个人,进而接纳了她的爷爷、叔叔,两个没有血缘的家庭结成比 血缘更为浓厚的感情纽带。这种爱,世上还有什么比它更有力的呢?! 从小被人世间的爱哺育大的孩子,如今成人了,成了一名航空部队的军医,到了她为这个世界做一些什么的时候了。想到这些,哀切中的田震雨慢慢振作起来。明天,还长着呢。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爱会永存,她将会把心里的爱回报亲人与社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7章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十几年前与田震雨同时入伍、从部队退役的原军医——洪海亮似乎都不适于充当这次周末舞会的主持人。这位海滨县医院的外科主任,平时就不像某些同行那样热心于公益事务,另外,他那粗墩墩、略显微胖的身子也似乎缺乏舞场上应有的那种殷勤、机敏和节奏感。今天怎么会心血来潮,张罗起院里这次破天荒的舞会?海滨县医院这帮穿白大褂的先生和女士们也的确难团弄,不论举办点什么活动吧,他们埋怨“死气沉沉”,如今在这春暖花开之际真的由工会出面搞个舞会,让大家也像复苏的万物一样轻松活跃一下,却又这个说“家里有活儿要干”,那个说“怕我那口子小心眼儿闹别扭!”也难怪,虽然如今在内地的大中小城市里连跳迪斯科、街舞都不算时髦了,可在这北 国紧邻天下第一关的海滨旅游小小县镇里,即使像县医院这样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要自办一次舞会也实属二十余年来的首创——当然不该把那人人举着语录本大跳特跳的“忠字舞”算在内——因此什么慢三步、快四步,什么探戈、街舞、华尔兹,也确实没有几个拿得起的。但人们之所以多数并未之倾倒,那种担心自己老婆或男人在舞场上被拐跑的终是少数,大部分还是由于不习惯,也觉得没啥大意思,舍不得那点突击家务劳动、或搓麻将活儿的时间,倒是真的。 相比之下,洪海亮就优越多了。家务负担吗?除了他愿意偶尔露出两手的烹饪技术,其余一概没有;怕老婆找别扭或者跳槽?笑话!十几年前他从省城那个名牌医大毕业分配到这个偏僻的海滨小县,如今已是有资格的主治医师和外科主任;往后再晋升,就是凭年头和经验自然过渡为副主任医师或教授的问题了,因此对干什么补习和进修之类费脑筋的事,找不到他头上;家里呢,老婆孩子恨不得把他刻个牌位供起来,不像那种两口子都搞专业的人家,一张桌子俩人争,刷锅、洗碗轮值日,针尖对麦芒。如此里外一比,洪海亮不但再后悔当年找了个在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低标准、瓜菜代”,反而深刻体会到“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的哲理所在了。 正是基于这种优越感和有意显示自己对妻子的关照与提携吧,洪海亮决定今晚一定要把方芳带到舞场上来。当然如果仅仅理解为“显示”也未免偏颇,他也的确深感自豪——我这个糟糠之妻,除了在“专业”和“文凭”方面不如那些自负的女大夫们之外,其余论人品、长相、性格、风度等等,哪一点在她们之下?!洪海亮接受了王院长的委托,下班前以舞会主持人的身份向各科室下达了指令,要求全院——除老弱病残者外,今晚一律参加舞会,并且欢迎带来各自的夫人、丈夫或朋友。有人说这过于武断了,他哈哈一笑回答,愿意跳的请下场,不愿意跳的当场外监督,既有利于身心健康,也有利于消除误会,让谁也没有闲话可说!这个类似玩笑而又并非玩笑的通知下达以后,不但赢得了少数积极分子们的热烈欢迎,也使那些有心参加而又不好意思参加的中间分子找到了借口。只有内科主任、他的老朋友李清文,向他郑重地反映了自己的困难:“我那口子的情况你还不知道?” “知道,她刚从乡下林场回来,更该轻松轻松!” “又到春季造林、防火的时候了,他们局里天天打夜班……” “当个副局长就忙得昏天黑地,要当个副县长还有个活?!伙计,老娘们儿进入政界可不是啥好事儿……”李清文信服地连连点着头道:“我也不希望她再怎么样,从咱们搞专业的角度讲,她能解决组织问题就是最大愿望了……” “好啦,这事我以后再帮你参谋。今天晚上我把方芳带来,老伙计你也把你那个杨副局长请来。一言为定!” 说着,他把面有难色的李清文推了出去,走廊里响起了他开心的笑声。 我是一泓清澈的溪流,绕过你伫立的沙洲,在那个晴朗的夏日,有着荷花白云的午后;你青青的衣裙,在微风中拂动,倒映在我心中,又像一棵温柔的小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8章 也许是由于二十多年来一直与舞场绝缘的关系吧,洪海亮骑上自行车回家时,乘兴在心里哼起的舞曲,竟还是八、九十年代最初那几年他在学校熟悉的老旋律。当然,即使是在那个大学生还允许跳舞、恋爱,他的年龄也恰好比现在小二分之一的黄金时代,他也并不是舞场上的佼佼者。他深知自己缺少艺术细胞,车轴般的身段也令他每每站到女同学面前便有点手足无措。甚至退一步说,他心里对那种伴随:“嘭——嚓嚓!嘭——嚓嚓!”所得到的艺术享受,也远不如对手术刀来得那么强烈。可是吉人自有天相,班里那位最机伶活泼,也最引人注目的田晓霞(方芳是她在原校刊上曾用名)却总要特意找个类似某位法国作家写过的“陪衬人”似的拉他作舞伴!不会跳吗?——我教你;踩我脚了?——没关系!于是在那个搬走了桌椅的小礼堂里,在那个彩灯辉耀的舞场上,他随她穿插旋转在一对对舞伴中间,情不自禁地沉浸于对未来的憧憬和激动之中。 只有在北国五月温馨春天的花园里才能找到你。来吧,快来呀,我的那玫瑰花你……你……不,他的玫瑰花终于没来到他的身旁,十八个春秋与他在这边关海滨小城厮守相伴的,是后来天作之合的来自南方的“瓜菜代”!然而这也许正符合了妻子总要比丈夫矮一头的惯例,如今他们拥有一双儿女的小家庭倒也和谐美满,既没有那些比他们稍大些的患难夫妻的悲欢离合,也没有那些比他们年轻些的清贫夫妻们的紧张和拮据!田晓霞对此是心满意足的,洪海亮又何尝不是知足常乐?如果说结婚初期每每想起那支心中的玫瑰也曾几度对田晓霞闪现过“低标准,瓜菜代”的念头的话,那么越到后来,特别是最近三、五年间,他倒越从内心深处感谢这种差距不大不小的结合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实际生活的考虑越加全面深入,洪海亮早已认识到,多少人所羡慕他的在家庭生活中的优越地位和由此所带来的一切幸福与安适,不恰恰是来自他的这个“低标准,瓜菜代”吗?!田晓霞原是盲眼叔一手带到的自小失去双亲的孤儿,她性情温柔,知书达理,又手脚勤快,任劳任怨。对孩子,她是个好母亲;对丈夫,她又是一个好妻子,边丈夫的袜子、手绢都天天洗净晾干,送到眼前。如果换了那个浑身是刺儿的田震雨……去去去!我干么又去想她! 洪海亮轻车熟路地往家奔着。那支“只有在北国五月温馨的春天花园里才能找到你”的老旋律也一直萦绕心头。但他不愿再去重温玫瑰色的旧梦,宁愿多琢磨琢磨怎样给田晓霞更多的抚慰。当代社会的小家底,对物质生活的需求固然仍旧摆在首位,对精神生活的渴望也逐渐提到了日程。特别是对于他的“瓜菜代”,一个早已从南方某镇副镇长升任县委和政府机关且当上了一星管二的信访办副主任的女人,仅仅把她当成一个为自己服务的老婆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当他地路哼起那首久违的歌曲时,哼到最后两名倒不禁哑然失笑了——凶戏谑地改口道:来吧,快来!我的“瓜菜代”你快过来呀! 有点让他失望的是他进了小院还不见田晓霞的身影。这种情形是不多的,特别是数年前搞过了大规模的平反、改正错划和落实政策以后,信访工作也随之走上了正轨,现在每天除了处理一下不多的来信和上访,及时给县委和政府几位领导人写出综合情况汇报以外,几乎没多少事可干了。因此这到点下班,回家做饭,便形成了田晓霞比钟摆还有规律的法宝内容。比起田晓霞,洪海亮当然要忙些,门诊量每天过百,有时病房做什么手术也要请他出阵或会诊,此外也偶尔有人把他半路拉出去吃喝一顿,再有空闲就玩玩扑克、麻将、骨牌什么的;因此久而久之便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洪海亮每天不管什么时候回家都很正常,而田晓霞如果哪顿饭做晚些就会连她本人也觉得是失职。那时候小县城能烧上煤气罐的人家还不多,田晓霞每天一进门的任务就是熟练地捅炉子、透灰,合煤;接着便淘米、洗菜,叮叮当当,干净麻利;而洪海亮的任务,当然就只剩下进屋洗手、擦脸、泡菜、抽烟和到桌边就坐了。如果说——正如黑格尔所说一切现实的东西都有其一定的合理性的话,那么对于这对夫妻间的这种家庭分工,可以说从结婚直到眼下,洪海亮和田晓霞谁都没对它产生过任何怀疑。 可是今天田晓霞却不知被什么事缠住了。又偏偏赶巧在丈夫是要带她去参加周末舞会的关键时刻。洪海亮有点来气,不过又当即想到应该埋怨的是自己,既有那种出于美意的安排,为什么不事先给她打个电话叫她早点儿回来? 多亏眼下时兴的晚餐并不费事,闺女和儿子都能独当一面,不一个钟头,爷儿三个已经顺顺利利地坐到了桌前。女儿红雪显得比她哥哥洪磊理训练有素,碗筷刚一摆好,就像往常妈妈的例行公事那样,用那只当酒壶的小三角烧瓶,给爸爸倒上一壶用人参、黄芪、当归、天麻、枸杞和青海日月山上的不老草(学名“冬虫夏草”)混合泡出的,颜色浅黄嫩红的低度酒来。那酒澄澈而香醇,是洪海亮每天必服的一剂保健药,但今天他忍住了,把三角烧瓶往旁边推了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09章 “怎么?是因为妈妈没回来?”女儿红雪新奇地问道。 “是怕嘴里有酒味儿。”他笑眯眯地说。 “喝酒不都是要的那股味儿吗?”儿子假称明公地问。 当爸爸的这才微笑着告诉着他们,院里今晚要办周末舞会。而且由他主持,并要带他们的妈妈去经经风雨,见见世面。 儿子洪磊已经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自然知道带着酒味儿去跳舞不够礼貌;可红雪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在这海滨小城,她从小长到这么大,除了在电影、电视看见过那些一闪即逝的场面,在她周围的实际生活中则从未想像过什么正经人去作那种事,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妈妈会在大庭广众面前能翩翩起舞了…… 她差点儿把饭喷出来:“爸怎么会那个?!” “二十多年前上大学的时候就会。——不过是老式儿的。”洪海亮在自谦中流露着某种自豪。 “我妈呢?也会吗?你们是跳舞跳到一块儿的?” “她?!”洪海亮笑得更响了,拿筷子指点着:“她是乡下老土儿,上哪儿见识那个?”心里又同时暗道,真在一块儿跳舞的倒没跳到一起,一步没跳的反而“舞”成了一家。 就在桌边响起的一阵笑声里,田晓霞踏着欢快的脚步回来了。进门就说:“我回来晚了,饭是你们几个做的?”说着又不自然地笑笑,即算是检讨,又算是感激。 多年的共同生活使洪海亮一眼就能看出来,田晓霞今晚的神情有点异样,眼睛似乎更有神,两颊也润出两片潮红,整个儿的神态、动作,都给人以激动不安和惶惑难言之感。 “妈!爸爸要领你上医院跳舞呢!”女儿红雪快嘴快舌地通报着。 “跳舞?”田晓霞一边脱着外衣挂到墙上,一边不无惊异地回头看了丈夫一眼。 洪海亮没有急于插话和动问,因为他此刻已经断定,田晓霞的工作中准又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件!这在她的经历中虽也并不多,见,却毕竟发生过,而且是那种险恶的历史环境中…… 早在1976年春天,田晓霞自小拜认的“干妈”——白如冰的母亲就由县城重点中学下到了一个边远乡村当知青林场会计兼团委书记。这个岗位在一些人眼里当然是个闲差,一向对政治不感兴趣的洪海亮父亲,自然更对它无可无不可。可是随着当时下乡运动很快进入尾声阶段,她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封信,信中大概内容是如何发展农业生产、种植粮棉——走多种经营承包的方式,而且那信尾的署名,又清清楚楚地写着“公社林业局技术员——田淑梅”(大脚婆娘原名——田淑梅)! 白如冰母亲顿时一惊。应该说,白如冰母亲不是那种对政治形势有着锐敏反应和独立见解的先知先觉者,白如冰母亲所理解的党性原则又要求她必须时时处处站在“组织”一边。但白如冰母亲同时又十分清楚,写了这封信的,而这个造成如此局面的人又并非素昧平生,恰恰是自己父亲原部队老战友兼同事——盲眼叔的未婚妻!她是“文革”运动后期刚由西南林学院分配来的毕业生,虽然在校期间经受了“不上课的上课,不考试的考试”的锻炼,却仍然缺乏那些老“共大”学生们的练达和见识,刚分到这个边疆小县不几天就得罪了上司,被下派到一个山沟林场去搞“抚育采伐”,闹的盲眼叔久久成不了家。谁知老帐未结,新帐又添,这一“阶级斗争新动向”不会活活要了他俩的性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0章 白如冰母亲惊惶万状地把那封信赶忙锁起来,抽身去医院把洪海亮父亲找回了家,哆哆嗦嗦地说出了原委,让他帮助拿主意。 洪海亮父亲也不能不吓一跳!他骂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拿着鸡蛋碰石头,但又不能不承认这行为又有着难能可贵的一面,于是又赶快找来了盲眼叔。 盲眼叔纯粹是个“土包子”,听到这个消息吓得面如土色。对于自己这个年轻时结识的姑娘,他知道她缺少一般女人的细腻和柔顺;学了林业以后,几年的山林生活更把她变得狂放不羁,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干出这种玩儿命的事!他对洪海亮父亲和白如冰母亲感激万分,稍稍平静一下之后,才想起田淑梅前几天回县城时,的确曾把她在公社林场被迫参加一个什么学习班的不同观点给县委写了一封信,由于念给盲眼叔听时他表示“没什么意思”,不知怎么她竟换了后来这颗重型炮弹!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赶忙回宿舍找出了那封信的原稿, 请白如冰母亲带回办公室来个偷梁换柱,同时又把田淑梅急匆匆叫回来草草结了婚,以此堵住她的嘴,这才把一件可能兴师问罪的大案遮掩了过去。后来,根据白如冰母亲“上报”的材料,县委只责成林业局党委对田淑梅进行了一次内部“批判帮助”,此事才算了结。 一场生死之交,不但加深了洪海亮父亲与盲眼叔、大脚婆娘(田淑梅)同白如冰母亲的情谊,也显示了他们不同的水平和成熟程度。不过总爱嘻嘻哈哈逗乐的洪海亮父亲事后多年也没忘了拿大脚婆娘(——林少平母亲)寻开心:“你才是倒霉蛋!要不叫我们胡乱插了那一杠子,你就是一个活张志新啦!哪能还象现在,连个党票也没闹上!” 大脚婆娘的确有点不合潮流,工作干了一大堆,甚至也早当上了村妇女主任和林场的副场长,可就是处不好同林场——场党委几个头头的关系,所以至今还是个“老非”并成了林场第三批自愿退休女工。不过这也许就叫歪打正着吧,最近半个多月来不断从县大院传出小道消息说,上边要求在县政府班子里安排一名非党的女副县长,而且最好是大学毕业,在基层工作两年以上的受过点什么委屈磨砺的,找来找去自然落到了曾是大学生村官如白如冰、田晓霞等人头上。这种种传闻当然说明了当今知识分子受到器重的程度,可洪海亮倒因此可怜起他的老朋友林少平了。林少平婚前婚后几乎没尝过老婆伺候的滋味,倒吃了不少承担家务的苦头。连今晚带白如冰来参加这个舞会都要求情诉苦,自己也答应过后帮他参谋参谋。可话说回来,如果县里一定要把那顶乌纱帽按到你头上,还有个屁办法可想?好在自己用不着忧虑也不存奢望,田晓霞一没靠山,二无专长,从村官助理到对对付付当个信访办公室副主任,正可公私兼顾,让他永远当个甩手当家的。不过她这人也确实没白如冰那两下子,此刻田晓霞明显流露出什么难言之隐,兴奋不是兴奋,惶恐不是惶恐,莫非又出了什么难题?或者受了哪位县太爷的批评?再不就是…… 脑海里急剧闪过这些念头之后,洪海亮忽然觉得更有趣了似的,也不急于正面发问,只淡淡一笑说:“快点吃饭吧!院里举办周末舞会,请我当主持人。我下令有老婆的带老婆,有男人的带男人,有朋友的带朋友,都得到场。”按照洪海亮的分析,话说到这里,田晓霞准会推脱不会跳啊、没学过呀、不好意思啊,等等等等,然后让他鼓励几句,或者再调笑几句,这才会勉强相从。可是他猜错了,田晓霞的脸一红,反说:“好吧,你们医院早就应该活跃活跃。” 这哪里还是“瓜菜代”素常的口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1章 直到两个孩子离开了饭桌,田晓霞才说出了那个原告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消息——下班前刘书记和一位“人代”主任找她谈话,决定让她担任主管文教、卫生、体育和计划生育等项工作的副县长了!她不知道丈夫听到这事会作何反应,看见他起初好象耳朵失了灵,人也一时愣得象个木头,田晓霞又听见自己心房的怦怦急跳声。但随后又被一阵炸响在耳边的大笑给震住了。洪海亮怪模怪样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这笑声,这表情,此刻倒对田晓霞起到了镇静剂般的作用,她轻声地、正儿八经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份红头文件往他面前一放:“别以为我神经不正常,大夫。” 洪海亮不再怀疑妻子是在说胡话了。可他又百思不得其解地眨着眼睛,咝咝啦啦地问道:“县长不是得由‘人代会’选举吗?怎么也用这个任命?” 田晓霞说:“这你就不懂了,‘人代’闭会期间可以任命,到会时再补手续?” “那不成先斩后奏了?” “谁知道!反正组织决定的。” “不知道你就答应……” “上面已经批准了,我还能怎么办?!” “就算在副县长里要安个摆设,也轮不到你呀!” “我也提了白如冰比我有能力。” “那为什么不搁她?”“说原来考虑她,是因为想搁个60或80后知识分子,可正好她今天上午填了表!” “是有人特意不让她当吧?!” “征求她自己的意见,她也表示满意工作。” “有意思!可你不也是在基层工作吗?” “我不代表下到基层的60或80后知识分子,可档案上一直填的是瑶乡支书助理,也算是有了少数民族的代表性。” “而且又是多年在基层工作,作风稳重,踏实肯干……还有什么的!是吧?!” “少挖苦人,我知道我能力不行……” “可越是不行越要提拔你!往后你要是也问写《本草纲目》的李时珍是哪儿人、今天到没到会,可就丢透人啦!” 此时洪海亮急于参加舞会的兴致顿然大减,甚至连对田晓霞也没顾得再看一眼,就要披衣出门。 “你要上哪儿?” “找刘书记说说去,这可不是打哈哈的事!再说外头都传说这个副县长的角色是白如冰的,现在冷丁一变,还不叫人家寻思咱们搞了什么小动作?!” “刘书记知道你会这样,特意告诉我转达他的话,别扯后腿。另外他今晚还要连夜去市委开会。这会儿早上车了。” “这么说,亲爱的副县长老婆”,洪海亮口喘粗气,流露出明显的讥讽之情:“你是成心叫我也跟着挨寒碜了?!” 田晓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我支持了你十八年,现在你也支持我十八个月?!” “什么‘十八个月’?!要唱《大登殿》?” “就是支持我干到下届人代会改选。挨寒碜,这十八个月也不会把你科主任寒碜到哪儿去吧?” 洪海亮怔怔地端详着妻子此刻的神态,品味着她这种过去不曾有过的语气,好像突然之间发现,原先那个对自己奉若神明、俯首帖耳的“瓜菜代”,也同那朵玫瑰花一样不复存在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2章 就在洪海亮犯傻的当儿,田晓霞走到孩子里屋嘱咐了几句什么,然后回身换上衣服,甚至还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才招呼起洪海亮:“哎——神经失常了?”“啊——什么?”“你不说领我去跳舞吗?”“这——合适吗?副县长!”“是怕跟我挨寒碜?” “你不怕,我还怕什么……” 周末的春夜,小城一片灯火,四野阵阵蛙鸣。城西北蜿蜒的山岭,在淡淡的星光下,沿着夜空的底部画出了一道波浪式的轮廓,清晰而深沉;远远来自城东南的江水声,不知疲倦地唱着同昨夜一模一样的歌,仿佛今宵不过是昨夜的周而复始。不过,跟随着妻子走出小院的洪海亮,此时却又分明感到,那城西北群山的暗影和城东南江上的涛声,今晚对他都变得有点特别,好象比往常更容易唤起他的某种回忆,也更清楚地突现出一种新的存在。他是在北方海滨城市那个闷热的夏夜接受了田震雨“今后别再来往”的恳求之后,以品学兼优的成绩重点分配湘南这个偏远的山区小县来的,按照当年的规定,刚一报到,就被派到农村“扶贫”工作队当了预备队员(六、七十年代白如冰母亲是“四清”工作队预备队员),那时每天晚上领他出去开会,也象现在这样走在了他前面的,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包队儿”村支书助理的田晓霞。不过那时他可不曾象现在这样注意地看她,尽管昔日的背影更苗条,步履更轻捷,肩上还有一对小辫甩来甩去,但他没那份心思。这不仅因为工作队有着严格的纪律约束,预备队员锻炼期间更须小心谨慎,更主要的还是那枝凋谢的玫瑰把一颗针刺扎在了他的心上,伤口久久不能愈合。相形之下,近在身边的这位团县委的“少儿部长”,虽然表面上不能不尊重她的“领导”,实际却不过是山路边的一棵小蒲公英而已,在他心目中不占半点位置。谁知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正常关系”倒给他带来了好处。那时工作队里间或有人忍不住煎熬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来,不是受到严厉处分,就是遣送回原单位反省……而作为大学毕业生的洪海亮,两年里差不多天天跟田晓霞一锅搅马勺,却丝毫找不出半点越轨迹象,仅仅凭着这一点就获得了好名誉,工作队结束时一起入了党。田 晓霞由乡镇又调任到了团县委,洪海亮父亲有位老同学是北方某海滨医院副院长,于是他借此机会在北方某海滨医院且又实习了两年尔后才回到家乡县城医院当上了大夫。对此,他只当从此各奔东西了,谁知过不久田晓霞倒主动找上门来。那时县城的改革“开放”正有风起云涌之势……“穿上白大褂就不认识人了?” “噢,是你……小霞!” 他没想到她会亲切从容地出现在他正当班的诊室,也没想到自己心里会因为她的飘然而至漾起一片愉悦的涟漪…… “忙吗?” “没事儿!今天是周末,看病的相对少了。” 他让了座,才注意到对方已经换掉了他所熟悉的那身土打扮,鹅蛋形的脸庞恢复了原有的白晰,素淡的着装也暗暗显露出这个年龄的姑娘的应有风韵。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3章 “没事吗?那么你在什么?偷偷想你花园里的玫瑰花?” “什么……玫瑰?你怎么知道……” 看着他受窘,田晓霞神采焕发,脸上泛着得意和调皮的微笑。 洪海亮想不出她怎会知道自己的隐情。一时语塞,支吾道:“我……我早把她忘了!” “骗我?怎么会不想?!” “想个屁!我谁也不想!” “你……的确是谁也不想!” 田晓霞两颊绯红得像天际的晚霞,似乎发觉自己把那个“谁”字强调得过重了些。洪海亮也顿时意识到好象那句脱口而出的话犯了“打击面过大”的错误似的,有意把话岔开道:“是想叫我开点什么药吧?有求必应!” “可我不是来拜狐仙庙儿的!”田晓霞笑笑,语气中带着嘲讽和自尊。 “我寻思……你是蹲点村官且一步升任县委院里的大部长,没事不会随便跑到医院来……” “别说反话了,我知道你这位大医生,没把咱小干部放在眼里。——我不是来斗嘴巴皮子的,这些天村镇合并、人事调整忙里偷闲——所以顺道才来看看老同学,有同事叫我……走了!”说着,没等洪海亮起身拦住,果然一闪身就走了。但洪海亮的心,也从此被她掏走了似的,再难保持平静。他依稀记得,“大四”毕业前夕,他俩反得了许多余暇,校园城西北那蓊郁的山岚曾接受过他与她最初的拜访,城东南那涛声喧响的江畔,也曾为他们的第一次拥抱亲吻遮掩过夜色的帷幕。不过那时她却是自觉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的,直到婚后掌管财政大权领着孩子上街,也是前头扯着一个,后头抱着一个,错后两步的队形成为了未经正式制定却一直行之有效的家庭宪法。今晚这队形的改变也许出于偶然,又似乎苍天有意给洪海亮提供又一次从身后观察妻子的方便条件,何况夜色朦胧,星明月朗,使田晓霞那虽入中年却依旧修长的身材,那沉稳的步态和不洋不土的发式与着装,都显得似曾相识,却又产生了一种莫可名状的陌生和新鲜之感。 “哎,你怎么今天煞后了?是不想带我去?” “啊!这……不,不……那个!” 田晓霞哧哧一笑,站住脚等他赶上来。街上几家新开业的酒馆,从明亮的玻璃窗里映出顾客们围桌畅饮的热闹场面,也传出了邓丽君、汪明霞等台港新派歌星们的录音歌唱声。一对对年轻的情侣,远比他俩当年大胆地勾着手、搂着膀,或从迎面走来,或从背后超过。卿卿我我之际,也忍不住忙里偷闲地望上洪海亮和晓霞几眼,似乎对这在小城中并不多见的中年夫妇的春夜漫步,既感到新奇,又表示着应有的鼓励。其实又何用别人去评说,就连当事人自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也体味到一种油然而生的,多年不曾有过的情怀,冲荡在他们的心中,洋溢在他们的周身?不过,沁凉的夜风,带着江上湿润的腥味,带着山野返青的树浆味,又很快象在洪海亮的太阳穴上抹了清凉油似地使他冷静下来,闷闷地走了一会儿,他终于又以“我说”当爱称,没头没脑地开了口:“我说!哎……” “你要说什么?” “你说老李(清文)两口子能不能对这事有想法?” “人不是木头,谁会没想法?” “那怎么办?这事又没法解释……” “解释不了的事只好不解释,解释了反而说明你多 心。” “可今天下午我还跟他说,老娘们儿参与政界没什么好处……这不成了障眼法?” “他是你多年的朋友,我想不会。” “那么他老婆呢?眼瞅着一顶官儿帽子叫你不声不响抢了来……” “我根本就没抢。” “这我知道,可人家谁信?” “不信就不信,我也不能公开发个声明。不过我知道清文老婆没你想得这么复杂。” “也许是我想多了。” “看这意思你是乐意叫我戴这个纱帽儿了?不象刚才……” “我也说不清。呵呵。” “不想找刘书记去说说了?” “你不说他早上车了吗?” “那就不去了吧,好象我真要扯后腿似的。” “不扯后腿就是往前掾吧?往后家里活儿我有照顾不到的,你也别看笑话。特别是那俩孩子,得上点心……” “这我比你知道!” “还有你自己……” “吓!没怎么的就管上啦!我当好我的‘洪一刀’,用不着县太——奶操心!” “可真是还没怎么的称呼就变了!‘瓜菜代’变成了‘县太奶’!” “那也不能叫你县太爷就是了!” “我有名儿,再不就还保持你那个‘我说哎——’!” “我说老婆当官儿事儿就多嘛!不过,往后就别提‘瓜菜代’这话了,哈哈。” “怎么?这是说它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 “我说的是正经话。用句文词儿,咱们的生活——翻开新的一页吧!” 洪海亮的语气不是在取笑,可田晓霞倒觉得有点滑稽似的轻轻笑起来。官升一级,就能使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吗?人啊,即使是亲密无间、相濡以沫的夫妻,长年累月积存在心里的东西,有时也难以琢磨。 “我倒希望你还把我当个‘低标准’来看待,真的!” “是吗?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洪海亮笑了,很欣赏田晓霞这种爽直坦诚,也似乎头一次发现她还有着某种幽默感。借着月光审视她的脸庞,还有他已不知吻过多少遍的眉眼和双唇,在朦朦胧胧、若明若暗的夜幕里,也仿佛显露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魅力,吸引得他心荡神怡。正好此时俩人走到了街角的暗处,他忍不住轻轻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刚想就势贴上去亲她一下,不想却被田晓霞笑着推开了。“胡闹!” 她小声警告着,便又提醒道:“舞会还等着你主持呢,别疯疯癫癫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4章 田晓霞被提升副县长和参加医院周末舞会的消息,象两条爆炸性的新闻很快传遍小山城的每一个角落。小山城人少,街窄,楼矮,车稀,沿河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马路。这些年虽也偶然看见几位高干来视察,但那都是一走而过;真正看得见、摸得着,在本县人心里占地位的,还是那几位县级领导人。有人熟知他们的家世,有人了解他们的发展史,也有些人津津乐道地道着他们爱抽什么烟,爱喝什么酒,甚至有个什么相好的。在大中城市里,县、处级干部多得拿帚笤扫也扫不过来,可在这里一个副县长,已是许多有职之士奋斗终生不可企及的高位。所以一当传开田晓霞当了副县长,惊讶者有,赞叹者有,扭鼻子歪脸的也有。不过,若论知名度,还是知道田晓霞者少,知道县医院且是出生于中医世家的洪主任—洪一刀者多。因此那些义务报道员们传播这消息时,一张嘴便说是“洪一刀他老婆当了副县长”;那些有考据癖的分析家则断定:“这准是老洪净给县镇领导们看病、开药交下的人缘!”更有些略知底细的又透露道:“那娘们儿能说会道会来事儿……”总之,众说纷纭,体现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精神。但又正如早些年的那个英明论断,“百家争鸣无非就是两家”,在田晓霞参加舞会这一富有敏感性的问题上,组织观念强的人—包括县镇的一些领导干部人认为,提田晓霞为副县长是上级的决定,形势的需要,这没啥说的,可一上任就跟着男人去跳舞,不能不说有失一个副县长的尊严,这是要把全县人民特别是广大青少年引向何处去?另一家当然是“解放牌”,认不田晓霞一上任就敢于旗帜鲜明地支持举办周末舞会,可见全县也有希望了。一直有意开个舞厅挣钱但又一直没被公安局批准的县文化馆,以为有了靠山,第二天便把海报贴满了街头巷尾…… 小小的县城里,县医院是个比正式广播(电视台)站更灵通的信息交流中心。广播(电视台)站一天播音只有三次,而且除了中央台、省台和地区台的联播节目必转之外,轮到播送本县新闻,只剩下了那么干巴巴的几条;医院这个信息交流中心则不同,不但大夫,护士们每天上班一见面,可以相互报告着大至县镇和局里的重要新闻,小至哪个商店来了肉色长筒袜或者哪家粮店可以买出喂鸡的碎糠米子;更有些五花八门、行行色色的患者和没病没事也来开保健药的人们,不但能给大夫、护士们带来全县镇每一个偏僻角落的轶闻趣事,也会送来县委内部的核心机密。特别是那些够级别的、拥有红色“优诊证”的各位,开出了一盒盒包装讲究的“高丽人参酒”、“蛤蚧鹿茸精”“藏药冬虫草”之类,不能拿起就走,往往都要坐下来跟大夫们继续加深感情。这些人以往没少给洪海亮带来这样、那样的消息,最近三两天,自然又都是一见面就向他表示祝贺,继而对尊夫人田晓霞说几句溢美之词,接着便会亲切而机密地向转告几句自己所听到的什么不恭的议论,并帮他分析一下当前的形势和应取的态度,洪海亮从这里得知,李清文老婆——白如冰之所以未能入选,的确是他们林业局有人宁可给她上进省修学院深造的机会也不愿看见她高升的结果;而自己的妻子之所以能“旱地拔葱”,又主要看她具有多年基层工作和机关工作经验。踏实稳重而又能够应付一些场面,外加少数民族和年富力强。当然最后归结到一点,许多恭维者们又都不约而同地认为,田晓霞之所以能有今天,不能不跟洪大夫的多年培养、提携和影响有着重要关系。听到这里,洪海亮虽然嘴里打着嘟噜,心里可美的比自己功成名就还略高一筹。更让他高兴的是,下班前又得到了一个最新消息,刘书记由市委回来,主持了县中层以上干部大会,作了关于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报告,并且当场宣布,由于以前主管此项工作的一位副书记去省委党校学习,今后改由田县长挂帅!刘书记还谈到了关于对她参加医院周末舞会的不正常议论,认为卫生系统正是田县长主管的部门之一,通过参加舞会加强同广大医务人员的联系,开展正当的文娱活动,正是亲自抓好精神文明建设的有胆有识的表现,对此事的不理解也正说明了边远小山城的闭塞和落后…… 洪海亮更加喜形于色了。因为,妻子这刚刚打响的头一炮,正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安排和举动。什么叫“水平”?这就叫!下班铃声一响,他骑上车子就往农贸市场跑。兴致勃勃地买了一条五斤多重的新鲜鱼,到家看见田晓霞还没回来,正合心愿,破天荒地扎起田晓霞平时在家不离身的小白围裙,刮鳞、开膛、过油、红焖,单等夫人一进门,就给她端上这“鲤鱼跳龙门”以示祝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5章 邻院的老朋友李清文扲着一瓶10年杏花村老窑笑呵呵走进来。 “好香啊!手艺不赖!” “平常是不干,要做比她强!” “恭喜你也荣任‘家庭主夫’,这回不用再跟我比那优越性啦!” “这真是一点没想到的事,那天我还说要帮你参谋参谋如冰……” “好了!好了!能解决组织问题是她最大的心愿。” “她人呢?提了干也不露面?” “又下林场了,春天这一阵最忙,还有落实林业专业户的事……” “噢!你是看她不在家,跑这来找便宜!” “我也是闻着鱼味来的!哈哈哈!” 不一时鱼出了锅,米饭也很快焖好,两个上学的孩子回来了,因为晚间还得回校上自习,洪海亮决定不再等田晓霞,只给她挑好的留下一块温在锅里,便让红雪、洪垒先吃,自己也是老友对坐慢酌起来。酒香四溢,鲜鱼可口,李清文方才又兴冲冲告诉他:“有个老同学来信,说省厅最近决定对咱们前年定的这批主治医生要进行一次晋级考核,合格的就提为副主任医师,个别突出的还能晋升到教授。” “这倒是好事儿,可轮到咱们小小的县医院能摊上几个?” “考?!呵呵,上次还说考呢,可到时候还不是那么个屁事儿?有门儿有窗儿有背景有人给说话的,不该晋也照样晋!” “这种现象倒有……不过总是个别的。” “个别?——少不了!没听说么,知识化、年轻化、专业化还都不如有人给说话!” “不过,咱们可不能走这条路!” “那倒是!——想走也走不了,没人哪!” 李清文望着他忽然笑起来:“在咱们县,田晓霞就是正管,还说没人?!哈哈哈!” 洪海亮这时也才恍然大悟地笑道:“真的!我怎么没想到她?!” “不过越是有了这个条件,越不能这么办!咱们也得替她着想!”“那倒是。借堂客(老婆)光往上爬,不是咱们这号人干的事!” “那就都拼一拼吧。这二年你手术做了不少,可书看不多,到了卷子上光凭那一刀就不行了。”洪海亮点着头,对老朋友的关照表示赞同。自从那年发生了田晓霞母亲那件险事,他们两家建立了超出一般同学和同学关系的友谊,连两家的孩子也上学同来同往。此时红雪、洪垒吃罢饭又要去找李清文家的两个伙伴同上晚自习,家里没人看门,他也就随着告辞了出来。临走又嘱咐了一句:“从今天开始咱俩就好好准备吧!” “没事儿!”洪海亮满有信心地答应着。田晓霞还不见影,夜幕又已降临,万家灯火璀灿;若往常这个时候,该是田晓霞收拾锅碗瓢盆,擦擦抹抹,而自己吃饱喝足,抽上烟、沏上茶,往墙角那个属于自己专用的旧沙发上一仰,打开电视机从头看到尾的时候了。小城的电视,由于跟省台和地区台都山水相隔,只能收看一个频道,而且并非天天都有好看的节目(后来通了有线电视网络),但洪海亮有的是功夫,书看不进去,闲着干什么?有个营生就好。可今天他却破例没去开那台电视机,翻出书架上那些平时收到的就算入库的医学杂志,思考起考核时应该确定的主攻方向。认真地说,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洪一刀”的绰号不过是小城医务界和群众的奉承,真正要达到外科副教授(副主任医师)甚至教授的水平,那又得细分几个专业,外语也不能象现在这样马马虎虎,我得找个什么冷门呢?他心里暗自问着,难以定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6章 房门轻轻响了两下,洪海亮知道这不会是妻子,但也没料到却是王院长领着一向很少光顾他家的卫生局长张平客客气气地走了进来。局长、院长同他当然都不会陌生,可今晚一露面却都带着一副朝拜似的谦恭笑容,一个笑着问“田县长还没回来?”另一个便又接着问道“忙什么呢?”洪海亮一面回答问话、让座,一面倏忽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随着田晓霞从村镇干部到县上的一路荣升,自己也蓦然身价百倍了。这想法使他乍一开始有点不对劲儿,甚至联想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句古语,大有受辱之感。但也正如俗语所说:人架不住三句好话,一当张局长边翻着那一摞杂志边赞扬起他医术高明、上进心强、群众威信也好等等,王院长也从旁边抬举了他几句之后,洪海亮不但不再有任何受辱之感,反而身心愉悦,如驾轻云了。但他还是猜度他们是来找田晓霞而非找自己的,于是笑笑说:“晓霞还没回来,有事就先坐会儿吧。”然后点烟、沏苶水,例行公事。 “不不不!哈哈哈,”张局长倒连连摆起手声明:“我和老王就是来请教你这外科专家的!你为人正派,办事公道,说话也……” “有重要急诊?!”洪海亮刚要抓衣服,一看又不对,两位领导人的眼神和口气都分明另有要事。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连给他戴了好几顶高帽儿也确实叫他有点不习惯,于是便又改口道:“有什么事叫我办吧?别客气。” 王院长这才慢条斯理地告诉他,局里已经接到省厅的那个关于考核晋级的文件。张局长为了作到让县领导心中有数,以便组织适当掌握,决定事前来同他商量一下晋升的人选。— 王院长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但洪海亮却听了半天不得要领。怎么?不是要经过考核吗?还要什么“适当掌握”?但他刚要发问,忽然又茅塞顿开,眨了眨眼睛,便问道:“怎么个掌握法呢?” 张局长解释道:“这就得根据不同情况分别对待了。总的说咱们前年那次晋级太老实,比外地吃了大亏,有些同志应该争上去,象你和老王吧,完全能定上副主任医师,可我们县没给力争,结果拖到现在还是个普通的主治医,局里有心给你们争取相应的待遇也没法说话……” “可咱们提名单有用吗?”王院长接过去说:“只要县里说话还是有用的,考试是死的,实践才最有说服力嘛!” 洪海亮点点头表示理解和相信了,张局长才正式提出:“我看报多了也不好批,就报你们俩吧!一个外科副教授,一个……” “不行,”王院长赶忙打断了他:“我是在你局长领导下工作的,我要定医疗管理副教授,你起码也得跟我一样才对。” 洪海亮望着他俩问:“这次也包括行政领导干部?” “文件上倒没单列,”张院长马上回答道:“不过我考虑王局长过去干过赤脚医生——且在部队搞过多年医务管理工作,这几年到咱们县抓的大见成效,给个副教授衔也好工作。我说的对吧,洪大夫?” “呃……”洪海亮未置可否地答应着,似乎多年来第一次体验到“一言值千金”的滋味,也仿佛第一次感到面对当事人直接提出否定意见的艰难。他稍一停顿,便又转而问道:“那么老李怎么办?按水平、资历都不比我差……” “我看这样吧,”张局长显得很豁达的样子说:“把我换成李大夫,就定你们三个,不再变了!” “洪大夫不是这个意思?”王院长呵呵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打着圆场,或者也就是正等着用这种平衡来力保张局长,他沉吟了一下说:“我原来也这么考虑过,可听说这次县委考察干部,对他爱人有点什么说话……其实大可不必,人家虽没提拔还是评了年度医务先进工作者了嘛!洪大夫的意见我同意,就把李大夫算在内也好!” “我早就是这个意见!”张局长接着表态,掏出烟来分送给两个下级。 “那就这样定了吧?”王院长深深吸了一口烟说:“洪大夫,这是咱们的必保方案,等田县长回来你也汇报汇报,只要她签个字,不算打正式报告,别的事由我亲自出面去办。” 张局长好像看到火候已经到了,便站起来说:“老李放心吧!洪大夫会给田县长当好参谋的。这次田县长提起来当了咱们的主管领导,我比谁都高兴,问题是洪大夫以后要受些累了,我有什么难题找你可不能推辞啊!哈哈哈!” “这……哈哈哈!”越来越感到荣耀的洪海亮,仿佛果真眨眼之间就任了“县长卫生事务特别顾问”的要职,不再推脱’客套,但也没忘了提请对方注意事项:“我跟她说是我跟她说,可你们的正式呈报手续还得有。” “那当然!”张局长笑笑说:“不过正式途径虽然得走,管用的还是你!” 他俩笑着走了出去。洪海亮送到门外,仿佛还看见暗影中走远两个人不时回过头来招招手,并非礼贤下士,而是仰仗和重托。他也不自觉地向他俩挥了下手,心中充满着惬意和自信——可以比较保险地晋升为副教授固然是今生一大快事,能够替田晓霞这个副县长当一半家、主一半家更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殊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7章 院外一阵小汽车的突突声把洪海亮唤醒,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稀里胡涂仰在床上打了一个盹。 “还没睡?”晚归的田晓霞脸上带着歉意和略显不安的笑容。她急速抓过毛巾在水龙头冲了一下擦擦脸,才又返身进屋。 “干什么啦?这么晚?”田晓霞假装没听出丈夫问话的意味,反而有意凑到他跟前轻轻哈口气,便笑笑问道: “闻见了吧?我可真不适应。” “开‘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工作者会’还喝酒?” “这种事往后也难办,又有地区来的人……真是拿鸭子上架!” “今天能上架,明天就能唱《贵妃醉酒》了!” “别瞎比喻!——忘了那次你参加人家婚礼醉成什么样?连鞋都是我给脱的!” 洪海亮一抬身坐起来,假意张罗要下床的样子:“唔!这么说我是忘了给阁下脱鞋了!来来来……” “去去去!往后这种场合少不了,有你脱鞋的时候就是了!”田晓霞故意气他似地说着,一边打水洗脚,一边又想起来问道:“你们今儿个晚上吃的什么?” 洪海亮靠在床头,抓起一支烟来点着。 “往后别把这词儿挂在嘴上。”田晓霞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又麻利地从他手里抽出那支烟捻灭,道:“要睡觉了还抽!——医学上说抽烟有害,奇怪的是医生们自己比谁抽的都欢。” 田晓霞的美意并没有引起丈夫的反感,先前心里那点不高兴也己烟消云散。他记起来从星期六跳舞的那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好好亲热一次,此刻似乎正是机会,刚伸手摸摸她滑腻的后腰,忽又想起何不用这工夫把张玉(主管医疗卫生张局长)和王院长交办的事赶快说定也好更加一心一意,于是忍住心事先公后私,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田晓霞躺在那里听罢,隔了一袋烟工夫才问:“文件规定,自己感到水平不够的也可以过一段再参加考核,你是打算这次就试试?” “这话说的!咱们县我和老李(李清文)不参加,谁还敢报?” “报也好,起码能促进你看看书。” “县里要能出面说话,不是也能起作用么?” “考试是主要依据。只有极个别医术确实高明,卷子答的不怎么理想的,才能根据具体情况提出我们的意见。不过我想——这样的人(包括资深的中医师)一个县顶多一至二名。” “才两名?!” “这也是估计。可是我得告诉你,不能包括咱们家的!” “那为什么?” “还用问?谁叫你有我这么个老婆?”她往前动动身子,洪海亮就势把她搂过来,情不自禁地喘了口粗气。 “好吧,我认命了!——那么,他们三个的名单……” “不能签字,也不能盖章。” “算没这么回事?” “你想想这要是一旦传出去,全县其他那些主治医会怎么想?另外凡是行政主管也都跟着捞技术职称,那技术职称还有什么意义?象我现在主管好几样,还给不过来呢!可我精通哪行?” “唔……这也对。”洪海亮不得不表示同意。但又莞尔一笑问:“要是我考不上呢?” “活该。谁叫你仅仅满足于那一刀,不好好看书,连篇论文也懒得写!这么多年,你总不能说我没支持你吧?” “这我承认。” “承认就是进步。从明天开始……我都困了……” “可如今要抱佛脚了,反倒得伺候你了,做饭不说,还得一等等半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8章 眯住眼睛的田晓霞反而被丈夫的话逗笑了。象拍孩子一样在他面板似的光脊背上拍了一下:“别怕!在你准备考试的这一段,只要我不出差,家里事不用你分心!——不过有个事可得注意!” “又是什么?” “对我的工作提意见、出主意都欢迎,可不能代替我表态。” 从道理上说,洪海亮当然不能不承认田晓霞的这一提醒是必要的。但理智毕竟代替不了感情,洪海亮刚刚酝酿起的那种心情和欲望转瞬雪化冰消,不要说“县长卫生事务特别顾问”的位置毫无希望,甚至顿时感到自己变成了田晓霞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个觉儿还有什么睡头?他恭而敬之地把田晓霞往外一推,一轱辘爬起身,趿拉着鞋下了地。 田晓霞惊异地睁开眼睛,困惑地望着他。 “看什么?我这是接受领导教育,洗心革面,认真改造。” 他边说边抓起桌上那几本医学杂志,哗啦哗啦地乱翻起来。台灯亮着,书页响着,可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张局长、王院长的那个方案,虽然有些不妥,可自己毕竟是答应下来并且说了大话的,现在被田晓霞这么一驳回,明天怎么说话?!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脸往哪儿搁?!接着又教训我今后不许替你表态,我替你表个屁态?!这不分明是拿我当个无赖看待?!你一个“瓜菜代”一步登天怎么就会变得这么高明?!我一个主治医科主任、堂堂的“洪一刀”,又怎么会如此落威?!他心里这样叨叨咕咕,越想越来气,发狠似地点起刚才被田晓霞捻灭的那支烟,连抽了几口,还觉得不赶劲儿,便又抓起李清文拿来的那瓶没喝完的酒,拧开瓶盖,嘴对嘴地咕咚了两口。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 田晓霞被这咳嗽声震醒了,或许刚才就一直没有睡。她悄悄地披衣下地,倒了杯开水放到丈夫面前,又随手把酒瓶拿开。洪海亮对这一切都好像视而不见,根本没理茬。田晓霞又轻轻地把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等待着他的回心转意,等待着他的言归于好,甚至也等待着他伸出粗壮有力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但是,从来没在妻子面前挫伤过自尊心的洪海亮,却把肩膀蓦地一抖晃,挣脱了田晓霞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说:“你记住!等我考上了副主任医师,那就是正县级,还是比你大,你少教训我!” “海亮!难道我刚才说咱们……谁‘大’谁‘小’了吗?”田晓霞的嗓音发颤了,从背后惊骇地看着丈夫那纹丝不动的身影。 “海亮!……”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犟,请你睡觉去好了!我就不信,我洪海亮这辈子会落在你手底下!” “你说些什么?!” “你还让不让我看书了?!” 田晓霞没有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甚至也不能相信仅仅为刚才那几句话就会引出这样的结果。但她此刻不能再劝他什么了,已经夜深人静,一旦惊动四邻,影响会闹得更大。她忍不住委屈地一下哭了出来,赶忙扭头趴在床上,把脸压在了枕头之间的窄缝里。但也许又因为左思右想没找出自己那些话错在哪里,所以哭了不一会也就很快昏然入睡,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发现丈夫还象以前那样睡在自己的身边,心又一下热了,想想昨夜的赌气,甚至不象真有其事,倒象一场梦,一场毫无缘由地梦。她轻手慑脚地做好早饭,把两个孩子叫起来时也告诉他们别吵醒爸爸。他俩吃完走后,她回头发现丈夫的衬衣、手绢又都该换了,拿出了干净的放在床边,又替他擦了擦皮鞋油,就在这时洪海亮才打了个哈欠,但看了看手表,还不想起来。田晓霞知道他的牛性子还没有过去,怕说了什么再惹他不痛快,就自顾匆匆吃了几口饭,临出门时还往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眼睛是否留有什么痕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19章 洪海亮故意不说话,甚至也故意不去换田晓霞给他拿出来的干净衬衣。这也许不单纯是为了使性儿,而是想要争一口气,省得叫人看偏了。此后的一周里,他也的确发扬着苦行僧般的精神,摒充杂念,专心准备,仿佛单等一举考取副主任医师再回头跟老婆决一雌雄。但是尽管压力可以变成动力,被长时间荒疏的基础理论和多年来满足于“洪一刀”的应付门面而不甚注意对外科学新成果的学习研究,也使他渐渐感到临阵磨枪的吃力和四顾茫然了。然而硬着头皮在不祥的预感下勉强答完省里发下的试卷,当田晓霞关切地问他时,却又既不想照直说出,又不能掉下架儿来求她什么。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又是多么盼望着她在这个关键时刻能施加一点什么影响,暗暗助他一臂之力啊,他相信那是管用的,甚至完全可以作到神不知鬼不觉。可当他不肯给她什么好脸儿之后,她竟也不再多问,完全采取了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更叫洪海亮气得牙根疼却又不便公之于众。当然此时也已不仅暗暗恨着田晓霞,还越来越悔恨自己的冒然应试了。如果当初不是那样自负,不把话说绝,找个什么理由不去参加这个考试,就既不会有名落孙山的耻辱,事后还可能通过什么体面的手续拿到那个副教授的职称,那岂不更好?!再退一步说,如果晓霞还是原来的那个晓霞,那么就是考核没通过也有话说,没根儿没门儿嘛,技术再高也不顶事,那就不但不是什么耻辱,反而证明决无仰人鼻息的正直,职称上一时吃点亏,人格上却增加了光彩,这也是可以聊以自慰甚至深感自豪的。可现在呢?老婆当了副县长,恰恰主管此事,还能说没有得力之人吗?!在这种有利条件下反而没被通过,除了证明她的副县长当得“大公无私”,和自己常识低下之外,不更通过强烈的反差把自己比得狗屁不是?!就这样他郁郁不乐,心神恍惚地熬过了半个月,终于传来了那个意料中的结果:李清文被批准为“中西医结合”方面的内科副主任医师,王院长也成为了“医疗管理”的副教授,而洪海亮和全县其余近十名应考的主治医师却一律未被通过! 应该说对这个不光彩的结果洪海亮是早有准备的。但早有归早有,心里又未必不存在着某些侥幸和幻想。如今一当公布,其他那些落榜者也许红红脸一笑了之,而对于有着种种优越感的洪一刀来说,则仍然不啻是向他头上狠狠击来的一闷棍!这强烈的刺激,难以忍受的屈辱,也许又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来自由于老婆升迁所形成的对比,她上去了,我他妈反倒下来了,叫我怎么见人?!她会怎么想?!外人又会怎么评论?!殊不知,以我的学识,资历和多年的临床经验却没能被通过,这根源首先就在于由田晓霞地位的变化对自己所构成的巨大而无形的压力!说一千,道一万,如果没有她的出人头地,又何至于会有自己的丢人现眼?! 李清文走进他的诊室来,默默地看了看他灰暗的脸色,便关切地问道:“你病了吗?” “没有。”洪海亮生硬地回答。 “考试无常,这次没有弄好,来年还有机会。别太往心里去。” 洪海亮似乎理解朋友的好心。但他并没有把脸转过来,仍然定定地盯着墙角,愤然而又自嘲似地一笑:“我这才叫喝口凉水也塞牙!--活该丢人现眼,活该叫人抓话把儿!” “你这是想哪儿去了?咱们搞专业的人可不能有这种世俗观点!” “哼哼!我现在的专业是给老婆孩子当服务员!” “你这可叫强词夺理。要说家务负担,我从结婚到现在都比你重多了!” “所以你才早有锻炼!” “你为什么就不应该锻炼?我看你就是以前过得太舒服了,反而消磨了斗志!--好,今天没时间跟你多说,说你也听不进去,等过两天找个机会,我和如冰,再加上晓霞,好好收拾你!” “早都有皮没毛了,还收拾个啥?!” “贫嘴,你等着吧!” 李清文一反往常的和顺,朝他瞪了瞪眼睛,才又忙自己的去了。 不过朋友总是朋友,李清文对他再发脾气,或者洪海亮对他再胡搅蛮缠,他或他也都不会因此反目成仇。 当然随后接踵而来的王院长,那态度和语气的分寸,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了。 “洪大夫,不用我来安慰你了吧?” “不用!这有什么?”洪海亮也故意显得轻松些。“胜败乃兵家常事……” “就是嘛,其实依你的水平而论,是完全够格的……” “王院长,这话就别说了!” “好,咱们不说这些了!不过,你这次暂时没通过也有好处,证明田县长坚持原则,办事公道,不徇私情。要想得开一些,回到家可不准对田县长说什么不对头的话啊……” 好像忽地从脚下升起一片大火,烧灼得洪海亮无地自容。不,他此刻难过的还不仅仅是为自己的落榜而羞愧,更为田晓霞拿自己当了垫脚石去赚取好名声而恼恨!然而他又毕竟是她的丈夫--,尽管受到如此捉弄,却又一时难以启齿,所以他只能低下头来,缄默不语,让那位谆谆告诫自己的领导人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高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洪海亮闷坐在诊室里,下了班也不想马上回家。街上还大亮着,如果有人问起那事又该怎么说些什么?两个孩子知道了又会怎样看待他这个无能的爸爸?当然这消息田晓霞也会早已得知了,按照常规她甚至还可能安慰你几句,可是那又有个屁用?!这回倒是你大名鼎鼎的“洪一刀”成了人家副县长大人的“瓜菜代”!生活啊,你简直是个永远难以猜破和把握的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0章 且说洪海亮所在的县医院接受了一特殊病例。大脚婆娘是广西壮族自治州漓江附近尖顶岭村人,这儿山高地少,交通不便。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很平安。大脚婆娘丈夫是个在某福利厂停产后在附近学校又找了份临时工的瞎眼叔,他们又收养了当地失去父母的一双聪明又健康的儿女。女儿小英就是林少平所在当地某中学所教授的身患血癌而夭逝的女生田晓英的妹妹,她所就读的学校是尖顶乡漓江上游的红杏坪小学。2003年6月,9岁的小英连续三年考了双百分,此前还代表学校参加全乡竞赛拿了一等奖,是校领导和老师眼中的“香饽饽”。6月22日,女儿屁颠屁颠地跑回家,抱住她的脖子说:“妈妈,明天我们学校要开散学典礼,我要上台领奖,还要发言,您一定要去参加。”这样的喜事当然要去,当母亲的她便笑着答应了。23日,几百名学生整整齐齐地坐在操场上,大脚婆娘、瞎眼叔和儿子林少平站在操场外围,远远地注视着。校长先是表彰了一批品学兼优的学生,然后请田小英当代表上台发言。田小英扎着两条小辫,圆脸红扑扑的,她挺着脸膛,两条小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三步两步就登上了主席台。她大大方方地站在麦克风前,向台下鞠了一躬,说:“谢谢各位老师和同学的帮助,我要继续努力,考上大学,回报我的家乡和所关爱我的人。”伴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校长亲手给小英戴上大红花,颁发奖状。女儿接过奖状先是放在胸前,而后举过头顶,向远处的家人骄傲地炫耀…… 回家后,小英一边哼着歌,一边找来订书机,在堂屋的土墙上选了个最佳位置,跳上椅子,把奖状订了上去。她还跳上跳下,看有没有把奖状订歪。奖状订好后,小英摘下胸前的大红花挂在奖状的最上方,她得意地左瞅右瞄,神气得不得了。马上要上一年级的小弟石蛋看不惯姐姐的“张狂样”,跑过来说:“姐,你没什么了不起,我上学也能拿奖状。”小英眼一瞪:“不许吹牛,咱们比试比试。我得的奖状贴这面墙,你得的奖状贴那面墙,看谁的多。”弟弟说:“好!”两人伸出小指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看着这新收养的一双儿女在学习上这样较劲,大脚婆娘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平日,瞎眼叔家的生活也就是粗茶淡饭。三间年久失修的瓦屋,几亩薄地,一头猪、两头山羊和几只鸡,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瞎眼叔和儿子少平每月只有几十元工资,学校还经常拖欠,他为此一直很烦恼。今天女儿获奖给他刺激很大,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孩子肯定能上大学,可家里连温饱未解决,哪儿来的学费?他和大脚婆娘、儿子少平商量,想借钱辆手扶拖拉机,儿子教学之余跑跑运输,好攒些钱。大脚婆娘认为少平教学任务重,既要教书,又要种田,还要开拖拉机,一心哪能三用?就表示反对。可瞎眼叔有些大男子主义,不声不响地借了6000元钱,把车买回来了。大脚婆娘再说什么也无益,埋怨一番后只得算了。、 买车后,林少平小心翼翼,每月能赚几百元钱,每次收回的帐,他总是分文不少地交给父母,做母亲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春节前,他们还了些债。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年饭,还放了一万响的鞭炮。 那是大脚婆娘他们记忆中最快乐的春节,谁也没想到,灾难就在这时悄悄降临…… 2004年正月初一,他们一家开着拖拉机给各家亲戚拜年,一直玩到初五才回。回来时,车上还坐着大脚婆娘姐姐一家和弟弟一家,他们都是到大脚婆娘家去回拜的。他们一行12人在车上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几个孩子也在车上比赛唱儿歌,每个人都很高兴。 当拖拉机行驶到一个长长的急转弯下坡处时,大家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扶杆,拖拉机突突突地向坡下冲去,不知怎的,速度越来越快,大脚婆娘见势头不对,大喊:“少平,开慢一点!开慢一点!”却听瞎眼叔和林少平几乎同时慌慌张张地惊叫起来:“不好,刹车失灵了,天啊……”话音未落,拖拉机骨碌碌地打着滚儿,一头翻下四十多米深的大山沟。车上的人像扔积木似的满山坡都是,个个动弹不得,不少人身上脸上都是血,大脚婆娘迷迷糊糊地看着一个个亲人在血泊中挣扎,却无能为力。过路的人大喊救命,拦车救人,几辆中巴车开过来了,司机停下车,将他们火速地抬上车,不一会儿,大脚婆娘就昏迷过去了。 醒来时,大脚婆娘已躺在县城医院的急救病房里。她一声接一声喊着孩子的名字:“少平、小英、石蛋……我的儿啊,你们在哪里呀?”瞎眼叔拄着杖一脸沉痛地走过来,低声说:“老婆,我这回闯下大祸了,石蛋到现在还昏迷着,已破了相;小英的腰椎可能摔断了,大小便失禁,医生正在抢救……我千错万错,就是没听你的话,要是不买车,也就没这场灾难啊,我这个瞎子怎么这么混蛋哦!”瞎眼叔蹲在她身旁,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痛不欲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1章 看着丈夫痛不欲生的样子,大脚婆娘什么也没说,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她说:“老公,你把我背到各个病床前看一看。”在儿子帮助下,瞎眼叔把大脚婆娘背在身上,挨个儿看。全身打满绷带的小英子躺在床上,见爸爸驮着妈妈进来了,很虚弱地喊了一声“妈妈”。大脚婆娘在女儿身上轻轻摩挲着,小英看着她,问道:“我怎么一点也动不了,我会不会死啊?”做母亲的心像被人猛揪了一把,本能地伸手捂住女儿的嘴:“不许胡说,你想把娘吓死呀。医生说你的伤不重,休息一个月就好了。”小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说:“真的,太好了。”她见爸爸像个罪人一样站着,就说:“爸爸,您不要太难过。我不想考什么大学了,求您不要和哥再开车了……” 瞎眼叔说了声“好”,一点头,泪水就落到了地上。接下来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医药费。买拖拉机的钱还没还清,一些亲友都是庄稼户,没有多少富余钱,原来还可找娘家借点钱,可娘家人都受伤了,也在焦头烂额地到处借钱。医院见钱没到位,拒绝给小英子做手术。这时,家乡一个土郎中找到医院,拍着胸脯说能治好小英的伤,瞎眼叔动了心,不顾老婆的反对,请人将小英子背回家了。当时,大家都不懂起码的医学常识,一个腰椎重伤的病人,只能平躺,怎能让人背着走呢?结果一路颠簸让小英子的腰椎雪上加霜,人为地造成了第二次损伤。这种愚昧和无知让少平他们至今耿耿于怀,若不是这么折腾,大脚婆娘想,女儿绝不会终身残疾…… 土郎中每天给小英子敷草药,拔火罐,忙得不亦乐乎,可小英子的伤情还是为见好。约二十天后,小英子肚子里“长”出一个大包,胀痛难忍,土郎中说这是“气”,过些时就好了。没想到这“气”无休无止地折磨着小英子,腹部也越来越大,她声嘶力竭地喊:“爸爸妈妈,我疼啊,疼死了,救救我啊!”大脚婆娘见势不妙,便果断地将土郎中打发走了,请人将小英子重新送到县医院,没想到这“气”竟是一大泡尿,医生帮小英子排出后,小英子的“包”消了,肚子也不疼了,可尾椎已烂了一个大洞,看得见骨头,还长了褥疮。院长责备地说:“你们是怎样照看孩子的,咋成了这个样子?”大脚婆娘说:“没办法啊,实在是没钱住院啊。”院长叹口气:“眼下,病人迫在眉睫的事就是做手术,我们先用药棉给她清淤,你们赶紧回家筹钱去,要想救孩子,砸锅卖铁也得干。”她看着病床上的女儿说:“你不用担心,妈妈就是割了身上的肉也要救你。”她拄着拐棍,凭着往日结下的一些人缘,挨家挨户地借来了3000元,这才凑齐了小英子的首期手术费用。 医生给小英子注射了麻药后,从她身上取下一小块骨头,植在腰椎断裂处,希望起到搭桥的作用,如果手术成功,小英子站起来的希望就很大。 手术室门口,做母亲的坐立不安,不停地起身踱步。手术进行到一半时,护士突然打开门,急迫地大家说:“病人出血太多,我们的血浆也用完了,你们赶紧随我去验血,合适的马上给病人输。”一听女儿情况紧急,他们家人的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地跟着护士往化验室跑。结果,大脚婆娘的血型符合。她慌慌地伸出手臂,说发:“护士大姐,快,抽我的,救女儿的命要紧。”护士也顾不得那么多,麻利地将粗大的针头扎入了她瘦瘦的手臂。“啊呀--”,当针头刺破皮肤的那一瞬间,从小就晕血的她一阵战栗,本能地喊出了声。护士叮嘱她:“你感觉心慌得厉害的时候就说一声,我马上停下来。”她说:“没事儿,你抽吧。”她咬紧牙关,闭着眼,心里默默地祷告:“小英子,不要怕,没事的,再忍一会儿,妈妈的血来了……” 就这样,她这个伤残母亲,伸着手臂让300毫升鲜血流进了女儿的血管! 一个星期后,小英子需要做第二次手术,这回,医院血库充足,但她没钱了。她见上次抽血后身体没什么大的反应,又要抽自己的血。瞎眼叔不同意,医生也不同意,主刀的院长不但不同意,还训了她一顿:“这是闹着玩的?这是血,不是自来水。出了问题谁负责?”她说:“没事儿,院长,我可以给你写保证书,出了问题与医院没有任何关系。”院长没理她,自顾自地翻阅文件,她继续央求着,他不耐烦地说:“我很忙,你怎么这么哆嗦?你还是出去借吧。”院长又埋头看他的文件。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扑通”一声跪在院长面前,泪流满面地哀求他:“院长,您答应我吧,求您了。”他张口结舌:“你,这,哎,起来,起来,这是干嘛?”院长赶紧过来拉她。她说:“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院长只得妥协:“唉,碰上你这种不要命的人,真没办法。”他撕了一张信纸给她,又递过来一枝笔,她一边揩着泪水,一边笑着写了下面这张保证书: “我为了救我女儿,现自愿献血,如我发生意外,医院不负任何责任。特此证明。”落款是:“患者的母亲--花腊梅。” 大脚婆娘把这个跪来的“尚方宝剑”交给了医生,医生读了一遍保证书,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特地跑到院长那里去了,医生回来就问她:“你到底想好了没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好好想想。”她坚定地点点头,说:“想好了!” 这次抽血是瞒着丈夫去的。与小英子同房的一位女病友很同情她,执意陪她去壮胆。当200毫升鲜血涨满了血浆袋时,女病友眼泪汪汪地买来一只乌鸡炖了当归、参茸汤送给她,说:“大姐,我本想塞点钱给你,让你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但你肯定不收,只好直接给你买点补品,你一定要喝啊。” 大脚婆娘谢过了这位病友,但她后来还是将这罐参茸汤一匙一匙喂给女儿喝了。她是母亲,她知道,女儿比她更需要营养! 病友心疼地问她:“大姐,你可知道,一个星期内献出500毫升血有什么后果?”她很快知道了答案。献血的当晚,她感觉头重脚轻,脚像踩着棉花似的,老想往一边倒。这时女儿的衣服又脏了,大脚婆娘给女儿换了一套,起身到卫生间去洗。洗着洗着,突然一阵晕眩,竟一下子倒在水池旁,脑袋磕在池沿上,撞了一道血口子——她模模糊糊地觉得有血糊住了眼睛,随后就晕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上卫生间的人发现。瞎眼叔闻讯和儿子一道赶来,掐住她的人中,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苏醒。那位送她参茸汤的女病友再也忍不住,将她第二次抽血的经过全说了。瞎眼叔一把抱起老婆,放到医院的长条凳上躺下后,泪水又一次潸然而下。他握住她的手:“腊梅,我没用,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一大圈人,我他妈罪孽深重啊!”瞎眼叔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打自己耳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2章 大脚婆娘对瞎眼叔说:“老公啊,我总感觉上气不接下气,肚子也饿得很厉害,可又吃不进东西。”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后事,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说:“孩子他爹,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要好好待咱们的女儿。” 瞎眼叔惊愕地睁大无神的白眼珠,摇着老婆的肩说:“胡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他抱起她的头,让她靠在他怀里病友们知趣地离开了,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们这对贫贱的夫妻相依相偎着…… 小英子在医院住了约一个月后,医院基本治好了她的褥疮。而且她腿脚以下的部位都有知觉了,这给做母亲的她很大信心,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站起来!医生说:“我们县城医院的条件有限,要想有更好的康复效果,最好到省会伤骨专科去看看。”实际上,当时的情况是,不走也得走,她已经没有一分钱了。他们默默地收拾着行李。小英子轻轻地问道:“妈,我们是转院吗?”做母亲的她一时无言以对。转院,往哪儿转?钱呢?她心里酸酸的,说:“小英子,咱们先回家休养一段时间,等你伤口愈合了,我们再到大医院去。”“哦。”小英子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做母亲的她背过身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砸在地上。她觉得自己好无能,竟然救不了自己的女儿。这样想着,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看女儿那一双似乎能说话的眼睛。 就要回家了,从乡下老家请来的担架在外面等着。小英子躺在床上,大脚婆娘推着她往外走。迎面过来了一个中年医生,他看了看小英子略显苍白的脸,对大脚婆娘说:“病人太瘦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要是给她输点血,对她恢复元气会大有好处。”大脚婆娘立马动了心,当机立断,找个理由支走了丈夫,在近一个月内第三次挽起了袖管,又是200毫升……那位送行的女病友近乎气愤地对她说:“像这样抽下去,你迟早要死在女儿手里。如果你死了,谁来照料女儿?”做母亲的她淡淡地说:“只要女儿好了,我就是死也是高兴的。” 带着小英子回家后,大脚婆娘每晚陪着她睡。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小英子一直没生褥疮,人也长胖了不少,情绪也乐观很多,做母亲的心多少安稳了些。没想到这时,麻烦又来了。 一天,小儿子石蛋从学校回来,高兴地带回一张奖状。原来,小家伙期中考试也得了双百分,他三蹦两跳地跑到英子姐姐床前,骄傲地说:“姐,我也得了奖状,嘿嘿,你比不过我了,你不能上学,再也不能拿奖状啦。”正在洗衣服的大脚婆娘听到这句话,感到大事不妙,便飞跑过来,将小儿子揪了出去。果然,小英子哭得地动山摇:“你们谁都别管我,让我死吧……”大脚婆娘气得打了小儿子一巴掌,这下好,堂屋里小儿子哭,卧室里女儿哭,家里吵翻了天。 这件事给做母亲的她很大的震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决定送小英子重返学堂,上四年级。出乎她意料的是,瞎眼叔不同意。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英子如果在课堂上大小便失禁,人家还怎么上课?每天风雨无阻地接送她,哪个有这闲工夫?”这时,一旁因那场车祸而跛足的婆婆插嘴说:“残废女伢读书有什么用?”大脚婆娘一听这话就来了气,她认准一个理:“小英子本就是个重残女伢,如果再不读点书,将来怎么过日子?”跛足婆婆赌气地说:“除非你天天接送她。”大脚婆娘也犟起来:“接送就接送!” 从家里到学校有7里路,大脚婆娘每天清早就起床为小英子准备早餐,然后把她驮到学校去。从此,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三伏天气,做母亲的她都背着小女儿走在这条路上。那学期,小英子又拿了双百分,又拿了大大的奖状,惟一遗憾的是,这次她无法亲手贴在墙上,是大脚婆娘代劳的。 姐弟俩的奖状一点点地覆盖着家里两面土墙。可小英子的奖越多,做母亲的心越疼,一个念头又滋生了:小女儿天生是个读书的苗子,我一定要让她站起来,圆她的大学梦! 左思右想,大脚婆娘和瞎眼叔就是想不出赚钱的好办法。要在很短的时间里赚大笔的钱,对于文化不高、又没什么特殊技能的庄稼人来说,谈何容易!惟一的办法只能是:求助! 大脚婆娘开始在有关部门之间来回穿梭,见人就把她家的遭遇说一遍,希望求得一笔钱,好送小英子到大医院去看病。可迎接她的都是“闭门羹”,理由只有一个:这样的家庭太多了。 那天,大脚婆娘又一次来到乡政府,人家一看她来了,就说所有领导都下了乡。其实,她刚才明明看到好几个乡领导站在楼上的走廊里说话,这会儿突然都消失了。她想上楼,刚走了半层楼梯,就被撵上来的工作人员扯住了,说楼上不准闲杂人员进去。这时,楼上有人问怎么回事儿,一名工作人员跑上楼,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他说:“又是那个尖顶岭四组的难缠女人来了……”楼上接着没了声音。那名工作人员下楼后,强行把大脚婆娘往下推,说主要领导都下乡去了,叫大脚婆娘回去,不要再来了。大脚婆娘说:“我就在这里等着领导回来。”工作人员说:“你要等就到外面去等,别在这里影响我们办公。” 大脚婆娘下楼,便坐在花坛的水泥台面上等。 那天是6月29日,太阳把身边的花草都烤焉了,她身上更是烤得冒油。慢慢地,她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眼皮也有些睁不开,似乎要中署了。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朝楼上望去,还是没任何人出来。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感动领导的,就掐住自己的人中,对自己说:“再忍忍吧……”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阵滚雷过后,下起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她一阵哆嗦,打了个寒战。想起这两年的悲苦,想起还躺在病床上的女儿和穷困潦倒的家,她的眼泪伴着雨水往下淌,分不清哪是泪,哪是雨。雷声一个接一个地炸响,她还是坐在那儿不动。一名工作人员走出屋子冲她喊道:“喂,尖顶岭的,打雷了,不要坐到大树底下,危险!”大脚婆娘一时性起,几步跨到大院中央,面对办公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这一跪,她就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一样。她低着头想她的伤心家事,泪水也像雨水一样滴下来。慢慢地,她感觉有许多人从各个屋子里探出头来,看着她。看就看吧,她打定主意,领导不过来,她就不起来。就这样,她想想小女儿英子,再想想领导,一直跪着。大脚婆娘犟,领导也犟,大脚婆娘最终没能犟过领导,4小时后,大脚婆娘膝盖麻木了,神智也恍惚了,又饿又累,便一头栽倒在大院的雨水中,晕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3章 乡领导没想到“满脚都是稀泥巴”--这个“难缠的女人”这么“难缠”,只好答复:“我们研究研究,再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你回家等信儿吧。”大脚婆娘听了这句话,像捧了圣旨似的,听话地回去了。可她左等右等,一天、两天过去了;一周、两周过去了;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所等的“信儿”却总也不来。大脚婆娘只好去打听,领导说:“我们反映上去了,可上级没批下来,你叫我们怎么办?”他怕大脚婆娘不相信,还特地拿出一份材料给她看,确实是有关她家困难的申请。一位领导私下告诉她:“乡政府是最底层的政府部门,也有很多难处。你不如到县里、市里去试试。”在县里,一天,大脚婆娘在一个部门被赶了出来。擦了擦泪,她想起女儿小英子渴盼的眼神,便鼓起勇气闯进了第二个部门,这回她骗过了接待员,溜进一位领导的办公室。她皱着眉头问大脚婆娘有什么事。大脚婆娘说了自家的遭遇和求援的愿望。女领导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冲她大吼道:“就是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人,一天到晚到处窜。你没事在家多喂几头猪,多种几担粮食不就解决困难了吗,到处跑什么跑?就你们泥腿子(农民)事多!”女领导气呼呼地出了办公室,将门卫叫来,臭骂了一顿。门卫连拉带拽地将大脚婆娘拖出了门……大脚婆娘还要往里闯,门卫冲她作揖说:“大姐,你行行好,你再要进去,俺就下岗了。” 大脚婆娘跑遍了县城各大机关,没有得到一分钱救济。瞎眼叔劝她,婆婆劝她,女儿也认命了,叫她不要再去受冤枉气了。大脚婆娘呼地站起来说:“不行,俺还要去上访!” 这次,大脚婆娘又闯进了县民政局,这也是她来了无数次的地方。一位领导很客气地给她倒了杯茶水说:“对你家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你这个父母双全的家庭不属我们救助的范畴。我们救助的一般是孤儿、孤老。”领导翻出一些文件指给她看。 领导客气得让大脚婆娘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她头重脚轻地回家倒在床上,却反复想起那位民政局领导说的话,她不停地念着:“父母双全,孤儿、孤儿,父母双全……”一个可怕的想法顿时像毛毛虫一样爬满了她的脑子…… 大脚婆娘似乎不是冲动,这个想法她已经思考了十多天。一天晚上,她服侍女儿小英子睡熟后,又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晾了。她还给女儿写了一封信,然后将身上仅有的200多元钱拿出来放在桌上。女儿小英子熟睡的样子,看上去多么健康啊,做母亲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又到儿子石蛋房里。小家伙睡得正香,还蹬了被子,四仰八叉的,她帮他掖好被角,也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大脚婆娘一个人在堂屋里呆呆地坐到半夜,才起身去房间推醒了丈夫。她直直地问他:“你爱咱们的女儿小英子吗?”瞎眼叔糊涂了,无神的眼睛望着她没说话。她又重复了一遍后,他才回答道:“爱,这还用问吗?今晚说话怪怪的,你怎么啦?” 大脚婆娘把民政局领导的话重复了一遍,说:“现在只有一种方式可以救女儿小英子,就看你的表现了。”说着,她从背后拿出一瓶剧毒农药1605,拔开瓶塞,房里立马有了刺鼻的味道。大脚婆娘说“老公,按我们眼下的条件,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为女儿小英子治病。只有我们死了,小英子才符合被救助的条件。……你听着,如果你真爱孩子,就陪俺一起喝……” 瞎眼叔的瞌睡彻底吓醒了,张大嘴望着她,连喘气都不会了,仿佛她不是那个与他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妻子。他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呲牙咧嘴的,突然弹簧一样跳起来,冷不丁地一伸手,想抢下她手中的农药瓶。她早有防备,他扑了个空。瞎眼叔双手乱摇着,激动得有些结结巴巴,说:“老婆,这个,你……为了救小英子,你已经想得走火入魔,你不要做这样的傻事!” 大脚婆娘看了他一眼说:“我先走一步了,我在那边等你……”话音一落,她一仰脖,将农药咕咚咕咚往嘴里倒,瞎眼叔猛一巴掌打掉农药瓶,赶紧抱着她冲到屋外,大声喊道:“救命啊,有人喝农药了。救命呀……”一些乡亲急急地冲到她家,将她抬到乡卫生院,这时,大脚婆娘肚子里像有千把刀在剐肉,已快昏迷了。蒙胧中,听到瞎眼叔焦急地将卫生院的大门擂得震天响:“医生,快起来救人啊,再晚就没命了。快起来啊……”后面的大脚婆娘都不知情了,她彻底地昏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4章 也许大脚婆娘命不该绝,医生给她进行了好几轮洗胃,她又活了过来。病床上,她不停地埋怨医生:“你们不该救我,你们救活了我,俺女儿就没救了……”医生没理她,她长叹了口气:“俺想死怎么都这么难啊!” 天刚蒙蒙亮,儿子石蛋来了,小英子也被人背到了大脚婆娘身边,一双儿女在她床边“妈妈妈妈”地叫着,哭得涕泪直流。小英子说:“您真傻,您要死了,第一个不活的就是我。”小女儿扑在大脚婆娘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这时,大脚婆娘感觉这种自杀的方式确实不太妥当。但她这次舍生救女的“壮举”却在乡亲们中间产生了强烈反响。有人说,这个女人不简单;有人说,她大脑受了刺激;也有人说直截了当地说,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由于手上资金有限,医院住不起,大脚婆娘就改变策略,到处打听民间偏方,不管路途有多远,她都去找。2005年6月,她得知云南西双版纳有个很有名的骨科医生,对治疗截瘫有奇效。她动了心思,决定上门去请。从家到“神医”那里大约80公里,如果搭车去,不回需要数百元花销。大脚婆娘决定走着去。安顿好女儿后,她带了些干粮,只身步行前往。一大早,她就冒着纷飞细雨出发了,独自在崇山峻岭中行走,常常一走10多里都荒无人烟,遇到岔道口,想打听往哪儿走都没法,她只好一直往西南走。那天,她还是走错了道,一下岔了10公里,只好原路返回。好多次支持不住了,她就想想可怜的女儿,双脚就有了劲头。她一脚一脚地丈量,等她筋疲力尽找到那个小镇时,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早已播完了…… 大脚婆娘坐在“神医”面前,双腿已经麻木了。她顾不得那么多,急迫地向“神医”讲述着小女儿的病情。可她还没介绍完,“神医”就示意她不要往下说。原来,“神医”只是对治疗高血脂有奇效,并不会治疗截瘫。她眼前一黑,伤心的泪水禁不住潸然而下。 大脚婆娘在小镇上住了一晚后,第二天提着肿胀的双腿踏上了回家的路。她机械地往前挪着步。天黑时,离家还有20多公里。这时,一些幸福的家庭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喝茶聊天,而她却一个人打着手电走在大山里。一些新亡人的坟头不时在她眼前晃荡,花圈上的长带随风飘摇,像鬼在招手。好几次,她都吓得倒在地上,腿上软软的,每到这时,她就想起女儿小英子,想起小英子还在等她回去,就咬着牙站起来。一路上她跌跌撞撞,总算回到了家。这时,天已大亮了。 大脚婆娘用最后一丝力气敲响了门,丈夫打开门后,她一点力气都没有,软软地倒在他怀里。他将老婆抱到床上,却怎么也脱不了她的鞋。那是她亲手纳的布鞋,鞋帮已破,有血迹从里面渗了出来,一双脚板已血肉模糊,无法与鞋子分开。瞎眼叔哭了,他摸索着拿来剪子,一点点地铰碎布鞋,终于将她的双脚剥了出来。 那些年,大脚婆娘记不清找了多少医生,不知道翻了多少座山,跋涉而过了多少条溪流……总之,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2007年春,已有14岁的小英子身体又出现了新情况。3年来,她的腰椎一直无法挺立,加上没有活动,竟长成了驼背,隆起了一个大罗锅,而且,身体急剧肥胖。做母亲的她心急如焚,这都是没钱闹的,要发展下去,天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儿?为此,大脚婆娘上访求助的心重新急迫起来。可老天爷就不让她有个消停的时候。那个黄昏,天渐渐黑了,还不见小儿子石蛋回来,她出门想看个究竟时,碰见林少平回来了。林少平满头大汗,说:“婶娘,石蛋的手摔断了,不敢回来。”大脚婆娘疯了似的挥舞着手电筒,一道道田埂地搜寻,喊叫。终于,她在一块高高的田埂下发现了抱着膀子的小儿子,他一身泥水,瑟瑟发抖…… “俺可怜的儿啊!”大脚婆娘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便失声痛哭起来:“小女儿瘫了,石蛋儿又摔断了手,这日子咋过呀……” 大脚婆娘背着小儿子,一路哭着到了医院。那是怎样的一段路啊,她边走边哭,泪水把胸前都打湿了,她也顾不上擦。 家里的床上一下躺着两个遭难的孩子,大脚婆娘忙完这个又得忙那个,几乎绝望了。她一跺脚,再次闯进了县民政局,正好在大厅里碰见了局长。大厅当时有很多青年男女正在排队办理结婚证。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直直地跪在局长面前,口不择言:“局长,救救俺家的孩子吧,俺们实在顶不住了。政策是死的,可人是活的,难道硬要等人死光了你们才去?请派人到俺家去看看吧……”她弯下腰,在光洁照人的地面上“咚咚咚”地朝局长磕了三个响头……局长愣了,大厅所有的人都愣了,现场安静得怕人。 局长很快回过神,和颜悦色地将大脚婆娘拉起来,请她“有话好好说”,并领她到他的办公室。看着这位慈祥长者,她满腹苦水终于有了倾倒的机会。她慢慢地从开头讲起,局长认真地听着,偶尔拿笔在纸上记下一点什么。一个小时过去,她讲完了,发现局长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局长说:“真想不到你遭了这么多罪,看来,我们工作确实有疏忽的地方,请多原谅。”局长留下了大脚婆娘的求援信,说:“我会将你家的情况反映给市民政局,你先回去等信,我尽快派人去你家看看。” 大脚婆娘千恩万谢地出了民政局大楼。2007年5月的一天,那是个荷花飘香的晴朗的上午。大脚婆娘正在家里剁猪草,村里一个小孩跑来报信:“婶婶,外面来了两辆小轿车,有很多人来了……”“呀,真的来了!”她丢下刀迎出门,桂南壮族自治州、漓江县、双峰乡三级民政的联合调查组已来到了瞎眼叔家门前。 调查组详细了解了小英子的病情和有关情况后,悄悄走了。一个星期后,由县医院护士医生、双峰小学全校师生及当地民政治局捐助的17000元现金做梦似的送到了大脚婆娘手上,来人请她点一下时,她的手像得了羊角疯一样颤抖,170张百元大钞,她一连点了三遍,三遍的金额都不同…… 她抓着这沓钱,像疯子一样跑到小英子床前,抓着她的手说:“小英子,你有救了,你可以站起来了,你可以上大学了……快,乖女儿,这是17000块钱,你点点,点点……” 小英子一张张地数完钱,便高兴地流着泪说:“妈妈,是17000块。我真的有救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5章 没想到这笔钱引来了大串大串的讨债人,瞎眼叔执意要拿出一部分还债。大脚婆娘与他大吵一场,说:“这是政府与好心人捐给女儿治病的,一分钱都不能动,谁要动这笔钱,除非我死了。”大脚婆娘给每个债主作揖,说:“你们打我骂我都行,但我现在不能还钱,这钱是给女儿看病的……” 大部分债主都表示理解,只有极个别人缠上了瞎眼叔,知道他儿子少平是教书人,父子俩好面子。果然,一天晚上,瞎眼叔趁大脚婆娘不备,偷偷拿出5000元还了债。等到她发现,已经晚了。 吵闹打架都没用,大脚婆娘只能将剩下的钱藏得紧紧的,抓紧时间找医院。她问了很多人,都说最好的医院肯定在省城。于是她决定带小女儿去省城治病。 但家里人的意见却惊人地一致:放弃治疗,用这笔钱维持小女儿的生命。一位亲友说:“小英子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你应该将重点放在小儿子身上,只有小儿子出息了,将来才好帮姐姐。谁轻谁重,你可要想好。” 想什么想,不想了。大脚婆娘决定不辞而别。 大脚婆娘与小英子一番“密谋”。2008年3月28日清晨,趁婆婆和丈夫都还在睡梦中时,大脚婆娘带上12000元钱和一些日用品,偷偷地走了。从此,大脚婆娘这个身高只有1、47米、体重只有45公斤的妈妈背着65公斤重的小英子,踏上了漫长的求医路。 大脚婆娘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一离家,她们就一直没再回家…… 第二天清晨到达省城新华路长途汽车站时,大脚婆娘才发现,念叨了千百次的省会协和医院居然就在车站隔壁。做母亲的她将小英子背到医院,经过一系列拍片观察后,医生说:“病人时间拖太久了,很多部位已定了型,即使做手术,站起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我们愿意一试。当然,至少需要5万元左右……” “5万?”大脚婆娘本能地在医生面前伸出了5根手指头,便觉得脖子后面在嗖嗖地散发着冷气。她呆呆地看了看小英子,小英子的脸色也是灰灰的。她问道:“医生,我女儿这个驼背怎么办?” 医生说:“这个手术难度较大,将病人背上的赘肉切除,然后植入钢板,病人就可以挺起胸膛了。”大脚婆娘一阵兴奋,脸上刚露出一点笑容,医生一声“当然”又把她推进了冰窖:“当然,如果植入国产钢板,所有费用只需3万多元,但这种钢板容易断裂,最多只能管个七八年,又得做手术换。如果植入进口钢板,费用约需八万元,但能管终身。” “八万?”大脚婆娘吃惊地跟着医生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12000元,这笔曾在她手中很厚的一沓“巨款”却在“八万元”这个数字面前显得十分干瘪。八万元啊,大脚婆娘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码起来该有多高的一摞! “你们是打算住院,还是仅仅看个门诊?”医生问。“我们想住院。”大脚婆娘赶紧说。“那好吧,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办理住院手续吧。”医生扯过一张专用签,提笔要写,她赶紧说:“医生,我没那么多钱。”“你带了多少?”“我只有10000元。”她耍了个小心眼,有意隐藏了2000元。 “我忙得很,你开什么玩笑?”医生重重地放下笔。大脚婆娘见他不高兴,便连忙赔罪:“对不起,我是个庄稼人,不懂规矩,您别见怪。就这笔钱还是政府特批的哩。要不,您先让我们住进来,钱我再想办法。”医生无奈地放缓了口气:“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乡下人攒几个钱不容易。可你知道吗?如果你办了住院手续,后续资金又没到,这10000元很快就被手术前的各种费用花掉,医院还来不及手术,你们就被迫出院了。我建议你们先别慌着入院,想法子再凑一些钱吧。” 大脚婆娘背着小英子出了医院。下一步该怎么办,她也知道,眼下要紧的是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她问了一些旅馆,一张床铺最低也要40元,人家还不大乐意,因为她们是两人挤一张床铺。好说歹说,一家旅馆才让她们住下了。 大脚婆娘住的是最普通的三人间,房里还住着另外两名外地房客。大脚婆娘将小英子放在床上,开始给她换尿布,从家里出来两天了,小英子身上的确有些脏,味道不好闻。房客不干,便找到老板,威胁要退房。老板怕影响生意,只好告诉她:今日暂住一晚,明天找别的地方去! 他乡第一夜就被人赶,这是大脚婆娘没想到的。她端着一盆衣服到卫生间洗,发现卫生间旁还有一个4平方米左右的空间,散放着一些杂物,她伸头进去看了看,笑了。 大脚婆娘找到老板,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的困境,想搬到杂物间住。老板愣了,说:“很潮湿,又在厕所旁边,那不是人住的。”大脚婆娘恳切地说:“40元一宿实在住不起。你让我们住进去,杂物我来清,只求你少收点儿钱。”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与大脚婆娘是同龄人。都是为人父母,她理解大脚婆娘的心情,就答应了,每晚10元钱。大脚婆娘高兴坏了。杂物间只能容下一张钢丝床,娘儿俩分睡两头,就这么住了进去。挤在狭窄的床上,听着小英子均匀的呼吸声,做母亲的她却大睁着双眼——没有睡意,脑子一直在想:明天该怎么办?钱越用越少,手术又不能做,难啊。天快亮时,大脚婆娘才迷迷糊糊睡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6章 大脚婆娘想,大医院费用高,那就找家小医院试试。她向老板娘打听,请她推荐几家小医院,最好是便宜一点儿。老板娘笑出声,明白了她的心思。她告诉大脚婆娘道:“现在是市场经济,你甭指望天上掉馅饼!我看,你干脆回家算了,有好吃有喝的,多给她分点……” 后半句话让大脚婆娘很不舒服,谁要说大脚婆娘女儿能好起来,她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给人家;谁要给她泼冷水,她就满肚子不高兴。 大脚婆娘似乎不信邪,按照旅店门口卖报老人的指点,她将女儿背到了一家看上去还行的医院。一位烧饼脸主任表示能做赘肉消除手术,大约需要4万元。大脚婆娘为难地说:“我只有12000元,多一分也没有,这怎么办呢?”烧饼脸皱了皱眉头说:“这样吧,你先把这12000块钱交到住院部,一边治疗,一边筹钱去。” 大脚婆娘觉得不对头,使劲地催她交钱干嘛?她想起协和医院那们医生的话,登时犹豫起来。 烧饼脸见她磨磨蹭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脚婆娘壮着胆子问道:“主任,假如我交了钱,后面的钱又借不来,怎么办?你们退吗?” “退个鬼,你这不知要差多少,还有退的?你到别的医院去看吧,走走走!”烧饼脸主任像赶鸭子似的直挥手,唾沫星子飞溅。大脚婆娘背着小英子往外走。忽听身后传来那个烧饼脸主任的骂声:“他妈的乡里泥腿杆子,累得老子一身汗……”小英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说:“妈妈,我想回家……” 回到旅店,大脚婆娘静静地想了想,觉得再往任何一家医院跑都是白搭,自己这点钱,只是做手术的十分之一,数额相差太大。她看着坐在床上的小英子,腰背已弓成了一个虾米,连喘气都很吃力。手术已是火烧眉毛般紧急啊,筹钱成了头等大事。想了很久,她也没想出个好办法…… 有个阴冷雨天,大脚婆娘她们不能出去,就呆在旅店里。大厅的电视正在现场直播一场换肾的手术,地点是同济医院。那是一对来自偏远农村的父子。据解说员介绍:15岁儿子患上了晚期尿毒症,活命的唯一途径就是换肾,可他们又没钱买肾,一个肾需要数十万元。这时,患者的父亲主动捐给儿子一个肾,既救了儿子的命,又节约了几十万元钱。解说员还介绍了一些医务常识:人有一个健康的肾就可以满足人体新陈代谢的需要,就可以生存。 听到这里,大脚婆娘心里一动:如果献出一个肾能卖个几十万元钱,小英子不就有救了么?她越想越兴奋,马上去了同济医院,找到了器官移植所。她先到每个肾病病房走了一圈,与一些病人聊天,他们都说在等肾源。她心里有数了,只要她的肾健康,是不愁“销路”的。 大脚婆娘找到院领导,说了她的打算。院领导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说:“目前,肾只能是无偿捐献,没有有偿买卖的,全世界都没有卖肾的先例,这是不允许的,是违法的。”大脚婆娘央求他:“俺女儿急等钱用,你们能不能破例呢?你看,有那么多病人都等着肾哩。俺们愿意写保证书,出了事由俺顶着,不要你们担半点风险。” 院领导的脸变得异常严肃,便说道:“你怎么是个法盲?” 此路不通。大脚婆娘怏怏地出了医院大门。 卖肾失败后,大脚婆娘继续苦思“来钱”的法子。她突然想到,既然她能在家乡求得一笔17000元的救济金,在省城是不是同样可以试试呢?说不定比这个数字还大哩。 大脚婆娘出门买了一张长沙地图,求人在地图上标明了省委、省政府、民政厅、省妇联、省慈善总会等10多家机关所在的位置,然后一家家地登门求援。她让小英子写了一封信,复印了10多份,然后背着小英子上了公汽。乘客们真好,争相让座。她心里又打起了“小九九”,求售票员看在她残疾女儿的面上,只要一张票。还好,虽遭了些白眼,大多数售票员还是无声地同意了,少数售票员干脆让她们娘儿俩全部免票,这让大脚婆娘十分感激。 但有一次不灵了。大脚婆娘要到岳麓山去,坐上了一辆公汽,大脚婆娘将小英子轻轻放到座位上,斜眼售票员走过来了,大脚婆娘讨好地递过去一元钱,斜眼售票员很不耐烦地说还差一元。她指了指小英子,请求只买一张票。斜眼售票员大声说:“我这又不是福利院,国家又没规定残废人不买票。”这个残废的“废”字深深地刺了她一下,她最忌讳人家说她女儿小英子是“残废”,何况当着女儿小英子的面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7章 大脚婆娘急了:“我家小英子不是残废,请你不要乱用词好不好?”斜眼售票员挖苦道:“不是残废,你叫她站起来嘛。站不起来不是残废是什么?是健康人?那更要快些买票。” 小英子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衣角,要她快买票。大脚婆娘的犟劲上来了,便对斜眼售票员说:“我不少你一分钱,但你伤害了我女儿,必须跟我女儿道歉。” 斜眼售票员没想到她这个乡下女人这么犟,恶狠狠地骂道:“老子不道谦,你把我怎么着?像你这种占小便宜的人,我见得多了。她残废与我有什么相干,鬼叫你生下这种弓腰驼背的瘫子伢?你有板眼生,就有责任养,该买票时就买票……”大脚婆娘感到天旋地转,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才没倒下。 这时,满车的乘客纷纷打抱不平,斥责斜眼售票员没人性,没教养。几乎所有的乘客都抢着给她们母女俩买票,还逼着斜眼售票员道歉,有人说还要联名写信去公汽总公司举报,让斜眼烧饼脸下岗。真是众怒难犯,骄横得不得了的斜眼售票员顿时狼狈不堪,只好向司机求助。司机年纪大一些,在他的劝说下,斜眼售票员站在大脚婆娘面前,不是很诚心地道了歉:“对不起,我错了好吧。我可怜你们,哪个可怜我们咧,我们这个工作也不容易……” 管它,好歹也是句人话。大脚婆娘在湘江路下车后,发现小英子的脸像石膏一样板结。她心一沉,知道今天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小英子了。一路上,无论大脚婆娘怎样诱导,她都是一言不发。大脚婆娘的右眼皮好像跳个不停,“左跳财,右跳灾”,她有些慌了。 她们娘俩来到橘子洲头附近某码头,坐轮渡过江回岳麓山。大脚婆娘背着女儿,小心地沿着长长的台阶一级级地走向轮渡。小英子突然在她耳边说:“妈妈,我爱您,我永远都爱您,您是世上最伟大的妈妈!”大脚婆娘又惊又喜,女儿终于主动开口了,而且说的话听来是那么让人舒服。大脚婆娘笑着骂她:“傻丫头,一百年不说话,说话就迷死人。” 大脚婆娘将女儿放在轮渡的长条椅上,问她:“湘江美不美?”小英子却回答:“妈妈,我刚才看见有人喝健力宝,我也想喝,您能不能帮我买一罐?”要在平日,大脚婆娘不会答应,健力宝要两块多一罐啦!今天想着女儿受了惊吓,就破例答应了,她嘱咐女儿坐好,向船头的小卖部走去。就在她刚到小卖部门口时,背后有人大叫:“有人跳江了!”她本能地一回头,见女儿像一个肉团似的很快滚动到了船舷边,却被半尺高的船舷挡住,她正拼命地撑起身子向江里拱。做母亲的她大叫一声,拼命地冲向她,幸运的是,早有乘客拉住了小英子。小英子大声哭着说:“不要拉我,我是个没用的残废,我活着把活人都拖死了,让我死了吧……”她扑上去,便抱住女儿问道:“小英子,你这傻丫头,娘累死累活就盼来你这样的回报?!” 小英子趴在大脚婆娘怀里:“妈妈,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死。您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都受了些什么罪啊?人家这个年龄家庭幸福,可我家却一分为二。每天这样跑来跑去,又没有结果,跑到哪年才是个尽头?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小英子哭得很动情,围观的乘客都静静地围着她们。最爱流泪的大脚婆娘此时似乎很冷静。她掏出毛巾一点点地擦着女儿的脸,一字一句地对女儿说:“小英子,你已14岁了,能懂很多道理。如果你刚才真的跳了江,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记住,妈能生你,就能养你。你应该相信妈妈,咱们的苦快到头了……” 大脚婆娘掏心掏肺的话感动了一圈人。那个救了小英子的中年男乘客说:“我开始还以为这丫头没坐稳,不小心摔了下来,后来见她拼命向江里滚,才知道是想自杀。怎么这么傻呀?”说着话,他掏出100元,塞给她:“我也是个普通工薪族,只能略表心意,希望你们好好活下去。”大脚婆娘推辞不得,只好收下。中年男乘客回头看着小英子,便半是责备半是劝告地说:“小丫头啊,生命对于我们每个人只有一次。父母生养你一场,你还没报恩哩。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叔叔,你不知道我妈妈有多难,受了多少侮辱……”小英子抽泣着。 “我能理解。我告诉你,我和妻子今年都下了岗。像我们这种年龄,上有老,下有小,你说难不难?一个小时前,我还在长沙一家工厂应聘。那家工厂只有两个岗位,每月也只有700多块钱,却有120多个下岗工人竟聘。我家里有一对生活不能自理的脑瘫儿,是双胞胎,吃8岁饭了,不但不能说话,连坐都坐不稳,比你的状况差多了,还是两个。照你说,我早就跳江了……”中年男乘客的眼圈红了(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 小英子听呆了,她激动地说:“叔叔,我听您的,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8章 回到旅店后,老板娘迎上来说:“哎呀,对不起,你们不能在这儿继续住了。”大脚婆娘很惊讶,问为什么。老板娘说:“很多客人有意见。”她解释道:“杂物间挨着厕所,客人们进进出出觉得很别扭。我跟你说实话,你们俩搞得像难民,影响我做生意,趁现在天还没黑,你们去找别的住处吧。”老板娘说罢,给了她们20元钱,算是赔礼。 大脚婆娘和小英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看这加势,不能再求老板娘了。大脚婆娘清理好东西,让小英子趴在她背上,双手箍着她的脖子,她双手各拎两个包,就像逃难一样走在大街上。