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科技树谈恋爱[三国]》 1.投胎 永寿元年夏季的一个夜晚。火星在天空中明亮地闪烁着,令原本璀璨的银河都黯然无光。 宵禁后的帝都雒阳,被闷热的空气所笼罩。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在大街小巷里传得很远,伴随着夏蝉不知疲倦的鸣叫。 内城权贵聚居的永和里,费亭侯府上却灯火通明。烧水声、呼喝声、甚至是隐隐传来的哭声,都让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之中。 几名仆从打扮的男子从角门骑马而出,高举着费亭侯的令牌,分别向着太医院和坊间几家著名的稳婆处奔驰而去。不多会儿,就有稳婆、乳母乃至抓药的学徒匆匆忙忙地通过这扇角门进出府中。 一时间,严肃的宵禁似乎在这条街道上被打破了。 巡查的卫士已经收了打点。法理不外乎人情,就算是普通百姓之家生产,也在宵禁网开一面的范畴之内,何况权贵。将士们打个哈欠,将一吊一吊的铜钱收进怀里,完了还纷纷祝祷一句“母子平安”,这才晃晃悠悠向隔壁步广里走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清矍的老人,混在纷乱的人群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府邸。 费亭侯府的少主人就在正堂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撞了个面对面。 “客人是从何而来”这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吓了一跳,但应对还算是镇定。 老人微微一笑,从表情到语言都透着高深莫测“我在邙山,见有双星南落,正是荧惑正官之局,便来恭贺贵主人喜得贵子。” 初为人父的青年面色一松,抑制不住的喜色从脸上荡漾开来。他跪坐在席上向老人深揖一礼“不敢当一个贵字,只求他们一生顺遂罢了。”又转头吩咐一个年轻的仆妇,说是请老大人和老夫人来见客。 东汉年间,百姓对于方士多抱有一种崇敬的心理。这个老者来历神秘,且一语道破了府中新得双生子的事实。他对老人的本事已是信了八分,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请出费亭侯夫妇来镇场。 费亭侯与费亭侯夫人已是知天命之年,气度仪态都是上佳,慈眉善目中带着谦逊,让人如沐春风。除了费亭侯没有胡须的脸庞略显古怪之外,再没有让人可以挑剔的地方了。 费亭侯请人给神秘老者奉上煎茶。 老者毫不客气地捧起茶盏一饮而尽“祝二位小郎君。” “哈哈,尊长说笑了。”少主人年轻,没忍住诧异,立马反驳道,“内子所生明明是一儿一女,怎么就成了两位小郎君” 老者面色一沉,手握杯盏沉默不语。 费亭侯浸淫宫中三十多年,察言观色的水平可谓一流,又怎么看不出老者的异样。“可是有什么不妥”他缓缓地问。 “唉。”老者长叹一声,“荧惑,主火,主杀伐,主功业。如今又值六月,火气之盛百年难遇。若为男子,这是极富贵的命格;可若为女子,怕是承受不住这杀气啊。” 少主人勃然作色“你怎的咒我儿” 他话音刚落,就见夫人的女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好了,小女郎,小女郎闭过气去了。” 三位主人这下都坐不住了,一个扶一个、一个拉一个地向后院疾走而去。那老者掸掸灰尘,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 产房的血污早被清理一空,屋里屋外还燃着上等的檀香。只是婴儿的哭声震天,仆妇啜泣不停,浪费了这好香的意境。 两个乳母抱着两个襁褓跪坐在外间。左边的奶娘费劲地哄着嚎啕大哭的胖娃娃,却全无效果。至于右边的乳母,面如死灰她怀里瘦小得还没有猫大的女婴,已经停止了呼吸。太医面带羞愧立在一旁。 少主人抬手碰了碰女婴青紫色的脸,马上如触电般收回来。他朝着神秘老者伏地大礼“还请尊上救我儿” 费亭侯与费亭侯夫人也行礼“请尊上施以援手” 老者捻着胡子,目光在两个襁褓上扫来扫去。 那年轻人向前膝行几步“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年过二十五也只得了这一儿一女。尊上若肯救小女一命,便是我全家的恩人金银财帛,但凭恩人取用” “我是修行之人,要金银作什么”老者摆摆手,抬手在女婴的天灵盖上一抚,就听见细细小小的哭声从那渐渐恢复红润的小嘴里传出来。 这可真是神乎其技 没有用药,没有画符,也没有咒语掐算,只是轻轻一抚罢了,就让人起死回生。上到主人家,下到粗使婢女,都瞪大了眼,一声声“老神仙”不要钱一般往外吐。 老者淡然得有些冷漠“这不过权益之计。她终归是命中杀气太过,有早夭之相。” 此时,太医已经确诊女婴脱离险境。费亭侯朝老者拱手“可有长久的办法” 老者意味深长地捋着胡须“我记得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费亭侯灵光乍现。他见多识广,曾经听说过民间有小儿为了躲避命中的灾祸,自幼当成女孩教养的。反过来说,既然自家的女孩是男子的命数,当成男孩来养也不是不行。反正他家财大气粗,子嗣又少。 “往后,这两个孩子就称大郎和二郎吧。”费亭侯用一种威严的口气为这件事拍板道。 “父亲”少主人叫起来,他已经意识到了父亲的打算,“女郎就是女郎,怎么能怎么能” 里间还躺在产床上的夫人也听见了外间的话,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就传了出来“我苦命的儿啊,假作男子,那婚事要怎么办” 周围的仆役婢女都把头深深地垂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少主人的喘气声和夫人的抽噎声。 费亭侯平静地微笑起来,没有胡须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皱纹“我乃无根之人,子孙本就奢求。若不能全力善待,又怎能期望留住孩子呢” “费亭侯倒是个变通的人,你家要从此兴盛了。”神秘老者也似是放下了一件心事,乐呵呵地取出一块白玉,塞进女婴的襁褓里。那玉洁白无瑕,细腻如脂,一看就价值不菲。 费亭侯不过瞥一眼,就将目光从那块昂贵的白玉上收回来“不若尊上再为孙儿赐名” “草木繁盛曰生,天地有德曰生,你家二郎,就叫生吧。”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他明明每一步都跨得很慢,却无人能追上他的步伐。不过眨眼间,他就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四门紧闭的雒阳,在邙山之巅遥望这座东汉帝国的都城。头顶是浩瀚无垠的宇宙,脚下是万千生灵的命运。 “你们是怎么想的逆天改命的事,竟然派了个女娃娃的灵魂,安进一个女娃娃的身体里。” “哎呀。”虚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因为声音嫩,所以不辨男女,甚至都不像是人类。“你怎么能性别歧视” “呵。”老人嗤笑一声,模样竟然一点点变得年轻。“换个背景我就不这么说了,”他伸手指了指脚下的都城,“这是男权社会,你要个女娃娃出头,难度不是成几何倍增长还累得我要强行编出一套命里杀气过重,女子薄命的鬼话来。” 那个稚嫩的声音像是失了底气,小声辩解“那是我们在可选范围内找到的综合评分最高的亡魂了。” “综合评分最高的灵魂,”已经是中年人模样的方士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托腮,“怎么评的分数知识面” “恩恩,还有正义感啦,事业心啦,自我约束力啦等等。我们也想找个男孩子的,但龙傲天因为开后宫而带崩局面的事情已经经历过太多回了,所以师父这次将道德感的比重大幅调高了,结果” 童子的声音都搬出师父来了,中年方士也无可奈何“你们有你们的道理,就暂且这样吧。” 虚空中的童音仿佛看见了希望“哎呀,说到礼教禁锢,东汉至少比明清宽松多了吧,师叔就努力下呗且师叔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拔根腿毛就是金手指” “去去去不知道咱们是不能直接干涉历史进程的吗”方士笑骂,手挥得跟赶苍蝇似的,“已经搭上我一块好玉了还想怎的” 如今的中原大地多是荒野。全国几千万人口只相当于后世的三个北京。便是在人口最为密集的国都附近,山林想要掩藏这诡异的方士也十分容易。 这是公元155年,距离黄巾起义还有29年,距离赤壁之战还有53年,距离司马氏篡位110年。因为一个异世而来的灵魂,历史开始面目全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襁褓中 阿生在胎穿和带着记忆转世这两个选项中纠结了很久,终于还是放弃了思考。这两者本身并没有什么差别对不对。总归是她又变成了一个小婴儿。还要重新学说话、走路、上学、考试、找工作,想想就觉得心累。 阿生一脸麻木地推开塞进自己嘴里的脂肪组织,奶娘一号又出了一身汗没有擦身就来给她喂奶,真讨厌。奶水都带着汗味。 刚满月的小儿视力和听力都像是蒙着个万花筒,但阿生隐隐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富贵家庭。随便哼哼两声就有一群人围着她团团转,哭起来更是一屋子人兵荒马乱;若是她表现出不乐意喝奶娘一号的奶的样子,马上就会有奶娘二号来给她喂奶。至于说为什么她能断定奶娘一号和奶娘二号都不是亲妈,那自然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了。辨识亲娘的味道是幼崽的本能。 亲娘偶尔会抱她,但从不给她喂奶。这让阿生更加确信这是个腐败的剥削阶级家庭。更多的信息就得等到她能看能听之后才能判断,她这么小,这么虚弱,每天得睡22个小时,能知道什么 三个月的阿生渐渐从病弱和蒙昧中挣脱开来,睁眼探索这个世界。 然而从一开始她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她听不懂这里的人说话 虽然看衣服跟中国古代似的,但这语言完全不像是中文啊所以她这是在架空世界为什么架空古代还要学外语 好孩子阿生一边心里哭卿卿,一边默默学语言。这个时候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古汉语发音就是这么操蛋,就是这么和普通话相距十万八千里,完全是当成一门外语来学习的。 除了语言她也实在没什么可学的了。 她能接触到的人实在有限。两个乳母、四个侍女、一个亲妈、一个爷爷or姥爷,一个奶奶or姥姥。他们交流不会避着她,但无奈她听不懂啊。阿生小嘴一撅,拽住爷爷or姥爷的衣襟不松手。 所有大人里,只有这个老爷爷最善解人意,会指着物件教她单词。她现在已经记住了“阿母”、“桌子”、“门”、“窗”、“杯子”等三十多个词语,还要再接再厉。 说起来,全世界亲娘都发“a”这个音,据说跟婴儿声带发育有关。 艰难的学习一直持续了四个月,她才渐渐把握住了新语言的规律,这还是一种汉语。遣词造句都是汉语的规律,跟文言文更接近一些。但大约是年代太过久远,或者是当地方言太过奇葩,总之发音和普通话相距甚远就是了。