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天。 天渐渐黑了下来,大街上的灯都亮了起来。一栋栋居民楼的扇扇窗户也亮起了灯光。大脚婆娘找了个面馆,一元八角钱买了3两白菜面,小英子先吃,剩下的就是大脚婆娘的。巧的是,邻桌也有一对母女,正面对着小英子,吃的是牛肉粉,面前还放着一大盘烧烤,什么烤鲫鱼,烤羊肉串,烤鸡胗……吃得津津有味。小英子要大脚婆娘帮她换个位置,做母亲的她以为小英子坐着不舒服,就给她换了,小英子背对着那对母女,这才埋头吃面。好一会儿,大脚婆娘才明白过来。泪水接着又顺着她黑瘦的面颊流下来了:她的懂事的女儿啊! 一个多小时后,她们还没找到住处,最便宜的都要50元,这个价钱打死她们母女俩也不会住的。小英子说:“妈妈,不管多少钱,快点找个地方住吧,您走了一天,别累坏了。实在不行,就在大街上住一夜也没事。” “住大街上?”这是大脚婆娘此前没想过的。眼下的长沙,不热不冷,草木、鲜花繁茂、盛开。小英子的建议似乎不错。大脚婆娘四处找合适的地方。她觉得一步也迈不动了。“呀,你看……”母女俩几乎同时叫起来。长沙五一大道附近有家友谊商店的侧门放着一张沙发,只是两端的扶手都破了,里面的海绵翻了出来。 大脚婆娘放下小英子,坐在沙发上,似乎最后一丝力气也快耗散了。“小英子,咱们就这样对付一宿,委屈你了。”她摸了摸小英子的头,愧疚地说。 小英子说:“妈妈,这些日子,您一直背着我到处跑,可什么结果也没有,不如回家吧。家里虽穷,还有房子住,有粗茶淡饭。这辈子,我就这样了,认了。” 大脚婆娘心里一酸,平时,不管说什么她都可以“和稀泥”,惟独说到小英子康复这件事,她的态度非常坚决:要让小英子站起来!在她心里,这个问题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脚婆娘板着脸:“以后不准再提回家的事,除非咱娘儿俩肩并肩地走着回去。”小英子见她一脸有严肃,只好默默地闭了嘴。夜,渐渐地深了,街上走的人也稀了,很快,小英子枕着大脚婆娘的腿,甜甜地进入了梦乡。她也困极了,靠在沙发上,不知何时睡着了。 夜半时分,她被小英子的响动惊醒了,一看,小英子全身蜷缩成一团。四月的长沙夜晚还是比较凉的,她翻出几件厚点的衣服盖在小英子身上,重新睡去。天色微明时,小英子几声响亮的喷嚏将她惊醒,没料到,喷嚏一发不可收拾,一连打了四五个。她摸摸小英子的额头,有些烫;跟小英子说话,小英子的鼻子也塞了。大脚婆娘马上想到,小英子是高位截瘫患者,免疫力极差,怎能露宿街头呢?她连声说:“糟了糟了,我闯祸了,闯大祸了。”大脚婆娘手忙脚乱地给女儿加了一件毛衣,又拿出几片感冒药,找一家早点店倒了杯开水,让女儿服下后,然后紧紧地将女儿抱在怀里。一会儿,天大亮了,她伸手摸女儿的额头,天啊,越来越烫了。 大脚婆娘慌慌地敲开附近一家个体诊所的门,将小英子背进去。一量体温,39。8c。她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医生给小英子先打了退烧针,再输液,还开了几盒消炎药,一下就花掉80多元,还说要连打三天针,费用不会低于200元。 医生姓李,据说是名医李时珍十八代玄孙,在当地行医多年;大脚婆娘随身携带的几大包家什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好奇地问道:“大包小包的,你们是干嘛的呀?”大脚婆娘把大概经过说了。头发花白的李医生很同情,温和地说:“这几天就在我诊所住着吧,等孩子病好了,你们再走。另外,我会祖传针灸和按摩,还可帮孩子推拿推拿,对她腿部血管通畅大有好处。”真是喜从天降,母女二人高兴坏了。李医生在小英子双腿上扎满了银针,小英子说腿上舒服多了。在诊所住了三天,小英子的感冒彻底治好了,诊所只收了个本钱。李医生告诉大脚婆娘,“马家巷”、“坡子街”那里私房多,价钱也便宜。他建议:“如果你们在长沙待的时间很长,可以租间私房,一个月只需80-100元左右,很划算。”大脚婆娘一拍脑袋,是啊,当初怎么没想着租房呢?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谢过了李医生,按他说的地址去找“马家巷”。经过“马王堆烈士”公园门前时,她们看到成千上万的长沙市民在里面锻炼,跳舞的,打太极拳的,比划刀剑、抖空竹的,唱京戏的……让人眼花缭乱。了 小英子看得格格直笑,请大脚婆娘不要往前走,她要看看。她将女儿轻轻地放在草地上,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有时还为那些抖空竹的人精湛技艺鼓鼓掌。“瞧人家活得这份滋润哟,唉……”大脚婆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时有锻炼完了的人从公园出来,每个人都满面红光,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英子突然说:“妈妈,我要是重新走路,我会连续走上三天三夜,不歇气,您信不信?” 小英子不知道,就这看似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在做母亲的心头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她安慰道:“我信,我信,你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她不敢再看下去,催着女儿走。女儿撒着娇:“不嘛,我再看一会儿。”这时,有个残疾人从公园里出来了,他拄着双拐,穿着一副特制的支柱固架,将全身紧紧包裹着。一看就是个截瘫患者,居然还能走路,虽走得很慢,但毕竟能走啊。大脚婆娘惊喜交加,便上去询问哪儿有这种固架卖。他友好地告诉她,这是省城某假肢厂定做的,花了1000多元,地点在湘江风光带5大桥附近。 这消息太及时了,特别是小英子,脸上更是充满了渴望。大脚婆娘记下省假肢厂的地址,背着女儿从万家路立交桥站坐上701公汽,直奔假肢厂。 701公汽是一条热门线路,总是挤得满满当当。一路上,大脚婆娘反复地想,见了假肢厂负责人,该怎么说呢?很快,到站了。有几个长发男女小青年挤在车门口。下车后,小英子说口渴,大脚婆娘放下她,准备买瓶矿泉水。她掏出几块零钱,又习惯性地摸摸腰间,那是藏“救命钱”的地方,每天都会习惯性地摸上多少回。谁知这一摸却摸出个魂飞魄散--钱袋不见了! 惊天的恐惧让大脚婆娘手脚冰凉,全身急剧地哆嗦起来,她结结巴巴地对女儿说:“小英子,快,快找找看,咱们的钱,钱,不见了……”她清楚地记得,上车买票时,钱袋还在腰间缠着,里面装着剩下的5200元,不知哪个千刀万剐的小偷割断了钱袋的绳子,残忍地将它偷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29章 大脚婆娘发疯一样在桔子洲头对岸的湘江风光带5大桥附近的马路上打着滚,一双手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狠命地抓着,仿佛要挖出一个洞来将自己就地掩埋。她无助地哭嚎着:“我的钱 啊,谁偷走了我的钱,那是我女儿的救命钱啊,是我磕头下跪讨来的,求你还给我吧。老天爷,你折磨我还不够吗?你真的要把我逼上绝路吗?求你睁开眼,发发慈悲吧……”大脚婆娘在马 路上翻滚着,灰尘、沙土和着悲愤的泪水将她的面部染成了大花脸。小英子像婴儿一样爬过来,扯住了她:“妈妈妈妈,别这样,我怕……”大脚婆娘忽然坐起,一把抱住女儿,急促地说: “小英子,娘真的挺不住了,乖丫头啊,你不是不想活吗?妈陪你一起去……” 不到绝望时,谁愿意想到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大街上,大脚婆娘抱着女儿嚎啕大哭。 沿江大道的交通因大脚婆娘而严重堵塞,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长长地鸣叫着。几名交警拨开看热闹的市民来到这女人面前,劝她冷静点儿,有话到旁边说,不要影响交通。交警将她们 的行李架到人行道上。不一会儿,110巡警来了,也只是记下她们所乘的公汽线路,丢失钱的金额,家住何方等,然后让她们回家听信,破了案再通知。 好在一些市民伸出了援助之手,5元10元地往大脚婆娘面前丢,路过长沙的外出韶山冲打工的农民大哥掏出200元钱,真挚地说:“我回家的车票已买了,这些钱都给你,希望能给你 一些安慰。”一位打扮时尚的高校女生也丢下50元,说:“我本来是到电信局给手机充100块钱的,算了,我只充50块,留一半给你们吧。”半个小时后,大脚婆娘收到了700多元钱,市民们 留下了许多安慰的话后,便渐渐散去了。大脚婆娘的情绪也平静了许多,蹒跚地走到一个水龙头前,洗了一把脸,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把小英子拾掇干净,母女俩无力地坐在一家商店的台 阶上。 做母亲的她爱怜地看着女儿,说:“对不起呀宝贝,本来想给你买一副固架,这下全泡汤了。” 小英子往她怀里靠了靠:“妈妈,什么都不要说,咱们回家吧。见了奶奶和爸爸,我知道会怎么说,他们不会埋怨您的。”女儿是越来越懂事了,她心里一阵温暖,伸过手把女儿搂 在怀里,说的还是那句话:“只要妈妈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大脚婆娘蹭地一下站起来:“咱们走!” 做母亲的她想好了,像这样每天盲目地在外奔波,既花钱,又没多大作用,不如一边打工赚个生活费,一边为小英子求医问药。她背着小英子回到跛子街,在附近租了一间70元一个 月的小屋。当地夜生活很丰富,许多有特色的小餐馆都是通宵营业,她想找个晚上上班的工作。晚上小英子睡下了,她就有时间打短工。 费尽了口舌,终于有一家餐馆愿意要大脚婆娘,长沙市民爱吃夜宵,老板说:“这样吧,你每天晚上6点上班,第二天早上6点下班,就在厨房打杂,不要出来,别跟顾客打照面。我一个月给你300块钱。”大脚婆娘连连点头:“行行,谢谢。” 有了份工作,大脚婆娘觉得心里不太慌了。长沙是全国著名的火炉城,六、七、八三个月是最热的,天天都像生活在蒸笼中。大脚婆娘每天上班前,先给小英子洗完澡,服侍她睡下后,就开始工作了。餐厅厨房里除了一个煤气灶,还有两个蜂窝煤炉和一个油桶改制的大煤炉,炉火将小小的厨房烤得像烘箱,少说也有60摄氏度。厨师炒完菜就钻进了空调房,而大脚婆娘只能呆在厨房里,加煤、出灰,洗菜,洗碗,做卫生,倒垃圾……全都是她。她的汗像下雨一样,衣服干了湿,湿了又干。有时,听着空调房里传出同事们哈哈的笑声,她也心动了,多想钻进去凉快一下,哪怕只有三分钟啊!可她不敢,那是她的禁区,违了禁,好不容易争得的饭碗会马上丢掉。 餐馆老板有个吸毒的儿子,这个不肖子不但榨走了父母亲大半生的积蓄,还动不动把老两口打一顿。老板没法,只好对儿子有求必应,这个餐馆赚的钱基本上都交给儿子买了白(n)粉。店里的员工都对这位公子爷怕得要命,生怕惹怒了他。大脚婆娘听说过他的厉害,更是处处避着。 有天凌晨,公子爷在外面快活回来,说肚子饿了,便自己动手在炉子上炒鸡蛋饭吃。当时,外面有客人点了一盘“过江财鱼”,大脚婆娘正蹭在地上杀鱼。那鱼有2斤多重,活蹦乱跳,身上又滑溜,几次从她手中逃走,她就用刀背在鱼头上敲了一下,鱼这才老实了。她转身拿抹布时,那条财鱼忽地一蹦三尺高,正好弹在吃得油光满面的公子爷的名牌裤子上,脏了一大片。大脚婆娘吓得脸色煞白,一下子呆住了。公子爷大怒,瞪着血红的牛眼骂道:“哪来的乡巴佬女人,笨手笨脚的,你做一年也赔不起老子这条裤子。老子打死你!”骂音未落,已经飞起一脚踹向这女人,正恶狠狠踢在她胸口上,她仰面倒地,哇地吐出一口血。公子爷还想继续施暴,被闻讯赶来的老板拉住了,老板答应给他再买一条相同的裤子,公子爷才作罢,但他指着她骂道:“马上给老子滚,莫让老子再看到你,看到一回,老子打一回”他骂骂咧咧地端着鸡蛋饭到外面吃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0章 曾见过这样一段真实视频:蛇本是老鼠的天敌,在湖南产蛇之地永州蛇村吴某,养有一条黑蛇偶尔闯入了一窝鼠洞,将窝在洞中的一只幼鼠缠入蛇口内;恰巧此时,外出觅食的一只雌性老鼠见自己的幼崽被蛇叼走,便紧紧追咬于蛇尾狠命不舍……黑蛇惊慌窜入草丛溜了,这只雌性老鼠才匆忙找到幼鼠叼入安全之地。人言父爱如山,要承担起养育家庭和孩子之重任;而母爱如海,动物界亦也展示母爱之伟大…… 话说几名同事扶起大脚婆娘,有人倒了杯水让她漱漱口,老板要她到医院去看看,她双手乱摇,虽然胸口像塞了块砖头堵得慌,却倔强地说:“不要紧,坐一会儿就好了。刚才是我错了。”大脚婆娘生怕老板辞退她。 但是老板不敢再留大脚婆娘了,让她赶紧走。她做了20天,应该是150元工钱,老板给她360元,余钱算是营养费。她不甘心丢掉工作,还想再求老板几句,老板却给她作揖了。不能再说什么了,她接过钱,含泪离开了餐厅。一路上,她不停地咳着,痰中夹着丝丝血迹,胸口一阵阵地疼得慌。凌晨两点,她回到家,这是她第一次提前下班,而且是永远地从这家餐厅“下班”了。小英子从梦中惊醒后,见大脚婆娘身上脏兮兮的,就问怎么了。大脚婆娘说:“温度太高,我中暑了,老板就叫我回了。唉,我真没用。”亏她编得如此天衣无缝,她甚至还装作高兴地说:“老板说我表现不错,多给了我210块钱。”她把那几张钞票在小英子面前晃了晃。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已是8点多,大脚婆娘发现自己起不了床,稍微一动,胸口就像锯齿咬。她本想还睡一会儿,但不知内情的小英子催说肚子饿了,想吃热干面。看着小英子吃得香甜的样子,她却在为寻找下一份工作而绞尽脑汁。她想用老办法打动其他餐厅老板的心,但这回似乎不那么灵了。 失业的那段日子,大脚婆娘的胸口一直疼着,在小英子面前,却装作没事似的。有次她跑到省武警医院检查,门诊医生开单子让她去拍片,划价时,她一看要60多元,马上找个理由溜了。因为拍片肯定要吃药,弄不好花掉几百元,她不溜不行啊! 那段日子,大脚婆娘背不动小英子,也吃不进东西,只好硬抗。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后,她又开始背着小英子到处跑。她采用惯用的“牛皮糖”战术,一次不行,二次;二次不行,再次……先混个“脸熟”再说,不管你有没有答复,她隔个天就去“回访”一次,每个机关的工作人员一见她,第一句话总是:“怎么又是你?”她信奉的人生格言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每到绝望时,她就想想在家乡“成功求援”的经历。有人说,有谁能像你这样“能说”与“难缠”呀。可他们哪里知道,这“能说”和“难缠”的背后,有多少辛酸! 那天的长沙气温高达40摄氏度,车流滚滚的马路上更是热浪灼人;两侧高楼林立,明晃晃的阳光晒得她头晕目眩。为抄近道,大脚婆娘背着小英子一步步地向湘江大桥上走,65公斤的小英子压在45公斤重的妈妈身上,还要爬上几百级的陡峭台阶,每上一步她都气喘吁吁。她不时地拉住桥栏站一会儿,感到一些液体正沿着双腿往下流,洒在台阶上。她知道,那是小英子失控的尿液和汗水。在离大桥桥面还有十几级台阶时,她觉得太阳就像一口烧红的火锅,倒扣在自己的头上。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双腿像两根干枯的木柴,点火就着。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双肩急剧地抽动着,这是中暑的前兆。她觉得大事不妙,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小英子放在台阶上,说:“英子,妈妈不行了……”话音未落,她已倒在女儿怀里。小英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使劲地哭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我妈妈中暑了!”小英子后来告诉做母亲的她,一些上下桥的行人围过来帮忙,有位年长的妇女猛掐她的人中,竟无济于事。小英子越哭越伤心:“妈妈,您不能死,你快醒醒,我们回家去……”两名守桥武警大步流星地赶来,将她快速背到阴凉处平躺着,一边继续掐她的人中,一边给她扇风,有人还拿来了冰水,将一块毛巾泡了冰水后,敷在她额头上,她才苏醒过来。大脚婆娘一醒过来,就赶紧到处找小英子:“我女儿呢?她怎么样了?”人家告诉她,小英子已被武警妥善地安置在另一个地方。她的抱歉地对热心人和武警说:“是我没用,让你们辛苦了。谢谢。”一名武警说:“这么热的天,空手走路也受不了,你还背着孩子。看把你孩子吓的。” 休息了一会儿,大脚婆娘感觉好些了,就婉拒了武警的劝告,拿着好心人买的几瓶冰水,背着女儿来到了另一家省直机关。接待的工作人员一看“老熟人”来了,没好气地训她:“凡事都得守规矩,一级管一级,你这已经越了好几级了,大家都往省里跑,我们还办不办公?你们这些人,又可怜又可嫌,真是没办法。”发完牢骚,他似乎又于心不忍,指点她:“像你这种情况,去找新闻媒体试试看,一经报道,社会上许多好心人会帮你们的,比在我们这儿耗着强得多。”找媒体?大脚婆娘眼前一亮,平日常从一些报社门前经过,怎么就没想到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1章 大脚婆娘一连跑了几家报社,都被拒绝了。剩下几家报社,她没信心再去了。有个卖报的街头小贩让她找一找附近刚创刊的一家报纸。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了,还好,一位姓路的记者采访了她,第二天,该报以“渴望站立”为题,报道了她们母女俩的困境,还作了追踪报道。可惜,那时该报刚创刊不久,发行量很小,这组报道并未引起多大反响,但她还是收到社会各界500多块钱的援助。 大脚婆娘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希望报社隔段时间就为她呼吁一下,弄得记者哭笑不得:“这是xx晚报,不是田小英报。哪能专为你女儿一个人办?”报社有位贾记者给她一份杂志,说上面有个栏目叫“救援窗”,专门为全国各地的贫困读者服务。需要救助的读者只需写一封千字左右的求援信,就可以等着挑选。刊发后,有的求援者能收到十多万元的捐款,最少也有几千元……她一听有这么好的事,精神大振,背着小英子找到了该杂志编辑部,那门卫却伸手拦住了她们母女二人,他手里拿着香烟,嘴里吐着烟圈道:“干啥子的?”大脚婆娘解释了半天也不肯让进门半步。就在此刻,一位正欲外出办事的蒋编辑见此情景接待了她们母女二人。 大脚婆娘一进编辑部大厅,就跪在地上找“求援窗”。蒋编辑闻声过来扶起她,收下她的求援信,又详细问了一些情况,然后叫她回去“听信”。这个词她太熟悉了,不知听过了多少遍。她一定要蒋编辑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什么时候登出来?” 蒋编辑说:“这个也说不准,因为杂志社每个月收到1000多封求援信,只能从中选3封发表。”大脚婆娘急迫地说:“我家是最困难的,请你们一定优先刊登,我女儿的身体不能再拖了。”她哭得很伤心:“在我们乡下,给人下跪是最重的礼节。我知道这一套很不合适,可为了女儿,我只能这样求你们,我实在没有别的本事。”--那天,蒋编辑被大脚婆娘缠得没办法,只好向领导请示,经特批,她的求援信获准刊登。 一天,大脚婆娘走往报社的途中在朝阳路不经意间一抬头,马路对面楼房上的一块招牌映入眼帘,上面的八个大字让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桂阳县驻长办事处”,她第一次知道家乡在长沙还有这个机构,她激动万分,拼命穿过马路,跑进了长办。她就像一个流落他乡的孩子突然回到了妈妈的怀抱,说不出一个字,热泪无声地往外涌。办事处的刘科长和蔼地问她有什么事,她哽咽地诉说了几个月来在异地他乡遭受的磨难,还将在家乡得到三级民政资助的事也说了,请求长办帮她们母女一把。长办只是一个办事处,办公经费是靠桂阳县拨款,不可能有多余的资金去援助她。做母亲的她真急了,突然想起给县民政局局长打个电话,当着刘科长的面,她用长办的电话拨通了局长的手机。局长一听是大脚婆娘,就问她们的近况,大脚婆娘简单地谈了求医情况,着重谈了目前的困境,并说自己正在长办。局长让刘科长接电话,大脚婆娘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刘科长放下电话后就说:“既然各级政府都在关注你,我们长办也出点微薄之力吧。我给你们腾出一间客房,你带着女儿过来住,房费就免了。” 这是个非常大的帮助啊,大脚婆娘脚下像安了风火轮,一路小跑回到租住屋,背着小英子住进了长办的606房间。住宿解决了,头疼的还是手术经费问题。有一天,大脚婆娘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主席们接见为国争光的残疾运动员,她动了心,让小英子给残联主席写封信,小英子说:“伯伯们那么忙,怎么会管我们的事?”大脚婆娘说:“写了不一定有希望,不写连个希望都没有。试试看吧。” 在等信的日子里,大脚婆娘又一次闯进了省红十字会,那天,正好碰到一位女干部,她照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故事,并表达了小英子想要一副身体固架的心愿,她还拿出报纸来证明。女干部和蔼地对她说:“我也是个母亲,深深理解你的苦衷。这事本来不归我们管,但我可以为你做点事。这样吧,你记下我的电话,然后到假肢厂定做一副身体固架,钱由我们付……”说罢,女干部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她,还将她客客气气地送到了大门外。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问:“能告诉我您的姓名吗?”女干部轻轻笑了:“这个并不重要。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大脚婆娘高高兴兴地到了省假肢厂。厂对面正是她丢钱后满地打滚的地方,那大高个厂长一眼就认出了她,听说她要为小英子做固架,大高个厂长说:“我亲眼目睹了你那天的不幸遭遇,一直想为你们做点儿什么,没想到你找上门来了,蛮好。”大高个厂长说:“我免费送给你女儿英子一套固架,这种固架要度身订做,需要一些时间,你们娘俩就在厂里住,所有的费用都是我的……” 她们在假肢厂享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待遇,房间里有彩电空调,吃饭有人送上门,她们像在天堂里生活。小英子偷偷问大脚婆娘:“妈妈,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半个月后,固架做好了,在工人师傅的指导下,小英子“全副武装”后,5年来第一次“站”了起来,她拄着双拐一步步挪到窗前。看着街上,她伏在窗户上,哭得天昏地暗。没有人去劝她,车祸后的5年来,小英子确实憋坏了,今天能够“站”起来,那份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小英子抱住大脚婆娘,叫了声“妈妈”,便又大哭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2章 在英子出车祸五年后十月深秋的一个清晨,长沙至北京西站的列车驶进首都,大脚婆娘背着女儿,揣着中残联的回函,费尽周折找到了中残联。接待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可能是你理解有误,我们是建议你的女儿到北京治病,但并没说是免费的。”她大失所望,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中国康复中心,尽管医生的态度热情,可会诊意见与省会湘雅医生的意见相似。 大脚婆娘不相信,这是首都啊,什么样的专家没有?可她跑了好几家大医院,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复。她打定主意回长沙,毕竟方方面面都熟悉啊。第二天,她揣着中残联求助站赠送的两张火车票,去了北京西站。在等车的空隙,一些乘客与她聊上了。有人说,北医三院能治小英子的病,他记得曾经有个与小英子类似的病人在那里做手术成功了。大脚婆娘二话没说,立即卖掉火车票,直接去了北医三院骨科。接待她们的是骨科主任洪海亮,他看了大脚婆娘从长沙带去的片子,肯定告诉她,小英子站起来的希望虽很渺茫,但该院可以做赘肉切除手术,让小英子彻底挺起胸来是有很大把握的。 大脚婆娘心想,也行,解决一个算一个吧。北医三院答应做手术。可接下来的却是经费问题。三院说至少需要7万元。尽管那家杂志社上的那封救援信为她及时募得了5000余元,但还差1万多元。 大脚婆娘焦急起来,又想起了媒体的作用,就向人打听燕京哪家报纸的影响最大,有人告诉她,《燕京青年报》挺火。她就去了,记者被她们的苦难经历所打动,连夜写出了3000多字的新闻稿,第二天就见了报,还配发了几张照片,在京都引起很大反响,拎着水果、捧着鲜花来医院看她们的人络绎不绝,她们最终募得了1万二千多元。虽然还差点钱,医院还是决定给小英子做手术。 11月5日早晨8点,小英子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她一直脸带微笑,这么多年,她已经变得坚强起来,特别是在她这个乡下妈妈面前。 为缓解病人的疼痛,医院为患者准备了止痛棒。小英子得知止痛棒每要800元时,坚决不用,她懂事地说:“妈,做完这个手术,我们身上又一无所有了。还是节约点儿,我能挺住。您放心,我不会喊疼的。” 小英子被推进手术室后,门楣上“手术中”三个字亮起来了,大脚婆娘看着它,焦躁不安,心想,她能为女儿做点什么呢?她想了半天,对,就为女儿的手术成功祷告吧! 这个乡下女人直挺挺地跪在手术室门前,闭着眼,心里默默地祈祷。但她这个举动让医院很为难,许多医生和护士都要拉她起来,一位医生说:“你这样做不合适,这儿人来人往的,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我们医院发生了什么事。”大脚婆娘对他们说:“心诚则灵,求你们看在一个母亲的份儿上,让我跪这儿吧,我要为女儿祷告,求上天保佑我的女儿手术成功。求求你们,别打扰我,好吗?”医务人员不好再说什么,就让她一直跪在那里。 后来所介绍,医生在小英子的前胸和后背总共开了两道尺余长的大口子,还接了两个引流管和一个导尿管,并在小英子的后背割掉了5公斤赘肉,植入钢板,手术相当成功。 手术一直进行了下午5点多钟,一共9个多小时,大脚婆娘也跪了9个多小时,中间连水都没喝一口。手术室的门打开后,大脚婆娘已经无法站起来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她的双膝己跪肿了。当然主刀的医生在手术台上也累得够呛…… 小英子被护士送回病房后,麻药也消退了,疼得满头大汗,嘴唇咬破了,舌头咬破了,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像喷头,往外涌着汗水。脸也变了形,但她仍一声不吭。一位护士爱怜地对她说:“小妹妹,你哭两声,疼痛会好些的。”她还是一声不吭。当她得知妈妈一直跪在手术室门外为她祈祷时,终于放声哭起来…… 大脚婆娘一瘸一拐地走到小英子床边,笑眯眯道:“别哭别哭,手术成功了,应该高兴才是。过去我们哭得太多了,今天就该好好笑一回。”小英子止住泪,真的笑了,她的笑容非常漂亮。 小英子的腰身终于直起来了,她变得俏丽了许多。大脚婆娘在欣慰的同时,也得接受另一个残酷的现实:英子将终身与轮椅为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3章 这一年的元旦前夕,由于没钱,加上床位紧张,院方又催得急,大脚婆娘急急忙忙地替小英子提前办了出院手续。出院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大雪,那是她们母女在广西没有见过的场面,天空中不像是飘雪,简直是泼雪,地上的积雪很快就有半尺厚,气温一下子降到零下10摄氏度。大脚婆娘特地数了一下身上的钱,总共只有139元,这可怎么办呢?她有些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感觉。那天下午,她让女儿小英子暂时呆在医院的走廊里,她独自出去租房。北京的房租比长沙贵了很多倍,一个8平方左右的空房子没有500—800元是租不到的。 眼看天黑了,华灯初上,逛街的人们成群纷纷涌入就近的火宫殿,围坐在暖气大厅里猜拳喝令吃新年到来之际的第一个宵夜。大脚婆娘东转西转左弯右遛仍没找到房子,又不知小英子怎么样了,心里又急又无奈。她站在街头不停地跺脚哈气,不停地向人打听,哪里有最便宜的房子。地铁口的一个电话亭老板叫她到附近一个地下室去试试。大脚婆娘去看了一下,地下室被分成了很多间小房,房与房之间都是三夹板分隔,门上的锁还是坏的,空气也不流通。里面住着大量的外来农民工,吵吵闹闹的。要租房,每月400元;如果临时一住,30元钱一宿,一切铺盖还得自己带,因为房里除了一张破烂的粽床,什么也没有。大脚婆娘顾不了那么多,交了30元钱定金,就把小英子接来了,这时已是晚上9点多。 大脚婆娘关好门,为保证安全,又将棕床挪到门边抵着。可是,那些无聊的民工不时在她们房门上使劲地敲几下,还嬉笑着说:“妹子,把门关那么紧干什么,出来耍耍嘛。”大脚婆娘吓坏了,小英子更是抓紧了大脚婆娘的手。大脚婆娘壮着胆子对着门外说:“小哥哥,我们娘儿俩是出门看病的可怜人,不要吓我们好不好?” 经过大脚婆娘几轮好言劝说,门外的民工终于散去了,她渐渐放下心来。 房里有一根生了锈的下水管,接头处有污水不断地渗出来,顺着管子往下流,房里又冷又潮湿。小英子看着大脚婆娘说:“妈妈,这怎么住呢?”是啊,她们连一床被子都没有,怎么住呢?去买被子,又没钱,何况是晚上,到哪儿去买呢? 大脚婆娘想了想,就把所有没穿的衣服都翻出来,挑出几件大点的外衣在床上摊开,算是床单,其他衣服就当作被子盖在身上。她们就这么睡下了。刚开始躺下去,感觉还好,可越睡越冷,尤其是做母亲的她,因为大部分衣服都盖在小英子身上。她躺不住了,坐了起来,发现小英子也冻成一团。大脚婆娘害怕了,想起露宿长沙街头的教训,她干脆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盖在小英子身上,又把小英子因生了冻疮而红肿的双脚抱在她怀里,小英子终于睡得踏实了,大脚婆娘却一直坐到了天明。 出院时,医生曾告诫大脚婆娘,小英子还要面对极其艰难的康复锻炼,而中国康复中心的手法是最先进的。大脚婆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小英子送到了那里。她揣着《京都青年报》向中心领导求援,领导己从报纸上知道了她们的事,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又发动全体医护人员为小英子捐了3526元善款,并免费为小英子定做了一套下肢矫形器,还指定了一些专家定期为她传授康复训练的知识和要领…… 由于小英子需要较长时间的康复锻炼,暂时不能回家,大脚婆娘就用这笔善款在中心附近租了间8平米的小房,每月280元租金,是一个同情她们的房东主动给出这个优惠价的。等待小英子康复的日子里,大脚婆娘也不敢闲着,就在康复中心当了一名护工。 小英子在康复中心专家的指导下,身体恢复得很快,不久就能够坐起来了。大脚婆娘就买了一辆二手轮椅,让小英子没事时可以独自到外面转转。 一天,大脚婆娘下班回家,便发现小英子坐在轮椅上,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份报纸,正在逐字逐句地读,旁边还有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小英子看得很投入,连大脚婆娘进去都没发觉。大脚婆娘奇怪地问她在干什么,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买了一份报纸,发现有很多字不认识,就用零花钱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她一脸得意地说:“嘿,所有不认识的字我都查出来了,我还注了拼音哩,再也不会忘啦。” 那一瞬间对大脚婆娘的震撼不亚于12级地震,小英子多么渴望读书啊,只是不敢跟她这位做妈妈的提出来罢了。她心里又活动开了,能不能让女儿在北京上学呢?前途肯定比家乡大。她把打算跟小英子说了,英子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马上就消失了。她说:“妈,算了吧,我这样子能上学吗?”女儿的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做母亲的她,她说:“你能行。你还记得你得的奖状吗?俺一定要让你上学,就在北京!” 大脚婆娘只要动了心思,就要干到底。 ——当年,小英子读到小学四年级时出了车祸,后来在大脚婆娘背上又读了半年多,连小学都没毕业。大脚婆娘想让她接着读五年级,小英子死活不干,苦着脸说:“我都满15岁了,还上小学?多丑啊。”她要从初一读起。大脚婆娘一听,这不意味着跳过了五年级和六年级吗?学习怎么跟得上呢?但她很固执,大脚婆娘只得依她。 大脚婆娘找了租住地附近的几所中学,人家都不收,说小英子是外地户口,没有资格在北京读书。再说,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截瘫患者,会给学校添很多麻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4章 命苦的人骨头硬,大脚婆娘的犟劲一上来,九头牛也拉不回——便穷追不放。她迈着这双“令人望而生畏的铁脚”(报社记者的话),一次次找到有关部门。后来,她走进了丰台区向阳中学吴春新校长的办公室。她从媒体上知道了大脚婆娘母女二人的事,跟她开起了玩笑:“没想到报上的新闻人物居然就在我们身边。”吴校长动情地说:“一个孩子想读书总是好事,一些桎梏的条条框框该打破了。我愿意为你出点力……” 十月国庆节前夕的某一天,吴校长突然出现在大脚婆娘面前,兴奋地说:“好啦,小英明天就可以到我们学校上学。为了不让她受同学们歧视,我们还将举行一个欢迎仪式。而且,小英三年初中的所有费用全免!”吴校长手一挥,说得很坚决,大脚婆娘听得热泪滚滚——可遇到贵人了,小英子笑得像迎春花开。——当天,大脚婆娘就给小英子买了书包和其它学习用品。夜里,小英子兴奋得睡不着觉,本来关了灯,她又打开,拿来书包,将拉链不停地拉来拉去。大脚婆娘说:“小英子,快点睡,别把书包拉坏了。”女儿跟她撒起娇来:“妈妈,您让我好好玩一会儿,我总觉得像做梦似的。”这孩子! 国庆节后的第三天,向阳中学热闹非凡,里面拉起了好几面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田小英同学!”吴校长在欢迎仪式上说了很多祝福田小英的话,并多次告诫全校师生一定要善待小英,要用爱心温暖她,让她在京城感觉不孤单。一千多位师生也用最响亮的掌声欢迎田小英到来,学校还安排了最方便的教室和座位,并让班上男生轮流背她上下楼。田小英重新回到了阔别4年的课堂后,大脚婆娘打工特别有劲。每天晚上,小英子在轮椅上搁一块木板做作业,她就干着从医院带回的活儿,娘儿俩就这么相依为命地过着。 小英子要从小学五年级的课程补起,难度非常大。北京从小学就开始学英语,小英子却从来没学过英语,每天补习到深夜。做母亲的她干着急,又帮不上忙,进入向阳中学后的第一次测验,在全年级260多名同学中,她的成绩排倒数第一。这个成绩是老师早就估计到的,但小英子回家后哭得说不出话来,连饭都不吃,从此学得更苦了,特别是英语,她口里总是叽里呱啦地背单词,大脚婆娘常常强行拉灯才能让她睡觉。做母亲的相信,她的成绩肯定能赶上来。由于大小便失禁,小英子少吃少饮,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创造了奇迹。半年后,她的成绩竟不可思议地上升至全年级第7名,还担任了英语课代表。——她们的生活过得很艰难,日常开销加上房租、水电费,每月最少需要700多元,但大脚婆娘只有600元工资,每月都亏,这样下去,非走入绝境不可。大脚婆娘决定打两份工:白天一个,晚上一个。这中间,她都是抽空回去给小英子做好饭菜后,又往医院赶。大脚婆娘人在医院睡,却时时刻刻想着女儿,没有妈妈在身边,她会不会蹬被子,有没有摔着、烫着,有没有坏人撬门? 有时候,大脚婆娘想起来就心酸,她在医院照料别的截瘫病人,自家的截瘫病人却不得不抛在一边。有次,大约是凌晨2点左右,她梦见小英子出了意外,马上吓醒了,爬起来就往家里跑,管它红绿灯,她照闯不误,一路狂奔,却因跑得太急而摔倒在地。一辆黑色小轿车在她面前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司机跳下来,便指着她破口大骂,还狠狠踢了她一脚。她忍着疼痛,跟他道歉,他才气呼呼地驾车走了…… 大脚婆娘顾不得痛,慌慌地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灯正亮着,小英子正在哭,真是母女连心,原来她肚子疼。大脚婆娘一边找止痛药,一边问她怎么回事儿,小英子说:“我们班同学都在排练元旦晚会节目,我觉得好玩,就在一边看,回到家已是8点多,饭菜已经冰凉,我就那么吃了……” 不能打两份工了,小英子夜里少不了做母亲的她。 大脚婆娘只好推掉了一个病友,由于只能打一份工,她必须找个报酬高点儿的。康复中心有个三十多岁的男病友,曾是某执法中队的队长,在一次执行公务时,不幸摔成了高位截瘫,准备结婚的女友也离开了他,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动不动就骂人,甚至打人。先后请的几个护工因忍受不了他的臭脾气都走了,没人愿意护理他。所以,他的工钱出得最高,1000元,由他单位支付。大脚婆娘看中了这份报酬,就接手护理他,为了女儿,她愿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队长真的不那么好伺候,尽管他情绪平稳时,与常人一样,但只要他烦了,就变得与众不同。他一日三餐的饮食,都是大脚婆娘负责,到他指定的一家餐馆去订做。有天中午,因那家餐馆摆酒宴,厨房忙得不可开交,在大脚婆娘的反复催促下,他们还是将队长的菜压了半个多小时才做出来。她猜想队长会发脾气,果然,队长见她端着饭菜进来,开口就骂:“你跑到哪里去了,想把老子饿死啊?”大脚婆娘解释原因,他根本听不进。同房的病友冲她直眨眼,示意她不做声,她就没做声了。 ——因为他大小便失禁,大脚婆娘经常给他换床单,倒痰盂,还要端水来让他擦身子。毕竟男女有别,他洗的时候,大脚婆娘就站在门口避一避,让他不太难堪。那天,她又站在门口,一个医生喊她帮忙做点儿事,几分钟后她就回了。进门就见队长瞪着眼睛骂她:“你把老子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想不想干?不想干就滚。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人多的是,老子有钱还怕请不到人?” 大脚婆娘最小的弟弟年龄都比他大,他却口口声声在她面前充“老子”,她气得浑身颤抖,便忍不住还了他一句:“你都这样了,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哪想到这句话像捅了马蜂窝,他指着大脚婆娘大发雷霆:“我都什么样了,我都什么样了?你给我说清楚,老子还要你教训?”他抓起面前的痰盂,猛地朝大脚婆娘砸了过来,痰盂里的大小便全部泼在她胸前,溅到她脸上。她吓傻了,被人当众泼屎尿,这是多大的侮辱啊! 医生和护士闻讯赶来,严厉制止并批评了队长的暴行,同房的几位病友当场呕吐起来,强烈要求换房。 大脚婆娘哭着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使劲往身上冲,可怎么也冲不掉臭味和污迹。医生叫她回去洗了澡再来解决这个事。回到家,小英子闻出了她身上的臭味,问她怎么啦,她说是帮病友换床单时弄脏了衣服。小英子到底是懂事了,她说:“妈妈,您有事瞒着我,您的眼睛是肿的,您哭过。”她觉得让小英子知道也好,她会更加努力读书,就全说了。 ——小英子哭得很伤心,说:“妈妈,我发誓要让您后半辈子享福,让您再也不受这些侮辱。”大脚婆娘重重地点点头:“妈信你。”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心也平静了些,正准备出门时,小英子拉住她说:“妈,我陪您好一起去,我想跟那个叔叔谈谈。”大脚婆娘愣了,坚决不让女儿去。要是那个队长再把她骂一顿……她想起了在长沙公汽上的教训。 小英子很自信地说:“妈,没事儿,您带我去吧,我知道怎么说。”大脚婆娘心一横,推着小英子就进了康复中心。病房的地板己弄干净了,队长躺在床上看报纸,几个病友都把背对着他,没人理他。队长见大脚婆娘推着小英子进来,很惊讶。大脚婆娘介绍道:“这是俺女儿,在向阳中学读书,她跟你病情是一样的。”队长怔怔地望着小英子,又看看她,轻轻地说:“没想到你家也有我这样的病人。”小英子微笑着说:“叔叔,我当年出事的时候,曾想到死,也自杀过。后来,我不想死了,觉得还是活着好,因为我有个好妈妈。她从广西把我背到北京来求医,又靠打工供我上学,妈妈吃的苦、遭的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现在我的妈妈成了你的护工,你给她发工资,也就是帮我上学,所以我特地来向你表示感谢。我妈护理你,我觉得很放心,因为你是专抓坏人的,你还是队长,是英雄,从小我就很尊敬英雄,我们学校前不久还请了一个英雄给我们作报告,可受同学们欢迎啦。希望你早日出院,到时也到我们学校去讲一讲。还有,我妈一心挂两头,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请多担待一点儿。” 队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脚婆娘也听傻了,小英子到底是初中生,说出的话有理有据,柔中带刚。队长主动握住小英子的手,便满怀歉意地说:“我不是英雄,是狗熊。有时候就是个粗人,火爆脾气来了,我连自家人都骂。我深深地伤害你妈妈,对不起啊,小妹妹。”小英子还是笑着说:“叔叔,没事儿,你不要往心里去,谁没个脾气呢?” 小英子的这一套攻心战打得真漂亮,大脚婆娘的日子好过多了。她走后,队长还客客气气地问大脚婆娘:“大姐,要不,你也还我一痰盂?”大脚婆娘笑了。此后,队长真的变了。她照顾队长五个多月,直到他出院。临走前,队长让人给她送来了一个花篮,表示谢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5章 队长王亮离去之前曾对大脚婆娘及小英子说:他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九月上警校的前夕。那天,他和婷婷以相亲的形式见了面。婷婷是个苦孩子,没等她满月,父亲便因感冒继发哮喘而一病不起。母亲出生中医世家,在当地小有名气。在她之前母亲生个4个孩子,但都夭折了。因为家里贫困,无钱进医院治疗,母亲只好自己给父亲打针,熬药,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很快垮了下来:心脏病、神经功能絮乱,胃溃疡,全部找了上来。婷婷5岁的时候,母亲便失去了劳动的能力…… 婷婷从十岁开始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学会了做饭、熬药、打针、按摩;到了冬天,天不亮就到外面去撮煤,引炉子做饭,把父母安顿后,尔后出门上学。 2009年5月,一直学习很好的婷婷即将高考时,母亲不幸去世。这个沉重的打击令婷婷发挥失常,最终只考取了位于长沙市的专科学校——湖南某工程学院。从上大一开始,婷婷就做起了家教。2001年寒假,读大二的婷婷一直四处寻找打工的机会。春节临近,她上门开始推销对联。大年三十的生意格外好,她连饭也没顾上吃,“扫街”推销一直到晚上7点多钟。当婷婷踩着满街的鞭炮碎屑推开表姐的家门时,表姐找她已经要找疯了。她的父亲就在这一天不幸病逝。对于父亲的病逝,婷婷非常的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父亲。婷婷虽然成了孤儿,但她一直牢记父母的教导:好好的活着,有尊严的活着。她开始利用一切闲暇的时间打工挣钱,自己供自己上大学。2012年,婷婷终于通过了“专升本”的考试,成为湖南农业大学会计系的一名本科生…… 见面那天,王亮刚好有份家教要做。当他结束家教,匆匆赶到同学弟弟租房时,早来一步的婷婷娴静的坐在那里看电视。婷婷长发披肩,一双好看的杏核眼忽闪忽闪的,特别爱笑,笑起来腮上的两个酒窝深深地陷进去,很是动人。几乎在一瞬间,王亮就爱上了她。而高大帅气的王亮也给婷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亮的老家在湘南一个偏远的山村,家里只有2亩多地。王亮的父亲在煤矿上班,母亲在农村种地养猪,日子过的不富裕。两个生活坎坷的人相恋。学业忙,见不到面时,他们就给对方写信。在信里王亮亲昵地称呼婷婷“我亲爱的小猪”!婷婷叫他为“小傻”。 婷婷升入本科后,每学期的学费6000元。王亮上警校那几年有点奖学金,但是不多。他们决定一起共度难关。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婷婷于去年顺利毕业,应聘到一家私企任出纳。王亮也在市某执法中队工作。2015年春,他们花600元租了一套一居室的小房子。王亮自己动手刮了大白,便准备于下半年国庆节结婚。当王亮把婷婷领回家时,他父母不是很满意。不满意的原因不是她的人品,而是她太瘦弱了,饭吃的也很少。在老人看来,体格好是很重要的。但是看到他们两个人非常要好,也就没说什么。 2014年5月,婷婷开始感觉自己浑身没劲,脚浮肿,脸色发黄,没有食欲。王亮以为女孩子很容易贫血,就给她买了治疗贫血的药,让婷婷注意休息,不要太过于疲劳。 7月23日,婷婷把王亮带回了老家。看到王亮长的很精神,体格好、心眼好、会做事,婷婷的三姨高兴的直抹眼泪,说:“我苦命的外甥女可找到了个好人,以后有好日子过了。”晚上和婷婷睡在一起的表姐李清曦发现,婷婷夜里总是起夜,凌晨就起来坐着,说是憋闷得难受。25日上午,王亮、李清曦和婷婷的表哥陪着婷婷去医院看病。医生一看就说“孩子肾功能不全”。化验单出来后,医生问婷婷多大了。知道才25岁后,医生不住地的摇头叹息:“这孩子算完了。”婷婷得了尿毒症,已经是晚期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王亮一下子蒙了,感到大脑停止了运转。 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婷婷显得很平静。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她就跟王亮说:“我可能没有几天了。我没了,你一定要找个好的。”王亮含泪笑着说:“别说傻话了,我要你健康地活着,你活着的一天,你就是我一天美丽的妻子。”“你真的不后悔吗?不怕我突然没了吗?”王亮说:“我娶你,哪怕你只能做我一天的新娘,我也要拥你入怀,给你我的爱。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放心吧,你的病换过肾就能好。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王亮果断地决定,不等明年结婚了,今年就结婚。 5天后,两个人在婷婷的亲友们的祝福声中端起了喜酒。在喝交杯酒的时候,婷婷悄悄的说:“我都成这样了,你咋还要我呢?”王亮回答:“因为我傻啊!”回到长沙后,王亮来到湘医大二院治疗。王亮私下里请医生帮忙调整一下婷婷面部的浮肿。10月1日,两人回到湘南老家正式结婚。他没有把婷婷的病情告诉家人。为了供自己上警校,父母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让他们知道婷婷有病,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他们操心、烦恼。 在老家正式结婚后来到省会,王亮就带着婷婷来到中医研究院接受治疗,因为这里的消费相对便宜得的多。但是婷婷的病情已经是晚期的了,要挽救她的生命,最根本的就是换肾。但是,就医疗的费用高达45万,就他俩来说是无异于天文数字。到了上班时间,王亮十分惦记中队执行公务的事情,还是留在了医院陪着婷婷。“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每天打完针,王亮就陪着婷婷出去散散心。因为不想给王亮压力,婷婷在他面前总是面带笑容。他知道她的害怕,“我亲爱的小猪,你要相信,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不管想什么办法,我都会救你……”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王亮读警校的800多元补助。走头无路的王亮想到了新闻媒体。他说:“我把希望滴在海里,不知道能不能换来如潮的爱来挽救她的生命。”警校生感人故事经媒体报道后,得到了众人的鼓励和支援后,婷婷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稳定。 后在一次执行公务时而不幸摔成高位截瘫的队长把每一笔捐款都记得很清楚。他说:“我感激这些好心人,等我有能力偿还时,我会加倍还给他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6章 王亮和其女友的生死之恋感动了许许多多内地的少男少女……这时候的小英子也更加努力学习,在一年后的升学考试中,她居然考了全年级的第一名,一张比老家更大更精美的奖状成了8平米小屋中最耀眼最贵重的装饰品。——从开学的“倒第一”到升学时的“正第一”,小英子的神速进步让北方某a城的师生们万分惊奇。他们说:“早知道南方妹子读书厉害,这回算是领教了。小英子天生是个读书的料,她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小英子用她的成绩赢得了同学们的尊敬。班主任吴青岩老师最喜欢小英子,有一句话大脚婆娘她一生都不会忘记,吴老师说:“假如小英子真的能站起来,那么,我宁可永远坐在她的轮椅上!” 小英子的成绩越好,做母亲的担子越重。大脚婆娘得为女儿攒钱读大学,可她攒不来钱啊! 护工这碗饭很不稳定,病友出院进院的随意性很强。大脚婆娘想找份高工资的工作。有人推荐她去搞家政,多劳多得。顺利的话,一天可以赚四五十元,她心动了,到一家服务公司报了名。经过几天岗位培训后,她就上岗了。公司规定,每名员工每月补助50元至150元交通费,很多员工为攒下这笔钱,都是骑自行车。大脚婆娘不会骑车,头一个星期,她每天要花十多元交通费,让她很心疼。于是她下决心学会骑车。 大脚婆娘到旧车市场花80元钱买了一辆草绿色自行车,每天晚上,趁大街上车少人稀,她就出去练,摔倒了无数次,才学会了。 大脚婆娘的工作做得十分出色,有家客户十分满意地在派工单上签了字,支付了70元钱。他要求大脚婆娘留下联系方式,说以后需要钟点工的时候,他可以绕过公司直接找她,让她捞点“私活”。大脚婆娘需要钱,但她不需要这种损害公司利益的钱,大家都这么干,公司还怎么生存?她的老母亲曾对她多次讲过:时刻想占小便宜的人,永远得不了大便宜!大脚婆娘谢绝了客户的好意。出门前,客户叫住她,让她将派工单再次拿出来,她不知他想干什么,只好给他。客户提笔在“意见”一栏写了这样7个字:该员工人品高尚! 大脚婆娘又惊又喜,清楚地知道这样的评价对她意味着什么!有趣的是那位客户还嫌不够,大脚婆娘前脚走,他接着就给公司打了电话,由此她得到了公司50元钱的奖励。慢慢地,她任劳任怨的工作态度渐渐得到了经理的重视,每月的工资达到八九百元。 一天,大脚婆娘下班后,小英子似乎有些为难地对她说:“妈,老让班里的男同学背我,很不好。”小英子羞红了脸。大脚婆娘懂了,她已是大姑娘,各方面发育都正常,男同学们背她上下楼,双方都不自在。 大脚婆娘又琢磨开了,不让男同学背,那让谁背呢?做母亲的她突然想到了小儿子,将小儿子接到a城来,与小英子同班读书,一边照料姐姐,一举两得,好不好?可大脚婆娘为这个念头感到很不安,学校够照顾自己了,怎么还能这样贪婪呢?但这一步棋必须要走,她红着脸找到吴校长,像做贼似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吴校长想了想,便又笑了:“好啊,弟弟背姐姐,更方便。再说,姐姐的成绩这么优秀,弟弟肯定也不差,来吧,叫他来吧。反正我们好事做到底了,你小儿子的学费干脆也免了!” 大脚婆娘用颤抖的手在离家三年后第一次拨通了村支书的电话,请丈夫瞎眼叔来接。不一会儿,她听到了丈夫的声音:“喂,哪个找我?”“是俺……”大脚婆娘说。电话那边死一样安静了,她突然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嚎啕大哭声:“老婆啊,这几年你们在哪儿?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咱们是夫妻啊,你恨我不要紧,可家中还有你满伢子石蛋啊,他长得和他二哥少平一样老高了,你怎么这样狠心,不回来看看……三年多了,这些日子你们是怎么过的?为找你们娘儿俩,我无心上班,下了岗……”他们老夫妻俩在电话两端泪流满面。大脚婆娘说:“不是我狠心,我一刻都没忘记你们,多少次想给家里打电话,但我又怕知道家里情况,会让我失去继续上访的勇气……”瞎眼叔说:“你们走后不久,特大山洪冲毁了咱们的家,差点儿卷走了满伢子石蛋,我们现在借住在少平所在的校舍里……”大脚婆娘的心被强烈地揪紧了,说:“你赶紧带石蛋伢儿到a城来,让他陪小英子读书,你跟我一起打工去。” 这是大脚婆娘有生以来打得最长也最贵的电话,她花了三十多块钱电话费,却一点都不心疼。 当瞎眼叔带着石蛋伢儿风尘仆仆站在大脚婆娘面前时,石蛋伢儿竟躲在瞎眼叔身后不敢认她,他长得与瞎眼叔一般高了。他已不认识变得秀秀气气、戴着眼镜的小英子姐姐,小英子也没认出弟弟,问做母亲的她:“那个大眼睛男孩是哪来的?”大脚婆娘说:“他是你石蛋弟弟呀!”小英子一听,抱着弟弟哭起来,说:“石蛋,这多年,是你小英子姐姐不好,夺走了你的全部母爱。小英子姐姐对不住你。”内向的石蛋伢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大脚婆娘和瞎眼叔也抱头痛哭…… 从此,石蛋伢儿与小英子姐姐同班上学,大脚婆娘与瞎眼叔同单位工作;林少平和田晓霞等先后收养而长大的孤儿——他们在外地也终于各自成了家便有了各自想干的事业…… 那一年,小英子以绝对的高分考上了北方某a城重点中学十二中,石蛋伢儿也以高分考取了另一所重点中学,并分列两所学校的第一名。a城向阳区教委颁发给田小英一枚“优秀中学生”金质奖章,小英子参加全国英语竞赛又获得了三等奖。a城百花区某中学请她去演讲,还聘请她作为该校的荣誉学生。 翌年,小英子还获得了第十二届a城“希望之星”十佳中学生称号,登上了a城百花大剧院的领奖台。那天的颁奖典礼非常隆重。市委领导和各大新闻媒体都来了。在台下,小英子突然对大脚婆娘说:“妈妈,马上要上台领奖了,您教我说几句客气话吧。”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大脚婆娘愣了,10年前,小英子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啊!做母亲的她还是像10年前那么回答女儿:“我不能教你,一教就假了。”小英子得意地晃动着脑袋说:“妈,女儿要献给您一份特别的礼物!”特别礼物?大脚婆娘似乎没明白。 在音乐声中,小英子与其他九位获奖的中学生“站”在一起。她从市领导手中接过了a城“十佳中学生”的奖杯,举过头顶向台下的大脚婆娘示意。做母亲的她笑着挥了挥手。轮到小英子发言时,她十分激动地说:“我请求大会给我10分钟时间,让我讲一位伟大的母亲的故事。” 主持人答应了。小英子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她简单讲述了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大家子共同走过的路。后来,她没法讲下去了,因为一阵阵掌声早已淹没了她的声音。最后,小英子说:“我想请我妈妈上台,我要把这个奖杯作为特别的礼物献给她。” 原来,这就是小英子送给大脚婆娘的特别礼物。做母亲的她含着热泪走到小英子身边,小英子让她俯下身子,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说:“妈妈,女儿永远爱你!”然后将奖杯双手捧给她…… 他们一大家子淹没在如潮的掌声和闪光灯中,他们似乎醉了。为了这一天,他们一大家子又奋斗了整整10年。——不久,a城市委某位副书记特地带着慰问金看望了他们一大家子,并要求首都各校组织学习小英子同学身残志坚的事迹。他们还三次走进了a城电视台演播室。龙年春节,那位副书记给小英子寄来了一张亲笔书写的贺卡,鼓励小英子好好读书,还寄来了1000元钱,说是给小英子的压岁钱。 尽管今后的路还很长,但他们一大家子充满了信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7章 雨滴伴着风儿无休无止地敲打着玻璃窗户,徽凉的秋夜渐深,狭小的屋里飘满了收音机里传出的轻柔音乐声,妈妈,您一只手翻动着书,一只手在我的腿上用力地按摩着,一股股暖意从您粗糙的手里传到女儿的心里。看到您过早衰老的面容上爬满了皱纹,女儿的心里不由得一酸,无情的岁月和过度的操劳己让您青春不再。您己把所有的青春岁月都给了做儿女的我们……妈妈,今夜,女儿不想看书,女儿只想对您说几句心里话——虽然您们膝下先后收养的5个儿女都不是亲生的,却胜似亲生母亲! 您还记得那一次吗?在首都剧院的领奖台,面对着台下热烈的掌声,您女儿的眼前浮现的不是光环,而是这么多年来,您们背着我,走过的艰难历程。 沐浴在爱河中的5个儿女因亲生父母的先后离世而成了孤儿,是您们先后收养了我们5个自小失去父爱和母爱的儿女——和哥哥姐姐们一样沐浴在爱河中的我本来可以快乐地成长,可突如其来的车祸却如一场噩梦般降临,将我们的生活再次撕扯得支离破碎。同样身受重伤的您甚至没有在床上多休息一下,就硬撑着来照顾女儿。看到女儿的痛苦,您恨不得亲身来替。面对女儿,您却又强颜欢笑,不肯增添女儿的痛苦。还记得,住院的日子里,有时若大的一间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人,女儿彻夜打吊针,您就一直坐在床边,握着您女儿的手,守着女儿,让女儿忘掉了恐惧和疼痛…… 为了治好女儿的病,此后,您就一直背着女儿,从南国漓江河畔到县城,从县城逆流北上到湘江河畔长沙,又从长沙到北京。女儿无法计算,您已经背着女儿,走了多少路程。女儿只知道,十年,整整十年,女儿都是在您们背上过来的。而这十年,应该是您们一生中最黄金的年华呀!——还记得当时在长沙,四处求助碰壁,我们还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某个单位。由于下错了车,您背着女儿整整走了好几站地。那时由于运动少而十分肥胖的女儿压在您身材瘦小的身上,该是多重的负担啊!火炉城的骄阳肆无忌惮地照在我们身上,趴在您瘦弱的脊背上,女儿能听见您粗重的呼吸,能感觉到您加速的心跳和湿透的衣服。看着地上不断蹒跚前行的影子,女儿突然想到,这个场景多么像愚公移山!女儿心疼您,女儿也恨自己。女儿我哀求您不要再走了,因为结果又会徒劳无益。可您咬着牙,便只说了一句:“也许这次就有救了……”您的这句话做女儿的我将要记一辈子,因为它凝聚了您身上最伟大的品质。坚持,正是坚持,才使我们走到了今天。 还记得有一次,您受了污辱,被别人当众大骂,您背着女儿,忍着,一声不吭。您还对女儿说,不要紧,只要有了希望,妈妈受再多的污辱也没什么。直到进屋后,女儿我才看到了您含了半天的泪水涌了出来。妈妈,您可知道,那一刻,女儿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妈妈,天有多宽,海有多深,都没有您的胸怀宽,没有您对女儿的爱深。女儿已经瘫痪十年,时间却没有将您对女儿的耐心消磨掉半分。很多时候,女儿脾气暴躁,冲您发火,让您十分伤心。可是,即使您气得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您又回来为女儿我做饭,端茶送水。妈妈,您记恨过女儿我吗?您后悔为女儿我付出这么多吗?女儿知道您没有,因为爱,深深的爱。妈妈,有两句话在女儿的心里积攒了很多年,想说却一直没说出口。现在,女儿想对您说出来:“妈妈,对不起!妈妈,女儿我真的好爱您!”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女儿我有了不少荣誉,什么“十佳中学生”,什么“优秀学生”,还有不少学校请女儿我去演讲……可是,女儿要对您说,女儿所有的荣誉都比不上一个称呼——南国大脚婆娘的女儿。您可知道,只有这个称呼才是女儿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妈妈,您听女儿说,如果有来生,女儿我也要背您一回,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补偿您对女儿山一样的恩情……如果有来生,小英子我还要做您的女儿,因为,做您的女儿是我小英子一辈子的骄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8章 送走了大脚婆娘母女二人之后,窗外己被暮色盖严了,洪海亮才发觉肚里有点饿。浑身越来越滞涩的筋骨、肌肉和经络,也又来到该用他自配的药酒润滑一番了,这是他多年来优裕的生活中形成的老规矩,舍此难以下饭。但他现在可不想回家,摸了摸上衣口袋,钱票还都现成,于是决定到街上找家背静又干净的小馆子去来二两。他懒洋洋地用胳膊支起身子站起来,身上好像几百斤沉,刚走过去关了灯,拉开门——巧了!一位欲扣门而入的风姿绰约的女士,几乎一下闪倒在他的怀里!一股同医院气味不同的高级香水的清香扑面而来,一头优雅的秀发像柔软的浪花轻抚着他的下颏,一张始而惊愕,继之嗔怪,最后又怨艾而妩媚的微笑的脸,在洪海亮的眼前腾起一片彩色的迷雾,召唤着二十多年前的种种记忆,弥合着流逝己久的漫长岁月。洪海亮的这顿酒没等喝就己半醉了,走廊里黯淡的光线也有点捉弄他的双眼,他习惯地抬手把近视镜往上托了托,才真切地看清了那位把自己从恍惚中唤醒的女人。 “海亮!是我……” “关……翠芳?!” “你也真难找!家里孩子说你还没回去,你爱人也不在……”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还在……” “看你!倒是让我进去再说呀!” “噢!对对!请进,快请进……” 洪海亮返身进来开了灯,微微发着嗡嗡声的银白色灯管,把诊室照得通亮,也把我那位二十余年未曾谋面的大学时代的情人,星外来客般地赫然显现在了他的面前!她有点老了,身材似乎比记忆中的那枝玫瑰矮了一截,也胖了一圈儿;少女时代她那双大而亮会说话的眼睛下部衬托出了两个眼泡,细密的皱纹如同两盘精巧的蛛网,渴望着轻浮的蠓蛾去把它触动——她是个很会保养的女人,从外表上看显然比洪海亮要年轻十几岁。可是,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从省城飘然而至,是神差鬼使?还是那曾经捉弄过自己的命运又要让他重温旧梦?本来,洪海亮倒也知道她这么多年一直在省厅工作,虽然远隔千里,毕竟属于一个系统,如果真想去看看她,他倒是完全有便利条件的。但是自从接受了她那个“今后别再来往”的要求之后,特别是跟大脚婆娘和瞎眼叔收养的长女田晓霞结婚以来,一个男人自尊心和对妻子的忠诚又一直强制着他尽快尽早、干净彻底地把她忘掉!为此,他甚至可以牺牲去省里参加学术会议和某些短期进修的机会。这要求他果真做到了,尤其是近几年来越来越到“瓜菜 代”这种生活型女人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之后,即使偶遇闲暇在脑中倏忽间闪出那朵玫瑰的倩影,或在酒意微熏似睡非睡的朦胧间不期然仿佛又与她翩翩起舞那么圈儿,也会登时使他打个激灵,神志立刻变得清醒,甚至心中暗暗涌上一股愧疚之情,悄悄瞄瞄田晓霞那平静而幸福的脸色——她幸亏总是那么浑然不觉,甚至会把丈夫的掩饰举动当作是对自己的怜爱与温存,这才又使他安下心来。这种女人的好处就是她的痴情和单纯,绝无玫瑰的娇柔和浮华。在人生旅途上已经走过了一大半路程的这位主治医、科主任,尽管一直生活在湘西小古城,也深知不该付出现实这个高昂的代价去沉缅于任何非分之想,去思念那个不值得思念的女人! 可是现在又恰恰是这个女人,一阵轻风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亲密异常而又楚楚动人。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没在认出她的一刹那怫然而去,反而恍若隔世般地,甚至带着某种激动和感念之情去欢迎着她的到来,并且欣喜而感慨地暗暗对比着现在风韵犹存的她与当年记忆中的那朵玫瑰有了哪些变化。洪海亮这里惊奇地发现自己那个原以为早已平静的心灵之湖,蓦然间卷动起感情的漩涡,水花在飞迸,波纹在扩展!那种闲云野鹤般的心情似己不在……就在这一瞬间,他还清晰地看见,虽然她也像自己一样年近五十了,比田晓霞要大好几岁,若干年前的那个娇小、轻盈的体形己被端庄的丰满所代替,青春时期的那股机灵和天真神态也早变成了世故的成熟和老练,沉甸甸的鱼尾纹不但坠下了两个曾经上挑着的眼角,还把两颊上那个曾经最先培养了洪海亮酒瘾的小酒窝也刻成了两条岁月流逝的深纹——谁也无法逃脱时光镰刀无情的刻画。洪海亮无论此刻从一个外科医生的角度,还是从一个未成眷属的有情人的尴尬立场都不能承认,也许由于她天生丽质,或许又是善于调养,加之多年大城市、 大机关自然赋予她的风度和神采也都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不仅是出身于偏远乡土农家、小门小户的田晓霞所无法比拟,就连曾经与她颇感匹配的洪海亮,此时在她深情而又百感交集的注视之下,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粗俗而自惭形秽了…… 但这也许是洪海亮多心了。因为正在他略感不安、不能自己之际,关翠芳却莺鸣燕语般地轻轻啜泣起来,一只显然远比田晓霞要白嫩柔软的手,握着一方绣有玫瑰暗花的手绢,轻轻地撺拭着眼帘,却又有意无意地留下几星霜花似的泪痕,点染得那双丹凤眼越发含情脉脉,使得洪海亮顿时情发乎中,而又难溢于言表。好在她没让洪海亮再为难,此时己恰到好处地莞尔一笑,微启朱唇了:“海亮……你倒还是我常在梦里看见的那个样子,一点没变……”说着眼圈儿又红了上来,叫人心酸。 呆呆的洪海亮仿佛感到窗外的夜空打了一个闪,一道携来春雨的白光犀利而又轻巧地便启开了他紧锁和封闭了多年的心扉。多么美丽迷人的梦境啊,我竟不知自己常常在她的梦中出现,而她却常常在我的梦中遭到野蛮的驱赶……但他没好直言相告这种幸福和缺憾,只轻轻摇摇头木讷地说:“真快呀……都老了,老了……” “不!你一点也不显老!有人不是说过男人的年龄印在心上,女人的年龄才刻在脸上吗?——我才真老了呢,对不?” 嘴上是这样问,眼睛却分明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39章 洪海亮感叹地摇摇头,既像是表示着她所希望的否认,又似乎是进行着出于礼貌的安慰。关翠芳满意地笑了,扭头环顾室内,好像嫌灯光刺眼,这一细微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忽然提醒起洪海亮这是在小县城的医院诊室,窗外有眼,隔墙有耳,因此赶忙使自己感情的波澜驻足于楚河汉界之前,这才又转而动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中午这趟车。” “来了几位?” “就我自己!别的人没带……” “是下来检查什么工作?” “哪那么多的‘检查’!我是……”她略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禁忌,但又发现洪海亮静静地审视着,等待着,便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我是到你们地区来送那批晋升职称证书的,原来没经我的手,后来看见,你的总分才只差了七分没评上,这多可惜!——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象上帝逼着我非来不可似的,就急急忙忙又跑到这里……” “呃!是……这样……” 洪海亮的心一下被揪了起来。她是专程为我而来,而我又仅仅差了七分…… “怎么?听说你爱人是主管儿,她没告诉你?!” “啊……没……也许还没来得及。” “怎么能对你这么不关心呢?!晋升副教授这步可是大事,我自己要抓得不紧这次也差点……” “你也是了?!” “就那么回事呗!其实我的水平哪能跟你比!天下就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儿!” “别那么说,我是自己不争气!好,不说这个了。你——生活得还好吗?” “还好,一个人挺清静。” “真的又离了?” “你呀,海亮!把你这个老朋友完全给忘了……” “我……二十多年蹲在这个小山沟。” “是啊,我虽然头一次到这边来,可一来就发现这小山沟……呃!你不饿吗?” 关翠芳看了下手表,便站起来拉着洪海亮又说:“陪你这个老同学回宾馆吃饭,咱们再从从容容地叙叙吧,你爱人不会介意吧?” “她……不,不会的。” “那咱们马上走,别过点了。你们县这个小宾馆还不错,吃、住都还算讲究。” 洪海亮仿佛是被一阵轻风驾着身子飘出了县医院,又飘到了通向宾馆的那条树叶繁茂的林荫道上。关翠芳伸手挽住了洪海亮一条胳膊,自然而又轻盈地偎依着他粗墩墩身子,这热情,这亲昵,使洪海亮虽然也感到有点过分,有点不习惯,甚至暗暗意识到在这灯影朦胧的小城春夜里,一旦被哪个眼尖嘴贱的人发现就会引扯出不清的闲话,但他又终于没忍心,或者说是没舍得把这位青年时代的女友推得稍远一点…… 走上宾馆门前的台阶,灯光大亮,又有几个闲散客人站在那里一边剔牙一边说笑,洪海亮终于脱开了关翠芳勾住他的那只手。几扇大玻璃门早都敞开,楼里比外面更显凉爽。洪海亮刚刚感到浑身的热劲有所收敛,却又突然意想不到地毛孔一舒!——但是已经晚了,从接待室的窗口,他看见张局长正急忙放下电话,三步两步奔出来抢到关翠芳面前:“哎呀,关主任!你这是上哪儿了?可叫我找得好苦!……好好好,总算回来了!啊,洪大夫也来了,你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0章 “我们是老同学。”由原药检师升级为县医院主治医师的洪海亮表情不自然地回答着,犹感芒刺在背,不知这位刚刚被自己老婆得罪了的顶头上司怎么会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 “啊——既是老同学就更好了,一块儿请吧!”张局长大度地往里让道。 “怎么?老张,你这是什么节目?我可不是什么领导啊!”关翠芳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笑着问。 “哪里,哪里!省厅的主管儿来了嘛,又是头一次到我们这个小县,我能不把这事汇报给县领导?来来来,他们在小会议室谈点别的事,你先回房间稍候。” “那我先回去了。”洪海亮终于找到了脱身机会似的说。 张局长一把拦住他,道:“别别别!都不是外人!”又转而对关翠芳笑眯眯地问:“关主任,能让他走吗?” “也许他是害怕什么吧?”关翠芳俏皮地一笑,然后又一摆头,把洪海亮推进了自己所住的那个“高间儿”。等张局长刚一离开,她又对局促不安的洪海亮问道:“你怎么啦?顺便见见县里的头儿有什么关系?我还正想找机会说说你的事儿呢!” “千万别提!小县城不同在省里、市里,我那口子又……” 话没说完,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关翠芳刚说了声“请进——”张局长已经引着田晓霞笑着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规规矩矩地陪着笑容可掬的李院长。 洪海亮刹那间变得六神无主了,甚至感到自己的脉博也突然出现了间歇!倏忽之间,他好像从田晓霞与李院长的脸上也都看出了他们所表现出的始料不及。但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他一面后悔方才得知“县领导”要会见“关主任”时竟还没有马上意识到就是自己的老婆,一面又不能不颇感新鲜地看见当张局长为他们各自作了介绍之后,作为主人的田晓霞便微笑着同关翠芳握手寒喧,然后又趁着在沙发上就坐的时机冲丈夫笑着点点头,这才从容不迫地对关翠芳说:“听张局长说关主任中午到的,我当时有别的事,偏赶县里几位领导都没在家,我也没到车站去接。怎么样?路上够累的吧?” “不累、不累!从地区到你们这里并不远,现如今各省、市又都动工修了高速……不象我原来想的那样!再说,从工作角度来说,我也早就应该来的。这次趁着到地区办事,也就一个人跑来了!哈哈哈。” 关翠芳的对答也很自如。而且字里行间自然流露出省城大机关一个中层干部的应有派头。 田晓霞笑着接过去:“那我们可是热烈欢迎啊,你们就是来的太少了嘛!我们这里是个山区小县,偏僻闭塞,我又是个新手——他们几位都知道的,毫无经验和专长,这一阵子真是手忙脚乱!你和海亮是老同学了,别客气,应该多给我们作些指导。” 关翠芳飞快地扫了洪海亮和李院长一眼,又笑着转向了田晓霞:“田县长太客气了!虽然海亮还没来得及跟我详谈,可我一到地区就听说,田县长一上任就很能干。真替我这位老同学感到高兴!呵呵——海亮,你怎么不说话?” “呵呵!”洪海亮解嘲似地笑笑,道:“你们都是官场上的人物,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有我们小百姓插嘴的地方!” “哟哟——”关翠芳娇嗔地笑道:“田县长!你看他把咱们说成什么了?你该该管管他才是……” “以前总是他管我,自己是医生,没犯‘妻管严’的病!”田晓霞笑着,似有深意地看了洪海亮一眼,又说:“我嘛,小萝卜头儿一个,当然也早习惯了。所以现在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也不得不说几句话,难免就不好受了……呵呵!” “是吗?海亮?那可不行!”关翠芳有点故作惊讶地咋咋呼呼,但又毕竟是交际场上的老手,说出话来又叫你感到如同知己。“以后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你可都得尊重田县长的领导,哈……” 宾主们正说笑着,不知几时走出去的张局长进来请各位到小餐厅。洪海亮赶忙推辞着要回家,人们当然不能放他走,田晓霞也说:“我刚才抽空儿回去给俩孩子弄饭了。你跟关主任多年没见面,我又不会陪客,你哪好就这么走?” 关翠芳从旁观察,不能不暗自佩服田晓霞的魄力和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女县长所应有的风度,尽管这次晚宴将不会具有原先设想的与洪海亮单独在一起的那种醉人的诗意,但能够把他留下来,已经使她感到喜不自胜了,她怕洪海亮执拗不肯,便带着某种意味儿似地说:“海亮!既然县长有令,你就服从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1章 洪海亮所在的县城医院接受了一个特殊病例,从外表看上去,患者是一个约有三十多岁至四十的中年雄性。不过此人浑身长有浓密的棕红色的毛发,而且不时骨碌碌转动着他那两只灰绿色的小眼睛,似是个世间少见、动作及话语类似山魈的猴面人……言说,此猴面人正是来自田晓霞扶贫工作组现今蹲点的那个山区小村。于是我们的女县长兼工作小组组长向在场的人娓娓而谈:这个故事是完全真实的,真实到你必须相信的程度,虽然我的确不清楚这个故事是发生在过去,还是现在,或是将来……三更时分,在临近漓江与潇水上游交界处的蛮荒野人沟内,随着“喔呵”几声尖利而恐怖的吼叫,家家户户的狗儿,全叫了,“汪汪”声一片。一会儿后,狗叫声渐渐稀了。再过一会儿,狗叫声没了。冬生家的狗,先是和着野人沟其他人家的狗,“汪汪”地叫出了害怕和恐惧。叫了十来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冬生醒了,睁大眼睛,望着窗外。窗上白纸撕开了。如水月色中,什么东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大人一样高,两只眼睛深眍进去,除了脸部,全身都似生着灰白色毛发的怪物,从窗外往里偷望。两只毛茸茸的手,握着木格窗棂。它的眼睛,闪着刀子才有的寒光。这种怪物,咱野人沟人管它叫山魈。 冬生没见过这种像人,又不是人的山魈。他没看山魈眼睛。他的眼里,满是山魈浑身上下的灰白色的毛发,油光水亮。冬生“咯咯”怪笑,点燃了煤油灯,到了窗边。山魈额头上,有一条虫子似的伤痕。它偷偷望着冬生,眼里凶光倏地没了,满是和蔼和欢喜。山魈笑了,笑出满口黄牙。两只毛绒绒的手,从窗棂格内伸进来,像是要抱冬生的样子。那毛发好光滑好柔顺。冬生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好玩儿的东西。山魈抚摸着冬生的脸。冬生的脸,痒痒的。冬生禁不住痒,却又喜欢痒中舒服的感觉,吃吃地笑,由着它抚摸。冬生依旧摸着它另一只手上的毛。 冬生右手手背上,有一块暗红色胎记,极是特别,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这胎记引起了山魈好奇。它端详着蝶状胎记,望了许久,毛茸茸的手指伸进嘴里,粘了口水抹在冬生胎记上。又隔着窗棂,将冬生抱了起来。冬生“咯咯”“嘻嘻”地笑,手指伸进嘴内,粘了口水,抹在山魈额头上的伤痕上。山魈笑了,笑声“呵呵”的。 山魈将冬生放下了,两只手掌摊开,眼睛望着冬生床下的红薯,脖子上喉结一动一动,舌头舔着老厚的唇。山魈望着红薯的目光,冬生见过。先天时,不知哪儿来了一个乞丐,伸出手,也是这种目光。当时,冬生娘满是歉意地说:“今年旱灾,稻子收成不好,只有红薯”,便拿了两只烤得焦黄、喷香的大红薯给乞丐。冬生学着冬生娘,说:“稻子收成不好,只有红薯”,拿了两只颇大红薯,塞在山魈手上。 红薯上有干泥,山魈视而不见,直往嘴里塞,三嚼两嚼,两个红薯眨眼间没了。它又将两只手伸进窗内,依旧摊开手掌,表情仍如乞丐求食物,喉结比刚才动得更快。冬生又说了:“稻子收成不好,只有红薯”,又塞给它两只大红薯。山魈将红薯夹在腋下,跳着蹦着,两手拍着胸脯,拍得“啪啪”直响。山魈拍了一会儿胸部,便转过身去,朝着不远处的那片竹林,“喔呵”“喔呵”,柔柔地叫唤。竹林那边又来了一只山魈,也如大人一样高,也是一身灰白色毛发,油光水亮。它没有喉结,胸前凸起两只毛茸茸乳房。有喉结的山魈将那两只红薯递给了有乳房的山魈。有乳房的山魈走到窗边,朝着冬生跳着蹦着,拍着胸部,拍了老久,将食指伸进嘴里,蘸了口水,抹在冬生状如蝴蝶的胎记上。这只有乳房的山魈,左眉梢上有一颗不小的黑痣。两只山魈都转过身去,便朝着茫茫月色“喔呵”“喔呵”地叫唤。 不一会儿,月色下又走过来一只有喉结的山魈,它也将手伸进窗内,目光也如乞丐。冬生念了句:“稻子收成不好,只有红薯”,将两只大红薯,塞在了这只山魈手上。这只山魈,也将手指伸进嘴内,蘸了口水,抹在冬生红色胎记上。窗外来了一群山魈,排着队,将手伸进窗内。冬生都是念了那句:“稻子收成不好,只有红薯”,将两只大红薯塞过去。那些山魈,也将手指伸进嘴内,蘸了口水,抹在冬生红色胎记上。 冬生床下红薯快没了,山魈却源源不断地伸进手来。大深山林中传来了“喔呵”“喔呵”的叫声。叫声满有服从也得服从,不服从也得服从的威严。窗外那群山魈,均转过身去,“喔呵、喔呵”地叫了起来。接着,整个野人沟中,有了无数“喔呵、喔呵”的叫声,有了大山“喔呵”的回音。额头上有老长虫子似伤痕的山魈回到窗边,朝着冬生,跳着蹦着,两手又将胸部拍得“啪啪”直响。那群山魈,在那只大雄性山魈身后,均是跳着蹦着舞着,两手将胸部拍得啪啪直响。冬生笑了,乐得跳着蹦着舞着,双手也将胸部拍着,只是没拍出声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2章 几分不舍中,那群山魈在满山冲的“喔呵”声中,转过身去,一阵风似地消失在如水的月色中了。又过了一会,野人沟没了“喔呵”的吵闹的叫声。不知道何处的杜鹃、斑鸠们,己麻着胆子,重新开始了夜啼;冬生仍站在窗边,等着山魈转来。山魈没有转来,冬生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心里怪着山魈就这样走了,就这样不陪他玩了。冬生噘起嘴巴,抹着眼泪,望着窗外的月,说:“白毛叔叔,白毛姨,你们真走了?” 两个人影从堂屋里飞快地闪了过来,其中一个,猛地抱起冬生。冬生“哇”地一声大哭,他看到了四张黑如锅底的脸。那四张乌黑如锅底的脸,两张是冬生爹的,两张是冬生娘的。抱起冬生的,是冬生娘。冬生娘忙说:“不怕不怕,是娘。”冬生娘将冬生紧紧搂在怀里,冬生爹在冬生额头上抹了三下。冬生看清了是爹娘,心里不害怕了。冬生说:“娘,白毛叔叔走了,不理我了。我要白毛叔叔。”冬生娘一身发抖,没说“白毛叔叔”,不停地念经似的说:“不怕,不怕,没啥子可怕的。”窗外蟋蟀们却似在月光下不停地弹唱着什么…… 冬生点燃煤油灯不久,冬生爹娘己在堂屋。他们想抱冬生过去,怕山魈恼羞成怒,破窗而入,只得边心急如焚的忍着,边用木炭将自己的脸擦黑。野人沟人一代告诉一代:山魈是吃人的,是将人撕碎了吃的;用木炭将自己的脸擦黑,山魈便不会靠近。山魈看到了黑脸,准以为看到了鬼。山魈怕鬼。 冬生娘拿出一块木炭,将冬生的脸擦黑了。冬生“咯咯”笑着,由着冬生娘将他的脸擦黑。冬生想,爹娘都是黑脸,黑脸多好,比白脸好看多了。冬生爹将堂屋大门打开,左手拿着竹梆,右手拿着冬生娘平时洗衣的木杵,站在茫茫月色中,昂首挺胸,重重地敲了三下竹梆,对着屋后高山,大声叫道:“我们野人沟人与你们山魈沟的山魈,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过来干什么?”又敲三下竹梆,再大声喊:“干什么?”冬生爹的声音有些愤怒,有些祈求,又有些恐怖。整个野人沟,有了冬生爹声音的回音:“干什么?”那个“么”声如此悠长。 不一会儿,野人沟所有人家,都亮出星光般油灯,所有成年男人,都站在自家坪前,也是先敲三下竹梆或铜锣,然后大声叫道:“我们野人沟人与你们山魈沟的山魈,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过来干什么?”然后是三声铜锣或竹梆声,再是大声“干什么?”又是三下铜锣或竹梆声,接着又是“干什么?”那些声音也如冬生爹的声音,有些愤怒,有些祈求,又有些恐怖…… 成年男人们的喊声和竹梆铜锣声,使四周群山,在月色中久久回应。他们直喊到东方破晓。第三天早晨,全村人敲锣打鼓,提着煮熟了鸡鸭鱼,往山上走。也不知爬了多久的山,冬生己是筋疲力竭,两腿发软,肚子饿得发叫,才爬上他家屋后高山在云雾中的山巅。所有野人沟人,都用木炭擦黑了脸,开始了他们的仪式。 四个冲沟里男人,换上道士服装,唱着冬生弄不清楚的歌;四个冲沟里妇人,依着道士唱的节拍,跳着鬼看了也怕上几分的舞。袭人歌舞停了后,两个男人吹起唢呐,唢呐声中,一个老人燃起了鞭炮,一个冲沟里男人点燃了香烛。鞭炮和唢呐声中,冲沟里最年长的长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清清喉咙,在袅袅升起的香烟中,朝着山魈沟方向,大声念诵了什么。最后几句,老人说得十分庄重:“我们发誓,野人沟的人,决不去山魈沟打扰。你们也发誓,山魈沟的山魈,决不来野人沟捣乱。你们如果不说话,就是发了誓。你们胆敢再来侵袭我们,我们也发誓,我们带着猎枪和柴刀,将你们宰尽杀绝。”山魈没说话,野人沟的人,便都相信山魈已经发誓,不会再来野人沟捣乱了…… 白发老者领着全沟寨的人,在山上念念有词地说着“玉皇大帝”。人们不知道叩了多少个头后,白发老者说了声“起”,全村的人都站了起来。白发老者在道士要死不落气的歌声中,在那些妇女的舞蹈中,庄严地将一块石碑立在山巅上。石碑这边刻着一个人,写着“人界”,那边刻着一个山魈,写着“魈界”。 冬生大了些后,冬生爹告诉冬生,山魈原本是半神半鬼半人,是游弋于神、鬼、人三界的怪物,它在三界都不受欢迎。冬生爹说,宇宙本该有四界,神、鬼、人以及山魈,各居一界。可是,玉皇大帝在分配宇宙时,和太上老君赌酒,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忘了宇宙间的灵物,除了神、鬼、人,还有山魈,只造了神、鬼、人三界。无界的山魈,只好在神、鬼、人三界乱窜。玉皇大帝知道了这事后,傻了眼。他再没有空间给山魈另造一界天地了。情急之中,玉皇大帝在人界划出一块地盘,给了山魈。这个地方就是山魈沟。从此,它们寄居于人界,却独立于神、鬼、人三界。冬生爹说,很久以前,玉皇大帝就说,不许它们惹神、鬼、人三界中的任何一界。神、鬼、人三界,也不许惹它们。冬生爹说,隔几十年,山魈总会有一次不听玉皇大帝的话,总要跑来一次野人沟捣乱。冬生爹说,在冬生的爷爷的爷爷还没有出世时,野人沟一个小孩,被山魈生吞活剥了;在冬生的爷爷还没出世时,一个野人沟的年轻人,冒险去了山魈沟,从此没再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3章 冬生念书了。每天早晨,启明星还没亮在东方,冬生娘己在厨房做熟了饭菜,将冬生叫醒。冬生吃了早饭后,冬生娘拿一块木炭,便将冬生的脸和手以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擦黑。东边朦朦亮时,冬生背着书包,提着食盒,出发了。夜幕降临大地时,冬生背着书包回了家。冬生将他家对面那座大山,以及大山那边那座不大不小的山沟沟,翻了许多年后,初中毕业了。 毕业了的冬生,明白了许多理儿。譬如说,冬生明白,这个世界,除了野人沟和山魈沟,还有大洋彼岸的纽约和灯红酒绿的巴黎;冬生也知道,山外人过的是现代生活,钱以万计;野人沟人过的是原始农耕生活,钱以百计。这些理儿是老师告诉冬生的。老师告诉冬生的有些事情,冬生则半信半疑。譬如说,打雷闪电到底是阴电撞阳电,还是雷公老爷和电母娘娘在天上使怪?正所谓天外有天——天河(此指银河系)外究竟又有多少外天河(外银河系)……冬生一会儿相信老师说的,一会儿相信爹娘说的。 这天,太阳刚刚从东方天际露出半个红脸儿,冬生背着行囊,出发了。冬生得走出大山,去山外的的城市打工。他站在了他家对面那座大山的半山腰,朝着他家屋后直插云端的高山,双手握成喇叭状,“喔呵”“喔呵”“喔呵”地连叫了三声。大山立马回应了冬生“喔呵”“喔呵”“喔呵”…… 这么多年过去了,冬生日盼夜盼,盼望再见到山魈,尤其是那只额头上有着老长虫子似伤痕的山魈。可是,山魈们没了踪影。冬生希望,这几声“喔呵”,山魈能听到,从而知道,在人类,有个叫冬生的,即使离乡别祖远走天涯,也在想念着它们。冬生相信,那个额头上有着老长虫子似伤痕的山魈,也在想念他冬生。 冬生的“喔呵”声,没有引来山魈的呼应,倒是引来了满野人沟的竹梆声,引来了野人沟人对山魈的诘问和责骂。冬生沿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离开了野人沟。 冬生到了南方海滨a城,进了一家工厂,做了搬运工。冬生打工第二年的冬天某日,走进了一家超市。 这家超市,是a城最大的超市。冬生囊中羞涩,想在温暖如春的超市,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打发难熬的休息日和冬天的寒意。冬生每个月有两天休息。冬生的同事们休息时,大多打赌注不大的麻将,或者坐在一起,不时地浪笑,说些女人和男人你勾引我、我引你的野趣事儿。冬生不打麻将。千百年来,野人沟人视赌博为洪水猛兽。冬生觉得,说女人和男人的事儿不正经。冬生正正经经,自然不说。冬生休息时,总是单身孤影地逛街和逛超市。 冬生在超市转来转去,转了老久,走出超市时,被一个又矮又白的烧饼脸胖子和一个又高又斜眼的瘦子拦住了。胖子和瘦子都是二十五六岁,都穿着保安制服。烧饼脸说:“我们怀疑你拿了超市的东西。”许多围观的人,白着眼望着冬生。一个女人说:“天底下最讨厌的人,莫过于乡下人,一个个邋里邋遢还别说,只要有机会,准偷。”另一个女人也赶紧附和着说:“是呀,我们那儿的一户人家,全家人出去旅游了。家里被洗劫一空,大家一猜,就知道是乡下人干的。后来,警察查出来了,果然是在附近打工的乡下人干的。”一老者对那女人说:“你们附近那次,不是乡下人干的,是黑社会干的。话不能乱说。”那女人说:“黑社会心黑,乡下人脸黑,都是黑的,谁分得清?”冬生辩解说:“我没偷东西,我从来没偷过东西。”斜眼说:“你既然没偷,就去办公室接受调查。”冬生想,身正不怕影子斜,便跟着烧饼脸和斜眼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上写着“保卫科”,办公室内还有四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烧饼脸胖子和斜眼瘦子喝令冬生老实点,要搜冬生的身。冬生不许搜。烧饼脸胖子和斜眼瘦子,以及那四个男人,都说,不许搜就是偷了东西。冬生依旧不许搜。烧饼脸胖子扬起手掴冬生耳光。冬生和烧饼脸胖子对打。那几个男人,将冬生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冬生没了反抗之力,只得由着他们搜身,由着他们打。冬生没偷任何东西,烧饼脸胖子和斜眼瘦子,还有其他的人,当然没搜到任何东西。 冬生从超市出来,满身是伤地去了当地派出所。三十多岁的警察,铁青着脸问了冬生的经过,又打电话将烧饼脸胖子和斜眼瘦子的领导叫了去。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烧饼脸胖子和斜眼瘦子的领导,请警察到门外说话。警察到了门外,烧饼脸胖子和斜眼瘦子的领导,堆下满脸笑,说,警察要做人民的保护神,委实辛苦,得好好地犒劳警察,请警察去吃一顿随便饭。警察说,做警察这行,的确辛苦。因此,答应了接受犒劳。警察便和烧饼脸胖子和斜眼瘦子的领导出去吃饭去了。吃完饭,又是桑拿,又是唱歌,一派融洽的警民团结中,早将打冬生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冬生在派出所等,等到天黑,也不见那个警察以及那三个人转来。另一个警察叫冬生回去,说,事情还需要调查,不能只听冬生的一面之词,等有了结果,会通知冬生。冬生很委屈地问,那个警察去哪儿了?这个警察却不紧不慢地说:“不是说了需要调查吗?调查你的事去了……” 冬生一天天地等,也不见派出所通知他。半个月后,冬生十分心焦地去了那个派出所,找到那个办案的警察。那个警察摸着后脑勺,满脸狐疑,说:“谁打了你?什么时候打了你?你挨了打,身上怎么不见伤?”“你什么时候报了案?谁办了你报的案子?”“我什么时候办了这个案子?没有的事。”警察拿出办案登记的本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儿说,办了的案,这上面都登记了。冬生接过那本子,看了好久。那上面的确没有冬生挨打的案子。冬生只得一声叹气,便默默地离开了派出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4章 过了一段日子,冬生一个同事说,在b城什么工厂打工,工资要高出许多。那同事邀冬生和几个要好的工友一起去b城那工厂。冬生和几个要好的同事,随着那同事便去了b城。冬生到b城打工第二年,这个世界无端地闹起了经济危机。冬生所在工厂的老板,欠下一屁股债,悄无声息地溜了。那一屁股债中,有员工大半年约7个月的工资。冬生和同事们要拆了厂里设备卖钱。冬生说,只要卖出他们的工资就行。他们还没动手,法院来了几个人,将厂子封了。法院的人说,谁拆厂里的东西卖钱,谁就是犯法。冬生和同事们问法院的人,他们的工资呢?法院的人说:等宣布这厂破产,资产卖出后,再说工资的事儿。冬生和同事们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法院的人说:不知道。冬生和同事知道法院就是国家,给他们一千个胆,也不敢和国家作对,只得作罢…… 冬生和同事们四处找寻老板。老板像在人间蒸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绝望中,冬生只得当那七个月工资打了水漂。冬生四处打着工作。经济危机以来,b城的企业,不是倒闭,就是裁员。冬生没法儿找到工作。那天,冬生低着头在大街上游荡,忽然地一辆警车停在了冬生旁边。从警车上下来三个警察,不容分说,将冬生捉进了警车,上了手铐……前段日子,在b城这条街道,发生了一起抢劫命案。一个保健洗浴中心的小姐及她守水果仓库的老父,上夜班时,被人却色杀了(一死一伤)。现场留下了犯罪分子衣服上的一枚纽扣,以及一颗钉子上挂下的一丝纤维,那枚纽扣,材质是硬塑,上面有皇冠图案。那丝纤维,是犯罪分子和洗浴小姐老父打斗时,上衣被钉子划着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没有留下别的线索。专家说,穿这种质地衣服的人,很可能是在b城打工的乡下人。于是,b城出动了许多便衣警察,对在b城打工的乡下人,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 冬生的模样,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土里土气的乡下人。严重的是,他身着的上衣,恰恰就是犯罪分子身着的那种质地的衣服。更为严重的是,冬生上衣有一枚纽扣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冬生衣服上的纽扣,颜色和图案与犯罪分子掉下的纽扣无异。冬生被带到了警察局。没人知道警察用了什么方法,使冬生承认了洗浴小姐老父是他杀的。冬生真有本事,他没有杀人,笔录时,却能将杀人的过程,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冬生要被带上法庭的先天,b城的一家派出所,抓到了那个真凶。真凶和几个朋友在一家路边店喝酒,醉了。有朋友说,如今的警察,还真有本事,一个什么大案,天就破了,没有本事,断然做不到。真凶酒劲上来了,只顾嘴里痛快,也不管这事儿说出来的厉害了,鼻子里一“哼”,满脸不屑,说:警察有本事,母猪能上树。他举了那个洗浴小姐及她守水果仓库的老父被杀伤的例,说,想都不用想,警察捉住的那个乡下人,是被警察冤枉的。朋友说,你怎么知道是冤枉的?听说那案子,铁证如山,你不是想替那乡下人说话吧,乡下人有几个好人?真凶白那朋友一眼,酒气和豪气都冲天了,他将胸部一拍,道:“那洗浴小姐的老父是我杀的,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真凶的朋友借着解手,报了警。不一会儿,来了一溜儿警察,便将真凶捉了去。 到了派出所,真凶将犯罪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真凶告诉警察,他之所以要杀这个洗浴小姐的老父,因为他追求老头的小女儿,老头坚决反对,致使那个洗浴小姐离他而去。冬生无罪释放了。释放冬生的警察说,牢里情形,必须守口如瓶,若胡说八道,后果自负。冬生知道,警察代表国家,警察发话了,就是国家发话了。冬生当然不敢胡说八道。 冬生自从出来打工,还没有回过野人沟。在南方海滨c城某建筑工地上,在星光璀璨的夏夜躺在屋脊上乘凉,冬生无时不刻地想爹娘。尤其是三节两生,冬生会流着泪想爹娘。但,冬生知道,回家的路很远很远,路费太贵。冬生也知道,赚钱辛苦,当然舍不得花。打工的时候,冬生只留下了伙食费,其余的钱,都寄给了爹娘……冬生回忆着自己的遭遇,知道了,城,是城里人的城;不是乡下人的城。冬生决定,回他久别的野人沟。冬生想,回到野人沟后,这辈子也不再走出大山。 ——冬生出去打工的第二年的那一天。烈日当空,蓝天被太阳烤得似要开裂。一群山外人,翻过层层叠叠的山峦,走进了野人沟。这群山外人,要去翻越那座人魈分界的大山时,其中一个中了暑。这群人只得抬着中了暑的那个,往就近的人家跑。他们到了冬生家。冬生娘给那群山外人沏凉花,冬生爹拿着冬生娘的木梳,替那人刮痧。刮得那人的背,暗红色一片。那人稍好了后,冬生爹说:“除了每年过年前,上面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官,慰问一次贫困村,很少有山外人来野人沟。你们来野人沟有什么事?”那些人的头儿说,他们是地质勘探队员,要去山那边的山魈沟找矿。冬生爹脸变了色,鼻子一“哼”,说:“找矿,找矿,只怕是找死。山魈沟是能去的吗?” 冬生爹拿出竹梆和冬生娘洗衣用的木杵,站在屋前坪里使劲敲。不一会儿工夫,听到竹梆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放下手下的活儿,到了冬生家屋前坪里。冬生爹将那群山外人要去山魈沟的事儿说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5章 二十多年前的那天夜里,山魈光顾了野人沟后,野人沟人定下规矩,谁家有急迫事,便使劲敲竹梆或铜盆。听到竹梆或铜盆声,只要是野人沟人,哪怕他家里死了人,都得停了磕头、吹唢呐、唱夜歌,起来帮忙。野人沟人说,野人沟人住在人魈分界的地方,要活下去,除了同心协力,相互扶助,再没别的办法。野人沟人一不希望任何人横死,二不希望山外人去打扰山魈。他们围着地质勘探队员,七嘴八舌,说着山魈的恐怖:山魈是吃人的,是将人撕碎着吃的,还吸食活人的血……野人沟人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谁家的谁去了山魈沟采药,再没有回来;在很久以前,谁家的谁,在人魈分界的大山上砍柴,一不小心,踏过了人魈分界,踩在了山魈沟的那边,被埋伏在那儿的山魈,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又言传,在百多年前,野人沟德高望重的长者谁呀谁,代表整个人类,和山魈重新签订了人魈协议:人类绝不去山魈沟,山魈也绝不来人类的地盘。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人类和山魈都守着协议,从没打扰过对方。现在,难道人类要撕毁协议?人不遵守协议,岂不让山魈笑话?再说,不守协议的人,还是人吗?连山魈都不如呢。 地质勘探队没人相信野人沟说的话,他们对野人沟人说,野人沟关于山魈的话,是鬼话,没人会相信。勘探队员们说出了许多道理,最后说,如果野人沟能拿出合理合法的人魈协议,他们就不去了。野人沟人说,勘探队员说的道理是歪理,只能哄三岁小孩,没人不知道,人魈协议是玉皇大帝都承认的无字协议,是君子协议,是不容置疑的。勘探队员最后表示:无论怎样,都要去山魈沟,说,为国家寻矿,是勘探队员义不容辞的责任…… 野人沟人见没法说服勘探队员,那人魈协议,又一定要遵守,万万破坏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或拿菜刀,或握柴刀,或横扁担,对勘探队员说,只要他们敢越过人魈分界,野人沟人就和他们拚命。野人沟人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玉皇大帝就委派了野人沟人的始祖,以及始祖的子子孙孙,守在野人沟,防着山魈打扰人类;同时,也防着人类打扰山魈。地质勘探队员知道“秀才遇到兵”,又见野人沟人一个青筋突凸,围着草裙,舞着刀子,拄着扁担,只得服软,灰溜溜中,回山外人的城里去了。 过了些日子,地质勘探队员请来了警察。那些警察,个个荷枪实弹。野人沟人和那些警察说理,说了一箩筐道理后,说,野人沟人有义务和责任,让人类和山魈都不越过人魈分界的大山。警察头儿首先做着野人沟人的思想工作,说了许多山外人——人人都懂的道理。野人沟人不相信山外人的道理,只相信自古以来野人沟人严格遵循的人魈分界,是玉皇大帝在很久以前就定下来的。玉皇大帝是谁?是三界之主,比人世间的皇帝都要大,凡尘妖怪和皇帝都要听玉皇大帝的。警察没法儿和野人沟人说清道理,只得骂了声“愚昧无知”,软的不行来硬的,说,野人沟人在违法,说,再这么胡闹,他们要抓人了。野人沟人个个拿出了菜刀或柴刀或者扁担,挥舞着。警察拿着枪,朝着天上连响了三下。野人沟人知道,枪比菜刀和柴刀厉害多了,只得说了“祷告时,一定要向玉皇大帝告状,看是你枪厉害,还是玉皇大帝的天兵天将厉害”,在心急如焚中老老实实。 地质队员越过了冬生家屋后高山,去了山魈沟。一段日子了,仍不见那群地质勘探队员从山魈沟走出来。接下来的日子,野人沟人在紧张不安中,故作镇定地过。野人沟人都相信,那些地质勘探队员,全被生吞活剥了。他们的心,有着哀叹同类横死的悲伤。几个野人沟的老人,带着全体野人沟人,将脸用木炭擦得漆黑,提着煮熟了的鸡鸭鱼,去了人魈分界的大山的山巅。野人沟人祷告了玉皇大帝事情发生的经过,祈求玉皇大帝告诫山魈,不要因为那群山外人的莽撞,报复人类;同时,警告山外沟的人,不要有事没事去打扰山魈。最后,祭祀了那群勘探队员的亡灵…… 就在野人沟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山外人的许多家报纸、电视台、电台和网站,不厌其烦地说,有群地质勘探队员,发现了一个集世界上所有天然景区长处的风景胜地。这个胜地,当地人管它叫山魈沟。这些媒体说,与山魈沟只有一山之隔的野人沟,有许多关于山魈吃人的传说;因此,野人沟人格守着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从不越过人魈分界的大山;说,地质勘探队员在山魈沟待了半个月,不但没有被山魈吃掉,还压根儿没有看到山魈。那些报纸、电视和网页上,都配发了不少山魈沟的照片。那些照片和文字描写,大都能使全世界的人,对山魈沟趋之若鹜。 又过了些日子,山外人遇水搭桥,遇山开隧道,以惊人速度,修了一条四车道的柏油公路,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直修到了野人沟。山外人的报纸和电视,以及其他媒体都说,这条公路,要修到山魈沟,要使山魈沟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 野人沟人要阻止山外人的疯狂行为,可是,山外人的警察来了。警察警告野人沟人,不得装神弄鬼阻止游人去山魈沟旅游。野人沟人知道警察有枪。那枪子儿打在人身上,人就没命了。野人沟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外人将人魈协议破坏殆尽,只能眼看着一荐又一荐的山外人,往山魈沟走去。 野人沟热闹了,昔日群山也日渐沸腾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迫不及待的游人,不管旅游设施压根儿没有跟上,说着“要看就看原始的味儿”,己如洪水般涌向野人沟,在野人沟稍憩片刻,又涌向山魈沟。一条条游人踩出的小路,蜿蜒如长蛇,盘绕在野人沟与山魈沟相隔的大山上,到半山腰后,才消失在遮天蔽日的人迹罕至的森林中。各色服饰的游人,也如开着的山花,鲜活而又烂漫地点缀着这座大山的底部。远处那座山的山脚,许多军人在开凿通往山魈沟的隧道。不时从隧道那边传来机器轰鸣及放炮的声音,在野人沟久久回荡。野人沟少了鸟语,多了人声;少了宁静,多了喧哗;少了山沟夏季的清爽,多了些许游人的躁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6章 野人沟人首先确信,山外人破坏了人魈协议。山魈们一定会在玉皇大帝的许可下,活吃了山外人。可是出乎意料,山外人不但一个没被山魈吃掉,便是山魈的踪影,也没人。渐渐地,野人沟人确信了,山魈没了。野人沟觉得这事儿蹊跷,相互间议论着这件蹊跷事。最后,终于想出了结论:玉皇大帝见山外人不顾一切地涌向野人沟,不愿意人魈冲突的惨剧发生,便将山魈迁徙到仙界或者鬼界去了。山外人确信了长者的话:山魈们去了仙界,或者鬼界,野人沟的山魈似乎一夜之间皆神秘失踪了…… 野人沟所有人家,不再茫然,都先后弄根竹子,挑起一面杏黄酒旗,拿出自家酿的香醇苞谷酒或者红高粱酒,做了酒家。一些胆大的野人沟人,索性去了山魈沟,开酒家旅馆去了。那些去山魈沟开酒家的野人沟人,回野人沟时说:“那山魈沟,看不到半根山魈毛,那里的景色,像传说的仙界一样奇异好看,怪不得山外人都往那儿窜。”冬生家挑出的那面酒旗,中间一个偌大的“酒”字,“冬生酒家”四个字围在四周。 冬生家屋前土坪里,两张八仙桌,堂屋两张八仙桌。每张桌旁,坐着一到三个山外游客不等。冬生爹坐在土坪里一张八仙桌边,冬生娘坐在堂屋的一张八仙桌边,正应客人邀,说着传说中的山魈:山魈曾经是有过的,山魈肯定是吃人的。说,只是十多年了,再没人见过山魈,山魈肯定是被玉皇大帝派到别处去了。冬生爹说:“玉皇大帝告诉我们这里年龄最大的老人,说是人界的人太多,挤不下了,山魈们被派到仙界或是鬼界去了。就像城里人太多,人挤人车挤车;挤得大家都透不过气来,这不,你们不就来我们这透气。”冬生爹回忆了当年野人沟那个老人,代表人类与山魈签下了人魈协议的事儿。山外人听相声般听完冬生爹关于山魈的故事,吃饱了,离开后,一个个笑着说:野人沟的人,真是蠢到家了,牛皮也吹得不像;尤其是冬生爹,将那老人说成皇帝:代表人类和山魈签协议,呵呵,联合国秘书长也不敢吹这种牛皮,也不知道那老人是谁给他的权力。冬生爹娘望着食客背影,笑着山外人:山外人穿得光鲜,一个个脸若桃花,看上去该聪明伶俐,却狗屁都不懂,人魈协议也得问上七八遍,再复杂点儿的事,岂不要问上百遍?两个笑着笑着,笑容却僵在了脸上,都望着停车坪里那个背着行囊的披一路风尘的男青年,眼睛也不眨。那个男青年直往他们家走来。那个男青年,是他们的儿子冬生。 第二天,冬生花了近四个小时,爬上了冬生家屋后欲高耸入云的山巅。冬生爹要冬生去山魈沟看看,哪儿适合开酒家。冬生爹说,在山魈沟开酒家,比在野人沟开酒家,赚头要大出许多。说,野人沟的谁,在山魈沟那边做了几个月,家里己议着要拆掉旧式吊脚木楼砌火砖大瓦屋了。冬生爹说,冬生找好了开酒家的地方,他们家就去山魈沟开酒家。满山参天古树,强烈的太阳光无法透进来,更没法儿透过森林看到山魈沟内风景。游人嬉笑声、喘气声从森林中传过来。冬生跟着前面的人,在森林中走,有如盲人扶着引路人的肩走着。森林里四处沁着丝丝清爽凉气。爬山时冒出的浑身臭汗,均不见了。地上除人们踏出的蜿蜒小径延伸向丛林云海深处,四处可见堆集的树叶。每隔几米,县政府禁止吸烟、乱扔白色垃圾之类的警示牌便赫然在目。大约下了一个小时山,从前方传来淙淙作响的流水声,传来前面人的惊乎观止的赞叹声。冬生走出了森林。 山魈沟的天气,与那山那边的野人沟可谓是两个模样。山那边,炽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天上没有一丝云,空气里飘忽着一股股热浪;山这边的近处,浮云纷飞,薄雾缭绕,太阳在浮云和薄雾中朦胧地穿梭,风呼呼地叫,使冬生敞开的衬衣有如飘舞的旗帜,竟然如此凉爽。极目远处,在近地平线的天空,却又是湛蓝一片。 冬生的前方陡地开阔起来。大地仿佛是一整块起伏不平的巨石,向四周伸展开去,伸展至遥远前方,在湛蓝天空之下,巨石忽地长成一座高且宽的石山。那座石山中央,是从上至下狂泻的瀑布。如战鼓的隆隆声,随着一阵阵从瀑布的方向送过来的风响着。瀑布前面,四溅水花所产生的水雾中,横一条彩虹挂在石壁上,几株松树顽强地从石壁上的石缝中,傲然挺立。从飞泻的瀑布处,缓缓流出两条小河。一条在冬生正前方,弯弯曲曲,载着朦胧阳光的光辉和变幻的流云,在这块奇大石板上,如镜地流到冬生眼前;另一条则在冬生右手边,成为这块奇大石块和茂密森林的分界。然后,也缓缓地流到冬生身边,与另一条小河汇集一起,向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流去。在石块与森林分界的小河那边,有一片肥美的青草,青草上开着不知名的细碎或白或红或蓝的花朵儿。十多只梅花鹿或悠然吃着青草,或怡然自得地散步;一大群白鹤沿着小河,或引吭高歌,或低头觅食,或交颈嬉戏。巨石延伸至左侧的遥远的前方,则是形态各异的石山。那些石山的头部,大都伸至浮云上了。当浮云被风刮得四散的时刻,冬生和游人们惊异于造化的神工鬼斧。那些石山,或如直冲蓝天,要将天捅个窟窿的石柱;或如期待征夫归来,双手拭泪的怨妇;或如持枪站哨,警惕敌人来袭的士兵;或如饿了几天,下山觅食的猛虎;或如昂首咆哮,告诉天地,它是百兽之王的狮子;或如季节变换,欲南飞衡阳的大雁;或如憨态可掬、旁若无人的熊猫;或如蹒跚步履、最耐严寒的企鹅……这些深得“不似则欺世,太似则媚俗”的艺术真谛的形象置身于山魈沟,使山魈沟成了天帝创造的这个世界的所有动物的石像馆。这些形象的旁边和身上,大都有几株顽强苍遒的松树,在太阳下寂寞无主,也无需主地挺拔于绝壁之上…… 冬生沿着前方流过来的小河走着。小河如此清澈,极小的鱼,旁若无人、怡然自得地在有着美丽纹路的石板上游。小河两边,无数条一尘不染的小溪,在巨大石板上淙淙铮铮地响,大自然的琴弦韵律大约只有柳永的词,经过最美歌女的香唇唱出来,才可以与之媲美。一个十七八岁女孩,赤裸着肤色颇黑的能啃大山石子的双脚,从冬生身边的小河的浅水滩跑过去,紧接着一个大她至少十岁的男青年,又踏着小河,从冬生身边跑过去。女孩披一头黑亮长发,着一条红色连衣裙,发出银铃般笑声;黑亮长发和红色连衣裙,如两面夺目旗帜,迎着风,在空中舞着。她后面的男青年将白色衬衣敞开,开心爽朗地笑,追着他前面女孩。冬生不远处那只白色的水鸟“扑”地一展双翅,从河心惊起飞向远处,蓝艳艳的双翅似乎盈满了阳光;他们跑过的地方,游人都驻足看着他们,仿佛中,山魈沟随着他们的笑声,随着他们溅起的水花,活泼起来,山魈沟也和着他们的笑声笑着。许多游人如醉如痴地望着四周景色,更多的则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忙着留影。许多人将鞋袜脱了,沿着小河走。所有人的脸,都挂着内心深处溢出的欢乐和轻松。这种欢乐和轻松感染了山魈沟,使古老的山魈沟显得如此年轻。冬生也被感染了。他弯下腰去,双手捧着清凉的小河水洗了脸,也将鞋袜脱了,在小河边走着。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欢欣,怂恿着冬生,鼓舞着冬生,冬生沿着这条小河,如刚才的女孩和男青年跑了起来。冬生边跑边将衬衣脱下来,在空中挥着。冬生挥着挥着,脑子里又满是那个额头上有着虫子似伤疤的山魈了。冬生停了下来,对着那边的森林,手握着喇叭状,大叫着“喔呵”“喔呵”“喔呵”。冬生确信,那只额头上有着虫子似的山魈,一定在森林内的某个地方,说不准还正在看着在小河里兴高采烈地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7章 那些游人首先疑惑地望着黑不溜鳅的冬生,继而大笑起来。冬生在游人嘲笑声中,再一次感觉到了他与山外人之间巨大的差距。他甚至觉得在人类与魈类之间,他和所有的野人沟人,似乎更接近魈类。冬生怒目望着他周围的山外人…… 冬生到了瀑布前。瀑布挟着恢宏气势,从足有二十层楼高的岩壁上,狂泻而下,如洪钟样响,水雾在空中弥漫开来。在瀑布底部,是一个不知多深的深潭。深潭可见或大或小的鲫鱼红鲤鲟鱼及娃娃鱼自在地游,潭深处且直通地下溪流向不知名的远方;深潭左边,立着一块指示游览方向的木牌。冬生跟着人流,顺着木牌指示的方向,沿着石壁走着。石壁上一条天然石道,通往这座石山上。冬生爬了约半个小时,终于爬上了这座石山。走了十来分钟,前面有了几大排当地政府和生意人搭建的竹楼。竹楼或顶上,或前面,或悬或挂着大小不一的山魈画像。那些画像,与冬生幼时见过的山魈,基本一致:全身是白色的毛,眼睛深眍进去,直立着行走,没有尾巴。 冬生右手边前方,是原始森林构筑的起伏山峦,左手边仍是形态各异的石山。太阳在前言即将西沉,大地红彤彤的。形成瀑布的小河,直朝太阳即将落下的地方延伸,于是,小河金灿灿地发出夺目的如血光辉。天上和小河夺目的光辉,使得所有游人,使得山魈沟都披上了晚霞做成的薄如蝉翼的红色衣裳。 冬生这个竹楼望望,那个竹楼望望,找着野人沟人开的酒家兼旅馆。一个竹楼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皮肤黝黑的男人。那黝黑男人大声喊着“冬生”。冬生喊着那人“叔”。那人和冬生爹关系最好,言传原是与冬生爹一块讨江湖生活的磕头师兄弟;冬生爹曾是野人沟小有名气的耍猴艺人(其耍猴工夫可谓独特到家了,婚后有了家室自是一心务农),冬生叔当年即是当地耍蛇艺人领班“自号蛇王”(那耍蛇工夫更是恐怖刺激与众不同)。冬生从小起,就管那耍蛇艺人叫“叔”。二老均弃江湖归隐山林后,冬生叔现如今经营着酒家兼旅馆。冬生叔告诉冬生,只要在山魈沟风景旅游管理处,办一个执照,每个月交点儿管理费,自己找些楠竹,搭起房子,鞭炮一放,店子就算开张了。冬生叔带着冬生,到了这排竹楼边上的空地,说:“这儿就可以弄一个店子”,要冬生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办手续,说是稍晚点儿,这块空地肯定就是别人的了。冬生叔答应借给冬生办手续需要的钱。冬生向冬生叔要了一个铺位。冬生叔引着冬生到了他的房间。 冬生入住的房间,五张上下床,共十个铺位。床上均是竹板当席,一条洁白布毯,一个竹编枕头。冬生走进房间时,房间里还没有入住房客。冬生将行李——一身换洗的内衣内裤——放在窗边那张床边。窗外可以看到那边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竹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矮胖小子和一个瘦高个子。胖子和瘦子均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冬生望着胖子和瘦子,呆了。胖子和瘦子望着冬生,也呆了。胖子和瘦子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对视一眼,没看到冬生一般,哼起歌儿,走了进来,便在靠近门边床上坐下了。瘦子说:“这地方,真怪。我们要包一个房间,他们不肯。他们只给两个床位。”胖子叹口气,说:“有意思,有意思,还说什么如果谁有钱,将所有旅馆都包了,别的客人还睡不睡觉?有钱不赚,这地方的人真蠢。怪不得,这地方的人都长成了蠢样子——一个个呆头呆脑的……”瘦子叹口气,说:“想想,也好,省下了钱。如今花钱容易赚钱难。”胖子说:“我们是出来花钱的,省它干吗?钱,该花时一定要花。”胖子和瘦子就是那年在超市将冬生当小偷,拳打脚踢的胖子和瘦子。真可谓冤家路窄啊。 冬生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冬生要他们猝不及防。冬生心底说:“你们也有今天,到了我的地盘,我叫你们死得好看。”冬生立马去找冬生叔和其他野人沟的。冬生想用胖子和瘦子那年打他的方法,狠狠地打胖子和瘦子:几个人摁着一个,使劲地摁,摁得他跪在地上;大家边骂边用脚使劲地踢,踢得他一身青红紫绿。冬生想好了,他要踢他们管他叫一百声爷爷,不,管他叫一百声祖宗,再放过他们。冬生找到了冬生叔。冬生叔听完冬生的叙述,青筋突凸地骂了四句娘,跺了三下脚,愤怒了两分钟,一声叹气,头连连地摇得像拔浪鼓。冬生叔说:“事儿都过了这么久了,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开店前,上面也会给你上课。上面说的是对的。人家来我们这儿玩,是看得我们起,是将钱送给我们,万万不能得罪。打了人家,事儿闹出去,谁还敢来?”“你不是也打算开店么?”“算了吧,老话说,世上只有亏好吃。”冬生只得去找另外几个野人沟人。冬生找到的几个野人沟人,也和冬生叔一样,也是青筋突凸地骂了四句娘,跺了三下脚,愤怒了两分钟,一声叹气,头连连地摇得像拔浪鼓,也是冬生叔同样的调门。 日傍黄昏时分,山寨深处炊烟袅袅。冬生和冬生叔一块儿吃了晚饭,洗了澡。冬生不想回房间去。没有人帮他,他只得自己想办法,惩罚胖子和瘦子。冬生想,到了山魈沟,不打胖子和瘦子一顿,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冬生木然望着那边的原始森林。冬生没有想出办法。冬生没有想到,在山外人的世界,他被人欺负,山外人不帮他,到了野人沟的地盘,野人沟人,为了生意,也不帮他。冬生一声长叹,耷拉了头。太阳渐渐收了它全部光辉,长庚星在西边亮了,山魈沟变得朦胧起来。那些如同各种动物的石山,有朦胧中惟妙惟肖了。那边起伏的原始森林构筑的山峦,舞起无数荧虫。那些荧虫如移动的星星,点缀着黑黝黝森林;丛林深处,似有狼虫虎啸,却是一条十余米长的网状丛林巨蟒与猎豹殊死相搏……不一会儿,一轮黄澄澄的满月,兴冲冲地升上天空探视着下界的秘密,山魈沟一切都依稀可辨了。竹楼里每个房间里都亮起了煤油灯。 月色极好,几乎所有的人都走出了竹楼,依着那条清澈小河,或坐或站或躺。山间温度骤然下降。一股股山风吹来,山外人的疲劳消失了,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山外人的歌舞使得山魈沟也跟着山外人有了欢乐。冬生厌着山外人,便远远地避开着山外人,一个人望着墨黑森林,期待着山魈的出现。冬生确信,如果山魈出现了,他将不会如此势单力薄。他可以和山魈说话,可以抚摸山魈身上的白毛,可以和山魈互拍着胸部。冬生甚至相信,野人沟人不帮他,山魈肯定会帮他,会和他一起,惩罚胖子和瘦子;一拳拳,一脚脚,狠狠地揍。可是,山魈没有影子,冬生对着黑黝黝森林,唱起了山歌。山歌的调是野人沟人的山歌调,山歌的词是冬生随口唱的:白毛叔叔,你在哪里我在找你流浪了十多年,找了你十多年也没有找到你你出来吧,我求求你…… 冬生不停地唱着这几句,首先是轻声地唱着,继而声音渐渐地大。冬生的歌声,野性里有些许苍凉,有些许悲伤,甚至有些许绝望。冬生唱着唱着,眼泪止不住了,淌了出来。冬生希望山魈能听到。山外人没听过野人沟的歌,忽然听到了,在新鲜中停止了他们的歌舞,齐刷刷地望着冬生。冬生唱着唱着,终于注意到了许多山外人在望着自己,在满怀兴致地听着他的歌。冬生的歌,是唱给山魈听的,他当然不愿意山外人听。冬生停止了歌声,愤愤地望着那些山外人一眼,一声长叹,便回他的房间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8章 冬生入住的房间,如同别的房间,亮起了煤油灯。房间里己住满了游客。除了胖子和瘦子,近一年前,还是冬生老板的那人,也入住了这个房间。老板四十岁上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和他同时入住的还有两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们都是老板的侄儿,原在冬生南下广东打工的那家厂子,做着高管。还有一个三十余岁的戴眼镜男人和他七岁的儿子,另两个则是在某著名大学学古汉语的金发碧眼的西洋模样人的留华学生。 胖子和瘦子,正和老板说着话。三个说着南方海滨a城的美食。三个的口音,都是南方海滨a城口音。胖子和瘦子说,a城那些宾馆的饭菜,还不如路边店的饭菜口味好,说是星级越高,饭菜味越差,所以,他们基本不上宾馆吃饭。他们只在路边店吃。老板笑着说,路边店和宾馆的饭菜,各有千秋,说,什么宾馆的鲍鱼还是像个事儿,什么宾馆的大闸蟹还的确有些特色。老板两个侄儿一人拿一手机,左边走走,右边走走,嘴里骂着,“一点信号也没有”;“妈的,只顾赚钱,手机没信号,座机找不到,电都没有。不知道怎么服务的”,“到了山魈沟,就与世隔绝了”,“在这玩几天还行,住上一年半载,保准变成山魈”。 两个西洋留华学生,一个戴眼镜,一个没戴眼镜。两个正争着山魈沟是否有过山魈。一个用生硬的汉语说,历史上一定有过,一个用流利的英文说,no!……历史上也绝没有出现过。戴眼镜的说:“《山海经海内经卷》里提到的:‘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国语鲁语》里有:‘夔一足,越人谓之山臊。’然而夔一般为水神,不吃人。可是,野人沟人的传说,山魈和人一样,吃人,可见是错误的。”没戴眼镜的说:“对山魈的理解,因地而异。就说历史上的记载,也不一样。有说山魈力大无穷的,可以与虎狮搏斗的,甚至将虎狮撕裂的。我相信,野人沟人说的山魈该是这一种。而目前学术意义上的山魈,只有非洲才有……” 那个父亲在听他儿子背诵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父亲的样子,好像他们不是出来短暂旅游,而是客居在外几十年了,表情里满是对家乡的思念。 冬生进来了。冬生的目光恨恨地扫过胖子和瘦子,最后落在老板身上了。冬生觉得老板比胖子和瘦子更可恨,便暂时忘记了胖子和瘦子。室内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冬生目光里的恨。那两个洋学生,因冬生的目光,在不寒而栗中,不争不论了,他们同时想:“不用说,来了暴徒”。他们相互靠近了,准备在可能的变故中,同仇敌忾。胖子和瘦子,没管冬生的目光可怕不可怕,在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说着:“早晓得不能单独开房,不如随便找个城市旅游”。那小孩望着冬生的眼睛,一动不动,分明有些怯意。那父亲忙在小孩额头上轻轻地摩挲了三下,说:“爸爸讲个故事给你听”。那父亲将小孩抱着,让小孩望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着龟兔赛跑。老板似己不记得冬生了,见冬生恨恨地望着自己,下意识地退到两个侄儿中间。老板左右有了保护,胆子壮了,对冬生说:“兄弟,我没得罪过你吧?” 冬生望了老板半天,强迫自己弄出一丝笑,说:“老板还认识我吗?”老板望着冬生,便摇了摇头道:“不认识。”冬生说:“老板好记性,你欠我七个月工资,一句不认识,就没事了。”老板惊愕地望着冬生,分明记起冬生了,嘴里却说:“你没弄错吧?我欠谁的工资?我为什么要欠别人工资?”“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会欠你工资?”老板那两个侄儿,一边一个站在了冬生身边。冬生说:“七个月,老板,七个月,那可是血汗钱。每天十多个小时,两个星期只有一天休息。血汗钱。”老板一脸横肉否认说:“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听不懂。” 冬生再也弄不出半丝笑容,猛地双手抠着老板前胸,咆哮起来:“还我钱来。钱!”老板两个侄儿将冬生摁倒在地,抡起拳头,要揍冬生,被两个洋学生扯住了。戴眼镜的洋学生说:“欠了人家工资,当然要给。”没戴眼镜的洋学生说:“不但不给,还打人,在这有没有王法?”老板弄出满脸怒容,说:“我压根儿不认识这人是谁,我也没开过什么厂。他是不是吃错了药?是不是穷疯了,见着人要钱?”戴眼镜的洋学生问冬生:“朋友,是不是看错了人?”冬生说:“他烧成灰,我也认识。七个月,七个月的血汗钱……” 愤愤中,冬生离开了房间。冬生想找在山魈沟开店的野人沟人。可是,这儿的野人沟人,摆明了不会帮助冬生,找也是白找。冬生只得另想办法。冬生想找把刀子,一刀结果了老板。冬生又想,还得结果了他两个侄儿,以及那个胖子和瘦子。冬生想,只要五刀,就能解决他们。冬生确信,结果了这五个歹人,世界会要安宁许多。冬生到了冬生叔店子的厨房门边。厨房门锁了。那铁锁老大。 冬生弄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打开那锁。冬生只得离开了冬生叔的店子,找着能结果了那五人的武器。冬生找到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一头是尖的。冬生脱下上衣,包住了石头。冬生想好了,等大家都睡熟了,用石头尖的这头,使劲砸那五个的头上。冬生想,只要五下,这五个人便被砸死了。砸死了他们五个,他就去那边的森林,找那只额头上有虫子似老长伤痕的山魈,躲过一阵后,将父母接去,从此,一家人寄住在山魈那儿,不再回人世了。冬生相信,那只额头上有虫子似老长伤痕的山魈,以及许多许多山魈,一定住在森林那边。 冬生衣服包着石头,赤裸着上身,低着头,回到了房间。冬生没管那些人聊些什么,趴在床上睡。冬生装出了一高一低的鼾声。慢慢地,胖子、瘦子、老板、老板两个侄儿,以及两个洋学生,都入了梦乡。冬生心里有事睡不着,那父子俩也睡不着。小男孩老是缠着他父亲,要他父亲说山魈的故事。小男孩相信,山魈的故事,该比孙猴子的故事更加精彩。那父亲说,世界上没有山魈,就像世界上没有神仙,没有鬼一杰。小孩不信。小男孩说,世界上肯定有神仙,有鬼,有山魈,有妖怪。小男孩说,电视里说的,世界上有孙悟空,一金箍棒砸下去,妖怪就没命了;自然,也就该有山魈,山魈手上也该有金箍棒。小男孩说,孙悟空和山魈都该是打妖怪的大英雄。冬生想告诉小男孩,世界上的确有山魈;山魈并不凶恶,只打死狗和乞讨红薯,不会将人不当人打,更不会没来由地将人关进监狱,不会骗人的钱,比世界上那些只能唤作杂种的人强。冬生什么也没说,他希望这父子俩尽快入睡,爬起来,吹黑了煤油灯。 那男孩箍着他父亲的脖子,很快地入睡了。冬生听到那个父亲的鼾声后,蹑手蹑脚爬起来。冬生怕窗外有人,走到窗边,警惕地望着窗外。刚才,森林前仍是闪闪荧虫在悠然地舞,不知名鸟儿在声嘶力竭地夜啼。这会儿,森林如足球赛场上观众掀起的人浪。森林翻动着的哗哗响声,十分清晰地传了过来。荧虫的舞,没了幽雅和规律,乱了起来。荧虫们四散飞开了去,夜啼鸟儿不啼了。冬生兴奋起来。兴奋了的冬生忘记了他己准备好的复仇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49章 兴奋的冬生朝着森林,双手握成喇叭状,“喔呵”、“喔呵”、“喔呵”地叫,冬生确信是山魈翻动了森林。不一会儿,森林中传来了无数“喔呵”“喔呵”、“喔呵”的叫声。冬生激动了:山魈在冬生盼望中,果然来了,而且来了无数。冬生又双手握成喇叭状,“喔呵”、“喔呵”、“喔呵”地叫得欢。冬生看得真切,从黑色森林中蹦,出了一身是白毛的山魈。一只,两只,三只,源源不断。那些山魈,和冬生儿时看到的那些山魈一般高,一般模样,有胸前有着毛茸茸乳房的,有胸前没有毛茸茸乳房的。 不大一会儿,小河与森林间旷地,站满了山魈。山魈们手执木棍,仿佛一支庞大的军队,在等待最高指挥官发令。默默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是远不如人类军队那样整齐。人类军队的肃穆劲儿,山魈们点儿毫不逊色。冬生目光在山魈群里来回找着,希望能找到那个额头上有虫子似伤痕的山魈。只是太远,冬生没法看清,是不是有只山魈额头上有老长虫子似的伤痕。森林里忽然蹦出一只较大一般山魈高大的有着白色胡须的山魈来。山魈们一齐喊着“呵”“呵”“呵”,分明在欢呼着它们首领山魈之王的光临。高大山魈站在上风的一块大石头上,似乎更加高大了。它的声音,顺着风向,传出老远。它向着它的同类,手舞足蹈,“喔呵”“喔呵”,一声高一声低地说着冬生根本不懂的东西。情形颇像电视剧或者电影里人类军队的首领,在挥着手,动员着战士,英勇无畏地去冲锋陷阵…… 月色下,冬生叔脸上木炭擦黑了,他一手拿锣,一手拿锣槌,使劲地敲,用生硬普通话使劲地喊:“快起来,山魈来了,快起来,山魈来了,快逃!山魈来了,山魈来了。快跑呀!”片刻后,在山魈沟开饭馆的十来个野人沟人,均如冬生叔,用木炭擦黑了脸,一手拿锣,一手用锣槌使劲地敲,均用生硬的普通话,恐怖地叫着“山魈来了”。“快逃命”!所有竹楼内,在房客的恐惧中,乱哄哄的了。冬生房间里所有房客都醒了。小孩看到了窗外的山魈,哆哆嗦嗦喊一声“妖怪”,便一头扑向他的父亲。他父亲将小孩紧抱在怀里,哆哆嗦嗦地说着“不怕,爸爸在。”十个房客均挤在窗边,望着窗外山魈,那九个,脸上满是恐怖。只有冬生,脸上仍旧是兴奋。冬生的心欢呼了:“呵,太好了,果然有山魈,这么多山魈。”“人不帮我,不用说,山魈是会帮我的。” 窗外,木炭擦黑了脸的十来个野人沟人,走到一处了。冬生叔年龄最长,大家都望着冬生叔。冬生叔说:“我们是野人沟人,是玉皇大帝派来住在野人沟的。只有我们有本事赶走山魈。再说,我们在这开店,有义务保护我们的客人。”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野人沟人,满脸狐疑地问道:“我们这些方法管用么?”冬生叔也不知道那些方法,管不管用,但冬生叔想,到了野人沟义无反顾的时候,管不管用,都得用。冬生叔将胸部一拍,说:“肯定管用。不管用,叫山魈撕了我。”大家商量着,点了点头,丢了手上的锣和锣槌,手携着手,冬生叔高声喊着“玉皇大帝”,那十来个野人沟人,跟着冬生叔喊着“玉皇大帝”,在义无反顾和无所畏惧的英勇气概中,朝着山魈大踏步走去。 冬生心里埋怨着冬生叔和那几个野人沟人了,为什么要扮鬼,要口口声声喊着“玉皇大帝”,将山魈们赶走。冬生希望山魈们不要怕,他想,得用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得罪冬生叔,又告诉了山魈们:那几个野人沟人,只是将脸擦黑了,并不是真正的鬼。冬生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办法来。冬生只得干着急地望着冬生叔和山魈,等着山魈们在害怕中作鸟兽散。高大山魈结束了训示。那些手握木棍的山魈,转过身迈入那条小河,并且很快地趟过了那条小河,很快地围住了那十来个将脸擦黑了的野人沟人。随着山魈们举起的的木棍,狠狠地扑向那十来个野人沟人,几声凄惨的叫声,以及不知道哪个野人沟人,高喊的“玉皇大帝”的声音中,那些野人沟人相继倒在血泊之中了。冬生的心随着冬生叔他们的凄厉叫声,被攥得铁紧。冬生在大惊失色中明白了:冬生叔他们,几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这些山魈压根儿不怕将脸擦黑了的人,也不怕玉皇大帝。冬生又想,或者,因为人类侵入了山魈的地盘,玉皇大帝站在了山魈一边?冬生脑子一片混沌。 山魈潮水一般涌向这几排竹楼。转眼间,所有的竹楼被山魈包围了,四处充斥了山魈的叫声:“喔呵”、“喔呵”、“喔呵”。人们惊慌失措地叫着:是女人遇到生命危险,又得不到救助的绝望的尖叫声;是小孩因为恐惧,大声地哭着喊着尚不能自顾的“爹”“娘”的叫声;是在懵懂中无法接受现实,同时,由于失去了曾经有过的野性,而在现实生活中怯懦的男人的喊声。冬生入住的房间的竹门,被粗鲁地踢开了。一个如冬生个头高矮,直立着、全身是湿淋淋的白毛的东西站在门口。它身后站着两个同类,个个全身湿淋淋地滴着水,都紧握着粗大木棍,如同战场上的军人面对敌人,深陷进去的眼睛,喷着你死我活才能有的凶煞的光,望着冬生和那九个人。它们叽叽呱呱地说了什么,挥舞着木棍,便要朝房内的人劈来…… 那个孩子大叫一声,双眼紧闭,脸紧贴着他父亲的大腿,两只小手死死地抓住他父亲。那父亲背对着山魈,面朝着竹墙,两手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孩子。那父亲潜意识里,孩子在他的肉体和竹墙中间,有了避风港。胖子大喊一声:“跟它们拼了。”胖子、瘦子、老板、老板两个侄子、两个西洋大学生七个人,迅速抛却了世代文明带来的怯懦,皆如远古时的勇士,有了祖宗的英勇和野性,冲向了山魈。于是,七个手无寸木的男人,与三个手握木棍的山魈,扭打在一起了。情形大约如同人类的祖宗,在为了生存和自然界其他己知或者未知的动物的角斗差不多。只是那时候,人类祖宗,手上恰恰握着木棍,而祖宗的敌人是手无寸木。于是,山魈们用棍扑,用拳头打,用脚踢,用嘴咬,七个人比山魈少了一样武器:木棍——只能用拳头打、用脚踢、用嘴咬。 此时,那个父亲背对山魈,双手紧搂着他的孩子,闭着眼睛,一身筛糠般抖。冬生望着那七个人和三只山魈战斗,脑子里依旧一派茫然:山魈该是善良的,人类走进了山魈地盘,山魈才这么凶残;他冬生是野人沟人,冬生叔死了,那几个野人沟人死了,他该为冬生叔和那几个野人沟人报仇;可是,这事儿,说到底却是人类的错——山魈可没请人类来山魈沟;说穿了,就是山外人的错,凭什么你们要贪得无厌?你们有山外广阔的世界,有高楼大厦,有汽车飞机和宇宙探测器,为什么还要跑到野人沟和山魈沟来?没戴眼镜的西洋大学生,脸上己是血肉模糊,他朝着冬生大叫:“战斗呀,你是人。”便死死地咬着一只山魈的耳朵,闭上了眼睛。老板出喊:“你是人。来呀!”冬生醒了般,意识到他处的确是人了,意识到在这种场合,只要是人,就不要管天理是人不对,还是山魈不对,不要管与别的人之间,是否有恨,是否有仇,都得和别的人联合起来,得义无反顾地和山魈作殊死的战斗。冬生打开枕头边的上衣,紧握那块石头,加入了战团。冬生的石块飞快地砸在了一个山魈的头上。 这场战斗,在八个人和三只山魈的足以感动天地的叫喊声中,有各自同类的同仇敌忾中,很快地有了结果。人类打倒了那三只山魈——三只山魈,均是头上挨了冬生石块的暗算,在反抗人类的侵略中,晕晕乎乎倒下了,再在人类齐心协力拳打脚踢中,在魈类本质的坚强和对人类的仇恨中断了气。而人类也倒下了三个:那个没戴眼镜的西洋大学生,老板的两个侄儿,在与异类的斗争中,在为了保持人类尊严的勇往直前中,倒下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老板的两个侄儿,被山魈手上的木棍劈开了头颅,没戴眼镜的西洋大学生,被山魈撕裂了胸膛,面部己面目全非,五官也没法再分辨清楚,嘴里咬着一只山魈的耳朵。冬生、老板、胖子、瘦子,以及戴眼镜的西洋大学生,身上脸上,有了青红紫绿和渗着血的条条抓痕。只有那个小孩和他的父亲毫发无损。没在竹楼内丧生的人们,冲出了竹楼。不一会儿,竹楼外,月色下,满是惨不忍睹的尸体:大多数是人类的,少数是山魈的。人类和山魈的鲜血,相互渗透,终于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流向了森林中的那条小河,空气里充满了血腥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0章 山魈沟内,朦胧月色下,逃跑着的慌乱的人们,其中几个,尚还身着被撕烂成破布条的长裤、衬衣或者裙子,有如电影里白毛女的着装。少部分男女,只是一条三角裤衩,一件背心,或者乳罩。那些裤衩、背心和乳罩,也没有一件没被撕破,没有一件没有血迹。那些血迹,或是自己的血,或是山魈的血,或者他人的血。大多数人,己是一丝不挂。几乎所有的人,身上均是青红紫绿,不少的人,甚至鲜血淋漓。断手的,瘸腿的,瞎眼的,缺鼻子的,少耳朵的,四处可见。人们除了活命,没有旁的祈求,早已没有了万物之灵的尊严了。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轰隆声,山魈们将所有的竹楼推倒了。不少处冒出浓烟,接着,浓烟里有了上窜的火苗,眨眼工夫,燃起了熊熊大火。山中不知名的鸟儿,停止了夜啼。火光照耀下,山魈们“喔呵”地叫得极欢,手舞足蹈地舞出了不少花样。它们在欢呼着对人类战斗的胜利。那只伟岸的白眉山魈王,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双手撑着头,笑意写在脸上,除了身上老长的白毛,随着风儿,如春天的野草,被春风吹过,欢快在拉动,它的身体仿如雕塑,一动不动,满是王者尊严。它如其他山魈,为刚才的胜利陶醉了。 忽然,白眉山魈王脸上,渐渐地收了笑容。它站起来,对着窜起老高的大火,一声长长的分明不满的啸叫,盖过其它山魈的狂欢声和人类逃命的杂乱的脚步声、呼救声和哭声,在山魈沟久久回荡。山魈们结束了狂欢,望着它们的头领,大都面有愧色。那白眉山魈王,手握拳头,挥舞着,嘴里“喔呵”、“喔呵”地叫。白眉山魈王的啸叫声刚落,山魈们舞起木棍,一路窜跳着朝着逃生的人类追去。朦胧石山仿佛都张着血盆大口,欲将逃生的人们吞没;瀑布隆隆声,有如山魈战鼓,催着山魈追杀惊慌失措的人们。于是,山魈沟便是这样一幅杀戮场面:人类惊慌失措中撒腿逃命,呼爹叫娘之声此起彼伏;追逐着人类的漫山遍野的山魈,在绝对优势中,“喔呵”、“喔呵”地叫着,一如人类狩猎时,己有不少、并且还将收获更多猎物才有的兴奋。当一个本己受伤,或者因于体质的原因,实在跑不动了的游人,落在山魈手上,立即会被乱棍打死。于是,隔不久,便有无助的人在山魈的暴力下,生命即将结束的那种恐怖和绝望的叫声。那绝望的叫声,使逃命的人类胆寒,却更加提升了山魈的士气。山魈们追逐人类,更加来劲了,那“喔呵”的叫声,更加响亮,己是响彻云霄了…… 谁也没有去救隔不久便传来的凄惨叫声的游人,谁也没有能力去救,甚至谁也没有时间多望一眼那个可怜的游人。所有的人,都朝着来的方向,拼尽全力地逃命。下午那两个沿着小河跑着笑着,将烂漫的笑,留给山魈沟的一男一女,男朋友仅着一条三角裤衩,红衣女孩则多了一件乳罩。也如所有的人,三角裤衩和乳罩己被撕裂。男青年在和山魈的战斗中,瞎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依旧血流如注。他的右手被山魈的棍棒打得失去了知觉。女孩是幸存的人中,受伤最轻的。只有背上被山魈抓出了几道不重的伤痕,伤痕稍严重处,渗着血。全身是血的男青年,左手拉着女孩的右手,踉踉跄跄向前走着。那红衣女孩,两眼几近无光,动作形同由人操纵的木偶。她的头脑,在恐惧中,己是一片空白。他们到了那个瀑布上方。那男青年,不断地嘶哑着喉咙喊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的健壮男人,“哥们”,“兄弟”,“老兄”,“朋友”。可是,没人答理他。当男青年就要绝望的时候,冬生从他们身后跑了过来。冬生听到了那声“哥们”,便放慢脚步继而停了下来,望着那男青年。那男青年说:“老兄,拜托你,将我妹妹带出山魈沟。”他没管冬生答应还是不答应,松了那红衣女孩的手,朝着冬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艰难地转过身去,面朝着逃生的人流和持棒追来的山魈,仿佛如磐石,一动不动。红衣女孩望着男青年背影,渐渐地有了意识。当冬生拉着她的手,催她逃命时,她两串眼泪哗啦有声,夺眶而出,声嘶力竭地喊:“枫,快跑。枫,快跑……”男青年没有回头望她。冬生使劲地拉着她的手,边往前跑,边大汗淋漓地说:“跑呀,逃出一个是一个,他没法儿逃出去了。快。” 胖子和瘦子跑过那男青年了,老板和戴着眼镜的西洋留学生,跑过那男青年了。不知道多少逃生的人,也相继跑过那男青年了。当那个父亲背着儿子气喘吁吁地跑到男青年身边时,山魈们己追了上来,将那男青年和那父子俩围在了核心。那个男青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了左手的拳头,打在一只山魈的胸部上;那个父亲,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紧闭着双眼。没有几秒钟,随着几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如血的月色下,他们三个,被山魈们撕裂成了许多碎片……冬生和那个红衣女孩,正顺着足有二十层楼高的岩壁的天然石道往下走,看得清清楚楚:一只手从空中抛了起来,落在了瀑布下的深潭里。又一只手,和另一个头颅被抛了起来,落在了深潭里。冬生和那个红衣女孩,走下了岩壁,到了深潭边。那个红衣女孩己在精疲力尽中没法跑动了。女孩停了下来,目光满是恐惧中求生的希望;希望冬生能够救她走出山魈沟,走到人类的地盘,她喘着粗气,说:“你,你走,吧,别,拖累,你。”冬生望着红衣女孩,蹲了下去,不管女孩答应不答应,背着她就跑。女孩双手紧箍着冬生,一身在发抖。一串串眼泪直滴在冬生肩膀上。冬生想安慰她几句什么。冬生什么都没说。冬生想,他不能说话,说话得费力气。冬生需要力气逃生。冬生想:男人,天生就该保护女人,如果不保护女人,那么,这个男人,肯定是畜生。又想,他既然答应了那个男青年,就绝不能抛弃他的妹妹,一定要背着她的妹妹离开山魈沟。 冬生本来逃在人流靠前的位置,眼见着其他的人,一个又一个,一双又一双,一群又一群,跑过了冬生和女孩。冬生背着女孩,跑到了两条小河交汇处。如血月色下,己能影影绰绰看到森林在翻动。冬生想:“完了,森林里满是山魈了。”冬生这么想着,却依旧背着女孩,往那森林那边跑。冬生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只要翻过这座山,就到了野人沟。冬生相信,越过人魈分界的山巅,他们便得救了。胖子和瘦子追了上来,又不一会儿,老板和戴着眼镜的西洋留学生追了上来。然而,跑在前面的人群,又掉头往回跑。森林那边分明传来了山魈“喔呵”、“喔呵”的叫声。于是逃生的人们,忽儿往这边跑,忽儿往那边跑,有如失去动力的钟摆,摆的幅度愈来愈小,最后,都在两条小河交汇处,站着不动了。所有人的脸上,除了绝望中的恐怖,就是恐惧中的绝望。而山魈则从四面八方、漫山遍野地围了上来。好像刻意要折磨它们的猎物,山魈们举着棍棒,脚步缓慢地缩小着包围圈。绝望的人群里,那个戴着眼镜的西洋留学生,高喊了一声:“为了人的尊严,和它们拼了。”便有几十个男人,赤手空拳,无畏地冲向了山魈,随着几十声惨叫,眨眼间,这几十个男人,惨烈地死在了山魈的棒下…… 余下的二十来个人——除了冬生、胖子、瘦子和那个老板,其余都是女人——再没有谁有勇气冲向山魈了。所有的人,都确信,他们的生命己到了以秒为单位的倒计时。胖子、瘦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嘴角均近乎幸福地微微一笑,异口同声说:“应了俺铁哥们的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下辈子,也和你在一起,也和你同死。”两个手拉手中,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坐在了小河里,己分明准备庄严地死去。老板望着胖子和瘦子,一声长叹,也分明准备庄严地迎接死神的降临。冬生背上的红衣女孩,望着漫山遍野的山魈,刚才满身的恐惧荡然无存了。她瞥一眼那边那三个庄严的男人,亲了亲冬生的脸,说:“谢谢你!让我多活了半个小时,下辈子得报答枫;得下下辈子,才能报答你。”她闭着眼睛,盘腿坐在了水里。接着,那些女人,哭的止住了哭声,恐惧的驱走了恐惧,都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坐在了水里。人们都准备在内心的宁静中,等待着山魈们的棍棒落在头上,等待着山魈们将他们撕裂成碎片。冬生望着那个红衣女孩。那个红衣女孩的红色连衣裙和乳罩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冬生在b城打工时,在录像厅看过的三级片里,见过女人的胴体。那些女人的胴体,以其极尽的放荡,挑逗得冬生头脑发胀,一身发热,下身变形。而这时,冬生眼前的这个女孩,油黑亮丽的长发,大山风中飘扬起来。她的长相是不美也不丑的那种,皮肤如野人沟女孩的皮肤,除了血染红了部分,黝黑得发亮,她身体的曲线,凹凸有致,完美得叫人惊奇。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于此刻,她对于生与死——更不用说几乎是裸体,己置之度外的超然,让冬生以为见到的是女神。冬生心里惊呼,原来,女人,尤其是脱光了的女人分为两种,一是女神,二是女人。冬生望着女孩,感觉有神灵在呼唤着他。那神灵的样子,与女孩无异。那神灵似乎说:“迎接死神降临吧,挺好的。”他感觉到了死亡,甚至发现,超脱中的死亡,是恬淡和美好的,绝不像生下来时,需要哭哭啼啼。冬生什么也不想了,闭上了眼睛,如那个女孩,盘腿坐在了水里。什么都不想的冬生,在一派安详中,等待那死神的光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1章 一声轻轻的、柔柔的“喔呵”叫声,又是一声更加轻轻的、柔柔的“喔呵”叫声似乎渐渐由远而近。冬生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听到。冬生在超然之中,看到了他自己,被心底神灵,引着在奈何桥上飘然若仙地走。冬生的右手,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拿起来了,他手背上翩翩起舞的蝴蝶状胎记,有一只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抹。那只手指,也有着长长的毛。冬生睁开了眼睛,他的前面一块青石上,蹲着一雄一雌两只山魈。雄性山魈额头上有一条长长虫子似的伤痕,雌性山魈下巴上,有地颗不小的黑痣。两只山魈微笑着,眼睛里除了温柔,依旧是温柔。两只山魈见冬生睁开了眼睛,同时轻轻地、柔柔地“喔呵”一声。冬生笑了,也轻轻地柔柔地“喔呵”一声。冬生的身后,是那二十多个表情各异闭眼等死的人。两只山魈身后,约十米开外,无数只山魈,手握木棍守候对岸。那些木棍没有举起来。 冬生将右手食指蘸了口水,轻轻地抹在雄山魈左额角的伤痕上,抹在雌山魈右下巴的黑痣上。那两只山魈都将右手食指蘸了口水,抹在冬生右手背的状如蝴蝶的胎记上。两只山魈朝着微笑着的冬生,抓耳挠腮地“咯咯”怪笑了起来。良久,冬生和两只山魈都站了起来,他和它们跳着蹦着,拍着各自的胸部。那只雄山魈朝着十米开外的山魈们,手舞足蹈,“喔呵”、“喔呵”地叫。从山魈群里很快走出几十只山魈来,它们朝着冬生拍着胸部,紧接着,所有山魈都朝冬生拍着胸部。那几十只山魈,一个个走近冬生,将食指醮上口水,抹在冬生右手背状如蝴蝶状的胎记上。冬生则食指醮着口水,抹在它们的额头上。 那个红脸女孩,依旧女神般盘坐在水里。她依旧闭着眼睛,分明在“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超然中,早已将生与死置之度外。那情形,只有电影或电视剧里的高僧,在无病无痛中渐渐地坐化,可以媲美。那二十多个等死的人,许久不见山魈的棍棒下来,诧异了,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们首先看到冬生伢和那只额头上有着长长虫子似伤痕的山魈,古怪地朝着对方拍着胸部,看到一大群山魈和冬生之间,友好地相互抹着口水。大家心里都萌发了生的希望。大家在生的希望中,没了刚才的无所畏惧,人人眼里又恢复了对死亡的恐惧。不一会儿工夫,老板和许多女人的双腿发抖。不知道是哪几个女人,没法儿再忍耐下去,嘤嘤啜啜地哭了起来。胖子右手和瘦子的左手紧挽着:分明在鼓励对方,奇迹已经发生,努力活下去;同时,从对方获得尽可多的支撑,使自己不至于在层层环绕的山魈中精神崩溃。于是,除了那个红脸女孩,大家都渴望救世主般望着冬生。额头上有长长虫子似伤痕的山魈,目光恢复了凶残,它一手举起了棍棒,一手指着那二十多个人,忽然“喔呵”、“喔呵”地叫了起来。所有的山魈,目光都恢复了凶残,都不再对冬生拍打胸部,不再抹口水在冬生手背状如蝴蝶的胎记上。它们纷纷举起了木棍,嘴里发出“喔呵”、“喔呵”的怪吼,便朝着那二十多个人慢慢地走了过去。那个红脸女孩,依旧闭着眼睛坐在水里。那二十多个人,在一片女人的尖叫声中,拥在了一起,挤成了一团。冬生拦住那个额头上有着长长虫子似伤痕的白毛山魈,两手使劲拍打着胸部,嘴里说着“不要,不要”。那个额头上有着长长虫子似的伤痕的山魈,手挥着,嘴里不断地发出“喔呵”的吼叫,脚步不肯停下来,依旧缓慢地向前移着。情急之中,冬生跑回人群,拉着那个红衣女孩的手,走到额头上有着伤痕的山魈前,手蘸着口水,抹在红衣女孩的脸上,对红脸女孩急急地说:“拍胸部,快拍胸部。不然,会没命的。”红脸女孩刚从无人无我无世界的超然中走出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抬眼望望冬生,望望早已包围了他们的山魈。冬生忙朝着山魈们蹦着跳着,双手拍着胸部,望着红脸女孩说:“像我这样,拍胸部,拍胸部。”红脸女孩“哦”了一声,忙朝着山魈们蹦着跳着舞着,双手拍着胸部,两只茁壮丰挺的乳房,如两只灰色的小兔,随着红脸女孩的跳着蹦着而跳着蹦着。冬生又叫她蘸着口水抹在这只山魈王额头上的伤痕上。红脸女孩便蘸着口水,手开始发抖,并且越抖越厉害。她望着冬生,冬生将头不停地点,分明鼓励她,不要害怕。红脸女孩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将口水抹在了山魈王额头上的伤痕上。那只山魈,望着红脸女孩的目光,不再凶残,有了几分友好。它朝着红脸女孩,双手拍起它的胸部来。 冬生又走过去,拉过来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女人,对着额头上伤痕的白毛雄山魈,将口水抹在那女人的额头上,叫那女人依葫芦画瓤地抹口水、拍胸部,于是,这只山魈又对那女人拍起了胸部。那个女人是生存下来的年龄最大的女人,和冬生母亲年龄差不多。冬生按照谁年长,先救谁的原则,一个个地救那些女人。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工夫,除了那三个男人:胖子、瘦子和那个老板,别的所有的人,就这样得救了。冬生定定地望着那三个人,脑子里满是在海滨a城那个超市受到的歧视,是被胖子、瘦子以及那群男人的拳脚交加;是在b城,汗流如注地白干了七个月,没有领到工资,是老板在竹楼里蛮横地不认帐,甚至怂恿他的两个侄儿将他摁倒在地。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救他们:他一会儿觉得,他该救他们(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会儿又觉得,他不该救他们。额头上有着伤痕的白毛山魈,指了指那三个男人,分明问冬生是不是他的朋友,冬生没拍胸部,没将食指伸进嘴内,没吭声,没摇头,也没点头。这只山魈,一只手便举起了棍棒,另一只手还没有挥向空中,“喔呵”声还没有喊出来,那三个男人,互望一眼,齐刷刷地跑向冬生,“扑通”一声跪下了。老板朝着冬生叩头如捣蒜,哀求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出去了,不但立即补发你的工资,而且发双倍,要不,发十倍也行”;胖子和瘦子一人抱一条冬生的大腿,说:“我们两个,的确是畜生。我们那样待你,使你无端地遭受毒打和侮辱,其实,我们心里已经知道错了。只要你救了我们,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也愿意”。冬生没望他们,冬生望着东方那颗启明星。冬生问启明星:“我是应该救他们,还是应该报仇呢?”启明星不回答冬生,是该报仇,还是该救他们。冬生想起了“女神”,朝那红衣女孩望去。冬生的目光分明在征询她:“我是救他们,还是不救他们?”红脸女孩走到冬生前面,轻声说:“他们和你一样,是人。”冬生说:“是坏人。”红脸女孩说:“也是人。”冬生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一个大道理:坏人也是人。冬生点点头,将食指伸进了嘴内,蘸着口水,抹在那三个的额头上,朝着他们拍着胸部,又叫他们朝着额头上有着伤痕的白毛山魈拍着胸部。所有的山魈都放下了棍棒,们和二十多个人一起,手舞足蹈的拍着胸部。情形有如敌国在停战后,双方士兵在前线联欢。东方破晓了,星月西沉,渐渐隐没于群山之中。河畔林带中挂着似有若无的乳白色薄纱轻雾,亮愈来愈大,世界巳是清清晰晰;从老远那边,传来了那只山魈王的“喔呵”声,山魈们自动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那只额头上有着伤痕的白毛山魈,迅速地跑了过去,远远迎接着山魈王。谁也弄不清楚,额头上有伤痕的白毛山魈和山魈王之间说了些什么。那两只山魈迈着大步朝冬生走来。山魈王拍着胸部,冬生忙朝着山魈王拍着胸部。那只额头上有着伤痕的白毛山魈,指着野人沟和山魈沟分界的那座大山,嘴里“喔呵”“喔呵”地叫。分明要冬生和这二十多个人翻越那座大山,回人类自己的世界。冬生和那二十多个幸存者,在山魈们的目送下,渐行渐远消失在大山中了…… 也不知爬了多久,冬生和那二十多个人,终于爬上了山巅。山巅上那块人魈分界的石碑,依旧在。碑的这边,刻着一个人的头像,碑的那边,刻着一只山魈的头像。那两个头像,经过多年的风吹雨蚀,己开始变得模糊,变得彼此有些像了。人界和魈界四字,也只是依稀可辨。这时,大家才意识到,身上均是一丝不挂如雪山野人了。羞涩中,大家都背对着其他人。那个女孩,站在一棵不知道有多少年岁的银杏树前,低着头,一声不吭。冬生走过去,轻声说:“等我一会儿。”冬生钻进了不远处的密林中,找到一根老长的不知名的藤。那藤叶宽而厚。冬生用藤条给自己织了一个足以遮羞的藤裙,系在腰间。又做了两个遮羞的藤裙,帮那女孩上身和下身各系了一个。女孩感激地望着冬生,轻轻地吻了冬生的脸,对着冬生的耳朵,轻声说:“下下辈子,我做你一个人的女人。”不一会儿,大家都系上了这种藤裙。冬生催着大家下山,去野人沟。绿藤裙女孩泪水汩汩地流,她依着那棵不知道年岁的银杏树,朝着山魈沟,声嘶力竭地喊着“枫”。幽深的山魈沟,有了回音,也如她,在喊着“枫”。那二十多个人,都哭了起来,哭声间隙里,不成声地喊着自己的亲人或友人。几个妇人,哭着哭着,蹲了下去。冬生没哭。冬生望着人魈分界的石碑出神。胖子和瘦子没哭,两个手拉着手,好像估鼓励着对方坚强些,再坚强些。大家哭了老久,老板抹了泪,对那些愈哭得厉害的女人说:“走吧,再不走,山魈改变了主意,追上来,就麻烦了。”这话果然有效,大家强忍着悲痛,止住了哭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2章 二十多个身着藤裙的男女,你牵我,我扶你,一路啜泣,一路叹息,向山下的野人沟跌跌撞撞走去。几个女人又开始抹泪哭泣,开始数说丈夫,或者情人,或者同事,为了不被山魈杀戮,惨死在山魈棒下。老板从山顶往下走后,本来一路无语,忽然,泪雨滂沱,号啕起来。同行的人,各有各的苦,没人安慰他。他自个儿哭着诉着。他说他回去后,不知道如何向他哥哥交代。他说,想起来,还不如死在山魈棒下,一了百了。胖子和瘦子两个,你帮我,我帮你,相互搀扶,细语低声地说着什么,没人能听清。 女孩脸红红的边走边抹泪,边将枫在山魈沟保护她的事儿,说给冬生听。她说,枫完全可以自己逃命,为了保护她,被山魈打断了手,戳瞎了眼睛,最后死在了山魈手上。冬生安慰她,说:“你哥保护你,天经地义。”女孩说:“我没有亲哥,只有弟和妹。就是有亲哥,也肯定不如他好。”“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枫了。没有枫的世界,还叫世界吗?”冬生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或拉着她的手,或扶着她双肩。遇着路陡或者路滑的地方,冬生便快步走到她前面,在她前面和下面接着她。 到了半山腰。他们下方,传来了人语和喘气声。大家确信回到了人类世界。如远方游子听到乡音,看到家乡熟悉的山水,激动中加快了脚步,人人都渴望早点见到不是穿着藤裙的人,没再你牵我,我扶你,也没再唉声叹气,没再啜泣了。他们要尽早告诉上山的人,山魈沟发生了什么。他们太想诉说他们的遭遇,太想让全世界尽早知道,山魈在山魈沟的暴行……他们看到了无数身着各色服装的游人,如蚁般向着山上爬。 准备去山魈沟的游人,见到他们了。胆小的,见他们二十多个,一身藤装,血迹斑斑,以为见到了鬼,或者山魈,惊愕刹那后,掉转头就往山下跑,大声喊着“鬼来了!”“山魈来了”。几个大胆的,没有掉转头,而是定睛望着他们,确信他们既不是鬼,也不是山魈,是和自己一样,是实实在在的人,便为他们的古怪着装,“呵呵”地笑出声来。二十多个穿着藤裙的人,加快了脚步,到了那些胆大的游人中间。还没有说上一句话,不知道是哪个女人,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于是,除了冬生,那二十多个人,哭声一片。他们在哭声空隙中,说着这时的山魈沟,四处都是人类的尸体,说,最可怕的,许多人被山魈撕成许多块,活活地撕于林中而死于非命,说着他们二十多个人,之所以幸存的原因。那些胆大的游人,齐刷刷地朝着冬生望去,目光里满是敬佩。 冬生隔着七八步距离,望着那大群人。冬生陡地觉得,刚才还和他一样,只是“人”的二十多个同伴,回到人类社会后,和他不一样了。这二十多个同伴,是山外城里人,只有他冬生,是野人沟人。他见那些游人敬佩地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地一笑,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右手不自然地抚弄着左手食指。冬生不习惯这种敬佩目光。 那些吓得扭头就跑的游人,喊着“鬼来了”“山魈来了”,喊声恐惧而急迫。听到喊声的其他游人,不明真相中,也大声喊着“鬼来了”“山魈来了”,即迅速掉转头,往山下跑去。于是,这座直插云端的大山,四处都是“鬼来了”“山魈来了”的喊声。刚才还在往上爬的游人,像势不可挡的洪水,往野人沟泄去。不一会儿工夫,野人沟内也四处都是“鬼来了”“山魈来了”的喊声,游人纷纷涌向野人沟停车坪,争先恐后地爬上旅游车、自驾车。没多久工夫,各色汽车在嘈杂的喇叭声中,载着或多或少的游人,跑得精光了。只留下了野人沟人,以及几十个没能爬上汽车的游客。野人沟静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树叶的沙沙声,溪沟里潺潺作响的流水声,都清清晰晰了。游人慌乱中扔下的行李、鞋子、手机、相机、塑料袋、矿泉水瓶,比比皆是。风儿一吹,各色塑料袋,点缀着野人沟的天空,悠然飘起,飘出各种颜色,久久不肯落下。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游人,躲在野人沟家的土砖房内,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野人沟人不知道游人为什么惊恐地喊着“鬼来了”“山魈来了”。他们没听到山魈的“喔呵”叫声,断定山魈没有来。野人沟最年长的长者,飘着白发和白须,一手执竹梆,一手握洗衣的木杵,一步一咳地到了空旷的停车坪中央,使劲地敲了起来。不一会儿工夫,野人沟无论男女老少,悉数走出家门,到了停车坪。长者大声说:“山外人见风就是雨,真以为山魈来了。他们丢下这么多东西,我琢磨着,过几天,他们会来拿。我们帮他们捡拾起来,堆在沟堂里。”野人沟的男女老少,都动起手来,将山外人遗弃在停车坪里的东西,运到野人沟寨堂。野人沟寨堂,是野人沟人议事的所在。 冬生引着二十多个身着藤裙的男女,以及十来个胆大的游人,到了自己家。冬生家大门敞开着,只有冬生爹娘的房门反闩了。几个没有爬上旅游车的游人,大气也不敢出地躲在里面。野人沟千百年形成的习惯,出门不远,没谁家会锁大门。冬生拿出竹梆和冬生娘洗衣用的木杵,站在自家坪前,使劲地敲,放开喉咙,一遍又一遍喊:“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哥哥、姐姐,出大事了。”不一会儿,野人沟的男女老少,闻讯大多到了冬生家屋前坪里。野人沟人个个惊愕地望着冬生。冬生身上满是斑斑血迹和条条抓痕。他将山魈沟内发生的一切向野人沟人说了。那十来个在山魈沟开饭店旅馆的人的家人,听到自己亲人死的惨状,呼天抢地地哭了。两个女人更是往后一倒,晕死了过去。其余的人,目瞪口呆。便有人说:“老早对山外人说了,有山魈,有山魈,他们偏不信,偏要去山魈沟。不是他们要去山魈沟找死,会有这种事?他们害了自己,还要害我们山野沟人”。 许多野人沟人拿来了衣服,给那二十多个穿着藤裙的男女换上了。衣服大都是前些年,野人沟人所在县的县城的人们,为了帮助特困山区的人民,捐出来的自己绝对不想再穿的衣服。这些衣服,不但不是土布的,而且没有补丁,甚至还光鲜。野人沟人在家都穿自己织的土布做的衣服,只有出远门去做客,或者去山外人的城市打工,才会穿上这些光鲜的衣服。这几个月,野人沟人手头上的钱,增加的速度极快,但野人沟人还没有从传统中走出来。他们在家,依旧穿土布衣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3章 几个游客用手机报了案。山魈沟那边没有丝毫手机信号,野人沟这边,只要攀着楼梯,爬到屋顶,将手机这边试试,那边试试,运气好的,就能碰到信号。己是黄昏,冬生爹娘开始为大家做饭。饭煮了一锅又一锅,菜炒了一个又一个。冬生家老大一块腊肉,一公四母五只鸡,一大盆辣椒和火焙鱼,一只从地窖里拿出来的足有二十斤的冬瓜,都炒熟了。那些胆大的,以及躲在冬生家来不及爬上旅游车的游人,作为顾客,在堂屋和前坪上的四张八仙桌上,轻轻松松地吃。二十多个劫后余生的男女,作为难民,在冬生房里,用一张门板架了起来,围着门板,饭菜伴着泪水吃。胖子和瘦子两个,没有泪水,眼里虽有些余悸,便更多的却是对对方的关心和体贴。胖子夹一块如透明玻璃的肥腊肉,塞进瘦子饭碗,说:“你喜欢吃乡里腊肉,这是正宗的。饿了这么久,多吃点。看你瘦的像只有骨架子在走路,很是营养不良呵。”瘦子夹一块鸡塞进胖子饭碗,说:“你喜欢吃鸡,这是正宗的乡里土鸡。你往常最怕饿,多吃点。在这儿,没钱,吃人家施舍的,不能叫人弄夜宵吃。” 晚上十点,五辆大型旅游车开进了野人沟。旅游车上走下来许多全副武装的军人,以及十来个记者,十来个医护人员。军人奉命保护野人沟。旅游车一是送军人来,二是接滞留在野人沟的游人。医护人员给无一没受伤的二十多个幸存者,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记者们见缝插针地找着二十来个幸存者,问东问西。二十多个幸存者以及没来得及撤离的野人沟的游人,要走了。那个圆圆脸的女孩将冬生叫到一边,递给冬生一张纸条。纸条上有那个女孩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那个女孩叫阿月。阿月说:“大恩不言谢,要报答,只怕得下下辈子了。下辈子还得报答枫。”她告诉冬生,她在南方海滨a城打工。工作的地方是xx路多少号。冬生知道xx路,是a城低档歌厅、按摩屋、洗浴中心及不理发的发廊集中的所在,许多女孩儿在那条路上,用肉体讨着生活。冬生睁大了眼睛,问:“你是?”阿月点点头,不吭声,望着冬生。冬生便觉得他第一个救她,失去了许多意义。但,失去了哪些意义,冬生不知道。 阿月轻轻一声叹气,问:“你看我不起了,是吗?”冬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声叹气,说:“我知道,你是山外人。山外人,不管是什么人,都比野人沟人高贵。”大家对冬生说着感激的话,留下了各自的手机和座机号码,留下了住址。胖子、瘦子、老板和阿月住在南方海滨a城,那些女人,或住在b城,或住在c城,或住在其他什么城市,当然也有来自其他五大洲的朋友……大家对冬生说,希望冬生能去他们的城市,说着他们的城市,有哪些地方好玩,有什么东西好吃,说他们一定会好好地报答冬生。老板交给冬生两张纸条,一张写着老板的名字,以及在南方海滨a城的住址、手机和座机号码。老板住在南方海滨a城一个著名的富人别墅区。另一张纸上,写了欠冬生工资十倍的钱数。冬生诚恳地说,不要写欠这么多,是多少就写多少。老板拍着胸脯说,他回到家,就会将钱邮汇过来。老板说,等山魈平定了,等通往山魈沟的公路隧道凿通了,能够运进砖瓦,等山魈沟有了电和手机信号,他还要资助冬生在山魈沟开一家像样的宾馆。胖子和瘦子写给冬生的住址,是同一个门牌号码。 ……报纸和电视及网络新闻说:英勇善战的军队,在零伤亡中,消灭了山魈沟内成千上万的山魈。那种可怕的鬼怪般动物,己不会对人类构成任何威胁。报纸和电视及网络新闻都说,政府本来想留下这个物种,但是,麻醉后被活捉的一百只山魈,其中九十八只或绝食而亡,或撞铁笼而死,仅仅余下两只贪生山魈,被关在a城动物园山魈馆内供人观赏。报纸和电视及网络新闻都说,如今的山魈沟,只余下了纯净蓝天和醉人美景。过了一段日子,到了那天。电视里播放着两只山魈的镜头,播了老久。 a城动物园的山魈馆内,那只雄山魈,额头上有老长虫子似的伤痕,那只雌山魈,下巴上有一颗不小黑痣。两只山魈握着山魈馆舍的粗大铁棍,抬着头,望着蓝天和白云。当白云飘过它们的视野,两只山魈同时摇着粗大铁棍,张着大嘴,“喔呵”、“喔呵”地吼。两只山魈分明使用了全力,但粗大铁棍“我自岿然不动”。两只山魈吼了老久,累了,只得不吼了。雄山魈手握粗大铁棍,怅望着山魈沟的方向,似乎想向上苍诉说着什么;雌山魈则泪如泉涌,抖动着一头白如霜雪的毛发“呜呜”地哭得叫人心碎。 电视里镜头一闪,管理人员从一个洞口,递进去了它们的早餐:一堆水果,一只活母鸡。两只山魈吃完苹果,追逐着活母鸡。终于,在母鸡惊恐万状中,雄山魈捉到了它。母鸡“咯咯”地叫。雄山魈利索地扯着母鸡身上的毛。母鸡睁着鸡眼,蹬着鸡腿,扑着鸡翅,做着最后挣扎。鸡毛扯得差不多了。雄山魈己一手抓着一条鸡腿,将母鸡撕成了两块,将其中一块,递给了雌山魈。两只山魈张着大嘴,啃咬起血淋淋的母鸡来。 到了春天了。那段日子,天气晴好。春风温暖地吹,吹绿了海滨浴场及邻近左右山林树木,也吹绿了海滨a城动物园内的青草和梧桐。那天,天空湛蓝如洗。下午三点时分,山魈馆舍外,自然如往日,游客挤挤麻麻。山魈馆舍内,额头上有着长长虫子似伤痕的雄山魈,双手握着馆舍的粗大铁棍,忽儿仇恨,忽儿羡慕,忽儿悲伤地望着馆舍外的熙熙攘攘的人们。雌山魈站在雄山魈身后,两手箍着雄山魈的腰,时而用头轻轻地摩挲着雄山魈的背,时而用舌头轻轻地舔着雄山魈背上白毛,时而滴几滴山魈泪悄然落在雄山魈背上;两只山魈身上那些白毛,己不再光鲜,显得枯燥了。风儿一吹,可以见到脱落的白毛,在空中扬起。馆舍外,人们朝着两只山魈指着点着,说着它们和它们的同伴,对人类的暴戾,说着野人沟人关于它们的恐怖传说。 在人山人海的最外层,冬生背着一麻袋红薯,踮着脚尖,朝山魈馆舍方向望。他除了能看到他前面人的头和背,只看到了山魈馆舍铁瓦焊就的屋顶。冬生说着“请让让”,“请让让”。没人理会冬生。冬生想挤进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前进几步,却招来了人们无数白眼和责骂:“挤死呀”,“一看就是个农民工,这么讨厌”,“乡巴佬吧,这么野蛮”,“要挤,回乡下挤去”。人多空气污浊。而冬生的脚背,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脚,最痛的那脚,是如针尖的高跟鞋底,狠狠地扎在上面。冬生的胸部,不时挨着他前面的人有意无意的肘击。冬生脚和胸部都痛得厉害,退了出来,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手握成喇叭状,“喔呵”、“喔呵”地叫。冬生“喔呵”、“喔呵”的叫声,使得冬生近处的人,首先木然地望着冬生,继而不知道是谁率先“扑哧”一息息相通,继而大家笑成一片。一个十七八岁细长单眼皮女孩说:“里面关了两只,外面还有一只。”另一个十七八岁涂抹红膏的双眼皮女孩说:“还别说,他长得有些像山魈。”首先那个女孩说:“里面一雌一雄,外面也该一雌一雄。那只雌的呢?”后面那个女孩说:“你嫁给他,不就有雌了的?”首先那个女孩说:“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冬生没理会别人的嘲笑,他依旧“喔呵”、“喔呵”地叫。人们不笑了,都惊奇地望着冬生。山魈馆舍内,也传出了“喔呵”、“喔呵”的叫声。冬生兴奋了,“喔呵”、“喔呵”叫处更欢了。山魈馆那边,也是“喔呵”“喔呵”叫得更欢了。冬生背起那麻袋红薯,大喊着:“我是山魈的朋友,让我进去看它们。”人们哄笑起来。有人说:“我还是山魈的祖宗呢。”“玩这把戏,自作聪明。”冬生依旧没法走近山魈馆舍,没法将那麻袋红薯交给山魈。冬生确信,山魈最喜欢的食物是红薯。冬生离开野人沟时,冬生爹说,每年都要送四次,春夏秋冬各一次,每次送一麻袋给这两只山魈。冬生爹说,可惜去年地窖里只窖了这么一麻袋红薯,别的都喂了猪,说是今年要多窖些。冬生娘说,这两只山魈对冬生的恩,世世代代都要铭记。 冬生等着人们散去。太阳落在西边那栋楼远远的大海那边,人们依然不见散去。过了一会儿,动物园闭园的时间到了,冬生只得悻悻地离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4章 冬生离开了动物园,去找他南下广东时在海滨b城打工时的老板。过去大半年了,老板依旧没有将冬生的工资汇给冬生。冬生想:老板或是忙,或是手头上一时太紧,或是后悔了答应给冬生工资的十倍。冬生将心比心地想,借人家一块钱,还十块,打死他冬生,也不会答应。找到老板后,他不会问老板要十倍的工资,他只要他的本分。先天晚上,冬生和冬生爹娘说起找老板讨要工资的事。冬生爹说,野人沟人不能贪人家便宜。冬生娘说,贪人家便宜,不是野人沟人的子孙,是杂种。 冬生在路边小店内,找到了公用电话,拨着老板留给他的手机号码。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好听的声音:“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冬生又拨了老板的座机号码。听筒里依旧是那个女人好听的声音:“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冬生背着红薯,转了三趟公交车。月亮和路灯都亮了时,冬生到了老板住的那个富人别墅区。别墅区内,每栋别墅前,一个不小的花园,一个琉璃瓦盖的六角小亭。花园内的花草树木,千姿百态、花香四溢,香气沁人心脾。在别墅群的中央,有一个不小的水池,水池里是喷着好看、同时播放着优美动听的音乐的喷泉。路灯发出的柔和得而叫人骨头发软的淡蓝色光,使整个别墅区内都蒙上了梦幻般的蓝。别墅区卫门口,不时地飕过冬生叫得出,或者叫不出品牌的小车。小车里总能见到打扮得花枝招展、艳美的时髦女郎。那些时髦女郎,个个长得比别墅区内的花好看,女郎身上的香气,似也比别墅区内花香还要好闻。 冬生在a城打工时,听人说过,这个别墅区,除了少部分别墅主人是正经夫妻外,女主人大都是那种叫二奶的小老婆。a城人调侃时说,天下最好的乡叫温柔乡,乡长联合国秘书长兼着,说是温柔乡下辖许多温柔村,每个国家的每座城市都有。这个富人区叫温柔乡的a城温柔村,村长由a市市长兼着。a城人说,温柔村的村民,在a城,非富即贵。门卫保安拦住了冬生,问冬生找谁。冬生拿出老板写的纸条,递给保安看,说:“找这个人。”冬生便要往别墅区内走。保安叫住了冬生,说:“你找到天亮,也找不到这个人。”这个保安是那种爱管闲事、同时嘴巴又不关风的人物。他说了一箩筐话。说,这栋别墅里住的肯定不是这个人,说他知道,住的是一个什么局的局长,说,这个局长也是三天才来一次,说,这个局长有三处这样的别墅,每栋别墅里都住着一个妙龄女郎,眼巴巴地等着局 长的光临。冬生傻了眼,呆呆地望着保安。保安依旧在说着那个局长,说局长的工资也就那么几个为人民服务的工资。但,局长的钱,多得如长江的水:有数不清的支流往里面灌。冬生没管局长的钱多得如长江的水,还是多得如太平洋的水,冬生只想找到老板,要回他的工资。冬生眼睛睁得老大,问:“这儿真没这个人?他说,他住在这儿的,他该不会骗我。不会吧?你肯定弄错了。你再想想。”保安百分之百地肯定道:“这个别墅区里压根儿没有你说的这个人。连这个我都不知道,老板还不炒我鱿鱼?” 冬生到了大马路边。冬生带的钱,回家去的路费都不够,只够几餐面条钱。冬生必须借到钱。冬生想,他得去找胖子和瘦子,不然,他不但得走上十天半月,每天走两百里路,才能回家,晚上还只能睡在路边。冬生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没睡过路边。冬生每次看到睡在路边的人,都会有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满足。冬生想好了,找到胖子和瘦子,向他们借回家的路费…… 冬生钻进一路边小店,拨了公用电话。冬生拨了胖子手机号码。空号。冬生拨了瘦子手机号码。空号。傻眼了的冬生问自己:胖子和瘦子也是留个假号码骗他吗?他们为什么要骗他?冬生狠狠一咬牙,想:即使骗他,他也得去找他们,直到证实他们留给他的地址又是假的。冬生有点像即将溺死的人,胖子和瘦子则像漂到了他面前的一根稻草,他当然会抓住这根稻草。 当年冬生在a城打工时,认识了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事。但,冬生知道,打工的人,如飞在天上的风筝,家乡是那根牵着风筝的线。风筝本身,风将它吹向哪儿,就去了哪儿。冬生心里非常明白,他没法儿找到那时的同事。那些同事,不用说,早已四散在天南海北了。冬生也不想去找阿月。只要想到阿月在干那活儿赚钱,冬生会如浑身爬满毛毛虫一样难受。在城里人面前,冬生时常很自卑地想,如果说他冬生是贱类,那么,阿月是贱类也不耻的败类。 到了胖子和瘦子他们居住的那条街,冬生问了两个路人,便找到了他们住的那条小巷。冬生又问了小巷内一个老人。老人说,胖子和瘦子住在这个巷子内,这个时候该在家。冬生舒了一口长气。小巷内麻石铺的地面,己凹凸不平,分明有了年岁。两边房子是老旧木板房。电线如蛛网,在巷子两面墙上,上缠下绕,密密麻麻。港内没有路灯,只有月亮和两边人家灯照的光,朦胧地照着。冬生走到巷子深处,找到了胖子和瘦子的家。房子一如这小巷内其他房子,也是木板房,也是老旧得发黑;而从面朝东南方向的海边码头上吹来的微风,似乎不时带有某种海草的潮湿及鱼腥味儿。冬生知道,这样的地方,在a城唤作贫民窟。胖子和瘦子住在贫民窟内。冬生感觉中,他们与其他山外人相比,与他要亲近些。 大门敞开着,屋内亮着电灯,灯光不明不暗,却也将屋内照得清清楚楚。房子只有一间,大约二十来个平方。胖子和瘦子用布幔围了一角,布幔内是他们卧室。布幔外兼着客厅和厨房。那边那堵木板墙上有窗,窗下有煤灶。房子的许多处的木板朽坏了,朽出了许多或大或小的洞。透过稍大的洞,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灯光下,胖子和瘦子在下象棋。瘦子输了两局,脸上贴了两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我是猪,又输了。见冬生来了,两个将象棋一推,同时站了起来,笑逐颜开了。瘦子扯了脸上的纸条,胖子接下冬生背上的那麻袋红薯。瘦子沏了茶。胖子说:“恩人,还没吃晚饭吧?”冬生想尽量少麻烦他们,想摇头,肚子委实饿得慌,只得点点头,有几分羞愧地说:“还没呢。”胖子和瘦子钻进布幔里了。两个压低声音,但冬生却听得清清晰晰。胖子说:“我们一餐不吃不打紧,恩人来了,绝不能饿着恩人的。你去巷尾那家卤味店赊一瓶白酒,一斤卤牛肉,一斤卤猪头肉。”瘦子说:“还是你去吧,我都不好意思了。上两次的钱还没还给人家。”胖子说:“今天我是上级,你是下级。下级得听上级的,这可是天经地义。你做上级时,我哪次不是听你的?我得在家陪我们恩人。” 胖子和瘦子走出了布幔。瘦子对冬生说了:“我出去就回,”便出门了。胖子陪着冬生坐着,问冬生来a城有什么事。冬生说,来送红薯给山魈。冬生说,这两只山魈,是他的再生父母。胖子说,他对这两只山魈又恨又感激,不知道是该去看,还是不该去看。冬生说,不管别人怎么看那两只山魈,他反正感激它们。冬生话题一转,说了去找老板的事,便又问:“你们两个手机都停机了?”胖子说:“没缴费,停机了,空号了。其实,这劳什子要着也没什么用,我们也不准备缴费了。没这劳什子,人还清静些。”胖子骂了一通那个老板的娘,“这种为富不仁的畜生,怎么不枪毙了”,大约一袋烟工夫,瘦子回了。 三个开始喝酒,说着在山魈沟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儿。胖子和瘦子都说,只要想到那个晚上,至今仍心有余悸。瘦子说到那次在超市打了冬生的事,说:“那次,在超市,我们真的不是人。”他指着胖子说:“我们只要想起那件事,就惭愧,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们怎么就做出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胖子说,冬生这次来了a城,一定要在他们这多住两天。说他和瘦子两个,虽然穷,却绝不会让冬生饿着:“好招待我们没有。我们吃干你吃干,我们吃稀你吃稀。”胖子说:“我们虽然没钱,拿不出好东西感谢恩人,恩人的好,却是记在心里的。”冬生说:“仔细想,并不是我救了你们,是动物园的那两只山魈。”瘦子说:“山魈不会救我们,是你救了我们。” 十一点半了,瘦子在厅屋架了一张竹板,接着又拿出一床薄薄的被子,说:这是冬生晚上的床。冬生在外习惯了,更兼蹲过大牢,站着也能睡。他一头倒在冰凉的竹板上,像没听到竹板咔嚓咔嚓响似的,不一会儿,鼾声如雷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5章 也不知道几点时分,布幔内传出了瘦子的呻吟声。冬生被瘦子的呻吟声弄醒了。冬生想,瘦子肯定病了,忙爬起来,撩开布幔房的那张蓝布的门窗。冬生傻眼了,朦胧中,胖子和瘦子两个脱得精光。瘦子趴在床上,胖子骑在瘦子身上,二人做着各式猥琐的动作,简直不堪入目……冬生指着胖子和瘦子,说:“你们,唉。”冬生退了出来,低着头,面红耳赤坐在竹板上,心跳乒乒乓乓响。冬生心底,却十分嫌厌胖子和瘦子了。 黑脸胖子和黄脸瘦子赶紧爬起来,穿了衣服,到了布幔外。胖子和瘦子赔着笑,支支吾吾了大半天。胖子低低地说:“如今,男多女少,男人多了一千多万。多出来的,肯定是我们这种没用的人,是不是?”冬生低着头,不吭声。瘦子有些结巴道:“女……女人本来就少,当官的,有钱的,有才的,又多吃多占,更……更少了。”冬生低着头,仍是沉默不语。胖子长叹了一声,道:“唉!我们如果有钱,能娶到女人,也绝不会这样。我们两个都是穷光蛋,娶不起老婆,这不,只得今天他做妻子,明天我做妻子。”瘦子也赔着笑解释道:“是呀,做小保安的,能有多少钱?娶妻要那么多钱,这不,我们两个只得这样了。”冬生默默地抬头望着窗外的灯光,不吭声。胖子说:“那次我们去山魈沟旅游,就是去旅游结婚。回来后,我们就失业了,连那份保安也没得做了,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冬生问:“为什么?”胖子又一声叹气,道:“他们不要同性恋。” 冬生将眼光默默地收了回来望一眼胖子,又望一眼瘦子,愈望愈觉得他们恶心。他不愿意再望他们,躺了下去,将被子蒙着头。胖子和瘦子坐在旁边,啰啰嗦嗦说了一会儿,见冬生蒙头装睡,不搭理他们,便回布幔内去了。冬生没法儿睡着。冬生一会儿想,胖子和瘦子总是不该。一会儿又想,胖子和瘦子说的是事实,他们不这样又能怎样?冬生转念又想,男人多了这么多,自然就有这么男人打光棍或找不到对象;想也不用想,找不到对象的,肯定是没钱没本事的人;谁不知道,天下女人,都愿意嫁给体面男人。冬生想,他比胖子和瘦子更要低人一等。他们好歹是山外人的城里人;他呢?是山魈沟边的野人沟人。他的将来,肯定更难以找对象了。心凉如水中,冬生想像着往后日子的寂寞和悲哀。但冬生想,即使找不到女人,即使在孤独中老去,他也绝不同性恋。 冬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世界上的人似乎分为两等:一等是有钱有势有才的人,一等是没钱没势没才(本事)的人。冬生知道,他属于后者。冬生似乎顿悟了个道理来:世界上的一切,包括女人,都是前者的,后者只是为了给前者作陪衬、卖苦力、做下人,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冬生闭着眼,胡思乱想中,天己大亮。胖子和瘦子穷得滴血,冬生不能开口向胖子和瘦子借钱了。冬生想,去了动物园看了山魈后,就往家里走,只要走八天,就能走到。冬生想,他的钱买发饼吃,每天吃两餐,每餐吃一个,到家时还有钱剩。冬生想,他长这么大,居然没睡过路边,总有些遗憾;说不定睡路边比睡床上更有趣,不然,那些常睡路边的人,断不会睡得那么舒坦。冬生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那竹板依旧咔嚓咔嚓响。胖子和瘦子也是一夜没有睡着,怕打扰冬生,都忍着没再干那件事儿。听到竹板咔嚓咔嚓响,两个走了出来。 胖子和瘦子见冬生背起了那麻袋红薯,说,他们赔着冬生去动物园看山魈,说冬生一个人,只怕挤不进去。他们说,许多人为看山魈,三更半夜守在动物园门前,八点一开园,便跑向山魈馆,跑得慢的,没法儿看到山魈,只能看到别人的背。说,也难怪,就余下两只山魈了,这个物种是断然不可能延续了,再不看,待两只山魈死了,就只能看标本了。两个说,他们在前面开路,兴许还能挤进去。三个到动物园时,己是十点过一刻。 山魈馆前己如先天下午冬生看到的景象,里三层外三层,人挤人。天空也如先天,万里无云,太阳火辣辣地烤得大地似乎要冒烟。胖子和瘦子在前面开道,冬生跟着在后面蜗牛般往前移。胖子和瘦子不停地嚷:“我们是动物园的,请了专家来,让让,让让。”没几个人让路。胖子和瘦子对着前面的人大声说:“知道不,关系到山魈的生命。山魈不喜欢吃动物园提供的食物,我们特地请了野人沟人来。只有野人沟人才知道山魈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这个人就是从野人沟请来的专家。山魈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了。”依旧没几个人给他们让路。他们三个出了身臭汗,却没能移动几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6章 大半年前,一支全副武装的森林警察,高举战旗、浩浩荡荡挺进山魈沟。山魈王将所有山魈分成两个集团。一个集团,手握着棍棒,前赴后继地冲向装甲运兵车;另一个集团,拿着石头打空降兵。拿石头打空降兵的山魈中,有这两只仅存的山魈。它们和它们的同伴,竭尽全力,将石头一块又一块地向战斗运输机扔去。只是它们使足了力气,却没一块石头打到了飞机,倒是有不少石头,落下来时,打中了它们的同类。 山魈们恐惧了。它们很快发现,它们的敌人,不但不可能战胜,甚至连皮毛也没法儿伤着。而它们身边的同伴,随着枪声炮声,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之中。正当山魈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飞机,这只雄山魈背上,被麻醉枪射中了;过了一会儿,这只雌山魈的屁股上,也被麻醉枪射中了。没多久工夫,它们动弹不得了。它们也就和其他九十八只山魈一道,幸运地成了人类保护对象:被分别关进了一百只铁笼。这只雄山魈,眼睁睁中,看着一个又一铁笼中的同类,或绝食而亡,或撞铁笼而死。它不忍独生,牙齿一咬,准备步着它们的后尘,撞铁笼而死——它不耐烦在绝食中慢慢死去,那样,死得既不壮烈,又饿得发慌;它如此英勇,当然只能撞铁笼而死;况且,它如此地害怕挨饿——它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只雌山魈喔呵的叫声。那声音,如此熟悉。那是它心爱的雌山魈的叫声。它转过身去。雌山魈目光中,有太多恐惧,也不着太多活下去的渴望和祈求;更重要的是,于此刻,雌山魈的目光,告诉它,它已经成为了支撑雌山魈的神灵;抑或有它,能保护、陪伴,甚至鼓励和强撑着雌山魈活下去。雄山魈立马意识到,它不能死了。它的生命,不只是属于它自己,更重要的是,也属于这只雌山魈;哪怕活着是一种煎熬……就这样,这两只山魈顽强地活了下来,被关在了a城动物园山魈馆。 山魈馆建于濒临南方海滨的国家森林公园。山魈馆外,每天是挤挤密密的人。两只山魈望着数不清的人,心里一半是仇恨,一半是恐惧。它们太清楚,就是这些叫人的东西,杀光了它们的族类,挤占了它们赖以生存的狭小家园;它们想为它们的族类复仇。它们便想冲出囚禁它们的牢笼,一边朝着馆舍外人们龇牙咧嘴,一边使劲地摇着、掰着粗大铁棍。极自然,它们总是徒劳无功。渐渐地,它们知道了,面对人类(就如人类面对海啸、地震、火山喷发、宇宙陨星等大自然不可思议的伟力),它们是如此渺小,没丝毫力量可言。他们甚至明白,人类要杀死它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于是,既然复仇不可能,它们在自知之明中,索性泯灭了对人类的仇恨,只余下了对人类的恐惧。它们时不时心底祈求,人类不要杀害它们,让它们苟且地活下去。 苟且偷生中,它们渐渐地明白了,人类不会杀死它们,人类会将它们一直关在建于国家森林公园的山魈馆,直至它们在或病或老中死去。它们也明白了,人类留下它们的目的,就是将它们关在这里,满足更多人的好奇心。它们感到了屈辱:它们是人类的玩偶。这种屈辱,使它们老是回忆山魈沟内的山山水水,回忆曾经有过、便一去不复返的自在时光。这种回忆,使它们沉浸在幸福之中。当它们从回忆中走出来,面对着山魈馆外无数的人,屈辱感成倍成倍地增加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它们回到山魈沟的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可是,囚禁它们的牢笼坚不可摧,它们没有丝毫可能从这牢笼中走出去。渐渐地,它们明白了,人类之所以将它们关在牢笼之中,就因为它们是山魈,就因为人类认为,山魈远比人类低级。因此,人类也就有了处置它们的权力。这就像它们以为,它们比鸡狗之类高级,比鸡狗之类更有力量和智慧,它们便可以随意剥夺鸡狗之类的生命。它们觉得,它们要从这牢笼中走出去,唯一的希望,就是获得和人一样的地位。而要获得和人一样的地位,除非它们变成人。 这以后,当人们在山魈馆外,朝着它们指指点点,它们也在山魈馆内,心平气和地认真地观察着人类。它们努力地找着与人类的不同,努力思考着人类的所有行为,并且刻意加以模仿。渐渐地,它们明白了人类不少行为和语言的意义。就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它们开始了从山魈到人的蜕变。光阴流水,日月如梭。一晃眼,到了冬生、胖子、瘦子来看它们这天了。 冬生、胖子、瘦子三个,没法儿挤到山魈馆边。汗流浃背中,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万里无云的天上,北边的尽头,涌出了黑云。先是一点,继而一团,再继而迅速地弥漫开来,随着狂风,遮蔽了整个天穹。继而在狂风中,电闪雷鸣,雨噼里叭啦,瓢泼般下了。山魈馆外的人们,四散开去。胖子和瘦子拉着冬生,也往外跑,去找避雨的地方。冬生在慌乱中跑了几步,没跑了。他逆着人流,湿淋淋中,掉头朝山魈馆走去。胖子和瘦子先是惊骇地停了下来,继而在理解中相互望了一眼,相互一点头,都快步追上冬生,朝着山魈馆走去。一袋烟工夫,到了己没有其他游人的山魈馆外。隔着铁栅栏,以及铁栅栏和山魈馆中间的足有两米的隔离带,冬生、胖子和瘦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山魈馆内的山魈。两只山魈抓耳挠腮地都望着乌云翻滚的天,没有望冬生他们。一阵狂风吹过,两只山魈身上,都有数不清的白毛,离开了山魈的身体,在空中飘着。两只山魈身上的白毛,分明少了许多。 冬生手握成喇叭状,“喔呵”一声叫。两只山魈同时望着冬生,它们认出了冬生,眼里有了欢喜,同时咧开了大嘴,笑了,笑声咯咯的,有如人类小孩的笑,烂漫天真。冬生也笑了,眼里也有了欢喜。冬生跳着蹦着,拍着胸部。两只山魈没跳没蹦,没拍胸部。雄山魈摇着头,从山魈馆内伸出手来。它手上的毛,和它身上的毛一样,少了许多。惊讶中,冬生更加欢喜了:山魈要用人类礼节,跟他握手。冬生毫不犹豫地翻过了铁栅栏,到了隔离带内。那边的工作人员大声嚷:“翻回去,有生命危险。”冬生右手己握着山魈的右手,使劲地摇。摇足了后,左手伸进嘴去,蘸了口水,抹在雄山魈额头上的伤痕上。雄山魈没将手伸进嘴内蘸口水,它张着嘴,艰难地迸出一句人话:“你好!”雌山魈也艰难地迸出一句人话:“想你。”冬生不停地点头,说:“知道,知道。我也想你们。真想你们。自从在电视里看到你们,我无时无刻不担心你们。我怕你们病,怕你们被人欺负,怕你们一时想不通,找短路。知道吗,好死不如赖活着。”冬生意识到了山魈刚说了人话,睁大眼睛,说:“你们,会说人话了?你们说的是人话呢。”雄山魈说“点儿,点。我们是人。”那个动物园的工作人员,看得呆了,没再说冬生不该。 胖子和瘦子解开麻袋,一只只红薯递给冬生,冬生一只只递给山魈。两只山魈接了,堆码在山魈馆内的一角。所有红薯递了进去后,两只山魈也没管红薯是否有泥,一魈一只红薯地大嚼了起来,边嚼边点头,边说着“好”。雄山魈指着红薯说:“你,好久前,这东西,好。好久前,这东西,好。”雌山魈说:“好久以前,饿,你,好。这东西,好。”那边,狂风暴雨中,一个十八九岁,着一袭白色连衣裙,一手握着一只红薯,跑了过来。湿淋淋的连衣裙,紧贴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半透明了:凹凸有致,皮肤黝黑,圆圆的脸蛋却透着红润。这个女孩,就是阿月。她看到了冬生,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7章 这段日子,阿月比往常都要起得早。上午十点,她便起床了。往常,不到下午一点,她绝不会起床。起床后,她都会来到山魈馆外。她从电视里得知了,关在山魈馆的两只山魈,正是救过她命的那两只山魈。她要来向这两只山魈表达她的感激。只是她每次来,都没法儿挨近山魈馆,也就没法儿看到它们。到了下午五点,她才会在无奈中离开动物园,去她所在的歌厅,接待或老或少,或俊或丑,或穷或富,或贵或贱的客人。她每次都买了两只红薯来。她听冬生说过,山魈最喜欢吃红薯了。刚才,她也在挤挤密密的人们之中。狂风暴雨不期而至,她随着四散开去的人们,远远地避雨去了。一会儿后,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候,她肯定能看到这两只山魈。 阿月到了山魈馆外,望着冬生,便一动不动了。她眼里满是兴奋和幸运:她不但见到了恩魈,还见到了恩人。冬生望着阿月,问:“你也来看它们?”阿月说:“嗯,这段日子,我每天都来。只是每天都没有看到。人太多了,挤不进来。多亏了这场雨。”冬生心说:“她能在大雨中来看山魈,再是三赔女,也不会坏到哪儿去。”刹那间,冬生半丝儿也不嫌厌阿月了。他感到了亲切。冬生有些忘乎所以,拉着阿月的手,问两只山魈:“还认识她吗?”两只山魈摇摇头。冬生指着胖子和瘦子,问两只山魈:“还认识他们吗?”两只山魈又摇摇头。冬生说:“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你们救下来的。你们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两只山魈又摇摇头。两只山魈似乎己忘记胖子和瘦子,也忘记阿月了。整个人类,它们记住的只有冬生。 时间过得飞快,己是五点半,动物园闭园了。冬生、阿月、胖子、瘦子一行四个,到了动物园外。这时,雨住了,风停了。抬眼望去,但见西城上空,一道七彩长虹横贯向大海天际…… 胖子和瘦子邀冬生去他们住处。胖子说:“恩人难得来一次。昨天晚上,只是吃了一餐便饭,想想,真对人不起。”瘦子说:“今天中午,更是粒米没进,叫恩人饿着。想想,叫我们俩无地自容。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得好好款待恩人。”胖子和瘦子商量好了,在离他们家不远的酒家,请冬生吃晚饭;哪样菜贵上哪样,上满桌菜,要五浪液;吃完再说没有钱,得赊帐,老板不答应也得答应。冬生摇摇头。阿月怕冬生答应胖子和瘦子,去吃这餐像样的。见冬生摇头,笑了,笑得灿烂如花,说:“跟我走吧,我安排你。”冬生没点头,也没摇头,低着头不吭声,脸色绯红如天际的晚霞。冬生想看阿月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想知道她从山魈沟回到海滨a城后的情形,想知道她与枫之间,是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想和她说许多话。冬生不好意思说这些。说这些,羞死人了。同时,冬生想,胖子和瘦子穷得滴血,不可能有路费钱借给他,请他吃餐像样的话,只是客气。胖子和瘦子在一边商量:“不要坏了恩人好事,往后再请恩人吃餐像样的”,暧昧地彼此一笑,异口同声说:“那我们先走了。” 胖子和瘦子走了。冬生仍扭扭捏捏,阿月挽着他的胳膊就走。冬生仍绯红着脸,只是没再扭捏了。冬生试图拿开阿月的手,阿月挽得紧紧的,冬生半推半就中作罢。冬生和阿月在路边饭店吃罢晚饭,满街路灯亮了,两旁橱窗里商品却琳琅满目,机动道侧来往车流、人流如海。穿过灯红酒绿的街市,阿月引着冬生到了她的住处。阿月租的房子,离她工作的歌厅不远。房子一室一厅。屋内四处都可见内裤、乳罩、袜子,以及其他用品。地上满是灰尘和纸屑。冬生见沙发上满是灰尘,不坐。野人沟人不富裕,却个个爱干净。每户人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窗明几净。阿月不好意思地一笑,将那些内裤乳罩和袜子,揉成一团,塞进了柜里,开始抹家具拖地。阿月说,她一个人住,也就懒得捡拾,现在来贵客了,不弄干净,对贵客不起。又说,她的艺名一叫阿月,一叫溪照。 厅屋正面墙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字。字是墨笔写的,写得端正如书上印的字。那些字是:歌女泪阿爹扶牛犁,阿娘补破衣,阿妹脸菜色,阿弟哭肚饥。妾年十四岁; 瘦骨照清溪:去年溪畔照,书包裹希翼;今年溪畔照,背篓背戚戚。 晨砍炊烟柴,暮刈猪食草。月明耘田忙,难以换钞钱。茫然入城去; 每日情绵绵。黄昏爱少年,子夜爱古稀。明日知爱谁?但凭钞为媒。 安知胖与瘦?不分贵与贱。太阳初升起,我入梦香里。阿爹有机耕; 阿娘有新衣,阿妹脸灿烂,阿弟笑嘻嘻。忽忆昨日客,嫌我手如镰。 叉手愤且怒,不肯给小钱。我心多愁绪,耳闻海浪声,枕边泪涟涟…… 冬生不懂诗。冬生看到了“月明……”及“照清溪”三个字,知道“阿月”及“溪照”皆不是她的真名,是这诗里出来的。冬生打工时,听工友说过,干阿月这行,名字是最绝密的事儿,没几个会告诉别人真名。见冬生痴望着墙上这张写满字的纸,阿月说:“枫写给我的。”阿月告诉冬生,枫听了阿月的故事后,写了这诗送给她。阿月说,枫是海滨a城人,死之前,在a城什么企业打工。阿月说,枫读高中时,就喜欢写诗,新诗旧诗都写。可是考大学除了考诗,还要考许多别的东西。枫考不上,只能打工。阿月说,枫本来恋爱了。开始时,那个女孩看清了枫的才气,没看清枫别的东西。后来,那个女孩不但看清了枫的才气,也看清了枫的口袋。枫的口袋常常布粘布。“爱情不能喝西北风!”在这物欲横流、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里,他沉迷了。那个女孩离开枫的那段日子,枫常常去阿月所在的歌厅唱歌,每次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去,每次都是阿月陪着他。那天,枫本来醉得差不多了,唱歌时,又喝了一小瓶白酒,便烂醉如泥了。阿月照顾了枫一天一晚。阿月说,枫不叫枫,叫什么,她不能告诉冬生。阿月说,她叫枫取个名字,供她专用。枫便给他自己取名“枫”。阿月说,那段日子,有人给枫做媒,谁知道,那女孩见枫穷,屁股一扭,走了。那段日子,枫十分悲观,说,这世界穷人娶妻不起,都该死,富人二奶三奶八九奶,日子滋润得比神仙都好。阿月为了使枫高兴,请他陪她去山魈沟玩。阿月说到这,眼眶潮红了,说:“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就不叫他去了。”阿月说,这世界,除了枫,没人真看得她起。说,那些嫖客,原就是将“三陪舞女”当玩具。“三陪舞女”呢,只得自嘲地想,那些嫖客是她们的玩具。阿月叹口气,说:“只有枫,给了我发自内心的尊重,一种真正的友谊。”阿月望着冬生,说:“我知道,包括你,也看我不起。”冬生默然无语,只是将头沉重地摇了摇…… 入夜十一点了,开始睡觉。阿月叫冬生睡床上,她睡在客厅沙发上,阿月说,如果要茶要什么,就叫她,她端给他。冬生没吭声。他虽然不厌恶阿月了,却有些后悔到了这儿。他怕自己按捺不住,怕自己趁着阿月不备时,和她干那事儿。更可怕的是,他害怕自己逼着阿月干那件事儿。冬生想,如果那样,他冬生不是人了。可是,正经八百和她干那件事儿要钱。冬生没有钱。冬生想,忍不住也得忍,忍到明天早晨,向她借点钱,回野人沟去。冬生躺在床上,心里不停地念着“别胡思乱想”五字真经,回上先天白天太累,晚上没睡好,他委实困了,没多久工夫,便入睡了。冬生睡得好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8章 不知道几点时分,冬生感觉到他下面那东西,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冬生睁开了眼睛。他的内裤离开了身体,扔在了一旁,阿月赤条条地坐在他身上,正运动着她的身体。冬生下面那东西,每天早晨闹晨勃,勃得状如直指天穹的钢钎。在山魈沟时,冬生看到阿月的裸体,没半丝儿欲望,这会儿,那东西己在阿月身体内,能感觉到阿月身体内的水深火热,他望着骑在他身上的性感而裸体的阿月,欲火迅速地燃烧起来。冬生猛地坐起,抱住阿月,翻转身去。冬生原来只有梦里干过这活儿,梦里的感觉除了舒服,再没别的。每次这种梦醒了时,冬生都怪自己蠢极笨极了,这么快就醒了。这会儿真干了,冬生才知道,干这种活儿欲死欲仙,远比梦里的感觉好。冬生便边干着,边狂野地亲着阿月的身体。感觉里,黝黑的阿月,身体比山魈沟的风景都要好看百倍,冬生的舌头,便在阿月身体上四处旅游。完事后,冬生望着怀里的阿月,望了许久。他猛地坐起,严肃得要命地说:“今天起,不许你去干那工作了。你得做我一个人的女人。”阿月说:“得下下辈子,做你一个人的女人。 这辈子不行了,这辈子脏得要命。下辈子也不行。我对枫说过,下辈子得做他的女人。”冬生说:“不行。下下辈子,不知道要等多久。就这辈子,就今天起,做我一个人的女人。我养活你。我一身都是力气,能赚到钱,能养活你。”阿月脉脉地望了冬生半天,问:“你不嫌我?”冬生说:“不,一点也不。我也没资格嫌。我们同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那类人。”阿月使劲地点着头,说:“好,今天以后,做你一个人的女人。反正命是你捡回来的,就将一辈子都给你好了。得说清楚,下辈子,不做你的女人,我得做枫的女人。”又说:“我有手有脚,我不要你养活我。我自己养活自己。”冬生答应了他,下辈子,即使光棍一世,也绝不找她。 冬生写了信给冬生爹娘,说,这么久过去了,云山魈沟旅游的人,依旧没有几个,冬生酒家一天难得接待一个客人,说,人们依旧恐惧着山魈,并且还不知道要恐惧多久,他回去,也没活儿干;说他在海滨a城找到了工作,暂时不回野人沟了。冬生告诉爹娘,说那个阿月,答应嫁给他。冬生在信里说,阿月还是个黄花闺女,说她在海滨a城做服装生意。冬生怕爹娘急,没告诉他们,他没有找到欠他七个月工资的老板。冬生对阿月说:“等赚足了钱,你和我回野人沟去。我们野人沟的人,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真诚、淳朴而厚道,没人看别人不起。我们穷,穷得快活。”说:“世界上,除了山魈沟的山魈比我们更加快活,再没有比我们快活的了。”阿月说:“只要看得起人,活得快活自在,穷一点都行。这个世界上,能看得起人的地方,没有几个。”又说:“野人沟以后是不会穷的。那么一个大景区,随便做什么生意,都能养活人。再过一段日子,游客一定会多得数不清。”冬生和阿月开始了他们全新的生活。每天八点后,冬生在前面拖板车,阿月在后面推,满a城地收废品。收废品的收入,比冬生打工时的收入,要高出许多。冬生和阿月商量好了,等山魈沟的游人多得数不清后,他们就去山魈沟,开一家较好的具有休闲、娱乐及绿色理念的农家乐餐馆。胖子和瘦子没找到工作,见冬生和阿月收入不错,也置了板车,满a城地收二手货了。胖子和瘦子定下规矩,哪天谁做上级,谁在前面拖板车,谁是下级,谁在后面推。 两只山魈会说人话,能与人进行复杂交流,这消息经报纸、电视、网络铺天盖地般介绍和渲染,全世界没人不知道了。来海滨a城参观山魈的游客,陡地增加了十数倍,一时刻,原本寂寂无闻的海滨a城,成为了全球炙手可热的旅游目的地。为了应对潮涌人流,海滨a城动物园不得不采取措施:将门票提高到原来的五十倍;建山魈单向观赏走廊;游人在山魈馆前,不得停步;等等,等等。这样一来,每个游客在山魈馆前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秒。谁在这二十秒内,讨得山魈一两句话,哪怕是山魈说“你好”“我喜欢你”,也立马会如中了彩票,得到无数人的羡慕。门票价格提高后,冬生、阿月、胖子和瘦子,没有再去看过山魈。一段时日后,报纸、电视和网络都说,两只山魈穿上了衣服。说,这两只山魈似己知道害羞,不给衣服穿,便蹲在山魈馆内一个角落,低着头,背对着游人,绝不和游人说上半个字。又过了一段时日,报纸、电视和网络都说,两只山魈,拒绝吃生食了,a城动物园没有办法,只得请了一个高级厨师,专门为两只山魈服务。不久,世界各地的报纸、电视和网络,争论了起来,并且越争越热闹。或说,动物园两只山魈变成了人,应该无条件释放;或说,山魈并没有变成人,仍是山魈,不能释放。说山魈变成了人的,和说山魈没有变成人的,都说出了千百条理由——如同尼斯湖水怪这两只变性山魈几乎炒作成了世界第八大谜。 到了那天以后,几乎所有报纸、电视台和网站,天天都有着同一个专题报道。说是不知道是有人教了他们,还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两个山魈变成的人,老在山魈馆内抗议,不停地大喊:“我们不是山魈,我们是人”,“无条件释放我们”,“给我们自由,给我们平等”;“我们追求平等,才变成了人,为什么变成了人,也不给我们平等”,“人类岂无诚信,不给变成人的人平等”,“本来是人的人是高级生命,本来不是人,后来变成人的人也是高级生命”。 许多国家或地区的好事者,开始了游行,要求a城当局,无条件释放两个山魈变成的人。那段日子a城市议会,天天为两个山魈变成的人吵架。市议员们有说他们是人的,有说他们不是人的。在这个海滨城,任何议案,必须三分之二以上市议员同意,才能通过,而每次投票决定有关释放两个山魈变成人的议案,同意的都没有超过百分之五十。那些不同意释放两个山魈变成的人的市议员说,他们没法接受动物变成人这么一个荒诞事儿,他们绝不相信两只山魈己变成了人。有市议员说,如果哪天,狗呀,猫呀,蚂蚁呀,耗子王八呀,也会说人话,做人事,有人的智慧,难道也要承认它们是人吗?有知情者说,每到市议会开会前,就有a城属下的官员,四处游说市议员:千万不能释放两个山魈变成的人,释放了他们,a城的经济将一落千丈;知情者说,山魈馆门票收入的一半,a城属下官员送给了议员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59章 有许久一段时日了,夜幕又悄悄降临海滨a城时,冬生和阿月回到住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找着两个山魈变成人的新闻。两个山魈变成的人穿上了衣服,不再裸体示人,他们高兴得拍起掌来。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一日三餐吃熟食了,他们高兴得拍起掌来。国内外数不清的人游行抗议,要求释放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那些反对释放两个山魈变成的人的议员,摆出千百条理由,说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不是人,仍是山魈,他们指着电视机荧屏,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是人,你们才不是人。王八蛋。” 这天傍晚,华灯初上。冬生和阿月回到住处,又如往日,开始洗澡。洗了一身难闻的气味后,阿月开始做饭,冬生打开了电视机。海滨a城电视台正播放着有关山魈的新闻:两个山魈变成的人开始绝食了。冬生傻眼了。正在厨房忙碌淘米的阿月,听到“绝食”二字,也放下了手中活儿,一阵风似地小跑到了厅堂看电视。不多时,她也傻眼了。两个紧紧张张、心跳加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电视。电视里,两个山魈变成的人,在囚禁他们的山魈馆舍内说,不释放他们,他们就绝食下去,直至释放他们,或者饿死。