至于书写不好意思,阿生这个年纪还接触不到和书写有关的内容,家里墙上没有字画,仅有的一座木雕屏风也是纯图案。 阿生七个月,意识到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哥哥。 双胞胎往往一强一弱,这是在母体中争夺营养空间胜负的结果。和三天两头生病吃药至今只能被抱着走的阿生相比,她那作为胜利者的便宜哥哥,不到八个月就爬得很利索了。 然后,服侍的婢女稍一不注意,他就从榻的另一头爬到阿生身边拿口水糊她一脸。 大约是乖巧听话的缘故,阿生记事起就没躺过摇车,榻也睡得,床也睡得,实在不行几案也凑合。这就造成了她跟便宜哥哥共享暖榻的现状。这种现状更是方便了他对阿生无休止的骚扰。 大人们对此乐见其成。 “双生子感情就是好。” “血脉天然。” 而乐于教她说话的老爷爷更是指着白白胖胖的婴儿跟阿生说“此汝同产兄。”这是你的同产兄长。同产,就是同时被生产的意思,也就是双胞胎。七个月的伪婴儿阿生生活用语满点,她听懂了这句话。同时确认了小骚扰狂的身份哥哥。 幸好是哥哥。 阿生目测了一下对方的手臂,比自己的粗上一圈,又白又肥,肉多得都成了藕节样。她还真不能接受一个体重是自己两倍以上的弟弟。 正思量着体重的问题,便宜哥哥就一个虎扑压到她身上。 =\ot=凸 好沉。 阿生沉默片刻,理智地作出了最优抉择。她要放声大哭,哭到婢女将身上这座人型五指山搬开为止。 阿生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八个月。 正是冬去春来的季节,庭院里黄灿灿的腊梅香满园,拉开门就能看到明丽的风景,屋子中央的火塘里却还燃着炭火。在阿生看来,这是个日本风格的建筑,不管是绢纸做拉门抑或跪坐的起居方式,都跟她在大阪旅游时住的宾馆很像。只是,更加宽敞和精美。 她家果然是土豪。 这个风景最好的院落是祖父费亭侯赏花读书的所在,也是两个奶娃娃白天玩耍的地方。就比如现在,他们两兄妹被套在厚厚的绒衣里,躺在席制的地面上打滚。严格来说,打滚的只有阿生自己,哥哥已经能爬了。 “来,起,来,起。” 婢女和乳母都给她鼓劲,期望她能自己坐起来翻身。 阿生白眼一翻,拒绝套路,扭头朝祖父伸出手。“啊,啊。” 祖父放下手中的竹简,在老仆阿青端过来的铜盆里净手,才将她抱进怀里,姿势熟练地轻拍她的后背。阿生抓着祖父的帽带,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满地翻滚的蠢哥哥。 也许是阿生的目光太过直接,亦或是双胞胎之间的神奇感应。蠢哥哥丢下被他砸坏的小木马,嗖嗖嗖地爬到祖父脚边,扒着大腿要往上爬。祖父是跪坐着的,高度还没有到令七十公分的婴儿遥不可及的地步。 阿生一下子就有了危机感。 圆滚滚的大胖孙子很容易夺走亲爷爷的注意力。在祖父嘴角上扬超过40度的时候,阿生情急之下吐出两个字 “煮父” 祖父一下子就把目光移回到她身上“哎呀,如意啊,会叫祖父了再叫一声听听。来,祖父。” 阿生很给面子“煮父” “祖父。” “祖父”终于对了qaq。 没错,阿生的小名叫如意,哥哥的小名叫吉利。直白又新潮,至少对这个时代来说,都是好名字。 因为一声“祖父”,费亭侯曹腾一整天都神采飞扬。他自幼入宫,原本以为子孙绕膝的晚年只存在于梦里,却不想皇帝仁慈,准许宦官收养义子,这才有如今这含饴弄孙的光景。 “我总归是要替他们谋划前程,我还不能倒呢。”他对老仆阿青说。 青伯在这个家中多年,言语中除了恭敬还带着亲昵“小二郎君八月就能说话,放眼整个雒阳城都算聪慧。” 曹腾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边摸一边微笑“这孩子体弱,抬翻坐爬都不如吉利。谁料开口这般早。可见上天垂怜世人,使人各有所长。” 宦官祖父是个有远见的人,擅长挖掘孩童的潜力。自这日起,如意和吉利的培养方向就出现了轻微的偏差。吉利小哥哥活动课的时间延长了,而阿生则开始接受诗经的熏陶。 等到了暮春时节,一个已经能扶墙走路,另一个则会说完整的句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虚空间 阿生总觉得她应该有个金手指,比如空间什么的。 没有金手指的穿越文不是一篇符合人民群众乐趣的好穿越文。所以穿越文主角阿生也必须有金手指。 对,她是有空间的。 空间似乎是在一块白玉里,又似乎不是。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阿生自己也不肯定这件事。她是在睡梦中进入空间的,并不受主观能动性的支配。再考虑到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她的乳母们和婢女们,她应该只是意识进入了空间而非实体。 阿生在襁褓中睡到六个月大,才终于确定她是真的有一个空间,而不是一直在做一个有关空间的梦。 因为,她把奶娘一号的耳坠扔到空间里了。 奶娘一号就是那个汗味浓重的中年妇女。当然了,这个汗味浓重是对于嗅觉灵敏的伪婴儿来说的,真有异味的乳母是进不了费亭侯府的。 但不能说话的阿生想表达她对奶娘一号的不满,这就有了让缯氏心惊胆战的耳坠失踪事件。这副耳坠是夫人赏赐的,可以说是缯氏最从头到脚最珍贵的饰物了,还是不能变卖的珍贵饰物,得亲自戴着以示对主人家的感恩。一下子缺了一个,除了心疼,更是心惊,害怕因此产生嫌隙而遭到疏远。 缯氏四处哀求,从卧房找到外院又找到厨房,所有能托的人脉都托了,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她终于死心了,跪坐在阿生的榻边默默垂泪。 “婢子恐怕不能伺候小郎君了。”她说,接着就哽咽了。她家早没有了田产,丈夫在洛水码头做苦力赚不了几个钱,卧病在床的婆婆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全指望她当乳母的收入。 她想着明天就去夫人那里请罪,争取个宽大处理。老大人仁慈,夫人也宽厚,总不至于让她背上负债。然后,缯氏就看到小郎君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瞧,烛火下那目光有些瘆人。 “小郎君,睡吧。”缯氏抱起阿生有节奏地摇晃。乳母史氏找她替班,她得站完最后一班岗。 阿生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缯氏虽然粗鄙,但胜在实诚,爱出汗的小毛病,等她会说话了让她勤洗澡就好了。总要给人一个机会。 第二天,准备去请罪的缯氏在妆盒里发现了失踪的耳坠。 言归正传,再来说阿生的空间。 阿生的空间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可以凭意念装东西,不需要用手接触,但有范围限制,大约是三到五米。这都是阿生偷偷实验得出的结论。 她本体还是进不了空间,只能用意念去“看”。 空间里是没有尽头的水面和没有尽头的天空。水很浅,不过到成人的脚踝。水下铺着廉价玻璃一样晶莹透明的卵石。此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没有土壤,不能种植;没有修真玉简,不能炼丹;水太浅,也不能养鱼;卵石和水或许是异宝,但她取不出来,也不能让意念去喝水,总结下来屁用没有。 唯一的功能是储物,但她又不是穿越末世,她家是土豪啊,锦衣玉食,高屋广厦,不缺仓库好吗 阿生天真地想,等她再大一点,就弄些种子到空间里试试无土栽培。若成功了她就相当于随身良田千万;若是失败了那这个空间真的就是鸡肋了。 然而就在她周岁那天晚上,空间暴发异动,彻底将阿生的预设给击垮了。那天阿生照例美滋滋地在睡梦中进入空间,一年来,她也逐渐习惯了这种设定。不会因为意识在空间中的折腾而把自己惊醒。 然而就在零点左右,空间地面上的水像退潮般越变越浅,最后全部汇集到阿生的面前,巨大的水球越滚越大,最终形成直达天际的巨型水柱,像一根晶莹透亮的大吸管。 阿生都傻眼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的无土栽培计划凉了 空间里的水太过任性,还带间歇性抽风的啊她这个空间主人也快疯了。 就算早上的时候“大吸管”自动解体,恢复成了毫无存在感的浅浅水面,也依旧不能拯救阿生沮丧的心情。 阿生觉得,她大概是穿越大神抱养的。 这不光体现在她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空间,还体现为父母关系冷淡。 阿生的父亲在朝中做官,具体什么官职原谅她没弄明白。因为这家伙职位变动实在有些频繁这个卿那个卿、又是议郎又是侍中。而阿生对于古代官职的认识极限是六部尚书和六部侍郎,侍中、议郎是什么鬼玩意儿 但看便宜老爹每次调职时的模样,大约是高升吧。 处于事业上升期的便宜老爹有很多应酬,同事之间还流行互送美女。虽然这些姬妾没机会出现在她和哥哥面前,但阿生还是知道了。是从她母亲那里知道的。 阿生的母亲丁氏,从阿生记事起就带着一股忧郁范。忧郁地打理产业、忧郁地梳妆打扮、忧郁地侍奉公婆、忧郁地探讨后宅问题。 “阿翁、阿家,西边屋子的张氏有身孕了,四个月。”丁氏一袭浅蓝色曲裾,柔柔地讲述。 正在祖父怀里念“硕鼠硕鼠”的阿生一怔,扭头去看母亲。母亲神色很平静,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欣喜。阿生不高兴地扁扁嘴,这个张氏她是知道的,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名字,大约算得上是个宠妾。 祖父稍一停顿,继续教她念诗的下一句“无食我黍”。见阿生的注意力全在丁氏身上,不由笑骂“多大点事,值得你一个小儿去关心。你也懂后宅阴私之事么背诗” 阿生眨眨眼,祖父不喜欢那个张氏,她懂了。于是张嘴背诗“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1” “哎呦。”祖父大乐,举着她颠了颠,“学了两日,总算是会了这段。” 正拿着个面棍磨牙的吉利见了,屁颠屁颠地走过来,扒着祖父的大腿,一边流口水一边嚷嚷“鼠鼠鼠鼠,我鼠鼠鼠。” 祖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就不是个向学的。” 祖母吴氏朝吉利招招手,哄他到跟前,又递了根磨牙棒给他“十五个月大的幼儿,背什么诗经。便是如意聪慧,吉利就愚笨了么吉利若是愚笨,那些四岁了还不会说话只会吃奶的算什么呢”又拉着丁氏的手同她说“你看你的一双儿女,都伶俐,你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嫡子嫡女在前,张氏生什么都无伤大雅。” 丁氏木着张脸“她总以为我是个恶毒的主母。” 丁氏身边的婢女帮丁氏将话补全“四个月了才说出有身孕的事,这是信不过我们夫人。” “她也是可怜。”祖母叹了口气,“前头两个孩子都殇在月子里,但愿这个能够养下来。” 小妾死孩子不是一个好话题,于是又转回到双胞胎身上。这是婆婆和儿媳的安全区。吉利的身量又长了,冬衣需要新做;连带着阿生也能得新衣。 “如意的衣服得加三层麻,防止着凉。” 祖母吴氏点点头“你想的很周到。二郎这孩子,有些慧极必伤的样子。”太过早慧又体弱,最是让大人悬心,生怕老天将她收了去。 丁氏指使乳母去给玩出一身汗的吉利擦洗换衣,眉间的轻愁仍是挥散不去。不一会儿,二老叫了铺食,汉朝的铺食指的是下午的加餐,类似下午茶。大人用点煎茶和甜糕,双胞胎则开始吃辅食。一满周岁就吃辅食,还是阿生极力争取的结果,她实在不想再吃汗味的乳汁了。 