新闻里说,他们开始绝食的第二天,海滨a城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以及动物园请来的动物学家,心理学家,做着他们的工作,说,确不确定他们是人,释不释放他们,动物园没有这个权力,只有议会才能做到。说,议会早已了解他们的诉求,正在进行激烈的辩论。说,千万不要辩论还没有结果,他们早已饿死了。他们不听。他们说,没有自由,没有平等,不如饿死罢了。 冬生脚一跺,仰天一声长叹,说:“绝什么食?不要命了?”阿月说:“得去山魈馆劝劝他们,千万不要绝食。”冬生说:“我们明天就去。对,明天一定要去。”冬生话音一落,冬生和阿月同时想到了山魈馆门票价高到天上去了,足有他们月收入的一半,两个人轻轻地叹口气,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许久一会后,冬生轻声说:“明天,我们去劝劝他们。去的次数多了,我们去不起。我们就去这么一次,你说,好不?”阿月点点头,说:“他们该会听你的。你一个人去。你告诉他们,我想他们。”冬生答应了。电视里有个特写镜头:那几个专家左劝右劝,两个山魈变成的人的态度,终于松动了。他们答应了进食,但进食的前提,是要见到一个叫冬生的人。他们说,有太久没见到冬生了。 冬生说:“他们想我,我一次也没去看他们,太不应该了。”他感动了,眼里滚动着泪水。阿月柔声说:“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票价再贵,我也要去。”冬生回说:“好,一起去。”八点许,他们刚吃罢晚饭,他们家的门被敲响了。冬生打开了门。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中年女人介绍说,中年男人是海滨a城动物园园长。园长说明了来意:两个山魈变成的人说了,必须见到冬生,否则宁肯绝食而死,为了挽救两个山魈变成的人的生命,为了a城经济快速腾飞,希望冬生能去看看两个山魈变成的人。说,他们是来接冬生的。冬生和阿月便立马起身,跟着那一男一女到了动物园山魈馆。这以后,每天晚上八点许,冬生和阿月都到山魈馆,陪着两个山魈变成的人。动物园园长说,山魈馆免费对冬生和阿月开放,他们随时都可以来看望两个山魈变成的人。 两个山魈变成的人,陆陆续续告诉了他们许多山魈和山魈沟的事儿。两个山魈变成的人说,那年,山魈沟大旱,食物匮乏,饿得不行的山魈们,越过了人魈分界,去了野人沟。他们说,冬生是善良的,给了山魈们数不清的红薯。山魈们常常念着小冬生的纯真和好。一次,冬生好奇地问他们,有老长一段日子,那么多游人在山魈沟进进出出,没见到一只山魈,为什么?他们说,山魈沟绵延数百公里,沟壑纵横。说,山魈们一般生活在原始森林那边,说那边有许多天然山洞,山洞里四季如春。那些山洞,洞壁玲珑剔透,晶晶莹莹,构筑出了各色好看的形态,每个洞里都有甘泉。洞外有各色果树,有可捕猎的兔、野狗、蛇、梅花鹿、野鸡……有许多奇花异草。山魈们困了,就睡那些岩洞;渴了,喝着洞里的甘泉;饿了,要荤有荤,要素有素。他们说,一般情况下,山魈不会离那些岩洞太远。但是,整个山魈沟都是山魈地盘,当山魈们知道不要脸且拥有广阔城市大楼宇的人类却侵占了自己狭小地盘,当然要将人类赶走。两个山魈变成的人说,所有山魈都亲如兄弟姐妹,都相互扶助。阿月说,不可能,山魈里有山魈王,山魈王肯定有这样那样的特权。那两个说,王要更多地为山魈们服务,当然有许多特权,老婆就比别的山魈多好几个。说,在山魈世界,王比别的山魈更辛苦。冬生指着雄山魈变成的男人问,他额头上伤痕是怎么回事。雌山魈变成的女人笑了,说,那年,老魈王死了,他和现在的魈王抢王位,没打赢,差点摔下山谷,幸亏魈王救了它,但额头上却有了崖壁坚硬的尖角划出的永久的伤痕。雄山魈变成的男人说,他抢王位,也是想为山魈们多做点事儿,同时,也想多找几个山魈婆。说,在山魈的世界,除了山魈王,别的雄山魈,只能找一个山魈婆。他说,山魈之间,只有许久一次的抢王位才会打架,往常真的是相亲相爱。阿月说,你们既然将山魈的世界说得这么美好,为什么要变成人?人的世界,可不相亲相爱而复杂得很哩。两个山魈变成的人说,人类看不起他们,将他们当囚犯,关在这儿,要和人类平等,只有变成人,所以他们就变成了人。他们说,没想到,他们变成了人,却没有得到平等,依旧关在这儿。冬生和阿月,同时一声长叹,异口同声说:“你们上当了。最不平等的,就是人类世界。” 每次冬生和阿月去看两个山魈变成的人,旁边总会有动物园的两个人陪着。那天,晚上九点许,陪他们的两个人,同时上了洗手间。雄山魈变成的男人拉着冬生的手,说:“只有你能帮我们。求你了,想想办法,救我们出去,我们受不了了。再不出去,我们宁肯死。帮帮我们吧。”他们目光里满是期待。冬生点点头,说:“好,我一定想办法。我就是搭上自己这条小命,也要救你们出去。”那天,凌晨2时左右,两个山魈变成的人,都站在粗大铁棍边,眼里满是期盼,望着栅栏那边百十米开外的围墙。不一会儿,冬生、胖子、瘦子和阿月四个,脸上被墨涂抹得漆黑,且头上套着女人的长筒丝袜,从围墙外到了围墙上,接着就跳入了动物园。四个飞也似地到了山魈馆前,胖子、瘦子和阿月三个,分别在三个方向望风,冬生则用钢锯急速地锯着山魈馆上的粗大铁棍。冬生锯断了两根铁棍,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便猫腰一头钻了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0章 第二天,一大早,山魈馆工作人员发现两个山魈变成的人失踪了,立马报案。警察们很快地到了山魈馆,问负责监控摄像的工作人员,他干什么去了?那人说了实话:喝多了酒,醉了,扎扎实实睡了一觉,警察看了现场,查看了摄像头内的摄像。负责侦破此案的警察说,两个山魈变成的人很有可能回山魈沟去。通往山魈沟的所有道路,便开始了严密盘查。几个警察到了冬生住处,将冬生带到了警察局。这个世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冬生和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之间的友谊,多家电视台和报纸,都曾报道过冬生和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之间的故事。冬生坦然承认了是他救走了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但冬生没有供出他的三个同伴。冬生倔强地对警察说:“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他们是谁。”那两个山魈变成的人果然想溜回山魈沟去,果然被警察们候个正着,又被捉了回来,关进了修整一新的山魈馆。 冬生被关进监狱了。那次冬生作为“窝藏”及“杀人”嫌疑犯,被单独关押。这次,关冬生的7号牢房内,己有十个犯人。警察带着冬生到了这间牢房后,走了。不一会儿,四十岁上下、身壮如牛的牢头,使了个眼色给其他犯人。那九个一窝蜂地冲向了冬生,便不由分说抓着冬生拳打脚踢。许久一阵后,大家累了,歇了手。一脸横肉的牢头开始给冬生讲这间牢房的规矩。第一,刚进来,这一餐打,绝不能免,这叫杀威拳脚宴;第二,牢头的话就是圣旨,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第三,有人来探监,无论是送了钱或者物,都要上缴牢头,不得有任何私藏…… 冬生本以为在高墙内,大家都是犯人,都是不自由的人,该是相亲相爱,相互扶助,共度艰难。没想到,没人给他安慰不说,还给了他一顿暴揍。那以后,冬生常常呆坐在牢房最里面靠近尿桶的地方,闷不作声,只有到了探监的日子,阿月、胖子、瘦子三个来看他时,才偶尔说上几句话。冬生老是回忆在海滨a城和b城讨生活的日子。不是这事儿,被人家找茬,就是那事儿,被告人家欺负。冬生想回野人沟,却知道,山魈沟成了旅游胜地后,野人沟不再是野人沟的地盘,回野人沟,无异于生活在山外人的地盘,依旧要受山外人的气。冬生老是记起那两个山魈变的人说,山魈间相亲相爱。冬生便觉得,要过美好甜静的日子,只有变成山魈。冬生每天都这么想着、梦游着。到了那天,冬生一身开始生出白毛。那些灰白色的毛,愈来愈多、愈来愈长。终于,一段日子后,冬生变成山魈了。 冬生变成山魈了,阿月没有哭。阿月为冬生高兴。阿月知道冬生为什么要变成山魈,心想着冬生是对的:追求美好,当然得变成山魈。阿月天天都这么想、梦游着。到了那天,她一身也开始生出灰白色的毛,那些灰白色的毛愈来愈长、愈来愈多,终于,阿月变成山魈了。某年某月某日,这个濒临某热带雨林的海滨市的议会,通过了一项议案:两个山魈变成的人,虽然已经是人,但他们没有资格生活在人类世界,让他们生活在人类世界,无异于对人类的玷污;两个人变成的山魈,背叛了人类,也不能再生活在人类世界;因此,特在东临大海的山魈沟划出五十平方公里自然保护区,供他们众山魈居住。那天,一辆旅游车载着两个人变的山魈,和两个山魈变成的人,到了他们的保护区。从此,在某医院工作的洪大夫他曾救护的——两个人变的山魈和两个山魈变成的人,生活在东临大海的自然保护区内了。过了一年,胖子和瘦子背着一麻袋红薯去看两个人变的山魈,以及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他们找遍了整个保护区,也没有找到他们四个。就这样,两个人变的山魈和两个山魈变成的人,便又回到传说中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1章 或许洪海亮仍清晰地记得,他于九十年代第一个春天毕业于南方海滨a城某小有名气的医科学院,和田晓霞众兄妹一样,他们二人的业余爱好是画画;那时候国家还包分配,他不太走运,被分到湘桂交界处某县级一家医院上班,工作是药检师。这是一项普医的活儿,他感到生命中没有一点创造和激情了。他记得从前关于未来的梦可不是这样的。他不安分。因为他年轻,他那来自高原的骨子里渗透着高原那圣洁的风,风声一刻不停地在驱赶着他不安的灵魂。在一个闲得发慌的日子,他偶然地翻一本书,一个插图旁有两行瘦金体的古诗:白马秋风塞上,杏花烟雨江南。那一刻他的心突然被这种画面撩拨得跳跃起来,撩拨得喘不过气来。就在那一刻他仿佛看清了前面的路。他应是一个艺术家,他的艺术的生命之树就是生长在那些前景未明的路上。一个庞大的计划在心中酝酿,去高原,去探访那些被艺术遗忘的角落,去寻找文明的真谛…… 他开始精细地设计这个计划。正当他为这个计划而陶醉时,幸福也陶醉了他,一个女孩儿婷婷玉立地来到他面前。她叫晓霞,美得令他怦然心动。她原是一名援藏民办教师,也曾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时装模特,服装设计师(后来从政),同他是校友,两人一见如故。洪海亮面对着这美丽、痴情的女人说:我要远行,身挎红十字药箱,去作一次艺术与人生的历险,你愿意等我吗?晓霞望着他的眼睛,望着那里面翻动的潮涌,好像已经看到了大漠的一望无际、几千里地没有人烟。她对自己说:是的,这就是我深爱的男人;她对洪海亮说:我用一颗心保佑你去远行。 她干脆辞了职,在湘桂交界处某县镇的一个早市上摆地摊,她认为这样虽然辛苦,但能够很快地挣钱,这样她可以为洪海亮积攒出行的盘缠了。离别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他说:我不知这一去是否能活着回来,你不要等我。他们都知道高原环境的险恶(当年晓霞大哥就“光荣”于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暴风险途中),她不敢想,想起来肝肠寸断。她从小爱读书,古今中外的。那一段日子她眼前常常晃动着斯巴达克斯的决斗,女奴范莱丽亚的一束青丝,那是他百战不殆的护身符。两年后一个秋高气爽的季节,洪海亮准备启程去高原了,临别时这对情人显得悲壮无比。晓霞剪下了一缕青丝,用红丝线打了六个小结,捧给洪海亮,她说这是我的祝福,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保佑你平安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洪海亮将青丝掖入怀中大步出门,山高水阔知何处?他吟着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回…… 洪海亮十几天奔波,风尘仆仆,在青海下了火车,又改乘汽车,在连汽车都没有的地方,就搭马车。他在一座牧民的帐篷和另一座帐篷之间借宿,那里的门没有锁,箱子没有锁,人心没有锁,敞敞亮亮的,生命用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夜里,听着门被轻轻推开,有人摸索着走了进来,然后睡下,没人去提防谁,男人女人,都让人信任。这样的夜里,他惦记着怀里的一缕青丝。起风的日子,飞沙走石,天地玄黄,坐在帐篷里也是满面风尘,他学会了用新鲜的、还冒着热气的牛粪擦碗,然后倒上滚烫的酥油茶,喝得喷香。他变得像牧民一样粗犷豪爽。还有把牛粪用手压扁,然后“叭”的一声摔到墙上,贴在那里的牛粪就是牧民的冬天取暖的“柴禾”。 人们传说着到珠穆朗玛峰考察的飞机经过喀喀西里时,发现大片的牦牛骨。“牦牛”,他想起了童年时看到一个老阿妈在河边打水,身上背的不是水筒,而且一个巨大的牛角。老人告诉他这是野牦牛的角。好了,那就去喀喀西里。为了艺术,他已忘掉了一切恐惧。他请了三个蒙民作向导,雇了一群骆驼。藏民是不养骆驼的,他们只养马,而沙漠是离不开骆驼的。8月的某一天,开始向喀喀西里的腹地乌拉乌坦湖进发,据说那里是野牦牛的集中生存地。喀喀西里,世界第二大无人区。他们带了几袋子风干的牛羊肉,带着馕(一种可以久存的油饼),用汽车的内胎装满了水,挂在骆驼的背上,然后出发。一天走十几个小时,晚上将骆驼围成一个圈,人坐在里边,中间点上篝火,也有挡不住的荒寒。用刀子将风干的牛肉或羊肉割下一块,放到嘴里含着,待软了之后,撕成一条一条的,慢慢嚼,就是每天的饭……20天之后,他们到达了乌拉乌坦湖(内地人号称此是世界上海拔最高之湖——天池。)一个咸水湖。湖边有一知峡谷,走近峡谷,他们都呆住了——空寂无人的山谷,没有水,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骨!他长跪不起,泪流满面。他说他感到了生灵的痛苦和灾难,这一群曾是欢乐不屈的生命,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在多少年以前?灾难是如何降临的?这一刻,他感到生命的渺小、脆弱和珍贵……许多野牦牛看起来保持着它们活着时的姿态,但是用手轻轻一触,就如烟一般地溃倒消失,时光和风沙将它们(地球众多生灵即是如此也)还原为泥土。他们挑出几只完整的头骨,堆在一起,继续向峡谷的深处走去,他要找到像水筒一样粗的牛角,就像老阿妈背的那个。一只骆驼倒下了,他们将它的头割下来,然后含着泪掩埋了它。一夜之后醒来,他们发现眼前的峡谷变了模样,白花花的牛骨不见了,而且黄沙漫天,风沙埋没了它们,就像是风将沙子吹开,向他们显现一样。简直像是一个梦。他们将被骆驼围在中间的十几个野牦牛头骨驭上,告别了“野牛谷”。他没找到水筒粗的牛角。或许永远也找不到,就像他无力挽救它们的生命一样。但是这次生死之旅,让他萌生了用这些头骨进行艺术创作的欲望,他对那几个蒙民说:“我要用人类的祭典方式去祭典生灵……”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2章 1999年的1月12日,千里途程之后回来,在藏北高原行医多年且兴趣广泛的他己是满面长须,跄跄踉踉地将他的女人一把揽入怀中……女人的素手剪下了一缕他的胡须。他是活着、平安的,一酬夙愿地回来了。满囊的珍宝不及这一缕胡须。女人将青丝和胡须系在一起,两滴眼泪闪在她美丽细长的丹凤眼里。相聚是短暂的,他说他还要去。高原对于他永远充满神秘动人的诱惑,想起那里,他的血便不会一刻变冷。晓霞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仍会在这扇窗口等你。翌年元月,冬季来临之前,他又启程了,怀里揣着新剪下来的青丝和一位女人与日俱增的豪情。 当离开省会长沙时,他看着满目高楼,攒攒人头,突然升起一种崇高的意念,当人们为金钱去拚命时,至少还有像他这样的人仍珍藏着一种理想,不然他不会一次次扑向弥漫着死亡的征途。在青海的冈察,他搭乘的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车终于大口喘着气,停住了。“去吧,年轻人,去找帐篷吧!这是这辆破车的尽头了。”开车的说。离最近的牧民点还有30公里,没有路,他一直向北走,夜幕降临时,已经是雪花纷飞了,高原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踏雪的双脚发出“咔嚓咔嚓”的步音。这里有狼群出没,那饥饿而寒冷的嗥叫声在荒寒的夜里回荡,雪地上出现了狼的足迹,恐惧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他用颤抖的手伸到怀里,摸出了那缕青丝,含在唇边,用牙咬着,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祈祷。他牢记着牧民们说的迷路的夜里向地平线上发亮的地方走,有亮光的地方就是有水,而牧民们是依水而居的,即便在没有月亮的夜里,水也会发出光来。一缕青丝和一点光亮成了他生命的指南针。深夜,他看到了远方泛起的一层白光,走过去,狼群远远地跟在后边窥视着机会,他已经能看到雪夜中的一个红点,他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天——是帐篷。他的泪滂沱而下,嘶哑地狂喊…… 淳朴而好客的藏北牧民拿出了青稞酒,一盏油灯,平定了他的心。清晨,雪停了,他非常兴奋,是体验到了死亡己近的恐惧和又重返生间的极度快感。一位女牧民正挤着牛奶,哗哗作响和镯吸住了他的视点。他打着手势说:把手镯卖给我吧!那女人说:不,那是情人送给我的礼物。他说我要用它来求婚,给我的女人,她在家乡等我哩!女牧民和她的男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褪下手镯,爽快地说:拿去吧,送给你的女人,去向她求婚吧。阳光下,他看见她回头和她的男人相视一笑,真淳而圣洁。他将手镯塞到一个大信封里,寄给晓霞,信里说到了狼群和保佑了他的青丝。 手镯寄到长沙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这只微微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哗哗”声的手镯戴到晓霞的手上时,她己是泪流满面。她吻着银色的手镯,依稀可以嗅到那上面散发出的野蜂蜜委奶酪的清香,于是弥漫了蜜的感受。她想到了曾在一个夏天的黄昏,在家乡小河畔看到的一对鬓发斑白的老人。斜阳西照,晚风迎面吹过来,两岸柳丝万绦轻拂水面。男人缓缓地走着,推着轮椅上的老伴。他们已经很苍老了,那女人的面部已经麻木,眼睛空洞失神地望着远处,但是他们的手,那双长满了老年斑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轮椅上挂着一只破旧的军用水壶,发出当当的声响……她想着就哭了起来,突然明白了人们为什么将那种相依相恋、相濡以沫的感情叫作“牵手”。她给洪海亮写了一封信,说:“那一刻,我真的好嫉妒。我想到了风烛残年,驼了背,聋了耳,花了眼,白了发的岁月(就如她身边亲人:瞎眼叔和他今生牵手一世的老伴——大脚婆娘)。我愿那时身边还有你,牵着我的手,给我讲高原的故事。我要你活着回来,我要的是一生一世的你啊!” 那次回来之后,他们立即结了婚。一种惊人的简朴,只有一个铺盖卷儿,一个床板和一张桌子。这是他们的家了,他们的家里散发着异域的气息。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盘羊的头骨。这样的盘羊已经绝迹了。屋子里有达摩香、皮革和动物的膻气……还有爱情,那一种经历离别的生死之爱。此后每年10月,在牧民们宰杀牛羊的季节,他都要出行。从青海的玉树出发,经治马、阿坝到西藏的青藏公路,坐车需要半个月。 下雪的时候,汽车挡风玻璃结了厚厚的冰,开车的人用手指蘸着唾沫在玻璃上擦出半个眼镜片那么大的一个小孔,几分钟一次,趴在这小孔边望外看,这就是全部视野。车用极慢的速度开,轱辘上系着防滑链,尽管这样,仍随时随地有翻车的危险。路边隔几十或几百公里,便有一个小驿站,一晚上只收几块钱,每一个住进去的人,可以得到一背斗牛粪,在一个用汽油筒改成的炉子里点燃取暖。小屋子熏得像刷了墨一样的黑,它叫“烟熏房”。如果还有一盏油灯,这对洪海亮是很奢侈的,他会趴在昏黄的灯下写一封家书。常常是钢笔里没有墨水了,他就用笔蘸着茶水写。用烧得焦黑的锅黑写,有时就干脆用唾沫。更多的信是在颠覆得要命的车上写的,他常常把我的“兔子”写成了“免子”。她说:“以后等有了我们的儿子,就叫他免子吧。”果然新千年之禧的春天他们有了儿子,她就正式命名为洪免。几年来,他总是不停地写,一封封寄到妻子的身旁,晓霞也是一封封地回,一封封地珍藏着,两人己写了百十万字的两地书…… 更多的日子,是握着那束青丝,思念着距他很远的爱人。最苦的是大雪封山,启程遥遥无期,如果困到半路上,就很危险了。狼群在雪地里徘徊,它也很饥饿,变得无畏而疯狂。他搭的车曾被雪困住,好在拉的是一车羊肉,这是非常幸运的。他们割生羊肉吃,带着冰碴咽下去。前面停着一辆军车,还有一辆翻到山谷里了,这些兵们被困了一个多星期。他看到那辆老解放牌卡车的木头车帮已经没有了,被砍下来烧掉了——能烧什么就烧什么,只要能活着。这一年10月7日,他坐的车翻到沟里去了。醒来的时候看到同车的两个藏民被摆在路边,人已经死了,司机的腿断了。他自己满脸是血,头上开了一个口子,上面贴着一张卫生纸。他是被后边的车救了,那沟有30米深,翻车前的最后一点记忆是他将身子蜷缩了起来。车祸发生在距拉萨108公里处。他的额头留下了一个6公分长的疤痕,从额头直下眉心,他称它是死亡签证,是地狱的邮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3章 “我真幸运,在南方某古城有个女人在等着我。”他常常这样冲着开车的吆喝。有时,他指着天边的一卷白云说:“瞧——我的女人!”开车的抬头看看,不过是一片白云,形状有点像兔子。他的女人生在唐山大地震的那年春天,是属兔的,他在信里叫她“兔子”。长久的远行,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康巴汉子了,黑黑的,几天不洗脸。只在有太阳的日子,撩起河水洗一把,在那里是不用肥皂的,在拉萨的八角街,进藏的汉人误把他当成了土生土长的藏民。 每一次行医回来,他都变得更能经得起鼓躁也耐得住寂寞了,他又一头扎进艺术,去感受它深层的内涵。这样的千里独行一共有30多次,行程十几万里,十多次生命中的万里长征。次次有青丝相伴。而这种对生与死的一次次体验,就慢慢地成就了他的创作,具有浓郁的高原风格的青藏兽颅艺术。次年七月,洪海亮在京都美术学院举办兽头饰艺术展,好评如潮。现在作品己销往日本、东南亚、西欧、澳洲等地。就在田晓霞曾经摆地摊的早市,他们盖起了小木屋——“藏汉屋”。 在南方某古城出售他的工艺品,在那雪峰山麓下的沱江畔,他办起了自然艺术品厂。他收集的兽头颅已经成为中国之最了。成功,他们平淡如水。他们在寻常的单调的生活中制造浪漫,缓解内心的压力和焦虑——追求它也许给人们带来了另一种生存的勇气和力量。那是新千年之喜(2000年)秋天,田晓霞一个人在路灯下走着,突然发现青石板路面上写着“兔子”,字体那么熟悉,不能吧?他还没回来呢。因为秋天是收集兽骨的季节,但这些龙飞凤舞的字引着她向前走去。前面是她的家呀。她抬头看到窗台上挂满了迎风飞舞的红手帕,像爱情的旗帜,顿时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满屋子是鲜花……生日卡……用青丝和胡子缠成的心和红豆嵌成的“生日快乐”让她感到幸福的眩晕……她的男人,黑黑的,在暖暖的灯下…… 她扑到他怀里,他们相拥着痛哭,所有的委屈、劳累、烦恼都让泪水冲了下来,那些囊中羞涩的窘迫,那些孤独难耐的长夜,以及揪心的牵挂和等待…… 他们一直都咬着牙、挺着,不让别人看到泪水。那一天是田晓霞29岁生日——是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怦然心动的回忆。她的丈夫,正是揣着那一缕青丝,千里跋涉,为这一天日夜兼程而归来的!整整10年的风尘岁月,30多次的离别和重逢,九死一生的千里途程,这就是他们的爱情。青丝和胡子是他们眼中的玫瑰,终生的珍藏…… 却说田晓霞光叔伯外公家原在黔西南与湖广三省交界处侗寨。侗寨在田野中央,田野四周远远近近围着连绵起伏的山——雪峰山。寨前长有一棵枝叶繁茂的百年银杏,侗寨人称之为白果树;白果树前却有栋精致的木房子,六封五间的吊脚木楼,两头拖着偏厦,壁板刷过桐油,远看黑黑的,近看黑里透红。桐油隔几年刷一次,结着薄薄的壳,炸开细纹,有些像琥珀。俗话说,木匠看凳脚,瓦匠看瓦角。说的是木匠从凳脚上看手艺,瓦匠从瓦角上看手艺。外乡人从侗寨过路,必经这栋吊脚大木屋,望见屋上的瓦角,里手的必要赞叹:好瓦角,定是一户好人家! 瓦角扳得这么好看,那瓦匠必是个灵空人。扳得这么好瓦角的瓦匠,就是这屋子的主人,洪七公。洪七公的辈分大,寨里半数人叫他七公。洪七公老兄弟八个排行老七,侗寨人只喊他洪七公。洪七公是木匠,也会泥瓦匠,还是漆画儿匠。漆画儿匠就是在家具或老屋上画画的,多画吉祥鸟兽和花卉。不只是画,还得会雕。老屋就是棺材或称寿棺,也是侗寨湖湘的叫法。还叫千年屋,也叫老木。如今请木匠做的家具少了,多是去城里买现成的,亦用不上漆画儿匠。洪七公的漆画儿匠,只好专门画老屋或用于亡人烧化的花圈或纸扎的灵屋。 侗寨湖湘的规矩,寿衣寿被要女儿预备,老屋要儿子预备。不叫做老屋,也不叫置老屋,叫割老屋。洪七公的老屋和用于烧化的灵屋是自己割(扎)的,他六十岁那年就把老两口的老屋和灵屋(预备)割好了。不是儿女不孝顺,只是儿女太出息。两个儿子都出国了,一个在加拿大是博士后,一个在英国是伦敦剑桥大学汉语教授。女儿离得最近,随女婿住在台湾。加拿大那个叫大发,英国那个叫再旺。两兄弟在外面必有大号,侗寨人只叫他俩——老大“发仔”,老二“旺仔”。女儿名叫秀秀,侗寨人叫她秀儿。儿女不当官,不发财,洪七公竟很有面子。逢年过节儿女回不来,县里坐小车的会到侗寨来,都说是他儿女的朋友。侗寨做大人的见着眼红,拿自家儿女开玩笑,说:“我屋儿女真孝顺,天天守着爹娘屁股转。不像洪七公儿女,读书读到外国去了,爹娘都不认了!”做儿女的也会自嘲:“有我们这儿女,算您老有福气!要不啊,老屋和灵屋都得自己割(或预备)!” 洪七公的老屋是杉木料的。他有一偏厦屋的红杉木筒子,原来预备给儿女们做家具。儿女们都出去了,洪七公就选了粗壮的割老屋。湖湘侗寨这地方,奶奶,叫做娭毑。洪七娭毑还没打算自己做寿衣寿被,一场暴病下来人就去了。隔壁洪张氏娭毑把自己的寿衣寿被拿出来,先叫洪七娭毑用了。第二年洪张氏娭毑的男人家洪六公死了。七公和六公,出了五服的同房兄弟。洪张氏奶奶虽把自己二老的寿衣寿被做了,老屋还没有割好。洪张氏没有女儿,只有个结巴儿子强仔。强仔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自己新……新屋都还没——没修好,哪有钱割,割老屋?就,就这么急着等——等死?”话传出去,侗寨人都说强仔是个畜生。乡里人修屋,就像燕子垒窝,一口泥,一口草。强仔新修的砖屋只有个空壳,门窗家具还得慢慢来。结巴儿只有这个本事,洪张氏也不怪他。怪只怪一向执拗而自卑的强仔嘴巴说话没人味,叫她做娘的没有脸面。洪六公没有老屋,洪七公把强仔叫来:“你把我的老木抬去!”洪六公睡了洪七公的红杉木老屋,侗寨人都说他有福气。 侗寨地名怎么来的,寨里没人说得清。不过湘西这一带自古却是苗、汉、侗、土家族等杂居的村落。侗寨只有洪七公跟旁人不太像,他不光是样样在行的匠人,农活也是无所不精,且会湘西人独创的拳脚功夫和神奇的定鸡术。侗寨这么多人家,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了,中老年人在家种植庄稼,唯洪七公栽各色中药材及花木,芍药、海棠、栀子、茉莉、玉兰、菊花、山茶,屋前屋后,一年四季,花事不断。有人笑话说:“洪七公怪哩,菜种得老远,花种在屋前屋后!”洪七公的菜地在屋对门的山坡上,吃菜需得上山去摘。一大早,洪七公担着筲箕,筲箕里尽是些猪粪或鸡、鸭屎,晃晃悠悠地往山上去。一条大黑狗,欢快地跟在身边跳。黑狗风一样地蹦到前面,忽然又停下来,回头望着洪七公。黑狗又想等人,又想飞跑,回过头的身子弯得像弓,随时会弹出去。洪七公喊道:“你只顾自己疯,你疯啊,你疯啊,不要管我!”黑狗肯定是听懂了,摇摇尾巴,东嗅嗅,西闻闻,尔后身子一弹,又飞到前面去了…… 山上有茂密的枞树、山茶和楠竹,春秋两季竹木林里会长枞菌或竹笋菌。离山脚数丈远的地方,青竹、枞树有些稀疏,那里就是洪七公的菜地。洪七公爬坡时,脚步有些慢。黑狗早上去了,又蹦下来,屁股一蹶一蹶,往后退着走。黑狗那吃力的样子,就像替洪七公使劲。洪七公说:“不中用的东西,你还拉得动我?”黑狗肯定又听懂了,摇摇尾巴,脑袋一偏一偏,眼珠子亮亮的。洪七公施肥或锄草的时候,同黑狗说话:“你要是变个人,肯定是个狐狸精!”黑狗是条母狗,身子长长的,像刀豆角,毛色水亮水亮,暗红色的嘴好比女人涂了口红。寨里别人的狗都是黄狗、灰狗或麻狗,只有洪七公屋里是条黑狗。前年开始,黑狗不再生了。过去八九年,黑狗每年都要做一回娘。不再做娘的黑狗,仍活得像年轻女人,喜欢蹦跳,喜欢撒娇。洪七公逗它:“崽都生不出了,还这么疯,不怕丑啊!” 这时节,正是栽油白菜的时候。洪七公喜食自家油榨坊的绿色食品——茶油和菜油。洪七公的油白菜己栽下半个月,嫩嫩的叶子起着细细的皱。蒜己长得半根筷子高,秆子粗粗地包着红皮。辣椒即将过季,改天得把辣椒树拔掉,再栽一块油白菜。快过季的辣椒拌豆豉炒,或做红烧辣椒,都是很好的菜。洪七公慢慢收拾着菜地,突然想起许久没同黑狗说话了。一回头,见黑狗蹲在菜地边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山下的寨子。二十多年前,县里来人画地图,贴出来一看,侗寨人才晓得自己寨子的形状像条船。洪七公的吊脚木屋正在船头上。船头朝北,船的东边是沱江——寨前那棵银杏树像是临江的码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4章 说来话长。还是在洪七公正值青春壮年的时候,当时正处于知青返城之际……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让它来寻找光明。一位诗人如是说。这是生活于今天的年轻人并不知晓的他们父辈一代人在那非常年代不堪回首的一段特殊经历……且让时间回溯至1978年:一个雷雨之夜,沱江边某侗、瑶、汉、苗、土家族杂居的乡寨,一个女人的惨叫声从江边崖上的玉米地里传来:“啊——啊——疼啊——疼——”雨夜的惨叫声,听起来格外令人惊心动魄。女人的惨叫声来自一个茅草搭就的窝棚。这是湘西乡寨“看青”的棚子。每到夏秋之季,都有猎人在这里看守山林——因为此大山里不时有野猪、麻兔、獾、猴类等中小型野兽窜出来啃食、危害地瓜、蔬果、玉米等即将成熟的庄稼。 女知青阿红正经历着她人生中最惨痛的记忆。别的知青都先后回城了,她是最后剩下的一个。不为别的,只为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成形的孩子。惶惑无助的她只有悄悄用布条缠裹着日渐隆起的腹部,穿宽大的衣服,不敢露出丝毫破绽。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她缠着寨里的云寡妇,跟她搬到山上来“看青”。据寨子里老人们言传:数年前,沱江古镇农历五月初五赛船会,从黔东南下来一个唱苗岭大鼓的女艺人领班,其艺名“云飞蛾”,她和一班自幼失去父母而尚未成年的流浪乞儿住在花鞋匠洪五爷的小店里。过河时,她领着那一班艺童刚踏上江边摆渡的洪二爷的大船上,就对洪二爷一见倾心。当时云飞蛾不到三十,可是沦落风尘,又染上一口烟瘾,已经是残花败柳。半夜三更,这个女艺人领班情不自禁,爬墙出来,跑到洪二爷停泊大船的地方,钻进船舱,要跟洪二爷同床共枕。洪二爷一向洁身自爱,云飞蛾却是老于风情;洪二爷婉言谢绝,云飞蛾死活不走;洪二爷又气又恼,把她挟下了船,然后解缆划船躲到对岸去。云飞蛾却不死心,她竟打定主意不回黔东南了,每天就领着那一班艺童在古镇渡口打地摊卖艺。夜晚散了场,洪二爷早已躲往对岸,她便隔河相望,站在一座沙冈上,向河那边的大船歌唱,唱完一段又一段。云飞蛾有一条好嗓子,歌声象行云流水,动人心弦,搅扰得洪二爷睡不着觉了。“大妹子,你睡觉去吧!”洪二爷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皎洁的月下,“你吃的是开口饭,累哑了嗓子,那就砸了饭锅;我靠卖力气吃饭,你吵得我不能安歇,明天撑船拿不动大篙,也是断了我的生路。”云飞蛾停止了歌唱,说:“你不请我到你的船舱里睡,我就唱一宿;砸了我的饭锅,断了你的生路,咱们一块儿饿死。”洪二爷觉得跟这个耍货儿真是没咒念,便玩笑道:“我的船舱敞着门,你就过河来吧!”云飞蛾二话没说,噗通跳下了河,她本不会凫水,一下河就沉了底;洪二爷慌了神儿,赶忙下水,一个猛子,将她捞上了船。盛情可感更难却,洪二爷收留了她及她带来的那一班艺童。这个女艺人领班自从跟洪二爷相好,烟也戒了,也不搽胭抹粉了。不多日子,竟面如满月,像一朵枯萎了的花朵,沐浴着春雨,又盛开怒放起来。她从小学艺,一不会烧火做饭,二不会针线女红;可是自从跟洪二爷相好,饭也能做了,针线活也学会了。两人夜夜三更相会,好得如胶似漆。两年后,他们俩就步入了婚姻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她丈夫在一次山洪泥石流中因抢救国家生命财产而不幸献出了自己年轻而宝贵的生命……数十载风风雨雨,来往此渡口人流也不计其数。正所谓过客匆匆,匆匆过客。后有无名氏路过此古镇并在沙冈崖凿壁且题小诗一首《野渡》:从洪荒远古走来,从臂湾深处走来,载送着炊烟,载送着日月;远离都市的喧嚣,远离尘世的繁扰,载送着风雨,载送着春秋。并以此诗画深深镌刻于路过此地无数游人脑海中……知道了云寡妇的简短经历,唏嘘不己的她已经打定好主意,到实在瞒不下去的那天,大不了纵身跳进沱江,让流水洗去所有的耻辱。 阿红想不到,在这个风雨之夜,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及了,拳打脚踢地要来到人世。她被折腾得披头散发,满脸都是汗珠。云寡妇搓着手守在她眼前,跟她商量要不要回村去叫人。阿红拽住她的衣襟,使劲地摇着头,她宁肯死也不意愿让人们知道她生孩子的事。云寡妇叹口气说:“别人可以不知道,可是,这孩子的爹这种时候还要躲起来不露面,也太不是东西了!你告诉我他是谁?老娘去把他揪来!”阿红紧紧咬住嘴唇,低头不语。云寡妇想了想说:“是不是洪三那臭小子?平时老娘就看他经常往知青户跑,没安好心。一定是他干的,这个王八蛋!”阿红没有吭声,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那个能说会道的男人,哄骗了她的爱情、青春,早跑得没了踪影。几个月前,阿红刚刚跟他说了怀孕的事,要他拿主意想办法,第二天他就借口进城办事,撒脚丫子溜了。阿红只有在人后偷偷地流泪。阿红挣扎着要扑到棚外,一阵猛烈的风雨又把她打回草丛中。云寡妇惊叫一声:“阿红,你不要命了?你要干什么?”阿红喘息着说:“云婶,不要管我,让我去死,去投沱江!我这个样子还怎么活,怎么去见人?”一夜风雨,一夜挣扎。阿红的号叫声被风声雨声一点点吞没了。 黎明时分,精疲力竭的阿红在云寡妇的帮助下,终于产下一个瘦弱的女婴。云寡妇长长地叹口气说:“娃娃是不能留下的,你还要回城,要嫁人,路还长着呢。我要不是娃娃多,养不起,我就留下了,瞧,多精灵的一双眼睛啊!多宏亮的喉嗓……说不准将来也是个唱大鼓的料。唉!找个养得起的人家,送掉算了。”阿红什么都不说,只是流眼泪。泪水一滴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可不,这小东西一生下来,就毫不客气地直着喉咙,张着没有牙齿,红得像洋火的嘴巴,皱着唇,闭着眼,将红嫩得像一只剥皮的狸猫那样的脸,挤得像一块凝结着的血似地号哭着的。她始终哭着,不时地在云婶的手里一挣一挣地振动着她的身体,似乎在喊——“要乳!要乳!”就在云婶抱着孩子刚要走出窝棚的刹那间,阿红突然欠身尖叫一声:“回来,我还要再看看她。”云婶把孩子递过去:“看看吧,看看吧。你十月怀胎养她一场,也不容易!”阿红的心狠狠地颤动起来,她打开衣服,细细抚摸着婴儿。那么柔软细嫩……一双小脚轻轻地蹬着,丝毫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阿红忍不住把脸贴到小脚上,轻轻摩挲着,亲吻着。云婶突然叫起来:“阿红,你看这孩子的左脚心有两颗朱砂红痣呢。这叫桃花痣——俗称姊妹痣。” 阿红怔怔地看着孩子的脚心,突然一把扯开衣襟,把乳头塞到孩子嘴里,喃喃地说:“母女一场,吃口奶吧……”孩子一口衔住她的乳头,一股电流顿时传遍她的全身。她低下头亲了亲孩子的脸,这一瞬间她改变主意了,她要这个孩子,不管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于是她将娘家祖传下来的一片亮着银光的心锁(此锁又名长命锁)轻轻挂在了孩子胸前……云婶在一旁急了,她知道孩子一旦吃了娘的奶,这份情就割不断,舍不掉了。她一狠心,一把夺过阿红怀里的孩子,疾步走出窝棚。回首说:“长痛不如短痛,阿红你要想清楚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可不能因为这个孩子耽误了你啊!”“你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阿红哭倒在草丛中。云婶怀抱孩子的身影却一点点消失在山野的那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5章 光阴茌苒,岁月如流。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地点:西南边陲风景旖旎的丽江畔某小镇。时间:西南边陲小镇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东方旭掏出一元钱买了袋面包提在手中,很悠闲地倚在石栏边喂海鸥。他被高原日光晒得黝黑透红的脸上很平静,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跟了他半天,他甩了几次也没有甩掉。跟人约好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他不希望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这回钓着的是一个从广州来的毒贩,和香港的黑桃老k及国外某黑社会有关系。他们将把一批毒品从边境运到春城,再从春城转道广州运去香港及内地。东方旭扮演一个从边境过来的老板,将和毒贩接头,摸清他们的意图和动向。 想了想,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把和对方见面的地点临时改在镇中心公园一家刚刚开张的肯德基店里,理由是那里人多,万一有什么动静也好趁乱出逃。接电话的人沉吟了一下,爽快地同意了。就在他刚刚转身要离去的时候,一个穿白色风衣、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堵住了他的路,望着他被墨镜遮着的脸,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你是东……东方大哥吗?”东方旭心里格登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小姐,你认错人了。”女孩子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略显高挑,长得清丽可人。她疑惑地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柳燕子啊,那回在我的乡下老家,不是你救的我吗?你明明就是东方大哥嘛!”东方旭皱皱又浓又黑的剑眉冷然说:“我真的不记得你。我怎么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呢?抱歉啊!”东方旭赶紧走几步绕开她,伸手拦了辆的士,扔下女孩儿脸红红的独自站在路边发呆…… 柳燕子上一回见到的东方旭,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年夏天,在柳燕子的故乡,一个临近湖南的江边小城。天热,夏蝉在树上不停地叫着“热啊,热啊……”江湾边不时有成群的野鸭和水鸟或低空盘旋飞翔,或俯击啄食水面上的鱼虾之类;江滩边也不时有牛群悠闲地啃草、戏水。柳燕子和县剧团的两个姐妹约了一起到江边游泳。时值黄昏,斜阳西下,江面上波光鳞鳞。她们在江畔正游得高兴之余,忽然遭到林虎为首的一群小流氓的调戏,就在关键时刻,一个小伙子闻声冲了过来。他上来一个连环腿扫倒几个,又揪住扑在柳燕子身上的林虎,随手给了他一个黑虎掏心,打得他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几个小地痞不服气,爬起身定了定神,撸撸袖子一起围过来,这时有个家伙企图从后背暗袭猛然飞脚踢向对方下裆,不料小伙子身手却十分敏捷,只见他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转身一个旱地拔葱——忽儿左冲右跳,忽儿挥拳出击,打得那帮人落花流水。林虎鼻子破了,流了满脸血,狼狈不堪地被小伙子踩在脚下问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小姑娘?”林虎头点得像鸡啄米:“不敢,不敢了……” 小伙子扶起柳燕子,捡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说:“姑娘,你走吧。我看着,看谁敢拦着你!”柳燕子以前只在戏台上演过英雄救美,想不到今天却在江滩上却亲自演了一回女主角。她泪眼婆娑地深深看了小伙子一眼说:“大哥救人救到底。请你送我回家去好不?”小伙子想了想,伸出手说:“走吧,我送你。”柳燕子觉得自己有所失也有所得。虽说被坏人欺负了一回,可也因此认识了东方旭大哥。她二十多了还没有男朋友,就是太挑剔。她心里渴望自己能遇见一个有情有义、又有气质的男人。现在,东方旭简直就是命运之神送给她的礼物。送东方旭走的时候,柳燕子大胆地要他的联系方式。可是,东方旭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便写了个手机号码给她。柳燕子初小毕业后就与一班当地姐妹南下到春城打工,也可谓开阔了眼界,长了些见识。当她按这个号码打过去,里面却说:对不起,这个号码是空号。现在老天保佑,让她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他,可是他却说不认识自己。柳燕子心里万般沮丧,决定从此再不去想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 罗马帝都夜总会,一个美丽又奢糜的夜晚。柳燕子今晚穿了身镶满金边的黑丝绒波浪纹晚礼服,露出欣长的脖子、白皙的肩头,长发上喷洒了一层闪光的金粉,显得金碧辉煌。她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装束,但是,罗马帝都的老板“白狼”说,观众喜欢这样的打扮,人家花钱来这里,就是要享受,要迷醉。“观众就是上帝,我们要尊重上帝。”白狼开导她。柳燕子在他背后悄悄嘀咕了一句“我们更要尊重上帝的钱袋。”她的任务就是每晚站在台上,为饮酒作乐的人们唱歌。而且要软绵绵,又香又糯,唱得人筋骨发酥。唱好了还会有人往台上送花篮,里面装满玫瑰、香水百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是今晚她站到台上时,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看见了一个她此时不愿意见到的人。那个人正坐在台侧的一张桌子前喝酒。他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和几个同样装束的男人坐在一起。柳燕子实在闹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老板?大款?公子哥儿? 他侠肝义胆,可他又冷漠无情。她举着话筒上台开始唱歌,目光不进往东方旭的桌子那边睃巡。突然柳燕子心里涌起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唱完一曲,她举起话筒说:“下面我将邀请一位尊贵的先生上台来,和我一起唱一首《敖包相会》。哪位先生肯赏光,请举手。”马上就有好几个男人举手要求上台来,但柳燕子装模作样地四下看看,下台走到东方旭的桌边,伸出手道:“我请这位先生上台,和我一起唱。”她伸出右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东方旭愣住了,接着他认出了面前的柳燕子,也看到了她眼是不怀好意的笑。他犹豫着不肯起身,有的客人却开始起哄、鼓掌。柳燕子笑眯眯地拉起他的手,把他带到台上,问道:“先生贵姓?”东方旭想了想说:“复姓东方。我歌唱得不好,小姐你还是请别人吧。”柳燕子不肯放过他,笑着说:“东方先生你太谦虚了,你能不能给我面子哦,大家说是不是?”台下一片应和的声音,都催他们快唱。音乐也开始响起,东方旭只好无奈地拿起话筒。 柳燕子一边唱,一边故意做出柔情蜜意的样子往他身上靠,黑而亮的丹凤眼里闪动着戏谑的笑意。他则一步步退着,脸上红红的有些不自在。台下掌声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把老板白狼高兴得嘴都笑歪了,看来柳燕子这个女孩子还是有些招数的。后来,柳燕子卸装后,在去卫生间的过道上被东方旭堵住了,他冷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告诉我。”柳燕子还有气,就故意装傻:“先生,你是谁啊?我好像不认识你。”东方旭无可奈何地淡淡一笑道:“我记得了,柳燕子小姐。”柳燕子夸张地摊开手说:“柳燕子?谁是柳燕子?本姑娘听这个名字好耳熟哦,可在这里人人都叫我歌女皇后啊,先生你到底是谁?” 东方旭拿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没有办法,用求和的口气说:“容我给你解释,那天我有重要的事在身,一刻也不能耽误……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柳燕子笑笑,反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东方旭说:“你现在还有事吗?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坐,我请你吃点什么。”柳燕子一下子喜笑颜开:“我要吃烧烤,到春城来我还没有吃到又麻又辣的东西,好馋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6章 这是东方旭俩人在湖畔夜市摊上听来的一个真实而平凡的故事:他从来没爱过她,从来!但还是娶了她,因为当时要留在南方那座大城市,不再回到那个土里土气的偏远小山村,而且她父亲是大城市的政府要员,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娶了不漂亮也不出色的她。她爱他却胜过一切。并不因为他潘安的容貌,还是博学出众,因为他骄傲的样子,甚至他浓密的黑发和他皱眉头的样子,也自知自己配不上他,于是一切都牵就他,甚至他和旧情人的藕断丝连。他的所作所为让人难过,但是她又总是舍不得去说破。 他总是冷冷的,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像蜜月里的男人,而她总是试图用激情唤发他的爱,结果当然总是无功而返,好像越是越努力,越是徒然。过了蜜月他更是有恃无恐,竟然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们打情骂俏,而且不是一个女人。她背着他哭了又哭,而对他却仍微笑,他却视而不见,照样如同外人。就那样,似乎平平静静过了两年,她提出了离婚。这样的婚姻如形尸走肉,无非是在浪费青春,于他也是不公平的,尽管她爱他爱得难以割舍。爱情,如同一杯苦酒,有时让人熏醉;也有时实在太苦,所以,不如不爱吧。他却不肯答应。他知道失去她他将失去现在的一切,她现在还是他的道具,在没有可以谢幕以前,还不能让她退场。她居然还答应了他,只是自己一日比一日的瘦了,憔悴了。同学们都羡慕她找了个好老公,又有才又体面,还安排在政府要害部门,将来一定了得。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苦,不能对人说,说了他就完了,而她是那么地爱他,爱他,就意味着承担他的一切,包括宽恕和原谅他的背叛和不忠。她终于病了,脸色一天难看似一天,父母竟以为她是怀孕了,去查,竟是肝癌晚期。她却很平静,而且轻轻地笑着说,有一位诗人说过,要生于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今天真做到了,也没什么不好吧。她终于不行了,临去前,他俯在她胸前,问她还有什么心愿?她闭着眼,轻声地说,如果有来世,我愿美貌如花,哪怕只和你爱一天。说完,她闭上眼,再没有醒来,而眼角,却悄悄滑落清泪一滴。他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怎样地负了这个痴心女。整理她的遗物时,他看到了她的日记。原来,他每次和女人留情她都一清二楚,上面有些许的泪痕。有一天,她这样写道:我注定是一尾心碎的鱼,而他是我唯一的水,却不肯给;于是,我只有一个人在岸上慢慢地等待、枯死。原来她早知死期将近。爱情死了,这尾鱼活得再也了无趣味。他才知,原来外表多么平凡的女孩也可以有这样的愁肠百结,也可以有爱的心痛,而自己,全然忽略了这样一颗充满爱的心,竟然让她在岸上,枯死了。是从妻子的死,他才真正了解了爱情,他才发现,她日记中的这一句话,让他真正爱上了她。不要为了利益,而忘却了爱情的真谛。 爱情就像是一块水晶,干干净净,透彻清凉,却也会反射出艳丽的五光十色。它是坚韧的,又是脆弱的,既可以为所欲为的欣赏,又需要小心翼翼的呵护……当你拥有爱情时,你是最幸福的,你拥有的是一块能折射自己的水晶,这无价之宝将带给你责任感和力量,也带给你勇气和新生。真正的爱情是“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的爱情是哪样的呢?用心伴着爱情走,爱情才会永远伴着心走……爱是一种循环,是幸福的循环。在爱情里我们总是高估了自己,同时,也高估了别人,我们总是美化了爱情,同时,也美化了自己。人有很多种欲望,而幸福也有很多种;爱情,只是幸福的一种,是比较奢侈的那一种。有人说,幸福的秘诀就是抓准爱的节奏感,什么是爱的节奏感?就是随时提醒自己的节拍,踩稳步伐,该停的时候停,该走的时候走,该进的时候进,该退的时候退。人生,没有绝对的圆满。让我们用宽容的心,去补足那些缺憾,让人生尽量圆满。爱是两个人的事,当爱来临时,两个人要同时打开心门;当爱远离时,也要一起放手,让爱离开。当你,懂得珍惜自己,珍惜别人,就是拥有幸福最大的财富。……在夜市摊上,柳燕子一边吃东西,便又一边给东方旭讲述了自己来春城的理由。东方旭想不到柳燕子来春城,和自己真有些干系。原来那回他出差路过小城,在沙滩上亮英雄本色,拳打林虎,救了柳燕子,原本是做了一件好事。可是,他走后,柳燕子的麻烦却开始了。林虎仗着他哥哥是派出所所长,三天两头到剧团来纠缠,闹得她父女没有个安生的日子。燕子的父亲是个老艺人,艺名叫喜鹊。人言他多才多艺,不但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还拉得一手好二葫。一曲盲人阿丙《二泉映月》常常拉得如痴如醉,呜呜咽咽而催人泪下……且是个谨言慎微、胆小怕事的老人。见林虎闹得凶了,害怕女儿出事,就让她辞了剧团的工作,到外面去躲一躲。其实这些年剧团早就没什么戏唱,也没什么观众,养不活人了。柳燕子也想借这个机会出外闯一闯,见见世面。本来她想南下广州、海口那边,可是喜鹊却偏要让她到春城来,态度很固执。柳燕子是个孝顺的女儿,虽然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些古怪,但还是依了他。她心里还存着一个念头:救她的东方大哥也在春城做事,去了说不定能遇见他。柳燕子说:“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工作,能告诉我吗?”东方旭思忖了一会,说:“我的工作还真不大好说,不过是和人合伙做生意。我到罗马帝都就是去和人谈生意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7章 那一夜,湖畔月光溶溶,微风习习。踏着路灯和月光透过路旁洒下斑驳的树影,东方旭一直把她送到她租住的房屋楼下,很绅士地看着她进了屋,才转身离去。其实柳燕子只对东方旭说了自己到春城的一半理由,还有一半是她自己的秘密。那是临行的前夜,父亲喜鹊拿出个小布包交给女儿,里面是一件陈旧的翠绿色的女式衬衣。他目光深邃而又复杂地看着女儿,眼里泛点泪花:“燕子,这件东西你可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能丢了。”燕子也用探询的目光迎视着老父,不解地问:“这是谁的衣服?这么旧了你还要我保管它,有什么用?” 喜鹊沉重地叹了口气,半天才缓缓地说:“你从小就没有妈,是爹一手把你带大的,可你就不想知道这中间到底是为什么吗?”燕子说:“你不是告诉我,我妈生下我不久,不小心被江水冲走了吗?”喜鹊垂下了头说:“那都是哄骗你的话,孩子。我不是你的亲爹。”燕子不傻,其实早就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是父亲捡来的孩子这个事实。可是她从来就没有在父亲面前流露过自己知道真相的事。可是现在他为什么要把假相戳破呢?她望着须眉花白的老父,喃喃地说:“爸,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喜鹊说:“有些事不能瞒你一辈子。你听我说,那一年你被江边的一家农民收养,他家已经有了五个儿子,收养你是为了长大后给他家的儿子做媳妇。可是你到他家三天后,就生病发烧,眼看着就不行了。他家穷,不愿意为一个捡来的丫头花钱治病。看看快没气了,就把你扔在山路草窠边,等死。那天正好我去乡下演出,路过那里,听到了一声猫叫似的哭声,走近了一看,是一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在布包里蠕动,小嘴张着转来转去想找东西吃。我好心疼啊,什么都没有想,就把你捡起来抱在怀里。别人都劝我扔了算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养得活啊。可是我不听,从抱起你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了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女儿。”“爸爸——”柳燕子早已泪流满面,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泣不成声。喜鹊也老泪长流,用老松树般皱纹的粗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爸爸老了,不能管你一辈子。如果能找着你的亲生父母,我就放心了。我曾打听过,你的生母是个知青,生下你没多久就回了春城。这件衣服,是她留给你的惟一东西。你好好带着,万一有机缘能找着她,母女团圆,也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柳燕子听呆了。半晌却愤愤地说:“我不去!她都不要我,生下我就把我扔了,像扔条狗一样,我还要找她做什么!我没有妈!我只有爹,你永远是我的亲爹。”喜鹊摇摇头,沙哑着嗓门说:“你亲妈不要你,一定有她的苦衷,你不要恨她。不管怎么说,她毕竟十月怀胎养了你啊。”揣着这样的秘密,她远道从湖南古镇一路披千里风尘,便坐上火车来到了春城。罗马帝都老板“白狼”夫妻当年都曾当过知青,他妻子韦平平现在是个胖得雍容华贵的老板娘,整天抱着只白色的长毛狗,心肝宝贝地叫。有一回她找了个机会问韦平平,她们当知青的时候,有没有人生了孩子,又送人的事发生?韦平平张大嘴看了她一眼说:“有啊,都是些风流债。当初生私生子,那是天大的事,不送人怎么办?”说完了,她又突然警觉起来问她:“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不会是你要找妈吧?”柳燕子忙掩饰说:“不,不是,我随便问问。” 东方旭成了柳燕子在春城及近郊的向导。他带着她几乎玩遍了春城近郊及丽江边寨小镇所有的景点,像宠小妹妹那样宠着她。惟一让他有些不快的是,柳燕子不听他劝,每晚依旧要到夜总会去唱歌。她坦率地说她喜欢唱歌,喜欢那里的灯红酒绿。她调皮地望着他说:“你不也经常去夜总会玩吗,东方大哥?”他支吾说:“这不一样,我是男人。”他不能告诉她,他去那里玩也是任务。有线索显示罗马帝都夜总会有人在暗中贩卖或吸食摇头丸,老板“白狼”和此事有牵连。他正在顺藤摸瓜,要抓住不法贩毒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8章 柳燕子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离不开东方旭了。她爱上他了。所以,那晚当一个喝得有些醉了的男人要求她跟他走的时候,她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那个来自沿海城市的老板醉眼迷蒙地说:“小姐,别装清纯了。夜总会的小姐哪有不出台的?走吧,把我侍候好了,我会很大方的。”柳燕子冷冷地说:“那边有的是肯出台的小姐,你找她们吧!”那个男人紫酱着面皮说:“我就要你,别人我看不上。”说着就来拉她的手,要她走。柳燕子急了,甩开他说:“先生,我真不是那种人,你看错人了。”男人生气了,端起一杯酒泼到她脸上:“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走南闯北,还没有哪个女人敢扫老子的面子。今天老子要定你了,带走。” 他的几个手下闻言起身就来拖柳燕子。她一气之下,顺手端起一杯酒也泼到他脸上。闻讯赶来的白狼吓得忙上前说好话,一回手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尽惹客人生气。你不想在这里干了?”柳燕子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虽说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从小被父亲宠着、护着,她从来没有受过今天这样的窝囊气。只见她几步冲到台前,从乐队那里顺手抓起一根支话筒的架子,扛枪子似的就冲过来,对着桌子一阵横扫。酒瓶、酒杯、瓜子碟全扫到地上。身材矮瘦的白狼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挨了好几下,他边跳边叫:“你疯了,你个小贱人,我要扣你的工资!”“姑奶奶让你扣,你个王八蛋,你敢打姑奶奶,姑奶奶跟你拼了!”那晚柳燕子大闹罗马帝都,最后上来好几个人,才把她拖住。东方旭来接她的时候,她正坐在罗马帝都门前台阶上发呆。方才的刚强一扫而光,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女孩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他忍不住把她揽入怀里,关切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顷刻间,所有委屈的泪水喷涌而出。那晚在柳燕子的小屋里,他们第一次吻在一起。是她主动的,她仰起脸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期待和渴望。他就吻了下去,给了她无比深情的长吻。在她耳边说:“我爱你,燕子,我会永远爱你,保护你。”燕子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像个可怜的小动物。东方旭为她在一家公司找了份打字的工作,开始另一种新的生活。她年轻,脑子好用,又勤勉耐劳,没多久就把电脑用得很熟,对公司的事务也能应对自如。每天下班就买了菜在小屋里做饭,只要东方旭没事,和般都会来和她一起吃晚饭。现在她知道东方旭原复姓欧阳,字光明;且是做什么工作的了,天哪,他竟然是个边防警察,专门抓毒品贩子的警察。难怪他总是那么勇敢,第一次见面就救了她。燕子现在对他更是充满了崇敬之情,她爱的人果然是英雄好汉。欧阳光明告诉她,如果有人问起她的男朋友,就说是打工的。燕子点点头:“我知道。”没多久,罗马帝都夜总会的案子破了。白狼果然是个毒贩子。 ……那个叫含羞的女记者,让欧阳光明着实有些头疼。她长得白净高瘦,宛若风中摇曳的一棵含羞草;看起来外表纤弱,缠起人来却有股子不屈不挠的精神。好几回把他堵在门里要采访,他怎么推脱也没有用。他只好说我们是有纪律约束的,不能随便接受采访。含羞却笑嘻嘻地告诉他,早就请示过领导。他没法了,只好坐下来等她提问。要他讲缉毒的故事,那就太多了。早几年他曾经在某边检站武警部队工作过,亲手抓获过好些毒品贩子,也不乏枪林弹雨追捕毒贩的经历。至今他的胸脯上还有子弹留下的痕迹。他想了想说:“含羞记者,你真应该多写写我们的警官。你知道吗?在我的身边,在和犯罪分子的战斗中,平均每一天就牺牲一名警官,每一小时就会有一名警官负伤。”他只是随便讲了几个缉捕毒贩的小故事,她却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停地往小本子上记。她其实还是大四(省师范院校)的学生,是到《春城晚报》法制版实习的。 欧阳光明先以为她采访一回,写篇稿子交差,就不会再来了。可是,这天他却接到含羞打来的电话,说下班后请他吃饭,有事要求他。他犹豫着说:“饭就用不着吃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他惦记着柳燕子,要赶去赔她。含羞说:“我的事很重要,你一定要来。我等你,你不来本姑娘就一直等下去。”这天他们在绿荫湖畔的一家中西方合璧的餐馆见面,含羞特意打扮了一下,还描过眉,涂了口红,和她平时随意的装束大不相同,灯光下看起来尤其清纯美丽。欧阳光明只觉眼前一亮,同时他心里也有些紧张,一个女孩子如此郑重地邀请你共进晚餐,总有些说不明的东西让人琢磨和不安。含羞一脸喜色地告诉欧阳光明,她写的有关缉毒的稿件总编那里已经通过,很快就要刊发了。这是她做实习记者以来的写的最长的一篇通讯。总编看了很赏识,夸她了。所以她要请欧阳光明吃饭。她笑得像个纯洁无瑕的孩子。 欧阳光明悄悄松了口气,他举起茶杯和她碰了一下说:“你电话上说有事要求我,怎么变成谢我了?”含羞诡谲地笑着说:“我刚才不说了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成功。所以还应该有第二次第三次合作啊,欧阳大哥难道不愿意支持一个成长中的新闻记者吗?”欧阳光明突然被呛着了,便转过头咳嗽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69章 含羞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兴致勃勃地说:“我有一个计划,我要写篇长篇通讯,专门采访缉毒第一线的英雄们,把他们的事迹报道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他们对社会的贡献。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缉毒警魂》,怎么样,好听吗?”他轻轻点了点头说:“是个不错的主意。”她高兴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这么说你同意跟我合作了?欧阳哥,太好了。”他有些无奈地挣脱手,对她说:“含羞姑娘,你听我说,这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我得请示上级领导。”含羞嫣然道:“没事的,领导那里我去摆平。他们会同意的。你放心。来,为我们的再次合作干杯!”他只好举起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 欧阳光明有些发呆,她从桌下踢踢他说:“欧阳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他说:“含羞姑娘,你还是叫我欧阳光明吧。”含羞恶作剧似的看着他:“我就愿意叫你欧阳哥。欧阳哥,欧阳哥,欧阳哥……”他看看周围忙告饶:“好了好了,你爱叫什么,随你。你说合作的事,我得回去给领导汇报,你别抱太大的希望,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含羞笑眯眯地说:“行。”在他们起身离去的时候,含羞突然摇晃一下身子,双手撑在桌子边上。欧阳光明吓了一跳,忙过来扶住她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啊?”她定定神,用披肩裹紧肩头,像怕冷似的笑笑说:“有些头晕。我这些日子有些贫血,可能是太累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楚楚动人的样子很让人怜爱。 柳燕子对春城的中年妇女,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走在街上她总会用迷离的眼光去打量她们。这些人中间,哪个会是她的母亲呢?一个人在世上活了二十多年,却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生下来的,这真是一件令人非常尴尬的事。所以,当她打工的公司要参加市里举办的庆祝“三八”节的卡拉ok比赛,却找不出人来参加时,她没怎么犹豫就报了名。鬼使神差,她竟然选择了动画片《宝莲灯》的插曲《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台下的人不知道,她是在用全部的心唱这首歌。她是第一次在人前唱出自己二十三年的等待和惆怅。唱着唱着,泪水忍不住就流下来了。她得到了全场热烈的掌声,还有评委们一致的高分。 燕子姑娘无心插柳柳成荫,一举夺得比赛的第一名。下来后,一个来自市音协的老太太夸了她半天,又拉着她的手,要把她介绍给市文化局的领导。柳燕子被她拉着来到休息室,站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面前:“柳燕子,这是文化局的叶局长。她可爱才了,刚才在台下直给你鼓掌呢。”文化局局长叶秋红,虽说已经是四十出头,但皮肤白皙细嫩,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很年轻。她笑吟吟地拉着柳燕子的手,问她在公司做什么工作。柳燕子笑笑说:“打工仔一个,做电脑录入员。” 叶局长说:“好好,不容易。你唱得真好,听得出你是用心唱出来的。要是你妈妈听到你的歌声,不知道会多感动呢。”柳燕子低下头动情地说:“我没有妈,她早就死了。”叶秋红震动了一下,感慨地说:“难怪。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借歌声表达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对吗?”柳燕子点点头。叶秋红见柳燕子神情有些落寞,忙换了话题,对旁边那位评委说:“高老师,你听柳燕子的嗓音条件不错吧?肯定在哪里学过声乐,有老师教过,对吧?”柳燕子说:“我原来在剧团唱过戏。” 叶秋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我说怎么唱得这么专业!在哪个团,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柳燕子说:“您不可能见过我,我所在的是个很偏远的县湘剧团。”她说了一个地名。叶秋红好看的丹凤眼里掠过一丝惊讶,看了看她说:“是那个县啊?你普通话讲得不错,连我都没有听出你的口音来。你的家乡就在沱江边,天气好热,对吗?”柳燕子说:“叶局长去过我们那里?”叶秋红感叹说:“很多年前去过,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她眼睛里有些朦胧的东西在飘动。她临走对柳燕子说,以后如果有什么文艺活动,她会叫人通知她参加的。 不管怎么说,她对自己能取得比赛第一名,还是很兴奋。晚上欧阳光明来她的小屋时,她叫他闭上眼睛,要给他看一样东西。等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个亮闪闪的第一名奖杯。她有些得意地对他说了自己参加比赛获奖的事。他惊讶地说:“事先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她有些生气:“你整天那么忙,好几天见不到你的影子,我和谁说去?”“行了行了,我赔罪还不行吗?”他凑过去把她拥入怀里,在她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用一个长长的吻让她的身体、眉眼眨眼间变得柔软妩媚,生动无比。 好一会他才想起:“我们到外面去吃饭,好好为你庆贺庆贺,好吗?”她柔声嗔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喏,你瞧。”她揭开蒙在小桌上的布,露出几盘菜肴,一瓶白酒。他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喝白酒呢,今晚是不是准备一醉方休?来,我为你倒酒。”酒像蛇一样在胸膛里奔涌,把爱情燃烧成熊熊烈焰。那夜,他们在爱的激情中合成一体,再没有分开过。燕子搂着自己的爱人,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爱你,光明,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也爱你,燕子。永远永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1章 欧阳光明没有想到,含羞那个小女孩会如此坚韧而自信,说过的事她就要做到。主任悄悄告诉他:含羞的父母都是领导干部,父亲是分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我们一定要支持她。欧阳光明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她是领导的千金啊,难怪办事那么顺利。含羞很得意,她是公私兼顾。既可以完成采访任务,又可以和欧阳光明在一起,这是多么好的机会。见到欧阳光明的第一眼起,她就认定了他——他脸膛红中透紫,颜色就像山洼里九月的山桃树皮。觉得欧阳光明就是那个她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了很久,值得她可以用心去爱的人。尽管他不冷不热,她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他。她现在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可以到幸福到痛苦的事情。人言青春是美好的,它像饱满挺拔的蓓蕾,终将用绚丽多姿的花朵,使人间更加充满色彩和芬芳。青春是火热的,有如旭日和朝霞,蕴藏着无尽的热和光。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含羞的资料搜集收获很大。爱情却还是原地踏步。这天她决定和欧阳光明好好谈谈。下班的时候,她对欧阳光明说,她的脚扭了一下,问他能不能送她回去。欧阳光明马上就答应了,还问她要不要上医院看看。他很快开出一辆北京吉普,很周到地扶她上车,让含羞心里热乎乎的。车开到市电视台附近一个有名的住宅小区湖畔,含羞让他停车。这里是市领导的住宅区,环境优雅宁静,大门口还有穿制服的保安站岗。车停在一块绿草坪跟前,欧阳光明关切地问她:“你的脚能走得进去吗?” 含羞也不下车,脸儿红红地说:“我今天骗了你,其实我的脚没有扭着。我是有话想对你说。”欧阳光明似乎明白了一切,他说:“含羞,你是个好姑娘,有的话不说出来行吗?”含羞产:“不行。不说出来我会难受一辈子的。你这个人别的方面挺让人佩服的,可是,你为什么偏要让一个女孩子那么没尊严呢,一定要让她亲口说出来爱你?”亿尴尬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含羞激动地说:“我爱你,欧阳光明。我终于亲口对你说出来了,我爱你,我爱你!”她突然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紧跟着她的嘴唇也贴了上来,让他无所适从,只好机械地拍着她的肩说:“别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 含羞任性地说:“我不管,我就是爱你。你也爱我吗?”他说:“我不能。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能对不起她。”她仰起脸看着他:“是女朋友,不是妻子对吗?这么说我有公平竞争的权利?”欧阳光明狠了狠心,把她推开说:“有人来了,你快回家吧。你爸妈等急了。”含羞很失望,也很伤心。她像不认识一般看了他几眼,突然拉开车门飞奔而去。边跑边流泪满面,像只受伤的兔子一样,欧阳光明很无奈地长叹口气,把车开走。此后,含羞就再没有来找过欧阳光明。 一星期以后,有人来总队找欧阳光明,是政治处主任领着来的,给他介绍说这是含羞的妈妈,市文化局的叶局长。叶秋红很认真地上下打量年轻警官几眼,客气地说:“小欧长得很精神嘛,我们含羞常常说起你,对你抓毒贩的功绩佩服得不得了,总说你是英雄呢!”欧阳光明笑笑说您过奖了。他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叶秋红指指院里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到家里坐坐。现在就请你跟我走好吗?”欧阳光明有些犹豫,也有些不快。难道含羞这个看起来纯洁的姑娘,还要动用父母的权力来帮她争取爱情?可此时,他没有退却的余地,只好怏怏地到后排坐下。 叶秋红的家是昆明绿湖畔一栋单独的小院,客厅前面是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宽敞舒适。含副书记正倚在沙发上休息,见欧阳光明进来,欠起身点点头算是招呼。欧阳光明有些拘谨,有些不自在。他希望很快知道他们要他来的目的,可他们偏偏不急。叶秋红指挥小阿姨给他沏茶水。好在含羞姑娘始终没有出现,他悄悄松了口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2章 谈话是在他和叶秋红之间进行的,含副书记双手轻轻扣在啤酒肚上,在一边听着。叶秋红先关心地问了他哪年工作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之类的问题。显得很随和。又问他今年多大了?他回答说二十七了。叶秋红点点头说:“这么年轻就做出了那么多成绩,真不容易。难怪我们含羞丫头对你崇拜得不得了,回家来总在我和她爸爸面前提起你。是吧,老含?”“对对对,小欧同志年轻有为。”含副书记忙点头。欧阳光明笑笑说:“你们过奖了。哎,怎么没见含羞呢?” 叶秋红脸上飘过一丝阴云,叹口气说:“我正要说起此事呢,含羞丫头她病了,在医院住着呢。”欧阳光明十分惊讶地问道:“病了?要紧吗?是什么病啊?”叶秋红低下头,推推眼镜,半晌才抬起头说:“小欧,我们今天请你来,不为别的,只是希望你能到医院去看看含羞丫头。她在睡梦里好几次喊出你的名字。我们是很开明的家长,不会勉强你什么。只是请你云看看她,好吗?”话未说完,她的眼睛里已经闪动着隐隐的泪光。欧阳光明感觉到事情的严重:“含羞她到底得了什么病,您能告诉我吗?”叶秋红摇摇头而泪水几乎要流下来了:“小欧你别问了,我们只有含羞丫头一个孩子,我们很爱她。作为母亲,我求你去看看她,给她一点安慰。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平时总想着要帮助别人,可是现在,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含副书记也开口说:“小欧,但愿我们的请求没有让你为难。”欧阳光明激动地站起身说:“你们别说了,我马上就去看她。” 病房里,含羞姑娘静静地躺着,脸和身子下的床单一样苍白。黑发散乱在枕头上,更衬出她的孤单无助。欧阳光明把一束火红的玫瑰插在床头的瓶子里,坐在对面床上,无言地凝望着她。含羞睁开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束玫瑰,惊喜地叫起来:“多漂亮的玫瑰啊!”接着她看到了欧阳光明,不相信似的,睁大眼问他:“欧阳光明?真的是你?是你送我的玫瑰?哦,天哪!”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挣扎着要坐起身。那束火样的玫瑰让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欧阳光明买花的时候,犹豫了半天。他想买香水百合,或者黄玫瑰,白玫瑰。可是,他又不忍心让含羞失望。他是个守信的男人,既然已经答应了含羞的妈妈,就只有假戏真做了。 含羞姑娘抽出一枝玫瑰,凑到鼻子跟前深深吸了口气,垂下眼帘,羞涩地说:“那天的事,你还怪我吗?都是我不好,太任性。”欧阳光明有些尴尬,搓着手说:“你喜欢这玫瑰吗?是刚刚才采下来的,你看花瓣上还有露珠呢!”含羞抿嘴笑笑说:“你送的,我当然喜欢了。”看见欧阳光明关切的目光,她又说:“没事儿,我只是贫血,输点液,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叶秋红走进病房时,他们正聊得投机。欧阳光明给她讲抓毒贩的故事,含羞姑娘听得入了迷,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时发出短暂的惊叹声。叶秋红悄悄叹口气,脸上尽量扮出轻松的笑意,招呼说:“含羞丫头啊,小欧下午还要上班呢。再说你也该吃药、休息了。”临走,欧阳光明握了握含羞的手,对她挤挤眼睛说:“好好休息,下回来我再给你讲更好听的。”含羞听话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说:“你可一定要来,我等你。” 叶秋红送欧阳光明下楼,两人默默无语,一直走到楼下的花坛边。欧阳光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叶局长,我可不可以问一句,含羞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叶秋红说:“小欧,请你告诉我一句真话,你爱含羞吗?”欧阳光明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一时语塞:“叶局长我……我……”叶秋红说:“可是含羞这丫头爱上你了,你难道看不出她看你的眼神那么独特?那是恋爱中的女孩子才有的眼神!作为母亲,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欧阳光明为难地说:“叶局长,我们说好作为朋友来看她的。”叶秋红说:“别叫我局长,叫我阿姨可以吗?小欧,我不是封建家长,这事儿搁在平时,我一定不会干涉的。我是过来人,也知道爱是不能够勉强的。可是,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无情啊!” 她喃喃低语,软软地坐在花坛边上。平日的矜持一扫而光,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欧阳光明愣住了,好半天才说:“含羞她说她只是贫血,休息休息就会好的。不是吗?”尽管有一定的准备,叶秋红的话还是让欧阳光明大吃一惊。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他万万没有想到,总说自己只是贫血的含羞,患的竟然是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ds),而且是第三型(raeb)。这是一种与白血病很接近,却比白血病更可怕的恶性血癌。欧阳光明呆住了,跌坐在叶秋红身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难道就没有办法可想了吗?”叶秋红说:“惟一的办法是骨髓移植,可是寻找合适的骨骼犹如大海捞针。我们正在想办法。我和她爸爸都做了化验,可是……唉……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 欧阳光明说:“阿姨,我愿意为她捐献骨髓。只要化验合适,我一定捐。”叶秋红感动地说:“谢谢你,小欧。难得你有这份心。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合适的机率只有二十五万分之一啊!医生说,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含羞丫头她能活下去的时间,只有……只有……六到十个月……”话没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欧阳光明起身说:“阿姨,你不要难过,我马上去找大夫,做试验。” 叶秋红拦住他擦擦泪水说:“小欧,我现在求你的不是这个。目前含羞对自己的病还一无所知,能瞒一天是一天。我希望你能让她快乐,让她感觉自己是幸福的。那样,哪怕将来……我们也少些遗憾。”欧阳光明低头沉思着,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果断地说:“阿姨,请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含羞是个好姑娘,我会对她好的。”叶秋红轻轻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3章 自从欧阳光明出现后,含羞的病情居然奇迹般地得到控制。主治大夫叫龚芸,这天她拿着化验单告诉叶秋红,含羞的血红蛋白竟然由原先的6g上升到了10g。她皱皱眉头说:“真是不可思议啊!到底是药物起作用呢,还是爱情的伟大?我发现自从她男朋友每天来陪她,含羞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啊!”“龚大夫,是真的吗?”叶秋红惊喜地拿过化验单,仔细地看了又看。但是龚芸告诉她,不要太乐观了。即使是这样,含羞的血红蛋白数也不到常人的三分之一。必须尽快寻找到合适的骨髓源,做骨髓移植,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龚芸还告诉她,最近市里的红十字中心建立了一个志愿者资料库,说不定有自愿捐献骨髓者的资料,让她抽空去那里看看。 叶秋红点点头,高兴地说:“我马上就去,谢谢你,龚大夫!”她在病房门口遇到前来探望的欧阳光明,忍不住对他说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说:“我现在就去红十字中心看看,含羞丫头就让你多费心了。”含羞住的是双人病房,另外一个病人住在医院附近,每天只来检查一下,打打针就回去了。大多数时间是含羞一个人呆着。她正倚在床头看书,表情恹恹的。见他进来,把书扔到一边不说话。欧阳光明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怎么啦,为什么不高兴?”含羞说:“欧阳大哥不是说昨天要来看我,给我带来缉毒资料的吗?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欧阳光明说:“我昨天临时被派去开会,走不开,实在太忙。喏,资料我带来了,只是怕你累着,等你病好了再看好吗?” 含羞撅起嘴说:“你们都忙,爸爸忙开会,妈妈忙工作,你也忙,都不愿意来陪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里不管。”欧阳光明忙说:“含羞,我们怎么能不管你?这不,你妈妈刚刚听到点消息,饭都来不及吃,就赶到红十字中心去了。”含羞追问道:“她去那里做什么?”欧阳光明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支吾说:“她可能……可能是去查资料吧。”含羞严肃地看着他:“光明大哥,你告诉我实话,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欧阳光明不自然地笑笑说:“你不是贫血吗?没什么大问题。别胡思乱想的。”含羞突然哭了,泪眼迷蒙地说:“连你也不跟我说实话?你们都把我当傻子看?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你就别骗我了好不好?求求你!”她此时的样子,真的像一株风中的含羞草,楚楚可怜。欧阳光明心疼地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像哄小妹妹那样对她柔声说:“没事没事,含羞姑娘,你不要想那么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很快就会好的,你还要继续上学,我们不是还要合作写缉毒战线的英雄吗?你可不能忘记哦!” 含羞在他怀里双目紧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轻声说:“早上我去办公室,龚大夫不在,我悄悄翻看了我的病历。我什么都知道了。”她的话很小,却像惊雷一样,让欧阳光明震动不己。他更紧紧地搂着含羞,在她耳边说:“不要怕,你会没事的。你的病会好的,相信我好吗?”含羞却挣开他的怀抱,冷静地望着他:“你早就知道我的病情了,你是同情我,所以才假装爱我,才来医院赔我的,是吗?”欧阳光明竭力否认:“不是,含羞,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么想,你那么善良,那么美丽,爱你并不需要同情作为理由啊!”含羞颤动着嘴唇问他:“那么,你是真的爱我?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望着她期待的目光,欧阳光明别无选择,他不能够让这个可怜的姑娘失去希望和信心。他在心底悄悄叹口气,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含羞。真的爱你。” 含羞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羞涩地低语:“你为什么不吻我,好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犹豫了一下,俯身在她苍白的脸上、唇上吻了下去。他能感觉到她的唇竟然火一样热,她是真的在爱,投入了全部的激情在等待他的吻啊。他说:“含羞,你要好好养病,要听大夫的话好好配合治疗,好吗?”“我听你的,光明哥哥。我好幸福啊,哪怕现在就去死,我也无怨无悔。”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激情的火花,脸上浮现出一片生动的红晕,看起来娇羞无比。他们就这么无声地拥抱在一起,全然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柳燕子的眼睛都快冒出火来了,她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看到这么令她伤心欲绝的一幕。依她的脾气,她想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当着这个姑娘的面揭开他的真面目。可是,她想想又忍住了,这里毕竟是医院。里面那个姑娘面色苍白得像张纸,一看就是病得不轻。她恨欧阳光明,可是她不能够对一个病人发泄自己的恨。柳燕子咬咬牙,离开病房来到大门外。从外表上看,燕子身材欣长而苗条,胸脯比病房内的姑娘略显丰满;燕子姑娘的面型像一个椭圆形的彩球,饱满而又有一抹健康的色泽;这一个月来她很少能和欧阳光明在一起。他总说他忙,要加班。柳燕子以女人的细心看出他有心事,追问再三,他才说有一个朋友生了重病,要去医院陪护,可能以后陪她的时间会少一些,要她理解。柳燕子很大度地说,朋友有病那是应该去陪一陪的,这点儿心胸都没有还是柳燕子吗! 柳燕子悄悄跟踪了好几回,发现他每天一下班就准时赶往医院,那么尽心尽责。她心里既感动又嫉妒,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他如此尽心?她好奇极了。今天她终于忍不住了,跟在他身后悄悄上到二楼病房。却没有想到会看见那么令她难堪和痛苦的一幕,他竟然拥抱了那个姑娘,还吻了她。一想起刚才的一幕,她的心就刀割一样地疼痛。欧阳光明是她的初恋,是她生命中付出最多的男人。可是,他却欺骗了她。一直到天色昏暗细雨蒙蒙,欧阳光明才从医院里出来。他全部的心思都还在含羞的病上,没有注意到大门口有个泥塑木雕般的人影在冒雨等着他。一个冰冷的声音喝住了他的脚步:“欧阳光明,你给我站住!”柳燕子冷得像冰的面孔,穿透夜色直逼了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4章 让欧阳光明和他的辩解见鬼去吧。那晚处于暴怒中的柳燕子听不进去欧阳光明的任何解释,他说他和那个叫含羞的姑娘真的没有什么。如果她没有生病,他是不会去安慰她的。他在心里只把她当小妹妹,当朋友。柳燕子怒火中烧地说:“你可以随便吻一个朋友,吻一个小妹妹吗?”欧阳光明无奈地说:“燕子,她的病很重,她需要安慰。我知道有的事情很难解释清楚,可是,我心里真的只爱你,你不要怀疑这一点,好吗?”柳燕子泪流满面,她甩开欧阳光明的手,那一夜她没有回屋,在一家酒吧喝得烂醉如泥。后来,她冲到蹦迪的舞池中疯狂起舞,赢得一阵阵喝彩声——拾起光阴,珍藏点滴。人生如戏——就看你在这舞台上出演的是何种角色?! 她很快搬了家,辞去公司的工作,在一家名叫“玉皇宫”的夜总会找到一份新工作。现在柳燕子除了唱歌,还愿意给客人伴舞、陪酒;眼下她可是一气能喝下瓶半白干而照常工作不误,她的艺名,仍叫柳燕子,“海量小姐”是人们送给她的另一个雅号。这晚她刚刚唱了歌下台来,领班爱丽丝娃就过来叫她:“柳燕子,那个姓洪的客人点名要你去陪他跳舞,你小心伺候着,他给小费可大方着呢。”柳燕子笑眯眯地来到洪老板的桌子前,不等人请就坐下了。姓洪的老板来自西边一个边境小城,说是专跑国外做珠宝钻石生意的,举止作派都是财大气粗的样子,一看就是生意场中的人。 柳燕子一见他,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再想却又想不起来,就懒得多想。她笑靥如花地说:“洪老板,谢谢你的花篮,谢谢你的捧场。”洪老板十分洒脱地摇摇手说:“小意思,小意思。柳燕子小姐肯不肯赏光,陪我跳曲舞?”柳燕子妩媚地伸出手说:“洪老板,请。”洪老板的舞跳得不错,人也还算规矩,没有像有的客人那样,喜欢在舞伴身上东摸西捏占些小便宜。他只是在她耳边轻声说:“柳燕子,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了。” 柳燕子瞥他一眼说:“不会是你的初恋情人吧?”洪老板脸上堆满了笑容:“还真让你说着了。你和她长得很有几分想像。”柳燕子心里冷笑一声:“俗!”嘴上却说:“那你就把我当成她,旧梦重温,重新回到年轻时光去吧。不过很短暂,舞曲一停你就得醒了。”洪老板嘿嘿地笑着说:“柳燕子不但漂亮,还生了张利嘴。再好的梦也只是梦,回不去的。这点我比你懂。不过今晚你真的让我洪某想起她来了。”柳燕子说:“戏文里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洪老板却是个例外,如此多情?”洪老板说:“柳燕子小姐唱过戏?”柳燕子说:“唱过,在一个小剧团唱过好多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本姑娘也比你懂。”洪老板说:“是哪个剧团?可以说给我知道吗?”等柳燕子说出那个湘西江边小县的名字,洪老板真的有些吃惊。那是一个让他感到陌生,却又无法忘记的地方。只是多年的走南闯北,让他的口音和人生都变得杂乱了。他忍不住告诉她:“我们是老乡呢。”柳燕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高兴的表示。 她走出玉皇宫大门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抬眼一看,城市灯火仍有如满天星光璀灿;她没有想到欧阳光明会站在路边灯柱下等着她。为了找到柳燕子,他几乎跑遍全城的娱乐场所。柳燕子一见他,扭头就走。欧阳光明上前拉住她说:“燕子,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急疯了,我跑了那么多家酒吧、夜总会,逢人就打听你。”听着他有些嘶哑的声音,柳燕子的心软了,她相信他会到处找她的。她仰起脸看着路灯说:“我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关心?你不去医院陪你的小情人,跑这儿来管我!告诉你,本姑娘喜欢灯红酒绿,喜欢纸醉金迷。不要你管我的事。”他把她拉到身边,她挣也挣不开,只好由他。 他心疼地说:“你当我是你什么人?燕子,我爱你。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可我真的是爱你的。我要对你负责,不想看到你在这种地方鬼混!”他的用词惹怒了她,她任性地挣开他的手说:“我是鬼混?那你的行为算什么?你跟那个女的抱在一起,你还亲她吻她,那是在干什么,请你告诉我!”一想到那天看到的场面,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争气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欧阳光明低下头说:“燕子,我知道那天我不应该那样,可当时我真的是别无选择。每个人在绝望的关头总是希望有人能和自己一起共渡难关,那样才会有活下去的信念。我真的是在帮她。”柳燕子叹口气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话吧,我信你。”他高兴地又把她拉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不再怪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他低下头要亲吻她,她用手推开他,直视着对方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可你以后不能再去医院,跟她在一起。你能做到吗?”欧阳光明愣住了。柳燕子生气地说:“看看,露馅了不是!假的假的,都是假的!男人都是‘花心大罗卜’见一个爱一个,本姑娘不会再相信你,不想再见到你,你给我走开!”她伸手拦住一辆的士,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汽车很快绝尘而去,丢下他一个人在夜风中独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5章 二楼病房,含羞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她苍白的脸,黑的长发,和病房里的白色融为一体,好似一幅凄婉的水墨画,让柳燕子的心悄悄颤动了一下。搁在平时,面对此情此景,她会是心生同情和怜爱的。可是,现在的她一心想的,是面前这个女人夺走了自己的爱。柳燕子今天来,就是要弄清楚欧阳光明是不是在说谎。如果他真的是出于同情来陪这个含羞的姑娘,只要他们之间只是朋友,没有别的关系,她是可以原谅他的。 含羞睁开眼睛,望着面前这个穿蓝色工作服,蒙着个大口罩的女人,有些疑惑地问道:“刚才不是已经打扫过卫生了吗?”柳燕子忙举起手中的抹布说:“我是负责检查卫生质量的,来看看有没有打扫干净?喏,窗台上还有灰呢,回头我得说她们,扣她们的工资。”说着装模作样地去擦窗台,又四下里看看。含羞一听,当真了,有些着急地说:“你可千万别那么做,她们每个月挣不了几百块钱,挺不容易的,再扣一点就没什么钱了,还怎么过日子?”柳燕子心想,这个姑娘心肠倒不坏。她便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叫含羞是吗?你生的是什么病,要紧吗?” 含羞脸上飘过一丝阴影,不过马上又平静了,告诉她:“没什么,医生都说我是贫血。”柳燕子心里却不以为然,心想肯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娇小姐,贫血都来住院!她又问道:“我看每天都有个小伙子来陪你,那是你哥吗?”含羞的脸突然红了,摇摇头说:“我是独生子女,没有哥也没有姐。你看见的那个小伙子,那是我男朋友。你见过他了?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柳燕子的心沉了一下,言不由衷地说:“好,好极了。”含羞高兴地说:“他是挺好的一个人,说话可有趣了,还有阳刚之气。比我那些同学强多了。”柳燕子说:“他也爱你吗?”含羞的脸又红了,红得像窗外一株刚刚绽放的桃花:“他说他爱我。他还答应等我病好了和我去大海边旅行结婚,不过那得等我拿到毕业证,找到工作以后才行。现在都只是计划。对了,你能不能取下口罩,我不习惯和一个蒙面人交谈。”柳燕子犹豫了一下,摘下了口罩。 含羞惊叹说:“你长得好漂亮。我还以为你是长得丑,才老用口罩遮着脸呢。你叫什么名字?”柳燕子岔开她的话:“小姐,对一个清洁工来说,漂亮没什么用。哪像你,又漂亮又幸福。我猜你父母一定是当官的,他们都非常爱你,对吗?”含羞说:“你猜对了。不过他们都是好人,你不要一听到当官,就往贪官污吏上想,我爸爸妈妈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见到他们你就知道了。”柳燕子在心里冷笑一声:欧阳光明呀欧阳光明,原来你也是个势利眼,看上了当官的地位权势!含羞看到她的脸色不对,关切地说:“你不高兴?有什么事,愿意对我说吗?”柳燕子干脆坐到对面床上说:“愿意。我正愁没地方说呢,告诉你吧,我失恋了。”含羞惊讶地说:“谁这么样没眼力?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柳燕子有些恶作剧地说:“他在太平间工作。”看到含羞苍白如纸的脸色,她有些不忍心,忙又改口说:“开玩笑呢,和我一样他也是清洁工。他曾经那么爱我,可是他却变心了,爱上了别人。他还要骗我,说他是真心爱我的,他对别人,只是出于同情和安慰。你说我能相信他吗?”含羞叹口气,同情地说:“也许他有什么难处吧?”柳燕子冷冷一笑:“哼,他有难处?他要攀高枝,他喜新厌旧,他见异思迁……这样的男人,我才不稀罕呢!” 含羞安慰她说:“你不要太难过了,你那么漂亮,会有人爱上你的。”柳燕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她突然把手中的抹布狠狠地摔到地上,含羞吓了一跳,紧张地总书记望着她说:“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柳燕子一语双关地说:“小姐,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你越幸福我就越痛苦吗?”含羞愣了一下,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只顾说自己的感受,忘记了你是在失恋中呢,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真的。”柳燕子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好。如果含羞是个骄横不讲理的女人,那倒好些,骂她一顿以解心头之恨。可是,她没有想到含羞会是这么个善良、富有同情心而又善解人意的姑娘。现在她真不忍心对她说什么伤害的话。可心里又憋屈得慌,看来一切账都应该算到欧阳光明的头上去。临走时,她又问道:“告诉我,你真的仅仅是贫血吗?”含羞的脸色暗了一下,竭力露出笑容:“但愿是那样。不过没关系,我会很快好起来的。跟你聊天很高兴,你明天还来检查卫生吗?”柳燕子低下头说:“不知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多保重吧,我走了。 自从在医院见到含羞之后,柳燕子的心彻底冷了。她相信含羞不会骗一个不认识的人,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在恋爱。虽然病着,但是那份幸福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如果欧阳光明要攀高枝,就是用尽力气把他抢回来,又有什么意思?正好,那位洪老板洪大牛又来了。他说他刚刚押运一批茶叶到香港,又从香港进了些珠宝首饰,要带回地处西部边境重镇红河r特区去卖。问柳燕子愿不愿意跟他去r城玩一趟。那里要去国玩,也是很简单的事。可以借机出去看看异国风情。柳燕子一口便答应了。她正想离开春城这块伤心之地,去哪里都比呆在这里好。 在刚下飞机的人群中,柳燕子突然瞥见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么熟悉。难道是他?她心里动了一下,人影却挤入人流不见了。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心想不管是不是他,忘记了吧。一切都已经结束,他和你还有什么关系!洪大牛的店在城中心一条热闹的街上,装饰得很有特色,几个站柜台的小姐都是傣家装束,清丽可人。看见老板进来,她们一边恭敬地打招呼,一边偷偷用眼角打量着跟在老板身后的柳燕子,那眼光中似有许多暧昧。洪大牛指着柜台里的东西,让她喜欢什么尽管挑,她就不客气地挑了串赤金手链,一枚玫瑰图案的戒指,一对凤凰展翅的长耳环。边挑边瞥着洪大牛说:“老板,心疼了吧?”洪大牛笑哈哈地说:“美物配美人,只要柳小姐喜欢,有什么好心疼的!”虽然在店里挑了那么些首饰,但柳燕子心里却很警惕。接下来如果洪大牛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她照样要跟他翻脸。可是,洪大牛却比在春城还要规矩。晚上安排柳燕子住在珠宝店的楼上,和几个服务小姐住隔壁。他自己则回到家里去住。柳燕子心想,也许是因为回到家的缘故,他才变得如此规矩?倒放心了不少。 第二天洪大牛开车带着她来到境外国的一个小镇,让她见识异国风情。他们来到一处庄园似的地方,大门外有人站岗。门岗见了洪大牛,忙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洪大牛哈哈地笑着,很熟络的样子。特意换了身湖绿色衣裙的柳燕子一个人逛着,刚逛了几步,突然有人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一回头她大吃一惊。欧阳光明穿件花格子茄克,戴副墨镜,立在她身后。他扯扯她的衣襟说:“到这边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她本不想理他,可又身不由己地跟在他身后,来到一个角落。也不看他,把头扭向一边,愤愤地说:“你怎么在这里!离我远点儿!对了,你怎么没带你的小情人一起来玩?她病还没有好?”欧阳光明有些无奈地说:“燕子,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呢?有的事,迟早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柳燕子冷冷一笑道:“你就继续编下去吧。反正我是不会信的。”欧阳光明说:“那些事以后再说。我告诉你,不要和那个姓洪的搅在一起,你太单纯,不知道世界有多复杂。”“用不着你教我。你抓你的毒贩去吧,我又不贩毒,别跟着我。” 不等他说完,柳燕子撇撇嘴转身走开了。正好洪大牛从竹楼上下来,她故意扭扭腰,招招手叫道:“洪老板,我在这里等你呢!你倒是快点儿啊!”洪大牛笑哈哈地说:“我们现在吃饭去,我带你尝尝这里的好东西。”她上前挽起洪大牛的胳膊,做出亲热的样子,朝大门走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6章 洪大牛可不是个一般的商人,这是柳燕子想不到的事。二十多年前,他就不是安分守己、心眼多而又爱闲扯的人。因为吃不了生产队劳动的苦,从开满野山杜鹃的家乡流浪到边境。他曾经跑腿到境外做过苦工,给人当过马仔,最后到了有名的金三角,在一个毒枭手下做了五年的贴身护卫兼“黑鹰”小头目。他是沾了毒品的光才发家的。从热带雨林r城到春城,再由春城到广东海滨城市及港澳内地,他要让毒品像白色的妖魔一样畅行无阻,再为他带来滚滚的财源。所以,他需要物色一些能为他的运输通道出力的人。他需要女人的帮助,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女人都爱虚荣财富爱享受缺心眼,为了金钱可以牺牲许多东西。但是他需要的是那种心理素质好、有胆有识的女人。他一眼就看中了柳燕子(她说——做人,要少生气,好好活)。凭他的直觉,这个女孩子大胆、泼辣、刚强,遇事有主见,是个可以干大事的女人。接下来的几天,他带领柳燕子玩遍了热带雨林r城的风景名胜,为她大把地花钱,买化妆品,买时装,给她灌输人生要及时行乐,要及时辉煌的观点。对物品,柳燕子来者不拒。对他的那些观点,她则像对待耳旁风,不说好也不说坏。这倒让洪大牛摸不透她了。 撑伞佳人美如画。其实,柳燕子也心存疑惑,越来越摸不透所谓“下海”跳槽的洪大牛了。她一直认为,洪大牛带她到热带雨林r城,不过是和许多有钱的老板们那样,花钱带个年轻而柔情似水的小姐一同出门,一来为面子好看,二来为及时行乐。所以,她一直悄悄准备着,只要洪大牛敢侵犯她,她就跟她翻脸。可是,到热带雨林r城的这些天,洪大牛一直表现得很不错。让她的警惕性一点点消散。回春城的前一天,洪大牛突然对她说,有件事要请她帮忙。柳燕子蛾眉高挑:“我能帮你什么忙?”洪大牛说:“刚才接到电话,有一笔业务要我马上去处理,所以我明天只有坐飞机回春城。可是我一个朋友要托我照应一车货回去,你能不能帮我一下,辛苦些,跟车一起走。”柳燕子想起这些天花了他不少的钱,就说道:“跟车倒没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货?我能负得了那个责任吗?”洪大牛笑眯眯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一车西瓜。”柳燕子说:“西瓜?那好,我路上要是口渴了,正好吃西瓜解渴。”洪大牛说:“你随便吃,一大车呢。” 第二天要上路,晚上柳燕子想早些睡,不料刚刚换了睡裙,洪大牛却来敲门了。她拉开门有些为难地说:“洪老板有什么事?好困,我都要睡了。”洪大牛说:“天还这么早,你就睡了?我还有话跟你说呢。”说着就挤进门来,嘴里有股酒气。洪大牛瞟她一眼,把手里提着的两瓶酒往桌上一放说:“陪我喝一杯。”她想了想,只好从柜子里取出两个杯子。柳燕子倒不怕喝酒,她是有酒量的人,喝一瓶烧刀子(当地湘西人酿造的苞谷酒)决不在话下。不过今天她心里警惕着,不敢造次。和洪大牛碰了杯,喝了一大口,乘他不注意悄悄吐在了纸巾上面。她悄悄挪得离他远一点,扬起脸说:“要不小女子给你唱个歌?就唱个‘四季歌’吧?”说着清清嗓子就唱起来:“春季到来柳丝扬,大姑娘窗前绣鸳鸯,突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那鸳鸯各一方……”洪大牛醉眼迷蒙地听着,很惆怅地摇摇头说:“燕子,你真的很像她。特别是那一双大而亮的眼睛……”柳燕子迷惑地望着他说:“像谁?你说我像谁?”他笑了:“我的初恋情人啊。我第一次见面不就跟你说过吗?”她也笑了:“我以为你是随便说的,洪老板你还真有一个初恋情人,而且还真的长得像我?” 他潮红着眼睛点点头说:“这件事我洪某可没有骗你。那时候我才二十出头,她叫阿红,是我们村里的知青。长得可水灵了,人又聪明,又好看。不像那些缺根弦的村姑,我常去她们知青户玩,帮她干些活,她可喜欢听我吹牛了。我讲鬼故事吓她,她吓得直往我背后躲。”她说:“后来呢?”他笑笑说:“后来就好上了。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一辈子就呆在那一个鬼地方,我就走了。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再没有回去过。也再没有见过阿红。见到你,又想起她来了。”她点点头说:“有点儿像戏里唱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他喝了口酒说:“是我洪某对不起她,我走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说实话,我是害怕才逃跑的,那时候太年轻。唉,也不知道她后来生了儿子还是女儿?”他说着,酒力慢慢发作了,便倒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柳燕子就上路了。她跟的是一辆东风牌大卡车,果真拉了满满一车花皮大西瓜。到了检查站,柳燕子下车,伸个懒腰,问马司机:“马师傅,我们的西瓜也要检查?这有啥子好查的。”马师傅喝着大茶缸里的水,不吭声。一个士兵过来,举手敬了个礼,要她和马师傅都到屋里去等候。他笑着说:“例行检查,所有过往车辆都要查的。不会耽误你们赶路。”柳燕子被领到二楼,刚刚坐下,有个人拉开里间的门出来了。柳燕子大吃一惊,竟然是欧阳光明!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欧阳光明给她倒了杯水,微笑道:“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是吗?”柳燕子无奈地耸耸肩说:“你到底有啥子事?本姑娘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呆。”他拉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说:“燕子,我现在有正事要和你说。你告诉我实话,那个叫洪大牛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她双眉一挑说:“关你什么事?请你不要干涉本姑奶奶的私事。”他叹了口气,耐心地说:“燕子,我不是要管你,你对洪大牛有多少了解?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我只知道他对我好,他不会骗我。”柳燕子赌气似地嚷着。她站起身要走,却被他在门那里拦住了。一双手臂紧挡着门,推都推不动。她推不开,就捏紧拳头在他胸脯上捶了几下,却突然软软地倒在他的臂弯里,泪流满面地说:“你放我走,为什么要拦我?我恨你!恨你……”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就那么默默站了好半天。直到有人来敲门。几个战士抱着西瓜进来了。柳燕子转过身去,擦干泪痕,尽力做出平静的样子。他们把西瓜放到桌上,在欧阳光明耳边说了几句话。一个姓夏的副站长对柳燕子说:“坐下坐下,我们谈谈。”柳燕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惴惴地坐下。欧阳光明站起身,用小刀把其中一个西瓜撬开一块,从里面取出一包白色的东西。他脸色严肃地说:“燕子,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柳燕子看到里面是包白色的粉末。她不由地叫起来:“这是什么?我不知道。别人只是托我把这车西瓜送到省城,没说别的。光明,我真的不知道。你要相信我!”她急得眼泪快要流下来了。欧阳光明叹了口气。夏副站长拍拍她的肩说:“姑娘你别急,坐下慢慢说。我们会搞清事实真相的。”欧阳光明对夏副站长说:“这回查到的毒品数量并不多,看来是投石问路,想试探一下我们。我建议先不要打草惊蛇,到省城再收网,争取一网打尽。”说着拉着夏副站长进里屋商议对策去了,留下柳燕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她万万没有想到洪大牛会是这样一个阴险毒辣的毒品贩子,竟然把她也当做了运输毒品的工具。天哪,这回她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欧阳光明会相信她吗?好半天他才从里屋出来,十分严肃地说:“燕子,你有没有勇气配合我们抓毒贩?”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有有,我恨死他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抓住他,洗清我的冤屈。”他思忖了半晌说:“有危险的,你不怕吗?”她咬咬牙说:“我不怕,我这是干正经事呢。再说,我不信你能扔下我不管,你会保护我的,是吗,光明?”她期盼地笑了,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痕。他郑重地点点头:“对,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燕子,你听着,我们这样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7章 柳燕子果然有胆有识,波澜不惊地把一车西瓜押回了春城,令洪大牛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在春城饭店的一个房间里,洪大牛试探她道:“燕子,我听说路过边检站时,你被带到楼上去了,他们都问你些什么?”柳燕子说:“咳,例行检查嘛。他们还到车上翻了一阵,也没查出什么来,就放我们走了。”洪大牛赞赏地哈哈大笑:“好,真是女中豪杰。我洪某没有看错人。”柳燕子眼波流动霸气回应道:“瞧你说的,这不过是小菜一碟,我是唱戏出身的,应付几个警察,还不跟闹玩儿似的。”洪大牛伸出大拇指说:“好,有胆量。”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叠钞票,递到她面前说:“这是我给你的报酬。”柳燕子看到那叠钞票起码有好几千,她惊讶地说:“洪老板,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钱?那车西瓜全卖了只怕也只是这点钱吧?” 洪大牛诡秘地笑着说:“你以为那真的只是一车西瓜?”柳燕子说:“我亲自运上来的我还不晓得?西瓜难道还会变成金瓜不成?”洪大牛收起笑脸,冷冷地说:“你算说对了,那还真称得上是一车金瓜。实话告诉你吧,柳小姐,你帮我运上省城来的那车西瓜中,还有这样几袋东西。”他从身后抓出两袋白粉扔到桌上,斜眼看着柳燕子。柳燕子果然做出十分震惊的表情,退后两步看着那两袋东西,不相信似的说:“洪老板,你是说我帮你带的是毒品?你不是在骗我吧?”“骗你?钱可不会骗你吧?柳小姐,趁着年轻该挣的就不要放过,现在咱们可是和条船上的蚂蚱了,你跟着我做事,我会让你挣大钱的。”柳燕子的戏演得十分成功。她脸上那种吃惊、犹疑、害怕的表情,让洪大牛相信她是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的。他计划利用“五一”放长假的机会,往广东某海滨城市方向运送一回货。他决定带柳燕子一起乘火车去送货,借以考察她的胆量和见识。柳燕子一听急了,悄悄给欧阳光明打电话消息,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跟洪大牛一起去广东某海滨城市。“难怪这段时间我老是失眠做恶梦,就怕……”“你别怕!”欧阳光明在电话中说:“我们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跟他上车,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你要想办法搞清楚他的毒品放在什么地方,有几个人一起去送货。”柳燕子叹口气说:“好吧。可是你一定要记着告诉警察,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欧阳光明笑了:“燕子,还不相信我啊?”柳燕子突然说:“光明你爱我吗?我现在要听你说出来。”欧阳光明压低声音说:“燕子,这种话,还是见面的时候再说,好吗?”柳燕子任性地说:“不,我要现在听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欧阳光明有些无奈地小声说:“我爱你,燕子,我真的爱你!”放下电话,柳燕子仿佛吃了定心丸。现在她可以放心地去和洪大牛周旋,哪怕他是个妖魔鬼怪也不管了。只要有爱,她就可以无所畏惧。 去广东某海滨城市这天,柳燕子精心打扮了一番,很酷地走进车站,引来许多追逐的目光。其实她心里紧张得要命,洪大牛在车站外面才把手提箱交给她,暗示她里面就是要带到广东某海滨城市的货。提着这个箱子,她的手心直冒汗,那里面是毒品,是魔鬼!她真想把它扔到沟里去,可是,想到欧阳光明的嘱托,她忍住了。墨镜遮住了她脸上的紧张,她看见洪大牛带着一个娇艳十足的女人也走进站台。洪大牛非常狡猾,他给柳燕子买了卧铺车厢的下铺,自己却带着那个从夜总会临时租来的小姐坐软卧。直到火车进入贵州境内,他才叫那个小姐来叫柳燕子,让她把箱子送到软卧车厢去。他接过箱子,刚刚放到铺上,几个便衣警察就如同神兵天降,冲进去摁住他。洪大牛的脸白得像纸,强自镇定地说:“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可是,当警察打开那只手提箱时,却傻眼了。里面只是一些用白纸仔细包好的肥皂。洪大牛脸上浮现了一丝狡诈的笑意,嚷嚷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带肥皂难道也犯法?我要控告你们侵犯我的公民权!”柳燕子也傻了。她对刚刚露面的欧阳光明说:“他告诉我,东西是在这个箱子里的。可是……它们上哪里去了呢?”欧阳光明拍拍她的肩说:“你好好想一想,车上还有没有洪大牛的人?”柳燕子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叫起来:“对了,上车的时候我好像看见过他手下阿强的身影,一闪就过去了,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他一定也在车上。” 后来,欧阳光明带着人搜遍了列车,果真在硬座车厢里找到了打扮成民工模样的阿强,并从行李架上搜出他藏在编织袋里的“摇头丸”,还有一枝二六式手枪。警察把阿强押到软卧车厢来,洪大牛一看见他,立即掏出一把匕首朝柳燕子咽喉刺去,却被欧阳光明挡住。他恨恨地盯着柳燕子说:“都是你这个臭婊子害我的,我恨不得杀了你!”柳燕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洪老板,你没有机会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8章 经历过这样一场生死考验之后,柳燕子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她终于相信欧阳光明是真的爱她。一天,欧阳光明的手机响了,是含羞从病床上打来的。她有些着急地问他,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不是说出差只去两三天的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欧阳光明看看柳燕子,支吾着说临时有任务耽误了。不过很快就回来去看她,让她安心养病。柳燕子静静地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欧阳光明放下电话,揽过她的肩轻声说:“燕子,今天工想给你说说含羞的事。”柳燕子挣开他的手说:“我要给你收拾东西,没时间听。以后再说吧。”欧阳光明说:“不行,一定要今天说。”柳燕子微锁 秀眉说道:“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个当官人家的女儿,被人宠惯了,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有人去给她摘下来?”欧阳光明叹口气说:“燕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含羞是个好姑娘。” 欧阳光明摁住她的肩在床沿坐下:“今天我一定要把什么都告诉你,你听着,含羞的病很重。她那么年轻、善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她在孤寂中死去。”柳燕子震动了,跳起来说:“有那么严重吗?她说她得的不过是贫血!”欧阳光明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柳燕子这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支支吾吾地说:“你别管,反正我知道。”欧阳光明磊落说:“燕子,你听我说。咱们不能再这么误会下去了。”接下来,他给她讲了自己和含羞认识的过程,以及含羞的病。柳燕子呆呆地听着,她没有想到那个文弱的姑娘竟然有着这么不幸的遭遇。难怪那天她的笑会那么凄然,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把痛苦全都深藏在心里。可的姑娘,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柳燕子扑到欧阳光明怀里泪流满面地说道:“咱们一定要帮帮她。” 几天不见,含羞的脸似乎更苍白了,像一枝素净的百合花,寂寞地等待着枯萎。当欧阳光明进到病房的时候,她正戴着耳机听英语。一见他的身影,惊喜地扯下耳机,张开双手迎接他。欧阳光明在她的额角亲了一下,心疼地说:“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怎么还听英语?等病好了再说嘛!”含羞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撅着嘴说:“我的同学都在教室里上课呢,就我一个人躺在这里浪费时间,再不听听英语,我回到学校可就跟不上他们了。” 柳燕子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这个令人感动的场面。含羞突然看见她了,便问道:“那是谁啊?怎么不进来?”柳燕子只好进去,站在床边微笑地看着她。含羞叫起来说:“咦,你是来检查卫生的?我告诉你,那些工人打扫卫生都挺认真的,你看看,我这屋里多干净!”柳燕子依旧笑着不语。欧阳光明拉过柳燕子说:“含羞,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是我的表妹柳燕子。”含羞惊讶得睁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柳燕子柔声道:“对不起,含羞,我也是刚刚财知道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含羞不好意思地笑了:“柳燕子?你的名字真好听。”欧阳光明岔开话题说:“含羞,你们认识了,我真高兴。以后我工作忙走不开的时候,柳燕子会来陪你的。你们一定会合得来的。对了,说起来她比你还大两岁呢,你得叫她姐姐才对。”含羞高兴地笑了:“那我就叫你燕子姐,好吗?”柳燕子点了点头,心里有一股热流滚过。她开始喜欢这个纯洁得有些透明的女孩子。 叶秋红来到病房的时候,看见柳燕子也很惊讶。含羞忙告诉她:“妈,你想不到吧,她还是欧阳大哥的表妹呢。”“是吗?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叶秋红有些狐疑地看看欧阳光明和柳燕子,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她今天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市里的红十字中心打来电话,说他们收集的骨髓源资料库中有一份和含羞的很相合。龚芸大夫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当尽快找到那个大学生,给含羞做手术。她的病经不起拖了,越早越好。叶秋红不知道怎么样开口跟女儿说这个消息。还是欧阳光明看出她的心思,上前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含羞说吗?要不我和燕子先走?”叶秋红说:“不用不用。是关于含羞的病,是好消息。” 含羞突然接口说:“妈,是不是给我找到合适的骨髓源了?”叶秋红一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大惊失色:“含羞丫头,你……你……你……都知道了?”含羞平静地说:“妈,你不用再瞒我了,我早就看到我的病历了。”叶秋红一下子泪职泉涌,扑过去抱住女儿,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命苦啊!”柳燕子的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在她眼中,含羞是不幸的,可也是幸福的,有那么多人爱她,关心她。柳燕子自己从小没有母亲,看见别人的母亲这么爱女儿,她的心也在颤抖。流泪归流泪,叶秋红带来的毕竟是好消息,每个人都很高兴。龚大夫说这两天之内要给含羞做一次全面的检查,为骨髓移植做好准备。含羞拉拉她的衣角说:“燕子姐姐,你也为我高兴吗?”柳燕子重重地点点头:“高兴,真的高兴。我一下班就会来陪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79章 柳燕子信守诺言,每天一下班就来到病房陪含羞,两个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柳燕子聪明机灵,善解人意,含羞单纯善良,冰清玉洁,十分投缘。倒把欧阳光明冷在了一边,他故意装出嫉妒的样子说:“你们俩这么好,以后我可不来了,让你们俩说个够。”含羞说:“欧阳大哥,我是独生子女,从来没有感觉过有姐姐的好处,现在我有姐姐了,你不要不高兴嘛。再说燕子姐姐还是你的表妹,我们是一家人,对不对?”欧阳光明只有笑笑,其实他心里很高兴。含羞有柳燕子陪,他可以借口工作忙,减少和含羞在一起的时间。柳燕子对含羞的了解多了,才发现她真的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好姑娘。自己病成这样了,她竟然还牵挂着她平时资助上学的两个山区的孩子,趴在床沿给她们写信,她对柳燕子说:“燕子姐,我只见过她们的照片,但是我好心疼她们,那么小的年龄每天除了读书,还要下地干活,要做饭。每个学期要为学费发愁,乡下的女孩子要成才真不容易啊。我希望她们有出息,只要她们能坚持下来,我一定供她们上到大学。” 柳燕子怕她累着,要帮她写信,可是含羞却不干,非要自己写不可,说那样才心诚。叶秋红来到病房时,看到两个女孩子正头挨头地在床上看含羞写好的信。她靠在门上,心情复杂地望着她们。柳燕子一抬头,见到她忙招呼说:“叶局长你来了?”叶秋红笑笑说:“别再叫我局长,你和我们家含羞那么好,又是欧阳光明的表妹,你就叫我阿姨好了。”话虽这么说,但柳燕子却觉得她的笑里有一种保持距离的冷漠。含羞被龚大夫带去做检查去了,病房里只剩下叶秋红和柳燕子。柳燕子觉得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浑身不自在,就找了借口说还有事要先走了。叶秋红却不让她走,说道:“柳燕子,你别急着走,我正好有话要跟你说。” 柳燕子不知道她和自己能有什么好说的,就低了头等着。叶秋红的话却让她吃了一惊,叶秋红问她:“柳燕子,你告诉我实话,你真是欧阳光明的表妹吗?”柳燕子睁开眼睛望着她:“叶局长,你这是啥子意思?”叶秋红冷笑一声:“你应该很清楚是么子意思。你们骗骗含羞还差不多,骗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早从你们眉来眼去中看出名堂来了。可怜我那傻女儿,还一直蒙在鼓里,傻乎乎地叫你姐姐呢。”柳燕子愣住了,没想到在叶秋红这里她倒成了骗人的人了!她气愤地说:“叶局长,话你既然说出口来了,我也不想再瞒着。我和欧阳光明是恋人,我们相爱在先。她对含羞是同情,不是你求他扮演爱人角色的吗?你怎么倒忘记了?” 叶秋红冷着脸说:“别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不过,爱情也是会发生变化的,现在含羞没有他活不下去,我相信他也是爱含羞的。念羞的病很快就会治好的,他们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你连个正式的工作都没有,也没有文凭,你跟欧阳光明是不合适的。如果你离开春城回到老家去,我可以给地区文化部门的领导打个招呼,让他们给你安排个工作,那不是很好吗?”柳燕子奇怪地看着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一言不发。叶秋红又说道:“不错,现在含羞跟你处得很好,那是你有手腕。可是,自从你来得勤了,欧阳光明就来得少了。可是对含羞来说,她更需要的不是你的所谓友谊,而是爱情,你知道吗?有爱情滋润,她的病才会好得更快。” 柳燕子气得脸都白了,气愤地说:“你自私!”叶秋红淡然笑笑说:“天下的母亲都是自私的,我得为自己的女儿着想。哦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没有母亲,你体会不到这样的感情,对不起啊!”柳燕子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叫着:“没有母亲那不是我的错,你要想夺走我的爱,那是休想!”她脚步踉跄地跑出门去,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做完检查回来的含羞正好看到柳燕子下楼的身影,她疑惑地问道:“燕子姐姐怎么了?我好像看见她在哭,发生什么事了?”叶秋红掩饰说:“没什么事,我不过随便说了她两句,她就跟我顶嘴,乡下孩子真是没教养。对了,你的情况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的?”含羞说:“情况还可以,大夫说只要骨髓源一确定,随时可以给我做手术。”叶秋红把女儿搂到怀里,感叹地说:“老天爷有眼,我的女儿有救了!” 柳燕子一气之下,就不再去医院陪含羞了。她不知道在她没有去医院的这些日子,含羞身边发生了很重要的事。那个答应自愿捐献骨髓的大学生,在手术的前一天临阵脱逃,突然变卦了。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让含羞一家陷入了无望的深渊里面。那是个女生,叫沈丽娟,是春城y(英文系)大二年级的学生。当初答应捐献骨髓,是觉得捐献骨髓救别人的命,是一件光荣的事,就到红十字会报了名,也提供了自己的资料。后来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直到红十字会的人找到她,要她做好捐献的准备。沈丽娟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倒也没有推脱。可是在她准备到医院献骨髓的前一天,不知怎么消息却被她家里的人知道了,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沈丽娟也是独生子女,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她的父母一听她要给人捐献骨髓,坚决不同意。她妈跑到学校又哭又闹,像绑架一样把她押回家去,揉眼抹泪地告诉她,千万不能捐。抽骨吸髓对一个女孩儿是天大的事,要影响将来的。如果抽了以后身体不好,将来结婚生孩子都有问题。沈丽娟一听也害怕了。 叶秋红急了,到学校打听沈丽娟家的地址,就买了贵重的礼品提着,和丈夫一起来到沈丽娟家恳求。沈母一开始还客气地让座,一听他们是来向女儿要骨髓的,脸刷地一下就拉长了。含副书记耐心地开导说,根据医学常识,抽骨髓不能影响身体,年轻人几天就可以恢复好的。沈母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摇头。叶秋红急了,差一点就跪下去了,她从来没有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任何人,现在为了女儿,她竟然没有尊严地哀求这么一个家庭妇女。她的泪忍不住就流了满脸。沈母拉开门惶惑地说:“你们快走吧。别逼我们了。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她是我们的命!”叶秋红哀哀地说:“我们的女儿也是我们的命啊,你就不能发发慈悲吗?”沈丽娟躲在里屋,始终不露面。叶秋红不甘心,后来又去过几次。可是沈家连门都不开。叶秋红绝望了,在家里偷偷哭了好几次。对含羞却不敢说明真相,只说那个女孩子身体不好,目前不能捐骨髓给她。含羞是何等聪明的女孩,早就从父母脸上读出了真相。反过来安慰他们,不要难过,别人不捐,总是有理由的。这种事不能够勉强。她越懂事,叶秋红越觉得对不起她,心如刀扎。 柳燕子心里有气,却又牵挂着含羞哪天做手术。这天下午细雨如霏,间或偶尔露出阳光灿烂的笑脸(俗称太阳雨);双休日下午正好有时间,就忍着气来医院看她。从病房的窗口,她正好看到叶秋红在含羞床边垂泪的景象,便不由吃了一惊。才几天工夫,叶秋红竟然老了许多,脸上多了一些憔悴。柳燕子不想见她,就到医院的花园里转了一圈,见她不在,才进去看含羞。含羞见她进来,撅起嘴说:“你来干什么?你还认识我啊?”柳燕子有些心疼她,忙赔笑脸说自己这几天工作忙,又生病,所以没有来看她。又说欧阳光明过几天就从“金三角”那边回来,特意打电话让她来看含羞。含羞一听更是把脸扭开说:“他不打电话,你就不来看我了?”柳燕子忙拍拍她的肩,理理她的头发,柔声哄她说:“哪里的话,我不来看你,我哥回来了要骂我的。你看他多心疼你,我都快要嫉妒了。”含羞笑了,眼角却挂着一滴晶亮的泪滴。 柳燕子问她:“做手术的事定了吗?”含羞轻轻地摇摇头:“手术不会做了。那个人不想捐了。”柳燕子愣了,突然明白刚才叶秋红为什么哭了。她扑过去把含羞揽到怀里,哽咽着说道:“妹妹,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要是可以,我真愿意把我的骨髓捐给你。捐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含羞也哭了:“燕子姐,有你这句话我就足够了。可是我不想欠你们太多,你不用管我。”那一刻,柳燕子真的觉得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怀里这个百合花一样凄美的女孩,她也会愿意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79章 柳燕子是第一次来到含羞家做客。今天是含羞的生日,她请了好几个要好的同学来家里开生日party。嘱咐柳燕子一定要来参加。她楚楚可怜地说:“燕子姐,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你在我身边,我会高兴的,我要让同学知道我有一个多么漂亮的姐姐。”柳燕子不忍拂她的好意,只好同意来。她的同学知道含羞生病,一直在住院,但是她从来不告诉别人她得的什么病,也不告诉别人她住在哪家医院。所以,同学们一进门,就开始抱怨她,说想去医院看看她,都找不到地方。一共来了十三四个同学,有的带来花,有的带来毛绒玩具。几个女生上来搂着含羞,说她变漂亮了,气色也不错。只有柳燕子知道,含羞的气色是靠化妆品装扮出来的。她给含羞带来一只棕色的小狗熊,样子可爱极了。含羞搂着她的脖子,轻声说:“谢谢你,燕子姐。对了,欧阳光明刚才打来电话,说他一定要赶来给我过二十岁生日。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是吗?我也是好久没有见到他,他太忙了,老出差。”柳燕子心里动了一下,忙用话掩饰。一群年轻人在屋里笑啊闹啊,举起杯祝含羞生日快乐。 欧阳光明是快六点了才赶来的。他带来一束鲜艳的红玫瑰,用缎带扎着的,上面还有张精致的小卡片,用英、汉文写着祝福的话语。在此之前,这些同学并不知道含羞有男朋友的事,可是一看见英俊潇洒的欧阳光明,还有他手里的红玫瑰,这帮机灵鬼全明白了。一拥而上围住含羞,要她如实交代,什么时候名花有主的?为什么不早点让大家见见?含羞抱着花,挽着欧阳光明的手,娇羞地笑着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他叫欧阳光明,是个警察。”一个女同学调皮地对欧阳光明说:“含羞可是我们班上的小妹妹,又漂亮又聪明,你要保护她,否则我们全班同学都不答应的。”另一个说:“你们是不是等含羞一毕业,就结婚啊?到时候可一定要请我们吃喜糖!” 含羞眼睛里滑过一丝伤感,但她很快笑着说:“要请的,要请的。”欧阳光明只有忙着点头,大家又端起杯要他们俩喝交杯酒,闹得不亦乐乎。柳燕子落寞地坐在一边,心里很不是味儿。明明知道欧阳光明是在演戏,是在做不得己的事,可她的心还是有些酸涩。她注意到这些同学中间,一个名叫金洪波的“人体彩绘”男生似乎也不大对劲,特别是当欧阳光明进屋后,他的脸色就变白了,几次用很不友好的目光打量欧阳光明。 欧阳光明好不容易脱开身,借倒饮料的机会走到柳燕子身边,轻声说:“燕子,我……我真的是没办法。那些同学太能闹了。你别生气哦!”柳燕子笑眯眯地说:“我不生气。只要含羞能开心,做什么我都愿意。”欧阳光明惊讶地看看她说:“燕子,我有些不认识你了。”柳燕子避开热闹,到楼梯那儿低头看花。不想那个受搞怪“人体彩绘”的金洪波也端着杯子走过来,便招呼大长白腿仍着性感黑丝袜,脚上是女式高跟红皮鞋的她说:“你是含羞的姐姐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含羞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柳燕子吃惊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问?”金洪波说:“我看出来了,含羞的高兴是装出来的。她一定得了什么病,才会躲着我们,不让我们去看她。她瘦多了。”柳燕子很惊讶。她知道这个男生一定是爱着含羞的,否则他不会这么细心。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好。 金洪波却不放过她,追问道:“我看见你眼睛里布满了忧伤,你一定知道真相的。请你告诉我,我想帮她。”柳燕子说:“你为什么要帮她?”金洪波有些羞涩地笑笑说:“跟你说实话也没什么,我爱她,我从大二就开始追她了。可她老是说,我更合适做她的弟弟……”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柳燕子回头看看含羞,她正开心地笑着,和欧阳光明举杯相碰。她刚刚转过身,要和金洪波说点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叫声:“含羞,含羞你怎么了!”含羞手里的饮料泼了别人一身,她的身子正软软地倒在欧阳光明怀里。金洪波瞪大双眼,几步跃过去,痛心地叫着:“含羞,含羞啊——” 含羞又住进了医院,病情越来越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源,医生束手无策。金洪波得知含羞的病情后,下决心要给她捐献自己的骨髓。这天,含羞被龚大夫送到检查室做检查去了,病房里只有叶秋红和柳燕子。金洪波又来了。他对叶秋红说:“阿姨,我已经决定了,要给含羞捐献骨髓。请让大夫尽快做好安排,给我验血。”叶秋红又是难过,又是感动,擦擦泪水对他说道:“谢谢你了,小金。可是,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捐献骨髓的,要那样我和她爸爸早给她捐了。没有血缘关系,配型成功的机会只有二十五万分之一啊,孩子!”金洪波执拗地说:“我不管,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试,万一我的骨髓就刚好合适给她用呢?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救含羞。”说完话他还不走,坐在床上要等含羞回来和她说说话,安慰安慰她。叶秋红好说歹说,说含羞要休息,不能被人打扰,他才怏怏地背起书包走了。 叶秋红被他这么一折腾,心里又难过了半天,低着头暗自垂泪。突然她抬起头疑惑地问柳燕子:“含羞的病情,是不是你告诉金洪波的?那天含羞过生日,我看见你和他站在楼梯那儿嘀咕了半天,你知不知道,含羞根本不愿意让她的同学知道她的病情,她不愿意让人家来可怜她!”柳燕子说:“阿姨,我不是有意的,小金爱上含羞好几年了。他应该知道真相。”叶秋红皱着眉头说:“可是含羞根本不爱他,你看他那个样子,根本还是个孩子,懂什么爱情?”柳燕子愣住了,没有想到叶秋红会这样说她。她发现叶秋红自从含羞病重以来,变得有些古怪,越来越不近人情了。衣着打扮也不像从前那么考究,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完全没有了局长的风度。一个母亲为了女儿,真的是心力交瘁了。她同情地看着叶秋红,想说什么便又忍住了。 叶秋红歇斯底里地叫着:“我的含羞丫头为什么这样命苦啊?她还这么年轻啊!老天爷,你太不公平!”她泪流满面,失态地抓起杯子狠狠摔到地下,借以发泄心中的愤慨。柳燕子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叶秋红为了女儿的病会这样痛苦。她平时一定是把所有的痛苦都深藏在心里,不能跟人说的,现在却忍不住了,找一个借口终于发泄出来了。有母亲爱着的感觉真好。含羞虽然不幸,但是她有母亲痛彻肺腑地去爱她啊!——父母呕心沥血地培养儿女长大成人真不容易,一个人享受了这样的爱,就是死了也值得呀!柳燕子的心轻轻地颤栗着,呆呆地看着这个变得陌生的女人,连脚背上渗出血珠都没有感觉到。还是叶秋红自己低下头发现了柳燕子脚背上的血,她一下子惊醒了,紧张地叫起来:“哎呀,你的脚流血了?对不起,柳燕子,我不是有意的。我刚才太激动了。”她手忙脚乱地找护士要来药水、纱布,亲自给柳燕子包伤口。柳燕子还在呆呆地想心事,任由叶秋红把她的脚搬到椅子上,为她脱去沾着血迹的黑丝袜。叶秋红用棉签沾了药水轻轻给她擦去血迹,发现脚背上破了一个小口子,心里有些内疚,细心地为她好药水,在脚背上粘了张创可贴。她刚要起身,鬼使神差一般,便又低头去看了看柳燕子的脚,突然她的眼睛一亮,蹲下身去定定地看着柳燕子的脚心,还伸出手去抚摸:“这儿,你这儿有两颗朱砂痣?你知道吗?” 柳燕子笑笑说:“咳,我还以为你看什么呢。那是从小就有的。我听我们那儿有的人说过,说这叫姐妹痣,可是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哪儿来的姐妹啊?瞎说罢了。”“姐妹痣?姐妹痣?他们是这么说的吗?”叶秋红的手急剧地颤动着,仿佛有无限心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0章 半晌,叶秋红又奇怪地问道:“燕子,我记得那回参加歌咏比赛的时候,你好像说过你是没有妈妈的,你还唱了一首《宝莲灯》的插曲,对吗?”柳燕子想起前几天争执中她对自己的伤害,心里还有些隐隐作痛。冷冷地说:“叶局长,我从小没有母亲,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是没有含羞那么好的福气,有人疼有人爱。我天生就是受气的命!”叶秋红的嘴唇颤动着,轻声地说:“对不起,燕子。上回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妈妈她……她是怎么一回事吗?”柳燕子警觉地看看叶秋红,发现她没有恶意,她的眼睛里竟然闪动着泪光,那么慈爱地看着自己。柳燕子说:“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没有见过她。” 叶秋红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妈妈她还活着,你到春城就是为了来寻找妈妈的,对吗?”柳燕子呆住了:“你怎么知道的?”叶秋红掩饰地说:“我从你的歌声里就已经听出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妈妈当过下乡知青对吗?”柳燕子无言地点点头。叶秋红长长地出了口气,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我有很多当过知青的朋友,也许我能帮你找到妈妈。可是,你带了什么凭证没有?空口无凭啊!”她紧张而又期待地看着柳燕子。 柳燕子说:“我带来了一件衬衫,那是我爹把我抱回家的时候,包在我身上的唯一的东西。”叶秋红说:“那件衬衫是什么颜色?”柳燕子说:“那是一件湖绿色的衬衫,印着叶子花,钉的是 玻璃的扣子。”叶秋红仰起脸,让泪强流回心里,勉强笑笑说:“燕子,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妈妈的。我希望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好吗?”柳燕子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她的眼睛里有些隐隐的泪光在闪烁。柳燕子说:“叶局长,我的事不着急,还是等含羞的病好了再说吧。”一提到含羞,叶秋红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喃喃地说:“燕子,我有个请求,别再叫我叶局长,叫我……叫我……阿姨,好吗?含羞不是都叫你姐姐了吗?我以前对你不太好,你别怪我。”柳燕子微红着脸说:“我不怪你,叶……阿姨。” 躺在病床上的含羞没有办法拒绝“人体彩绘”男生金洪波如火的激情。几年来这个小伙子一直在追求含羞,可是含羞一直没有给他任何希望,他们之间只是要好的同学和朋友。现在她生重病躺在床上,倒给他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几乎没有课的时候就往医院跑,守在她的病床边,给她讲述班上发生的新鲜事。欧阳光明来探望含羞的时候,是金洪波最难过的。有一天他在病房门口堵住欧阳光明说:“我希望你以后少来看含羞。”欧阳光明微笑着问他:“这是为什么?”他似乎不讲理地说:“不为什么。我不喜欢看到你,再说含羞有我照看就可以了。我们是同学,有共同语言。你跟她在一起讲什么?整天就讲你怎么抓毒贩吗?一个女孩子老听这种事,不合适的。” 欧阳光明被他骄傲的样子给激怒了,故意说:“可是含羞就爱听我给她讲抓毒贩的故事。我们在一起她很高兴,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金洪波猛地往后一扬女生似地长发说:“告诉你,我爱她,为了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做。我可以捐我的骨髓给她,如果需要我的生命给她也是可以的!”欧阳光明点点头说:“我信。我知道你会那样做的。”这个长发小伙子眼睛中那份执著感动了他。他明白金洪波真的是用心在爱着含羞。可是他没有办法让他明白自己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 在金洪波一再坚持下,医院很快给他做了血样采集。抽完血他很兴奋,守在含羞床边不肯离去,便悄悄对含羞说:“我有一种预感,我的骨髓和你的骨髓配型会成功的,你有救了!”含羞无奈地看着他说:“洪波,你为什么这么自信,结果还没有出来呢。”他握着含羞冰冷的手,心疼地说:“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啊!俗话不是说心诚则灵嘛,我的一片真心会感动天地,给你一个完美的结果的。”他把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可是,第二天配型结果很快出来了,金洪波的h(人类白细胞抗原)和含羞的并不相符。配型失败了。含羞倒没什么,对这个结果有心里准备。可是这个结果却大大出乎金洪波的意料,他失望到了极点。他在医生办公室得知结果后,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为什么配不上?为什么?我那么爱她,为了她我做什么事都愿意的。大夫,会不会是化验过程中出了问题?给我抽血再做一次化验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龚大夫感动地拍拍他的肩:“小伙子,要相信科学。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和你一样也想早一天把含羞的病治好,可是感情不能代替科学啊!”“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他绝望地蹲在地上,半天不肯站起来…… 含羞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有时候甚至一天中晕过去好几次。龚大夫悄悄对叶秋红夫妇说,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还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含羞的身体恐怕很难再坚持下去。她轻轻拍着叶秋红的肩安慰她:“如今的孩子大都是独生子女,要是有兄弟姐妹,得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唉!”“兄弟姐妹?”叶秋红呆呆地看着龚大夫。这天晚上,柳燕子、欧阳光明都来看含羞,叶秋红夫妇守在女儿床边,一筹莫展地看着她昏昏入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1章 看着含羞苍白如纸的面容,柳燕子心里有一种很疼很疼的感觉。她坐到床边,轻轻摸摸含羞的脸,又把她冰凉的手紧紧捂在自己手里,默默地看着她。望着她和含羞亲密的样子,叶秋红哭了,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别人都以为她是在为含羞伤心,却不知道此刻她心里如同掀起波浪的大海。欧阳光明的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被他硬硬地忍了回去。好半天屋子里都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柳燕子轻声问叶秋红道:“阿姨,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她实在说不下去了,泪水流了满脸。有一位少女曾经在日记中诗云:我踏着几缕晨光而来,竹影依依,纱烟浮绕,水墨清影蝶起舞,青春时光无限美 叶秋红突然仰起脸看着柳燕子,把她拉到窗那边,轻声说:“燕子,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啊!”除了昏睡的含羞,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惊奇地看着她。欧阳光明急切地说:“阿姨你倒是快说啊,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含羞,我们大家一起去努力!”叶秋红一下子变得吞吞吐吐的,犹豫了片刻才说:“也许也许燕子可以救她。”含羞的爸爸含云飞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这么多的人都采集血样化验过了,连小欧小金都不例外,没有一个配型成功的。柳燕子又能怎么样啊?”叶秋红眼睛却闪着一星希望的火花说:“燕子跟含羞亲,含羞不是叫她姐姐吗,也许她们有缘分呢?”含云飞叹口气说:“我看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再说,不知道燕子会不会同意呢?”柳燕子说:“我一直都有这个想法的,可是,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不愿意让人以为我在巴结谁,所以你们别说了,只要能救含羞,我愿意试试。”一听她的话,叶秋红十分激动地扑过来抱住她,喃喃地说:“谢谢你,燕子。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你是个好姑娘!谢谢你,谢谢!”她的拥抱让柳燕子有些手足无措,但是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似一股热流悄悄从头顶一直贯到脚底。柳燕子不好意思地挣脱出来,问道:“什么时候安排血样采集呢?”龚大夫站在门边,正好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她点点头说:“明天,明天就采集血样。越快越好” 几天后,结果出来了。奇迹终于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经过化验,柳燕子的h(人类白细胞抗原)竟然和含羞的完全符合。叶秋红夫妇相拥而泣,含副书记流着泪拍着女儿的脸说:“我女儿有救了,终于有救了啊!”龚大夫把柳燕子叫到办公室,对她说了结果,又抽了血,做第二次配型。便告诉她说,如果第二次配型成功,身体检查没问题的话,她的骨髓很快就可以移植到含羞的身上。柳燕子点点头。她的心里很兴奋,她年轻的生命,可以拯救另一个同样年轻的生命,更何况含羞是她喜欢的小妹妹。她们真的是有缘分的。如果含羞的病好了,她和欧阳光明的事也应该有一个结果。柳燕子相信一旦含羞知道真相后,会主动退出这场爱的角逐的。因为她是一个善良而又通情达理的女孩子。 但是,柳燕子心里也存下了一个疑问。叶秋红求她的时候,似乎对化验的结果早已经有了某种预料。难道她知道自己的骨髓会和含羞配型成功?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把握呢?越想,柳燕子心里越是疑云重重。欧阳光明在走廊上等着她,关切地问:“燕子,大夫怎么说了?”柳燕子微启朱唇道:“没问题,现在只等第二次配型成功,就可以移植骨髓了。”欧阳光明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燕子,害怕吗?”柳燕子摇摇头:“我没那么胆小。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含羞总叫我姐姐,我都快把她当成亲妹妹了。”欧阳光明紧紧地抱了抱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赞许地说:“燕子,你真行,比我想像的坚强多了。”柳燕子甜蜜地笑了,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短暂的快乐。 含羞是下午时分醒过来的,在知道了柳燕子的骨髓和她配型成功的好消息后,就嚷着要见柳燕子。柳燕子在傍晚来到病房,只有叶秋红在,正在给含羞吃药。含羞虚弱地伸出双手迎接她:“燕子姐姐,我好想见你。可护士长说你回家休息去了。你是不是抽了很多血?我看你的脸色有些白。”柳燕子只是微颜浅笑:“没事的,没抽多少血。你还是好好关心关心自己吧。一定要休息好,过几天做手术的时候,才能撑得住。”含羞摸着柳燕子身上的素花连衣裙说:“好漂亮,燕子姐。等我病好了你赔我去买衣服,你的衣服色彩搭配总是那么和谐。”叶秋红在一边突然插嘴说道:“等你病好了呀,妈妈赔你们俩一起去买,好吗?” 含羞拍着手连声说好,柳燕子心里却悄悄动了一下。看着姐妹俩亲热的样子,叶秋红心里百感交集。含羞突然奇怪地问:“燕子姐,我听人说,用了谁的骨髓,就会和那个人长得特别像。我将来是不是也会和你长得像亲姐妹一样?对了,妈妈,你给我镜子。”柳燕子说:“你那么漂亮,我没有你好看,你要是长得像我,你就吃亏了。”含羞对头镜子说:“妈,你来看看,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儿像?都是瓜子脸,眼睛也像。只是燕子姐姐比我漂亮,要真的长得像她,我可占便宜了。”叶秋红细心地看着她们俩,心情复杂地说:“是很像。都是漂亮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你们要是长得像亲姐妹那样,那才好呢!”柳燕子拍拍含羞说:“别说那么多话,快睡一会儿,呆会儿大夫来要骂你了。”含羞听话地闭上眼睛。 柳燕子走到窗口边,对叶秋红说:“阿姨,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叶秋红过来站在她对面:“你说,孩子。什么事儿?”柳燕子沉吟着说:“你为什么知道我的骨髓,会和含羞的相合?”叶秋红仿佛被雷击中一样,愣住了。她强笑笑小声说:“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跟她配型成功,是赶巧了。是你跟她的缘分啊!”她担心地回头看看,含羞面朝墙壁好像睡着了,一点声响都没有。柳燕子说:“我不信。你不是随便选中我的,你事先一定晓得什么。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紧紧逼视着对方的眼睛,希望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叶秋红慌乱地躲开她的视线,喃喃低语:“燕子,不要问那么多了,你们是有缘分的好姐妹。这就够了。”柳燕子说:“不,我要知道真相。”叶秋红艰难地说:“孩子,相信我,没有什么真相。”燕子长叹一声:“你在顾虑什么?你什么都知道,对吗?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能救含羞妹妹,可是,我也有权利知道真相。我不愿意稀里糊涂地活着,希望你理解我此时的心情。”叶秋红的嘴角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慢慢盈满眼眶。柳燕子打开提包,拿出个小纸包慢慢展开。她看看叶秋红一字一句地说:“阿姨,我今天带来一件东西,你想看看吗?” 她展开的纸包里,是一件发白的旧衬衣,但仍能看出是一件绿色的c起着叶子花儿的衣服。钉着有机玻璃扣子。上面还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柳燕子摸着上面陈旧的血迹似乎有些激动地说:“我不恨她,我只是想知道,给我生命的那个人是谁?她长得什么样子?我想摸摸她的手,亲亲她的脸,叫她一声——妈妈。”叶秋红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接过那件衬衣抱在怀里,把脸埋在衣服里啜泣着,压抑着内心的悲痛,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二十多年前的伤疤被突然撕裂,令她没法不伤心欲绝。柳燕子任脸上的泪无声地流着,她上前紧紧抱住叶秋红,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姨,我相信你一定认识我的母亲,我不奢望她能认我,她有她的难处,请你把这件衣服转给她,告诉她,我想她!”说毕,转身就走。 叶秋红一把拽住柳燕子,泣不成声地说:“等一等。我现在告诉你,孩子,你就是我的女儿啊!天下有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对不起你,燕子”她抱紧柳燕子,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就像那个二十多年前刚刚生下的婴儿一样。她们不知道,一直面朝里睡着的含羞,早已经泪流满面,紧紧地咬着床单,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2章 那晚柳燕子回到住处,一个人伤心地哭到半夜。第二天欧阳光明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还红红的。欧阳光明很诧异地说:“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燕子,快告诉我。你可是从来不流泪的啊!”柳燕子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头。见欧阳光明急了,她才说:“没人欺负我,是我找到妈妈了。”“真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欧阳光明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不相信地看着她:“事先我可没有听你透一点儿风,怎么说找还真的就找到了?快带我去见见丈母娘,好不好?”柳燕子说:“你见过的。”欧阳光明有些晕头转向:“我怎么会见过你妈妈呢?你不是才找到她嘛!”柳燕子说:“我说出来你别不信,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真的见过她的。” 当听柳燕子说出她的妈妈就是叶秋红时,欧阳光明真的吃惊得嘴都合不上,拍着脑袋连连说道:“太巧了太巧了,她怎么会是你妈妈呢?你到处找妈妈,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可是,柳燕子脸上却没有高兴的表情。欧阳光明约她去医院看含羞,她也推脱不去。欧阳光明说:“你找到妈妈,有了亲妹妹,应该好好庆贺才对啊!”可是柳燕子却说:“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可是细想却让人伤心。她明明早就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却不认我。一直到含羞病重,没有人可以救她,才想起我来。认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给含羞捐骨髓罢了。其实,她不认我,我也会给含羞捐骨髓的,只不过这样做倒让人伤心。”欧阳光明一时无语,把她拥入怀里,安慰说:“燕子,这是你多心了。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你妈妈爱含羞,也是爱你的。” 柳燕子挣脱他的拥抱,情绪十分激动地说:“不,她根本就不爱我。爱我就不会刚刚生下地就把我抛弃。就算她当初是有什么难处吧,这么多年她找过我吗?她早就忘记了自己在世上还有个可怜的女儿!她算什么母亲?”欧阳光明没有想到柳树燕子心里竟然埋藏着这样深的痛苦,一时不知道怎样劝慰才好。柳燕子泪流满面地诉说着:“你知道没有母亲的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吗?不,你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没有人给你遮风挡雨,没有人对你嘘寒问暖,衣服破了没有人给你补,头发乱了没有人给你梳。甚至被人欺负了,也没有人听你诉说委屈。尤其是女孩儿家没有母亲,就像野地里的花草,要遭受多少日晒雨淋c风吹霜打,你知道吗?我十三岁那年初潮,没有人教我应该怎么做,鲜血染红了裤子,我只有惊慌失措地去找父亲,说自己生病了受伤了,吓得要命。父亲叹口气,找来了剧团里的大婶儿,请她给我买卫生纸,教给我女孩子应该有的常识。那天晚上我一直哭着进入梦乡,我想我要是有妈,她能不管我,能让我这么孤立无援助吗?从小父亲就告诉我,我妈妈死了,是被 沱江水冲走的。我想她,念她,为她流过那么的眼泪。可是她却好好活着,活得多么滋润!像个贵妇人一样,有权力有地位,享受着荣华富贵。就是从来没有想起她还有个女儿,一个可怜的女儿,从生下地起就像条可怜的小狗,被人转来送去。你知道吗,一开始收养我的那户人家,已经有了三个儿子,收养我不过是为了我长大后好给他家的儿子做媳妇。可是当我生病发烧的时候,他家却连看病的钱都舍不得出,看我奄奄一息,就把我扔在村口路边的草丛里,就像扔一条狗一样啊!如果不是我的父亲下乡演出,偶然路过那里,我早就没命了(况且虎毒也不食子)!——这一切,我那高贵的母亲她能想像得出来吗?”柳燕子二十多年的委屈像潮水一样喷涌而出,淹没了岁月的帷幕。 她说不下去了,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欧阳光明心疼地抚着她颤栗的背说:“哭吧,燕子,哭出来会好受些。我真的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啊!”柳燕子哭得全身颤栗,好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欧阳光明说:“燕子,你不能这样,对身体不好。呆会儿去医院,含羞会起疑心的。”不料柳燕子反感地说:“你们就知道含羞。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她是高贵的公主?告诉你,本姑娘今天不打算去医院看她了。”欧阳光明一听急了:“燕子,你不能这样。如果第二次配型成功,很快就要给你做骨髓分离术。含羞的病经不起拖,早一天做手术就多一分机会啊!”柳燕子冷笑一声说:“这件事我得再好好想一想。我是不是太傻了,从头至尾都在被人利用。一开始是要我让出男朋友,让出爱情,还要我装作没事人一般,演戏给人看,从来就没有人想过我的感受。再后来,喜从天降,母亲认我了,却是要我为她的宝贝女儿捐骨髓救命。同是一个母亲生的孩子,命运的反差却如此巨大,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不错,含羞是得了重病,是不幸。可是她也是幸福的呀,你想想,有亲生父母爱 她,有同学关心她,甚至要爱情也会有人周全地为她安排一出戏。光明,我觉得一个人能死在母亲的怀抱里,也不失为幸福的事,总比我这种从小就被抛弃的野孩子强吧?你说是不是?” 欧阳光明呆呆地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柳燕子,喃喃地说道:“燕子,你不能这么想,这样对含羞不公平。你知道,她是个纯洁善良的姑娘,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柳燕子不耐烦地说:“欧阳光明,你怎么一开口就是向着含羞说话,谁对我公平了?我简直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啊!”她抓起手提包夺门踉跄而出,泪眼婆娑地回头对欧阳光明说:“这些日子,你别来找我,我要好好静一静,好好想一想一些问题。你千万别来打扰我,拜托了!”“燕子燕子,你别走啊!”他眼睁睁地看着柳燕子像只受伤的燕子那样,歪歪倒倒地飞出了他的视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3章 就在柳燕子为自己的命运感到伤痛和不平的时候,她不知道叶秋红和她一样,也正经受着情感的煎熬。叶秋红知道,和柳燕子相认,就意味着她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将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人到中年,有着幸福家庭的女人来说,她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灭顶之灾。丈夫含云飞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多年来夫妻感情一向都很好。每天吃了饭,只要他在家,总是要陪着叶秋红到外面的草坪上散步。两口子拉着手,走在黄昏的暮色中,那么闲散而又亲密,让很多人妒嫉。一个女人,还能奢求什么呢?她很知足,该有的她都有了。一个身居高位而深爱自己的丈夫,一个漂亮聪明c好学上进的女儿。自己又是个不大不小的文化局副局长。很多女人,哪怕只占了其中之一条,都会很满足的。可是,一夜之间,命运的天平却发生了可怕的倾斜。先是女儿的病,像晴天霹雳打得她晕头转向。接着又是柳燕子的出现,让二十多年前的耻辱重新浮出水面。她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这样苛求于她,把天大的难题推到她的面前。那些天的夜里,她常常在梦中哭醒。 丈夫不明白,还以为她是为含羞丫头的病情而哭。总是拍拍她好言安慰。最后两个人都睡不着,就那么倚在床头,默默地等待天明。难啊!难得叶秋红女士一夜之间嘴边长起了一串燎泡。她必须在柳燕子给含羞捐骨髓之前,把事实真相告诉含云飞,否则对柳燕子太不公平。这天晚上,小保姆留在医院陪含羞,夫妻俩从医院回家休息。含云飞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十分激动地说:“我真不敢相信,我们的女儿有救了。真是太好了!柳燕子那个姑娘,真是救命的仙女啊!” 叶秋红便试探地问他:“云飞,你真的觉得那姑娘好?”“当然了。我什么时候这么夸过人?”叶秋红说:“那么让她给你做女儿,好不好?”含云飞说:“那当然好。只是这怎么可能?人家有自己的父母。”想了想又说:“对了,我好像听你说起过,柳燕子姑娘是来春城找母亲的,她从小就被送人了,是吧?”叶秋红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是的。她母亲把她送人,一定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否则哪个当妈的舍得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人?送只小猫小狗都要心疼半天,更何况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含云飞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说:“含羞丫头生病的这些日子,我才更加懂得了父母对孩子的感情。真是牵肠挂肚,恨不得自己去替她生病。有时候开着会,心里想的都是她的病啊!柳燕子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咱们帮帮她,找到她母亲,也算是对她的一点谢意,好吗?” 叶秋红沉吟了片刻,说道:“她的母亲,可能是当年的一个知青。人年轻,不懂事,在感情上受了人的骗才怀了她。也许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无奈地生下了她。云飞,你说她的母亲是不是很可恶,很坏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你会怎么看她?”含云飞长叹一口气说:“当年知青中确实有过这样的事(那是个南方多个省份爆发洪水的年头——我们知青点邻居家女人生了个女婴就被溺毙于产房马桶内,孩子父亲说她家孩子多,在那六十年代初饥馑灾难时更是难以养活;唉!可怜的她刚来人世就夭折去了另一个世界俗语说:因果报应。巧合的是,那年春天在那孩子坟头上却长出了一棵小树,二十多年后那棵小树又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据说在春五月一个雷雨天,其父在树下避雨时竟遭遇雷击而当场身亡)。怎么说呢,不能说她坏,只能说她太幼稚了,一个女孩子摊上这样的事,所有的痛苦只有她一个人来承担。当年我们大队的一个女知青,怀孕后跳河自杀了,至死也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你说她多傻啊!等含羞丫头做了手术,有时间我们应该找燕子谈谈,给她讲讲 知青年代的事,要她理解她的母亲,不要恨她。她母亲为了她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啊!” “云飞,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叶秋红终于忍不住了,她突然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含云飞的面前,哽咽着说:“云飞,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来我骗了你啊你要原谅我,云飞”含云飞呆住了,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来。叶秋红的话令他如雷贯耳:“云飞,我就是燕子的母亲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燕子对不起含羞啊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啊”她双手蒙面,哭得瘫倒在地。含云飞颤抖着手,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面。嘴里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阿红你是急糊涂了?”叶秋红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有糊涂,我没有。燕子真的是我的女儿啊!她脚心的那两颗痣,我是绝不会认错的。当年是我狠心抛弃了她,现在命运又把她送到我身边,还让她来救含羞丫头的命!我对不起她,对不起你们所有的人啊!” 含云飞点着一枝烟,深深吸了一大口,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燕子成了你的女儿?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应该是别人的故事啊!”那一晚含家失去了平静。含云飞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宿没有合眼。叶秋红蜷缩在沙发上面,让泪水浸泡了一夜。隔着一道门,两个人都在经受煎熬。天开亮口的时候,含云飞出来了。他走到一脸憔悴的叶秋红身边,看了她片刻,长叹一口气,紧紧地把她抱入怀里。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叶秋红知道,他已经原谅自己了。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打湿了他的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4章 可是,在以后的几天中,柳燕子却没有在医院里出现。连欧阳光明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她仿佛是从人间蒸发了。含羞自从那天知道了柳燕子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后,哭了好几次。要妈妈去把柳燕子找来,当面给她说声“对不起”。叶秋红含着泪告诉她:“孩子,这是我造的孽,跟你没有关系。什么苦果都让我一个人独自承担好了。”可是含羞说:“妈妈,这不怪你。我要见她,只是想当面告诉她,我有她这个姐姐,很高兴,也很幸福。我不要她给我捐骨髓,我们欠她的已经太多。以后就让她代替我做妈妈的女儿”话还说完,听的人早已满脸泪水。 趁着妈妈出去的时候,她又拉着含云飞的手,轻声对他说:“爸爸,这件事你不要怪妈妈。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要原谅她,答应我好吗?”含云飞重重地点了点头。欧阳光明来病房看她,含羞满是歉意地说:“欧阳哥,我早就看出来了,燕子姐姐不是你的什么表妹。从她看你的那种痛苦的目光,我已经明白你们的关系。我知道,你们是怕伤害我,可怜我,才为我作出那么大的牺牲。我真的好想当面告诉姐姐我对不起她我爱她,你一定要去找她” 听着含羞断断续续的话语,欧阳光明的心都快要碎了。他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说:“含羞,我们没有骗你,我真的爱你,就像爱自己的妹妹那样爱你呀!燕子也有,在她还不知道你是她亲妹妹的时候,她就说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捐给你骨髓。你不要胡思乱想,坚强一点,我马上去找燕子,一定把她找到,让你姐妹团圆。”含羞轻轻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叶秋红伤心地说:“她一定还在恨我,是我对不起她呀,我可怜的女儿!” 欧阳光明利用下班的时间,找遍了柳燕子可能去的地方。可是这回他找遍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歌舞厅,竟然没有柳燕子的身影。她能到哪里去呢?他费尽心思地想。难道她会在一气之下跑回老家去?可再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知道她是在赌气,是对自己命运的不幸表示气愤。但是她的内心是善良的,她爱含羞,不会在妹妹需要她救助的重要关头袖手旁观的。这天下午欧阳光明来到绿湖边,从那些林立的茶馆门前走过时,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不禁怔住了。一家名叫“鄹缘湖”的茶玻璃窗户后面,正在自斟自饮的那个人,不正是柳燕子吗?只见她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一只手撑着下巴,正呆呆地看着杯子里殷红的酒。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了。 欧阳光明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的杯子说:“我也喝一杯,好吗?”说着一仰头,把半杯酒全喝了下去。柳燕子瞟了他一眼说:“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欧阳光明抓住她的手说:“燕子,我天天都在找你。你为什么要躲起来?”柳燕子冷冷地说:“是不是找我回去,好给含羞捐骨髓?”欧阳光明故意激她说道:“不是。燕子,我们一起回你的老家去散散心,看看你的父亲。我这个女婿还没有见过未来的老岳父呢。至于含羞,我也相通了,管她呢。她不是有爸爸妈妈吗?用不着我们管。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要是你同意,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坐夜班车,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了。”柳燕子冷眼乜他一眼,半天才说:“咦,你这个人,心肠蛮硬的嘛。”欧阳光明说:“心肠硬有什么不好?免得伤心。”柳燕子说:“少来这一套。我不是小孩子。”欧阳光明叹口气,掏出个小录音机放在桌上,对她说:“你还是先听听这盘磁带吧。听完以后,你爱去哪里都没人管你。”他按下键,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过后,含羞虚弱的声音响起来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5章 含羞说:“姐姐,我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抢走了你的爱人欧阳哥,我不是有意的。现在我把他还给你,祝你们幸福!——从你第一次走进病房,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是这个人是我的姐姐,那该多好啊!后来,老天爷成全了我的心愿,你真的变成了我的亲姐姐。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又高兴又难过啊。高兴的是我终于有姐姐了,一个美丽懂事的姐姐!难过的是我欠你太多,所有的母爱,全让我一个人享受了,我真的对不起你啊!现在又糊里糊涂地抢走了你的欧阳哥。 姐姐,你能原谅妹妹吗?我不要你给我捐什么骨髓。我不要再欠你那么多!我只要你回来,我们姐妹好地说说话。我要把母亲还给你,把母爱还给你。以后,你替我好好地守着母亲,爱她给她安慰。作为女人,她的一生也是不容易的。以后你会慢慢了解她的。姐姐,我很幸福,没有什么遗憾。在享受了世界上纯真的亲情之后,我真的毫无遗憾。我只希望你能站在我的床前亲口听你说你已经原谅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叶秋红沙哑的声音响起来:“燕子,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会再要求你做什么,只是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能回来,才能原谅妈妈呢我的女儿啊”柳燕子静静地伏在桌上听着,泪水一行行落下来,早已打湿了面前的桌布。欧阳光明坐到她旁边,拥着她的肩说:“燕子,你自己选择。没有人会强迫你。”她转过身伏在他肩上无声地啜泣着,半天才哽咽着说:“也不知道含羞现在怎么样了?我可怜的妹妹,都到这种时候了,她心里还是尽想着别人。比起来我真浑,真浑啊!”她擦擦泪,便扯住欧阳光明的衣袖说:“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一个阳光明媚c彩虹横贯长空的日子。下午一点钟,柳燕子进了手术室。欧阳光明一直把她送到手术室的门前,紧紧地拥抱了她,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燕子,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别害怕,啊?”她的脸红了,毕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啊!叶秋红夫妇,还有含羞的同学,他们都用感激和敬佩的目光送她走进手术室。现在,柳燕子安静地躺在床上,由龚大夫开始为她做骨髓分离术。所有过程,龚大夫事先都告诉过柳燕子,所以她现在一点都不害怕,好奇地看着自己殷红的血液像一条细流,从这边出来,又从那边进去。她知道,这些分离出来的造血干细胞,很快就会被移植到含羞的身体内,让她重新获得生的机会。 龚大夫问她:“燕子,害怕吗?”柳燕子笑笑说:“不怕。一想到能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什么都不怕了。”几个忙碌工作的大夫,都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经过两天的骨髓分离手术,医生们从柳燕子的血液中共分离出了150毫升造血干细胞。龚大夫高兴地对柳燕子说,她的造血干细胞分离得相当成功。柳燕子有些不放心,问龚大夫:“大夫,这些血够含羞治病用的了么?要是不够,你们就再抽。我年轻,有的是血。”龚大夫笑着告诉她,够了。又感叹地说道:“你们姐妹真是让人羡慕。你知道吗?你进手术室后,含羞一直担心着呢。生怕你的身体抗不住,还交待我,少抽一点血,不要伤了姐姐的身体。”柳燕子觉得,抽这些血,对她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可是叶秋红不放心,一定要她在医院住下来,观察观察再说。柳燕子拗不过她,只好听从安排,在含羞病房里的另一张空床上住了下来,等第二天大夫给她做身体检查。 花瓶里插了一枝美丽的百合花,这是含羞的同学特意送来的,他们知道了柳燕子姐妹的事后,感动极了。一位男生送花来的时候说,这花儿就像年轻纯洁的心,只有这对美丽的姐妹才配享受它们。欧阳光明和金洪波等都送来了鲜红的玫瑰。金洪波见到欧阳光明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欧阳光明大方地上前和他握手,又拍拍他的肩悄悄说:“小伙子,只要有恒心和毅力,爱情会属于你的。含羞对你很有好感,你要努力呵!”金洪波感激地点点头说:“谢谢,我会那样做的。”又转身对含羞说:“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到红十字会报名参加了捐髓活动。以后如果需要,大家都会勇敢地站出来帮助别人的。” 含羞说:“这其中也有你了?”金洪波不无得意地说:“那当然。本来这一回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捐骨髓给你的,可惜配型不成功嘛。”含羞安慰他说:“洪波,我真的很感谢你。你的心我知道了。”叶秋红专门从家里熬了鸡汤送来,一定要燕子喝下去补补身体。柳燕子说自己没事,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但是叶秋红不答应,她把汤盛到碗里,硬要喂她喝。柳燕子窘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含羞在那边床上说:“姐,你还是喝了吧。我都有些嫉妒了,妈多偏心眼儿啊,只给你喝鸡汤,不管我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6章 叶秋红瞪她一眼说:“你姐姐刚刚抽了那么多血,需要好好补补。一会儿再给你喝。”柳燕子只好接过碗,埋头把汤喝了下去。一滴泪水也悄悄落进了汤碗里。她现在才体会到,有母爱的关怀的日子里真的很温馨。第二天,含羞进了手术室。这回是柳燕子推着车,一直把她送到手术室门前。进门之前,柳燕子俯身在她苍白的脸上亲了一下,悄声说:“妹妹,姐姐我等你的好消息。”含羞使劲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拇指和她勾了勾。 柳树燕子谢了叶秋红要她搬回家去同住的请求。叶秋红还在下面的一个文化部门,给柳燕子找了份工作,说她如果想到艺术学院去进修学习,也可以安排。含羞的病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要恢复得好,下个学期就可以回到校园去继续学业。她也一再恳求柳燕子搬回家来住,说以后自己住校去,姐姐可以在家多陪陪妈妈。这天含云飞也特地让叶秋红把柳燕子叫到家中来,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他说:“燕子,含羞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千万不要生分。我已经让小阿姨给你布置了一个房间,就在含羞丫头的隔壁,你们姐妹好说话。要不要上楼去看看?”柳燕子瞟了叶秋红一眼,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含云飞到底知道多少。叶秋红读懂了她的意思,微笑着说:“燕子,你叫叔叔吧,他什么都知道。我已经把一切都给他说了。”柳燕子说:“谢谢叔叔。”含云飞拍拍燕子的肩感叹说:“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啊!你妈妈这些日子,为你的事哭了好几回,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她这么伤心过呢。还要牵挂含羞丫头的病。你不见她瘦了好多!你千万不要怪你的妈妈,你们母女好好聊聊,一 定有很多话要说的。你们聊着,我要开会去了。”柳燕子轻轻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平时很严肃的含副书记,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可亲。 母女俩坐了下来,又说起了燕子工作的事。叶秋红拉着她的手说:“燕子,我希望你能留在春城,给妈妈一个爱你的机会。我会像对含羞丫头一样,把欠你的母爱全都补偿给你。”柳燕子心里热乎乎的,叫了一声:“妈妈!你不要这么说,我不会再怪你。找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还有了这么一个好的妹妹。我很满意,你没有欠我什么。”柳燕子有自己对未来的打算。有了爱情,有了亲情,她还奢望什么呢?最近欧阳光明要回到市去工作,他本来就是从那里借调到春城工作的。柳燕子要和他一起回去,她已经想好了,她要在那里开一家花店,专门出售各种美丽的鲜花。 她还要给欧阳光明一个鲜花一样美丽的孩子。不过这是她心里想的一个秘密,跟谁都没有说过。现在她忍不住说了要和欧阳光明一起回到市去开花店的打算。叶秋红难过地问她:“燕子,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妈妈?”柳燕子说:“你不需要谁的原谅。你给了我生命,这是我永远都要感谢你的。市并不远,我可以经常回来看你。”叶秋红含着泪点点头。柳燕子张了张口,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叶秋红忙说:“孩子,有什么要我做的事,你都说出来。”柳燕子迟疑了一会,才说:“是有一件事,说出来你别怪我。这辈子能找到妈妈,是我最幸福的事。可是,我还想还想知道他他”叶秋红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谁?你要知道谁?”柳燕子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就是那个,那个给了我生命的,另一个人。”叶秋红的脸色刷一下白了,半天沉默不语,呆呆地坐着。柳燕子说:“妈妈,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起那个人,这是你的伤痛。可是,我想知道,咱们就提他一次,以后再也不说了,好吗?”叶秋红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一那些久远的往事,像雾像轻烟一样不真实。 他叫洪仨,读过初中,很聪明。在村里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物。他长得很英俊,高高的鼻梁,大眼睛。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到知青点来串门,他说他喜欢和这些城里来的知识分子打交道。叶秋红他们点只有五个知青,两个女的,三个男的。知青所在生产队干一天活儿所获得的劳动报酬是一毛五分钱,洪仨一来二去,就和他们熟了。洪仨还会拉二胡。月亮好的晚上,知青们就围在场院上,半坐半躺地听他拉二胡。叶秋红在五队知青中有“小郭兰英”之称,有时候他拉二胡,她唱歌;叶秋红嗓子甜润,那次在知青欢迎会上,叶秋红除了跟生产队几个姑娘一起表演小歌舞《南泥湾》,她还单独唱了电影《英雄儿女》的插曲;当她唱到“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船上的号子,看惯了河上的白帆”时,几个在五队禾场上席地而坐的知青和当地农友们齐声喝彩鼓掌,都说真是个小郭兰英啊!那些寂寞的日子,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人的出现,给知青们带来了许多快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上了叶秋红。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叶秋红的生日,他还用木头给她刻了个很精巧的小猪,用根绒线拴上, 人偷偷地送给她。后来有关系有门路的知青,陆续都回城了。知青点很快就剩下了她一个人。洪仨来得更勤了,两个人就稀里糊涂地好上了。可是,当听说叶秋红怀孕的消息后,洪仨却吓坏了,拔脚就溜了。所有的痛苦,都丢给了叶秋红一个承担。一想到沱江边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叶秋红的心就颤抖不己。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柳燕子轻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母女俩久久地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好久,柳燕子才轻轻问道:“妈妈,那个人,他是不是从来就很坏?”叶秋红摇摇头:“说不清,不记得了。”柳燕子说:“我遇到一个人,也姓洪。我怀疑他就是那个人。”叶秋红惊疑地望着她:“不会,不会吧?听人说他到国外去了。”柳燕子说:“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很像你说的那个人。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也是沱江边的人,在南方某边境上做生意。不过,现在他是一个坏人。一个毒品贩子。” 叶秋红颤抖地捂住嘴,仰天长叹一声,什么也没有说。柳燕子说:“我跟他有些纠葛,他现在关在看守所里。我真的想去看看他。”叶秋红想了想说:“燕子,你自己拿主意吧,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了一个心愿也好。对了,如果真是那个人,他的左边眉毛里有一颗小黑痣。还有,我给你一样东西。如果他是那个人,定会记得的。”叶秋红起身从箱子底层翻出一样东西来,是只红线拴着的木头小猪。虽然粗糙,倒也质朴可爱。她凄婉地笑笑说:“也不晓得怎么就留了下来,不过从来没有动过。就那么放着。柳燕子紧紧地拥抱了母亲,在她耳边说:”妈妈,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舒心。现在我晓得了,你心里很苦,你是把苦埋起来了。”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7章 这天,在欧阳光明的帮助下,柳燕子来到了地处西郊外的看守所。在接见室里,那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来了,隔着铁栏,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当他抬头看见是柳燕子,便愣住了。过了一袋烟工夫,他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她:“是你?你这个臭女人!是你害了我,我要晓得你是警察派来的卧底,我早该杀了你!”柳燕子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洪大牛,你是罪有应得。”他冷泠地问道:“你来干什么?”她突然叹了口气:“为了看看你。”洪大牛仰起脸说:“我有什么好看的?想男人也不能到这里面来找啊!”他的脸上长了长长的胡子,眼睛里闪着冷酷而阴鸷的光。柳燕子细致地打量着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眼睛。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在夜总会里看见洪大牛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他刚要走,柳燕子开口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把那只小猪提在手里,对着他晃了晃。她看见洪大牛先是愣了好半天,呆呆地看着。最后疑惑问她:“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你今天来到底要做什么?”柳燕子看着窗外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二十多年前,你在家乡和一个女知青恋爱过。那个女知青,名字叫阿红,对吗?这个东西就是你亲手做了送给她的,对吗?”他狐疑地站住了:“你怎么晓得这么多?”柳燕子说:“我晓得的,比你想像的还要多。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说话间,她拿出一张黑白的旧照片,和一张现在的彩照,立在栏杆边上照的。 洪大牛走近了去看那两张照片。柳燕子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些东西在变化。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说:“没错,是她。都二十多年了,还是那么漂亮!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柳燕子又说:“当年你离开她时,她已经怀孕了,对吗?”洪大牛点点头:“没错。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也有二十多岁了。但我不相信她会真的生下来,世上哪会有那么傻的女人?!”柳燕子的心里突然很难受。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居然会是给她生命的人?命运真会捉弄人啊!两行晶莹的泪水竟无声地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这一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听她叫一声爸爸。他不配。洪大牛有些紧张地望着她:“你到底想告诉我些什么?”她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你想像不到,她承受了多大的苦难。她真的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儿。只不过这个女孩子历尽艰辛,长大成人后,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亲生父亲,竟然会是一个罪犯,一个没有人性的东西。可是她还是想看看他,看看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她泪水盈盈地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洪大牛如遭雷击一般地立在那儿,半天合不上嘴。最后他把脸埋在手掌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可能,不可能啊!你回来,你回来” 柳燕子走在明媚的阳光下,感觉全身轻快。她知道从今以后,那些噩梦般的往事已经成为过去,她的生活将掀开新的一页。欧阳光明等在外面,过来紧紧地拥抱着她,替她擦去眼角残留的泪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她的小灵通突然响了,含羞姑娘在电话里着急地叫着:“姐,我们全都在饭店等着,要给你和姐夫饯行呢。你快点儿好不好!”一股热流涌上了柳燕子的心头,她拉着欧阳光明的手,便加快脚步往前走去。那里有她的亲人们在等着她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8章 一个死刑犯的最后二十四小时,是这样度过的上午10时。——对于已经被判处死刑而尚未执行的死囚来说,春节c国际劳动节c和国庆节这三大节日前的日子显然是最难挨的了。因为按照惯例,法院往往会在节日前下达执行命令,把他们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被囚于莲城西郊某看守所7号监房的毒贩章卫平这几天就是处于这种状态之中。这天是4月29日,章卫平自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坐在铺位上,一双眼睛失神地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心中蒙着一层阴霾。根据规定,犯人在被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押解看守所后,就得立刻往手腕上扣上一副被称之为“羊角铐”的手铐,脚上钉一副脚镣。死囚通常都是单独关押,由三名犯轻罪的犯人监护。这是因为:一是镣铐限制了死囚的行动,影响日常生活,得由人照料;二是必须昼夜轮流严密地看守着,以防死囚自杀或者越狱;三是陪着死囚聊聊天,使其心情不致过分沉重,以免发生意外。章卫平被法院以“运输c贩卖毒品罪”一审判处死刑后,就由洪守信c郭琪c金子建三名轻刑犯监护着,至今已经度过了33天。洪守信入监后,已经“送”走过几名死囚。他估计章卫平大概挨不过“五一”节了,所以这几天特别小心谨慎,谨防出错。这时,另一个犯人金子建也过来了,递给章卫红一杯水。章卫平喝了几口水,神情幽幽地说:“哥们我估计我明天c最晚后天要‘上路’了!” 上午10时15分。章卫平跟洪守信三人的对话刚刚结束,洪守信就被押到了看守所所长办公室。所长交代他必须加倍严密地监护章卫平。上午10时35分。一名看守警把洪守信押回监房,然后把章卫平押了出来。章卫平也被押到了所长办公室,坐在刚才洪守信刚才坐过的那个小凳子上。但是,所长对他比对洪守信要客气多了,不但说话和蔼,还亲自取了一次怀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所长就和他拉起了家常。