一到吃饭时间阿生就很兴奋,啪啪拍手“蒸蛋” 吉利小哥哥也跟着拍手,一边拍一边流口水“蒸蛋” “好好好,蒸蛋。”祖父乐得牙不见眼。 阿生又拍拍手“梨” “哎呦,这可不行,昨天已经用过梨羹了,今天不能再用了。梨伤胃。” 阿生把头一歪,想了想“葡萄” “好好好,就葡萄。让厨房弄些葡萄汁。” 葡萄甜,吉利也喜欢。跟着拍手“噗图” 祖父“吉利也要葡萄汁。” 祖父大人婴儿语满级,对付完口齿不清的老大,还乐呵呵地逗老二“还想用什么” 阿生想了想,蛋白质有了,维生素也有了,煮烂的藕糊是每天必备,淀粉类也不缺。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好孩子,就放过厨房好了。“够” 丁氏行了礼“我去厨房看着他们。”若说不放心孩子,也不止张氏一人。 每天的下午茶,只有祖孙四人一起吃,丁氏是不参与的。她恪守节俭。阿生对这个母亲的感情挺复杂,又亲近又不亲近。她将两个孩子看得很重,但将丈夫和礼教看得更重。这明明不是个礼教森严的时代,丁氏却让自己活得透不过气来,犹如一个锦绣包裹的苦行僧。 这样的性格必然不得男人喜欢。事实上,便宜老爹对这个妻子敬而远之,客气是有的,爱情,就是痴人说梦了。这更加深了丁氏的忧郁,让她小心翼翼不敢踏错一步。整一个恶性循环。 阿生吃完饭,一头扎进祖父怀里。这才是家里最大的靠山,祖父疼她,她就什么都不怕。 注1出自诗经中的国风魏风硕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承膝下 “也就我家富贵,能让你这般折腾。”祖父用手指点着阿生的额头。 阿生捂住光溜溜的脑门,她如今才一岁多点,除了头顶上留了一小块桃心形状的胎发,别处都剃光了。没错,就是老派年画里肚兜娃娃的那个发型。曹腾说要拿她当男孩养,就真的是当男孩养,连发型都跟吉利小哥哥一样一样的。 “麦磨碎了,依旧是麦呀。”阿生装傻。随着她的牙齿越长越多,说话也越来越利索了。 庭院里放着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石磨,两个仆人正手忙脚乱地将带壳的麦粒放进石磨里,另有三个大汉推着石磨转。等第一道碎麦出来了,还要由仆妇们耐心地将其中的外壳剔除。第一遍磨出来的麦粉还不够细腻,还需要倒入石磨中反复研磨,才能获得真正的面粉。 然而阿生依旧不满意。人工是不能够将麸皮剔除干净的,所以最后的成品是发黄的全麦粉。这个时候的筛子全是用竹子做的,根本无法满足筛面粉的需求,所以最后蒸出来的馒头口感粗糙,混合着各种不明小颗粒。 “生产力低下啊。”阿生在心里默默吐槽。 十多个人忙碌了一天,最后获得的就是这种东西。想要吃到真正的白面,她得改进石磨,还得弄个小孔径的筛子。这个计划要实施,怎么也得等到她再大些。在此之前,就当是吃粗粮了。 粗粮有益身体健康。 阿生伸手去抓热腾腾的馒头,然后被热气烫了回来。“呼呼。”她对着被烫红的手指吹气。 “娇气你瞧瞧大郎。” 阿生扭头,就看到吉利小哥哥两手都抓着馒头四分五裂的残体,左右开弓往嘴里塞。见到阿生望过来,他还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好吃。蒸饼,好吃。” 阿生你开心就好。 除了阿生,所有人都对发黄的夹杂着小颗粒的馒头十分满意,包括见多识广的祖父大人。毕竟这个时期,麦的主要食用方式是煮麦饭。想想吧,带壳的麦子像米饭一样直接加水煮,香是香,但每一口都是食道在和硬壳作斗争。讲究一些的人家能够在煮之前将麦粒稍微捣碎一些,再加点香料;平民百姓想吃上纯粹的麦饭还是奢求,一般都得混着豆子一起吃。 年纪大了,就想吃点松软的。费亭侯曹腾一气吃了三个大馒头,才停下来。“不能再吃了,精麦细面,太过铺张,不是持家之道。” 阿生刚刚咽下的一块粗面差点卡在喉咙里。你说啥铺张浪费我们家不是土豪吗而且你管这种东西叫细面细面在哭好吧。 阿生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吉利也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祖父 他招招手,让青伯俯身。“叫他们多磨些,存起来,每隔几天给两个孩子解解馋也就罢了。” 青伯点点头。 “口风把紧了,别将我家磨了八遍麦子的事传出去,对名声不好。” 青伯再度点点头。“主人放心。” 祖父又思量了一阵“我家的饼比宫宴上的还白,这不妥。你叫厨房捏几个规整模样的,再附上磨麦子的办法,送宫里去。” 到这里也算是面面俱到了,青伯行了礼就要退下,又被喊住了。“别明目张胆的送,拿着我的令牌,送到御膳房就行了。掌管那处的郭仁以前与我共事过。” 阿生阿生都无奈了。她戳了戳面前盘子里已经当上贡品的粗面馒头,深深感受到了时代的距离。 交代完了事情,祖父就将闷闷不乐的阿生抱到膝盖上“你啊,神仙都没有你娇贵。非细麻不穿,非细麦不食。出了我家的门,谁还能养得起你。” “不是说好了,如意不出门1么”祖母吴氏应声走进来。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位祖母是个能干人。她以前是宫里的大宫女,偶尔说话还带着干脆利落的范儿“以后就让吉利养她。” 曹腾亲手将一盘蒸馒头放到老妻的案几上。“你尝尝,如意叫人倒腾的,磨了八遍还嫌不够。” 吴氏姿势优雅地擦干净手,才分了半个吃了。等到全部咽下,才擦嘴说话“你我也有享孙辈供奉的一天。” 曹腾就呵呵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你就宠着二郎罢。吉利,来祖母这里。” 吉利就从他的小桌子后面稳稳当当地站起,脚步生风的跑到祖母身边。吴氏抱他坐膝上,一边拍一边说“你祖父疼如意,是因为她命数不好。父亲在时靠父亲,将来就要靠你了。” 这个逻辑关系太复杂了,真幼儿听不懂。 于是吴氏就把所有前因后果都删掉了“以后要你养如意。” 吉利果断点头“我养如意。”然后咧开嘴朝着曹腾怀里的阿生笑。 吴氏叹气“到底是小了些,也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假懂。” “你急什么,慢慢教就是了。” 吴氏揉了揉眉心,脸上渐渐带了笑影,开始逗孙子玩。 丁氏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一身麻黄色的素衣,在血红的夕阳里模糊得看不清形状。 阿生揉揉眼睛,再抬头时丁氏就已经带着婢女伏在地上长跪不起,她只能看见母亲乌油油的发顶。 “小儿铺张,是我管教不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这事不可再有,会影响郎君的名声。” 阿生我去,技术进步这么困难的么我就只是磨了个麦子而已。 曹腾面露不悦,将筷子重重一砸。大凡宠孩子的大人都是一个德行,自己说“铺张浪费”可以,别人说就不行,哪怕那是孩子亲妈。“吉利和如意牙都没长齐,弄个软饼与他们吃怎么了我家是强买强卖了,还是虐待下人了一家主母,慌什么” “可是这磨了八遍麦子” “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你和阿嵩磨了孝敬我的。我朝以孝治天下,看谁还敢拿这事说三道四” 阿生和哥哥两个星星眼,崇拜地望着祖父大人霸气侧漏。吉利知道他的蒸饼保住了,阿生则是佩服祖父的头脑灵活思路清晰。 丁氏将大礼行完,才直起身子,用帕子按眼角。“两个不省心的,全靠阿翁替他们打算。” “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吴氏眼尖,第一个发现丁氏身后的一个婢女修了眉毛。 “这是殷氏。”丁氏露出一个笑,将那个美貌的婢女拉上前来,“张氏有孕,郎君身边就缺人照顾了” “哦。”吴氏冷漠地说,“后院的于氏、楚氏、秦氏、钱氏都不算人是吗” 丁氏被婆婆一噎,面上立刻就有了惶恐之色“但那些” “那些都不是你的陪嫁。” “欸欸欸。”曹腾连忙阻止老妻,安慰儿媳道,“你是主母,阿嵩后院的事情,你做决定就好了。” 丁氏被人好言相劝,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她心里也苦,五官平淡,皮肤黑,没文化,哪里都不对曹嵩的口味。不拿婢女固宠要怎么办等着张氏爬到她头上去吗 吴氏深呼吸,将眉间的怒意平息。“我今日心烦,朝你撒气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丁氏连忙伏地行礼“阿家心中不快,是儿媳没有侍奉好。” 阿生没忍住,打翻了盘子。 吴氏看上去都无语了,她挥挥手示意丁氏带人下去。估摸着丁氏再呆下去,正值更年期的吴氏就要爆发了。 “那殷氏” “你做决定。”吴氏不耐烦地说。 丁氏这才走了。 “消消气,啊,消消气。”曹腾给吴氏倒了一碗水,“一大把年纪了,脾气反而越来越大。早些年在宫里什么委屈没受过,你都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现在倒是被儿媳妇给气成这样。” 吴氏将水一口干了,然后将青铜碗重重砸在案几上。“你瞧瞧她,小妾一个一个地往阿嵩房里放。哪个世家会这么荤素不忌” 曹腾苦哈哈“我们也不是世家啊。” 吴氏眉头一挑“不学好,就学坏。家风不正,做到三公又如何一代乱家,二代衰败,三代以后就再无出息了。” 曹腾沉默了一会儿“她是个愚蠢的,就不要让她插手外面的事。大不了你我再辛苦几年,给儿孙铺路吧。” 吉利常常在祖父母膝下听他们谈话,察言观色的水平也渐渐有了提升,知道这个时候敏感话题过去了,到了可以撒娇的时候了。他拿小胖手去糊祖母眼角的皱纹。“祖母,不气。” 吴氏就抱着大胖孙子慢慢颠。 吉利的肤色像母亲,有些黑。吃奶期还不明显,到了周岁以后,和阿生放在一起就是两个色号。好在他浓眉大眼,将来可以走阳刚路线,若是遗传到了丁氏的小眼睛那才是真的药丸。 阿生则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好相貌。 没错,小妾一大堆的渣爹长了一张帅哥脸。曹嵩当年在一大堆曹姓少年中被曹腾挑中成为养子,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长得好。没有科举的年代,脸在官场上就非常重要。但凡做到高位的文官,就没有一个是丑的。曹腾虽然是宦官,但官至大长秋、费亭侯,他挑养子是要继承他的政治资本的,自然要挑一个能够顺利升官的。小孩子才智还不明显,但好不好看却是一眼的事。 注1这里的“出门”是出嫁的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降雪日 冬季来临了。 寒风呼啸起来的时候,阿生就格外想念一种植物棉花。她这辈子的体质敏感,皮裘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总让她想打喷嚏。祖父一边叹气,一边让人将阿生的狼皮袄收起来,改用兔绒给她的絮衣镶边。 “如今才刚刚起风,到了正月里,我看你怎么办。” 这年头能穿上皮草的都是富贵人家,她却嫌弃皮草味道大,这也是没谁了。 阿生把头埋在祖父胸口使劲蹭,一直蹭到老人家不再纠结衣服的事情。 阿生从这个冬天开始告别了开裆裤和尿布。她磨着乳母缯氏给她做了几条短裤作为内裤换洗,才算是开心了,这年头的兜裆布,或是俗称的袴和裈都让阿生有一种诡异的危机感,总觉得它们不是会散掉就是会走光。 