童卫红正寻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一个警察出现在门口,所长站了起来:“章卫平,法院来人了,先跟你谈一谈!” 上午10时42分。看守所所长说着走了出去,然后进来了两个穿法官制服的男子,目光冷峻,神色威严。在桌子后面坐定后,一个问话,一个笔走龙蛇将章卫红的回答一一记录下来。法官说:“章卫平,你向省高级人民法院递交的上诉状,已经收到。省高院依法组成合议庭进行了复核,期间曾两次前来看守所提审讯问;之后合议庭又依法复议,已经达成一致意见,决定驳回你的上诉,维持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原判。根据法律规定,这是终审判决,不得上诉!”章卫平尽管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哆嗦,随后强作镇定:“执行令下了吗?”“省高院已经下达了执行命令,决定于明天依法对你执行死刑。”章卫平点点头:“知道了!” 上午11时01分。法官离开后,看守所所长进来了。这回是章卫平先开口招呼了:“所长!”看守所所长对于这种场面经历得多了,说话语气显得平和:“宣布了?”章卫平点头:“宣布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知道上诉要被驳回的。所长,我有两点请求。”看守所所长掏出了本子:“请说!”“一点,我要给我的未婚妻江芸芸留一封遗书,希望政府能够转达给她本人;还有一点,我前几天向政府递交了一份请求捐献器官的申请书,不知政府是否批准了,我要走了,我希望在死前能够知道。”所长点头道:“先说捐献器官的事,这事已经同意了,一会儿要让你签一个文件,就是履行一个手续吧。另一件事,我现在还不好答复你,我们还要研究一下。这样,下午一起给你回音吧。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好好理一理。”章卫平点点头:“谢谢!那我回监房去了。” 上午11时18分。章卫平回到监房的时候,洪守信已经对另外两个犯人郭琪c金子建一一作过交代,所以三人对他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客气,忙着给他脱鞋c穿拖鞋,又扶他在铺位上坐下,递上一杯劳役犯刚送来的热开水。章卫平把手里的《刑事裁定书》递给洪守信:“1903,我的上诉驳回了,省高院的执行令也下达了,明天我们就永别了!”洪守信三人轮流看了《刑事裁定书》,无话可说。章卫平自言自语道:“我也认了,这就是命运!所长让我把需要交代的事情都作一个交代。”洪守信道:“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开口就是了。”“先让我定定神吧!”章卫平说着,倚在铺位上,闭目养神似的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他睁开眼睛:“一会儿,我先给爸爸妈妈写份遗书吧。”上午11时36分。劳役犯在一名看守警的监督下,推着饭车来到6号监房门前,把四个饭盒递进了监房。这天的午饭是大米饭c芹菜豆腐干,章卫平心不在焉,吃了几口就推开了饭盒。他想起看守所所长对他说过的话,于是就在硬面抄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了晚饭想吃的菜。 下午1时14分。章卫平被叫到所长办公室,看守所所长的桌上放了一个碟子,里面有两块蛋糕。章卫平进去在凳子上坐下后,所长把蛋糕送到他面前:“章卫平,听说你没有吃午饭,把这个问题吃了吧。”这蛋糕是所长自己掏钱从外面买来的。吃下蛋糕,所长问道:“晚饭想吃什么?定下了没有?”章卫平从囚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写下来了。”所长接过来一看,章卫平一共写下了四样菜:牛肉c鸡c鱼c花生米。章卫平说:“我的帐上有钱,麻烦您叫人替我办一下。还要一瓶大号雪碧和红酒。”所长知道章卫平是要让洪守信三人陪他一起进这顿最后的晚餐,于是点头:“好的,一会儿我叫司务长给你买去。”然后,所长就言归正传了:“章卫平,关于捐献器官,有关方面已经接受了你的请求,并且请我传达感谢。这里有一份文件,你看一看,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章卫平在一份《志愿捐献人体器官书》上签了名。接着,所长开始谈章卫平上午提出的第二点要求:“你希望能给你的未婚妻江芸芸留一封遗书,是符合法律规定的。但是,这件事看来已经不大可能实施了。”章卫平一个激灵:“为什么?” “江芸芸犯运输c贩卖毒品罪,在你落网之前就已经被上海警方依法逮捕了,这你是知道的。你在上海警方来这里向你调查案情时,也曾经请他们给江芸芸捎过条子,她已经收到了。江芸芸所犯的案虽然没有你的大,但她也被判处死刑,在10天前执行枪决了。”“啊?!”章卫平目瞪口呆:“这这她已经”所长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上海方面转来的江芸芸在临刑前夜写给你的一封信。”章卫平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看罢江芸芸的遗书,他埋头不语,稍停,拭泪。下午2时06分。章卫平被押回7号监房。过了一袋烟工夫,章卫平垂下眼帘道:“唉——我对你们说起过的我的未婚妻江芸芸,她已经在上海被处决了!”洪守信三人一时反应不过来,闹了个目瞪口呆。金子建立刻扶章卫平坐下,洪守信送上一杯水:“喝点水,定定神,你的信还没有写完呢!”但章卫平没有按照他们三人所期望的把注意力转移到给父母写遗书上,还是滔滔不绝地把情况说了一遍。直到洪守信给他泡来一碗开大帐买的方便面请他吃时,他才住了口。 下午4时45分。章卫平开始吃最后一顿晚餐。洪守信c郭琪c金子建三人陪他一起进餐,尽量营造出一种接近正常的氛围,以冲淡章卫平的悲伤心情。晚饭吃了近一个时辰,这期间,看守警和看守所所长都到监房门口停留过。章卫平向看守警要生大蒜,得到了满足。晚餐的最后5分钟,章卫平再一次仔细看了江芸芸留给他的遗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遗书撕碎,捏成一团,送进嘴里乱嚼一通后,饮口酒(雪碧混合红酒)吞进了肚里,然后缓缓道:“明天,我就可以见到江芸芸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89章 下午6时。看守所的广播和平时一样,开始播放音乐c戏剧。章卫平斜倚在铺位上听着,没有开口。半个多小时后,看守所所长出现在7号监房门前,驻足。章卫平说:“所长,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得到满足。”“说说看。”“我想听小提琴协奏曲《梁山泊与祝英台》,是否可以为我放一曲?”“我去看一下,如果有这盘带子,可以满足你的要求。”看守所所长离开后,章卫平开始等待喇叭里传出《梁山泊与祝英台》,但一直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播放。正当他认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喇叭里正在播放的一首流行歌曲突然中断,稍停,走廊里回荡起《梁山泊与祝英台》那优美缠绵的乐曲。章卫平至死不知,看守所所长为了满足他的这一要求,是在没有找到这盘磁带的情况下,特地打电话给女儿,让她骑着自行车专门送来看守所的。 到了晚上了,天也黑了。晚8时30分。广播节目结束,看守所响起了就寝铃,各监房犯人就寝。7号监房例外,章卫平和洪守信等三人玩起了扑克。看守警根据警戒规定,坐在7号监房门外的走廊里,对死囚进行全夜监控。晚11时13分。章卫平停止打扑克牌。稍停,看守警给7号监房的4名犯人送来了夜宵:每人两个肉包子。凌晨0时2分。章卫平就寝。洪守信c郭琪c金子建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没有睡觉。监房前走廊里,两名看守警坐在椅子上。 晨4时19分。章卫平醒来,看见洪守信和郭琪在下象棋,遂提出他也想下一盘。郭琪便和章卫平下。晨5时30分。章卫平漱洗后,再次阅读自己给父母留下的遗书。突然想到要给堂姐写一封遗书,嘱其以后照料他的父母,于是提笔疾书。晨6时40分。看守警送来特地为章卫平从外面购买来的早餐——肉包子c油条和豆浆,章卫平吃早餐。上午7时05分。看守警将章卫平押出监房。章卫平临离开时,跟洪守信c郭琪c金子建握手:“永别了!感谢你们这一个多月对我的照料。祝你们早日恢复自由,好好享受幸福生活!”上午7时15分。章卫平和另外三名被判处死刑的犯人被押至看守所乒乓室。因为今天是执行死刑的日子,所以看守所的警察全部提前上班,值勤的武警也增加了,把小小的乒乓室里里外外几乎占满了。通宵没睡的看守所所长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指挥着给死囚一个个打开脚镣,办理离开看守所的手续,然后一一上绑。 上午记者来到看守所,由看守所副所长陪同着到乒乓室窗口看了看坐在里面等候着“上路”的死囚。这时,承担器官移植手术的医生也抵达看守所,他是来给章卫平服一种跟移植人体器官有关的药的。章卫平刚吃下药,看守所大门打开了,数辆警车驶进来,停在院子里。法官c检察官开来的小车停在看守所外面,他们是步行进来的。身穿迷彩服c头戴钢盔c腰佩制式手枪的法警从警车上跳下来,大步向乒乓室走来。章卫平突然大叫:“所长!所长在哪里?”看守所所长急忙走过去,道:“我在这里!章卫平,你还有什么事?”章卫平望着所长,缓缓地说:“没有什么事了,跟您道个别!所长,您是好人,祝您长命百岁!”看守所所长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这当儿,面对着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的良好祝愿,他确实一时找不到确切的措辞来回答。 上午8时21分。起风了。天空阴晴不定。记者再次见到章卫平,是在公判大会会场主席台的后台。那里戒备森严,里里外外都由一群身穿迷彩服c头戴钢盔c荷枪实弹的武警c法警围守着。即将被押上刑场的7名死囚五花大绑着集中坐在一个角落里,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绝望的阴云。这时,有人拿来了7块表面粘贴了白纸的硬纸板,上面用墨汁写着死囚的姓名,名字上面用红笔打着醒目的叉叉。一个穿着迷彩服c戴着钢盔的警官跟着走过来,一声令下,武警们两人一个把死囚从地上扯了起来,把牌牌挂上了他们的脖子。 章卫平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连眼睛也突然不可思议地布满了血丝。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芸芸,我要跟你见面了。”章卫平说这话时的语调听上去似乎并不沉重,但他的眼眶里分明滚动着泪光 上午9时17分。记者没有参加公判大会,而是先去了刑场。记者抵达刑场时,那里己有二十余名行刑队员等候着了,也是头戴钢盔c身穿迷彩服,腰间佩着制式手枪,有两个已经把枪抓在手里,正比划着开枪的姿势。医院的取肾车也已经抵达,停于刑场一侧,医生正做着取肾的准备工作。上午9时52分。记者正和医生聊天时,远处隐约传来阵阵警笛声,渐响渐近——押解死刑犯的车队来了!上午9时58分。章卫平被押下刑车,记者站立于距他三四米处。他木然地朝记者瞥了一眼,红红的脸上没有表情。死刑犯从刑车上押下后,便由预先已经在刑场的行刑队员“接手”押解,会场上的法警只负责把死刑犯押解到刑场,他们并不负责行刑。现在,三个行刑队员完成了交接手续,把章卫平押到执行法官前,法官的旁边,站着检察官。 执行法官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着的塑料文件夹子,他目视死囚,脸上没有表情,用平静的语气问了姓名c籍贯c出生时间及案由,然后又问:“你还有什么话需要留下的?”章卫平答道:“没有了。”法官点了点头,行刑队员就把章卫平押到西山洼刑场——由草包堆成的高墙前面去了。其时,章卫平那张已经变得一片灰白的脸上的肌肉微微痉挛,两条腿不住地颤抖着。上午10时05分。7名死刑犯已经全部验明正身。行刑指挥长把哨子放进嘴里,举起了手中的小红旗,行刑队员便把死刑犯押向预先以白色粉末圈划好的位置。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得规范而迅速:行刑队员把死刑犯押到位后,押解的两人同时抬脚踢向死刑犯的膝盖弯,死刑犯朝前一冲,跪倒。上午10时06分。几乎是同时,哨声响起,指挥长有力地挥动手中的小红旗,早把手枪对准死刑犯的那个行刑队员,勾动了扳机。枪声响处,章卫平扑倒在地。三个行刑队员回头就走,根本没看死刑犯一眼。 然后是由法官c检察官检查犯人是否确实已经毙命,随即作了记录,然后登车离开。整个过程,仅仅短短数分钟,没有任何繁琐,这也许是外界料想不到的。4名医生上前,迅速抬起章卫平的尸体,往取肾车上奔跑而去,当场取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0章 章卫平,祖籍湘南,于1976年唐山大地震那日深夜零点生于京郊一个干部家庭。父亲是一个握有实权的部门的处长。在上海读大学期间,章卫平结识了上海姑娘江芸芸。四年大学期间,两人由普通朋友渐渐发展成了恋人关系,章卫平说她是他的初恋情人;大学毕业后,在父亲的活动下,他和江芸芸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但是不久,他父亲因受贿罪“栽了”(人言:站得越高摔得越重),由此,他和江芸芸的命运开始发生变化。其实,章卫平的父亲一出事,他所在的公司就决定了请章卫平开路。章卫平失去了工作,知道上海是待不下去了,京都也难待,因为父亲出事后,原先的朋友突然都没有了以前的那份热情,不可能指望他们给他谋得一份理想的工作。那么怎么办?章卫平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去外地做生意。两个月后,章卫平在昆明开了一家电脑公司。他拿了参加工作以来全部的积蓄,盘下一个门面,进了几台电脑和一些配件,开始了独自闯荡江湖的生活。当然,章卫平绝对没有想到,昆明之行竟成为他后来走向地狱的第一步。 做电脑生意其实是赚不上大钱的,章卫平只做了两个月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决定改行开网吧。就在这时,章卫平结交了一个朋友——杜建设,并经他介绍认识了蒋兴。杜建设是上海人,1966年初春“文化大革命”伊始时以知青身份去云南农场,后来返回了上海,有了份工作。到了1996年冬,工厂倒闭了,他就开始外出闯荡,因为在云南有朋友,就来了昆明,先是做香烟生意,后来手里有了一点钱,就渐渐炒起了股票。杜建设在炒股票的过程中,结识了蒋兴。蒋兴是江西赣江村人,那年30岁,毕业于南京某高校。蒋兴是两年前到昆明的,初时的境况跟章卫平相差无几,也是落魄了出来闯世界,先做生意,后炒股票。两年不到就炒出了一点儿小名堂,据说帐上已经有了80万——人送一号“股神。”当时,蒋兴在昆明租了一套房子,购置了两台电脑,在家里炒股票。他租借的房子就在章卫平的店铺附近,通过杜建设的介绍认识章卫平后,有时电脑出了故障,他就去请章卫平相帮解决,这样,两人就交上了朋友。蒋兴对章卫平的处境颇为同情,愿意相帮一把,于是就问章卫平是否愿意跟他一起炒股票。 听说炒股票有赚头,章卫平决定跟着蒋兴试试。章卫平北返回了趟京城,跟母亲商量要借些钱作为炒股资金。他兜着10万元钱回到了昆明,二话不说,把钱往蒋兴面前一甩:“哥们儿,交给你了!”当时杜建设也在场,他对章卫平的这个动作一直牢记在脑子里,心里说:“章卫平真豪爽,这样弄来的10万元钱也没当一码事儿,这种人我从来没碰到过!”蒋兴没有辜负章卫平对他的期望,只用了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就把10万元变成了14c6万元!这在那段股票市场持续低迷的日子里,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章卫平跟蒋兴反复商议后,决定从两人的股票帐户里提出8万元钱,去做海产生意。蒋兴其实对此没有太浓的兴趣,但是他要对得起章卫平,于是就点了头。不过他本人没有空做海产生意,就把杜建设也拉了进去。杜建设做过香烟生意,寻思做海产生意大概还不算是一桩犯难的事情,于是主持做了起来。三人做了两次海产生意,一共赚了8c8万元钱,笑得张开了嘴差点儿合不拢。这样三个人都开始考虑一个问题:既然做海产生意能够赚钱,何不合伙开一家专门经营海产品的贸易公司?这天傍晚,章卫平正跟杜建设在盘算这个事时,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江芸芸打来的,她竟在昆明,是向章卫平紧急求援的! 江芸芸是上海人,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她与章卫平恋爱后,在章父的帮助下谋得了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后来章父“落马”,她就决然和章卫平断绝了关系。分手前,她还设计“巧取豪夺”了他的一张价值5万元人民币的俱乐部卡作为“青春损失费”。江芸芸怎么到昆明来了呢?这一点稍后再交代,先把眼前的事情作一个传述——这天吃过晚餐,江芸芸走出宾馆大门后,信步往东走去,一边走一边向马路旁边路灯下那些三三两两高声吆喝着叫卖的小摊贩好奇观望。从她那副神态看,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被称为“春城”的西南名城。就在江芸芸转身的当儿,她的面前出现一个三十来岁的黑衣男子,冲江芸芸自来熟似的点头招呼:“小姐出来逛逛?” 江芸芸警惕地打量着对方,不吭声。对方像是看出了江芸芸的心思,马上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封页,抖了抖:“小姐,要吗?便宜得很多”江芸芸定睛一看,那是一个蝴蝶标本,当即摇头:“不要!”对方看江芸芸像是随时要离开的样子,马上一个箭步转换方向挡住她的去路,手里拿出了另一个标本:“小姐,这是稀珍品种,你看看,不买也没关系,到昆明来,开开眼界嘛!”江芸芸看看四周,路人不少,稍远处还有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在转悠,寻思安全肯定没有问题,于是就看那标本。不过她还是保持着那份警惕,没有伸手接过来看。这个蝴蝶标本翅膀有巴掌大,黑色中透点点金光,身子的色彩却是相反,金色中透着缕缕黑光!江芸芸一看之下,不但产生了兴趣,而且有点震惊了:世上还有这样漂亮别致的蝴蝶?这是假的吧?这时,一个警察从远处朝这边走来,对方像是非常自然地把手中这个标本放进了挎包,随手取出了另一个小一点的淡红色蝴蝶标本:“小姐,看,这个淡红色的也不错吧!”警察从江芸芸身边经过没有停步,对方于是又拿出了那个令江芸芸震惊的标本;“小姐,你再看看!”这个细节江芸芸当时看到了,但她没有意识到背后的问题,所以未能抽身而退,从而酿成了一起不幸事件。江芸芸再次察看这个标本,边看边问:“这是假的吧?” “假的?”对方有点恼怒似的望着江芸芸,道:“你把它打开瞧瞧!没关系,还是这句话,看过了不买也没关系的。到那边去,路灯下,亮一点看得清楚些!”江芸芸这时己有购买之意,于是真的到路灯下,让对方打开塑封,小心察看,终于证实并非绢制品,而是一只真蝴蝶。接下来,就是谈价钱了。江芸芸付过钱后,把蝴蝶标本放进对方给她的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里,兴冲冲地往回走。走出没多远,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说时迟,那时快,江芸芸已经被一前一后两个穿便衣的男子当道拦住。“小姐,请停一下!”江芸芸一愣:“干什么?”一个男子出示证件:“我们是警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江芸芸皱着眉头,没好气道:“蝴蝶标本!”“我们看看。”江芸芸还没开口,大号信封已经到了对方的手里。那便衣打开一只一看,脸色倏地变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江芸芸还没有意识到麻烦已经开始了,理直气壮道:“哪里来的?买来的!”江芸芸说了价钱,正在伸手索回标本时,另一个便衣已经语气强硬地命令道:“小姐,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啊?!”江芸芸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倒。她想解释,便便衣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已经扯着她穿过马路,上了停在那里的一辆警车,径驶派出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1章 叙述到这里,需要补充交代一下江芸芸跟章卫平断绝关系后的情况——江芸芸是一个极有心计的女性,这从前面她跟大学同窗章卫平建立恋爱和中断关系时的表现就已经略知一斑了。她在获悉章卫平的父亲出事的消息后,便果断地断绝了跟章卫平和恋爱关系。当江芸芸把这一切都料理停当,静下心来后,才开始考虑这件事对于自己将会有什么影响。这一考虑,突然一个激灵:我是靠着章卫平父亲的关系才进入现在单位的,章卫平的父亲出事,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我们这个公司的头头?即使没有牵连,也是十有八九要把我开涮了!这可怎么办?江芸芸便主动辞职了。一星期后,经朋友介绍进了另一家公司工作,做了不久又离开了。这时一位中学时代的朋友请她到其开的公司去临时帮几天忙。江芸芸忙乎了一阵,那位学友过意不去,还出资让她去西双版纳c丽江旅游。 江芸芸从来没有去过云南,既然不需要自己掏腰包,自是乐意。于是就跟着旅行社的导游过来了。当然,她绝对没有料到这次旅游竟然会成为改变她人生轨迹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这天日傍黄昏,江芸芸从西双版纳c丽江等景点返回后,随团下榻于昆明的这家三星级宾馆。江芸芸没有听从导游的安排,当晚一个人出来转转,哪知这一转就转进了派出所!这下子,纵然江芸芸再工于心计,也无法安然而退了。起初,江芸芸还以为那是便衣警察吓唬吓唬她,最多没收标本也就是了。哪知,到了派出所后,她被告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规定,非法收运输c出售国家重点保护和珍贵c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会被判刑或者拘役,并处罚款。这样,没收那标本自是理所当然,还得支付罚金12000元。 江芸芸此番是出来旅游的,随身哪里带这么多钱?她哭丧着脸如实一说,警察却以为这是故意搪塞,意图少交罚款,于是马上声称如果交不出罚款,那就拘人!江芸芸这才知道是动真格的了,于是急打电话给导游。导游是个刚从旅游职校毕业不久的姑娘,还是第一次带团出游,她的身边当然也不可能带这么些现款。偏偏这又是一家新开的小旅游公司,在昆明没有协作同行,也无法借钱。不过这个姑娘倒还是有点办法的,她向办案的警察说明情况,反复求告,最后总算获得宽大:江芸芸可以不拘留,但得扣押身份证和次日返沪的飞机票,由导游带回下榻宾馆,自己设法解决交纳罚款,时限为12小时。江芸芸到这时,已经几乎要号啕大哭了。回到宾馆后,立刻往上海打电话紧急求助。她生怕父母知道了此事过于着急弄出什么不测之祸来,没敢往家里打电话,而给一位估计帮得上忙的朋友秦向东打了电话,让他帮忙立刻把钱电汇过来,以解燃眉之急。 秦向东是章卫平大学时的同班同学。章卫平和江芸芸恋爱后,他因为跟章卫平关系不错,也就成了江芸芸的朋友。章卫平c江芸芸断交后,他仍跟章卫平c江芸芸保持着朋友关系。章卫平在昆明落脚后,跟秦向东有过联系。当下秦向东接到江芸芸的告急求援电话后,寻思这也许是使章卫平c江芸芸破镜重圆的一个机会,于是把章卫平在昆明的电话告诉了江芸芸,让她向章卫平求援。江芸芸到这当儿,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打了这个电话。章卫平接到江芸芸的电话,用“震惊”来形容丝毫不过分。他一时竟然捧着电话无言以对,脸上的肌肉瑟瑟作抖,好一阵才说出一句话来:“我马上过来!” 杜建设从来没有见到章卫平出现这种神情,料想必定碰上了特大事件,当下自然要询问一番。他当然愿意出力相帮。可是,匆忙间一时上哪里去弄12000元钱来?章卫平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团团打转,突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把这几台电脑全部卖掉!”可是此刻是晚上9点半,哪个来买你的电脑?所以,这个主意马上遭到了杜建设的否决。章卫平的耳畔仿佛还响着江芸芸那带哭腔的c气急败坏而又可怜巴巴的声音,他急得几乎快掉眼泪了:“杜兄,那你说怎么办呢?”杜建设突然想到了蒋兴,一说,章卫平大喜,随即给蒋兴打电话。蒋兴听说是这么回事后,答应马上携款赶到。半小时后,蒋兴果然带着12000元钱匆匆过来了。于是三人一起“打的”前往江芸芸下榻的宾馆。没想到,这一去竟然扑了个空——江芸芸已经不在宾馆了!去哪里了?导游说刚给警察带走。 江芸芸怎么重新又进了派出所呢?原来,派出所的值班领导在听取那个处理此事的民警的汇报后,认为此事不是罚罚款就可以了事的。谁能保证那个上海姑娘确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作兴是一个专门走私昆虫标本的犯罪分子呢?因此,得当面讯问清楚,还得做一个笔录。这样,就派了一辆警车去宾馆把江芸芸带走了。当下,章卫平闹了个大大吃惊,呆了似的愣了好一阵,才扔下半截烟蒂嚷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得好好的,交了罚金就行了吗?他娘的,警察说话怎么不算数?!”蒋兴在一旁说:“什么也别说了,先去派出所把人救出来要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2章 章卫平三人心急火燎地赶往派出所,只见江芸芸正像电视新闻报道中的犯罪嫌疑人那样,满脸沮丧c可怜巴巴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接受两个警察秋风黑脸的讯问。见到往里面探头探脑的章卫平,她再也忍受不住感情的强烈冲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章卫平见状,大为心酸,不顾一切地一头冲了进去,和江芸芸抱头痛哭。哭得警察莫名其妙,连问是江芸芸有什么人,方才知道是同学,是赶快来替江芸芸缴纳罚金的。另一位警察把章卫平请到旁边屋里,客气地再次询问了他跟江芸芸有关系,并让他写了下来,又让江芸芸签字认可,然后才收下了那12000元,出具了正式收据。章卫平原以为这件事算是到此结束了,当下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准备领着江芸芸离开。哪知派出所并没有放人的意思,收款的那个警察挥挥手示意他们三人可以离开了。章卫平问为什么还不放人。警察说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因此不能放人。 这下子章卫平火了,一瞪眼睛拍了桌子,指手画脚刚要开腔,被蒋兴苦苦劝住了。但这也己够了,此事原本还可通融,现在却是不行了,派出所不是老百姓耍态度的地方。几个警察一嘀咕,当场宣布将江芸芸拘留,随即又把章卫平三人赶了出来。章卫平c蒋兴c杜建设三人垂头丧气地回到章卫平的住处。章卫平算得上是一个“情种”,刚才和江芸芸抱头痛哭,早已把以前的种种怨气抛往九霄云外去了,有的尽是一腔绵绵情意。现在见江芸芸被拘,己是方寸大乱,拉着杜建设问怎么办。杜建设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蒋兴有主意,说不要着急,他去搬救兵来。蒋兴搬的救兵,就是他的女友范晓琴,25岁,一个身材娇小c肤色微黑的南方姑娘,长得比江芸芸耐看些,喜欢穿红颜色的衣服,人送一号“黑美人”。她出生于昆明市的一个干部家庭,大专毕业后,靠着父母的关系进了一家航空公司当白领。范晓琴和蒋兴是大约8个月前在一位朋友那里认识的,她对于高大英俊的蒋兴是一见钟情,两人很快就堕入了情网。可是,当范晓琴向父母说到她要跟蒋兴定下终身大事时,父母一听蒋兴在江西农村,立刻一口回绝。为什么?因为赣南是老区,经济状况极差,虽然女儿不嫁到那里去,但是有了这样一个家庭肯定是一个沉重的包袱,今生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因此,范晓琴的父母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无奈范晓琴对蒋兴的爱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发誓非蒋兴不嫁,所以不肯接受父母的命令。 章卫平等人的另一同案犯姜伟骥曾说到过范晓琴对蒋兴的那片情意:姜伟骥是最后一个落网的,他在上海贩毒,案发后逃窜到云南。他在流窜期间,一天晚上看电视时,看见蒋兴c范晓琴等数名死囚在公判大会上的镜头,范晓琴在听到自己的死刑宣判时,没有反应,但当她听到蒋兴也被判死刑时,立刻淌下了眼泪。所以,当范晓琴实在无法做通父母的工作时,最后就断然作出离家出走跟蒋兴同居的选择。范晓琴是昆明当地人,其父母又是干部,所以她跟有的权力机构的个别干部还是搭得上一些关系的,蒋兴要范晓琴相帮解决江芸芸被拘留的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天晚上,范晓琴有事去昆明郊区的一位远亲家了,就在那里过夜。蒋兴去过那里,可是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而范晓琴又关了手机。蒋兴的意思是等到次日范晓琴返回后再说,但章卫平心里惦记着江芸芸,只恐夜长梦多,坚持要连夜去找范晓琴。蒋兴被章卫平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同意。这样,章卫平叫了一辆出租车,拉上蒋兴c杜建设,来回一百多公里,把范晓琴连夜从远亲家请回了昆明市区。这时己过午夜 时分,范晓琴担心她在公安局的熟人已经休息了,想明天上午再联系,但她经不住蒋兴的劝请,更为章卫平对江芸芸的那份痴心所感动,最后还是打了电话,并且一连找了三个熟人,都得到了切实的承诺。这样,章卫平才算勉强放心,不过还是彻夜未睡。 第二天下午,江芸芸真的给放了出来。但这时旅游团已经离开昆明返沪了,她的飞机票作废了,宾馆当然也住不成了。章卫平挽留江芸芸在昆明住几天,她答应了。章卫平一下子喜得几乎跳起来,立刻给江芸芸去宾馆订房间,还招呼杜建设去附近一家熟识的餐馆订了一桌酒席,要为江芸芸洗尘压惊。可是,当章卫平和杜建设办妥了事情从外面返回时,江芸芸连同她的行李都不见了!章卫平此刻心里只有江芸芸,当下见江芸芸不见了,自是大急。江芸芸从局子里出来后是先在杜建设的下榻处落脚的,现在不见了,章卫平便楼上楼下乱窜,逢人就打听。倒是杜建设有见识,说连行李都不见了,看来是不辞而别。这时范晓琴也来了,一问情况马上安慰章卫平不要着急,说着就往机场的熟人那里打电话,让从电脑里查询是否有江芸芸的名字,证实江芸芸并没有购买机票(后来才想起江芸芸那公安局交还的身份证还在蒋兴那里呢),于是放下心来:“我们去火车站找她,肯定找得到的!”于是立刻去火车站,但几个人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根本没有江芸芸的影子。这下子,章卫平就着急了。无奈之下,只好采取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几个人各叫了一辆出租车,分头四处乱转。如此转遍了昆明全城,还是没有找到江芸芸! 这时己是傍晚,华灯初上。章卫平几人折腾多时,己是饥肠辘辘,便找了家小饭店吃晚饭。刚坐下,章卫平的手机突然响了。章卫平一边吁气,一边通话。电话是江芸芸的母亲打来的,气急败坏地向章卫平打听女儿的情况。原来,旅行社导游返沪后,向公司领导汇报了“蝴蝶事件”,公司方面倒还负责,立刻找律师咨询,得知江芸芸的行为确实够得上拘留,便无话可说打消了向昆明警方交涉的念头,于是责成导游立即将情况向江芸芸的父母通报了。江芸芸的父母接到电话,自是大惊,匆忙来找导游详细询问,这才知道章卫平在昆明,而且女儿已经向他求援了。江母从导游处得知了章卫平的手机,于是就给他打电话了。双方通这个电话的结果是更加着急,也越发感到蹊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3章 江芸芸究竟去哪里了?此刻,她正静静地躺在昆明市区的一家医院里,陷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之中。江芸芸怎么落到这一步呢?这话还要从她自作主张离开杜建设下榻处说起——江芸芸从未跟警方打过交道,这次受惊不小。她被章卫平等人“营救”出来后,仍是惊魂未定,一个人呆在杜建设的下榻处,越想越感到不安,担心警方再次找到她,于是立刻决定赶快回上海,只有回到了上海她才放得下心来。于是,带了行李出门,因为生怕警察再来找她,也就没跟章卫平留一张字条,想上了火车再用手机通知章卫平就是了。江芸芸出门后,随即招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到了火车站,因为那几天正在整治,汽车只能停在车站广场的另一侧,下车后得自己走一段路,穿过一条马路。江芸芸可能因为头晚在派出所没有睡好而神志恍惚,也可能一辆路过的汽车开得太快了,总之她在穿马路时只觉得“轰”的一声响,之后就失去知觉了。肇事的司机停车看了看,见状不妙,慌忙开车逃走了。路人见江芸芸躺在地上不动,便过来围观,议论纷纷一阵后,终于有人给交警大队打电话。等到警察赶来所江芸芸送往医院时,混乱中她的行李c挂在脖子上的手机什么的都不翼而飞了,那个小挎包倒还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里面有一千多元钱,但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这样,交警也就无法通知江芸芸的什么人了。 这一切,当时章卫平自然是毫不知晓的。当下,他接到江芸芸母亲的电话后,更是急上加急,饭也没心思吃了,盯着蒋兴c范晓琴等人连声询问“怎么办”。几个人议下来,认为到这一步,只有向警方求援了。不到20分钟,警方就找到了线索:下午火车站那里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一个年轻女子受伤,现在医院抢救。警车载着章卫平等人飞驰前往,到了医院,一看伤员,果然是江芸芸!这时,江芸芸刚刚苏醒过来。她愣愣地望着章卫平,面对着他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竟然没有反应。江芸芸住院期间,章卫平对其进行24小时全天候护理,其精心程度超过任何一个护士。江芸芸入院第三天,大便解不下来,使用药物也无济于事,是章卫平用手指直接给轻轻抠出来的!当时,江芸芸感动得热泪长流。江芸芸住院近20天,章卫平的朋友蒋兴c范晓琴c杜建设等人也不时前往医院探望。第四天,江芸芸母亲来昆明探视女儿,也是由那班朋友前去接站和安置住处的。 江芸芸出院后,章卫平护送她返沪,旅途中自是悉心照顾c无微不至。江芸芸母亲一路同行,见章卫平如此真诚地对待女儿,也暗自感动。抵达上海后,主动开口邀请章卫平住在她家。但章卫平没有去住,因为当时他跟蒋兴c杜建设联合投资的那家海产品公司正处在最后筹备阶段,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因此他当天就动身返滇了。从此,章卫平c江芸芸又开始了电话c电邮c短消息的交往,重新续上了爱情。江芸芸经此一劫,对于人情世故总算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爱情观也有了改变,第一次向章卫平真心地喊出了“我爱你”。一个月后,章卫平c蒋兴c杜建设三人合资的海产品公司开张了。江芸芸其时已经痊愈,主动前往昆明祝贺。令章卫平想不到的是,江芸芸竟然携来了一份厚礼:人民币5万元。江芸芸向章卫平说明,这是她将上次从他那里过户的那张俱乐部会员卡转让给别人后所获得的钱,应该归还他。当天晚上,章卫平c江芸芸正式议及婚事。章卫平忽有所感触地对江芸芸说:“以前,我想靠我父亲的权势在结婚时让你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一番,现在,尽管我父亲出事了,但我初衷不改,我决心要靠我自己的努力来实现这个目标。芸芸,请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做到的!” 江芸芸微笑着点头道:“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我等着你,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努力。”这对青年恋人陷入了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甜蜜憧憬中,全然没有想到厄运正在向他们逼近c逼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4章 其实,无论是章卫平c蒋兴,还是杜建设,这三人都不是做生意的料。不久,因为经营不善,这家三人合资的海产品公司被迫结束了营业,还欠下了38万元的债务。所欠的38万元债务中,几乎都是由蒋兴出面借的。现在,债主们三天两头盯着蒋兴讨债,但蒋兴此刻已经一穷二白,连抽烟的钱也没有了,哪里拿得出钱来还债?这些昔日的朋友眼见无法讨回债务,扬言如果再不还债,就要给蒋兴颜色看了。海产品生意遭受灭顶之灾后,由于债主逼债太凶,章卫平见势不妙,接受了杜建设的劝告,两人来了个不辞而别。 章卫平躲开了,他去了趟京城,原本想找一个适合他发展事业的机会。但是,他一连转悠了几天,还是失望了。他又想去上海,最后还是放弃了,这倒不是担心在上海找不到发展机会,而是觉得没脸见江芸芸。人家还满怀信心地企盼着他挣了大钱去上海买房子结婚呢,谁知竟会等来这样一个坏消息。章卫平不想使江芸芸失望,于是决定不去上海,还是回昆明。章卫平去京城的唯一收获上从母亲那里要得了1万元钱。不过要想靠这一万元打天下,那无异于做梦,这点钱暂时只能维持生计罢了。章卫平返回昆明后,在市西郊结合部租了一间房子,埋头睡了两天,睡够了以后,又上馆子海吃了一顿,然后就开始四处转悠,想先找一份工作再说。但是,昆明工作同样难找,章卫平的大学文凭也不管用。一次,章卫平从《春城晚报》上发现一个寻职的机会,次日早早赶去,一共只有三个名额,却有20来个主儿去应聘。气人的是,当他把大学文凭递过去时,对方只瞥了一眼,就掷了回来,说这里硕士c博士也不一定收。章卫平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转身就走。可是,接下来怎么办?章卫平有点儿犯愁。就在这时,他碰到了也为躲债而在外面转来转去的杜建设。 杜建设早年是上海赴云南金沙江畔边寨的知青,他在云南有许多朋友,其中有一个叫姜伟骥的,也是上海知青,以前在生产建设兵团时是同一个连队的。姜骥伟的情况跟杜建设差不多,也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病退”的名义返回上海,在上海街道工厂打工,后来离开工厂在社会上混。当时,姜伟骥在昆明开着一家饭店。杜建设躲债期间的大部分日子,就是在姜骥伟的饭店过夜的。杜建设对于与章卫平的不期而遇显得很高兴,就把他拉到了姜骥伟的饭店去喝酒。这样,章卫平也就认识了姜骥伟。姜骥伟的模样跟通常人们印象中的“上海人”完全两样:1c85米的个子,虎背熊腰,浓眉大眼,人送外号:“猛男”。 其实,杜建设c姜骥伟两人早已沾染了毒品,姜骥伟吸毒还是杜建设传授的。不过,两人都没有像大多数瘾君子那样的厉害,他们有一种“自我控制”,一直保持着一定的摄入量,这样,对于“白粉”的依赖也就少一些。不难想像,像章卫平这样一个落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跟他们打交道,难免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接触了毒品。章卫平的第一次接触毒品,是杜建设递给他的一枝掺了海洛因的“红塔山”。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一枝经过处理的特殊的“红塔山”,抽烟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特别感觉,吸过之后好像有一点恶心反胃,当时也没有在意。那天晚上,章卫平就睡在姜骥伟的饭店里。说也奇怪,平时章卫平喝酒之后倒下就睡,但是,那天晚上他却产生了一种明显的兴奋感,怎么也睡不着,而且头脑还似乎特别清醒。直到下半夜,他才渐有倦意,昏然入睡。 翌日醒来,章卫平回想起昨晚的情景,感到这枝香烟似乎不对头,便问杜建设是怎么一回事。杜建设也不隐瞒,坦率地告诉他那枝香烟是掺了海洛因的。章卫平差点儿蹦起来:“杜兄,你这不是害兄弟我吗?!”杜建设笑道:“这怎么是害你呢?大家聚在一起抽着玩玩嘛!你别害怕,如果你对这不感兴趣,那就再也不要碰就是了,抽一枝这样的香烟是上不了瘾的。”从此,章卫平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香烟,和毒品更是绝缘,这在毒品贩子中是不多见的。杜建设跟姜骥伟说了说,决定让章卫平退掉租下来的房子,到姜骥伟的饭店里来住,一天三顿也吃在饭店,吃住都勿须付钱,跟他一样。 这样,章卫平就开始接触了一些其实他不应该接触的东西:姜骥伟的顾客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在社会上有着黑色背景的。处在云南这块特殊的土地上,他们几乎都是跟毒品沾着边的,有的是专业毒贩,有的偶尔客串,有的是中转户,至于吸毒,那就是人人有份了。章卫平整天闲着无事,跟在杜建设c姜骥伟后面和这些主儿瞎混,了解到一些有关毒品的情况,其中对他最具刺激的是贩毒所能获取的利润,以当时的黑道行情,长途贩毒的利润是48倍。就是说,如果用1000元钱去进“货”,转手给下家就可以获得48000元。章卫平获悉此情后瞠目结舌,呆了好一阵才倒抽了一口冷气:“乖乖!真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暴利啊!” 杜建设听见这句话后,大概察觉到穷途末路的章卫平对此有点动心,于是询问:“老弟你是否对这一行有兴趣?”章卫平摇头:“杜兄,你看我这副样子适合干这一行吗?”当时,杜建设c姜骥伟都没有贩过毒品,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一种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抵押的豪赌,他们不敢以身试法。所以,当时杜建设就对章卫平说了:“干这事可要掉脑袋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一起喝酒,而且已经喝了不少。在场的这班朋友中,有一个中年人听见了章c杜之间的这段对话,当时他没有吭声,只是右手举杯朝章卫平看了片刻。 这个中年人有着一副瘦长身材,肤色黎黑,平时喜欢戴墨镜,穿着有点怪:要么一身世界名牌,一根皮带就要一千多元;要么一副穷山恶水之地来省城打工的农民打扮,当然墨镜也就不戴了。章卫平留意到,只要此人出现在哪里,哪里的那班正在胡吹海聊的主儿立马就会住口,一齐用恭敬的目光迎接他,有的还要站起来让座,大家都称他“水镜先生”。可是章卫平后来问遍了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个知道这位“水镜先生”究竟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士。后来,洪仨和章卫平的案子发作了,因为这位“水镜先生”是洪c章等人的上家,警方想顺藤摸瓜追查他时,找了一百多人调查,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更多的内容!只有姜骥伟提供了一个情况,不过这个情况使刑警一听头就大了:姜骥伟曾亲眼听见“水镜先生”给一个大约是专门制作假证件的人打电话,让对方给他制作108张同一照片c不同姓名的居民身份证!所以,后来警方没有调查到“水镜先生”的任何线索,其结果不知所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5章 用杜建设的话来说:凡是给“水镜先生”那双眼睛盯上的人,几乎都逃脱不了他的手掌。这是指:如果盯上的是女人——那当然是美貌女郎,用不了多久就得跟着他上床;如果是男人,那就会成为他的马仔,从而走上贩毒犯罪道路。不幸的是,这位“水镜先生”竟然看上了章卫平。就在章卫平惊叹贩毒的巨额暴利的次日下午,杜建设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兴奋地拍拍章卫平的肩膀说:“走!”章卫平问:“去哪里?”“打枪!去射击场打枪!”章卫平这才知道昆明和京都c上海一样,也有可以用军用枪支射击娱乐的场所。不过,据他所知,这种娱乐的收费十分“可怕”,确非此刻正处于落魄状态的他和杜建设们所能承受的,于是摇头道:“我不去,付不起钱哩!” 杜建设笑道:“钱的事老弟你就不用担心了,自有人支付的。”“谁付?”“水镜先生!”于是,章卫平就跟着杜建设去了。事后想来,这其实是“水镜先生”玩的一个花招:他打电话把杜建设和章卫平一起召去,慷慨地掏出了3000多元钱让他们打枪c喝酒,其实就是为了拉拢章卫平,但生怕章卫平不信任他而拒绝出来,于是也叫上了杜建设。当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杜建设突然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让他立刻赶去,有事相商,这其实也是“水镜先生”安排好了的。杜建设一离开,这边“水镜先生”马上结账,然后带章卫平去喝咖啡。 直到这时,章卫平才开始领略到“水镜先生”的能耐:闲聊中,“水镜先生”吐露的内容表明,就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内,对方已经了解到了他的全部情况,甚至连章卫平所不清楚的父亲的案情细节他竟也知晓!这下子,把章卫平闹了个目瞪口呆。咖啡喝到最后,“水镜先生”向章卫平摊牌了:是否愿意和他合作做生意?章卫平因海产品一事,对于做生意已经有点谈虎色变了,也不问什么生意,连忙摇头:“不!我不会做生意!” “水镜先生”诡秘地笑笑,说这生意就是昨晚酒席上谈到的48倍利润的买卖,以章卫平现在的落魄情况,只要稍稍沾一点儿,就可以得到改观了。章卫平听了,当下有点心动,但这生命攸关的大事,当然不是立刻就能拍板的,就说让他考虑考虑再作答复。“水镜先生”掏出一叠钞票放在章卫平面前:“按照这一行的规矩,不管你是否同意合作,都必须严守机密,这钱,就是‘封口费’,你拿着。”章卫平于是把钱揣进了怀里。他返回姜骥伟的饭店以后,把钱悄悄拿出来一数,竟有5000元之多。 章卫平毕竟还是有点儿头脑的,他经过反复考虑,认为这个险还是不能冒,此事危险性太大,一旦落网,即使不掉脑袋也得判重刑。可是,章卫平还没有把自己的考虑结果向“水镜先生”回复,情况就起了变化:他接到了江芸芸打来的一个求助电话。江芸芸请章卫平设法借17万元钱。章卫平后来多次提到,他对江芸芸绝对是一片真情,无论她要什么,只要有一丝办得到的可能,他肯定要去办的,纵然为此付出最大的代价他也愿意,现在,江芸芸开口求助,章卫平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答应后怎么兑现?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水镜先生”。章卫平于是约见“水镜先生”,说愿意跟他合作,不过有一个条件:先得给他17万元。“水镜先生”暗惊,寻思别是碰上了骗子!章卫平见对方沉吟不语,于是便说了他跟江芸芸的情况。章卫平说得声情并茂,临末热泪长流,呜咽不止。可奇怪的是:“水镜先生”看上去却是一副油盐不进c声色不露的样子,坐在那里像是要打瞌睡了。章卫平正觉得失望的时候,“水镜先生”突然站了起来,一拍桌子:“走!” “水镜先生”离开座位,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让章卫平跟他一起“打的”而去。出租车在一家自助银行门口停下,那里,已经站着一个男子,向“水镜先生”递上一个小包。“水镜先生”伸手接过就转递给章卫平。章卫平一愣:“这”他还不知道包里放着什么东西呢。“这是给你女朋友的钱,你马上给她寄过去。”就这样,章卫平上了贼船。他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靠运输c贩卖毒品获取了十多万元钱。章卫平身上带着较为明显的北方男人的豪爽和大大咧咧,其本性又讲义气,弄到了钱倒没有忘记杜建设和姜骥伟,时不时请两人吃饭c泡吧什么的,当然也没有隐瞒他的财富来源。章卫平的“成功”使比他先接触毒品的杜建设c姜骥伟怦然心动,寻思原来贩毒并不是肯定要翻船的,于是也就悄然开始“小弄弄”,也弄到了一些钱。 章卫平当然也没有忘记蒋兴,但他始终担心着蒋兴身上顶着的那些债务,因此不敢和他联系。但是,章卫平最终还是跟蒋兴取得了联系,那是因为范晓琴的原因。蒋兴此时生病住院了,范晓琴为筹医药催款单上所开列的钱款,病急乱投医,四处打电话,甚至给跟她只有一面之交的杜建设的朋友姜骥伟也打了电话。姜骥伟是饭店老板,江湖经验丰富,骨子里又有着上海人的抠门和小气,哪里肯把钱借给她。但是,姜骥伟把蒋兴面临的窘况告诉了章卫平。章卫平闻听之下,大吃一惊,他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当即决定:去医院探望蒋兴,并且给他送去15000元钱。蒋兴c范晓琴对于章卫平的突然到来并且慷慨解囊,真是喜出望外,两人一左一右握着章卫平的手,热泪盈眶,一时无言。这天己是医院规定的最后期限了,当下范晓琴便去付款。可等她回来时,章卫平已经匆匆离去了。 范晓琴对章卫平的突然暴发感到颇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就好奇地问蒋兴是否知道章卫平最近在忙什么。范晓琴一说出自己的猜测,就遭到了蒋兴的反对。蒋兴说:“卫平发财除了你说的歪门邪道外,还有其他途径,比如彩票中奖,其父已经平反释放等等。”范晓琴不同意蒋兴的观点,但又没有理由反驳,于是便当即进行调查:一个电话打到京城,委托一位大学同学打听章卫平父亲是否平反;又亲自去找了彩票中心的一位熟人,调查章卫平是否中过彩票大奖。这两项调查,均排除了蒋兴的猜测。这样,范晓琴心里就产生了一个疑点,最后决定给江芸芸打一个电话。 范晓琴做得很策略,她没有说章卫平的事,而是说了蒋兴生病的事,说得很严重。江芸芸一听,马上决定次日赴昆明探望蒋兴。当晚,江芸芸在拿到火车票后,就给章卫平打了电话,让他去接站。章卫平接到江芸芸要来昆明的电话,兴奋异常,几乎一夜没有睡觉。章卫平此时已经今非昔比了,除了有十几万元钱,还经营着“水镜先生”出资所开的一个网吧。这个“网吧”其实是“水镜先生”的一个毒品中转点,章卫平没有投资一分钱,但是所赚的钱全部归他所有。使章卫平感到意外的是,两三个月不见,江芸芸看上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又黑又瘦,大大的眼眸失去往日应有的柔和的光亮,而且精神也显得萎靡不振,还学会了抽烟。 江芸芸自上次为祝贺章卫平c蒋兴等人合伙的公司开张赴滇返沪后,用她的说法是“非常不顺”。首先是股市割肉赔了许多钱,这事还没有结束时,她的母亲又提前退休,收入骤减。接着,更大的“不顺”来了:她的舅舅突然被查出患了尿毒症,必须尽快进行肾移植手术。江芸芸的舅舅原是木工厂工人,后来单位倒闭,一次性买断工龄后回家了。肾移植需要30来万元钱,他拿不出这笔钱,便向唯一的妹妹也就是江芸芸的母亲求救。江母对这个哥哥一向很好,现在发生了性命攸关的大事,当然愿意伸手相助。但是,她家的钱全在股市里,割肉的割肉,套牢的套牢,无奈之下,就要江芸芸设法解决。于是,江芸芸就给章卫平打了告急电话,要求商借17万元。江芸芸当然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电话,使章卫平做出了参与贩毒的决定,后来也使她步入了地狱之门。 此外,江芸芸本人也遭受了挫折。她自从失业以后,先是帮一位朋友经营公司,每月有点儿收入。但是,自上次去昆明旅游返沪后,那家公司的业务渐渐下滑,而那位朋友又患了肺病,被上海肺科医院收了进去。这样,公司的一应事宜就全落到了江芸芸的头上。她经常忙得天昏地暗,渐渐地生活就起了变化。沾了烟酒,再加上没日没夜地忙碌,心绪一直不大顺畅,几个因素夹攻,江芸芸的外貌就起了较大的变化。前几天,那位朋友出院了,江芸芸才算松了一口气,正要好好休息一阵时,范晓琴打来了电话,她想起蒋兴c范晓琴两人以前对她的种种友情,于是就决定来昆明。 章卫平的网吧离蒋兴住的那家医院有四站路,江芸芸抵达昆明后,就住在医院和网吧中间距离的一家宾馆。她的本意是可以在网吧和医院间两头走走。她对蒋兴怀着感激之情,对于范晓琴也颇有好感,所以在抵滇次日还特地让章卫来去买了一只老母鸡,亲手烹了一锅汤给蒋兴送去。这样,江芸芸就和范晓琴有了单独接触的机会。江芸芸把鸡汤送到医院后,范晓琴就拉着她去医院的院子里说话了。范晓琴先把公司倒闭情况和所次债务之事一说,己使江芸芸闹了个激灵:“什么?欠了那么多钱?”“对啊,欠了那么些钱,章卫平和杜建设被逼得没有办法,躲了出去。蒋兴也躲了,但没有逃过债主追逼,吃了些苦头”范晓琴把蒋兴被绑架的事说了一遍。 江芸芸到这时有点儿坐不住了,寻思范晓琴对自己说这些别是让她对章卫平说一说还债的事情,因为这毕竟是他们三人共同欠下的债务。她一边听着,一边紧张地考虑着如果对方开口,她应当如何应对。但范晓琴不说债务之事了,而是把话题一转说到了章卫平的反常暴发。江芸芸初时还没有转过弯来,听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片刻后再往下听,意识到范晓琴的怀疑似乎不无道理。尽管她对章卫平是了解和信任的,但经范晓琴一分析,还是额头沁汗,连话语都有些不连贯了:“啊这如果卫平他确实走歪门邪道的话,你说他他会做什么坏事?”范晓琴是昆明当地人,对于云南贩毒的情况是略知一二的,她分析过章卫平的性格c能力和思想,再结合由贫致富的时间,认为章卫平可能涉嫌贩毒了。范晓琴如此这般一说,江芸芸就像踩着了弹簧似的一蹦而起:“什么?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干这个?!他他我找警察收拾他!”江芸芸话未说完,已经一溜烟似的出门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6章 这时,章卫平在干什么?为了故事的完整性,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推若干小时——这天下午5时许,章卫平在网吧的楼上睡了一觉后,懒洋洋地下来了。这时,江芸芸正在楼下网吧营业厅后面的厨房里给蒋兴煲鸡汤。章卫平到厨房里去看了看,跟江芸芸说了几句话,然后到前面去检查当天的营业额。他这个网吧,一共雇了5个店员,昼夜轮流上班。几个月下来,章卫平已经为“水镜先生”中转了一次又一次毒品。章卫平上了“水镜先生”的贼船以后,对这个神出鬼没的毒枭有了更深的了解。章卫平听“水镜先生”本人说,他平时使用的手机就有30部之多,有时为了保密的需要,一张100元面值的手机卡通半分钟就扔掉了;至于有着其本人照片的护照c身份证c军官证之类的证件,竟有一拎包!由此可见这个毒枭具备何等厉害的反侦查能力!“水镜先生”派人送货来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每次都出乎章卫平的意料。 有时送货人是个叫花子,有时是小贩,有时是时髦女郎,有时是学生或跑江湖卖艺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章卫平也曾耗费心思猜测过“水镜先生”下一次送“货”时的方式,但是从来没有猜准过。因此,章卫平对于江芸芸的到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担心,因为他相信“水镜先生”所安排的送货方式不会出差错,他肯定已经考虑过类似江芸芸在场之类的种种因素了。现在,章卫平检查过营业款后,习惯性地走到门口,站在门前观街景。章卫平刚刚站定,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驶出的一辆助动车突然来到他的面前,刹停。章卫平定睛一看,开车的竟是一个看上去不超过18岁的脸稚气的少女,穿着色彩鲜艳的少数民族服装,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闪着犹豫之光,朝章卫平脸上打量着,终于开腔问道:“您是章先生吧?”章卫平点头:“是的。” 姑娘随即从车龙头前的网兜里拿出一个外面印着翠绿色茶叶图案的纸兜,递了过来:“这是有人让我送来的茶叶。”章卫平马上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接了过来,嘴唇一动,吐出了两个字:“谢谢!”姑娘嫣然一笑:“不客气!”话音未落,助动车已经沿林荫大道向前飞驶而去。 这个姑娘显然是被“水镜先生”临时雇佣的一次性“送货员”,这种现象在毒贩中是很流行的。他目送“送货员”在视线中消失,转身进门上楼,查检手里拿着的这个有着两根红色细绳拴连着的塑封硬纸兜,里面是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金黄色的化纤绸底衬上一对绿色为主色调的金属茶叶罐。章卫平知道“货”就在茶叶罐里,也不打开,随手放进了一旁的那个小巧精致的密码拷克箱中。这时,江芸芸上楼来了,兴冲冲道:“卫平,这里的山鸡比上海的好,烹出的鸡汤可香呢!”章卫平道:“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办,你送到医院后,替我向蒋兴问个好,祝他早日康复。”两人约定随后在宾馆会面。江芸芸离开后,章卫平就提着箱子去了宾馆。他知道江芸芸见了蒋兴c范晓琴,肯定要说上一段时间的话,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把毒品处理好,这样明天就可以交给下家了。 章卫平匆匆抵达宾馆后,随即打开茶叶罐,取出了里面的一包包“干燥剂”,这就是“水镜先生”提供的纯度极高的“白粉”(海洛因)了。根据事先约定的分工步骤,章卫平负责把这些“白粉”分成一克一包的小包装,然后通过下家前来提货。当时市场上的黄金价格,大约是海洛因的10,购买黄金时一克一克尚且分得那样清楚,以海洛因如此昂贵的价格,其分量是应该非常精确的。不过黑道自有黑道的规矩,毒贩似乎不屑于那种小家子气十足的斤斤计较,一般也不称分量,就用一个事先计算过分量的小勺子舀着分装。但是章卫平却不是这样做的,他认为即使是黑道,也得做到“买卖公平”,所以他特地买了一个小天平,每次分装“白粉”时都一一过秤,免得下家来找麻烦。章卫平取出“白粉”后,又从拷克箱里拿出天平,然后进了卫生间,在梳妆台上开始操作。 远处突然传来了警笛声,尖厉悠长,慑人心魂。章卫平蓦地一惊,手一抖,半勺“白粉”撒落在洗脸盆里,盆里有水渍,都沾在那里,5克黄金就此报销了!但这时章卫平根本顾不得心疼,他放下勺子,一个箭步蹿出了卫生间,跃到窗前往外窥探。但房间窗口是跟马路相反方向的,看不见马路上的动静。耳朵里听到的警笛声却是越来越清晰,显见得警车越驶越近了,听上去还不止一辆。章卫平大大吃惊,他自参加贩毒以来,还没有受过任何惊吓,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恐惧”,有时想想影视里的那些镜头,还以为是艺术虚构呢。现在听见这阵阵警笛声,他头脑中主管思维的那根神经牢牢地集中在了一点上:难道我已经被警察盯上了,出动警车前来逮捕我了?呆立间,警笛声倏然而止,随后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音。 “糟糕!真的出事了!”章卫平下意识地浑身一抖,转头扭颈四下看了看,终于突然回过神来,想到应该把罪证藏匿起来,于是飞快地从皮包里取出两个塑料袋,奔进卫生间,把“白粉”和天平一股脑儿装了进去,外面再套上一个,解下皮鞋带系住了袋口。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在章卫平的心脏剧跳声中,脚步声到了房间门口。接着,房门被叩响了。“谁?”章卫平条件反射似的喝问了一声,话刚出口又后悔了。“是我!”门外传来了江芸芸的声音,“我没带钥匙。” 江芸芸刚才在医院里听范晓琴对她说起了对章卫平的怀疑之后,当下拔腿就往外奔,她口里说要报警,其实还没有正式决定,她要先找到章卫平问个明白,于是就匆匆返回宾馆了。章卫平听清是江芸芸的声音,便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把警笛声响跟江芸芸联系起来,寻思别是警方让她来诱自己开门的。这时的情势容不得章卫平多作考虑,他迅速掀起抽水马桶水箱盖,把盛着毒品c天平的塑料袋放进去,又盖上。盖上时因为心慌意乱,盖子和箱体接触发出了声响,把他自己吓了个哆嗦。 章卫平这才去开门。门外,只有江芸芸一个人,他暗松一口气,又担心警察会不会躲在一旁,禁不住又左右张望。弄得江芸芸大为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东张西望像做贼似的?”章卫平没有回答,把江芸芸拉进房间后,迅速关上了房门。江芸芸没有料到章卫平竟然会胆大包天把“白粉”带到宾馆房间里来分装,因此虽然听见了水箱盖撞击声响,但根本没往心里去,倒是对于章卫平开门时的神情有点儿意外,正在思考那是怎么回事儿时,章卫平开口了:“芸芸,你刚才进门时是否看见门口有警车开来了?”江芸芸点点头:“宾馆门口来了两辆警车,有七八个警察呢!”章卫平的神色起了变化:“警察来干什么?”江芸芸注意到了章卫平的异常神情,稍停后回答道:“门口发生车祸,双方动家伙打起来了,保安打了报警电话,警察就过来了。”章卫平长长地吁了口气:“哦——我还当发生了什么重大案件呢!” 章卫平的表现使江芸芸觉得他确实可疑:如果心中没有鬼,哪怕再多的警车开过来,也不必害怕的嘛!但是,江芸芸并没打算直截了当地逼问章卫平,她刚才在过来的路上已经考虑过了,找到了一个鉴别章卫平是否贩毒的最好的法子。这个“最好的法子”说来也简单——她从所接触的极其有限的影视c报刊中得出一个认识:凡是贩毒分子都是吸毒者,而且通常毒瘾还不小。因此,如果章卫平确是贩毒分子的话,那肯定也是一名吸毒者,而吸毒者的毒瘾是有时间限制的,通常一昼夜不吸就难以忍受,最起码会显得精神不济,哈欠连连。所以,只要把章卫平在她的视线里扣满一昼夜,其是否有毒瘾也就是是否贩毒就可以鉴别清楚了。这时,章卫平开口了:“芸芸,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江芸芸心里己有主意,当然不会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当下做了个鬼脸道:“鸡汤烹得太好了,那香味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只好赶紧回来了。”章卫平于是说:“我们去外面吃晚饭吧?”江芸芸说:“我有点儿累,就去宾馆餐厅吃吧!”章卫平跟江芸芸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听从江芸芸的,于是点头:“好!”两人于是就去了宾馆餐厅,章卫平点的菜肴很丰盛,可是因为两人各有心事,所以谁都没有好好吃,结束时还剩下许多。离开餐厅时,江芸芸对章卫平说:“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吧?”章卫平听了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是准备在江芸芸从医院返回前把“白粉”分装结束的,这样次日就可以通知下家前来取货了。现在这样一来,他就难以行动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7章 回到房间后,这对恋人各自心存异想,表面上却装出平静的样子,江芸芸打开电视机。她为了给章卫平一个警示,特地选择了一个缉毒题材的连续剧,两人边看边说话。江芸芸想的是要观察章卫平是否有毒瘾,所以一直留意着,但一时看不出章卫平有什么异样。而章卫平心怀鬼胎,全部心思都在密藏于卫生间水箱里的那个塑料口袋上,他担心仓促之下袋口没有系紧,进了水,那么毒品就不能出售了,他怎么承担得了这个责任?想来想去,思忖只有等下半夜江芸芸睡熟后再取出来了。 大约凌晨两点多,章卫平因为毕竟心事重重,先醒了过来,听听江芸芸睡得正熟,不禁大喜,立刻轻轻起来,蹑手蹑脚进了卫生间,关上门,从水箱里取出塑料口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没有进水,心中一松。他想了想,又像小偷样地溜出来,从抽斗里取了一个宾馆提供的洗衣袋,拿进卫生间把白粉(海洛因)和天平都装了进去,然后悄然掀开密码箱盖,毫无声息地塞了进去。章卫平做完这一切,这才定下心来,返回床上躺倒便睡。但刚迷糊过去,耳朵里就传进了一阵轻微的异响,章卫平顿时一个激灵,悄悄把手往旁边一伸,江芸芸不在身边!章卫平顿时大惊,知道江芸芸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而且已经察觉他先前的举动,现在正悄然摸索着拨弄密码,想打开他的箱子呢!一瞬间,章卫平的头脑里如同打开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电子计算机,进行着紧张的运转:江芸芸的举动是属个人的行为呢?还是受命于警方而来摸底的? 先前章卫平上卫生间时,江芸芸并没有被惊醒,她是在章卫平悄悄打开拷克箱时被那种细微的声音惊醒的。她马上意识到这里边有问题,于是决定打开箱子看个究竟。江芸芸等了好一阵,见章卫平睡着了,于是就起身行动了。江芸芸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女人人,以前章卫平当着她的面开启这个密码箱时,就已经下意识地把密码悄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此刻只是因为光线太暗,又不敢弄出声音来,所以拨弄了半天还没有打开。这段时间自然有限,还没等章卫平想出对策来时,她已经把密码拨准了。章卫平的秘密即将暴露! 章卫平听见江芸芸停止拨弄密码,知道大事不好,当时情急之下也就来不及想了,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啊呀——”这一叫冷不防把江芸芸吓了个哆嗦,她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脸去看章卫平。章卫平听见江芸芸那边不再有声音也就不吭声了,这不是一种策略,而是他实在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办。江芸芸见章卫平没有反应,误以为他是梦中受了惊吓什么的,这种情形以前她也有过的,好像叫过之后头脑有一点半睡半醒的感觉,为防止惊动章卫平,她就决定暂不下手,轻悄悄地走进了卫生间。章卫平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一个反应竟然起了作用,心中窃喜。听见江芸芸进卫生间了,立刻悄然而起,打开密码箱,把塑料袋拿出来,藏到了自己的枕头底下,随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放进了密码箱,然后上床假寐。一会儿,江芸芸从卫生间溜出来,打开拷克箱检查,发现了放在最上面的那叠钞票,心中释然:原来他是把钱放进去了,看来我多疑了! 之后,一夜无话。但章卫平并没有睡好,他对于江芸芸的举动非常害怕,一时又猜不出这是她个人的行为呢还是警方让她这样做的,心头好似悬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地晃荡。江芸芸则不然,她没有查到毒品,心里觉得踏实了许多,次日上午起来后便决定向章卫平摊牌。江芸芸对章卫平说,她听说云南毒品泛滥,她对他也有点儿不放心,昨晚让他住在这里,主要是要看他是否有毒瘾,现在这种考察还未结束,得再跟她在一起寸步不离地待到晚上。江芸芸的摊牌对于章卫平而言,是一个释疑,他明白这不是警方的缉毒行为,心中大定。至于江芸芸的这种考察,对于他来说并不可怕,于是大笑着表示同意。就这样,两人在一起待了一整天,江芸芸没有发现章卫平有什么反常表现,精神也很旺盛,于是断定他没有沾染毒品,也就放心了。晚饭后,章卫平匆忙离开了宾馆。 这一天,章卫平表面上风平浪静,跟江芸芸谈笑风生,其实内心世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从这桩事情中看出了江芸芸对自己的一片真情,也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贩毒可能会给他和江芸芸造成什么样的可怕后果。这样,章卫平在离开宾馆时,心里就做出了决定:洗手不干!于是,章卫平决定求见“水镜先生”。他拨打了“水镜先生”的手机,对方没有接。他又打,已经关机了。章卫平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家伙,大大的狡猾!但是,一小时后,章卫平的手机响了,传来的是“水镜先生”异常冷静的声音:“卫平,找我?什么事?”章卫平说:“水镜先生,我想跟您见过面。” 章卫平估计在这一小时里,“水镜先生”肯定已经派人了解过他的最新情况了,后来他甚至还怀疑“水镜先生”在他的网吧附近专门安排着监视点。所以,“水镜先生”回答得很爽快:“好啊!我们在第三地点见面。”所谓“第三地点”,是位于另一个区的一家不起眼的小茶坊,章卫平于是带着那两听“茶叶”急着“打的”前往。“水镜先生”已经在那里的一个小包房里坐等着了,他没有料到竟会发生这样一幕——章卫平一见面就把那两罐茶叶放到他面前:“水镜先生,给!” “水镜先生”不动声色道:“卫平,这是怎么啦?这是云南最好的高山云雾茶呀,怎么你不爱喝?”章卫平开门见山说:“水镜先生,对不起,这事我想不干了,东西还给你,其中少了大约半克,我付钱。”“水镜先生”暗吃一惊,表面上却不露声色:“老弟,怎么回事?你别激动,先说给老哥听听吧。”章卫平便把事情前前后后的经过说了一番。“水镜先生”一边听,一边不住转动着眼珠子,神色不变。听章卫平说完后,他微微一笑道:“老弟,这是小事一桩,江芸芸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吧——你把她交给我就是了!” 章卫平贩毒后,对于黑道上的一套已经略有所闻,知道像“水镜先生”这样的角色(及世人言传的金三角大毒枭c意大利“黑手党”徒等),神通广大到可以让某个人乃至全家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且不留一点儿痕迹。当下闻听此言,以为“水镜先生”要把江芸芸灭口,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水镜先生,请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水镜先生”用平静的眼光望着章卫平说:“怎么,你对老哥的本领信不过?”章卫平马上跪了下来,泪如雨下:“水镜先生,求您饶了她吧,她这是为了我好,并不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您如果不肯饶她,我愿意替她去死!您如果不同意,我现在就死在您面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8章 “水镜先生”饶是见多识广,也没有看懂章卫平的这番言行举止,一时间,他怔怔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北方小子,有点儿茫然!章卫平嘶哑着嗓门道:“水镜先生,求求您”“水镜先生”终于开口了:“卫平,我的老弟,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叫‘饶了她吧’?”章卫平抬起脸,眼泪滂沱地望着“水镜先生”:“水镜先生,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江芸芸吧,留着她的一条性命,您的大恩大德,我终生不忘”“水镜先生”闻言大笑:“哈哈,老弟,你想到哪里去了?”“水镜先生”站起来,上前一步,一把扯起章卫平,把他推坐到原来的位置上。章卫平用不解的目光望着“水镜先生”:“这么说,您已经同意放过她了?” “水镜先生”微笑道:“卫平老弟,你把你大哥当成黑社会的杀手头目了?我是一个生意人,手中没有操生杀之权,你不要这么想。你跟江芸芸的事,在我们刚开始商议合作时就已经说到过了,当时我还拿出17万元让你汇给她呢,是吗?你没有明白老哥?我的意思是:我听下来,觉得江芸芸对此事的疑心基本上已经消除了,否则她不会向你摊牌言明的。另外,应当把你的经济来源告诉她,你就说是我‘水镜先生’挑你发财的,因为我看中你是一个人才。至于‘水镜先生’是什么人,就说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大老板就是了。为了表明这一点,我这里派两个人,——你放心,也是女的——一辆车,陪着她去滇南边境地区去玩玩,出去个把星期,她就知道我是什么实力了,她的疑心也就完全没有了。卫平,你以为这样处理如何?” 章卫平这才知道自己误解了对方的意思,神情有些尴尬,但他非常佩服“水镜先生”的那一套,寻思姜还是老的辣,看上去这么复杂的事情,给他随随便便一说就解决了。当下无话可说,只有连连点头的分儿。不过,“水镜先生”是个细心人,遂问起江芸芸怎么在这当儿来昆明了。章卫平于是把蒋兴患病的事叙述了一遍。“水镜先生”听后,翘起了大拇指:“老弟,从此事看来,足见你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人,看来我姓‘水’的没有看错人啊!”稍停又开腔道:“你那位朋友蒋兴,如果医院反复检查下来内脏没有什么毛病的话,那种奇怪的疼痛就是神经痛。神经痛好治,我这里有进口的好药,你回头拿两瓶给他,包他从此平安!”章卫平自是高兴,拱手连连称谢。 三天后,医院对蒋兴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内脏肯定没有毛病,估计是其家族遗传的“顽固性神经痛”(就如人体内脏患某“恶性肿瘤”目前医疗技术世界各地还真没法根治)。章卫平立刻给“水镜先生”打电话。这回倒是一打就通了,“水镜先生”说:“你让蒋先生出院就好了,我叫人把那药送到你那里去。”蒋兴自是高兴,次日就出院了。次日晚上,章卫平就把“水镜先生”给蒋兴的进口药给送了过去。蒋兴服了药片以后,果然解除了那种难熬的疼痛。不难想像,蒋兴自是高兴异常,一天之内三次给章卫平打电话表示感谢。 但是,有一个人却对这神奇的药片产生了怀疑!他就是蒋兴的未婚妻范晓琴。蒋兴出院的前后几天,范晓琴去外地出差了。在出差期间,她跟蒋兴通了电话,蒋兴说服用进口药颇见成效的事,范晓琴在高兴之余,听说这种药是章卫平提供的,心里就犯了嘀咕,怀疑这也许是一种麻醉类的毒品制剂,但她没有对蒋兴直说。这时,江芸芸在滇南旅游了一圈也返回昆明了。江芸芸一回来就见范晓琴。聊了一番闲话后,范晓琴才问起上次对于章卫平的怀疑后来怎么样了。江芸芸摇头道:“没问题!没问题!”遂将情况简述了一遍,还对章卫平的经济收入特地作了说明。 范晓琴听了连连摇头:“芸芸,你错了!我越听越感到像是有问题了”江芸芸蓦地一惊:“什么?”范晓琴于是分析道:“第一,据我所知,贩毒的人自己不吸毒的情况是很多的,你用这点去作为对章卫平是否涉嫌贩毒的检测标准是不可靠的。第二,他说那位大老板‘水镜先生’常识他,给他提供了创收的机会。可是,我去过那家网吧,并没有感觉到生意多么好,总觉得章卫平似乎心不在焉,这好像有些反常。第三,那个大老板破费这么多钱安排你外出旅游一事,我觉得更是显得离谱了。章卫平再怎么受他赏识,也不过是一个——高级雇员吧,又不是什么难得的超级技术人才,他凭什么要作这样的安排?芸芸你说呢?”江芸芸在上海时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水平的人,分析事情起来头头是道,没想到这会儿远远不及范晓琴。她想不接受,可找不出理由来反驳,想了又想,最后不得不点头同意。因为事态非常严重,她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背脊在抽冷风。 范晓琴说:“芸芸,我是卫平的朋友,不愿见他走邪路。你一定千万不能让他走上这条路,这是一条不归之路啊!”江芸芸听得心惊肉跳,脸色都有些变了,稍停,她做出决定:“我搬到网吧去跟章卫平一起住,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章卫平的网吧,是租的一幢两层独立红砖楼房,一共四间,后面还有一个靠着楼房的小平房。江芸芸入住后,对网吧各处的所有旮旮旯旯都不动声色地作过非常仔细的观察,没有发现任何跟贩毒有关联的迹象。她悄悄给范晓琴打了电话,说了情况。范晓琴告诉她要沉得住气,不要盯房子,而是要多注意章卫平其人。于是,江芸芸就开始盯住章卫平了,盯到第三天,终于发现了情况——这天上午,章卫平起得很晚,下楼时已经将近11点钟了。这时,江芸芸正在厨房里烧菜,章卫平一面打手机,一面递给她钞票,请她去外面买两条“红塔山”。江芸芸买回香烟时,章卫平还在厨房门口打手机,她便把香烟递过去后继续忙她的事儿去了。 两人和网吧店员一起吃过午饭后,章卫平请江芸芸相帮设计几份表格。江芸芸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两小时,等她把表格样子打印出来拿上楼去时,章卫平却已经不在了,也不知他是几时出去的。江芸芸感到有点困倦,想睡一会儿,她往床上一躺,觉得枕头不对头,翻身一掀,发现枕头下有两条香烟,正是她先前去买的“红塔山”。江芸芸顿觉蹊跷:香烟放在枕头下干嘛?难道不怕压扁了?因为这样想,她就多了一个心眼,仔细一看,发现两条香烟都已经动过了:封口拆开后重新粘上的。江芸芸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难道这里面做过手脚了?心里这样想着,顺手就拆开了外面的包装,揭开纸盒盖子,把10包香烟全部倒出来,马上发现其中一包异样。撕开一看,里面少了4枝香烟,替代的是一个长圆形的小纸包!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章卫平兴冲冲地哼着小曲上楼来了。章卫平进门时脸上还是阳光灿烂,但是一瞬间马上变成了阴云笼罩,然后便是一片青灰,愣愣地望着江芸芸:“你你”江芸芸站起来,脸色苍白,眼睛像是喷火似的望着章卫平:“你说——你干了什么事?”章卫平似乎反应过来了,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想把那包香烟抢过来,但江芸芸已经抓在手里。章卫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从江芸芸手里抢下了香烟,又以身子挡住了床,不让江芸芸靠近,以免被她抢去另一条还没有打开的香烟。 江芸芸没有料到章卫平会这样做,愤怒之下,撩手打了章卫平一个耳光,气咻咻地扔下一句话:“章卫平你等着吧!”眼泪滂沱地冲下楼梯,出门而去。江芸芸听见背后传来章卫平带哭腔的呼叫声:“芸芸!芸芸!你听我解释”可是,她没有停下脚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199章 章卫平见江芸芸哭着冲下楼去,初时还没有意识到她是要离开这里了,只以为那是一种独生子女的天生娇娇二气使然。但转念一想不对头:江芸芸一向任性,如果她一怒之下真的去向公安局举报了,那岂不出大事闯大祸了!章卫平这样想着,马上一跃而起,扑到临街的窗前,居高临下大叫着江芸芸的名字要她止步,但江芸芸像是充耳不闻似的疾奔,然后挥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登车而去。章卫平望着出租车在视线中消失,突然感到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似的,周身上下顿时没有一丝力气,然后一个马失前蹄软软地瘫软坐于窗下,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章卫平听见楼下传来了脚步声,他的大脑这才从一片空白中恢复过来。他所作的第一个判断,就是认定这脚步声是自己网吧里的某个店员的,因为他感到那种节奏是自己所熟悉的。于是,章卫平站了起来,随手把床上的被子扯开,盖住香烟。就在这时,房门叩响了。 章卫平拉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网吧店员小美,不过她的脸上却是一副焦虑和恐惧相混合的神情。“老板!”章卫平的一颗心马上悬了起来:“什么事?”“有两个警察找你!”“啊?!”章卫平大吃一惊:“他们说有什么事吗?”“没有说,只说要找老板谈一谈。”“带枪了没有?”“这个我没有注意。”章卫平寻思,到这一步,是躲不掉的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下楼去。楼下收银台前,果然站着两个警察。章卫平发现他们的神情虽然严肃,不过看不出那种要下手逮人的凶相,另外,身上好像并没有带着武器。这两点使章卫平有点放心,于是强装笑脸迎了上去。“警察先生,你们好!”警察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老板?”“是的。我叫章卫平,京城过来的。”说着章卫平掏出名片递给对方,那两位都接了。 章卫平留心到对方伸出的手指上有抽烟的痕迹,于是又掏出“中华”香烟敬上去,两人也接受了,并且随即和他一起抽了起来。这样,气氛就显得融洽了些。警察开始说明来意,原来,他们是来了解一桩跟章卫平不相干的凶杀案件的线索的。警察询问c观察片刻后就告辞而去了。章卫平在店门口目送警察远去,一阵风吹来,感到身上凉嗖嗖的,这才感到汗水已经把内衣沾湿了大半!接着,章卫平又陷入了先前的那种迷惑和担心之中。他想应当给“水镜先生”打一个电话,把此事告诉对方,看足智多谋的“水镜先生”有什么良方妙计来对付这一突然变故。 章卫平正要拨打“水镜先生”的手机,“水镜先生”却打来电话了。章卫平心里一阵轻松,随即又是一阵紧张,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慌:“水镜先生,我倒霉了!真要倒霉啦!”“什么?!”“水镜先生”的声音也有点改变了:“谁发现你了?现在你在哪里?长话短说!”“我在网吧。”章卫平于是把江芸芸发现“红塔山”里面藏了海洛因的事儿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电话那头,“水镜先生”听得一声不吭,片刻,他才开口道:“江芸芸是几时离开你那里的?”章卫平看了看手表:“大约有两个小时了。”“哦——”“水镜先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弟,那不会有事了——至少暂时不会有事的。”章卫平也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松得不太踏实,于是又问道:“为什么?” “水镜先生”的声音完全恢复了平时的镇静:“你可以想像得到的,如果她去报警了,公安局会拖到现在还不来吗?你听着,现在马上把你那里的货处理掉!”“怎么处理?扔掉?”“呸!”“水镜先生”在电话那头啐了一口:“扔掉?你知道这些货值多少钱?赶快送到下家那里去!路上千万要小心些,多留意四周的人。”“是!”章卫平还想说什么时,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章卫平于是赶紧亲自把货送到下家那里,银货两讫时,刚刚离开,“水镜先生”打来了手机,告诉他:他让人向机场那边查过了,江芸芸已经乘坐飞机离开昆明,回了上海。章卫平又喜又恼,愣了愣,奇怪地问道:“她回上海干什么?” “那说吃不准了。”“水镜先生”的声音显得有点儿低沉,听上去像是底气不足的样子。“水镜先生”吃不准,章卫平就更吃不准了。他于是发问:“您估计她这是干啥呢?”“水镜先生”深思片刻,声音显得更低了,章卫平把手机紧紧贴着耳朵才勉强听得清:“我估计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对此事不理不睬,就此罢休;一种是她一回到上海就立即向警方举报。”章卫平被后一种可能弄了一个激灵:“这水镜先生,她为什么不在昆明举报而要向上海警察呢?”这一点“水镜先生”显然已经考虑过了,马上回答:“因为她不相信昆明的警察,担心万一碰上一个不牢靠的人,也许把自己的性命就搭进去了!”“那我现在怎么办?”“你第一不要惊慌,要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第二要有思想准备,万一警方逮你了,你千万不要承认,因为你现在没有证据落在他们手里,他们问不出什么,24小时内就只好把你放出来。”章卫平稍稍松了口气:“明白了。” “水镜先生”又诡秘地说:“不过,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只要过了今夜,估计就没有问题了。江芸芸不但不会举报,很有可能还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的。”章卫平不胜惊奇:“啊?!这这是为什么?”“水镜先生”说:“为什么?你会知道的。”“那我可以给她打电话吗?”“没有这个必要。好,就这样吧。这几天你不要跟我联络,我这个手机立刻停用了,等我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水镜先生”说毕,不待章卫平再说什么,立刻果断地关上了手机。 章卫平忐忑不安地返回网吧,心里始终惦记着“水镜先生”所说的“第二种可能”,越想越觉得江芸芸的突然返沪可能是为向上海警方举报此事,因为她在“蝴蝶事件”中吃过云南警方的苦头,心里对云南警方肯定不满而且不信任,碰上这种事情,就想回上海去举报去了。这样想着,章卫平就越发害怕,几乎到了心惊胆战的程度,门外开过一辆汽车c摩托车,他都以为是警察来了,一次次跑到窗口向外张望。这时己是深夜,他尽管颇有倦意,但上床后怎么也睡不着。最后,他干脆起来,在楼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到楼下去了。 楼下店堂里,有几个小青年正坐在电脑前玩通宵。章卫平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于是也坐在一台电脑前坐下,玩开了电子游戏。不知玩了多久,突然手机铃骤响,冷不防把章卫平吓了个哆嗦。定定神一看,是上海打来的,是江芸芸家的电话号码!急促的手机铃声没容章卫平往下想,他迅速按下了通话键,刚吐出一个“喂”字,耳机里立刻传来了江芸芸那显得似乎特别急促的声音:“是卫平?卫平,你赶快来上海!”章卫平浑身一凛,一边起身往楼下走,一边问道:“芸芸,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在哪里?”“我已经回上海了!你赶快过来,我已经查过了,明天上午有昆明飞上海的航班!你再打电话确认一下,直接向机场订票,一定要来!”“芸芸,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别打断我!听着,你一定要把上次水镜先生给我的那种香烟再带几条过来!快来,我等着你!”章卫平给弄了个愣怔,他自认识江芸芸以来,还从未听到过她用如此急促的语调说过话,她的那种急迫,就像遇到了性命攸关的大事,甚至像失足落水或者被大火围在房子里的遇难者在生命最后关头的 紧急呼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0章 章卫平还没来得及考虑时,江芸芸又开口了:“喂!你听见没有?说话呀!”章卫平对着手机点头:“我听见了!我来,我马上过来!”“记住:一定要带上香烟——水镜先生的那种香烟!拜托了!”江芸芸说着挂上了电话,给章卫平留下了一个疑团:“水镜先生的那种香烟”,什么叫“水镜先生的那种香烟”?莫非就是江芸芸白天在他这里所看见的那两条“红塔山”,这就是说,江芸芸也需要“白粉”了?她需要那玩意儿干什么?莫非真的让“水镜先生”说着了,江芸芸向上海警方举报了,警方指示她设下圈套,要引我上钩?!想到这里,章卫平只感到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冰窟窿,那股难以言喻的寒冷,冲破了层层皮肉,一直钻到骨头深处。 这种反应,倒并不是担心江芸芸这个电话给他带来灭顶之灾而引起的,他已经把“白粉”处理掉了,警察就是现在把他抓去,就像“水镜先生”所说的,也无法定他的罪。章卫平的那份刻骨寒心,其实是对于江芸芸对他的绝情而引发的。章卫平一直以为,经过“蝴蝶事件”后,江芸芸和他的那份爱情,就像用“104胶水”粘合住的两片硬纸,已经到了牢不可破的程度了。可是眼下,江芸芸竟然自己释放出一种稀释剂,把那种“牢不可破”轻而易举地破坏掉了。这怎么不使章卫平刻骨寒心呢? 章卫平喃喃自语:“芸芸!芸芸!你难道就这样狠心?就这样绝情地扔掉我?扔掉我们的爱情了吗?”这时,他只感到万念俱灰,禁不住掩面而泣!章卫平独自哭泣了片刻,脑子里突然闪过另一个奇异的想法:难道江芸芸真的会“出卖”我吗?就算会吧,上海警方会给她出这样一个主意吗?他们难道没有考虑到会产生下意识的怀疑之心吗?章卫平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袋烟工夫,没有理出个头绪来。这时,电话铃又响了,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暴响,冷不防把章卫平吓了个激灵,他呆呆地望着电话机,一时竟然没有去接听。铃声响了片刻,停了下来。章卫平这才回过神来:哎,我这是怎么啦?怎么连电话都不敢接了?这是谁打来的电话?他凑到电话机前一看,又是一个哆嗦:还是江芸芸的电话! 章卫平寻思:江芸芸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又打电话来了?他的主意还没有想停当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一看来电显示还是江芸芸的。章卫平于是不假思索地抓起了话机:“你好!我是章卫平。”江芸芸:“卫平,刚才怎么没人接听?”章卫平感到江芸芸的声音非常遥远,就像是从那虚无缥缈的太空中隐隐约约飘过来的,他回答说:“我刚从下面上楼。”这是章卫平和江芸芸认识以来第一次对她撒谎。江芸芸的声音越发无精打采:“卫平,你明天上午一定要过来!坐第一趟航班!记住!千万要把那香烟带上!”章卫平听着觉得不对头,问道:“芸芸,你怎么啦?你的声音怎么这个样子?是身体不舒服吗?”江芸芸没有回答,只说了两个字:“快来!”就挂断了电话。 章卫平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把话机放回机架。他想了片刻,寻思情况似乎有些奇怪:如果说这是上海警方指示江芸芸钓鱼,那又何必这样着急呢?要么是江芸芸在向上海警方报案以后,双感到后悔了,但因为已经受到警方的控制,无法向他报警,所以就用这个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章卫平想来想去,没有一个结果,于是就想向“水镜先生”请教。尽管“水镜先生”已经说过他关掉手机了,但是章卫平还是不停地拨打他的手机,每次听到的都是:“你所拨打的手机己关机”。等到他终于知道这是徒劳的而放弃尝试时,江芸芸又打来了第三次电话,又是急促的催促,她的声音越发显得有气无力,只说了一两句话就挂断了。这次催促的内容是:跟水镜先生那边联系过了吗? 这次,江芸芸的这句话突然提醒了章卫平:江芸芸在离开昆明时所见到的那两条藏着海洛因的“红塔山”,是“水镜先生”派人送来的。可是,当时江芸芸并不在场,所以她应该对此毫不知晓。而她接连来电反复提出要“水镜先生的香烟”,说明她如此心急火燎所要的,并不是她在网吧所看见的那两条“红塔山”,而是另外的香烟。章卫平想到这里,突然愣住了,他的头脑里闪过先前“水镜先生”的一句话:“只要过了今夜,估计就没有问题了。江芸芸不但不会举报,很有可能还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的。”当时他不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莫非就是江芸芸所说的“水镜先生的香烟”——江芸芸抽了“水镜先生”让人送给她的掺有“白粉”的香烟,现在已经染上毒瘾了?!章卫平想到这里,不禁大吃一惊:糟糕!如果真是这样,那怎么办?怎么办?!章卫平一跃而起,一把抓起电话,用颤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按着江芸芸家的电话号码。 此刻,江芸芸正在上海家中自己的卧室里,双手时而抱头,时而捂腹,在床上来来回回打滚,一张脸上大汗淋漓,呈现出可怕的青白色。她正经受着最初毒瘾发作时的折磨,浑身难受至极,每一根骨头的深处似乎都钻进了微小的虫蚁,正用尖细的利牙噬咬着骨质。八个小时前,江芸芸在网吧发现章卫平的秘密后,一气离开了网吧,以致没来得及带上自己的箱子,只顺手抓走了挂在门口的挎包。江芸芸坐上出租车后,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手往前面指了指,于是司机就漫无目的地往前开。大约半小时后,江芸芸突然吩咐司机:“去机场!”江芸芸决定立刻返回上海,这倒不是如“水镜先生”所估计的那样“不信任云南警方,要回上海向警方举报”,而是她当时头脑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昆明!离开章卫平!不能再跟章卫平保持任何关系,以免牵连自己!当然,她也没有真想过要举报章卫平。她担心毒贩都是有帮伙的,他们的利害关系一致,触动了一个章卫平,等于触动了他们整个帮伙,如果报复起来,她是吃不消的。 出租车把江芸芸送到机场后,她立刻买了飞往上海的机票。这时,江芸芸还没有任何毒瘾方面的反应。她领取了登机牌后,去了趟洗手间。在那里,江芸芸突然觉得来了烟瘾,于是抽掉了挎包里的最后一枝香烟。这枝香烟,是江芸芸离开昆明去“孔雀故乡”滇南旅行时,由“水镜先生”送给她的两条“红塔山”中最后一包的最后一枝。至此,江芸芸还没有感到有什么反常迹象发生。但是,接下来发生的情况却令她颇有点儿莫名其妙:她在安检口排队等着安全检查时,有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子从她身边经过时,忽然驻足,一双锐眼朝她迅速扫了一下,那道威严闪亮的目光,就像锥子一样把她刺了一个激灵!江芸芸朝对方看了看,那警察已经大步离开了。这时,江芸芸前面的那个旅客已经走进了黄线,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就在这时,江芸芸耳畔响起了一个女声:“这位小姐,请你跟我们去一下!” 两个女警把她带到值班室里面的一间屋子,关上房门,板着脸对她宣布:依法对她进行检查。江芸芸大怒,大声抗议,但显然没用。她被告知:如果随身没有携带违法物品,又不想延缓飞上海,接受检查是最为明智的做法。江芸芸无奈,只好接受检查。这是怎么回事呢?据江芸芸后来成为毒贩后估计,她先前在洗手间里所抽的那枝香烟中含有海洛因,出来后身上还留有海洛因的气味,而那个从她身边经过的男警察显然具有职业性的敏感,这种敏感已经到了吸一下鼻子就能从江芸芸身上闻出海洛因气味的地步。他察觉江芸芸可疑后,随即通知两名女警对她进行检查。这种情况,在云南的机场c火车站c长途汽车站是经常发生的,许多从外地赶到云南去“进货”的毒贩,就是这样被发现,然后踏进地狱之门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1章 搜查进行得相当彻底,不但把江芸芸随身所带的那个挎包彻彻底底检查了一遍,还毫不客气地搜查了她的全身。但是没有搜出任何违禁物品,弄得江芸芸非常气恼,但她不敢发作。等检查结束后,江芸芸急匆匆地通过安全检查时,候机室的广播已经在叫着她的名字催她赶快登机了。江芸芸是最后一个登上这趟航班的,她刚上飞机,机舱门就关闭了,然后,塔台就发出了“可以起飞”的信号。一路无话,飞机在上海浦东机场降落后,江芸芸“打的”回家。吃过晚饭洗过澡,她正准备躺在床上好好考虑一下章卫平贩毒之事时,突然觉得大脑像缺氧似的有点儿晕乎,便习惯性地点了一枝香烟,但抽完之后不但没有好转,晕乎反而更加严重,还觉得周身无力,连情绪也变得非常低落,甚至出现了某些幻觉 直到这时,江芸芸还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寻思要么在云南待了些日子抽惯了“红塔山”,现在到上海来抽以前的那种“红双喜”已经不习惯了,于是就让母亲去外面买了两包“红塔山”。可是,接连抽了两枝“红塔山”,那种状况竟然有增无减,而且由周身无力转为浑身难受,就像患了感冒要发高烧前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这时,江芸芸不得不开始考虑这是怎么回事了。她想来想去,思维最后定格在由“水镜先生”安排的那次为期8天的滇南之旅(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离开昆明时,陪同她旅游的那两个女子递给她两条“红塔山”,说是“水镜先生”送给她路上抽的。她刚开始抽时,似有恶心感,但当时以为那是轻微晕车的原因,一会儿就会好转的。后来,她再抽时果然好了,还觉得这烟抽的特别提精神。现在看来,那是经过加工的香烟,里面掺进了“白粉”之类的毒品,她这些日子抽下来已经沾上了毒瘾! 江芸芸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不禁怒火冲天,认为这是章卫平跟“水镜先生”串通了做的。这样,原先一直就深藏于这个女人骨子里的那份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形成的强烈的报复心立刻就暴露出来了,江芸芸咬牙切齿,准备拨打“110”报警电话,请警察登门,当面听取她关于章卫平和“水镜先生”贩毒罪行的口头举报。可是,渐趋剧烈的毒瘾反应迅速抑制了这股怒火,迫使江芸芸打消了拨打报警电话的念头。江芸芸咬紧牙关试图跟毒瘾抗争。去卫生间冲了一个冷水澡,没用;又改用烫得几乎难以忍受的热水冲遍全身,反而觉得更加厉害了;她在卫生间里将脑袋往贴满瓷砖的墙上用力撞击着,痛得眼泪鼻涕齐淌,但是,这种疼痛并不能够抵消体内那种深受毒品折磨的难以言喻的痛苦。最后,江芸芸从厨房里拿了母亲烹饪时用的黄酒,一口气灌下了半瓶。酒精的作用使她躺到了床上,并且很快就睡过去了。可是,好景不长,酒精根本不是海洛因的对手,半瓶黄酒的麻醉功效微乎其微,只安稳了个把小时,毒瘾又重新发作了。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拨打章卫平的手机,让他给她送“水镜先生的香烟”。 却说章卫平在隐隐意识到此事的个中关节后,立刻给江芸芸打电话。江芸芸其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三言两语把情况说了一遍。章卫平虽然己有预感,但还是听得目瞪口呆,对着话机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但江芸芸已经等不及了,歇斯底里地叫着要章卫平赶快救救她,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章卫平到这当儿,什么也顾不得了,放下话机就给“水镜先生”打电话,想从“水镜先生”那里获取“白粉”,次日好给江芸芸送去。但“水镜先生”是一个神出鬼没式的人物,他留给章卫平的只有一个手机号码,而这个手机已经停机了,这样,章卫平就无法跟他取得联系了。章卫平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半小时后,章卫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立刻向下家求援。对方起初不同意,后来经不住章卫平的苦苦哀求,最后还是给了他10克“白粉”。章卫平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刻给江芸芸打电话。江芸芸接到电话自是异常高兴,但望梅难以止渴,她还得等待,又想到自己在昆明机场险些被扣的那一幕,心中又为章卫平捏着一把汗,在电话里反复叮嘱章卫平千万要小心。章卫平已经贩了一段时间毒品 ,知道应当如何隐藏“货”,再说,他此刻心里只有江芸芸,所以并不怎么害怕。次日下午,他去了机场,那一关竟然让他轻而易举地闯过了。 章卫平抵达上海后,从机场直接去江芸芸家。今非昔比,江芸芸的父母由于女儿态度的变化,已经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门亲事,对章卫平非常客气。但江芸芸哪里等得了那份客套,一把将章卫平扯进卧室,关上门就要“水镜先生的香烟”。章卫平拿出的是“白粉”,江芸芸虽然已经染上了毒瘾,但还不知“白粉”是如何吸的,章卫平没有直接吸过毒品,但他见识多了,便拿了锡箔纸手把手教给江芸芸。江芸芸吸过后精神大振,但她所作出的反应令章卫平大大出乎意料——她挨到章卫平的身边,对着他的脸撩手就是狠狠两个耳光! 章卫平被打得眼冒金星,双手捂着脸连问:“干什么?”“干什么?”江芸芸咬牙切齿道:“你设下了圈套,害姑奶奶染上了毒瘾,你这是要姑奶奶我的性命!章卫平,你好狠毒啊!”章卫平连连摇头,泪如雨下,无言以对。江芸芸也流下了眼泪,牙医犹自“咯咯”作响:“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章卫平边哭边说:“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确实没有设下圈套,这件事我其实一无所知。真的,芸芸,请你相信我!”“什么?这事跟你无关?”章卫平点头:“芸芸,我还是那句话,请你相信我!你如果相信我,我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你如果不相信我,我就闭口不说,并且愿意接受你的任何决定——包括杀死我c举报我!”“你说!”章卫平于是把自己跟“水镜先生”的“合作”详尽地叙述了一遍,包括那天江芸芸从医院返回宾馆后险些察觉真相c尔后“水镜先生”对她的“关心”等等。江芸芸未及听完,己是泪流满面,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开口借款一举,竟然在章卫平决定走上贩毒犯罪道路一事中起着主要作用!江芸芸一下子抱住了章卫平,边哭边连声叫着 “我对不起你”。两人抱头痛哭一阵后,章卫平提出一个问题: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应当怎么办? 章卫平这么一说,江芸芸也冷静下来了,她沉思了片刻,说:“我们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悬崖勒马,你停止贩毒,我停止吸毒。可是,我已经领教了毒品的厉害,我实在无法停止吸毒;再说,我停止吸毒就得进戒毒所去强制戒毒,这,即使经济上可以忍受,面子上却是不可能接受的。因此,我想,我们目前只能这样先混下去,等我们干上一年c两年,有了足够的钱,我到外地去戒毒,然后,我们就结婚,找一份工作,过一种全新的c安全的生活。卫平,你说呢?”章卫平频频点头道:“好!芸芸,我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要你我永远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江芸芸想起昆明机场被检查的那一幕,凄然一笑道:“但愿我们能够实现计划。上帝保佑!卫平,你这一阵也弄得日常累了,这次就在上海休息一星期吧,我们好好聚一聚。”但是,章卫平并没能在上海住满一周,两天后,他接到范晓琴发来的一条矮短消息:速返昆明,十万火急!切切!切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2章 范晓琴为何给章卫平发送一条如此内容的短消息?这还要从蒋兴服了由章卫平转交的“水镜先生”的那种神奇的进口药说起。蒋兴在服用了那种“进口药”以后,疼痛顿止,但是,范晓琴对这种药品产生了疑窦,认为那可能是一种经过加工的c特殊的毒品,所谓的消除疼痛无非是其中的麻醉成分在起作用。不过,由于医院对蒋兴的那种怪病确实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她一时下不了制止未婚夫服用这种药物的决心。范晓琴只要一想起蒋兴疼痛发作时那副痛苦的神情,就只好默认眼前这种芗药物的作用。她在心里时常暗暗祈祷上帝保佑,但愿自己的怀疑不过是空穴来风。但是,事实上范晓琴的怀疑并没有错,章卫平给蒋兴的那种药,的确是境外贩毒分子制造的一种变相毒品,这种毒品倒不是专为瘾君子制造的,而是另有用途:提供给那些晚期癌症病人作为止痛用,据说销路相当不错。试想,晚期癌症所产生的那种剧烈疼痛尚且可以抑制,要压住像蒋兴这样的疑难杂症带来的莫名疼痛自然更不在话下了。可是,蒋兴没有想到,当他把那两瓶“进口药”服完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毒瘾! 由于毒品中麻醉成分的潜在作用,蒋兴在停止服药后的最初反应倒不是那种疼痛怪病的发作,而是对于毒品的渴求,只觉得浑身无力,没精打采。初时,蒋兴还没有意识到那是断了药的原因,只道是“身子虚”,就想弄点什么补品来吃吃。这念头还没有付诸实施时,那种熟悉的疼痛就像妖魔突现似的袭来了。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范晓琴那天从单位领到一份特别奖金,虽然不过380元,但她非常开心,特地买了酒菜,想和蒋兴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之夜。菜烧好了,酒也斟了,蒋兴打起精神和范晓琴边吃边喝边聊天。两人正喝得高兴的当儿,蒋兴突然发出一声怪叫,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腹部,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那情形,在没有思想准备的范晓琴的眼里,还以为是中了剧毒。她神情惊慌地站起来想扶住未婚夫时,蒋兴已经从椅子上跌翻于地,团团打转,嘴里惨叫不绝。这时,蒋兴自己已经意识到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了,他一边打滚一边惨叫:“快给我药”范晓琴其时已经六神无主,稍一愣怔后,上前用力抱住了蒋兴:“什么药?你要拿什么药?”蒋兴一面在范晓琴怀里挣扎,一面带着哭腔说:“就是卫平兄弟给我的那种药”范晓琴摇头:“那药已经没有了——前天就已经完了。”蒋兴受怪病和毒瘾的双重折磨,其痛苦估计比江芸芸还厉害得多,挣扎中一脚踢翻了桌子,桌上的酒菜全部倾翻在地。他愣了愣,又站起来,扭曲着面孔大叫着“我宁愿去死”,把身上的衣服扯开来,连脱带撕地剥了个精光。 范晓琴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痛苦地流下了眼泪。她一面哭泣着,一面迅速把自己的衣服脱光,叫着“蒋兴蒋兴”扑上去,把蒋兴紧紧地抱住。范晓琴试图以双方肉体的接触,来转移蒋兴的注意力,达到减轻痛苦的目的。可是,蒋兴对于一丝不挂的范晓琴根本不感兴趣,一把将她推开,踩着满地的酒菜,猛然冲进了厨房。范晓琴心里一动,立刻尾随而入。她进去时,蒋兴已经抄起了一把雪亮的菜刀,正高举着要冲自己的颈部砍下去,大概是想砍断大动脉自尽。范晓琴大惊之下,尖叫一声,整个身体如出弦出箭般地朝蒋兴扑去,伸手去夺菜刀。两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范晓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那份大得惊人的力气,竟然硬是从蒋兴的手里夺下了菜刀。但是,她的左手也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范晓琴盛怒之下,对准蒋兴的头部就是重重一拳!这一拳击在太阳穴上,竟把蒋兴当场击昏了。范晓琴藏起了菜刀,然后哭着包扎起伤口。这时,蒋兴苏醒过来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以头撞墙,又把半包香烟全部塞进嘴里,乱嚼一通后就往肚里咽,立刻呕吐不止。范晓琴看在眼里,心疼难忍。她明白了一切。在理智和感情c法律和爱情的天平上,她心里的那杆秤再也无法保持平衡了。她几乎想都没有想,马上说:“蒋兴,你安静下来,我马上给你解决药的问题!”这句话给了蒋兴希望,他真的安静下来。范晓琴顾不上穿衣服,随即往网吧那边打电话。接电话的雇员告诉她说,章先生已经去上海了,几时回来还不清楚。范晓琴转了转眼珠子,头脑里马上冒出杜建设的名字来,于是二话不说,立刻给杜建设打电话,但她凭直觉感到杜建设是有办法给蒋兴弄些“白粉”来的。范晓琴在拨磁卡杜建设的手机号码时,心里暗暗祈祷:上帝保佑,千万不要关机! 电话终于打通了。杜建设是个讲义气的人,他听范晓琴抽泣着说了蒋兴的紧急状况,没有丝毫的犹豫,答应马上相帮解决。当他带着“白粉”,骑着摩托车急如星火般地赶到那里时,给他开门的范晓琴竟然还裸着上身,而蒋兴则是全裸!原来,范晓琴给蒋兴打过电话后,担心蒋兴难以忍受而又要动刀子自杀什么的,就一直紧紧地抱着他。直到蒋兴像是一时不会发作了,她才开始穿衣服,但还没有全部穿上时,杜建设已经来了 对蒋兴怀着一腔深情的范晓琴想到这里,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和绝望。随即,她对章卫平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憎恨。范晓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握拳,无意间触动了手上的伤口,疼得几乎叫出声来。疼痛触动了范晓琴的神经,她的头脑深处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报复!如何报复?范晓琴几乎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决定:我手上的这一刀等于是章卫平砍下的,一报还一报,我也要还他一刀!这样,范晓琴就在次日给还在上海的章卫平发了一条短消息,佯称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求速返昆明。上述情况,章卫平当然丝毫不知。他接到范晓琴发送的短消息后,呆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范晓琴或者蒋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章卫平还没有想出一个结果的时候,江芸芸过来询问了:“卫平,遇到什么事情了?”章卫平便说了短信的事。 如果在以前,江芸芸不会对这一情况产生什么想法,但是现在,她知道章卫平己是上了贼船身负重案的人,而她和章卫平绑在一起了,她离不开章卫平——其实是离不开“白粉”,所以,她要为章卫平的安全问题多加考虑。江芸芸一向认为自己能力强,智商高c情商也高,而章卫平在她眼里则是“老实头一个”,因此,此刻她有责任对这个“老实头”予以指点:“卫平你要考虑:这个短消息是否会是一个圈套?”“什么圈套?”“会不会是昆明警方指使范晓琴发了这个短消息——他们已经发现了你的情况,或者‘水镜先生’已经被捕,把你供出来了?”章卫平回答说:“我估计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为什么?”“第一,如果是‘水镜先生’出事了,凭他的素质,他不会把我这个对于他来说属于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供出来的。像他这种人,抓住后供也死刑,不供也死刑,所以警方没法使他开口招供什么的;第二,即使‘水镜先生’把我供出来了,警方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抓我,因为警方打击贩毒犯罪活动的做法是‘人毒俱获’,否则,即使把我抓住了,我也不会招供,即使我招供了,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检察院c法院会把案子退回公安局的,就是说,他们判不了我的刑;第三,如果警方真的设局打我的主意,也不会让范晓琴出面,因为我跟她没有毒品方面的来往。”这一番话,使江芸芸不得不对章卫平刮目相看,暗忖难道贩毒能够开发人的智力?这章卫平原先十足是一个“老实头”,现在竟然有这种思维能力了! 但是,江芸芸还是对范晓琴的这条短消息感到可疑,反复想了一会儿,出了个主意:“你不妨给杜建设打个电话问问看。”章卫平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好主意!”杜建设接到章卫平的电话后,把昨晚范晓琴打电话给他的情况说了说。但杜建设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只说了蒋兴发病之事第一句话就是:“卫平兄弟,你在上海?你赶快回来吧,回来救我!上次你给我的药已经没有了,我的毛病又发作了,我差点儿自杀呢!”章卫平相信蒋兴就像自己一样,所以他不假思索马上答应:“好!我回来,兄弟我今天就回来!” 章卫平从机场出来时,碰上了一桩使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突然看见在众多接客牌中有一块硬纸上竟然用汉墨写着:“章卫平”三个字。章卫平一个微怔之后,那个持牌的男子到了他面前。“请问,您是章卫平先生吗?”这下,章卫平不由得吃惊了,随即暗暗紧张起来,寻思莫非让江芸芸说着了,范晓琴的那个短消息果然是“来者不善”?!章卫平并不是一个特别机灵的人,他一边摇头,一边却在问:“你是?”对方微笑道:“是‘水镜先生’让我来接你。”章卫平又是一惊,暗忖“此番休矣”!此人肯定是公安局的便衣警察,否则怎么这样说呢?他表面倒也没有显出异样,机械地点头:“哦!”对方收起了牌子:“章先生,请跟我来。”章卫平于是就跟着对方往前走,一直走到停车场,正寻思警察抓人怎么没把车停在附近时,已经随着对方在一辆黑色“奔驰”轿车旁边停了下来。章卫平在心里暗道:“自由到此结束了!”哪知对方把车门打开,他一眼就看见车里竟坐着已经中断联系数日的“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微微一笑道:“卫平,上车吧!”章卫平上车,接他的那个男子立刻发动引擎起步。章卫平真是喜出望外,因为这不仅证实了江芸芸猜测得不确,而且还解决了他的一个问题:因为他跟江芸芸已经决定一起贩毒,他正准备返回昆明后四处打听“水镜先生”的下落呢!但是,章卫平随即又有了新的惊惶:这副架势,“水镜先生”显然是特地前来机场接他的!“水镜先生”是怎么知道我乘坐这趟航班抵达昆明的呢?“水镜先生”显然掌握着一股黑社会性质的恶势力,他有能耐对章卫平的行踪进行监视。“奔驰”把章卫平拉到了昆明市内的一家高档饭店。下车后,“水镜先生”让那个男子把车开走了。然后,领着章卫平进了一间包房。服务员随即送上了精致的酒菜。“水镜先生”斟了两杯酒,举杯道:“来,卫平老弟,大哥为你接风洗尘,压惊祝贺!”章卫平一听就知道对方已经晓得江芸芸并没有把贩毒一事捅出去,但他还是把情况说了说,然后问那两条香烟是不是他设的局。“水镜先生”点头:“老弟,你问得坦率,我答得也明白:是的。这可是为了你老弟!”章卫 平不解地问:“为我?此话怎么说?” “水镜先生”微笑道:“老弟,你也不想想,你跟着大哥我干的这项营生,弄得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什么叫‘不好’?任何微小的事情都可以成为‘不好’。因此,当你为了那17万元钱——其实应该说是为了你跟江芸芸的那份爱情吧——而愿意‘下海’时,我就料到也许哪一天江芸芸会坏你的事的,所以,我必须预先有一个防范,这样,我就给她安排了旅游,顺便还送了她两条香烟。我知道,她只要把这两条香烟抽完,差不多就没有问题了。现在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所以,我也就敢放心大胆地去机场接你老弟了。”章卫平听得呆若木鸡,一时说不出话来。“水镜先生”端杯道:“好了,不要发呆了,事情到这一步了,你我就好好合作吧,干上一阵子,你手里有了钱,就可以去做你喜欢做的事了。来,为我们的事业能够顺利发展,干一杯!”这杯酒一干,这件事也就算是谈结束了。章卫平的头脑并不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蒋兴吃的那种“进口药”,寻思那别也是“水镜先生”的安排。开口一问,“水镜先生”点头:“不错,那是一种含有海洛因成分的药,不过确实是国外生产的,而且我让你给他的意思是为了使他消除痛苦。”“那蒋兴会不会上瘾?”“一般说来不大会。”章卫平听了,也就放心了。他当然没有想到,蒋兴已经上瘾了,而且到了难以摆脱的地步,而且还牵连到他,范晓琴已经准备要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3章 这时,范晓琴已经跟江芸芸通过长途电话,知晓章卫平今天上午已经飞返昆明,于是就开始作袭击行凶的准备。这天是星期六,范晓琴没有去上班。她在一个路边地摊上购买了一柄牛耳尖刀。拿回家后,瞒着蒋兴悄悄藏于厨房里。吃过午饭,范晓琴就对蒋兴说:“你不到杜建设那里去一趟?”蒋兴正悠然自得地享受着“饭后一枝烟”的活神仙之乐,不理解范晓琴的意思,眨巴着眼睛问道:“杜建设那里?去干嘛?”范晓琴说:“你半夜三更把人家折腾到这里来,多危险啊!你今天没什么事了,就不想着去谢谢人家?”蒋兴听着觉得“言之有理”,于是点头:“对!对!我这就去一趟,得好好感谢人家!” 将蒋兴支出门后,范晓琴就拨打章卫平的手机:“卫平啊,我是晓琴,你到昆明了吗?”这时,章卫平的饭局刚刚结束,于是随口答道:“哦,我已经到了昆明了,正在饭店呢!”“那好啊!一会儿你就过来吧,我们等着你呢!”章卫平不知其中有诈:“好的,我一会儿就去你们那里。”这个电话引起了老奸巨滑而又机警异常的“水镜先生”的注意,不过他当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服务员拿着钞票离开包房去外面服务台结帐时,他才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卫平,是谁打来的电话?”章卫平回答:“是范晓琴。”“范晓琴是谁?”“哦,她是蒋兴的老婆——不,他们还没结婚,同居着。”“水镜先生”稍一停顿:“她有什么事情?”章卫平道:“我这次到上海去了解江芸芸那件事后,原来是准备住几天的,但是昨晚接到范晓琴发送的一条短消息,让我马上回昆明,说有紧急事情。”“什么急事?”“短消息里没有说,但我跟杜建设通过电话了,他说蒋兴昨晚因为吃完了那两瓶‘进口药’,毛病又发作了,半夜里闹得很厉害呢!我估计就是为了这事让我回来的。”“唔!”“水镜先生”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却说范晓琴听说章卫平准备马上过去,心中窃喜,于是马上把藏在厨房里的那把牛耳尖刀取出来,试试刀锋,觉得还不够锋利,就在磨刀石上批了几下,藏于怀间。这一切,章卫平当然是不知道的,他在饭店门口跟“水镜先生”分手后,“打的”前往蒋兴和范晓琴的住处。车行片刻,手机突然响了,传来了“水镜先生”的声音:“老弟,我想了一想,觉得你还是不要去蒋兴那里吧。”章卫平感到突兀:“为什么?”“也说不出为什么,只不过是我突然产生的想法而已。”“水镜先生”说着结束了通话。章卫平合上手机盖子,想来想去,觉得“水镜先生”的话似乎没有道理,暗忖他过于谨慎了,再说如果不去蒋兴那里,以后还要跟蒋兴c范晓琴见面吗?见面后怎么说话?所以,章卫平还是决定过去。但是,仅仅过了几分钟,“水镜先生”又打来了电话:“卫平,你跟蒋兴本人通过电话没有?我劝你还是先通一个电话,看蒋兴自己怎么说。” 以“水镜先生”在章卫平心目中的份量,短短数分钟里为同一件事打来两个电话,这使章卫平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了。他略一考虑,当即拨打了蒋兴的手机,问他在哪里。蒋兴回答说访杜建设不遇,正在路上。蒋兴的回答使章卫平吃惊不小,寻思这“水镜先生”也真是神了,这里面看来果真有问题:蒋兴明明不在家里,范晓琴为何说“我们等着你”呢?章卫平稍一沉思便做出决定:约蒋兴在其住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当下,章卫平叫出租车司机改道行驶,前往约定地点。他赶到时,蒋兴已经在咖啡馆门口等着了,老远就向他招手。章卫平一看蒋兴,吃了一惊:“哎!老兄,你脸上怎么啦?”蒋兴脸上有一处擦伤,那是昨晚折腾时不知在哪里蹭着了留下的,后来范晓琴给涂了红汞。被章卫平这一问,他有点尴尬,苦笑道:“不小心摔着的。” 两人进了咖啡馆,这当儿里面还没有顾客,两人占了一个角落,静悄悄的正适合谈话。章卫平开口就问范晓琴“怎么啦?”蒋兴一怔:“她?她没什么,我出来时她在家收拾厨房呢!”章卫平更加感到奇怪和不安了:“那她为什么发短信把我从上海叫回来?刚才跟我通话时还说你也在家呢!”蒋兴听章卫平这么一说,倒没有特别的敏感,他以为那是昨晚的事件引起的,于是就把情况叙述了一遍。蒋兴对于“进口药”一事,没有像范晓琴那样对章卫平憎恨,但当然也不会感激章卫平的,当下说完后只是摇头叹息:“唉”章卫平尽管已经从“水镜先生”那里知道那药含有海洛因成分,但没想到后果竟然如此严重,当下惊得瞠目结舌:“这这蒋兄,你清楚,我们的友情如此浑厚,我不会故意害你的,那药是我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我也是出于好心” 蒋兴打断道:“我没有说你故意害我,我知道你不可能害我的。唉——”他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凄楚道:“也许,这是上帝安排的吧,命中注定要这样呢!”章卫平低头不语,沉思一阵后说:“蒋兄,这件事我确实非常对不起你。现在事情已经出了,我们议一个解决的法子吧。你考虑一下,是否去戒毒所戒毒,钱由我出。”蒋兴对于戒毒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他跟一般瘾君子不同,他的毒瘾如果戒掉了,还会受那种怪病的折磨,这与毒瘾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他不想戒毒。章卫平听蒋兴这么一说,想想也是,不过这样一来,每月数千元开销是必定要拿出来的,这老兄眼下吃饭都成问题,如何应付? 章卫平一说,蒋兴点头道:“我也知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想,你有本领挣钱,我也可以挣钱的。卫平,你的钱是怎么挣的?”章卫平马上领悟了对方的意思,目光四下一扫,轻声道:“我是玩命而挣!”蒋兴不假思索:“那我蒋兴也跟着老弟你玩命吧!”这其实也是章卫平的想法,不过不好说明罢了,但他还是劝道:“你要细想啊!”但蒋兴主意己定,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这时,章卫平又想起了范晓琴的举动,认为有些反常,于是提醒蒋兴道:“老兄,你是不是感到范晓琴有点儿反常?”“怎么反常?”章卫平于是把范晓琴昨晚发送的那条短消息给蒋兴看了,分析道:“既然杜建设已经解决了这一问题,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心急火燎地说这事呢?这不符合她平时做事的方式啊!”蒋兴听章卫平这么一说,也觉得奇怪。他还没往下想时,手机响了。 电话是范晓琴打来的,原来,刚才她正在焦急地等待章卫平到来时,突然想到昨晚那一节,心中不禁对蒋兴有些担心:如果他在外面也像昨晚那样突然发作,那可怎么办?于是,范晓琴拨打了蒋兴的手机。蒋兴哪里想得到范晓琴会有那么一个可怕的念头,便告知说他和章卫平在附近的咖啡馆聊天。范晓琴一听,心想怪不得章卫平久久不至了,马上说:“好,我这就过来!”说着就挂断了电话。5分钟后,范晓琴匆匆赶来了。她一见章卫平就微笑着招呼:“卫平,你好!”章卫平站起来,跟范晓琴握手,招呼服务员增加一份咖啡,然后就去洗手间了。章卫平起身离开后,蒋兴突然转过脸冲范晓琴不住地打量着,看得她心里直发毛。“蒋兴,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原来,蒋兴凭着直觉,已经发现了范晓琴的反常:第一,范晓琴竟然带着一个挎包!她带的这个挎包是她平时上下班时才带的,而她在休息日出门带的应当是另一个挎包;第二,咖啡馆离住所不近几分钟路程,按照范晓琴平时的习惯,不会带挎包的,可是今天却带了;第三,范晓琴进门后最初射向章卫平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似是仇恨的神色。因此,蒋兴联想到章卫平先前对他说过的那个情况,寻思范晓琴的心底大概真的藏着什么秘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4章 现在,范晓琴这样一问,蒋兴干脆明说了:“晓琴,你今天怎么啦?你为什么给卫平发送那么一条短消息?”范晓琴没有料到蒋兴开口就会这样询问,心里一惊,眼光不由自主地朝挎包扫了一扫。这一扫对蒋兴起了提示作用,他马上伸手抓过挎包,没等范晓琴阻拦,已经扯开了拉链,那把牛耳尖刀明晃晃的赫然入目,把他吓了个激灵:“晓琴,你这是”范晓琴咬牙道:“这不关你的事!”蒋兴当机立断,一跃而起将她扯住,道:“我们走,回家!”这时,章卫平从洗手间出来了,见蒋兴c范晓琴站起来了,不禁大奇:“你们怎么啦?”蒋兴说:“接到一个电话,她单位的同事要过来,我们得立刻回去。”章卫平没有生疑,就叫过来服务员来结账。蒋兴c范晓琴于是离开了。 回到家里,范晓琴进门就大哭起来。蒋兴在路上已经对此事作了分析,不用范晓琴解释就知道她动的是什么心思了,于是开口道:“晓琴,你也不想想,这样做荒唐不荒唐:即使你把卫平一刀刺死了,也丝毫解决不了我的问题,而你却已经犯下了大罪,要判死刑的!你这人怎么这样糊涂?你如果认为这样做是为了我,那就是害了我!因为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也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范晓琴一边哭泣,一边听着蒋兴的分析和规劝,便渐渐觉得蒋兴说的不无道理。于是,她决定放弃自己的行凶计划。 蒋兴抱住了范晓琴,不住地吻着她,吻得她浑身发软,又哭又笑。许久,范晓琴恢复了正常。她考虑到另一个问题:取消计划并不等于此事就这样解决了,蒋兴染上的毒瘾怎么办?她想找章节卫平谈一谈,要把蒋兴送往戒毒所去。范晓琴一谈自己的新打算,蒋兴就把章卫平和他的议定说了。范晓琴一边听,一边觉得背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临末声音也变了:“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你你你怎么这样”蒋兴不以为然道:“这又怎么啦?我不这样做,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爱情能喝西北风”范晓琴说:“这样做,是犯法!是走绝路!”蒋兴说:“犯法一说倒是没错,但是我不犯法就没法过日子了;至于绝路,那不一定,要看怎么做,做得巧妙,警察怎么抓得到?”两个人唇枪舌剑对峙了一番,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蒋兴说:“我决心己定,你绝对改变不了我的主意!你如果认为这样会连累你,那我们就分手吧!”范晓琴被这话惊呆了,一双眼睛盯着蒋兴看了好一会儿,一咬牙说:“好!好!”一长串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一跺脚,转身出门而去。蒋兴下意识地追到门口,想唤住她,但男子汉的尊严阻止了他。 范晓琴离开后,一个人去了附近的公园,坐在一个偏僻角落城沉思。范晓琴从外表看去是一个精明果断c胸有成竹的人,其实这只是她的一面,她的性格中还有感情丰富c缠绵的一面,是一个十足的痴情女子。否则,她也不会不顾父母的反对,宁可舍弃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父母,毅然投进蒋兴的怀抱。后来,范晓琴被捕后,在看守所所写的认罪材料中也曾谈到,她的感情已经全部交给了蒋兴,她愿意为蒋兴做任何的事情,甚至可以为蒋兴去死,生活中如果没有了蒋兴,她一个人也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意义。正因为这样,范晓琴在公园独自所呆的那三个多小时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实在难以割舍跟蒋兴的那份感情。她又仔细回忆了蒋兴对她所说的那番言语,不得不承认蒋兴确实面临着一个无法绕过的险滩——如果戒了毒,也无法避免病魔的折磨。就在这时,蒋兴突然拨通了范晓琴的手机,问她在哪里,建议还是谈一谈为好。到了这时,感情终于战胜了理智,范晓琴答应立刻回去。 事实上,从这一刻起,范晓琴就已经决定把她的生命交给蒋兴;而蒋兴则已经决定把他和范晓琴的生命交给海洛因了三天后,章卫平通知蒋兴去取一包“白粉”,并让他送往指定的地点交给一个下家。这是蒋兴第一次贩毒,但是这这样“工作”了大约不到两个小时,他就拿到了8000元钱。之后,蒋兴c范晓琴就开始跟章卫平和杜建设合作,一次次地进行贩毒犯罪活动。所获得的赃款,除了供蒋兴吸毒外,还有不小的积蓄。蒋兴c范晓琴开始挥霍消费,并且准备扩大“业务”,以获取更多的赃款。但是,就在这时,章卫平突然变卦——提出不再向这对好朋友供货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5章 章卫平跟蒋兴的关系是非同一般的“铁”哥们,怎么突然提出不再向他这边供货了呢?这里面自有一番原委——这还要从江芸芸和章卫平的“情侣贩毒”说起:江芸芸决定“以毒养毒”来维持自己平时的吸毒和积财成立小家庭后,立即投入了贩毒犯罪活动。江芸芸在上海是单打独闯,需要靠自己的能力寻找下家。江芸芸在这之前跟社会上所谓黑道没有任何接触,不知道任何内幕,开始进行了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她手头有了“白粉”之后,需要自己出去奔走,物色下家,产,商谈价格,鉴别质量,等等。这一切,对于江芸芸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而且,她还面临着便衣警察控制的貌似贩毒“同行”实际上却是协助警方侦查毒品的“耳目”c“倒钩”或打入其贩毒内部的“卧底”。那样的话,她就得进监狱或者上刑场了。 江芸芸刚开始贩毒时,曾给杜建设打过一个电话,一口一声“老阿哥”,向他讨教如何寻找下家。杜建设于是知道江芸芸也准备走这条路了。对此既感到突然,又觉得悲哀,因为他熟悉江芸芸的性格,知道她骨子里隐藏着比常人强烈得多的“贪婪”和“欲望”,一旦尝到了贩毒“利润”的甜头,绝对是不肯收手的,这样,留给她的就是一条死路了。因此,杜建设尽管可以给她介绍上海的下家,但是他不想让她走进这条死胡同——陷入更深的“白色泥沼”而无法自拔所以只是敷衍了一下,说如果你想寻找下家的话,那就自己去某些场所物色。杜建设原想这么一说,江芸芸多半会知难而退。哪知江芸芸竟然果真去了杜建设所说的这类场所。这种场所确实每天有瘾君子出没,当然以一般人的眼光是看不出的,但江芸芸其时已经步入了瘾君子的行列,所以她具有圈内眼光,虽说不上一看就准,但准确率也达到了十之七八。再说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性别吸引力,所以没隔多久竟然就开辟了一条“黑色通道”。 章卫平对于江芸芸的能力是有估计的,他知道江芸芸只要想做哪件事,基本上都能够做成功。所以,他对此倒没有感到惊讶和意外,反而颇有些高兴。这样,他就成了江芸芸的上家,隔一段时间指派专人运送到上海,交给江芸芸指定的接收人。根据“水镜先生”的指点,章卫平物色的送货人和江芸芸所物色的接货人,都是一次性的。临时物色人员,双方都不知对方的姓名和真实地址c电话,完成使命后各走各的。这样做,据说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因为“水镜先生”认为,运送毒品就像赌博一样,新手总是赢家。江芸芸这样干了几次,获得了可观的“利润”。她正准备放开手脚大做时,突然发生了一桩意外——那是一个下午,江芸芸带着大约8克“白粉”出去跟洪老板会面。洪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外地商人,长住上海,据说他的毒瘾是在新疆或滇南边镇做生意时染上的,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和江芸芸在一个保龄球馆偶然相识,于是成为她的下家。 头一天晚上,洪老板给江芸芸打电话,约她次日傍晚把“货”送到一个约定的地方去。江芸芸因为还要去淮海路买“时髦”衣服,就提前出门了。她去淮海路买了当下“时髦”衣服,经过一家公司时,见那里在推销一种保健品,听介绍其功效对她母亲的一种慢性病似有疗效,于是就去买了一份,还填写了一份“顾客追踪服务资料”。这时,江芸芸接到洪老板的电话,改变了送货地点,让她把“货”送到另一个地方去。江芸芸于是乘车前往,在车上,她打起了瞌睡。哪知,当车至约定地点那一站她醒来时,身旁的挎包和保健品都不见了!江芸芸这一惊非同小可!须知挎包里不单放着四五千元钱,重要的还有伪装成药品的8克“白粉”哩!尽管里面没有身份证,可是该死的是那个放保健品的口袋里有她填写的“顾客追踪服务资料”,上面赫然写着她母亲的姓名c地址呢!如果小偷发现了里面的“白粉”,向公安局举报或者作为敲诈她的把柄,那怎么办? 江芸芸所作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招了一辆出租车,先赶回家去把剩余的大约20克毒品处理掉。路上,她给洪老板打手机,改变送货时间和地点。江芸芸心急火燎赶到家里,马上把藏在冰箱里的20克毒品拿出来,寻思不如都卖给洪老板算了。她多生了一个心眼,没有在家里打电话,也没使用手机,而是跑到外面去用马路边上电话亭里的电话和洪老板通了话。洪老板不愧是久跑江湖的商人,一听江芸芸的意图,马上猜到这女人大概碰到了麻烦,于是就提了个条件:多吃进一些可以,不过要降价。江芸芸此刻是安全要紧,便一口答应。江芸芸把毒品处理掉后,寻思即使警方找上门来也不怕了。接下来,她就待在家里没有外出,暗暗注意着是否有人监视。7天待下来,没有任何意外,江芸芸这才放心,她估计是小偷不识货,把“白粉”真的当成了什么药品,认为没有用,就扔掉了。这样想着,江芸芸觉得非常心疼,因为这次,她“损失”了不少钱。 这时,章卫平知道了这一情况,为给江芸芸压惊,就提议她去昆明玩几天。江芸芸一去,就使章卫平和蒋兴的“友好合作”产生了裂缝。章卫平向蒋兴c范晓琴提供毒品货源,江芸芸以前并不知晓,这次她到昆明来休整时,偶然从章卫平口中得知。江芸芸是知道章卫平性格的,也知道他跟蒋兴c范晓琴的友情,估料对于这个下家在价格上肯定是要打一点折扣的,这她也能够接受。但她还是随口问了问,没想到那折扣竟然跟章卫平的进货几乎没有差别,这样,她就跳了起来:“什么?你这不是挑他们发财吗?”章卫平冷不防被那个高嗓大调吓了个激灵:“这这有什么不妥吗?”“当然不妥!你是冒着生命危险才进了货的,凭什么就这样不赚一分地转给他们?世界上有这样贩毒的人吗?不要说贩毒了,就是一般做生意的人也不会这样做的!章卫平,你这个大傻瓜!大笨蛋” 章卫平对于江芸芸一向胆怯畏惧,当下,他见江芸芸发火了,马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芸芸,那么,按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江芸芸说?:“两点里取一点:要么提高价钱,要么停止供货!”章卫平寻思,提高价钱开不了口的,只有停止供货。但以什么理由呢?他迟迟疑疑地把意思一说,江芸芸马上给予指点:就说“水镜先生”突然失踪,停止供货了!章卫平想了想,于是点头道:“那我就这样说吧。”章卫平于是开始回避蒋兴,不再主动打电话过去。蒋兴对此蒙在鼓里,他和范晓琴两人贩毒刚刚弄到了一些钱,内心深处的贪欲之火被撩得正旺,一次次的成功又把原先对于警方缉毒的恐惧感降得越来越小,两人摩拳擦掌正准备冒险大干一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6章 这天,蒋兴又给章卫平打电话要“货”,章卫平便按江芸芸的话作了回答。这个消息对于蒋兴来说,恰似三九严冬劈头淋下了一盆冷水。当天傍晚,范晓琴下班后,蒋兴对她一说,她也是一个激灵。但是,两人非常相信和章卫平的友情,没有怀疑其中有鬼。当晚,蒋兴c范晓琴凑在一起商量:断了章卫平那条路,往后怎么办?是借此机会洗手上岸呢?还是另寻新的上家再干下去?前面说过,这对情侣当时正处于“鱼见饵而不见钩”的情势之下,哪里把“头顶三尺有王法”放在心上,所作的结论自然是“按既定方针办”;“桃树上不长果子,就到李树底下去”,于是决定另外寻找上家。蒋兴c范晓琴另外寻找的上家,就是蒋兴有朋友杜建设。在贩毒方面,杜建设比章卫平晚“下海”。但他在云南有许多朋友,其中己是黑道上小有名气的人物,因此当他下决心进行“毒品买卖”后,很快就自行找到了上下家,“生意”做得还不错。后来,杜建设在上海落网,按照其所犯罪行是可以判处死刑的,但是由于他有重大立功表现,按照法律规定网开一面,法内施恩,判了有期徒刑十年,缓期二年。 杜建设知道蒋兴的上家是章卫平,现在见蒋兴愁眉苦脸找上门来,马上猜测到是供货方面出了问题。以杜建设跟蒋兴的友情,他在这时候是应当向蒋兴提供帮助的,但是,当时杜建设的上家及“水镜先生”等人早已去了国外,不知是避风头呢还是另有原因,他自己也正处于“休整阶段”,无法帮助。在云南某地,蒋兴亲眼目睹的一幕镜头使他目瞪口呆:一个打工仔模样的瘾君子毒瘾发作,急匆匆从一间屋子里奔出来,手里拿着一包海洛因和一个针筒,因为没有现成的水,竟然就以路边的泥浆水将海洛因稀释后直接注射进了体内 蒋兴也下了车,看到路边有一家小饭店,就进去坐下,要了一瓶啤酒和两个菜。哪知刚刚打开酒瓶,门口出现了三个汉子,一个个显得精悍威猛,站在店门口朝店里坐着c站着的每个人扫视着,目光炯炯而锐利。蒋兴感到不秒,寻思这三位定然是来者不善。他正在猜测对方的身份时,其中一个自报家门了,高嗓大调震得耳朵“嗡嗡”作响:“都别动!我们是警察,检查毒品!”话音未落,他们的手里已经亮出了“警官证”,缓缓晃动着,其中一个的手上像变戏法似的还出现了一把手枪!蒋兴惊得呆若木鸡:“啊!” 蒋兴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小挎包和一个最为普通的市场上免费赠送的塑料拎袋。塑料袋里装着水果,“白粉”就藏在水果里,那是毒品贩子在他付过钱后,当着他的面操作的。蒋兴进饭店后,随手把这两个包袋放在旁边的一张空椅子上。当时,蒋兴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逃也逃不掉,毒品也藏不了,甚至连扔都无法扔掉!蒋兴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如土,一双眼睛神经质地c直勾勾地望着前面,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重复着两个字:完了!蒋兴这次所带的“白粉”有一百四十多克。根据法律规定,贩毒超过五十克的,就可以判处死刑了。所以,他知道这次真的“完了”。这时,饭店外面突然驶来了两辆警车,从车上下来几名警察,个个荷枪实弹,眨眼间就把饭店给包围——看来警方是有备而来的。 那三个便衣警察像是已经知道是谁携带了毒品似的,首先对坐在门口的两个青年妇女进行盘问检查。那两个女人,穿着打扮不俗,一看就知道是从城市过来的,带着数码摄像机c照相机c坤包和小旅行箱,蒋兴记得她们是跟他乘坐同一辆车过来的。一个警察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两个女人用满不在乎的眼光望着警察,其中一个回答:“黑龙江海伦。”“请出示身份证。”检查过身份证后,警察又问:“来这里干什么?”“旅游。”“旅游?没有随旅游团过来吗?”“没有,旅行社的服务还没弄到你们这里,我们是自己过来的。”“可以看一下你们的摄像机吗?”“当然可以。”警察熟练地打开摄像机,把里面拍摄的图像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估计是从中发现了她们不是来旅游的蛛丝马迹,马上宣布:“我们要对你们的行李进行搜查!”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两个年轻女警察,一看就知道是准备对这两个已经被铆上的女人搜身的。那两个女人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警察随即利索地进行搜查,当场查出藏在一本书里的一包毒品。一副手铐立刻扣住了两人的手腕,店堂里响起了绝望的哭声。女警把那两个女毒贩往外面警车上押解的时候,警察随即注意到了神色异样的蒋兴,马上朝他走过来。蒋兴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他的目光不敢迎视警察,垂下眼皮去看旁边椅子上的行李。这回,搜查手续简化了,不再检查身份证/一双大手伸向挎包和塑料袋,一把攥住,问道:“这是你的?”蒋兴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点头的份儿。警察把挎包和塑料袋放到桌上,当着蒋兴的面打开。就在这时,蒋兴惊奇地发现,那个装着水果的塑料袋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了,虽然是同样颜色,同样的水果,但是他生怕出现差错而特意系在袋口上的一根橡皮筋没有了,这说明塑料袋已经被人调了包。由于蒋兴神情异样,警察对他的东西检查得特别仔细。挎包和塑料袋的每件东西都被一一检查了,没有发现毒品。这时,蒋兴已经从极度的惊恐中渐渐恢复过来,他怎么也想不通塑料袋会被调了包。警察对于蒋兴的怀疑还未消除,让他出示身份证,又要他到后面的屋子去接受搜身。蒋兴到这时变得十分坦然了,因为他身上没有带毒品。搜查很快就结束了,蒋兴被警察放行。蒋兴怀着满腹疑窦慢慢走回汽车,上车后,他坐下睦脚无意之中触到了座位下面的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又是一个愣怔:座位下面放着的是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水果,袋口上系着一根橡皮筋!毒品失而复得了。这一幕奇遇,蒋兴后来曾经多次对人说起,也力图猜测究竟是怎么地回事儿。但是,一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也未能破解这个疑团 范晓琴对着这一堆钞票,脸上笑出了一朵花。但是,蒋兴却跟以往不同,没有任何得意的表示,一个人闷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桌上的钞票,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范晓琴以为蒋兴毒瘾发作了,正要给他送毒品时,却被他一声长长的带着凄凉味道叹息阻止了。范晓琴从未听到过蒋兴——或者其他任何人——发出过这样的叹息,不禁愣住了,马上抱住了蒋兴:“亲爱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蒋兴又发出一声叹息,沉重摇头道:“或许,我们作了一次错误的选择,我们走上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这次,我去那里进货,看到了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经受了魂飞魄散的情景”遂将打工仔用泥浆水稀释“白粉”注射和警察搜查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范晓琴听得脸色惨白,愣怔了好一会才说:“这这太可怕了!也太悲惨了!我们”她说不下去了,掩面而泣。蒋兴说:“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不能再这样做下去了,否则,即使不被警察抓住而处死,也有可能死在吸毒上面!”范晓琴想了想:“可是,你那病”蒋兴说:“我先试着戒毒,看是否还有以前那样的疼痛。这次我去那里,听人说起,有些神经方面的毛病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毒品作用后,是可以不再发作的。如果我们试着戒毒后确实这样,那就找一家戒毒所去正式戒毒,然后我们重新过一种新的生活。”范晓琴紧紧握着蒋兴的手,十分激动地说:“对!对!就这样,我们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蒋兴于是开始试着戒毒,当然没有获得成功。但是,他在两天戒毒中,所感受到的只是毒瘾发作的痛苦,而没有了以前那种怪病折磨的痛楚。于是,蒋兴c范晓琴便决定按照预先想定的方针进行,来一个金盆洗手,悬崖勒马。但是,这时突然冒出的一个人使他们的计划打了个折扣这个突然冒出的人物,就是章卫平。章卫平怎么突然来找蒋兴呢?原来,他遇到了新的情况:“水镜先生”真的失踪了! “水镜先生”的失踪非常突然。那天下午,章卫平在跟“水镜先生”中断联络10天后,接到他的电话,说他眼下“风声”太紧在外避“风头”好一阵子——现刚从外面(这个“外面”究竟是境外还是国内其他城市就不得而知了)回到昆明,晚上请章卫平到滇池饭店吃饭;又问江芸芸是否在昆明,如果在的话,请她也一起赴宴。“水镜先生”是章卫平心目中的财神爷,他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就高兴,忙说江芸芸没有来昆明,晚上他将一个人过去。“水镜先生”的声音显得有点疲惫而沙哑:“好吧,那就这样。晚上7点我们见面,我等你。”这是章卫平所听到的“水镜先生”的最后的声音。4个多小时后,当章卫平“打的”赶到滇池饭店时,在门口并没有看到“水镜先生”,他进去向领班打听,“水镜先生”并没有订过包房。章卫平等了半个小时,“水镜先生”还是没有露面。于是,他开始拨打“水镜先生”下午跟他通话的那个手机,可是,传出的总是“你所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章卫平只好悻悻而归,一路上一回到网吧后,他还是不停地拨打“水镜先生”的手机,还是 不通。之后三天,章卫平还是不停地拨打,仍然不通。于是,他终于明白了:“水镜先生”失踪了! 关于“水镜先生”的失踪,杜建设和江骥伟等人的判断是:要么是目前国内缉毒风声紧而见机远避于境外;要么是被黑道上的冤家对头秘密杀掉了(黑吃黑),然后毁尸灭迹。因为“水镜先生”的市面做得那么大,在“道”上“同行”中肯定是得罪过一大批人,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水镜先生”有数位贴身保镖,但最后还是未能逃脱这个下场。就像在这以前不少得罪过“水镜先生”的人未能逃脱被“水镜先生”秘密处置的下场一样。章卫平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跟杜建设c江骥伟他们一样,后来不时注意新闻媒体的报道,因为像“水镜先生”这样属于境外著名大毒枭式的人物,如果被捕的话,肯定会被新闻媒体披露的,可是,新闻媒体始终没有披露过,因此,“水镜先生”的失踪原因只有上述的那一种了。“水镜先生”的失踪,使章卫平失去了毒品来源。就像当初的蒋兴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上家。章卫平从杜建设口中,知道蒋兴经杜建设介绍,找到了新的上家,那里价钱比昆明便宜,不过风险远比昆明要大,途中随时可能发生不测。章卫平在毒 犯中,称得上是一员“福将”,他自涉足毒品犯罪以来,还从未经历过任何惊险,因此,他把缉毒人员的大智大勇看成是影视c小说中的内容,认为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所以章卫平要去杜建设所说的“某地”试一试。他没有对杜建设透露自己的心思,而是直接来找蒋兴了。 章卫平向蒋兴提出:是否可以带他去一趟滇缅交界处某边镇那里,一起去进货也行,陪同他前往也行,总之,得由蒋兴将杜建设的那个朋友介绍给他,这是为了安全。蒋兴寻思章卫平既然这样提出了,拒绝是不妥当的,毕竟两人有着那么深厚的友情;又想一道去一趟,自己也可带点货物回来。风险是有的,不过那利润也是相当可观的。于是,蒋兴答应和章卫平一起去一趟。不过,他说得跟范晓琴商量后再作最后决定。蒋兴跟范晓琴一说,范晓琴起初表示反对。但是,她在听蒋兴分析了情况,特别是“利润”后,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不过,范晓琴要求他把上次遇险的事对章卫平说清楚,以让章卫平有一个思想准备,当然还有着她所没有说出来的一层意思:最好是章卫平听说险情后知难而退,取消这次行动。蒋兴于是约见章卫平,将上次的险情详尽地说了一遍。章卫平知道蒋兴的为人,不可能有意编造这种惊险情节来吓唬他。他并不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角色,心里不禁有点害怕了,问蒋兴道:“怎么办?”蒋兴的回答是:“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是把脑壳掖在裤腰带上干的买卖 啊,说不定哪天” 章卫平心里更加没有底了,一阵考虑后,吞吞吐吐道:“要么我们测一测运气吧?”他拿出一枚硬币:“猜这个——正反面。”两人折腾下来,运气不错,都认为此行能够成功,于是约定两天后动身。但是,章卫平心里还是不踏实。当晚,他反复考虑后,给江芸芸打了一个电话,请江芸芸到上海的名刹去烧香,请求菩萨保佑。江芸芸接到电话后,次日真的去静安寺c龙华寺c和玉佛寺烧了香,然后打电话约章卫平,说一切都顺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样,章卫平就放心了。第三天拂晓,章卫平c蒋兴两人结伴而行,离开昆明前往目的地。令人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去的路上碰到了强盗! 那是汽车行至还不属于“某地”地界的一条山沟时,被两个个头不大但看上去非常精悍的蒙面汉子持枪拦下。当时车上有三十多名乘客,有一个曾经有过同样遭遇的外地人马上失声道:“强盗!”全车旅客顿时一片混乱,纷纷想把钱c首饰藏于座位下章卫平c蒋兴坐在后面的位置上,两人正打盹,听说强盗来了,睁眼一看,情知不秒,但已经没有办法了。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们随身携带着数万元现金,如果被抢去,那是一大损失,而且还将因不能在预先约定的时间内向下家提供“白粉”而失信于下家。 这时,强盗已经登车,他们不但有军用手枪,还有不锈钢手铐,先把司机铐在方向盘上,然后以枪逼着旅客,逐个让交出钱和首饰,稍有迟疑的,立刻以枪柄砸脑袋,闹它个血流满面。章卫平趁前面一片混乱时,向蒋兴使了个眼色,嘴巴朝窗外面一努,意思是是否可以把钞票扔出去。蒋兴当然领悟了他的意思,但是立刻摇头。钱是放在挎包里的,有虎口厚一叠,扔出去肯定有动静,不大会可能不被发现,到时候弄得不好就不单是血流满面,而兴许是脑袋搬家了。恰在这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强盗的手机响了,那主儿接听后,随即吹了声尖厉的口哨,两人立刻停止抢劫,迅速打开司机的手铐,下车而去,转眼就不见了影踪。章卫平c蒋兴暗吁一口气,寻思总算躲过了一场灾祸。 当晚,章卫平c蒋兴两人找到了杜建设的那个朋友,先送上一个装着10000元钱的信封,表示对上次相助的感谢,然后道明来意。那主儿还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点点头表示愿意继续提供帮助。蒋兴对上次那幕惊悸刻骨铭心,简略说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探问:是否可以把交易移到城外去进行?对方说:“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价钱得提高些了。”这次进货,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惊险,章卫平c蒋兴还搭上了一段便车。可是,中午时分从便车上下来准备转乘长途汽车时,蒋兴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范晓琴发来的一条短消息:立刻停止!切切!情况十万火急! 蒋兴把手机递给章卫平,章卫平瞥了一眼,像是看错了似的用力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遍,这才万分不解地自言自语道:“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7章 蒋兴c章卫平接到范晓琴发送来的紧急短消息,不禁大出意外,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一时做声不得。稍停,章卫平开口了:“蒋兄,这是怎么一回事?”蒋兴缓缓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呀!”章卫平心底一时有些发慌:“这是最严重的警告啊!晓琴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警告?”蒋兴说:“我被这条短消息一搅,头也晕了,让我想一想。”两人转而冷静地分析了情况:这次行动,范晓琴是完全清楚前因后果的,也清楚两人共带了多少钱,可以进多少货。现在突然发来这种消息,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危险!这种危险,也许就是眼前的飞来横祸:缉毒警察正从昆明迎头赶来,要把他们这两个毒贩途中拿下!或者,是已经获悉了情报,作好了部署,将在他们进入昆明下车的时候,张网以待,一举擒获! 这样,章卫平c蒋兴如果要想逃避这种危险,那就只有一个选择:立刻把毒品处理掉,使缉毒警察一无所获。可是,要把到手的毒品处理掉,谈何容易?他们在这里只有上家,没有下家,不可能立刻转手。那么回过头去,返回某地,把“货”还给上家?也不行,因为贩毒道上的规矩是不允许把已经到手的毒品退回给上家的,哪怕削价打折也不行——据说为的是防止调包或者掺假。因此,所谓就地处理,那就是当场扔掉。然而,要做出这样一个决定,那是非常痛苦的——这等于是把一虎口厚的百元大钞扔掉啊!蒋兴对于范晓琴是深信不疑的,寻思她既然发来如此紧迫的短消息,那肯定是她已经获悉了于他们非常不利的消息,才提出了这一个“丢货保人”的建议。蒋兴深信:范晓琴是不会骗他的!当下,蒋兴方寸大乱,六神无主地盯着章卫平:“你看怎么处理?” 章卫平一向是慢性子,又没有像蒋兴那样曾经险些落网的经历,所以还能比较从容地考虑。他对情况作了分析:如果这是昆明方面出了问题。昆明那里,他的网吧里没有一克毒品,警察如果搜查,肯定一无所获,要找岔子也不过是因为“水镜先生”的失踪而带来的经营权问题,但那是工商局的事,轮不是警方处理,也不值得范晓琴报警。再看蒋兴那里,他上次从这边进的货,当时就已经处理掉了,不过他是吸毒的,不知是否留下了些许?如果留下而且又正好被警方搜查出来,范晓琴就要发出警报了。章卫平于是问道:“蒋兄,你在家里留下过‘白粉’了?”“我出来时正好吸光,家里一点也没剩下哩。”章卫平于是认为应当排除昆明方面出事的可能。 这时,蒋兴渐渐镇定下来,脑子也开始运转,想了想提出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杜建设出事了?”章卫平细想想也只有往这方面考虑了,于是便决定给杜建设打个电话试探试探。他们都有手机,但这时为谨慎起见,不敢使用,宁可花钱在对面一家小店铺打公用电话。电话打到杜建设的住处,那主儿还在睡觉,对着蒋兴那紧张得几乎已经变了调的声音一时反应不过来,瓮声瓮气地问道:“什么?什么?你是谁?”这边,蒋兴一听就想扔话筒了,因为他听着那声音实在不像平时所熟悉的“杜兄”,怀疑那是杜建设出事后,公安局安排在杜建设的住处蹲守的便衣。章卫平一看不对,随手话筒接过来,叫着“建设c建设”。这个时候,杜建设已经清醒过来了,而且听出像是章卫平的声音:“你是卫平老弟?哎,你在哪里啊?”“我不在昆明。建设,你怎么样,没什么吧?”杜建设说:“我没什么,一切正常。明天我可能要去上海。” 和杜建设的顺利通话使章卫平c蒋兴明白杜建设并没有出事,这样,范晓琴的那条短消息就更加不可思议了。到这时,蒋兴的胆子似乎大了些,决定直接给范晓琴打电话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电话打到范晓琴的单位,是范晓琴的同事接的。后来知道,那人是新进来的实习女生,上班才三天,还不熟悉同事的姓名,于是就对着电话问了又问,把蒋兴问得以为又是公安局便衣,仅有的一点勇气也差点儿丢失,正犹豫着是否要挂断时电话时,范晓琴来接听了。范晓琴一听是蒋兴打过去的电话,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人多不便开口,就让蒋兴报出电话号码,说由她另外找一个电话打过去。范晓琴很快就打来了电话,于是,这个令章卫平c蒋兴为之心惊胆战的谜底终于得以揭晓—— 范晓琴对于蒋兴这次二赴滇缅边境“某地”,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担心会出事。昨天晚上,她一直折腾到午夜过后才迷糊入睡。虽然睡着了,却是噩梦连连,最后一个梦记得甚为分明:她和蒋兴贩毒发了财,已经金盆洗手,蒋兴的毒瘾也戒掉了,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两人决定购房结婚,看中了湖畔一幢花园别墅,带了定金前往。接待他们的是两个俏丽小姐,一番交谈后让交付定金。定金是范晓琴从挎包里掏出来的,哪知打开来竟然是“白粉”!一瞬间,售楼小姐突然变成了警察,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的胸口。范晓琴不顾一切地扔下挎包,拔腿就逃。背后,传来了“啪啪!”枪声,然后是蒋兴那刺耳的惨叫范晓琴被这个噩梦惊醒后,正是天将破晓时分,便再也睡不着了。她反反复复想来想去,总觉得这是神明在提醒她:要出事啦!要出事啦!这个梦会应验在何人身上?看来只有应在正在“某地”进货的蒋兴身上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8章 因此,凭着女人所谓“第六感觉”范晓琴立马给蒋兴发送了那样一条短消息。蒋兴知道了缘由,结束通话后,没有开口,只是连连摇头,把一旁的章卫平弄得莫名其妙,悄声问道:“怎么回事儿?”蒋兴手抚胸口,喃喃自语:“一场虚惊!一场虚惊!”遂将范晓琴所说的情况向章卫平和盘托出。两人一致认为这是范晓琴的“妇人之见”,不足为信,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两人携带“白粉”继续前行,途中有意识地换乘车辆,大巴c便车交替乘,最后终于平安返回了昆明。 按照路上所商量的,他们抵达昆明后先去章卫平的网吧,准备在那里立刻将“货”分开,迅速处理掉。不料,这一去又闹了个哆嗦——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开到网吧对面,付了车钱,下车穿过马路,将到网吧门口时,蒋兴无意间抬头往里面看,冷不防一个激灵:“哎!”章卫平马上低低地发问:“什么事?”蒋兴惊惧异常:“警察!”章卫平脸色倏变:“哪里?”蒋兴:“里面!”最初一瞬间,章卫平的反应是想不顾一切地转身奔逃。可是,他的两条腿像是被绳索绊住了似的,迈步都觉得困难。看看蒋兴,竟是出乎意料地镇定,章卫平的头脑里流星划破长空似的掠过一个念头:这是蒋兴配合警方放的“倒钩”,我被他出卖了! 后来才知道,蒋兴的“镇定”其实是一种下意识的呆滞,他面临这一幕时,内心比章卫平还要惊慌,头脑里已经被吓出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了。章卫平c蒋兴跟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面对面站着,互相对视,一时间谁也不说话。这时,网吧雇佣的一个女服务员出现在对方身后,说:“这就是章先生章先生,有人找您!”章卫平机械地冲对方点点头。对方开口了:“是卫平?你好!我是上海来的,是芸芸”这时候,蒋兴还过魂来,见章卫平仍在发愣,就冲那男青年点头一笑:“里面去说吧。”对方回以一笑,点头从之。于是,三人进了网吧,上了楼。章卫平这时有点儿回过神来了,便问道:“江芸芸她好吗?”对方微微笑道:“芸芸她挺好的,她让我给你带点儿东西来,还有一封信。”说着,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章卫平从这个没有封口的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定睛一看,果真是江芸芸的笔迹。江芸芸在信中说,来人是她的表哥,从上海到昆明来出差,给他捎来了她亲手制作的江南特产“笋黄豆”;另外,她看中了一套商品房,想买下作为他们的婚房,但手头还缺一些钱,问章卫平是否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章卫平看罢信,松了一口气,拭了一把额上的汗,把信递给蒋兴,一边忙着向楼下招呼来人给客人沏茶。但是,章卫平突然多生了一个心眼,寻思自己身上带着海洛因,这是丝毫不能大意的,于是,他借着下去买烟的当儿,到楼下悄悄往上海江芸芸那里打了个电话。询问之下,江芸芸对此事予以确认,章卫平这才最终放心,当下自也不敢处置进的“货”了,只顾殷勤接待上海来客。蒋兴因为是以“朋友”的名义介绍给江芸芸表哥的,不好立刻离开,也就陪着一起喝酒,然后又一起把客人送到了他下榻的饭店。最后才和章卫平一起返回网吧来分海洛因,两人有各自的下家,互不相干,各自联系处置。 江芸芸的表哥次日下午就离开昆明了。章卫平送走客人后,给江芸芸打了一个电话,告知他已经从“某地”进了“货”,价钱要比“水镜先生”提供的还便宜些,而且纯度也高。江芸芸在电话那头显得非常兴奋,问了几句途中情况,又提醒章卫平得尽快将“货”出掉,不能留在网吧,以免出事。章卫平说没有问题,他准备将这批“货”出掉后,携钱赴沪,交给江芸芸买房子。章卫平c江芸芸当时都没有想到,这竟是两人所通的最后一个电话了! 和许多瘾君子一样,江芸芸自染上毒瘾以后,对于生活的态度有了一个质的变化,她放弃了继续寻找工作的努力,经常和一班大多也是瘾君子的红男绿女出没于豪华娱乐场所,彻夜不归。这些瘾君子中的不少人都是江芸芸的下家,她采取的是“薄利多销”的方针,卖给他们的“货”无论在品质还是价格上都优于其他上家。这样,江芸芸的“业务”渐渐扩大,钱也进得多了。江芸芸没有想过,这样一来,她的“名气”也就响了,于是很快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当然,江芸芸使用的是化名,她学“水镜先生”的那一套,不同姓名c年龄c驾照(其实她并不会开车)备有多份,换一个场合,就换一个姓名。所以,在上海警方所获得的情报中,一连冒出了好几个像她这样的主儿,当时警方还没有意识到这竟然就是一个人,因此一时还没有采取措施。 江芸芸只管乐呵呵地开始实施她当初决定贩毒时所定下的计划:买房c结婚。江芸芸所看中的那套房子,面积不到130平方米,当时价格竟然将近一百三十万人民币。手上的钱有限,她只好去办理商业贷款。商业贷款还没办好,房产开发商跟江芸芸紧急联系,说因为上海市场最近二手房的房价“芝麻开花节节高”,水涨船高,他们的新房子也决定涨价,但是,对凡是已经交过定金还没签约的客户仍然优惠,不过要求三天内签约并交清代房款,否则看中的房子就不予以保留了,当然定金是可以退还的。江芸芸一听就着急了,因为商业贷款在这三天里是办不出来的。江芸芸寻思到这当儿只有赶紧让章卫平调头寸了,因为章卫平上次和她通电话时说过把手头这批“货”出掉后马上携款来上海的。可是,她把电话打到网吧,接电话的小姐老说章卫平不在,打手机,则是告知“已经关机”。 江芸芸急得直跺脚:“此事如何是好?”这时,房产商又打来电话催促交款了,江芸芸好说歹说,死缠软磨,最后总算求得两天时间的宽限。但这两天还是不能解决商业贷款的问题,困难依然存在。江芸芸想来想去,只有再借钱一条路了,于是就向她的那班新结识的狐朋狗友开口,结果全部遭到拒绝。这样,江芸芸最后还能走的路,就是把手头的一包海洛因“出掉”。本来,她准备还是像以往出手毒品那样,把“白粉”分成不同分量的包装,然后通过电话询问她的那些老客户,要多少就派人送去多少。她以往一直这样做的,一直太平无事。但是,这次不能采用这种方式,因为江芸芸时间上耗不起,她必须在短短两三天内把短缺的购房款凑足。因此,她决定把手头的“货”一次性抛出去,这样做在价格上要低一些,但是钞票可以马上到手。 江芸芸把电脑打开,鼠标在那个设置了密码的专门通讯录里点了又点,最后选定了一个绰号“黑桃k爱丽”的毒贩。“黑桃k爱丽”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就像别人不知道江芸芸真实情况一样,江芸芸对于她的姓名c住址c经历等等一无所知,但知道她是一个吃心很凶特别喜欢贪便宜的主儿。江芸芸的第一笔毒品生意就是跟“黑桃k爱丽”做的,结果被对方狠狠斩了一刀,少拿了一半钱。从此,江芸芸就打定主意不再找“黑桃k爱丽”,但是,现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只有把毒品打折一次性卖给这个女人了。江芸芸给“黑桃k爱丽”发了一条短消息过去:“朋友,最近情况好吗?艾伦。”“艾伦”是江芸芸在贩毒时使用的另一个假名。她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名称,是想让人以为她是一个男子,而且是西部来的,以逃避警方的侦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09章 大约两小时后,“黑桃k爱丽”直接打来了电话,问江芸芸最近在忙些什么。江芸芸反问对方在干什么,“黑桃k爱丽”说她还在干“老本行”,最近正需要进点货,问江芸芸是否可以帮忙。这样,谈了片刻,双方就议定当天下午四点钟在西藏路淮海路口的“百脑汇”电脑商场门口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江芸芸唯一一次亲自出马进行毒品交易,这也是情急无奈之下的选择,正因为这样,所以,她特别小心。当天下午,江芸芸带上120克“白粉”,前往约定地点。她提早半小时抵达,没去“百脑汇”,而是进了“百脑汇”对面的另一家电脑商场,上得楼去,假装浏览商品,却是盯着马路对面“百脑汇”门口仔细观察。3点37分,手机响了,“黑桃k爱丽”发过来一条短消息,说她临时有事不能过来,让她的表妹前来取货,手持一个两面分别为玫瑰色和墨绿色女式时装包。江芸芸心中顿生疑窦,寻思这样一桩大买卖,怎么不亲自过来交易?想了一想,寻思大概是这女人胆小怕事,临时找人来替代了。这种情况,在毒贩中不是没有,江芸芸疑了一疑没有往深处去想。 江芸芸还是待在那里观察着,4点差5分时,她看见一辆红色“大众”出租车从外滩方向缓缓驶来,到了“百脑汇”门口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一个二十五岁左右c身材高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双色时装包和一个包扎得整齐的小纸箱。对方下车后,朝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径直走向“百脑汇”大门口,站在那里等候着。江芸芸的目光追随她,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江芸芸还是不放心,因为这毕竟是120克“白粉”,一旦出事就得掉脑袋!她换了一个位置,往四岔路口各处察看,也没有发现可疑迹象。于是便往楼下走去。 江芸芸将要出门时,心里总觉得不大踏实,于是突然改变了主意,立刻给“黑桃k爱丽”打手机:“老阿姐,我们还是直接见面,当面交易吧。”“黑桃k爱丽”问:“为什么?小阿妹侬这不是寻开心嘛!我表妹人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大概早已到那里了,钞票在她手里”江芸芸口气决然打断道:“我不管这,我只要你我当面交易!你现在在哪里?”“徐家汇c地铁口”江芸芸没等她说完,立刻关了机。她就像一头狡猾的狐狸,突然闻到了异样的气息,立刻重新上楼,在一个摊位前坐了下来,开始摆弄展示台上的那台新款电脑 江芸芸的估计是准确的,她确实已经成为警方缉拿的对象。这事,还得从这天上午说起——“黑桃k爱丽”本名叫金鑫鑫。这天因一个毒贩检举,被请进了“局子”。她料想此事是讲不清了,于是就想通过另外渠道来为自己求一条活路,那就是检举揭发。就在“黑桃k爱丽”动着这一脑筋时,她那个已经被刑警搜去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了一阵铃声——她的机会来了!刑警检查了手机,发现上面显示出了一条短消息:“朋友,最近情况好吗?艾伦。”前面说过,由于江芸芸在毒品圈子内的迅速崛起,“艾伦”我名字频频出现在警方的情报资料里。但是,由于情报来源不一,对于“艾伦”的说法也有不同版本,有说那是一个妙龄女郎的,有说是中年男子的,也有说是西部少数民族人的,甚至有人说可能上外国人的——这,证明江芸芸当初为自己起这个名字时的心机是对头的。 但是,当一个人的厄运降临的时候,耗费再缜密的心机也是没有用的。讯问“黑桃k爱丽”的刑警的头脑中早已留下了“艾伦”其名,现在竟然发现有这样一条短消息,哪里会轻易放过,于是马上问道:“艾伦是谁?”“黑桃k爱丽”是见过江芸芸的面的,于是就说出了江芸芸的年龄c模样等特征。刑警又问:“艾伦跟你是什么关系?”这时,“黑桃k爱丽”方才意识到刑警的这一讯问内容肯定跟刚才手机响铃有着关系,于是就说:“我们是朋友关系,据我所知,‘艾伦’贩毒是很厉害的!” 刑警产生了“钓鱼”的念头。经请示领导获准后,便将这一情况向“黑桃k爱丽”提了提。“黑桃k爱丽”马上作出了两个判断:一是“艾伦”这一短消息绝不是真的问候,而是一种毒品交易的试探性询问;二是这是上帝挽救她的一个机会。于是,她主动提出愿意配合警方把“艾伦”这条大鱼钓住。这就有了江芸芸在两小时后接到“黑桃k爱丽”电话一事。接下来的进展证实了警方的料事如神,江芸芸果真上钩。于是警方就派了一名女刑警以“黑桃k爱丽”表妹的名义前往西藏路淮海“百脑汇”门口,当时那里已经埋伏了多名便衣警察。但是,警方没有料到江芸芸竟然会临时变卦,要求“黑桃k爱丽”亲自出马进行这次交易。更没有料到江芸芸跟“黑桃k爱丽”通话时,竟然会来一个突然关机,然后就不知踪影了。 江芸芸为什么突然发觉情势不妙而关机?原来,她在询问“黑桃k爱丽”当时在何处时,“黑桃k爱丽”回答说在徐家汇地铁口,她马上感到不对头,因为徐家汇地铁口乃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处所,整日价车水马龙c人流络绎不绝,站在那里打电话,耳机里肯定是有各种声音的,可是江芸芸却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于是她马上断定其中有诈,就果断关机,不再跟她联络。江芸芸关机以后,一边往电脑商场楼上走,一边分析自己面临的情况,最后得出结论:“黑桃k爱丽”多半已经落网,现在是在“钓鱼”。这就是说,自己已经进入了警方的侦查视线,说不定旁边就有便衣待着,只不过不认识她罢了。江芸芸这样想着,就不敢马上离开现场,于是一直待了个把小时,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电脑商场。警方为此白忙了一场,而且对于这次行动失利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知失误出现在哪个环节。直到后来江芸芸落网后,供出了其受惊而逃的原因后,刑警这才恍然大悟,对于江芸芸的反侦查意识给予“高度评价”,发感叹道:如果每个犯罪嫌疑人都像她这样,恐怕国家对于公安刑侦的投资还得大大增加。 江芸芸离开电脑商场后,寻思此刻是不能回家的,虽然“黑桃k爱丽”不清楚她的真实姓名和住址,但是有她的手机号码,警方的侦查既然进行到这一步了,那就肯定已经查明了她的姓名c住址,如果回家,那就是盲鸟撞网c飞蛾扑灯了。那么去哪里?一时也不能离开上海,因为作兴人家已经在车站设下人马了,乘飞机那更是不行的,身份证一递上去,就换来一纸“逮票”了。江芸芸一时没了方向,招了辆出租车胡乱转了一会儿,最后在一家医院旁边的茶坊前停下,决定先进去喝喝茶定定心。江芸芸喝了一会儿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先找个地方过上一夜,跟章卫平取得联系,上海当然暂时是不能待的了,就到云南去;到了云南还不行的话,找机会偷渡到国外去。过夜的地方,江芸芸也随之想好了:就去隔壁医院,在观察室里混上一夜料想是不成问题的。这时医院只看急诊。江芸芸离开茶坊时,嘴里含了一口热茶,一直到医院门口才吐掉,急诊是先量体温后挂号的,她找护士一量体温,将近摄氏40度!于是立刻挂号,医生问了问,诊断是感冒,让输液。这样,江芸芸就进了观察室。她在那里待了一夜,至次日天明方才离开。令人惊叹的是,江芸芸竟然始终把那120克毒品带在身上!这一夜里,江芸芸打了多次电话,也没跟章卫平联系上。江芸芸不禁犯了嘀咕:莫非章卫平也出事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0章 章卫平是否出事了?没有。但是有人出事了,这就是蒋兴c范晓琴这对情侣。蒋兴和章卫平搭伴进了最后一批“货”返回昆明后,蒋兴把毒品拿回家去,本来应该是立刻出手的。但是,正当蒋兴准备通知下家来取货的时候,云南省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毒斗争,昆明以及云南其他城市几乎是同时召开了公判大会,数以百计的毒贩受到了法律的严惩。风声在短短两三天内突然变得非常紧张,大大小小的毒贩甚至包括一些吸毒人员都倏然不见了踪影。蒋兴何曾经历过这种阵势?当下惊得目瞪口呆,躲在住处不敢露头。 社会上缉毒风声甚紧,弄得蒋兴颇有些提心吊胆。他反复考虑后,想先把出“货”一事搁一搁,待风声松一点了再作计议。他跟范晓琴商议此事,范晓琴提出了一个新观点:风声紧,毒品市场上的货源就少,毒品价钱肯定要大幅上涨,如果选择这当儿把手里的货抛出去,这“最后一次”的利润就会大大可观。蒋兴曾经在股市中混过一段时间,好歹也算进过大户室的,自然知道这样的道理,只不过一时没有把炒股和贩毒联系起来,现在经范晓琴一说,寻思倒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这天晚上,蒋兴去了距住所大约三站路的一家新开张的咖啡馆,他随身带着小包(约一克)“白粉”,可是这次没有物色到下家。第二天,蒋兴再去。这次,他注意到了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女子,穿着时髦,气质不俗,看得出绝非那种靠出卖色相吃饭的女人。蒋兴发现对方坐在那里,也是慢慢地啜着咖啡,抽着香烟,对于周围的其他顾客似乎根本没有在意。 蒋兴凭着贩毒的经验判断,这个女人不可能是卖淫的,要么等人,要么就是物色贩毒的上家或者下家。蒋兴考虑再三,决定对她进行试探。他留心到这个女子所抽的香烟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外烟,从包装看来,肯定价钱不菲。于是,蒋兴起了好奇心,想尝一尝这烟到底是什么滋味,便叫来小姐,指指那女子的香烟问是不是咖啡馆有卖的。小姐摇头,正要解释什么时,那个女子已经看到这一幕,主动让另一位小姐把她那盒香烟送过来请蒋兴品尝。蒋兴于是认识了这位姓胡的女人,两人坐到一起边喝咖啡边聊天,蒋兴报给对方的身份说是做海产品生意的老板,而对方告诉蒋兴她是刚从菲律宾打工回国的白领。话题就是从“菲律宾”开始的,蒋兴听说那边毒品非常多,有意把话扯到了毒品上。果然,对方听到“毒品”两字,眼睛倏地一亮,蒋兴马上断定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两人再往下聊,内容就是毒品了。蒋兴没想到对方对于毒品的了解比他这个在海洛因上赚取了不少钱的主儿还要透彻,她所提到的“冰毒”“摇头丸”等几种毒品的名称,他连听也没听过。于是,蒋兴就问胡女士:你是否需要弄点儿“粉”去尝尝。 胡女士淡淡一笑:“我不接触那玩意儿。”“那么是否感兴趣?”胡女士认真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什么,请不妨直说好吗?”蒋兴于是直言了自己可以弄到既好又便宜的海洛因,问对方是否有兴趣进点儿“货”。胡女士想了想,就问起了价钱,一听认为还可以,但不知品质如何。蒋兴于是把带来的一克海洛因递给对方,让她先拿无能为力试试,如果觉得可以的话,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碰头。次日晚上,蒋兴又去了咖啡馆。不一会儿,胡女士也来了,见面就悄悄地说那“货”品质不错,这买卖可以做。两人议定了成交价,约定第二天下午6点钟在咖啡馆对面的那家饭店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蒋兴回去对范晓琴一说,范晓琴没有起疑心,说明天正好是她休息,可以陪蒋兴一起去。 这样,次日下午,蒋兴c范晓琴就去了约定的地点。蒋兴要了一个包房,进去时是5点55分。一会儿,胡女士来了,换了一身打扮,也换了一个挎包,鼓鼓囊囊的显然装满了人民币。买卖随即进行,胡女士先把钞票递过来,蒋兴示意范晓琴粗粗点点数;范晓琴在点数的时候,蒋兴拿出“白粉”递给对方。胡女士打开包,看了看,又闻了闻,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朵笑花:“哎,这货不错!”话音未落,包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力撞开了,力道之大,把整扇门都撞得倒塌下来。蒋兴c范晓琴正为之一惊的时候,一群持枪警察已经迅猛地冲进来,枪口对准他们,嘴里一迭声喝令:“不许动!”蒋兴立时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范晓琴反应过来,知道梦中的一幕在现实中应验了,心道:这是胡女士配合警方放的“倒钩”,我们俩被她出卖了——她还真不简单,在这当儿居然还想为蒋兴开脱,开腔道:“这是我的事,跟他没有关系!”警察大概还没碰到过这种事,稍稍一怔的当儿,蒋兴也反应过来,竟然真的异想天开地站起来欲走,当然立刻被扣上了铐子。蒋兴c范晓琴就这样折进了局子,也折断了在人生天空中自由飞翔的翅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1章 再说章卫平的情况:章卫平看到风声甚紧,立刻采取应对措施,先把手机停掉,然后就离开了网吧,临时住在杜建设那里。但因为江芸芸等着要钱去买商品房,所以他还是决定迅速把“货”出掉。他有几个下家,虽然也有慑于风声而不知踪影的,但还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在蒋兴出事的前三天以双方都觉得满意的价钱成交了。成交之后,正好杜建设要回上海去,章卫平就把38万元钱交给他,托他捎给江芸芸。杜建设刚离开昆明,章卫平就接连获悉几个认识的毒贩在同一天相继落网的消息。章卫平寻思风声这么紧,就想去上海避避风头,还想叫上蒋c范晓琴一起去。这天晚上,章卫平去蒋兴的住处。他是乘坐出租车过去的,汽车即将驶至蒋兴的住处时,只听得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后面骤然响起,两辆警车闪着警灯迅速超越了他的车,往前飞驰。章卫平心里有鬼,寻思别是蒋兴那边出事了,就压下了要让司机停车的主意。出租朝前驶去,拐了一个弯,果然看见警车停在蒋兴的住处门口,一个个警察正往下跳。章卫平目睹此景,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蒋丰c范晓琴被捕后的当天晚上,就供出了章卫平c江芸芸,也供出了杜建设。章卫平替“水镜先生”经营的非法网吧立刻遭到了搜查c查封,但章卫平因为早已离开了网吧,没有被拿下。当时章卫平住在杜建设那里,而杜建设在这之前搬了住处,新住处蒋兴是不知道的,所以警察没有找到他。云南警方随即将江芸芸涉嫌贩毒犯罪一事向上海警方作了通报。就在江芸芸在医院观察室混了一夜离开的时候,上海警方已经弄清“艾伦”和云南方面所通报的江芸芸乃是同一个人。于是,上海警方当即安排布控,要把江芸芸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由于章卫平一直没有跟江芸芸联络过,因此双方都不清楚各自的情况。再说杜建设,他是带着“白粉”潜返上海的。抵达上海后,他不急于处理“白粉”,而是先要把章卫平托他交给江芸芸的那38万元现金送往江芸芸处。这天下午,杜建设往江芸芸手机上发了一条短消息,说章卫平有东西托他带去,问几时过去合适。片刻,杜建设就收到了江芸芸发过来的短消息,让他这会儿就过去。这当然是警方的安排,当时江芸芸的手机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但是,杜建设不知这一情况,立刻兴冲冲地赶过去,迎接他的是几个秋风黑脸的警察。 就在杜建设从戒毒所被押往看守所的同一天,江芸芸也落入了法网。江芸芸这段时间是如何逃避警方的追缉的呢?这里面还有一番话头。江芸芸跟章卫平反复联系不上后,突然想起章卫平在昆明的一个姓文的朋友,此人没有参加过贩毒,算是一个良民,于是江芸芸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情况。文某告诉江芸芸,他没有跟章卫平联系过,不知章卫平的情况。江芸芸又问蒋兴c范晓琴,文某说这两人被公安局抓进去了,犯了什么罪不清楚。 文某不清楚,江芸芸是一清二楚的,她于是猜测章卫平肯定也已经暴露,不过大概还没有落网,仍在江湖上乱窜乱逃。到了这一步,江芸芸首先要考虑的是她自己了。她算得上是一个高智商者,但是到这当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甚至连吃饭过夜都成了问题了,因为她身边没有多少钱,也没有身份证。朋友倒是有一些的,不过到这当儿找朋友跟撞公安局的大门几乎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了。但江芸芸还是在外面平安混了两个星期。她先后结识了两个中年男子,以女朋友的名义和他们一起参加了旅行社组织的旅游。江芸芸第二次旅游返沪后,寻思警方的追捕应该松下来了,上海滩像她这样的嫌疑人不知有多少,而警察一共才多少,不可能在她一个人身上花费那么些工夫的。这样,江芸芸就动了想回家去看看的念头。不过,她还算谨慎,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试探,没有人接。江芸芸当时猜测,大概是警方封了她家的门了,寻思这倒也好,别人不敢动封条,我到这一步还怕什么?反正钥匙还在,我何不回去一次,取了身份证和钞票踏上逃亡之路。 当天晚上,江芸芸大着胆子“打的”回到了她家的那个小区。出于谨慎,江芸芸让出租车停在半站路开外,下车后步行过去。可是,当她刚刚走进小区大门时,背后就传来了保安的声音:“那不是江小姐吗?请你停一下!”江芸芸暗忖“不妙”,寻思怎么没有考虑到还有保安?她故作镇静,回头嫣然一笑,娇声道:“有挂号信?”“挂号信是有过的,已经被警察拿去了。现在,请你到警卫室坐一下。”“这是公安局关照的!”江芸芸是个不到最后时刻不肯认输的女人,事情已经到这当儿了,她还异想天开地想获得解脱。她飞快地转了转眼珠子,冲面前的两个保安送上媚笑,大抛眼波,用那种“迷死人不赔命”的娇嗲声调道:“老王c小胡,我们是老相识了,有什么话好说的呀!”一边说着,一边高高地挺起了胸脯。 可是,两位保安没有吃这一套,寒霜满面地做着“请进”的手势。江芸芸还是没有放弃努力,她进了警卫室,还想卖弄色相时,老王已经拨打了警方的电话。就这样,江芸芸走完了她作为自由人的最后一步路。江芸芸落网后的次日,章卫平抵达上海,他也来到了江芸芸家的小区,可是竟然得以逃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2章 章卫平赴上海,是为了打听江芸芸的消息。这段时间里,他往江芸芸家打过电话,没有人接,也拨打过江芸芸的手机,但已经停机了。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好苗头,章卫平在四天前又打了杜建设的电话,杜建设的妻子告诉他:杜建设已经被公安局抓进去了,家里也已经被抄过了。这样一来,章卫平更加放心不下江芸芸了,于是下定决心赴沪了解江芸芸的情况,看她究竟如何。这次,章卫平不敢乘飞机,生怕身份证出纰漏,于是就乘了火车。乘火车也不敢直接过去,他是先去了成都,然后再从成都到上海。抵达上海后,章卫平就在火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江芸芸家。章卫平的心思是:即使江芸芸“不幸”出事折进局子了,她的父母也不可能连带进去,他可以从其父母那里打听情况。 出租车开到江芸芸家的小区大门口,章卫平让司机直接开进去。小区保安没有在意,看都没有看。到了楼下,章卫平把出租车打发走后,提着简单的行李上楼。按门铃,没有反应。章卫平以为门铃坏了,于是就敲门。一直敲到惊动了旁边那家邻居出来探看,屋里还是没有声音。那邻居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工,平时喜好管闲事,嚼舌头。开门一看这个敲门的青年人有点儿面熟,于是就说:“你是找江家?哦,屋里没有人啊!”章卫平叫了声“阿姨”后问道:“她家人到哪里去了?”“啊呀,你不知道啊?江家出事啦——女儿给公安局抓进去了,警察来抄过家了两个老人也没在家住了”章卫平还没听完,一张脸已经倏然变色。对方没有注意,还很热情地发出邀请:“你到我家坐一会儿吧,歇歇脚再走。” 章卫平摇头道:“不了,出租车还在下面。对不起,想问你一声,江芸芸是几时出事的?”这时候,江芸芸家对面的那户邻居也给惊动了,一个老头开门来察看。那老头是个退休保卫干部,一看章卫平的脸色,马上怀疑这个小伙子跟已经被捕的江芸芸有不寻常的关系。但姜是老的辣,老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看了一看就缩回身去,轻轻关上了门。老头随即往小区大门保安那里打了电话,说有一个可疑者如何如何,马上要离开了,是坐出租车走的。小区保安协助公安局逮住江芸芸后,受到过警方的奖励,这会儿接到那位退休保卫科长的电话,自是重视,当即关上了大门,决定拦住出租车。其实,章卫平那是信口而言,他雇的出租车早已离开了。老头在给保安打电话通报情报时,他已经下楼去了。章卫平倒没有料到先前只朝他看了一眼的那个老头已经给保安打了电话,情势对他极为不利,但他头脑中有一种下意识的急于想离开这里的想法。他对江芸芸家居住的小区地形很熟,知道这幢楼旁边有一扇旋转式小门通往外面马路,于是就从那扇门出去了。也是巧,就在这时,警署给小区保安打来了电话。原来,警署接到市局刑警的电话,他们已经从江芸芸的口供中了解到章卫平的情况,估计章卫平也许会到上海来找江芸芸或者打听江芸芸的情况,于是就让警署通知小区对如何如何一个男青年特别留意。小区保安接到电话,立刻赶到江芸芸家这边楼层来,这才知道章卫平已经离开了!当然,章卫平自己并不知晓刚刚经历过一次危险。他已经证实了江芸芸被捕的猜测,满心悲伤。他去了一家幽静的红茶坊,选了一个角落,独自坐在那里,想着江芸芸在“里面”度日如年的情形,心如刀绞,泪似雨下! 许久,章卫平才稍稍平静下来,寻思不知江芸芸的父母是否给江芸芸送过东西,担心江芸芸在看守所里缺这少那的,于是决定购一些东西给江芸芸送去。章卫平特地去了南京路,专挑那些高档生活用品买,连牙刷牙膏都是进口的。他不知道江芸芸被关押在哪里,想当然地认为是在江芸芸家那个区的分局看守所,于是赶了过去。这其实是一个自投罗网的举动,但是警方没有料到竟然还有这种情况,再说江芸芸是市局拘捕的,分局看守所不知道案情,所以被章卫平再次滑过去了。章卫平到分局看守所后,说他是江芸芸的同学,获悉江芸芸给拘捕了,想给她送些东西。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这里并没有收押过江芸芸这样一个人犯,即使收押了,按照规定也不是谁都可以送东西的,得由被关押人的直系亲属或者经过看守所方面允许的其他人员送。 章卫平无法可想,只得悻悻而去。一路上,他还在暗责看守所“不近人情”,殊不知他竟然又一次在无意间逃脱了。章卫平给江芸芸送物之心不死,想了想,走进了附近一家邮局,把东西装进一个箱子寄往市公安局,附言说请求转给某日拘捕的江芸芸。这个特殊的邮件后来如何处置,就不得而知了。章卫平处理完此事后,知道不能再在上海待下去了,否则就会被捕。考虑再三,决定先去京都再说。章卫平逃往京都后混了一个月,看看实在混不下去了,又决定返回云南。他抵达昆明的当天,正是蒋兴c范晓琴被处决的日子。 蒋兴c范晓琴被捕后,蒋兴也因为毒瘾发作无法接受讯问而被送往戒毒所强制戒毒。范晓琴没有染上毒瘾,因此警方先讯问她。范晓琴到这当儿,还异想天开地想保住蒋兴的性命,面对着警方的一次次讯问,反复声称自己是主犯,所有主意c行动c资金全出自于她,而蒋兴则是完全被迫的,是她用爱情逼着他参与犯罪的。10天后,蒋兴在戒毒所接受了第一次讯问。前面说过,范晓琴在警方抓捕时就已经公开表示过此事跟蒋兴无关,那是她的责任。这给了蒋兴一个暗示性的启示,他深知范晓琴的禀性,料想她会“九供不离一辞”的,寻思自己何不乘机开脱?于是,他也就把责任全部往范晓琴身上推。这种情形,警方以前也碰到过,不过不是情侣之间,而是父子c母女或者夫妻之间的。既然碰到过,自己已经积累了对付的经验。再对范晓琴进行讯问时,将分析和调查的情况稍微抛了点儿出来,范晓琴就无法自圆其说了,只好如实招供。过了三四天,蒋兴被押往看守所了,再讯问时还是这样供述,弄得审讯人员无名火顿起,喝斥道:“蒋兴,你这种人还称得上‘男人’?男子汉敢做 敢当,还用得着一个女人来为你当替罪羊?”最后,蒋兴不得不对犯罪情况作了招供。 范晓琴出事的消息传到其父母那里后,老两口虽然早已跟女儿断绝了来往,而且对外声称“没有这个女儿了”,但还是念及骨肉之情,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大哭之后,两人就通过有关渠道打听案情,其中大概还有斡旋的意思。但蒋兴c范晓琴所贩卖的“白粉”数量甚大,如无重大立功表现,绝无生还之望,老两口也就死了这份心。他们商议后,由范母出面给女儿写了一封信,并且给她送了生活用品。范晓琴在看守所收到父母的信函和东西后,悲从心底直涌而出,深悔自己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之路。但她对于蒋兴还是痴心不改,马上想到他是外地人,家又在农村,估计不大可能会有人送东西来的,于是就把自己收到的东西中凡是蒋兴用得到的都拣出来,请看守转交给蒋兴。她又写信给父母,请求他们直接给蒋兴送物品。 不久,范晓琴c蒋兴收到了检察院下达的起诉书。范晓琴一看里面所列出的罪行,再对照刑法条文,知道己是黄泉路近,遂给蒋兴写了一封信,内容大意是:到这一步,实在是非常不应该的,对不起父母亲友,对不起社会,对不起国家,但是现在后悔己晚,只好认命了,希望蒋兴能够得到从宽处理,留得一命。蒋兴读到这封信后,流下了眼泪,但当看守问他是否要给范晓琴写一封回信时,他却沉重摇了摇头。 蒋兴c范晓琴的死刑判决是在公判会上宣告的。范晓琴在听到蒋兴被判处死刑时,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还是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热泪长流;接着听到她自己被判处死刑时,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在从会场押解出去时,范晓琴向距她不远的蒋兴大声叫喊:“蒋兴,保重!”她还想说什么,被法警阻止了。据当时在场的人说,范晓琴始终望着蒋兴,大大的眼睛里饱含深情;可是蒋兴已经被判处死刑吓得近乎瘫痪,根本没想着抬起头来看范晓琴一眼。蒋兴上了囚车后,似乎平静了一些,嘟哝着说不服判决,要上诉。但是,后来他并没有提出上诉,他放弃了法律给予他的最后一个权利。 范晓琴也没有提出上诉,她给父母写了一封信,说判决是正确的,她没有异议,愿意服从。范晓琴在信中还提出了一个要求:请求父母给蒋兴买一套新衣服双新皮鞋,以让他穿着一新的“上路”;她希望父母能够满足不孝女儿的最后一个愿望。范晓琴的父母满足了女儿的这一愿望,按照范晓琴给选定的颜色和式样,给蒋兴购买了一套衣服双皮鞋。东西送到看守所,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蒋兴后来上刑场时没有穿这套衣服。执行死刑的前夜,看守所允许死囚购买自己想吃的菜肴。范晓琴提出:去问一下蒋兴,他吃什么,我也吃什么,用我的钱。后来,两人果然吃了一模一样儿时他们爱吃的“蛋炒饭” 同一天,范晓琴向看守所提出要求见一见蒋兴的面,说几句话。这一要求,被以“法律没有规定”而拒绝了。次日上午,当范晓琴被提出监号打开脚镣时,她再次提出了这一要求。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现场有关人员满足了她的一半要求:允许她看一看蒋兴,但仅是看一眼而已,不能说话。这不是执法人员的苛刻,而是法律的威严和冷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3章 蒋兴、范晓琴被处决后,章卫平的末日也不远了。章卫平返回昆明,获悉蒋兴、范晓琴双双被处决的消息,虽然己有预感,但还是大吃一惊,寻思法律这东西倒真是不含糊,碰一碰就动真格了。他随即又想到了江芸芸,暗忖不知她现在关在上海的看守所里情况如何,会不会也判死刑?章卫平想过这些以后,马上就考虑起自己的情况来:在两对情侣中,他最早涉足贩毒犯罪,如果说四人是一个贩毒团伙的话,那他无疑就是主犯了,而且从贩毒次数、数量来看,他也是最多的。因此,蒋兴、范晓琴被判死刑,那么他一旦落网,就绝无生还之理。也就是说,“章卫平”这个名字已经预先被阎王爷勾掉了。 不过,章卫平还不想死,因此他要找一条活命之路。几经考虑,章卫平决定偷渡逃到境外去,改名换姓,找一份工作,混一个合法的外国公民身份。章卫平还异想天开地希望最好“水镜先生”也在境外(毒枭窝——金三角一带),而且正好被他碰上,那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主意打定,章卫平开始盘算如何具体实施。这时,章卫平所能拿出的钱不过三四万元,这点钱用于偷渡并且去国外后的最初开销当然是不够的,得翻上若干番才行。怎样番?只有贩毒一条路可以走了。 章卫平寻思自己反正已经是上了阎王簿的人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贩一回。运气好的话,平安无事,他就有钱了,就可以偷渡出境了。主意打定,章卫平立刻行动。他凭着以前的关系,很快就进到了“白粉”,然后就是寻找下家了。当时云南的缉毒风声还很紧,上家好寻,下家难找,尤其是合作过的,绝对可靠的下家更是不好物色。两天后,他总算从一个跑江湖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个叫“潜龙”的主儿好像还在干这个。章卫平认识“潜龙”,那是一个黑脸粗汉,会几下拳脚功夫,听说是傣族人,跟“水镜先生”是朋友,章卫平曾经跟他合作过一次,后来嫌对方粗鲁,没有再见面。此刻性命攸关,当然也不计较粗鲁与否了,自是大感兴趣,盯着那跑江湖的朋友打听如何联系,但对方却一笑了之。 章卫平大失所望。可是,两小时后,“潜龙”却拨打他新购的手机了:“我是‘潜龙’,听说你牵记我?”章卫平大喜过望,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忙要求见面。“潜龙”粗声道:“好吧,今晚7点,我在洪化桥海虹酒店请你吃饭!”当晚,章卫平跟“潜龙”见面,谈了自己的情况,说有一批货要出手。“潜龙”说:“没问题,你出给我好了!什么价位?”章卫平一说,“潜龙”点头,又是一个“没问题”,并且说章卫平如果要越境,他也愿意帮忙,他有路子。章卫平闻之大喜,暗忖这真是“天不绝我”。但是,接下来他就喜不出来了——“潜龙”是有条件的,让他把货直接送到江苏某市去!章卫平有点迟疑:“老兄,现在风声这么紧,我没有把握啊!”“风声紧是云南,不是全国。这样,云南的事我来解决,我派人拿着你的货跟你走,他不认识你,你认识他,如果出事你只管走你的,他要攀咬也攀不上你;如果没有事情,出了云南你凭我给你的暗记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把货交给你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章卫平寻思贩毒贩到这一步,这“潜龙”也真是绝了,这还有什么不干的?干!这样,章卫平就拿了“潜龙”的定金和路费,离开昆明,搭车前往贵州省境内的一个小镇,一路上果然无事。章卫平接取自己的那包“白粉”后,换乘汽车、火车,终于顺利抵达江苏某市。章卫平身上带着“货”,来到陌生地方,又是警方榜上有名的对象,自是胆战心惊。一到目的地,马上给“潜龙”打电话,要求立即向下家交货。片刻后,“潜龙”给他打来电话,让他于当晚8点在下榻的宾馆门口和一个手持当地日报的人碰头,对上暗语后,立刻成交。当晚8点,章卫平来到宾馆门口,果然出现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男子,手里拿着一份当地日报。他上去一说暗语,对方利索地对答上了。两人握手后,“秃顶”把手一招,一辆出租车就开了上来,章卫平随对方上车。车行一分钟,双方就开始进行货款交接了:章卫平把公文包里的“白粉”取出来,递给“秃顶”,然后又把包放在对方旁边;对方则把他的皮包交给章卫平,嘴里轻声说了个省略了全部零位的数额,让章卫平点点数。毒品交易数额一般都很大,所以通常钞票是不点数的,只要看一看就是了。章卫平拉开皮包,里面果然是满满一包人民币!他嘴里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 就在这时,出租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章卫平还没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时,四周突然警笛大作,出租车司机突然回过头来,手里的手枪隔着防盗栅栏对准章卫平:“别动!”章卫平马上意识到一切都完了,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就失去了知觉——他吓昏过去了! 章卫平落网后,利索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求速死。可是,在接到一审判决书后,他又不想死了,于是提出了上诉。章卫平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其实不过是延长自己在人间多待几日罢了,内心并未抱什么希望,所以与此同时他还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让他跟江芸芸通一封信;二是将他的眼角膜及肾脏给需要进行肾脏移植的病人或失去光明的盲者,也算是他对社会的一种具体的忏悔。章卫平捐出的眼角膜及两个肾脏,后来分别移植到了江苏和上海的两个少年病人的体内,目前,病人的情况良好——另有俩盲者因为他捐献的眼角膜也重见了光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4章 初冬的雪下至半山腰,做了复明手术的盲眼叔睁眼第一次见到了光明和外面熙熙攘攘、纷繁复杂的世界。他的住处仍在镇街道边,还比不山上寒冷。