阿生身边的婢女乳母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小主人各种古怪的要求。从布制的枕头到每天必喝的牛乳,衣食住行都和别人家的小孩有所不同。因此,当阿生让缯氏做短裤的时候,她也没有异议,偷偷就给做好了,连丁氏和祖父母都不知道。 阿生对此非常满意。 这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自己这个小主人才是缯氏效忠的对象,而不是府中的大人。有人听话,她能够施展的余地就会大很多。 阿生是使唤不动婢女们的,她们属于费亭侯府。乳母史氏是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有丁氏做靠山,面上再恭敬骨子里也是不怕小主人的。小主人过了年也才虚岁三岁,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可以抹杀阿生的发言权。要不是阿生被祖父宠上了天,她和史氏之间谁做主还不一定呢。 只有缯氏,她是自由民,从民间来的乳母,没靠山还单纯。只要阿生说一句“不喜欢她”,她就随时可能被辞退。阿生刚出生的时候就不爱喝她的奶,后来又早早地开始吃辅食。因此,缯氏总是小心翼翼的,一心一意将阿生的生活起居照顾得面面俱到。 这事祖父也知道。 十一月初,阿生偷拿了祖父的一卷论语,让缯氏藏在衣服里带回卧室去看。第二天,曹腾就叫了缯氏去问话。 缯氏面红耳赤地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小郎君屋里的事,婢子不能对外说。” 事后,曹腾一边拍阿生的小屁股,一边跟她说“你喝奶的时候不喜欢缯氏,如今眼光倒是好起来了。” 阿生“嘿嘿”笑,然后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小心思也多了。” 阿生就噘嘴“满屋子的人,只有缯家阿母当我是主人。” 曹腾又狠狠拍了一下“你想要人手做什么” 阿生就叫屈“我就想开春找点海外的奇花异草种,再做个小磨,等到豆子下来了给祖父磨豆腐吃。可让母亲知道了,又说我铺张。” 曹腾的手就停住了,帮阿生将裤子拉上,外袍整理好。“豆腐啊” “嗯。熟豆腐,跟市面上那些生豆腐不一样。” 祖父略一思量“你和吉利过了年就虚三岁了,该有自己的人了。虽说父母在,不分产,但谁家的小郎君没几个忠仆呢回头我给你们挑几个人吧。” 阿生抱住祖父狠狠亲了一口。 “阿兄跟我说他想要一个高壮的护院,能够把他抗在肩上让他摘柿子。” 曹腾就笑“吉利越发闹腾了,人还小,就想上房摘瓦,跑起来飞快,那些个婢女天天被他累得满头大汗。该找个厉害的看着他。” “我想要一个会做石磨的工匠,和一个懂农活的花匠。” “呦,你这个要求高了,得慢慢寻。好工匠可不会乐意给三岁的小郎君闹着玩,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人家也是有傲气的。” 阿生眨眨眼。 祖父立马就妥协了“这几年京畿直隶多灾荒,卖身为奴的人多,仔细找找还是有的。” 灾荒 阿生仿佛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虽然她没有抓住头脑中的那条线索,但藏在血液里的某种东西窜起了一道小火苗。 “卖身为奴的人中若有工匠,我全要了。我不要婢女,缯氏就够了。” 曹腾的目光瞬间就变了,他仔细打量着怀里乳臭未干的小儿,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阿生扒着祖父的衣襟,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纯粹的渴望,她已经开始巴拉当前生产力下可以制造的玩意儿了织布机、曲辕犁、耧车、水车,不知道这些东西已经被发明出来了没有。但是纸张一定是没有普及,祖父还在用竹简和布帛呢。 “你还真是男子的命格。”曹腾叹气,“但不行,一次性购买太多人口太扎眼了。世家大族也都喜欢收拢工匠。” 哦。 阿生低落了。还有社会限制呢。那可能打铁也凉了,会被皇帝当造反抓起来的。她还是得从种花种草开始,真正的工业没有一个稳定的、天高皇帝远的基地是无法开始的。 “你喜欢看书,这很好。”祖父接着说,“论语看懂了吗” 阿生我还以为偷书这事已经揭过去了。 “等年后空了,开始教你认字。” 阿生晃晃小短腿“阿兄也认字吗” “也认。磨磨他的性子。祖父时日不多了,趁着还健朗多教教你们。” 阿生惊得睁大了双眼“祖父祖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曹腾笑了笑,将她放到地上往外赶“你去找吉利玩吧。你以后要靠他,多和他相处,别走得太快。” 阿生被缯氏抱着,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她和哥哥的院落。 昨天夜里下了今年第一场雪,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看着就让人觉得冷。阿生裹在厚厚的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大披风里,盘腿坐在门口看雪景。屋里在烧炭,炭火上烤着香料,暖暖的熏得人昏昏沉沉。 吉利踩着雪进来,脱了木鞋换了袜子,才跑到阿生身边,拿冻红的手指捏她的脸蛋。他最近添了个捏人脸蛋的毛病。“如意为什么不开心” 阿生被冻了个哆嗦。“没有。” “骗人,你明明不开心。” “阿兄,我跟你嗦,冻柿子特别好吃。” 吉利眼睛一亮“我让李媪去做。” “李家阿母不到三十,你就叫她李媪合适吗” 吉利双手开弓将阿生脸蛋上的肉往外拉“我的乳母,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阿生“呜呜呜呜呜。” 吉利“我比你大,你要听我的,你也得叫李媪。” 阿生“呜呜呜呜呜。” 缯氏看不过去了,过来解救阿生,被吉利甩了个巴掌。阿生一开始只是陪着双胞胎哥哥打闹,到了这时候就肃了脸,张开小手挡在缯氏身前“缯家阿母是我的人,打她就是打我。” 吉利面子上没下来,坐在一旁生闷气“她只是个下人。” 阿生大声说“谁教的你下人就可以随便打了祖父都没有随便打过人今天这事,你不道歉,我就不跟你玩了。” 吉利也火了,大声说“不玩就不玩” 两个小豆丁分别坐在床榻两端,把脖子歪成90度,故作姿态不去看对方。 吉利越想越委屈,他家香喷喷的如意为了一个老太婆跟他翻脸,虽然打人是他不对,但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拉扯间甩到了。结果如意不依不饶,上纲上线。这么想着眼眶就红了。 阿生也委屈啊。这糟心的封建时代,连小孩子都有草菅人命的思想。关键是周围的婢女仆妇没一个觉得哥哥不对的,都觉得是她小题大做。捅到母亲那里,估计也觉得是她不对。最开明的爷爷年纪又大了,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小鼻子红通通的,一抽一抽。 吉利听见这边声音不对了,忍了半天没忍住,跑过来一看,好嘛,宝贝妹妹已经鼻涕眼泪糊一脸了。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学祖母的样子抱着她哄“如意乖乖,不哭了,是我错了。” 他说了两遍,发现自己不能像大人一样将阿生抱起来,又跑到阿生正面扮可笑的鬼脸,自己拉自己的脸颊肉。 阿生抽抽鼻子“你要跟缯家阿母说,以后不会无故打她的。” 吉利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给缯氏道了歉。缯氏不敢受,跪在地上给吉利和如意各行了一个大礼。 事情到这里圆满解决,连带着吉利乳母李氏的待遇都提升了,至少他不再称呼她为“李媪”了。 吉利还是很聪明的,他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问题的本质。阿生生气的关键不是“动了她的人”,而是“对下人不好”。既然阿生介意,他至少面上要当个更良善的主人。 然而糟心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阿生和哥哥用小勺子挖冻柿子吃的时候,丁氏所在的正院乱了。黑夜里亮起烛火,小婢女跑来报信,接着屋里的仆妇就变得人心惶惶。她们中多数身上都打着丁氏的烙印。两个小主人吵架她们不慌,丁氏有事她们就慌了。 “怎么了”阿生抬着小脑袋问。 乳母史氏如今是双胞胎院里的大管家。她不安地回报“郎君在夫人屋里打人,说是说是张氏的屋子里进了毒蛇。” “大冬天的,毒蛇” 史氏咬牙,哭天抢地“二位小郎君,张氏这个贱婢要害夫人。” 吉利皱起了眉头,他也渐渐懂事了,隐约有了自己和母亲比其他人更亲密的意识。 阿生冷漠地看着屋里哭丧着脸的婢女们,手敲桌板“哭什么伤人了吗死人了吗伤了多少张氏的孩子怎么样了母亲屋里谁被打了因为什么原因被打了母亲怎么样了祖父祖母知道了吗请医问药了吗” 婢女们 史氏“这些都还不清楚。” 吉利生气了。“不清楚你哭什么。”他越来越能够跟得上妹妹的脑回路了,“如意哭起来比你好看一百倍,只会哭,要如意就够了,要你们何用做你们该做的事。” 阿生虽然道理对了,但老哥你的表述方式我很不满意好吧。 曹腾和吴氏的反应很快,临时派了两个人来管事,这个晚上算是勉强挨过去了。阿生和哥哥并排躺在床上。哥哥已经打起小呼噜了,阿生还睁着眼睛睡不着。 她家不是世家。 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这句话。她不是文科生,但曾经隐约听人说过,在古代一个家族是不是世家,从下人身上就可以看出端倪。而她目前所在的这个家族兴起的时间太短,底蕴太浅,嫡长孙的院子里都处处是漏洞。 路很长啊。 阿生偷偷将头靠到哥哥肩膀上。 吉利同志,我们面临极大的革命困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看大戏 天没亮的时候阿生就醒了。 权贵人家的卧室里有好几盏没有熄灭的灯,光线照在密密麻麻的窗棱上。透过半透明的云母片1,可以看见外头漆黑一片。寒风呼啸,躺在榻上依旧能够听到怪异的风声。 好在,喧闹已经停了。 阿生呆坐在床上想,父母那边的争执应该是有结果了。她下意识地厌恶这件事,同样是菟丝花的女人们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耍尽心机,再穿越十次她都习惯不了。 “如意醒了啊。”吉利睁着黑色的大眼睛,吐字很清晰。 “阿兄也醒了啊。” “我担心母亲。”吉利翻身坐起,短胳膊小手利索地给自己穿衣服。侧面的带子系不上,阿生就替他绑好。反过来也是,阿生够不到的系带,就让吉利绑。 双胞胎做这一套动作熟练度满点。 几个月前的吉利还是像一个正常的富二代幼儿一样,让乳母婢女给他穿衣服,然后,他就被妹妹嘲笑了。阿生过了一岁,不光能够说话,能够自己吃饭,还能够自己穿衣如厕。她是很少让婢女碰触她的身体的,即便是最亲近的乳母缯氏,也不过是能够偶尔抱她走路而已。 吉利这下不干了,他已经有了当哥哥的意识,不能被妹妹比下去,非吵着闹着也要一切自己来。这让伺候吉利的下人们惶恐了很久,终于还是习惯了小主人自己穿衣的设定。 阿生是有意的。 她有意在按照后世的价值观对身边的幼儿进行渗透,生活习惯、动手能力、三观思想她不知道为什么家中的长辈将她当成男孩养,但“你以后要靠吉利”这句话已经在耳边被重复了不下三十遍了。 