盲眼叔己五十八了,年年这时候穿着蓝布袄、老式长筒裤,肩上扛着锄头,锄把那一头挂着红花布口袋,里面装着馒头、茶具、酒,双手捅在袖中去翻地。盲眼叔翻地很有经验,也很细致,他常讲:“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因此,每年总要翻至犁底层,遇到石块、树根之类便要拣出。 冬天的阳光淡淡的,西风不住地吹拂,盲眼叔做活却感不出冷,他常常热得额上沁汗。盲眼叔有两个嗜好,干一气活便要取出口袋中酒瓶喝两口酒,一则解渴,二则解困,三则抵寒。午时便去林中拾些柴火生着、烤馍头、地瓜、烧茶水和温酒。盲眼叔没有亲生儿女,家中一女,是他与老伴喂养的张家的女儿。七岁供她上学,取名洪翠兰,如今三十多岁了。翠兰十九岁便招了女婿,是国家干部,在城里工作,姓于名大海,人们仍称为小于,依旧叫他于大海。于大海的老伴五年前去世了,唯一的亲人就是通过当地媒体找到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姓洪名素珍。常回来看望盲眼叔。盲眼叔嫡孙两个,皆是女儿,大者洪月,上初一,二者洪星,上小学五年级。盲眼叔一生没有走出过本地,只知道种子如何播种,禾苗如何生长。进城里还是他少时去过一趟。盲眼叔独来独往,无处说话,故他很少说话,常常像板着面孔。 盲眼叔回到家里,晚饭将熟,洪月让他洗了手准备用饭,盲眼叔道:“这手上没沾什么,洗不洗无关紧要,劳动人家,谁有时间天天去讲卫生。”洪月道:“不洗手怎么能吃饭,却把脏东西吃进肚里去了,却要生蛔虫、得疾病的。”说着便倒了水,送至盲眼叔面前让他洗,盲眼叔这才去洗。洪月又拿香皂让他用,盲眼叔道:“年老了还爱啥子好,你们留着用好了。”洪月为他抹了些在手上,盲眼叔洗净了手去火边烤,洪月道:“手帕在那里,不去三两下擦干了用饭,却要费事去烤。”又为他拿了让他擦干才用饭。用过晚饭,洪月向爷爷道:“明日街中唱大戏,你别去翻地了,咱们同去观看。”盲眼叔道:“我不喜欢看戏,你们去吧。看一天戏无益,却要多误一天农活,这活误了,就收不到粮食,吃什么去来。”接着问道:“都是哪出戏?”洪星忙抢着答道:“有《包公案》、《花木兰》、《陈世美不认前妻》等多出戏!”盲眼叔听了《陈世美不认前妻》。,便为洪月、洪星二人讲起这段戏。盲眼叔道:“这段戏历来流传民间,谁人不知。”洪月、洪星也略知此戏,盲眼叔讲到一处,洪星说讲得不对,她又接着讲起来,刚讲几句,洪月又说洪星与爷爷讲得都不对,三人为此争论。洪月道:“明日咱们去看吧。”洪月又要让爷爷为姐妹二人讲《包公案》,盲眼叔只好为她们讲得一段,夜深了方才歇息。 第二天,洪翠兰要去做买卖,洪月让爷爷帮着拿了东西去街上摆了,那四处游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洪星要让爷爷看戏,盲眼叔不肯,要去干活,翠兰道:“你爷爷不爱看戏,既要做活,就让他去吧。”洪星听了不再阻止,盲眼叔这才去了。 大戏唱了三天,盲眼叔翻完了一块地。这日天更冷,盲眼叔受了风寒,便觉腰酸腿疼,腹中气流翻滚,一时起不得床来。洪翠兰向洪月道:“去看看你爷爷怎的,往日鸡鸣起来喝茶用餐,拂晓去做活,今日仍睡着,恐是身子不舒服了。”洪月道:“恐是他失眠了,昨夜都好好的,虽有点小咳嗽,常常到冬季就是那样的,怎的今日就有病了。”说着便来屋中询问。洪月来至盲眼叔榻前问过,盲眼叔道:“前几日受了点风寒,觉着身子酸痛,今日总算支持不住了。”洪月便向娘说知,翠兰道:“你爷爷这几日咳嗽的更厉害,我早知他有病了,原想去寻医治疗,只是挪不出时间,谁知今日病倒了,早治时病好医,花得钱又少,今日既误农活,又要花钱了。” 早饭做好,翠兰将饭摆齐了,对洪月等人道:“你们先用饭,我去为你爷爷寻医来。”盲眼叔道:“只是受得风寒,一时便好,无需小题大做,寻得医来作甚。”翠兰不听,便去寻医。翠兰到了医院,寻了医生来,翠兰一则让人知晓,二则怕得小病养成大病,定要请到家中医治。过往街中,有人问时,翠兰便道:“去为孩子的爷爷治病。”医生随翠兰到得家中,盲眼叔说了病因。翠兰道:“既来了,便诊断一下,恐生别的病来。”华医生为盲眼叔拿了肪,果然是感冒所致,开得一剂药,嘱咐了服法便去了。 盲眼叔将药煎了,服得一顿,下午时分己觉得好转,便在家中闲不住,去得河对面打柴。天晚时分,盲眼叔才打得一担柴,过河脚步不稳,踏翻一块石头跌入水中,浑身湿透,将柴挑回家中,忙换衣服烘烤。翠兰责道:“刚服得药时,不好生将息,反去劳累,更是将小病养大病,若更严重时,只你自己去医治!”当夜,盲眼叔浑身发高烧,一时又觉发寒发冷,只不便告诉家人。第二天仍服感冒药,夜里又发高烧,翠兰起来几次照料。天亮时,又寻得医生来为他治疗。几日过去,高烧退去,但病情仍是一日重似一日,翻不了身子,食不沾,水不饮。翠兰问过医生,那医生道:“这里设备落后,治久了反使病情恶化,还须去城中医院医治。”翠兰听了不再寻医治疗。 这一天,那洪星上体育课做游戏,不小心跌了一跤,将胳膊趺错了位,翠兰见洪月的爷爷病情更重,洪星又被趺伤,真是应接不暇,便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家看望。那于大海接到电话,第二天便请了假,乘车回至家中。先来看过盲眼叔,见气喘微微,榻前痰吐满地,知道严重,又来看过女儿洪星,问过原由。翠兰道:“家中人病倒,不在花多少钱,眼下女儿又跌伤,这一处处厄运都往我们头转。只那班主任说了,学校统一为他们做了保险,你去寻得领导,看他们如何去办。若保险时,我们便多用些好药,多治疗些时日,不保险时,自个在家中疗养便了。”盲眼叔见于大海回来看望,稍有精神,晚饭时用得半碗汤饭。翠兰做毕了家务方来卧房中。于大海道:“老父的病不知怎样了。若不成时便趁早准备后事,到头来免得缺少。”翠兰道:“我让你回来便是为了此事,一则也让人言说家中老人病了,你都要回来看望;二则也把孩子看一看。医生说过了,眼下这里设备简陋,恐无法治好,须去城中医治,只是少则要花七八千元。”又道:“这七八千元是难挣的,花用时却在几日之间。不过论年纪,只有五十八岁。医好了还能做得五六年活。眼下若去世了,农活无人做,孩子尚在上学,我要做家务,只凭你工作发点钱,够哪里用来,家中就比不得现在了。”于大海道:“就算做得三年活,也超过七八千元,若家中请一个长工,一年也要一万多元,况且还无人肯做。”翠兰道:“是啊,我也这么算计过,还是去城中为他医治吧,治好了总有好处的。即使闲在家中,我也出走方便。但我又怕医不好,却白花了钱来,反使家中受困。”于大海道:“去得城中医院时,先寻问医生,能治好时便治,治不好时少住几日便是。”夫妇二人商讨定了,当夜无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5章 第二天一早,翠兰道:“我先起身去,将那床前呕吐的扫净,只恐有亲戚来看望时,莫让人家说我们的不是。”翠兰刚把地扫完,便有亲戚来看望。被翠兰接入客房中,献上茶水饮用了,那一妇人道:“你这茶如此香醇,若不是来你们这里,恐今生难尝到了。”翠兰又取了苹果让她吃,妇人道:“苹果留着孩子吃。”翠兰道:“这都是他特意给孩子的爷爷买的。你喝的那种毛尖头茶称了五斤,好酒买了一箱,另外还买了点心、苹果,他爷爷昨晚都己吃上了。此次买的茶比这更好,只这次没有了,才买了这种茶,还不算好,因只买了五斤,先让他用,下次回来时再买好,若遇好茶时,每次至少要买十斤。这次为他爷爷买东西至少花费百数十元。”“我看他呀,孝敬老人总是舍得,”那妇人赞道:“你们这般孝敬他,真是生在了福中。”妇人坐得一时,便来榻前看望。 来至盲眼叔榻前,见虽嗽吐痰,榻前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未免称赞。翠兰道:“这些日子我们四处寻医,煎汤药、做饭食、扫呕吐,忙着许多事都没去做,眼下又要去城里医治,不论花费多少钱,都要把病治好。”妇人道:“你们真是比自己亲生的儿女还孝顺,我们若得这般病时,便就无法了。”又对盲眼叔道:“你真是福大命大,有这般孝顺的孩儿,只安心地去治病就是,别的不要思虑,待养好了病,做活也好,闲着也罢,都让人安心了。”闲谈一时,被翠兰请去客房中管待。用过饭,那妇人自去。妇人离去后,翠兰向丈夫道:“虽然客车时时往来,但我们还是包一辆小车送去,虽多花点钱,也让人知道此事。钱虽花去,还没有用在面子上。”商讨定了,选了逢集日,安妥了家计,包了车辆去城中医院疗治。到得医院,检查了病情,翠兰问过,医生便说能治好。翠兰问道:“可要准备多少钱来?”医生道:“省些花用,六七千元便出院,只是拖延时间长了,只花四五千元便可痊愈。”翠兰听了,比预算的还要少,心下高兴,便住院治疗。 盲眼叔住得十多日院,逐渐地康复,只用去五千多元,翠兰多买了些药,办理了出院手续,送回家中疗养。一日盲眼叔之妹洪素珍又来看望,翠兰将她接入客房中送上茶水果品,说道:“这都是孩子的爷爷平日吃的东西,我为你拿来。”洪素珍道:“我们上了年纪,不喜欢吃果品了,只是这樱桃我们很少见到,这几个我拿回去让孩子尝尝,也不枉走了一趟你家。苹果、梨儿出在我们这里,便就不用拿了。”翠兰道:“你便全拿着,待会儿我又去拿来。”洪素珍来到盲眼叔榻前,心中的话一时难以诉尽。盲眼叔问过洪素珍家中情况,便苦笑道:“这人不生病时便罢,生出病来,既误农活,又花钱。”洪素珍道:“这次花了多少钱?”盲眼叔道:“听洪月的娘说只在城里就花了八千元钱,前前后后一万元之多。”洪素珍道:“既有病时,只顾养病便罢,别的何去思索。有钱人家这一万多元算不了什么,待人病好时再去做活,一年也做得活也不止一万余元。”盲眼叔摇了摇头:“别人都这么说,只患了病在身,自己动弹不得了,眼色也不得不看了。整日躺在榻上,送水时才喝,饭来了,不敢说酸了甜了,不合口味时,只得少用一点。若无病时,谁还这般花钱,让人送吃送喝。若不是你,我向谁去讲来。”说着泪己涌出。洪素珍道:“而今只有忍着些,人家掌管了,就得依着了人家,有饭时便吃,有酒时便喝,待养好了身子,有活时去做便是。”二人说话之余,翠兰早将饭菜做好,唤过几次,洪素珍亦来用饭。 洪素珍来到客厅中用饭,翠兰道:“你先自己饮用,我去孩子的爷爷送了饭再来赔你。”说着便送去。一时又来赔洪素珍,只殷勤劝酒用菜。洪素珍被留宿一日,次日辞别盲眼叔、翠兰回家去。翠兰留个不住,只说道:“这几日我忙着没时间管待你,准备将几样事赶做了,明日杀只鸡待你,还是住几日再去。你到了这里,如同到了自家一样。”洪素珍道:“来你们家中,没吃过的都吃过了,没喝过的都喝了,还杀什么鸡?你们留着待城里领导来时款待。我们吃了能管啥用,粗茶淡饭只要吃饱就行了。我若把你家不当自家看,也不宿一夜了,这便回去,家中事也多,待闲时又来看望。”说毕便去。不几日,盲眼叔便能起床闲坐,四处转动,只是倦了要去榻上歇息。 这一天,翠兰去园中摘菜,见篱笆被损坏,怕是菜被丢失,或被牲畜损害,将它编好,至晚才回来。饭仍无人做,盲眼叔依在火旁,火亦渐次熄灭,家中冷冷清清。药也没有煎。翠兰见了早已生气,责道:“你在家养病多日,活做不得,难道连药都煎不得了,大事小事非得我做,我一人只有一双手,能做几样事来?那煎药既不费力,也不费事,难道非我才能煎?这火烤没了,柴我背在屋中都不知去拿,也要我才能拿来?难道连饭都不吃了?想过安闲享乐的日子,只你没那福。”盲眼叔道:“我无病时哪日闲着来?只这养得几日病都碍得了你们的眼目,做得活时怎无人看见,今虽吃几日闲饭,也是有病无法,待病好时又去做来,谁吃了你们的了。我知道花了你们的钱,时时都记着。”翠兰道:“你虽做得活时,可知你每日饮酒喝茶,却要多少钱?这次治病花了多少钱?口口声声做得多少,难道你没在这家中吃饭?我为你治病,厚着脸皮四处借钱,还要对你怎样才算好?让别人去说来。你去哪里挣得一分钱来?你一日做的活,还不够你一日的吃喝,今日好转了,却能为我发脾气了。”盲眼叔生气道:“饭你们自己吃好了,药也不用煎了。”当下将药罐扔于一边,药亦倒出,便去屋中榻上睡了。翠兰见药被倒出,怕得又要用钱去买,只好将药罐放好,把倒出的药渣又抓入罐中,怕得药性减退。 翠兰将饭做好,差洪月去劝过数次,盲眼叔不肯用饭。这时,于大海乘车回来,见家中这般,有些不快。翠兰向于大海道:“我这去地里做得一点活,至晚才回来,人家只在火边坐着,药不煎,火亦没了也不知去拿点柴来生着,不用说去做别的了。这饭无人做,还许多家务活,不知做哪样来,病重时无法讲,为他送吃送喝,这几日轻松了,难道还要送吃喝?若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往后只怕天天为他送吃喝了。正是他有病误了活儿,好了还不忙碌,反成了无事之人了。”于大海道:“别的事做不得,煎药自己能做,还让谁去为他做?”翠兰道:“我们虽吵时,你还须耐着性子,好让他服药疗养,然则钱花去,若不肯吃药,病情加重了,死去时却不丢了钱财,活亦无人做了。”又道:“那酒己喝没了,你下次回来时便买一桶来,城里到底便宜多了,只不要满,再掺几斤水在里面,每日限他四两,不足一块钱。不下地做活时便不与他,又可节省些。若由他去喝,实是供他不住,即便自己取时,也不便多取,这一桶酒喝的天数是有限的。”又说道:“今夜没吃饭时,让他睡去好便自己想想,待明日所消了再去劝他。总之,他饿了还得吃饭,好了还须去做活。” 第二天,于大海又回到城里去工作。翠兰将饭做好,向洪星道:“你去劝劝你爷爷,让起来用饭。”洪星前去劝过了,仍不肯起来。翠兰道:“你端一饭去榻边放了,便说去取水来让他洗了脸,再为他端来汤来饮用,激他一激便就起来了。”那洪星照着去做,盲眼叔果然阻止道:“不用去取水端汤了,你先将饭拿去,我自来食之。”洪星道:“你若不舒服,不用起来,我为你拿来便是。”说着假装去拿,盲眼叔见了忙起来用饭。药己被煎好,盲眼叔只好洗了脸,先服了药再去吃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6章 盲眼叔养了几日病,实在呆不住,不等药用完便去打柴,渐次做起农活。翠兰道:“上次病没好时就去打柴,致使又生出重病来,这次又去做活了,这般忙着做甚,待药服完了,身子全康复了再做活。”盲眼叔知道这是虚言,农活拉下了,还须他去做,便不听劝告。一日,盲眼叔与翠兰吵过架,耍了一天脾气,第二天还是下地干活。翠兰吃过早饭,泡了三盆衣服正准备去洗,那街中一妇人常和翠兰往来,姓李名丽梅,因打毛衣,那花样不曾记熟,便寻翠兰说知。翠兰将她请入屋中坐下了,倒水捧果,一起闲谈。 丽梅道:“你洗的衣服这般多,够你一日的活了,实是耽误人。况这冬季水又冷,更是难洗,何不买台洗衣机,往后更方便。”翠兰笑道:“我早有打算,只是无多钱去买。”丽梅道:“你们只是省用,何曾少了钱了?”翠兰道:“人家都说我们有钱,实是不知底细,两个孩子上学要用钱,孩子的父亲在城里时时要用钱。回来一趟省算也要花百数十元,给孩子的爷爷买好酒、好茶、衣物,每次回家都少不了。家中也要用钱。这些还算小数目,孩子爷爷人老了,常常生病,不断花钱。这小处不在意,详细折算了,仍要许多钱。每天还要喝三次酒,地里做活,若哪日没酒拿了,那日就做不下活。这一日一斤半还不够,却要多少钱?只这次生病去城中医治,就花一万四千余元,现在仍然服药疗养。有了小病,我做女儿的总要为他寻医来治疗。患了大病时,无论去何处,花多少钱都要为他治好。药煎好了端在榻前服用。需要喝时便送水,糖、椰子粉、奶粉,愿喝什么便拿什么,何时受过委屈。只是衣服我们不是为他穿的,不然,真个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前些日子天冷了,我 买了一床上等毛毯,便先与他盖了,我们和孩子都还没有。我们为他做了可口的饭菜,才自己另做寻常饭菜吃。寻那呢子衣服买处五六件,只是不肯穿。衣物我们洗时便为他洗,只他的衣物、床单、被子最难洗,又脏又臭,一费水,二费力,三费洗衣粉;若遇别人,谁肯为他去洗。没有把别家的老人看一看,过的是什么日子。真个当老人抚养了。这般仍觉不好。刚与我吵过嘴,耍了一天脾气没去做活。这活拉下了,只是害了我们,人家年近花甲了,若哪天离世了,便什么都不管了,只是把家存钱用完了,给我们带来困难。”又说道:“他有病时,远近亲戚朋友都来看望,每日饭菜都做不及。他认了多少人来,还不都看在孩子父亲面上。” 李丽梅听了这一席话道:“是啊,他不该这样吵闹,说实话,若遇别家,生出这般病来,只有等着办理后事了。既然花这么多钱医好病,就应好好去干活,也让人无话说。这般去做,谁也会忍不住的。”翠兰道:“若不是他生出这场病,我们便早买一台洗衣机,谁还去费这般事。”翠兰又道:“你家那老年人虽未做活了,可未听过吵闹,身体也硬朗。”李丽梅道:“有时还是吵嘴,只是外人不知。我们等着生病呢,只是不生。”翠兰向李丽梅说知了所打的花样,丽梅笑道:“我打这毛衣还缺一半钱来,这里买不齐,洪月的父亲若回来时,让他在城里为我带一斤回来。”翠兰道:“这是容易事,他回家时便为你带来。”翠兰又道:“街中人都称赞你家卖的酒好,可与我买十斤来,只是一时手头没钱,须过几天与你。只这十斤也用不得几天,先用着,待取得钱时再买百十斤让他去喝。”丽梅道:“你何曾少了谁家钱了,我吃过晚饭为你拿来便是。” 翠兰为丽梅教了打毛衣的方法,误了洗衣时间,想中暗道:“我这为她说得方法,须为我做点事来。”便道:“你们有洗衣机到底省事,一日还有游逛的时间,我这每日忙忙碌碌,来人也没时间招呼,那衣服又要明日洗了。”丽梅听得这话外之音,心想:“她为我说得打毛衣方法,想用我们的洗衣机洗衣服。”于是道:“待会拿去咱们洗衣机上洗了。往后有衣物洗时,便拿来洗。”翠兰答应去洗。李丽梅坐得一时,要了酒桶,让翠兰同去洗衣服,翠兰却转念一想:“我这一去,用了人家的洗衣机,她却又要带毛线,这少许钱就不便要了。”于是道:“你先去,我还要做件事时再来。”丽梅知是推说的话,便道:“那你一定来,街中许多人家都常来洗的,况且是你了。”说毕便离去。丽梅走后,翠兰便云去洗衣服。下午时分,丽梅己将酒送来。翠兰怕得往里别了水,便道:“今夜还有喝的,我闲着自来取便是,何劳烦你等。”丽梅见翠兰己将衣服晾起,便道:“我回去便先将洗衣机调整好侍候你,却怎得不来?”翠兰道:“这些衣服要三趟才能拿来,不够麻烦,再说你也有事,便去河里洗了。”翠兰道:“你若拿来时,我为你洗净了,凉干时你只拿便是。”丽梅坐得一时要去了,便道:“下次有衣物要洗晾,便尽管拿来。”翠兰口内答应,留她用饭,丽梅婉谢,匆匆离去了。 至晚,盲眼叔回来用过饭,翠兰便取了一壶酒让品尝。盲眼叔尝过道:“这酒质量差多了,不及往次酒。”翠兰道:“我以为熟人的才入心,谁知熟人反上些当。”盲眼叔仍早出田地,晚归家中,生重病不待康复又下地干活,腰酸背痛,都勉强支撑着。这一天,于大海又回家来,翠兰道:“先与我些钱,将那丽梅家酒钱付还,若时日长了,欠下人情,又要为人家补偿。”又问道:“可将毛线带来?”于林海笑了笑:“毛线、酒一应买回,那天毛线一斤十八元钱,还算碰上便宜货。”翠兰道:“她若问时,便说二十二元,这来去只为他人带东西,车费都要花许多。”说完,盲眼叔前来取酒,翠兰见加了水的用完,便道:“我正忙着,待会来取。”盲眼叔去了,翠兰便去将酒掺好了,让盲眼叔饮用。丽梅听得于大海回来,便来取毛线。丽梅问价钱,翠兰笑道:“一斤毛线能值多少钱,你拿着用便是。村人多有带东西的,我们都很少要钱。”丽梅再三追问,翠兰道:“只二十二块,你无需给钱,我还给你付酒钱呢。这毛线却是最好的,城里都没有,是他出差在别处买的。”又道:“不知孩子的爷爷酒量增加了,还是怎么的,上次买你家的酒没几天就喝完了,已经又为他买了几桶了。”李丽梅听了不言语。 翠兰将酒钱折算了交与丽梅,丽梅推托不过,便将毛线钱取出交与翠兰,翠兰推托,丽梅交与翠兰,翠兰又交与丽梅道:“拿着为孩子买件衣服,权作我们所买。”二人劝来劝去,李丽梅将掷与翠兰,便转身离去了。翠兰只好将钱收了。那李丽梅知道这毛线买得贵了,往后便很少带东西了。盲眼叔得病,家中送他去城中治疗,名声大振,老农们常夸说,盲眼叔也很高兴,感激家中人,因而做更殷勤,只是重病没有完全恢复,身子常常不舒服,天色一变化,便腰酸背痛,须用小钱刮背才觉得舒服。只没人为他刮,也不便多说,多是洪月这丫头为他刮。只是不能合适度。盲眼叔如此做得两年活,这一日,因淋着了雨,当夜头痛发烧。服药数天,感冒退去,腹中仍是痛,起不得榻来,渐次旧病复发。虽用着药,却一日重似一日。翠兰只好又向于大海捎了信,让他回来看望。一日,翠兰寻医为盲眼叔看过,那华医生仔细诊断过,说道:“此是旧病复发,还添了两样新症,还须去城中医院救治。”翠兰想知个底细,便道:“怕得少了三万余元难治好?”华医生道:“三万元够用了,只怕 一万五千元要得紧了。他这病非得做手术方可根治,做了手术的要得服药疗养半年以上,年纪大了,视力减退,即使好后,活是做不得了。若做重活,再发作时便无法医治了。治新症而养旧病,上下两万元少不了。”又道:“上次治好后,只不饮酒时,还要发作的慢些。”翠兰道:“上次出院时医生就说过了,那酒只是连着命,不喝时就做不得活来。” 翠兰听了华大夫的话,都记在了心上。于大海接到翠兰的口信,便宜回到家中,买了许多好酒、茶等用品。翠兰道:“买这多东西做甚来?却花许多钱,那酒和花茶都还没用完呢。”于大海道:“他巳病入膏肓,还能用甚,专门买下家中来客人时用的。遇着别人时,就说为孩子的爷爷买的,即便让他用时,也用不得了。”翠兰听了赞称,向他道:“你拿去榻前让他看过,就说为他买的,也让他心底高兴。”于大海拿去榻前:“这是我在城里特为你买的,待你好了时再饮用。”翠兰也随了来,盲眼叔见了泪水巳在眼眶里打转,只道:“你们拿去招待客人。”是晚,翠兰做完家事来到卧房中,于大海道:“我们眼下工作正忙,家中又有事,这真是繁琐时又添麻烦。”翠兰道:“孩子的爷爷眼下病重,若不给你捎信回来,死去时,反说我们老人不好。就算不死时,也算看望他一回,留个好名声。”又说道:“孩子的爷爷这次生病了,我己问过大夫,说仍是旧病发作,又添两样新症,须得去城中医院做手术疗治,只要花三万块方可治得,这家中存的一点钱又要用完了。眼下大女马上就要去上大专,却用什么去上来?二女也上毕业班要花大钱,家中处处用钱,更要受紧了。况且大夫说过了,做了手术之后,上了年纪的人了,新陈代谢减退,做农活己是不能了。既倒治好时,也是两日疼痛,三日生病,热了中暑,冷了受凉,皆能引起旧病复发。活是做不得了,时时还得花钱。只这几日己花去百数十元。再说‘黄金有价药无价’,做起手术来,治新症而养旧病,不知花八千一万还难算计,大多去治的,只有多花,没有少用。”于大海道:“那就让他在家中服药疗养,人总要死的,治不好时也无法了。”那洪月却在房中听着,说道:“花三千块怎得就多了,那街中王大叔得了重病,去城中医治,花得三十多万。”翠兰责道:“你知道什么,人家虽花三十多万,全是单位报销,其实他的病没有这次你爷爷的病重,既花十万八万,尽管去治了,做农的哪家去这样医过病。”洪月听了不再言语。翠兰促道:“你去睡觉去。”洪月便去休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7章 洪月姐妹二人离去后,翠兰道:“我便是这般算计的,只唤你回来,便是要说与你,不去医治时,只怕他人言说我们的不是,须得少用医药,拖延他十多日,待救治不得了,还须送去城中医院疗治,大夫必须会说无法医治,我们便可送他回来,再办理后事,这般多花费百数十元。然则让人说我们没尽心去治,这般便落个千古骂名。”于大海赞同此事。第二天,先回城里工作。盲眼叔在家中服药疗养半月之久,己是眉目凹陷,气喘微微。翠兰渐己暗中准备寿衣、酒席等后事之物了。这日夜里,盲眼叔几次危急,翠兰便为于大海打了电话,让他回来。便寻了车辆,将家中安妥,将盲眼叔送去城中医院治。翠兰、于大海将盲眼叔送走后,那盲眼叔之妹洪素珍起来家中探望,得知己送去城中医院,家中留着洪月,己安排了人准备后事了,忙去城中医院看望。洪素珍赶来城中,盲眼叔己住了院,同翠兰、于大海等着寻问诊断结果。过得一时,那医生出来,洪素珍等三人忙赶去寻问。那医生道:“他旧病复发,新症严重,病多复杂,拖延时日长了,己到晚期,无法医治,只可治疗几日, 止住危险,便要快快送回家中。”洪素珍正待欲问,翠兰道:“还有没有办法救治?”那医生道:“病己至晚期,救治无效,治亦是白白花钱。” 洪素珍听了医生的话,早已掩面啼哭,便要去看望盲眼叔。翠兰忙阻止道:“他本是病中人,你这一去哭哭啼啼,知道自己无法救治,恐生出危险可麻烦了。”医生道:“病人正在输血治疗,你这一去,他知自己无法医治,心理受到刺激,更增重病情。”洪素珍道:“我这只乘他活着时见他一见,去了不哭便是。”众人劝不住,翠兰道:“你若定要去时,不可有半点哭声,万不可流一滴眼泪,只可见他一见便来,然则不可去。只是生出事来,可要你承担责任。”洪素珍道:“我不哭便是。”这才去了。 洪素珍到得医疗室,见在输血疗治。盲眼叔昏睡,觉着有人到来,睁开眼睛,见是妹妹洪素珍,方强持着坐起,却未曾起得来,忙被洪素珍劝住。盲眼叔道:“你也家中繁忙,来这里做甚?既白白花钱,又误家中之事。我这养好病时,回得家来你再看望。”盲眼叔说话己有气无力,洪素珍早忍不住,哭得泪人一般,盲眼叔见了顿觉心如石沉,知道自己无法救治,便道:“你们不必瞒我了,我己知治不好了,你们去把女儿叫来,我有话要说。”洪素珍安慰道:“医生说过了,你能治好的,只要多服药疗治。”说着泪水不住地流下。盲眼叔定要洪素珍去叫翠兰、于大海,洪素珍无奈,只好去叫。洪素珍将翠兰、于大海唤至身边。盲眼叔道:“你们不必瞒我了,今病己垂危,既有华佗再世,也救治不得了,今日你们就快快送我回去。”翠兰道:“你一定能治好的,医生说过了,只要你肯吃药疗治,不过七日便可恢复。”翠兰等人劝得一时,便出外去。 过得一时,翠兰进来看输血情况,见他早已将针拔出,昏睡过去,翠兰急忙将医生请来,把针换上抢救。洪素珍、于大海均赶来看望。翠兰责那洪素珍道:“让你不该来,翅哭哭啼啼,今天生出这般事来,这下可安心了。”医生道:“他病己垂危,只除自家人守候,余者不可再来。”说毕便离去。翠兰将手帕在开水中浸没了,托于盲眼叔额上,半晌才醒来。盲眼叔问翠兰道:“既无法治时,如何还治?即便医治,也是白白花钱,须得将钱省了,让两个儿孙上学,长大后成家立业,出人头地,我就满足了。这人终是要死的,哪有长寿不老之方,钱用完了,病医不好,反使孩子上不得学,家中也无钱使用,却不受困,更使允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又道:“你们须得依着我,快快回去更好。”翠兰听了,真个泪水涌出,便应允。从此,盲眼叔便不肯吃药治疗。洪素珍知自己留在此处己无用处,盲眼叔病己无法医治,守在此处无益,便去买了许多食物送于病房中,只嘱托让他多吃些,盲眼叔哪里还能顾及这些。洪素珍眼眶里噙满泪水向盲眼叔道:“我走了家中无人照顾,须得先回去 ,只这两日不知如何,你要好好养病”,只好出去,辞别翠兰夫妇要去。翠兰将洪素珍送往车站道:“你先自回,我们看情形,须得再住几日,治得好时,既花八千一万,砸锅卖铁卖牛卖马时都要为他医治,若实无办法时,便是他命尽了,须尽快回来。”那洪素珍听了哭个不止,上车而去。 盲眼叔的病己无法医治,住得二日便送回家中。洪素珍得知己将盲眼叔送回来,暗想:“走时还说医治几日,我刚回来时,己随后,己是无法医治。”心下更是伤感。盲眼叔回得家来,不过七日便己去世,年五十九岁,只比一辈子(六十花甲)少一轮。 盲眼叔病故后,翠兰夫妇大做酒席,甲方亲友齐吊唁。至晚设起筵席,众亲朋总结了盲眼叔的功绩,极力赞扬了于大海夫妇尽力医治,孝敬盲眼叔的经过。并言说他命己到头,仙药不可医,神医不可救。第二日,埋葬之时,翠兰哭得死活来,只道:“你这一去,眼下家中无人管照,只留得我们孤孤单单,如何活啊!”说着大哭不止。又道:“你若在时,即便闲在家中,吃由您吃,喝由您喝,时时侍候您,我们都是高兴的,今日却偏要离我们而去,酒买下许多,茶几袋,让谁用啊!”说毕不住啼哭,那许多劝解的妇人听了,亦哭个不住,只道:“你等何曾让他受过委屈,他这去了,只是自己福命短,若活百岁,由他吃,由他喝,无人让他去干活,才是福如东海。这也由不得你们,须得保住身子,人家这一去,什么也不知道了,家中还须你去料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来。”翠兰好容易被劝住了。那洪素珍却无人劝得,只哭得昏死过去,被众人背回家中救治,方才悠悠醒来,盲眼叔被安葬了,众宾客便陆续散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8章 “滴铃铃、滴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铜川煤建公司经理侯三郎的美梦,此时,他正抱着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如花似玉的女人,在呼呼的大睡,刚才的调情,使他精疲力尽。刚躺下睡着不久,该死的电话又来打搅,他很不耐烦地抓起话筒,没有好气的嘟噜说:“什么事,快说?”“侯经理,大事不好了,杨家店煤矿出事了。”“砸死几个人,大不了出几万元就把事摆平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砸死人!”“那还会有什么事,快说,少罗嗦,我困死了。”此时,躺在一边娇滴滴的小姐也被惊醒了,她不由分说,抢过侯三郎的话筒,便撒娇道:“真烦人!”然后,把话筒“啪”的一声放在了原处。刚一躺下,滴铃铃的电话铃声又响了。侯三郎抓起话筒,刚准备破口大骂,只见对方焦急万分地说:“侯经理,我求求你了,你先不要打断我,等我把话说完,你怎么处理我都行,杨家店煤矿不是砸死人,是挪用公款的事犯了,有人将咱们告了,市检察院咱那个内线刚给我打电话说,过两天省检察院就要亲自来调查了,让咱赶紧想办法,把存在的一些疏漏,想法快摆弄好,省得吃官司……” “我知道了……”侯三郎像泄了气的皮球,将话筒慢慢地放回原处,但这时他的脑海里好像安装了一台发动机,机器在飞速地运转着,他在想应急和彻底解决问题的措施,因为他知道,这是在和国家的法律斗智、斗勇,万一有一星点儿闪失,那不是再当官,而是要进高墙,坐牢房。这时,己是凌晨两点多钟了。侯三郎没心思和歌女缠绵,只是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然后出了歌舞厅,便大步流星地到歌舞厅不远的一家饭店,找刚才给打电话的公司副经理莫兴明。 侯三郎推门进来时,只见三十多岁的莫兴明,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床沿上,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放在他眼前的烟灰缸,堆满了几十个烟头。他一见侯三郎进来,就像一个在河里快要淹死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马上迎上前去,哭丧着脸说:“侯经理,你看这事咋办啊!”“不要着急,一定要沉住气,在任何人面前,也不要露出一点儿有事情的神情,你懂吗?”“我知道。”“其他人通知了没有?” “通知了。”“什么时候到。”“马上就到。”侯三郎和莫兴明正说着,和莫兴明同住在叫着“醉心饭店”的另一副经理陈封和杨家店煤矿老板于洪兽,就心事重重地走了进来。大家略事寒暄,纷纷落座后,侯三郎就气不打一处出地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三个猪,净给我办些好事,今天咱本来是到这儿干什么的,你们不知道!下午一下班,我就给你嫂子撒谎说到花城开会,你们谁不知道咱是到海滨浴场各自找自己的相好来玩,这回可好,不但没玩好,反而将以前的事给我兜出来了,你叫我怎么说你们呢?!狗日的,妈那个x,咱们和省能源厅几位领导合伙开的杨家店矿,这一下露了马脚,你们让我以后见了厅里的领导该怎么说呢?连咱们的后台老板老胡那里,我也没脸再见人家了,咱们都完蛋了,唉!这叫我咋办嘛!” “侯经理,你先不要发火,你先听我说一下,然后再骂再发火不迟。现在这社会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不知道,走遍天下,都是权大于法,省能源厅有三个厅长、九个处长和二十多名机关干部,都在咱这里入的股。前两年,平均每股我让王矿长给他们每人送了价值二千元的水鱼、鸡、禽蛋、猪、牛肉等农家土产;给三个厅长又额外的每人送了一万元,于老板那里,这几年前前后后,他收了咱们各方面的送款,往少里说也不少于一千五百万啦,不用咱操心,他们都要替咱们说话哩,更何况,他们入股,全部投入的都是空股,咱们出事,挪用的那两笔三百七十万元,就是省里那些头头脑脑们提成的。我已经给某市检察院,咱们那个内线打电话说了,叫他再在里边周旋一下,估计问题不大。”刘兴明闪动着他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滔滔不绝地发表着他对这个问题的处理见解。说毕他竟哈哈地笑了起来。 莫兴明不常笑,但在笑的时候,那面部的表情可是狰狞可怕的。笑时他不但露出了自己参差不齐、因长期吸烟而熏黄了的牙齿,而且还露出了他高低不平有点儿突出的牙床肉,在他红酒糟鼻子的四周也会起一种像猪嘴一样扁圆粗野的皱纹。平时保持稳重时的刘兴明是猎犬,笑时的莫兴明是老虎。此外,莫兴明的头盖骨不大,牙床突出,头发遮着高高的前额,垂到眉边,在两个类似猫眼之间,有一条深深的皱痕,好像一颗怒星,目光深沉,嘴唇紧合,令人毛骨悚然,显示出一副凶神恶煞、盛气凌人而不可一世的气概。坐在一旁,刚刚三十出头,细高个,生着一副漂亮面孔,叫女人见了钟情,叫男人见了生厌的金鑫理,对莫兴明的发言不似为然,接过莫兴明的话茬说:“莫经理,你说来说去,将解决问题地实质还没有讲出来,我挪用的那一百八十万元,该项怎么摆平,这才是关键!”“那我挪用的一百五十万呢?你这人为什么这么自私,你光想摆平你的事,那我的事呢?!”莫兴明反唇相讥。“说句不好听的——咱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吵什么,现在是大家要精诚团结,要团结,知道吗?两个笨猪!”侯三郎不耐烦地吼道。他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颇高,略显肥胖,两个肩膀又高又宽,脸膛红润泛着油光;走直路来老是昂首挺胸,穿着舒适的时髦的西式服装,打眼一看,不用问,不是个暴发户,准是个企业领导。平时说话不讲方式方法,开口不是“他妈的”、“傻蛋”、“滚你艰的屎”,就是“狗日的”“笨猪”,只要他一讲话,和流氓、强盗没有什么两样。这时,杨家店老板于洪兽急了,他没好气地说:“我是到这里听你三个经理发火和吵架吗!你们有话都好说,可我现要是坐在火药桶上,随时都有完蛋的可能,现在咱们是商量怎么办,时间不等人呀,咱不管怎么说,把事情要平息在省检察院调查之前!”年过半百的于洪兽,高大、结实、长吊脸,象老鼠一样的眼睛,随着说话的语调,不停地在三位经理的脸上扫来扫去,好像在他们的脸上写着解决问题的答案似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19章 让时间回溯至新千年世纪夏季的一天,云贵高原一个深山沟里,昏沉而黑暗,和举行葬礼的时候一样地凄惨。住在这里的黔西南煤建公司苍原矿一千多名职工已有半年多没有开工资了,白天数百名矿工们将矿部围了个水泄不通,闹来闹去没有个结果,大家气得晚上匆匆吃了点饭,就早早的休息了,月亮和星星,都叫乌云和密雨给遮藏得一点儿也不漏,好象它们都完全消失了一般。然而,矿长莫兴明这时却显得异常的兴奋和激动,他正在他的家里宴请公司副经理、原苍原矿矿长侯三郎,和他住在同一地区的兄弟单位第二煤建处某负责人金鸿雁,以及他的副手,副矿长于洪兽。 这是一间装饰得十分豪华而又很考究的会客厅,在客厅的中央放了一张折叠式圆形餐桌,桌上摆着糖醋鳝丝、豌豆虾仁、素海参、芙蓉鲍鱼清炖鸡片、香糟扣肉、红烧牛蹄筋、手扒黑山羊肉、荷叶粉蒸肉各一盘,除四荤四素八大盘菜外,还有一碗金钱蘑菇汤、一碗蛤蜊鲤鱼汤。同时桌上还摆了两瓶茅台酒,每人面前放了一盒中华牌香烟。莫兴明首先站起来,很老练而又很麻利地打开一瓶茅台酒,分别给每人倒了一高角杯子酒,然后笑眯眯地说:“侯经理和各位兄弟,兄弟不成敬意,今晚略备小宴,请大家尽兴喝。”“应该庆祝,杨老兄,你可要多喝啊!这次,咱们可得让你费心了,你既当副矿长,还要兼顾咱们私人投资入股的杨家店、七里沟煤矿等,只许办好,不许办坏!”侯三郎十分高兴地说:“来,大家举杯,我就借花献佛,先敬大家一杯。干!” “侯经理你就放心,莫矿长今天上午已给咱杨家店、七里沟煤矿等拨转过来一百五十万元,下午金鸿雁村长也从他们村给咱们私人矿调拨了一百八十万元资金。”说到这里,他从自己上衣兜里拿出了两张写得密密麻麻人名的入股名单,递到侯三郎手里,让他过目。侯三郎一看,原公司负责人某镇办主任程礼兴、和能源负责办他所说的几个同行经办和上面的几个头头脑脑及有关系、能用得着的人都在其中,高兴地说:“他妈的,奶奶的,这个事办的好,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办,妈那个屎,大家不但能发财,还可高升。不过,本人还得提醒你们一句,在你们提出的这三百五十万元的事上,可要搞严密,把帐一定搞平,可不能出乱子,特别是让职工不能知道,若要叫他们知道了,那可要闹翻天啦。” “没事!今天白天他们几百人围矿,我就给他们讲,矿上亏了,那里有钱,只要一有钱,就给他们开工资,他们知道个屁,工人们就像那瓷厂的黄泥,咱们就是那捏黄泥的师傅,你把他们捏成个什么样,就是个什么样,哪里还有黄泥指挥人的道理。我的侯经理,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莫兴明不以为然地说。“兴明说得对极了。侯经理,你就光听好消息好了,你说咋办,我们就咋办。你还不知道我们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心里想的,我们都按你想的去做了。”金鸿雁补充道。 “那就好,你们各自的帐怎么处理,我就不一一指点了,我侯某还能不相信你们。”他们四人,有说有笑,杯盘交错,不大一会工夫,一瓶多酒就下了肚,四盒烟也各自吸的过半,菜和汤也各自下去了一大截。最后只听见杯筷声雨点似的响,虽然不说话,也是很热闹的晚宴了。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在晚宴上的一言一行,却被他们认为十分可靠、可以完全信赖的、从湘西请来的厨师郑义兵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郑义兵今年五十出头,头很大(人送外号“大头师傅”),脸很宽,脸上多皱纹,圈脸胡,前额突出,厚嘴唇,长着一个雅致非凡的鹰钩鼻,他的眼睛大而亮,很神秘,当他注视或留意任何一件东西或者事物时,他只要用眼一瞅,便洞若神明,在我们看来是很模糊的海波,他一眼便能看出海底深处的一切情形!郑义兵是在昨天被莫兴明用专车从湘西古城一家宾馆出五百元钱请来的。在返回的踏上,他专门叮咛郑义兵道:“郑师傅,你知道我为什么花那么大的价钱,请您来只做一顿饭呢?不是我们那里没有好厨师,而是怕请我们那里的厨师,在宴席上谈一些重要事情,怕他出去胡说,你和我们那里没有什么瓜葛,就是听一两句你不该听的,说出去了也没有什么要紧。”“那是,那是。”郑义兵顺莫兴明的话茬答道。谁知,天下竟有如此的奇事,莫兴明怎能知道,郑义兵是他们矿上掘进一队的技术员,去年刚从省矿业学院毕业分来的大学生林群英的岳父。本来郑义兵不来,一听说到黔西南六盘煤矿来,他嘴上没说,可心里早就应允了,他正好想借这个机会,到矿上来看看女婿,顺便和他商量他们小俩口子的调动问题。女儿在北方某大型煤矿设计院工作,上个月女儿就给他讲,林群英的调动她已经给院领导说好,答应给办,可前两天,林群英来信说他们矿领导不同意,说是要调动,五年以后再说。那有什么办法,只有等好了。本来郑义兵想在车上给莫兴明说破,不料想多了,马路宽了,交通方便了,环境美观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虽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个别蛀虫,但主流和大局始终都是好的,就是蛀虫们要喝啃社会主义的墙角,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那里干啊!他们将我请去做饭,里边一定有鬼,郑义兵在心里盘算着,要知这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装聋作哑就成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0章 结果,第二天,他就看到和听到了,侯三郎、莫兴明、程礼兴、于洪兽,在一块互相勾结、做阴阳假帐、偷税漏税、合伙骗取国家钱财的丑恶一幕。第三天,他回到湘西古城后,左思右想,心里觉得好难受好难受啊!好人好像有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同时也好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不吐出来感到特别憋得慌。他带着这种思想负担和一天坐车奔波的劳累躺在了床上,想驱使自己尽快忘掉自己看到和听到的那一幕丑剧,可怪得很,他越想越忘掉,却忘不掉,他觉得好像有一股正义的力量在阻止他这样做,因为他是堂堂正正的一名老党员,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者,就是自己没有党员这个牌子,没有党和国家给自己的这个荣誉,做为一个正直、勤劳、勇敢、正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也不能眼看着让社会主义的蛀虫们,眼睁睁在那里啃社会主义墙角而无动于衷。如果大家对蛀虫们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那社会不是乱套了吗?!改革好不容易取得的一个个丰硕成果,不是就要付之东流了吗?他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了主意。人一有了主意,便踏实多了,也就有了倦意了,不一会儿,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第二天,明媚的阳光照耀着三湘大地,天空如此明净,太阳如此灿烂,仿佛有一群人从改革前沿吹来的气息,象欢快的过路鸟从南方大海飞来,栖息在三湘大地的各个角落。郑义兵利用上班的空隙时间,给女婿林群英打了一个电报,说家有急事,让他快点回来。然后又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让她这一、二天抽空回来一下。他办完了这两件事后,心里好像吃了一块蜜糖似的,你不知他有多么高兴啊!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还高兴地唱起了“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女婿林群英,接到岳父的电报后,很快就赶了回来。 这是一个有头脑、充满了智慧和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进门不到一袋烟工夫,他的妻子江文秀,就按父亲的要求,如期赶了回来。郑文秀是个身材长瘦、面貌清癯、性格温厚的女儿。从她端庄清秀的面孔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有她父亲郑义兵一样的人品和风范。小两口回到家后,郑义兵就将他们叫到一块,就将到黔西南苍原煤矿所见所闻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并说:“群英啊,关于你两口调动的事,我看就不要着急,个人的事毕竟是小事,国家的事才是大事!我们现在发现了狐狸的尾巴,就一定要紧紧地抓住他,可不能叫他们给溜了啊!你回到矿上后,要多加留神,一定要将这伙人干的许多坏事,一桩桩地弄出来,让他们尝一尝人民的庄严审判!文秀啊,你要懂为父的对党对祖国对人民一片赤诚的心啊!”“我懂,爸爸。”“爸爸,你就放心好了,我决不会辜负你老人家的嘱托。”……。 林群英没有辜负岳父大人郑义兵的期望。他不愧是位朴实、善良的农民后代。他从小就出生在云贵高原一个四面环山的地方,门前有一条清澈见底、两岸绿柳垂拂的小河,他是呼吸着山水清凉的气息,听着河水的哗哗流响声,看着连绵起的群山长大的。他有山一样巍峨、坚强、不可战胜的性格,有水一样清澈透亮、可爱的灵魂,只要他认准的路子,就是任何人也无法将他扭转。是改革,使他脱贫,过上了幸福生活;是改革,使他这个穷山沟的孩子走进了大学的课堂。所以,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深深地爱着祖国,爱着使过上好日子的中国共产党,爱着勤劳的中国人民,是他们用香甜的乳汁将他哺育成长。即使,他岳父郑义兵不给他提醒,他只要得知一星点儿消息,就是豁出命来,也要和他们奋战到底…… 他从岳父家回到矿上后,除每天干好本职工作外,就是积极地团结全矿广大职工,严密地注视莫兴明等一类蛀虫们的一举一动。有一次,他按时到队上去领工资,办事员将工资交到他手里,他掏出来一点,比平时多出了二千五百四十元,他感到奇怪,问办事员:“为什么多出二千五百四十块。”“你这人真傻,别人巴不得再多呢?你不要多问,拿去花就是了。”“我怎能花这不明不白的钱,你不说清楚我不要。”“这是咱们矿弄虚作假,从上级那里多骗回来的款,说明白一点,就是咱们矿没有亏损,是盈利,可给上级报时硬说亏损八万吨煤(做阴阳两套帐),这一下骗回了近千万元,这下你明白了吗?”“若是这样,这二千五百四十块,我不要,你还是自己拿回去花吧!”说着,他将多开的工资退还给了办事员。办事员不解地摇了摇头,笑着接过钱来说:“你不要先放着,若想通了再来取。唉!真是个傻瓜!今天不知咋啦,咱队上就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不要这钱,唉!真还有嫌钱多扎手的!” 林群英将多余的钱退了后,就径直往莫兴明办公室走去。他一见莫兴明,便开门见山地说:“莫矿长,咱怎么能弄虚作假欺骗国家吗?”“我食过的盐粒比你吃过的谷米还多……小伙子,你不懂,你还年轻,等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现在我还没有闲工夫和你磨牙,等有空我再开导开导你这个死脑瓜。”莫兴明不以为然地说着,接着,以威胁的口气训斥道:“小伙子,这事可不要乱讲,说到我这里就此为止,你如果再不明事理,小心我不轻饶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1章 有一天,已在地方上当了要员的程礼兴到矿上来视察,说是视察,实际上是吃拿要来了。他在矿上装模作样、指指划划一番,肥吃海喝一顿后,临走时,莫兴明当着众多村干部和全矿工程技术人员的面,让他手下的工作人员,抬了两箱五粮液、拿了五条中华烟及两个肥大的野生甲鱼等等,放在程礼兴的高级小轿车上。看了这几千元的礼品及当地土特产,程礼兴只是笑笑说:“这又让你们破费了,下次可不要这样了,这次我若拒绝吧,你们又要说我程某人不给你们面子了,好,就给你们个面子吧!”恰巧林群英在矿部开会,大家听说公司原老领导要走,出去送送,他出来时正好碰见这一幕。 这件事过了不到半个月,矿部一次拨给他们队每个职工二十顶矿工安全帽,办事员拿着分配表让他签字,他感到愕然,就问办事员:“这数字是不是写错了。”办事员没好气地说:“你这人真哆嗦,别一根筋戳到底……人家村支书、队长都签字了,你还问什么,你签不签,你不签,这个表也照样起作用,照实给你说吧,我也有意见,但有意见起啥作用,这是程礼兴让他作生意老婆给咱们矿推销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现在你听明白了吗?!我的林大技术员。”“若是这样,我就只好不签字了。”办事员生气地将表一拉,拿在手上,一路嘟囔着走了。 类似这些吃吃喝喝、弄虚作假,……权商勾结一起坑国家、害人民的事,村镇的领导、公司的领导,接二连三,不断地发生。至于用公款给私人开矿、分红的事,莫兴明的胆子和胃口也越来越大了。欠职工的工资已成为家常便饭,开始欠职工一、二个月的工资,他还略有愧色,大家问时,还和颜悦色地给你解释,以后欠四、五个月,他就觉得没有什么,工人去找他,他还破口大骂,吹胡子瞪眼发脾气:“你们吵什么,找我有什么用,我就是这样,不服气你告去,就是告到县、省……我也不怕!再退一步说,你们告来告去,到头来还得由我来处理。”他根本就把职工不当回事。 林群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额上冒出一串豆大的汗珠,一条深深的皱纹从他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而去,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这种怒火通常只有在赌红了眼的赌徒那里才会发现。他终于再看不下去这伙人十分贪婪的所作所为,他终于拿起笔,将这伙蛀虫们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实,写成材料,让全矿早已愤怒了的百分之九十的人签了字,并按上了手印,用挂号信寄给京都纪律监察委员会和最高监察院负责同志。时间不长,林群英写的反映材料,就转到了上面,上面对他们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视,专门发文,责令当地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什么人,绝不姑息迁就。这就引发了地方上柳三郎他们一伙的内线,给莫兴明打电话的情况…… 柳三郎不但胡搞有一套,而且弄虚作假有一套,自认为自己是不会出一点问题的老手。他听了莫兴明的电话,并约和他们一块联手挪用公款的金鸿雁,为他们效力办矿的于洪兽相商。这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现在今非昔比了,如果要在四、五年以前查处时,他们一伙肯定翻船,如今,当时弄虚作假的主要干将,莫兴明和金鸿雁,在他的极力推荐下,每人用日鬼捣棒锤得来的一少部分钱,就是20万元左右吧,通过程礼兴,都当上了镇煤建公司堂堂的副经理。而自己呢?已是镇煤建公司堂堂的总经理,说话说一不二的一把手,企业法人代表,在当今这个社会,谁又能奈我何?更何况自己是一位,想要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诸如大地、天空、太阳、金钱、美女以致空气都想占为已有的人,好不容易捞来的钱财,怎能让它轻易地跑掉呢?此刻他扭曲的灵魂深处和贪婪、丑恶的心理在不断地自我膨胀着…… 他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他将公司班子大小成员,统统用大小十多辆高级小轿车拉到离公司一百多里外的黔西南六盘煤矿开会,将他们私人挪用三百五十余万元公款开办的私人煤矿杨家店煤矿,变更为黔西南六盘煤矿劳动服务公司所办,并形成了会议纪要,时间推移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并让所有与会人员在会议纪要上签了字。接着让莫兴明任矿长,柳三郎的妻兄曾某打了一张借第二煤建处180万元的借条,让于洪兽把帐重新做一下,必须在帐面上第一笔就要写上,黔西南煤矿从建矿初,就拨给了杨家店矿150万元流动资金,这样就每个人的问题就洗刷得一干二净。“不管谁来查,他能查出个屎来,他妈的,我就不信这个邪”。柳三郎让按自己的意图这么办以后,不由得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说道。停了半个小时,莫兴明将会议纪要最后签字的结果让他看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公司某负责人陈武却借签字时溜之大吉了,不肯在会议纪要上签字。柳三郎看后,不由勃然大怒,让人把陈武叫到一间空房子里,他要亲自去过问,不签字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工夫,个头有一米六0左右,微微有点发胖,小圆脸,眯缝着眼的一个精明强干的中年人来到了柳三郎让安排的空房子里,他就是陈武,柳三郎早就怒气冲冲地坐在那里等待多时了。 陈武一进门,随手把门关住后,柳三郎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陈哥,你不签字啥意思。他妈的,公司谁不知道你和我是程礼兴一手提拔的亲信,你在矿上也没少得利,弟兄们也没有亏待你,到了关键时刻,你狗日的却来这一套,你就不怕我将你包养二奶……收受金鸿雁和莫兴明贿赂的事兜出来?我们如果进了局子,你小子也休想跑脱掉,你没看其他几位班子成员,他们哪一个不敢签,若不签,老子就叫他立马下不了台,还好,大家都签了,只有你这个王八蛋不识相!”陈武说:“柳经理,不是我不签,因为咱们弄的这个纪要漏洞百出,你没好好想一想,人家查时,只要到群众中间一走,不是就真相大白了吗?”“现在咱们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应急,再采取其它补救措施已经来不及了,还有其它许多事,现在也够不得平,我觉得只有这个事大,只要大事一平,其它小事一搪塞就过去了。”“那怎么个搪塞法?”“县市上面我们已经打点好了,这个你放心……镇上等那也有咱们的内线,你也知道,人家反复叮咛不要暴露他的姓名,为他保密,他也在咱公司没少得东西,那边就由他负责做工作,估计也是一路绿灯吧!”“若是这样,我就签,现在把会议纪要带来了没有?”“带来了,给!”“我这就签!”陈武迅速地从上衣兜里掏出别人前两天送给他的上海金笔,很麻利地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笑容可掬地交给了柳三郎。柳三郎拿着会议纪要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我看省检察院能奈我何吗?他妈的。等这事过后,我非要将告我们的那些人,一一查清,不是叫他们放假,就是叫他们下岗……哈哈哈!”然后,他得意拂袖而去。 柳三郎认为他安排和弥补的漏洞,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他和他的亲信们,认为已经万事大吉了,所以,他们照样的我行我素,该吃的就吃,该玩的就玩,什么洗脚店、歌舞厅,他们照进不误,玩的尽兴了,照样屁股一拍走人,反正有财务人员给结账。就连省检察院来人调查,他们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俨然他们是堂堂正正、清正廉明的领导干部。可是,他们高兴不到一个月,调查的事情,都一一逐渐地露出了他们一个个庐山真面目,黔西南煤建公司各级领导干部纷纷落马,他们构成的一道道防线,在广大职工的密切配合下,也一个个地溃不成军,被广大职工强大的反腐倡廉的洪流,冲刷得体无完肤。先是柳三郎、莫兴明、金鸿雁、于洪兽和公司数名领导宣布解除职务。接着,就是“呜、呜、呜……”的警车汽笛呼啸声,接二连三的不是开进家属区,就是开到办公院内,将挖出的一个个蛀虫们带到他们该到的地方去了…… 时间不长,大约有二个月以后,听说上面一些与柳三郎、莫兴明有牵扯的人,也一个个被“请”进公安机关去了……程礼兴因为靠山硬、背景复杂,至今还逍遥法外,他会被关押吗?被柳三郎等人用金钱、美女拉下水去的还有原能源部的……他们会不会象鳗鱼一样,轻而易举地从人们的眼皮底下滑过去呢?!关心着反腐败斗争的人们,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啊!然而,听消息灵通人士讲,柳三郎的案情并没有结束,不过牵扯到的上面级别越高,调查的难度大了一点而已,正如煮牛肉,小的、没有骨头的肉容易烂熟,有骨头的肉,特别是牛头不容易熟烂罢了,只要多加点水,多添几根柴禾,或者多添一点煤,多浪费一、二度电,没有说煮不烂熟的道理。 人们谈论程礼兴这个话题时,已是残冬时节了,这几天,天气格外的风和清朗,空气里好象有千百万个发光的原子,象水晶似的闪烁、舞蹈。冰雪消融的声音预示着春天的脚步渐渐来临了解到从麻雀的鸣声里可以明明白白地听得出,室外是平静的、幸福的日子。可是有时在黄昏的时候,忽然意想不到地从南方海上微微吹来的和暖的春风,天上也没有那种冷竦竦的气象了。长久的沉寂以后,六盘煤建公司分布在黔西南黑腰带上的大大小小20多个单位,又有人在引吭高歌,又有人在吹笛子、弹琵琶,歌颂改革的新气象,歌颂共产党的好领导。久违了的机器轰鸣声、矿井井架天轮的飞转声,又重新轰鸣和飞转了。飞鸟像明晃晃的箭一般破空而过,厂矿企业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遥相呼应,一个单位复一个单位,大山深处沸腾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2章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此章选自唐人柳宗元《捕蛇者说》。话说永州当地有一蛇山,山下蛇寨里住有一位姓张的瘸腿少年,此少年生得愣头愣脑、面色黎黑,因家境窘迫,便以捕捉各种蛇类或“拾荒”为活计;言传有一次他爬上崖壁追捕一条约莫1、5米(扁担)长的乌梢蛇时不慎从半空跌落而下,当场竟摔了个半死……时值夏末初秋、日薄西山的一个黄昏,当寨里采药老人野外归途恰巧路经此地,抬眼却发现崖底“山苦瓜”草丛中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上去那黎黑少年当时年龄大约15、六岁左右,右腿根部骨折了,露出了白森森的骨茬子……当下寨里老药师把脉少年气息全无,瞳孔无神,眼见得是不能活转了。这少年自幼死了父母,家中只有一个十二岁的麻子义妹,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少年入殓三天后,麻子妹妹在给其少年上坟拜泣时,忽然似听见坟地中竟然有少年呼救“妹妹”十分微弱的声音,她当即吓了一跳,瘫软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赶急找 来寨里几位大胆的年轻人拿着铁锹等家伙帮忙掘开坟地,殊不知何时棺中少年竟然奇迹般复活慢慢坐了起来;据曾给那少年把脉的村医已经诊断他心跳停止多时了,证实当时确已“死亡”……令人费解的是:当那少年叙述死亡过程中他感觉到灵魂出窍,飘飘悠悠升空而去,但见星空点点闪烁,那是人类未知的另一个世界。他似乎感觉脑细胞的逐渐死亡,在少年意识渐渐模糊瞬间过程中,他似乎见到了死去多年的亲人们并与之交谈;并将见到的另一个世界死人“奇景”简略速描出一幅画面时,众人草木不啧啧称奇……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几年又过去了,当年黎黑“少年”已成长一个三十出头的大龄青年了,只是他左腿摔残了,徒步下地干活仍不时一瘸一拐。于是此事在当地竟迅速一传十、十传百,在当地媒体热播下遍传为一段奇闻。也许,当个科学着实无法解释宇宙自然发生的某些神秘玄象…… 人传寨里采药师只收养麻子姑娘一个关门女弟子。麻子姑娘是邻寨一个沿街耍蛇艺人之女,取名“巧珍”!其父与老药师是多年至交。玩蛇艺人曾徒步历遍三湘四水,世代饲养各种毒蛇、而晓它们种种习性;蛇类如:金环蛇、银环蛇、五步蛇、眼镜蛇、百花蛇等等,时人尊称其老汉“蛇王”!这老汉膝下止生有一女。常年与蛇为伴;父亲曾传授此女养蛇、取毒之技巧,及捕蛇、治蛇毒丸及蚊虫叮咬、风湿之类的草药丸;当“蛇王”女儿长至二八年龄之时,仍是无人敢娶。久居邻寨的“风水师”给其女“相面”时也曾笑着讳言:此女虽面相丑陋,一脸麻坑;但心性善良、乖巧;然双眉间似又深藏股晦气,他日必是上克父辈、下克二婚夫男之“煞星”……。 事有凑巧。在“蛇王”女儿巧珍15岁那一年深秋、落叶缤纷的傍晚,她父亲在一次野外采挖草药归途时,感觉左脚拇趾不慎被崖坡草丛中溜窜而过的一条怪异的蓝黑色小蛇如蚊虫般“叮”了口。当下老汉便采取了诸如用发丝紧勒伤口上两寸部位处、迅速清洗伤口蛇毒、止血、敷上自己配制的“山苦瓜”蛇药丸膏等等紧急措施……回到寨子里时,有路经此寨的一位年轻见习大夫见说“蛇王”老汉左小腿乌肿发亮,步履维艰,即刻建议老汉上医院蛇科注射蛇毒血清之类,以防不测。老汉认为自己是当地“蛇王”,足够应付此类“蛇咬”小事,遂一笑置之。数日之后,“蛇王”老汉竟然毒发而不治身亡。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话说八月初秋、炊烟袅袅、林鸟归窠的又一个傍晚,“蛇王”女儿巧珍在村口井台旁树荫下正忙活着浇洒满园菜蔬及金银花草药材;这时在通往邻寨的山路上,远远地走过来一个身挎采药行囊、步履匆忙的瘸腿小伙,渐渐近前一瞧:只见他矮壮、敦实的个头,肤色黎黑,两片红黑而厚厚的嘴唇透着憨实、可靠;大概是走累或口渴极了,近至村口井台旁时,他一脸憨笑着帮“蛇王”女儿巧珍摇动着轱辘从深井里提上了满满一桶山泉;见此情景,“蛇王”女儿巧珍将舀水工具递给他,那小伙也不推辞,竟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来连喝了大瓢清凉、甘甜的山泉水。之后,小伙一抹满头的汗水递还工具便连声道谢。后来从双方简略数语交谈中,方知眼前黎黑小伙叫“拾来”,其父母早逝,三间简陋茅棚就搭建在“蛇王”寨子对面一个山坡竹林深处。 饥餐渴饮、不顾风霜雨晒而四海采药的“拾来”回到了十几年的老房,推开正堂大门,这时一股浓重酸腐的霉味夹杂着蛛丝尘埃扑面而来;尔后再抬眼看正堂房梁上,似倒挂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件——马蜂窝。久居山里人知道,这马蜂可不是好招惹的,一旦惹上它们必群起而攻之;若被这马蜂螫上轻者红肿、疼痛不止;重者则眼睛失明、甚至死亡——言传当地曾有一头大水牛误闯入此马蜂窝领地被它们群起而攻之而深中马蜂毒疯狂致死……俗话说:命大的孩子自有保护神。这次“拾来”不敢贸然去惊扰它们,这小伙居然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在帮“蛇王”女儿巧珍料理其父“丧事”中,寨里有一个叫“苦瓜”的小伙子特别热心尽力相帮。那苦瓜大哥本是一个在街头“拾荒”的流浪孤儿,自幼父母双亡。他12岁那一年在街头“拾荒”时被当地杨家店煤矿一矿工头收养为义子,16岁便成为一名井下矿工——苦瓜成为井下矿工前夕曾经结识了一个同样在街头卖“煤球”讨生活的同龄瘸腿瘦小子;因苦瓜年长那“猴”年出生的瘦“小子”七个月,当下他叫苦瓜“大哥”,苦瓜则叫那瘸腿瘦小子“拾来”为二弟,“蛇王”女儿巧珍小二位小哥两岁为“三妹”。后来在寨里王婆主婚下,麻子妹妹巧珍与苦瓜大哥终于喜结连理、成为糟糠夫妻。两年后,这小俩口先后生育了俩女儿。诸位:你道巧不巧抑或其他原因,长女一出生是个失言的哑婴,取名“秀儿”;次女出生却是个双目失明的盲孩,取名“娟儿”。在哑女“秀儿”五岁、盲女“娟儿”两岁时,在黔西南杨家店挖矿多年的苦瓜哥因在一次矿难透水事故中而不治身亡,于是年仅30岁的苦瓜嫂便成了寨里第一个年轻寡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3章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苦瓜嫂自丈夫“扔下”她们娘仨去了另一个世界,她唯能靠自己一副女人肩膀支撑起家里生活的重担;天生又聋又哑的秀儿长至七岁时,还得在家帮妈妈天天照看盲女妹妹。苦瓜嫂所居七里沟原有一座荒岭,经过蛇寨人几代开发,岭上培植有芍药、小柴胡、天麻、何首乌、茯苓等珍贵药材;岭下是一湖荷花,每当五月仲夏——七月初秋满湖荷花竞相绽放,与湖岸上的木芙蓉交辉相映;微风吹过,阵阵清香扑面而来。却说苦瓜嫂邻院有一户主,叫江旺财大叔,年约四十来岁,是县城一家药材公司的经理。其妻子曾是县剧团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因早年突患“麻风病”而避走他乡不知所踪,唯给江家留下一个女儿。人言永州“麻风蛇寨”原是一个谈“蛇”色变的地方,但更多的是解放前夕当地曾流行一种奇怪致残而又难以治愈的疫病……若取其野产异蛇配制成“蛇毒丸”——则是那怪“疫病”的“克星”。 临湖荷花院内绿树掩映,花遮晴窗,五月温馨的春风撩起淡蓝色纱帷,见一位姑娘痴呆呆地坐在窗下,眉黛紧锁,满脸泪痕。这位姑娘看年纪最多不过十八九岁,通官秀巧的鼻梁小嘴口,长长的睫毛下,秋波流慧,顾盼传情。身材窈窕而欣长,细腰杆,素衣可体,另有一番风韵,健美而轻盈。还特别有一种完全可以进入你眼眸速写画笔线条的艺术的气质。相信她如果当一名舞蹈演员,在台上跳起《天鹅湖》,连法国人看了也得鼓掌。好花开在艳阳天。她恰正是百花艺术团的演员,独舞的尖子,艺苑的新秀,剧团台柱,前程似锦,昨天刚演完《孔雀东南飞》回家休息。她来自能歌善舞的瑶寨之乡,名叫江碧云,这名字正名实相符,确是位碧空流云般的俊秀姑娘。 想不到祸从天降!难道是命运之神也对美貌和才华嫉妒么?不然的话,怎么会把毁灭性的灾难落到这样美好的姑娘身上呢?江碧云从艺术团回南方农村老家探亲的第二星期已结束,再过一星期,就又回到艺术团参加演出了。但是,就在这一天的中午,她哑巴妹妹大大咧咧跑到她的房间里,“呜呜哇哇”比划着手势告诉碧云:“姐姐,我不和你一起睡了!妈说是医院医生讲的:你生了麻风病,这病要传(染)人!”“麻风病?”江碧云听后,大吃一惊。全身上下像被从顶门心浇下一桶冰雪水,血都冻凝了。顿时只觉得天晕地旋,神迷智昏。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种病会无缘无故地,沾到自己身上来。她缓缓地摇摇头说:“不可能!无论如何不可能的!”她竭力地否认着这个事实。 哑巴姑娘傻呆呆地站在姐姐面前,两只眼睛眨巴眨巴了几下,脸孔涨得绯红。见姐姐不相信她的话,有满肚子委屈,便更加认真比比划划地加了一句,说道:“姐姐,是真的,妈妈喜欢我,她决不会骗我的!”哑女秀儿妈妈是啥人呢?一个身材略显发福而将步入四十岁的中年胖女人,走路像呆头鹅,说话像高音喇叭。她的父亲“蛇王”却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巧珍。苦瓜嫂上身穿一件大襟暗红条纹衣服,下身穿铁灰色长裤,裤筒肥大,走路时“哗哗”作响。生得一张“笕桥红”苦瓜脸,圆圆的、无梭无角。一双眉毛经过修整,变得细如铁丝。如果发起火来,两条眉毛几乎能直竖起来。她听见秀儿在跟碧云讲麻风的事,板着面孔,走到秀儿身边,不由分说地,夹头夹脑地劈了秀儿一掌:“谁要你瞎嚼舌头!”秀儿挨打,眼前火星直冒,像旱田里的螺蛳——有口难开,磨头跑开 了! “妈妈,妹妹说的是真的?”“哎,哎!还不一定呢!我是听医生说的。好在生不生病,你自己晓得。这叫‘病到身上自晓得’么!”苦瓜脸苦着脸边说,边退却。似乎这时碧云多站一会,病菌就要扑上她似的。“丫头不相信,自己去医院问问,哎,去问问!”说毕紧急退却,便转身回房。江碧云虽然否认着这种病会在自己账目萌生,可是,心理作用厉害,她顿时觉得浑身麻木起来,象是有无数条小虫,在她身上爬个不停!她用手抓,抓了前胸,又抓了后背,越抓越难受,索性下小溪潭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服,但似乎身上的小虫还在爬着……。 碧云软下了,靠在窗架边,眼睛发楞,喃喃自语着:“我得了这种恶病?会是真的吗?老天哪!”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得这种病,一定是医生搞错了!她匆匆关上门,飞也似地朝县医院奔去。从医院的大门出来之后,江碧云变成了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回家转,而且一步又一步地朝火葬场走去!医院证实了一切,春意盎然的姑娘,一下子变成了被严霜打焉了的败叶。眼看着翠绿消逝,焦黄、枯萎、腐烂、到毁灭,她,害怕了!两腮肌肉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家里父亲和继母正在无休无止地争吵,音阶直线上升,越来越响,谁也不让谁。她在房里,清楚地听得见他们争吵的粗言滥语。继母那条破嗓子,带着刻毒地咒骂:“已经是个死鬼了,还要让她留在家里害人吗?你存的哪份心啊!”碧云明白,继母的每句话意都是双关的!父亲平时是个没有脾性的人。人云亦云,万事求和。眼前,他也是委曲求全,求个家和人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4章 从七十年代第一个春天,中国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飞向广袤深邃的蓝天那日,父亲组织了这个家--虽然是份不象样的家,也是很不容易的。母亲去世之后,他有四年时间,是独自一人生活。后来,是朋友劝他:“帮碧云丫头寻个娘吧,缝缝补补也有个帮手!”也是朋友们的撮合,把个瑶寨“蛇王”的女儿嫁给了他。(巧珍原来的丈夫苦瓜哥在一次矿难透水事故中死去;第二任丈夫因跑单帮,被火车轧死。她空守闺房两年。)好歹成亲结了婚。有了家之后,父亲什么都顺着苦瓜嫂,觉着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确实不易,让着点,免生气。 苦瓜嫂势利、刻薄的谩骂,像在烟囱里放垂钓--钓起江大叔的心火。今天,他出了“格”,怒自心起,火从肝生。泥鳅也要掀大浪。苦瓜嫂说一句,他也顶一句;句句不让,步步不退;暴眼捋袖,一跳三丈!江大叔冲着苦瓜嫂沙哑着喉咙喊道:“秀秀娘,做人不好这样狠心啊!碧云丫头是我的女儿。我们两条命合着一盆血。要死,我和她一起死!你不该咒她呀!”苦瓜嫂眼睛白了一下,盛气凌人地转了一个身,说:“我咒她?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我和秀儿、娟儿走,让你们父女两人,合占这个窝;第二条是,要她走,走远越好。反正天下有你走不完的路!尽她走到哪里都可以!两条你选一条!”江大叔气得手脚发抖,冲到她面前,说:“什么!野猫要赶出家鸡!啊呸!”便出门而去。 苦瓜嫂见老头子竟然反常,今天要豁出来干了!心里暗道:“老牛也有三哈气!”现在和他有话谈不清!所以,她向碧云房间瞄了一眼,临走时,又拖上一句:“反正,我已经讲过了,这个家不能养个患绝症的人!哼!”说罢,她进了自己的卧房!稍停,苦瓜嫂就又走出来,进了碧云的房间。碧云见继母来了,从床上坐起来,叫了一声:“姆妈!”苦瓜嫂忙用手朝碧云一划,说:“碧云丫头,就在床上躺着吧!不是做后娘的心肠不好!只怪你生了这样的病。人害怕,鬼见愁。我听说过,过去患这样病的人,都要送到蛇岛上喂毒蛇的呀!我们家有你的俩妹妹,你的父亲,还有我。同烧一 灶火,合吃一锅饭。假使我们一家都传染上了,那我们这个家,都得往蛇岛上搬!你要为全家想想,要明白作娘的用心!你今天进不了医院,明天去也一样。不过,你就在这个屋子里,不要走出来。吃饭就让你老子从窗口送进来,也算娘的一片心。唉……” 江碧云大大的眼眸里噙满着泪水,对继母点点头,说:“谢谢姆妈!”苦瓜嫂离开碧云,在出房间时,随手把房门带上了!又从裤子的侧袋里,拿出早就准备的大铁锁“嘎嚓”一声,将房门反锁上。碧云听见大铁锁的声音,心里“啪”的一惊。她知道,继母已经将她禁锢在房里了!她再也不能象平时一样,自由地进出了!蓝天高翔鸟入了无情笼,不得已,她只好躺在床上流泪!当江大叔从单位上风风火火回家去看碧云时,一把大铁锁挡住他,他傻了眼!便从门前走到窗口来,把窗子推开。只见女儿卧在床上哭泣!“丫头,为什么把门锁上了?” “锁是我上的,免得病菌飞出来!”正在厨房剥鸡蛋吃的苦瓜嫂接了口。“太过分了……你!”江大叔肺都要气炸了。他冲到厨房--苦瓜嫂以为老头子要揍她,闪电般避在灶后。江大叔猛地挥起柴斧,对准大铁锁,“砰砰砰”三斧头。“纯阳自是三昧火,裂石焚金恶煞神。”大铁锁落地,房门大开!随手一甩,斧子从井的南边落到北边!父亲抱着女儿:“苦命孩子啊!”痛哭失声。“爸爸,您保重身体!”碧云劝慰父亲。说完,她打开柜子,从下层一格里,抽出几套洗净晒干的衣服,交给了父亲。另外,又把其中的一件衣服--领子上已经磨破了,单独取出来,对父亲说:“这件衣服, 女儿晚上补好给您送来!”这正是:为父补衣平常事,今夜针穿骨肉情。当晚碧云拔亮小灯。烛光摇曳。她细心地为父亲缝补衣服,边补衣服,边沉思着:父亲年岁大了,今年已经五十四岁的人了。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一个人生活着,整天围着柴米油盐锅台转;虽然后来娶了个妈妈,可是,这个妈妈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温暖,也没有给父亲带来幸福,而得到更多的是痛苦和烦恼。这两个星期在家里看到的、听到的,和今天所经受的一切,她更觉得父亲是个充满慈爱的好父亲。可是他太苦了!记得,在她九岁那年,父亲送她到省会--长沙上火车,让她去上海学习。在城站,父亲给她讲了很多、很多的话。这些话,现在还记忆犹新!父亲那时是舍不得女儿离开的,但为了女儿的前程,还是让九岁的小碧云只身去了上海。在舞蹈学校学习期间,碧云很少回家,假期到了,她来信和父亲商量,要留在学校练功,父亲同意了!碧云知道,继母对父亲的冷漠、严酷、不信任,父亲是决不会写信告诉她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都象吃苦果似的,一颗颗自己吞下,在这方面从来不让女儿知道。而今天,虽然病在女儿身上,却狠狠地撕裂了父亲的心。碧云抚摩着父亲的旧衣。缝完了领子后,又检查了别处的纽扣,发现没有什么再要缝补的,把衣服折叠得平平整整,把针放入针筒。而后,她站起来,用双手捧着衣服,走出房间,朝父亲房门走去! 父亲和继母都睡了,哑巴、盲眼俩妹妹也睡了。她站在父亲的房门前,举起手来,想敲打房门,好让父亲知道,她已经把衣服补好了,明天上班就可以换穿。但,碧云没有敲门,她举起的手,又缓缓地放下了。而后弯下身子,把衣服轻轻地放在房门前的竹椅上--这是最显眼的地方。心里想:明天父亲一出门,就可以看到衣服放在这里,用不着找了!碧云回到房里,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来。一天来的争吵,她感到这个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已经不是这个家的成员了。这个变化,仅仅是一天的时间,是医生的一句话。医生的话是对的。尽管当时她和医生争论的很激烈,而且态度也很生硬。现在想起来,医生说的是有道理的,而自己则是无理取闹。当时,主要是自己怕染上这样的病。如果那时医生说:“对不起,是我误诊了!”那该多好呀!可是,医生却斩钉截铁地证实了病情! 能怪继母吗?不能!社会上现在谁不怕这种病,何止是继母呢?更何况这种病在世界上现在也没有能想出好办法消灭它!继母怕把病菌传给秀秀俩姐妹和她自己,也是能够理解的!谁愿意自己染上这种病呢?父亲如今也是一筹莫展啊,只恨不得把我的病,揽到他自己的身上。这一天来,父亲为女儿的病,发痴发呆!我在家里多呆一天,父亲就将为我多难受一天。“算了吧!我还是趁早走了吧!”江碧云呆呆地望着灯芯。她在想着她自己要做的事!灯火在摇曳着,窗缝里有风钻进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5章 她把衣服用纱巾包裹起来。又一眼望见挂在墙壁上的一顶草帽--一顶用金丝草编织的草帽。这是她在艺术团时,随团在外地演出时购买的。团里差不多每人都有一顶!一切的一切都多么难忘啊!纱裙,舞鞋,旋身的追光,流动在天幕上的云霞,《丝绸之路》、《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等经典音乐,羽衣和霓裳,连同学校练功房里的弹跳和把杠,一下子都涌上心头。破灭了,青春的梦幻破灭了,整个的人生都毁灭了!自己已经像演完了最后一幕,像被击伤的白天鹅,平伸着颤抖的双臂,软软地“下一字”摊在红氍毹上,最后,在凄凉的旋律中,垂下头,渐渐地死去! 象利刃在心里猛搅似的,碧云痴痴地望着草帽,这顶唯一的可以纪念我的生命的年华的草帽,我得带着。她取下草帽轻轻走出房门,又到父亲的房门前站了下来!她想和父亲告别一下。但是,房间里还有继母和俩妹妹。俩妹妹年纪小,还不懂事。这样的事,还不能和她们说,继母白天就咒她快离开家,顶好她走得越早越好,走得越远越好,也不需要和她告别。倒是父亲,可怜的父亲!苦了一辈子,女儿大了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却要离他而去。她觉得这样走了,对不起父亲!父亲会责怪她的,也会到处找她的,怎么办呢?告诉了父亲,父亲也一定不会同意让她走!碧云最后咬咬牙,下了狠心:既然是悄悄地走,为什么还要告诉人呢?什么人也不能告诉。自己一走了事。就在这洁白的月光下,乘着人们都在甜睡的时候,独自一人上路。到明天,他们愿意怎么就怎么,我反正一概不知道了。碧云对着父亲的房门,深深地一鞠躬,便转身走出屋子! 走出村口,那里有一棵伞形的百年大樟树,碧云在樟树下站了下来,深情地望着生她养她的村子。朦胧月光下的村庄,安谧而又美丽。碧云虽然九岁离家去上海求学,可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此时,当她被那千人嫌万人恶的病逼的不得不离乡而去的时候,她是多么不愿离开那诚挚的儿时的伙伴们,多么不愿失去那深挚的父爱啊!看着,想着,想着,看着,再望故居,含泪南去。朝村子的南面一直走五十里地面,便是九龙山。这山据说有几百里方圆,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一直连着巍巍五岭。一条奔腾的江水,弯弯曲曲,高低起伏,把山脉无情地割裂成两半。江中之水,终年不断,万古常流。江水常年地冲击着山崖,使江道越来越宽,越来越深。江两岸峭壁上的野梧桐,苍松,水柳,紫衫,芒草等,饱受着江水的滋润,无边无际,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小时候,听老人传说,这里有很高的山,九座山连接在一起,象条卧龙,故名“九龙山”。山脚下,有“白龙公祠庙”。庙里的和尚,听说破“迷信”都被赶走了。有的还了俗,有的到大寺庙去了!寺庙无人管理,事转时迁,风浸雨蚀,塌了!这座祠庙座落很奇,依山建祠,据岭筑殿。前多千年古柏,背靠青峰,珍禽异兽,花草芬芳,有如人间仙境。不知是哪位大师,选择了这个禅宗宝地。碧云跨过圆洞石桥,就看见寺庙的大门上端嵌有二龙戏珠匾额。门两侧刻有隶书对联。上联:“静时疑水近”,下联:高处见山多。父亲信了半辈子佛,菩萨没有显灵,没有给父亲带来好运气!她吸取了父亲的教训,再不会相信那个泥塑木雕的神了!郑碧云走进妙玄法堂,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看见弥勒盘坐在殿上,两边写有楹联:“大肚能容容世间难容之事;慈颜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看着弥勒,又看看对联,碧云苦笑了!这时天已破晓,山雾缭绕,云树相连,整个寺院也被包围在白茫茫的浓雾之中。江碧云朝山坡的小道上走去,边走边思索:我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生存吗?就像白毛女一样?对此,她没有多少信心,困为自己是个病人,经不起荒山的雨打风吹。不知不觉,她走完了山坡小道,小道的尽端,就是万丈断崖,断崖之下就是那滔滔的江水。往哪儿去呢?江碧云不知道再怎么走她的路!她脸色苍白起来,毫无血色,显露出绝望的神色。是的!昨天她从家中出走,可以说是被继母赶出来的。她觉得患了不治之症固然是可怕的,继母的恶语滥言和她的大铁锁,更使她痛苦不堪。她决定要离开,但离开之后,要到哪里去?要去干什么?她是没有考虑的。现在已经走到这样一个地方来了。再怎么走,她不知道了。 回头走吧!父亲一定在找我!但是,继母的每句话都同时伤着我们父女两人。我已经是不能尽孝的女儿,而是使父亲受到刺激的孽障。家里是决计不能回去的!那么,还是回到艺术团里去吧!同志们一定在等待着我!但是,回去之后,难道要把这病过给同志们么?我能这样做吗?艺术团也是不能回去的!那末,可以遵照医生说的,去医院受医。能够治好么?能够还使我成为完整无缺的人么?听人说这种病是治不好的。世界上那些先进国家的医生,都不能医治的疾病,我们中国医生还能治吗?所谓这种特殊性的医院,实际上就是集中营。那里是有得进去,没得出来的地方。被送入医院的人,就是判了无期徒刑,也是到里面等死!慢慢地死!就如恶性肿瘤患者,等全身烂光再死去!像一只老鼠一样,默默地死在阴沟里,无人知晓!碧云想来想去,越想越可怕。路走完了,江碧云的人生道路走完了?迟死还不如早死。死在家里被人辱骂,还要让人操心送葬。倒不如死野外!尸体被鸟啄,兽啃、雨水冲、大风吹!藏胞亡者不是有天葬之说么……死神在她周围旋跳。骷髅的手已经在挥舞着勾人的绳索,打着无情结了!江碧云神态呆滞起来,两眼无光,呆呆地像泥菩萨的眼睛一样,一动不动。山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有一束长发抖落在她的脸上,她没有动手去把它撂开。她的脸比刚才更白,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像寺庙中善男信女焚烧的纸灰一样。江碧云朝断崖上走去…… 离断崖处一公尺左右地方,她又停下步来,看着百丈深渊下的江水。她觉得这不是奔腾的江水,而是一条玉带,很宽很长的玉带。玉带上可以睡人,睡在上面又软又平,像摇篮那样,非常之舒适。而且,那玉带上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快活地戏耍。我要是跳下去,也可以和她们一样舒畅!山谷的风,沿江而下。经过几个弯曲来回,风力增加了几倍。山谷的风声,江上的流水声,汇集一起,声如雷鸣。江碧云这时的耳朵里,只是隆隆地一片,分不出哪是风声,哪是水声!风吹走了她的纱巾。纱巾在她面前掠过。她没有去抓它,尽它飘拂。纱巾在山谷中,被风卷着,飘着,就像孩子们玩的风筝。风更大了! 江碧云站在断崖之上,她已经定下了心。望着滔滔的江水,想:“我应该把头发理理好。”她举起了双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用手压下去!但,当她的手离开时,头发又飘然起来。然而,她自我感觉头发已经平整了,像往常一样,在镜子前似的,稍稍捋一捋头发,头发就会乖乖顺顺地按照她的意愿成型了!这时,江碧云微微地露了露笑容。再看看周围的山、水、树和那与风搏趣的展翼飞翔的大鹰。看得很仔细,像是要留下永恒的记忆似的!江碧云轻轻地把那顶金丝草帽背在身后,猛然闭上了水汪汪的眼睛,把整个人体的上半部,朝断崖深处倾倒过去--人,飘浮起来,像纱布一样地腾空飘浮着……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正是:未知青春如花女,是否绝命葬碧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6章 却说江碧云在九龙山崖上猛地扑进了百丈峭壁下的江中,正在此时,听到“哎呀”一声惊呼,崖边羊肠小道上也有个人飕地一声跳下水去。各位,难道又有一个得绝症的人投水自杀了么?不是,只见接着投水的这个人,扑下去一把先抓紧了碧云背后的草帽,使碧云不能下沉,接着伸臂膀借水的浮力,给碧云一个仰翻,象《天鹅湖》芭蕾舞拖举似的,把碧云救上崖来。这个人准也是艺术团的演员吧?!请不要误会,此人连“华尔兹”圆舞的半个圆也转不到。他是个拿听诊器的。正是能够确诊江碧云病情的正是前两天回家探亲的军医,他叫黎红雨。黎红雨要趁晓雾未散来到九龙山崖下,采他需要的十分珍贵的药草。刚好也救了江碧云。 他把碧云放在江边软草垛上,让她吐出喝进去的江水。碧云睁开眼睛一看,身边站了个二十八、九岁体魄雄健的男子,漆黑的双眉入鬓,两眼炯炯有神。陡然记起了他就是某军区医院里确诊过自己的医生。不禁一阵热血涌上心头,激怒地喘着气:“你凭什么要救我?!”听,这不象话,不谢救命之恩,反而问人家为什么要救她。黎红雨微微一笑反问:“那你凭什么自杀?”“我生不如死,死的是我的权利!”“你没有这个权利!同志,你和我谈过,你是个舞蹈演员;父母养育了你,国家培养你,你就要好好珍爱自己的生命,正确对待生活和社会的义务,你没有自杀的权利!”“大道理对得了绝症的小女子来说,等于废话。” “好,那我们就更实际一些。江碧云同志,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病人,我要承担治疗你的责任。告诉你,在今天,你得的病已经不能被叫‘绝症’。你也应该相信,科学性的努力是会产生奇迹的。看来你是避开你的家里人,是吧?”江碧云沉默不语。黎红雨说:“那你就服从我的安排。先送你到我家休息几天,再安排治疗。”碧云十分惊讶道:“去你家?”黎红雨道:“是的。你听医生的就是。”不由分说,将江碧云轻轻背起来就走。就这样,江碧云被安排在黎红雨家,另外还有一个名叫华心月的天真活泼的圆脸姑娘给她作伴。 又是一个夜晚,月明如水,夜风袭人。江碧云却久久不能入睡,浮云遮月,人影暗淡,千思百绪,萦绕心际。她从内心感激黎军医,已经跳崖自尽的人,被他救了!救了之后,又百般地关心,护理。我和黎军医非亲,非故,能这样无休止地麻烦他吗?何况,我是个病人。是一个人人见了都害怕的病人,我这样躺在人家的床上,不会害他们吗?江碧云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她翻了个身,从面朝左边换到右边去。夜深了,窗外草丛里油蛉在弹琴,蛙鸣如鼓,打破了深山村寨的静谧。 华心月也还没有睡着,她在想她的事:学校里不睡,睡到家里来,是受了黎妈妈和红雨的委托有其任务的。两天前,黎红雨在九龙江边采草药,救回了江碧云,华心月也上下忙碌,帮助黎红雨抢救江碧云。为了更好地照料落水人,华心月从学校搬到这里,与碧云共住,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照顾的便利。夜阑人静,华心月密切地注视着江碧云的动静。除了江碧云的思维活动,她听不到之外,只要江碧云一翻身,一伸脚,一摆手,她都要张一张睫眼睛看看。或者是要解手,或者是要喝水,或者是要吃药。她时刻准备着为碧云操劳。刚才碧云翻了个身,她知道江碧云还没睡。“怎么还不睡呢?已经鸡叫头遍了呢!”华心月轻轻地问。“睡不着!”江碧云也轻轻地回答。“你在想什么?”“不,我没有想什么!我白天睡得太多了。”华心月真的以为她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想睡,便打起精神来,和江碧云闲聊。“那我们就谈谈好吗?”“谈啥子?”华心月把脸侧过来,和江碧云面对面躺着。“碧云同志,妈妈说我们俩长得很像!”“不,我可比不上你!”“是的!我一见你,就好像我是站在镜子面前一样!碧云同志,我们就认个姐妹吧!”“不!我不配!”“什么不配!我今年吃二十一岁的饭啦,你呢?”“我才十九。”“那我不客气了,我要叫你妹妹!”华心月说得高兴,伸出左手把身上的被子掀掉,裸露出穿得极少的丰满身躯,翻身下床,走到 江碧云的床前,双手捋了一下自己蓬松的马尾式长发,然后钻入江碧云被窝里去! 这一举动惊得江碧云连连阻止,她把自己的被筒卷得紧紧的。不要说睡进一个人,简直是密不透风!“不!我们还是一人一张床好!你快回去!小心受凉!”江碧云是回绝她,又是在央求她。华心月赤着脚,裸着两条大腿,站在那里。地气的寒冷,钻入她的脚心。她把脚板的前半部分抬起来,让它离开地面,脚后跟着地,能避寒,也站得牢。“两人睡一窝暖和!”华心月自己动手去掀开江碧云的被头。江碧云表现出极大的不安和为难。脸上的神色也有异样。她自己知道:在她身上潜藏着危险的病菌,是要传染人的。华心月要光着膀子和她睡在一起,这还了得吗?她是决计不能同意的。江碧云央求着华心月说:“不,我从小就喜欢一个睡!”华心月赌气地露着浑圆光滑的两条腿,硬坐在江碧云的头边! 江碧云侧起了头,恳求地说道:“好姐姐,你这样会着凉的!”华心月娇嗔地把一条腿搁到床上来。江碧云借着月光,发现了华心月左腿内侧有一块黑黑的,便提醒道:“这里脏!”华心月看看自己的腿,说:“不是脏。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江碧云笑了笑,道:“这也算是个美的标志。”华心月也笑了。后半夜的天,渐渐地凉了下来。华心月这样单薄的穿着,虽然是刚转秋,总是有点寒意的,她拗不过江碧云--她毕竟是病人,所以,只好拖着双脚,又回到自己的床前,钻到被窝里躺下。当她又重新塞好被头之后,嘴里咕噜着:“还有这种脾气,将来有了男人,也一个人睡?”她们之间,有好一阵子没有讲话。 “华老师,你生气了?”还是碧云问了华心月。“我才不生气呢!我是说你的脾气太怪,我又不是男人,睡一起有啥子关系!”“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讲的我都听得见。”她们这样,又沉默了约二十分钟。华心月经过一番折腾,真的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她很想和碧云讲话。“你有男朋友吗?”华心月问碧云。“没有!”碧云坦率地回答。“真的?”华心月不信再问道。“是真的。你呢?”这时,华心月似乎是很得意的,把双足的小腿部分举了起来。被头被踢掉了,露出白白的小腿,左右摇晃着。然后,自然地说:“我有了!他--就是救你的黎军医!”江碧云说:“我看出来了,你们真是很好的一对!”华心月十分惬意地说:“是吗?!”远处的报晓鸡也跟着咯咯幸福地唱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7章 第二天,和风吹拂艳阳高照。江碧云一个人在房里,她哪能会想到,在她将要走完人生的最后里程时,却会碰到这样一份好人家。不但救了她的性命,而且还热情,无私相待。为了她弄吃的,弄穿的!像对待他们自己的亲人一样的照顾着。但是,江碧云是无法安下心来的。在她生命的整个过程中,病魔给她隔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是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这条鸿沟的。除非,她离开整个人类。 今天是第三天了,碧云的精神比前两天好多了,他自己能坐起来梳头,看看报纸。午饭,黎妈妈又为碧云准备了可口的菜肴。华心月也从学校食堂里带回了特为碧云加工的“清蒸鲤鱼”,这是一道入胃的营养菜。华心月把菜排在桌上。五只菜,正好摆一朵“五梅花”。“妈,今天让碧云到桌上来吃吧!”黎妈妈喃喃地说。华心月跑到房间,见碧云在哭泣。“你怎么啦?”华心月关心地问:“哪里不舒服?”江碧云摆摆头。 “吃饭了,我扶你到桌上去!”“好姐姐,我不饿!”“那我把饭端来!”“不,我是不想吃。”华心月见她如此神态,感到非常奇怪,这是怎么啦?她又跑到外间,见妈妈一个人独坐在桌上,并没有吃饭,只是呆呆地坐着。“妈,你也发呆,这是怎么啦?”黎妈妈眼睛红润起来,继而难过地抽泣着,说:“天下的好人,尽没有好结果!”“妈,你在说谁呀?”“碧云丫头告诉我,她是被继母从家里赶出来的!”“为什么?”“她得了麻风病。”“啊!”华心月吃了一个晴天霹雳。“真是这样吗?”“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吵着要走,我可怜她一个人,无处可走,硬是把她留下了。”华心月沉默了。 她对麻风病这个名字,就象见魔鬼一样的害怕。以往,她听见过很多关于这种病人的传说。也看到过有的旧杂志上写的关于记载麻风病的文章。从小就在她的心灵里,刻下了一种印象,这种病是治不好的。解放前,旧政府对患麻风病的人,是采取集体枪杀的办法。或者是把患者放到火中焚烧。外国的杂志上也记载着,用飞机把病人运往海里倾倒掉的。所以,华心月听到这个消息,顿感毛骨悚然。继而她又立刻想到江碧云与她同住一个房间,幸好没有和她睡一个被筒。可是她已经坐过碧云的床。还给碧云喂过米汤。她顿觉坐立不安,仿佛已经染上了病。细菌已经在她身上到处蠕动。“妈,让她走吧!”“我也这样想过。不过,让她一个人到哪里去呢?多好的妹子呀!”“那我们也担不起这个风险呀!”妈妈这时也没了主意,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妈,晚上我回学校了!”华心月拖着沉重的步子,站在门口。 “黎妈妈,心月老师,我对不起你们了。我想逃出人类的圈子,可是却逃不出,又被你们救了。我知道我现在的病,活不了,也活不长。人们都讨厌它,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永远铭记于心。请让我走吧!”说完,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草帽背上,朝外走去!正遇上黎红雨军医回来吃午饭,见江碧云要走,便拦住了她。“红雨,她是个麻风病人!”华心月几乎是惊叫道。“我知道!”黎红雨平静地说。“红雨,你知道了?”妈妈关切地问。“经过切片化验,碧云同志确是得了麻风。”江碧云忽然走进门内,双膝颤抖,对着黎红雨军医“啪”地跪了下来,说:“黎军医,感谢你救了我!”说毕,站起身来,转过头,朝门外奔去! “慢!碧云同志,你要服从治疗!”黎红雨把要走的碧云又拦回。“不,我这病是要过人的!”“要过人也要给你治,我不准你走!”黎红雨坚决要将患麻风病的江碧云留下来治疗,而且已经向援边军院领导提出:改行到皮肤科,专门研究防治麻风病。为了这些,华心月从学校专程跑到红星军医院,来找高院长。她是在医院的走廊上碰上高院长的。不管高院长忙与不忙,便开口求他:“高院长,我要找你谈谈!” “哦,是华老师。”“请问,你是不是已经同意黎红雨改行了?”讲话有些盛气凌人,且又气急败坏。“哎哎!讲话先把火气压压!走,我们一起走走!让我好好听听你的意见!”说毕,高院长把华心月引到军医院的公园里。碧草如茵,花木抚疏。高院长指着木栅栏椅子,说:“坐吧!”“不!我站着,你坐着吧!”华心月执拗地站着。高院长笑嘻嘻地坐了下来,说道:“好吧!我先洗耳恭听,急性的华老师!”“高院长,他这件事,并没有征得我的同意!”高院长知道她和黎军医的关系。 “怎么!没有跟你商量过?”“好好的外科不干,偏要改行治麻风。把那个麻风病人留在家里,又答应给她治麻风!这样的事,他不应该和我商量吗?”“应该!应该!”高院长说毕,又站起身来,对心月说:“走!我们还是走着谈吧!”他们走到小紫竹丛之中,高院长指着新的水泥石道,说:“这里原来没有路,是新开出来的!现在有路可走了!”华心月不明白高院长为什么扯到小路上去了,她睁大眼睛望了望高院长。“那么,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呢?”高院长问。 华心月没有马上回答,她是很爱黎红雨的。可是,现在--现在,她爱的人,要为另一个女人去冒险,要去为一个已经走向火葬场的女人,作自我牺牲!她不能不管!黎红雨是属于她的!他们二人是在一个村院里嬉戏长大、青梅竹马玩伴,并曾经在家乡小河的柳树下,相互讲过:“我是属于你的!”高院长是一个有丰富生活阅历的某野战医院的老同志,从黎红雨军医对他讲要改行的那时候起,就知道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这里面会有一些小小的麻烦需要做些思想工作!不是么?他还没有去做人家的工作,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 高院长多年在麻风防治战线上做领导工作,对我国麻风的防与治方面,是有个底的!他知道,就我们中国现在的医学水平(指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六十年代末),要一时提出消灭麻风,是不可能的,也是不能实现的!麻风在我国延续了几千年,人们对它是深恶痛绝的,多数人对它望而生畏,甚至是闻风丧胆!解放后,人民政府十分重视麻风的防治工作,培养了很多的麻风防治专业人员,建立了各种诊治麻风病机构,还采取了免费治疗,各地每年治愈的麻风病患者达几千人!可是,我们要在不久的将来,消灭麻风病,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需要更多的人,投入到这条战线上来!黎红雨军医见了江碧云身患麻风,又听说全国现在还有几十万的麻风病患者,在哪里渴望着早日出院,重返工作岗位,参加祖国建设!他决心改行,领导研究是同意的。而且鼓励他在防治麻风病上,作出新的贡献。至于华心月的思想工作,领导的意见是:尽量说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还你一窗明月》正文 第228章 “你说说,你有什么打算?”高院长再问华心月。华心月低着头走着。她的硬底中跟皮鞋打在水泥石道上,发出“咯咯咯”的声音。“高院长,黎红雨在这一带,是有点影响的外科军医,很多人都喜欢找他看病!再说,社会上对麻风病人看不起,连治这种病人的医生也受人歧视。所以,领导应该考虑黎军医的事业专长,应该考虑我和他的关系!”华心月侃侃地说着心里想说的话。 “在家里,我已经和他好好地谈过了,他半句也听不进。所以,我来找你,请领导和他说说,让他搞原来的外科!”华心月说得很激动,流下了两颗豆大的眼泪。停了一会又继续接着说道:“我对他说了,他真是一定要接受那个麻风病人,我们只好……”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用抽泣来补充她讲这句话的意思。 高院长不得不说话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作为一个从部队锻炼数年出来的军医,治疗一个濒于绝望的病患者,这是一个军医的职责和医德,你应该支持!再说,你和碧云不是也很好吗?那天,黎军医救出江碧云,你不是也很关心她的生命安危吗?听说,你还把她认作自己的妹妹!”“那时我不知道她是个麻风病人!”“麻风病人也是可以治疗的嘛!”“这难道是别的一般病吗?”“这样的病,也必须有人来给她治呀!”华心月听了高院长的话,伤心极了。她认为高院长太不了解她了,也太不了解黎红雨的家庭情况了! 高院长刚才的话,好象是一堵墙,挡住了她,推不倒,也钻不过去。她被堵在墙的彼边。前进不得,又不愿意回去!她委屈、伤心!眼泪成串地不住地往下流!华心月不走了,站在小路上,象被钉在那里一样,高院长也立在她身旁,等待着她再说什么!华心月轻轻地咬着嘴唇,带着责怪的口气道:“你们领导也太残忍了!”“太残忍?”高院长吃了一惊。“黎妈妈为这倒霉的麻风病,已经失去了丈夫。今天,你们又要叫她再献出她的独生儿子--你们的心真狠!”高院长听后,心头又一惊,脸马上沉了下来,他再也没有回答什么!一个人急冲冲地,朝前面的小路走去!吃罢晚饭,高院长没有像平时那样与孩子们说说笑笑,而是一个人躲进书房。他一边反省着,一边自问着:“真是自己太残忍了吗?”禁不住,他又想起黎红雨家的那段悲惨的往事。 一九四八年一个细雨霏霏的深秋,黎红雨的父亲--黎星海,在岳阳的乡间茅草街一带巡医,照他自己的巡医计划,今天要翻过“将军岭”到血吸虫、麻风病染区--洞庭烂泥滩渔村去的!“将军岭”并不高,是两座山的连接处。从这边到那边,只需一个小时。临湖岭头有座凉亭,当地人叫“将军亭”。据说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奉旨欲招降洞庭钟相、杨幺义军,到过此地而得名。这是民间传说,也无从查考。黎星海手提藤箱,在将军亭小坐。见亭中有两句诗,他随口念来:“山色湖光年年月月,松声鸟语暮暮朝朝。”此诗句不知是何人所作。在亭中观烟波浩淼的八百里洞庭,确也有如诗中意趣。黎星海品罢诗中味,正慢步,骤听得有人惊叫:“救命啊!”他朝叫喊声方向看去,只见在离他不远的黄泥岗下,有一个被绳索捆绑着的人,正是那人不住地喊救命!还有几个山民在地上挖坑,“这是怎么啦?”黎星海急急地向他们跑去!“行人走开,他生麻风!”挖坑的山民向黎星海高喊着!被绑人见岭上有人走来,更是拚命地呼救:“先生,救救命!他们要活埋我!”他双膝着地扑通跪下了!黎星海再看看新挖的二米多深的土坑,他知道,这就是被绑者的坟墓!黎星海对山民说:“我是医生!”说着,把手中的藤箱亮给他们看看,又急急地说:“你们不要这样做,我会治病,请把他交给我!我给他治病!”山民们惊奇地看着这位自称是郎中的人!一白发长者上前对黎星海说:“郎中先生,这不是头痛脑热的病。这种病,自古以来在我们这里都是活埋或火烧的!”“是啊!这种病不埋掉,放着要害人的!”另一位山民补充道。“快埋吧!” 被绑者已经喊不出声了,他声嘶力竭地在地上癫哭着!忽又挣扎着起来,跪着求恳:“大哥、叔叔,你们放了我!我不回村,我到别处去,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我不害人。你们不能埋我呀!我放不下三岁的孩子和他可怜的妈妈啊!”黎星海再一次求他们,说:“你们行行好!把他交给我,我能够治他!”这时,另一位山民站到黎星海面前,说:“先生,你要是能治麻风,我们全村人给你下跪!可是,我见过多少人,他们也说能治麻风。可是谁也没有治好过一个!多少年来,麻风(包括解放前洞庭湖区流行的血吸虫病等)就象是一条毒蛇,盘踞在我们的脖子上!先生,你还是赶 你的路吧!”这样,山民们就是这样,把被绑者推入土坑,七手八脚地将一铲一铲的黄土,往坑中填去……然后,他们便心安理得地回村去了!黎星海目睹着这一场对待麻风病人惨无人道的“医治”,他惊呆了。不容多想,他丢开了藤箱,跪在地上,用他的双手使劲地扒着蓬松的黄土…… 湖中孤岛一座乡野的柴房,四周依稀地有几丛老茶蓬和芦苇。推门进屋,房里相当潮湿且杂乱无章。有的小草从地上顽强地生长着。它们见不到阳光,得不到露水,小草是呈灰黄色的,而且细长而无力!柴房里也有老鼠野虫很活跃,它们在里面打闹逗趣。左角上,堆放着暂时不用的稻草,干柴。还有那些新鲜茅草,这是新近被人放入的,还隐隐地散发着青草和太阳的香味!茅草堆里,闪耀着一对明亮的眼睛!乘开门的一瞬间,可以看到这里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全身被一块黑色布套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黎星海进房内,将那人的黑色布套揭去。我们才看清,他就是在“将军岭”下被活埋的那个麻风病患者。黎星海为他做了针刺放血治疗!然而,当黎星海第二次打开柴门,拨开乱草时,只见一具尸体冷却在茅草里!皮包瘦骨的麻风病患者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