既然是一个战壕中的长期战友,三观一定要合拍呀。幸好,吉利正是可塑性最强的年纪,方便阿生源源不断地灌输私货。唯一的问题是,她得同不知所谓的母亲和封建大环境争夺哥哥的思想。 她又不能完全照着后世的理念去教吉利,那会教出一个不容于世的疯子。她甚至不能流露出教导的意思来,毕竟她的身份是妹妹而非长辈,表现得像个人生导师太有毒了。 她希望吉利能够在这个社会中混得如鱼得水,同时还能赞成她的技术改革。不需要进步千年,进步百年就够名垂青史。 阿生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命运交给她的重担,搞搞发明创造就是她所期望的未来了。她甚至没有想过重操旧业,中医是她一直敬而远之的学问,而古代是中医的地盘。 “你说,母亲会不会有事”吉利的问话将阿生的思绪拉回来。 阿生跳下矮矮的床榻,推醒睡在地面上的缯氏。青伯守在门口,老神在在看不出疲倦的模样。“青伯,守了一夜了,去睡会儿吧。”阿生小声说。 青伯似乎弯了弯嘴角。“主人说,如果两位小郎君醒了,就去梅院见他。”他没有压低声音,于是将屋里的婢女仆妇都惊动了。 史氏经过昨晚的训斥今日效率高了不少,安排洗脸、刷牙、饮水、糕点等等,都有条不紊,乍一看还是很靠谱的。 然而,等到了出门的时候,就露了马脚。 “婢子也跟着两位小郎君去老大人那里吧。”史氏眼巴巴地看着缯氏和李氏各抱着一个身裹大斗篷的幼儿,跟在大管家青伯身后向外走。 青伯眼风一扫“你逾越了。” 史氏脸色一白,眼底露出两分不甘。她自认为比缯氏和李氏更得重用,如今却和那些低等的婢女一起被撇下了,这叫她如何甘心且史氏是主母的心腹,主母有难,她困在小主人的院子里,听不到第一手消息,别提多难受了。 “阿史,如今大家都怕,你得留下来看家。”阿生趴在缯氏的肩头,朝史氏喊,“别让那些坏人进来。” 史氏脸色一凛。是了,万一夫人有个好歹,最怕这时候有人顺带朝着夫人的两个孩子下手。“小郎君放心。”她脸上带了杀气,“只要我在,那些蛇虫鼠怪就进不来。” 阿生一行出了院门,还能远远的听到史氏的呵斥声“都别给我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夫人还没倒呢” “二郎越发懂事了。”青伯笑着说。他是家中身份最高的仆从,因为跟阿生熟悉,偶尔叫她一声二郎。 阿生把脖子缩在披风里,凌晨的风太冷,她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去。“穷,就只能修修补补用。”她若是手里有人就能够换掉不合心意的史氏,然而,这不是没人吗 “小二郎君真像个大人一样小大郎君怎么看” 吉利不怕冷,他体温高得像个小火炉,这个时候正从李氏怀里挣扎着要看东边天空的鱼肚白。“什么怎么看” 青伯“史氏。” 吉利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脑子里将话题接上了。“我不喜欢史氏,但她是母亲的人,不会害我。” 丁氏对长子重视,反过来长子也和她亲近。而在阿生的心里,生母的权威就从来没有存在过。曹青后来回忆说“大郎重情重义,二郎心明眼亮,三岁即现端倪。”指的就是这件事。 不管双胞胎长大后干出了多大的事业,如今他们还只是两个奶娃娃,被人抱着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弯曲的小道穿过一座座古朴的建筑,最后来到布局最为秀丽的梅院。 腊梅还没开,叶子却已经掉完了,只剩下黑色的枝条,瘦骨嶙峋,细得连积雪都留不住。 进屋脱了披风,就看见祖父祖母衣衫整齐地坐在各自的几案后面。双胞胎也有自己的小桌,桌上的铜碗里已经有热气腾腾的牛乳了。 “人齐了,就上饭吧。”祖父慢悠悠地说,“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吃早饭。” “儿惭愧,没有在父亲跟前尽孝。” 阿生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父亲母亲也各坐在一张几案后面。她着重打量了一下母亲的脸色,除了眼袋有些肿,都好,甚至还有些喜色。 祖父摆摆手“府衙辛苦,有吉利和如意陪我就很好了。” 入冬后蔬菜就少了,每人有一小碟盐渍黄瓜,还是今年夏天存下来的。阿生直接让人将自己和哥哥面前的咸黄瓜撤走,小孩子3岁前最好别吃腌菜一类的高盐食物,基本上饮食均衡的话,少量盐分就够了。吃的太咸钙质流失,容易长不高;更怕从此养成了吃咸的口味,将来易患高血压。 吉利眼巴巴地看“如意好严格。” 阿生斜视他,微微抬起下巴,表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铁面无私。没有维生素可以用水果补,比如冻柿子,再比如红枣,营养成分破坏殆尽的咸黄瓜一边去。 吉利qaq。 那可怜样惹得婢女都在偷笑。 丁氏皱眉,开口跟曹腾说“冬日胡瓜有价无市,怎可让小儿随意挑剔” 在科学问题上,阿生必须维护自己的立场,于是抢在祖父之前开口“儿医说要吃清淡。” 曹腾风淡云轻地帮阿生圆谎“是有说过,小儿应食清淡。他们两个,往日吃的什么,今日还是吃什么。别照着大人的菜谱上。” 祖父拍板了,吉利只能看着卖相极佳的烤肉和生鱼片离自己而去。他看看无情的如意,再看看无情的祖父,心里“嘤”了一声,默默低头去粥碗里找肉丝吃。 一顿饭吃完,阿生到底是听到了一些有关昨晚的八卦。 祖母吴氏难得地对丁氏说软话“既然有了身孕,就别再多想,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她又斥责曹嵩“你对正妻不够尊敬,险些坏了子嗣。” 阿生眨眨眼,看帅哥渣爹给母亲赔礼,心中是有些暗爽的。母亲再不着调,都是惹人同情的弱势群体,三妻四妾后宅不稳的根源永远在男人身上。她跟祖母看法一致父亲对张氏的宠爱太过,已经影响到了家庭内部的平衡。 幸好丁氏被查出有孕了。嫡妻有孕,小妾的肚子就得靠后站。那条莫名出现的毒蛇,无论是不是跟丁氏有关,都攀扯不到她身上去了。但要阿生说,大概率是跟丁氏无关的。丁氏要有这本事,也就不会让张氏得宠这么多年了。 “你别觉得我偏心。”祖母继续说,“告诉张氏,这事我管了。如果最后结果不是她,定给她一个公道;如果是她自导自演,也别怪我无情。” 吴氏拿出后宫磨练五十年的气势,资历尚浅的曹嵩可挡不住。“不不敢劳动母亲。” “我不管你们能翻天了”吴氏一掌拍在几案上。 丁氏和曹嵩两夫妻战战兢兢,呐呐不敢说话。 曹腾给双胞胎使了个眼色。阿生不动声色地把一碗清水放到隔壁哥哥的桌子上。吉利会意,踩着小方步端着水碗走到吴氏身边。“祖母,喝水。” 吴氏看见了最喜爱的大孙子,面色稍稍和缓。她抿了一口水润喉,继续发号施令“殷氏忠心护主,差点小产,该有嘉奖。从我的私库里扯一段锦给她做新衣,炭火和皮裘都给她供应上。” 丁氏和曹嵩连忙满口答应。 “张氏六个月,你和殷氏两个月,家里一下子有了三个孕妇,是子嗣昌盛的好事。正好腊月将近,给府中和庄园里的下人一人一套新的冬衣,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阿生托着下巴听祖母安排细枝末节。她差不多能将这次的事情理清楚了张氏被蛇惊吓,朝父亲嚼舌根;父亲在母亲屋中大闹,害得殷氏差点小产;医生来了之后查出殷氏和母亲都有孕了,于是祖父祖母直接插手,父亲也就闹不成了,只好与母亲握手言和。 好一出大戏 宅斗斗到后来,揣着包子的就是王道 还有前后脚怀孕的母亲和殷氏,你们是在屋里玩什么开放的y吗 注1纸张发明之前,有钱人家用云母、琉璃、羊角胶糊窗,保暖和透光效果近似玻璃,只是透明度没有玻璃这么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恩怨辩 张氏把矛头对准在丁氏身上是有原因的。 大冬天里一条活蹦乱跳的罕见毒蛇,藏在府中需要人手,喂养需要技术。反季节动物跟反季节蔬菜一样,没有一定的人力物力是无法做到的。曹嵩的后宅中权力最大的就是丁张这一妻一妾,别的都只能算贵族子弟间送来送去的玩物。不是张氏自己,那最大嫌疑就是正妻丁氏了。 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揪出来的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妾。 “刘氏私自在院中饲养毒蛇,用心叵测,致使家宅不宁秦氏内外沟通,藏蛇屋中欲害子嗣,更是歹毒心肠涉案4人皆已招供,人证物证俱全” 冬季的阳光温暖地洒下来,洒在梅园黑黝黝的树枝上。 阿生和吉利让乳母抱着,偷偷躲在门后看院中的审判大会。这是阿生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小妾们。 身怀六甲的张氏五官算不上绝美,但皮肤光滑白嫩得发亮,素面朝天都吊打涂了三层粉的丁氏,是一位微胖的生机勃勃的年轻女子。刘氏和秦氏披头散发跪在泥土上,看不清容貌。 丁氏冲上去就对着两个女子一人一巴掌“就是你们要害我” 祖母皱眉,仆妇将丁氏拉开送走“有了身孕的人了,少动气,少动手。且这事跟你无关,你本就是被无辜牵连的。” 丁氏哭哭啼啼地给吴氏行礼“多谢阿家替我洗脱污名。”她路过张氏的时候还跟张氏说了几句类似握手言和的话,张氏回她一个冷笑。丁氏被小妾落了面子,一脸阴沉地走了。 丁氏没影了,吴氏才松了一口气。她年纪大了,最怕跟这种脑子不清楚的人讲道理。“张氏,物证、人证和人犯我都送到偏屋。你若有什么疑问,自个儿去问。人犯也交给你处置,要打要罚我都给你6个时辰的时间。只一条,朝廷律法不许随意杀人,我家在天子脚下自该遵纪守法。且”她扫了眼张氏隆起的肚子,“你给你腹中的孩子积点德吧。” 张氏不顾冷和脏,跪在地上给吴氏行礼。“老夫人出手,自然是算无遗策。婢子不敢有疑问。至于处罚,或按照家规,或按照国法,婢子不敢置喙。” 吴氏点点头。“你去吧。” 张氏顺势告退,在婢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刘、秦二人也被拉走了,院落里一下就空空荡荡。阿生从屋里跑出来,拉吴氏的袖子“祖母。” 吴氏摸摸她的头,眼睛还仍然盯着张氏离开的方向“那才是个聪明人。可惜钻进了牛角尖。” “祖母” “你也觉得这事过度凑巧了吧。一个无权无势的舞姬刚好会养蛇,另一个刚好发现了拿来对付张氏。但这回,还真的就这么巧。” 曹腾从梅树背后转出来“张氏怕是不信的,她对阿丁的成见根深蒂固。定是认为你我包庇阿丁和阿丁的孩子,才推出两个替罪羊。”祖父抱起阿生,带她坐到宽敞的廊沿下。“秦氏和刘氏怎么回事” 祖母冷哼一声“我又不是没说过秦氏心术不正。” 青伯这时命人将全套的茶具送到廊下。曹腾慢悠悠地点燃小火炉,开始煎茶。吴氏也脱鞋跪坐到坐具上,看曹腾的动作。 “秦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她以为张氏和阿丁两败俱伤,她就有了机会。毕竟,张氏也是从婢女爬上来的。” “哦。”曹腾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全在偷偷尝葱姜的双胞胎身上。“哎呦,这个可不能直接吃,这是要加在茶里的。”吉利被姜片给辣到了,肉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李氏连忙给他倒清水喝。吉利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才算是冲淡了嘴巴里姜的味道。 吴氏继续说话,他们服侍皇家大半辈子,一心二用是基本功。“我们家虽然子嗣单薄,但也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要。秦氏肚子里的孩子,留或者不留,让阿嵩自己拿主意吧。但秦氏本人是不能留了。” “那刘氏呢”阿生用软糯的声音问,“她只是养了蛇,没有拿蛇害人对不对” “她若不想害人,又何必养蛇呢” 阿生也把脸皱成包子,这个没有动机的有罪推论她不服。 吉利“害母亲的都不能留,把她们赶走。” 吴氏和曹腾相视一笑。吉利还是个孩子,他所能想到的最残酷的惩罚就是赶走,这大约是他从乳母们身上获取的经验。然而,吴氏所说的“不留”二字,就是一条人命。富贵人家不可以无辜打杀下人,但如果是下人有大错,向官府报备一声后私刑处决是最常见的做法。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把罪仆送官大张旗鼓判刑才是奇葩。 阿生犹自纳闷“刘氏为什么要养蛇” “刘氏入府还没半个月。她脾气古怪,因此在纨绔子弟间转了好几道手才到了你父亲的手里。”吴氏知道阿生早熟,正好今日她有兴致,就慢慢给她说,也不管她听没听懂,“来历不明。但阿嵩喜欢她美貌,终究是个隐患。趁着这个机会去了也好。” 阿生抖了一下。 “为何要这般为难女子呢” “跟男子女子无关,是因为家中有来历不明的下人,就仿佛堤坝上开了蚁穴,城墙上有了狗洞,不知道何时就会身受其害。” 后院柴房,伤痕累累的女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寒冷冲淡了血水腐化的臭味,同样延缓了她死于感染的速度。 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了,从门缝里能够看到晨光。 “小郎君,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 “缯家阿母,你说,为何秦氏暂时不用死了,刘氏却要死呢” “小郎君” “因为秦氏有孩子,这就是她的价值。而刘氏没有价值。你看,无论是父亲、母亲或是祖父、祖母,都只留有用的人。但我的想法不一样,刘氏能养蛇,就比只会生孩子的秦氏有用。” 伴随着说话声,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娃娃站到了柴房门口。妇人木讷,全凭着娃娃指挥,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女人的眼睛从凌乱的头发中露出来,她发出一阵“咯咯咯”尖利的笑声。“女郎要救我” 第一次,这个家里有人称呼阿生为“女郎”。 “不一定。我太小了,可能无法控制你。”阿生往刘氏面前丢了一块干豆饼。 刘氏没细看,狼吞虎咽地抓过来就吃,像是要做一个饱死鬼。 阿生又给她扔了第二块豆饼。 刘氏继续吃了,扭曲地趴在地上,混着肮脏的泥土往嘴里咽。吃得噎住了,咳了半天方才停下。“女郎有话就问吧。”她有着惊人的生命力,两块豆饼就让她的精气神有了明显的提升。 阿生扶着乳母的肩头,俯视地面上跟牲畜一般的女子。阿生明显也是在犹豫的,并没有她与缯氏说的那般坚定。 “违背规则,就是对现状不满了。那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她问过已经在这个事件中死去的男仆和婢女,也问过听着生命倒计时的秦氏。他们或是当她小孩子胡闹,或是无赖讨好,或是一味讨饶。刘氏这里,是最后一站。 昏暗的柴房里,响着“咚咚”的心跳声。 阿生被缯氏抱着从柴房出来,就看到站在小路前方的爷爷。曹腾将她从缯氏怀里接过来,轻轻抚摸她一脸严肃的小脑袋。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差点害了你母亲,你又为何要为她难过” 阿生将头埋在祖父怀中“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何为直律法为直,心中道义为直。我以为刘氏罪不至死,不该因仇恨或厌恶加重对她的处罚。” 曹腾笑道“你既然这么想,留她一命也不是大事。” 阿生拉着祖父的帽带,犹豫着说“但我又怕她不知感恩,反过来害我。” 曹腾抱着阿生缓缓向外走,厨房里冒起炊烟,无风的空气里飘来小米粥和肉的香味。 “如意啊,如意啊,即便是到了祖父这个年纪,也不能保证凡事做到十全十美。我因是宦官,自发迹起便被士人以子虚乌有的罪名攻讦,但我还替他们中的一些人在皇帝身边说好话。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生挠挠脸颊,祖父愿意跟她说朝堂上的事情,是对她一直以来“神童”表现的认可,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因为,以直报怨祖父既然说他们好话,自然他们真的有好的地方。” “名声这东西,虚幻得很,又重要得很。正直一辈子,名声自然有了。你能想到以直报怨,祖父很高兴。” 阿生抱着爷爷的脖子。“我懂了。祖父说士人好话,他们可能领情,也可能不领情,甚至将来祖父还可能继续为士人所害。但从利益上说,既然想要名声,就得冒风险;从道义上说,既然做了正直的人,就该一直做下去。 “放到眼下这件事也是一样的道理。我既然想要刘氏养蛇的技艺,就得冒风险;我既然心中认定她罪不至死,就不该瞻前顾后。” 曹腾长叹一声。 家中有神童,是一个甜蜜的负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过新年 汉历的春节,踩着严冬的脚步,终于来到人间。 严格来说,“春节”这个称呼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灶神被认为是祝融的,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冷门神仙,也不是曹家祭祀的对象。中原佛教尚未成型的年代,腊八粥更是无从谈起。 只有“元日”是早就存在的概念。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 正月初一,皇帝在宫殿里举办朝会,然后就放假了。一直到皇帝去城外一个叫“明堂”的地方祭天祭地祭各路牛鬼蛇神之前,官员们可以回家跟父母妻子过年,朋友间互相串门,吃吃喝喝。 最重要的是,祭祀自家的祖先。 这在曹家是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曹腾的父亲和大哥早亡,家里穷的时候揭不开锅,也就没法管祭祖的事情。等到曹腾在宫里发达了,提携了二哥、三哥成了一方富豪,三兄弟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太爷爷叫什么。 爷爷奶奶的名字还是从同村的老人那里听来的,不知道准不准确。 也就是说,跟别人家动不动就始于春秋战国的光辉家史相比,费亭侯府最多只能往上追两代曹腾的父亲、曹腾的祖父存疑。再往上就不可考了。彻彻底底的暴发户。 祖宗再寒酸,也得祭祖。 线香烛火是没有的。猪、牛、羊,所谓太牢,只有皇帝能用,官员敢用就全家凉凉了。所以,曹家祭祖,用的是五谷、鸡、鱼和狗。在正堂设一张供桌,放上贡品,大开正门让鬼魂进来。家中的男主人依次对着虚空行大礼,诵读祝祷词,然后将写有祝词的绢帛在铜盆中烧掉,假装祖先的灵魂能够听到这些话。 曹家人口简单。最先的是曹腾,然后是曹嵩,最后是双胞胎。 去年的这个时候,阿生和哥哥还在襁褓中懵懂,今年是第一次他们参加正月里的祭祖。跟别人家的幼儿让大人抱着,让父亲代读祝词不同,曹家的双胞胎好强又机智,行礼背词都顺流。 没错,女孩子的阿生也得像哥哥一样,身穿迷你型的上衣下裳,撅着小屁股学五体投地大礼,然后用脆生生的声音跟祖先对话。阿生对于这种男女平等的局面很满意,自动忽略了丁氏欲言又止的模样,将祝词念得响亮又流利。 祖父就一直看着她笑。 曹嵩一脸僵硬,仿佛生怕祭祀过程中会出什么祖先震怒的灵异事件。直到祭祖顺利结束了,他才和缓了表情,跟阿生说“众大人厚待你,你长大后也要为曹家尽心出力。” 这次祭祖对曹生来说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代表着她正式被先祖接受成为曹家的继承人之一,而不是一个只有联姻价值的女儿。 阿生对于性别限制的突破没有古代人这么敏感。她的全部心神被这次祭祀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所占据。他们家姓曹,朝代是汉。她依稀记得刘邦开国的功臣中有个姓曹的,但估计跟自家扯不上关系。 我家是暴发户。 但是阿生翻遍了记忆都没能从汉朝找出一个叫费亭侯的名人来,原谅她可怜的历史知识储备量。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她对朝代又不确定了,虽然祝词中出现了“汉天子”的字样,但汉朝之后中原自称汉人、汉族皇帝称“汉天子”的特例也许也是有的。再一个,还可能是架空。 时代问题让阿生抓心挠肺,她迫不及待地拉着哥哥去找祖父了。“想听祖父讲史。” “呦,这可难了。许多大儒终其一生都在学一册史书。如意若想成大儒,可不能贪得冒进,先识字算术,而后是篇章、孝经、论语,成童之后才可学五经,五经中的春秋方才算是学史,而儒家学春秋,又分为公羊、谷梁、左氏三派。我不过年轻时服侍先帝读书,有幸听得只言片语,可不敢跟人说史。” 感情这时候的历史还是个高贵的东西。 吉利被妹妹拉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这时候听明白了。妹妹想听史,但祖父认为他们还小,不给讲。这下吉利不乐意了,小孩子最恨大人当他是小孩子。“长大后再学五经,那是庸人。我与如意聪明,刚说话就学诗经了,现在学史怎么就不行” 曹腾哭笑不得,背两句“桃之夭夭”、“蒹葭苍苍”,只能算开嗓。这就叫学诗经,那未免也太看不起诗经了。 阿生连忙帮腔“祖父不是诗博士,不也能给我们念诗不是大儒,也与我们说了不少论语祖父闻道在先,即便是只言片语也胜过我和阿兄的懵懂无知。就讲讲当朝的故事,如何” 曹腾被双胞胎的一唱一和逗乐了“可不敢非议当朝。几十年前班孟坚所撰汉书,也不过是到王莽罢了。” 阿生眼睛一亮,总算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王莽。王莽新政结束了西汉王朝她是知道的。那如今 “今朝也是称汉吗” “世祖光复大汉,功在千秋。” 行了,现在是东汉。世祖这个称呼太泛滥,阿生不知道他是哪个,如果曹腾讲的是“光武帝刘秀”,那她能更肯定。但目前给出的信息足够阿生做个初步的判断了。 她见好就收,没有再问祖父当今皇帝叫啥之类大逆不道的问题,就算曹腾说出一个带“刘”的名字来,她也两眼一抹黑。原谅她贫乏的历史知识储备,除了刘邦、刘彻、刘秀,她还能清晰记得的就只有刘备和刘阿斗了。然而那已经是三国时期的人物了。 不是架空就好,至少不用担心街头巷尾突然跑出一个魔法师来,认真搞科学过小日子吧。 想通了这一点的阿生开始愉快地享受过年的时光。 各地的年礼陆续进京了。费亭侯府天天能够收到远道而来的礼物,老家沛国谯县的、北地边关朋友的,还有经过宫中赏赐的来自大江南北的奇货。 阿生在其中发现了奶酪和水稻,从此她对于年礼充满了热情,天天拉着吉利去府库淘宝。虽然大部分是没什么意义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但只要淘下去,总能有收获,比起困守侯府一年的收获都大。 水稻、糯米、山药、薏米、绿豆、红豆都没有普及,但作为各地和外邦进贡的特产,还是有少量出现在了曹家的府库中。往年这些东西不是煮了尝鲜就是任凭腐烂了,但今年,但凡还有繁殖希望的都被阿生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年后就是春季。春季啊,希望的季节,播种的季节。 比起需要磨面技术的麦粉,大米饭更加现实,而且米粉比麦粉好磨多了,她可以做糯米糍吃。一想到经过努力后能够达到那样的未来,她就开心得想哼歌“我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啦啦啦啦啦” 吉利没有办法理解阿生的远大志向。他喜欢北地来的小匕首,同时鄙视阿生的口味“如意,馋嘴,羞羞。” 阿生心情好,给哥哥扮了个鬼脸,继续在犄角旮旯里淘她的宝贝。缯氏跟在后面,战战兢兢地将阿生翻乱的物品整理好。 “咦,这个东西长得好像竹子,但又不是竹子。”阿生从一箱蜀锦后面翻出了两根已经枯黄的长杆样的植物,她盯着它们看了2秒,然后大脑就炸了。“天啦噜我竟然发现了甘蔗汉朝人这么强大的吗” 有了甘蔗却没有白糖,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场食品变革,以及,数不尽的钱 阿生跳起来。我要去南方圈地,甘蔗水稻红豆啊啊啊啊啊;我要去北方圈地,酸奶羊毛乳酪啊啊啊啊啊;我要去新疆圈地,日照温差种水果还有丝绸之路带来的新品种。 她瞬间给自己的人生作了不下二十种规划,捧着脑袋笑成了个小傻子。活着,真好 吉利完了,妹妹馋傻了。 新年还有一个好处是母亲的心情比较阳光明媚。曹嵩但凡要宴客,或是去朋友家串门,都只能带着正妻去撑场面。于是平日里在家中不受待见的丁氏突然就有了很高的存在感。所谓嫡妻的优越之处就是在这里啊 且但凡已婚妇女们凑在一起,都羡慕丁氏的运气。“嫡长子嫡次子出生不过两年,肚子里就又有了一个。名分、宠爱、子嗣都具备了,怎么不让人羡慕” 虽说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但丁氏还是面上有光,连带着气色都好看不少。虽然在别人说到“嫡次子”的时候有些尴尬,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孩子。“我家二郎长得像郎君,白净俊朗,就是胎中体弱让人担心。” 旁边马上有人劝道“双生子都活了下来,且长相不同,已经是祖先福佑绵长了。” 丁氏抿着嘴笑“我就指望大郎能够看顾他了。二郎也不需要承担家业,将来做个风流倜傥的小郎君也不错。” 你看,练一练,丁氏不也就会说瞎话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神童名 正月十四,曹家开门宴客。 一大早,丁氏就带着婢女仆从忙碌上了。从厨房里传出来的肉羹的香气几乎覆盖了半个府邸;而宴客的院落里兵荒马乱搬坐具的、擦地板的、摆装饰的、烧香料的人人都面带喜色,脚下生风。 阿生和吉利屋中的仆人被抽调了大半。他们也都乐意去前院帮忙,能够在主母面前露脸不说,还有额外的奖金拿,不去才是傻子。 吉利还没有察觉到,但阿生就一个人生闷气了。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一群目光短浅、认不清自己本职的家伙。且他们擅离职守都没有经小主人同意,这算什么她和哥哥又算什么 她在内心的小本本里将这次偷跑的人一个不落地记下了,同时打上不可重用的标签。 至于留下的人,她也记下了。 其中令阿生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新来三个月的婢女。她是给阿生准备洗澡水和洗脸水的,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她令阿生印象深刻的点在于,史氏叫她去前院帮忙的时候她一口拒绝了“等小郎君醒了,婢子得准备洗脸水。” 史氏笑话她“你当洗脸是多么大的事,谁不会准备洗脸水,非要你来” “若是其他人有差池,便是婢子的责任了。” 史氏也就没有强求。去宴客厅帮忙是美差,贿赂她以求前去的人都有。她是看这个婢女老实,好几次被夫人名下的婢女欺负了也没吭声,所以这回补偿她的,不料对方却不领情。 史氏没料到的是,阿生这时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听见了她们的对话。阿生默默给这婢女点了一个赞有责任意识,心里有主见,就比她的同事们强一大截。 于是起床洗脸的时候,阿生就装作无意地问道“你叫什么” 洗脸婢女连忙将细麻布放下,低头行礼“婢子颜文。” 边上侍奉熏香的婢女就笑,她知道小姐妹要出头了“小郎君叫她阿文就好。她家原本有些产业,家里就她一个女儿,所以家中长辈正儿八经地请人取了好名,礼仪也学得好。跟我们这些只能随便叫着称呼的人比起来,真是让人羡慕。” 熏香婢女是个活泼的性格,在丁夫人那里的时候让人觉得不庄重,因而虽然是从小养大的婢女却不受重用。通常来讲,阿生也不会喜欢这种大嘴巴的下人。但今日却有几点引起了阿生的注意 第一,她向往有一个专属的姓名和良好的教育,说明骨子里的奴性要比那些得主人赐名就开心得要死的仆人轻很多。作为一个从小就被灌输奴化思想的人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第二,阿文刚来几个月,可见她与阿文交情不深。然而一个交情不深、与她性格截然相反的人获得主人青眼,她能够不嫉妒,可见心性不坏。 第三,这人说话也很有水准。话里话外阿文曾经是家中受宠的自由民,家教比普通下人好一大截。这放在任何主人那里都立马会对阿文刮目相看。但原本家中殷实的阿文如何就卖身为奴了,她就略过不提了。话多,但不说人不好,不戳人痛处。这是情商高。 阿生突然发现她屋里也是有珍珠的,只是平日里鱼目太多,她没有认真去了解过她们罢了。 “你既然羡慕阿文的名字,说明你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了,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乐乐”阿生逗她道。 “小郎君也会促狭了。”熏香婢女一点都不局促,假意生气,但脸上的酒窝怎么都遮不住。 阿文还是低着头“小郎君,她名叫阿香。” 这时候吉利也已经梳洗好了,跑过来跟妹妹说话,正巧听见了。“阿香这名字挺好的呀。” 仍是阿文回答“两位小郎君有所不知,府上各个屋里掌香的婢女,十有八九是叫阿香的。” 哦,掌香,所以叫阿香。这相当于是个简单粗暴的职称,如果岗位调换了去厨房,也许就叫阿勺了。阿生又继续问了阿文和阿香几个问题,才知道这种以职位称呼的人在曹府仆人中占了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幼卖身或者世代为奴的。底层奴隶不光没有姓氏,连个固定的名字都没有。在曹家官方的名册中,他们就是个数字。 阿生同情阿香,但也没有贸然给她取名。她既然中意阿文和阿香,就该认真地对待她们。 等到中午时分,吉利又被母亲叫走的时候,她踢踏着小木屐去祖父的梅园了。青伯是大管家,对府中的下人了如指掌,让青伯去查查阿文和阿香的底细品性,没有问题她就把她们两个提拔上来。 祖父说了,她虚三岁了,该有自己的忠仆了。 “祖父。”阿生欢欢喜喜地拉开绢门。她人小灵活,门口的男仆阻拦不及,让她溜进去了。 屋里熏着淡雅的檀香,混着煎茶的葱姜味。 阿生眨眨眼,小短腿一弯,规规矩矩地在竹制地面上坐好,装作大人的模样行礼。“祖父有客人,是我莽撞了。” 客人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即便身着锦衣也掩藏不住他健壮的身体轮廓和宛如铁石一般的气质。 曹腾笑着指阿生,给客人介绍“这是巨高曹嵩的字的二郎,说是三岁,其实还不到20个月。”他言语里是有自豪的,曹生绝对算得上是神童了,连带着吉利的智商发育都早。 客人见阿生一个小豆丁跪坐恭敬,强装成熟的模样说不出的喜感,当下也收了杀气,和颜悦色地同她打招呼“小郎君。” 曹腾又跟阿生说“这位是种尚书。” “欸欸,朝廷调令未下达,可不敢擅自称尚书。暠还是南郡太守。” “迟迟不让返回南郡,皇帝又命随驾祭五帝,种公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我怕等正式的调令下来,种公的门户被道喜之人挤满,就没有曹某的位置喽。” “曹公莫要取笑。” 阿生睁大眼睛看两个老头寒暄,他们没有称字,而是采用了“种公”、“曹公”这种比较生分的称谓,但明明语气神情都像朋友一样。 这位“种公”是个厉害人,她隐约记得太守是东汉的地方官,尚书更是一个阿生耳熟的官职。“敢问,尚书是哪一部的尚书”问题刚刚脱口而出阿生就意识到不对,三省六部是隋唐时期的制度,现在还是东汉,这个尚书绝不是“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的那个她所知道的“尚书”。 果然,这位种太守,或者说即将上任的种尚书不解其意。“小郎君所指的部是何意思” 好在阿生有急智,又拿祖父挡枪。“祖父曾说,治国与治家道理相通,官员各司其职便如家人各守其位。父亲养家,母亲管家,家丁护院,仆妇洒扫,婢女侍衣食。敢问尚书在朝廷中,掌管何事” 种暠惊奇地打量阿生。通常这个岁数的小孩不过是能够通顺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愿望,某些被宠坏的还要靠哭和砸东西表达情绪呢。像阿生这样,对于抽象的家国概念展现出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绝对称得上凤毛麟角。 他有意试探阿生,便当她是大人一样回答道“初,尚书为少府下属,掌管文书,交通内外;至本朝日渐隆重,不受三公与大将军制约。”1 阿生秒懂,换个词就好理解了皇帝秘书。跟后世一样,说说是个开会时作记录的,其实权利大到可怕。没有明确的职责,就相当于无所不管。联合国秘书长了解一下,韩国青瓦台秘书处了解一下。古今中外政治道理都是一样的。 她点点头“名轻权重。”是个实差。 种暠更加称奇,她竟然还真就听懂了。没等他惊奇完,阿生的下一个问题就抛过来了。 “种公能做到尚书,定有过人之处。是品行过于常人呢才华过于常人呢还是祖先的遗泽过于常人呢” 阿生记得隋唐之前没有科举,是举荐制度。但举荐制度非常受人为因素影响,从举贤才变化为举家世,最后造成了士族门阀垄断,腐败横行。她历史细节学得不好,规律性的东西却记忆尤深。这里表面上是在问选官制度,实际上她是想根据这位高官的回答来判断现有政府的生命力。 难得逮到一个愿意认真跟她说话的外人,还是政府官员,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怎么行 种暠的神情已经变得无比郑重,他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家世、品行、才华,三者一体。贫民氓隶,生无所教,目不识丁;家学渊源者,幼读诗书,蒙圣人教化,品行才华自然高于常人。暠自认为德才兼备,但追根溯源,还是先祖遗泽惠及我。” 阿生猛然意识到,东汉纸张还没有取代竹简布帛,所以读书成本高到可怕,贫穷就意味着文盲。穷书生靠抄书借书一步步学成大儒的故事,在此时缺乏现实基础。难怪是隋唐才出现科举,这何尝不是纸张普及后的必然结果呢 造纸这一项,时间上必须远远优先于教育普及和改革官制。 学到了,学到了。她虽然超前千年,但头脑中的东西太多太乱,只有通过学习眼下的现状,知行合一,才能少走弯路。 阿生恭恭敬敬地朝种暠行大礼“谨受教。”然后就坐在一旁安静听祖父和贵客讲话。 种暠顺着话题唏嘘“便是家世德才皆有,朝中无人也难以升迁。若非曹公,我哪能有今日” 曹腾连忙摆手“我一介宦官怎么敢说举荐重臣,不过是在小人中伤栋梁蒙蔽皇帝时说了两句公道话。种公切莫再说是被宦官举荐的,于名声有碍。” “哼。”种老头鼻子出气,“既然受了曹公的恩义,就不怕人说。正是曹公的公道话我才有今日,我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说。” 阿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二十多分钟,她就喜欢上了种暠这个老头。能力有、脾气直、不畏流言、即便是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也很尊重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祖父的朋友质量非常高啊。 “曹公家有神童,更该为子孙考虑。梁冀跋扈不义,远近皆闻,而皇帝年岁渐长。暠言尽于此,望曹公早做打算。”种暠告辞时留下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曹腾闻言只是叹息。 这让阿生疑惑不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祖父被难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宴客 “祖父为何忧愁”客人走了,阿生揉揉跪麻木的小短腿,改成抱膝而坐的姿势。 曹腾将她提到矮榻上,亲自给她揉腿。“逞强什么骨骼尚软,就学大人正坐,也不怕将来腿型不好看。” 阿生撒娇“祖父祖父忧愁,可是和一个叫梁冀的人有关” 曹腾长叹一声,终究禁不住阿生反复纠缠,将几十年的弯弯绕绕给她讲了。按照阿生的理解,事情是这样的 梁冀是当朝外戚,梁太后的兄弟,在朝中一手遮天。 先帝去世后,继位的小皇帝才阿生这么大,没过多久就夭折了。 梁氏外戚为了继续把控朝政,从宗室里挑了个八岁的小朋友当皇帝,梁太后仍然是梁太后,梁冀仍然是大将军。万万没想到,这个八岁的小朋友聪明得很,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是傀儡并表达了对梁冀的不满。梁冀一想不对,就把刚上任的小学生皇帝给毒死了。 这一段听得阿生目瞪口呆。说让皇帝死就让皇帝死,梁冀是个牛人啊,而东汉的皇帝好可怜。 小皇帝二号死了,皇位怎么办那就继续从宗室里挑人呗。这回梁冀学乖了,年龄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人别太聪明。挑来挑去就挑中了一切资质都平庸的当今圣上。梁太后还是梁太后,梁冀还是一手遮天的外戚。 如今的皇帝确实平庸,到今天为止已经给梁家当了十年傀儡了,从十几岁的小少年长到二十几岁。伴随着梁冀越来越膨胀,宫里朝堂都是他的党羽,品行端正的人处处遭到排挤打压。皇帝再平庸,但梁冀这个外戚,是要取人性命的啊。 如今像种暠这样的反梁人士被提拔,就是一个信号。皇帝与梁氏的矛盾逐渐浮出水面了。未来几年,双方的斗争只会越来越激烈。 “那我家是站在哪一边的呢”阿生仰头问。 曹腾叹息道“我和你祖母,都是梁太后宫中的旧人。” 阿生心里咯噔一下,天生梁党啊。 “太后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早年梁冀残害忠良,太后多有下旨赦免。长乐宫前喊冤之人,日益不绝。我当时为长乐太仆太后的大管家,替人进言结下不少善缘。种暠因得罪梁冀而遭陷害,也是那时的事。然而太后终究只是一介女流”做不出将嫡亲兄长一撸到底的事。 “梁太后薨,再无人可节制梁冀。” 懂了懂了,原先梁党分两派,梁冀为首的为所欲为派和梁太后为首的温和派。有温和派的调节,矛盾还不突出。可惜梁太后七年前死了,梁冀就成了没有笼头的野马,朝着独夫民贼的道路狂奔不回头了。 阿生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是要带着大家一起死啊。 皇后也姓梁。按理说,梁皇后该接过梁太后的旗帜,起到约束外戚的功能。然而当今这位皇后,蠢、毒且丑,整一个女版梁冀,别残害皇子皇女就谢天谢地了。要知道,皇帝二十六了竟然没有一个儿子活下来你敢信 如今的梁家如烈火烹油,杀大臣杀妃嫔跟玩儿似的,但这何尝不是最后的辉煌呢毕竟梁冀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众怒了。 梁冀的辉煌历史让阿生想到一个人,董卓。 梁卓你好,梁卓再见。 “跳车。”阿生迫不及待地跟祖父说,“梁家必倒。” 曹腾诧异地看她,虽然知道她早慧,但阿生还是每天都在突破曹腾对神童的认知极限。“你父亲都不敢说梁氏必亡,你怎么就能这般肯定”梁党太过庞大,牵涉到太多人的利益。皇帝想将梁氏连根拔起,估计朝堂上就没人了。 或者皇帝胜,朝廷大洗牌;或者梁冀再杀一次皇帝,再换一个傀儡。胜负五五开。这就是倒梁派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皇宫和驻京部队全在梁冀手中,把梁冀逼急了弄死皇帝,梁皇后升级成梁太后20版,梁家还是礼法上挑选继承人最有话语权的家族。 阿生可爱的小脸上全是严肃“皇位永远有人坐,而梁冀终究会死。除非梁家改朝换代,否则只是生前清算和死后清算的差别,以及被哪一任皇帝清算的差别。” 已知条件一刘家王朝没有被梁家王朝取代。 已知条件二梁冀在后世半点名气都没有。 推论一他也没翻出什么大浪,比如造反弄死一个成年皇帝。 推论二梁冀大概率会在当今皇帝手上玩完。 所以阿生才会如此焦急。 曹腾已经陷入沉思。种暠前来示警也是同一个意思早做打算,早日从梁家这辆失控的破车上跳下来。但这对于天生梁党的曹家来说何其难啊。跳车太快,来自梁家的报复暂且不说,背叛旧主的名声足够曹家三代抬不起头了。 祖孙两个相顾无言。梅园的暖阁四季如春,阿生却觉得寒气顺着背脊而上。她此时无比羡慕懵懂的哥哥吉利,还有仍在为宅斗撕逼不止的女人们。 无知是一种幸福。 “总归还有几年太平日子可以过。”曹腾最后说,“你有祖父和父亲,若要你来操心,那我们真可以羞愧至死了。” 阿生顺从地点点头,她相信爷爷这个老江湖。既然爷爷说还有几年的太平,那想来至少近期是没事的。只是,得慢慢同梁党疏远起来,同时寻找跳车的契机。 “你要的匠人和农夫找到了,都是带家人的。正在阿青手下教礼仪规矩,等出了正月就把人带来给你看。” 阿生心中一喜,点头如捣蒜。“好”她下意识放开了令人不快的政治问题,“我在屋里看上两个婢女,管水的阿文与管香的阿香,祖父帮我瞧瞧。” “又从家里挖人” “呃有一个是母亲的带来的陪嫁。” “那你得跟你母亲说啊。” 阿生低头对手指“母亲啊” 曹腾低头观察小孙女的表情“怎么阿丁对你不好” “也没有不好只是她更喜欢阿兄。唔这么说罢,她在阿兄面前常犯蠢,吃完午饭就塞点心啦,进了暖阁又加衣啦,或者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但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出错。如今她就单单喊阿兄去前头玩,不带上我。虽说我也不乐意跟来作客的夫人们说些讨巧话” 阿生絮絮叨叨,她没有多少失落或者难受的情绪,更多的是倾诉欲作祟,想借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调节心情。曹腾看出来了,因而没有打断她,只是轻轻摸她的头。 作为神童的阿生给了丁氏很大压力。丁氏本来就是个敏感的人,处理事情一团糟兼看不清形势,不意味着她就不敏感。阿生鄙视丁氏的眼界,阿生厌烦母亲的言行举止,丁氏都能感觉到;反过来,阿生的聪明对丁氏来讲太具有攻击性,而阿生的外表让丁氏自惭形秽。 相比之下,小吉利就要贴心多了。虽然男孩子比较皮,但照顾起来也很有成就感。看他一口一口地叫“母亲”,丁氏心中就会充满育儿的满足感。再加上无论倾诉什么烦恼都可以收获他毫无原则的偏袒,丁氏就更加喜欢逮着吉利说话。 她的心态曹腾完全可以想象到。吉利,就是“有再多毛病都是自家的狗娃”;而如意呢,“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骄傲,管不了也怕管得不好”。 能怎么办呢人心是最难的。 “主人。”青伯突然从门外进来,“出事了。” 阿生闭上嘴,停止了无意义的絮叨。 “小大郎君打伤了郎君新得的舞姬舞姬是梁公子送给郎君的,现在席上闹起来了。” 曹腾拔腿就往外走。阿生小跑着跟在祖父身后,迈着小短腿呼呼喘气“梁梁公子是” “梁胤,梁冀的嫡长子。” 曹腾越走越快,几乎步履生风,以他的年纪来说简直不可思议。阿生追赶不及落在后面,她连忙攀住青伯,让青伯抱自己走。 梁冀的儿子大闹曹府,这事如果能处理得好,就是一个跳车的伏笔、疏远的借口啊。吉利小哥哥怎么会想到去打伤梁公子赠送的舞姬这运气,简直天选之子啊有没有 阿生是内心火热地进去的,然而宴会场中的情形给她当头一盆冷水。 便宜老爹给吉利狠狠一巴掌“逆子,还不给梁公子道歉。” 阿生什什么 曹嵩极为谦卑地给梁胤行大礼“小儿无知,冒犯了公子。愿以美妾谢罪。”曹嵩后宅最美貌的钱氏被推了出来,意思是献给梁胤了。 喂喂喂,老爹你跪舔得过了啊还怎么翻脸 梁胤冷笑“别人用过的女人我可看不上。”刀剑一拔,钱氏血溅当场。 丁氏发出一声尖叫,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曹嵩脸色都白了“这个不好,换一个就是了。满府的婢女,随公子挑选。” 阿生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猪队友,非要把自己摆成梁家的走狗吗这局面,就算是爷爷也没法扭转了吧。浪费了天命哥哥创造的大好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春来临 吉利小哥哥是怎么想到要去弄伤舞姬的呢 “老主人容禀是主母曾与小大郎君诉苦张氏之事,小郎君就记了下来。这回梁公子送美人之时,小郎君正在席上,几案上刚好有一把切肉的匕首。小郎君将匕首掷出,正中美人左眼,将旁边的梁公子都吓了一跳。” “逆子逆子”曹嵩气得脸都变形了,指着吉利骂,“这是一介舞姬的事吗你要是偏一点就击中梁公子了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全家都要完了” 丁氏的肚子还不明显,此时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郎君郎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吉利还小啊他要六月里才满两周岁他懂什么呀”这个时候岁数一定要往小里说。 “你怎么教的孩子”曹嵩怒气更甚,“你跟他说什么了嗯我是没给你正妻的尊重了还是克扣正院的财帛了面上装得贤惠,背后尽拿善妒的一套教大郎” 丁氏第一次被丈夫当众责骂,羞愧地将脸埋在双手间,不敢抬头,只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吉利肿着半张脸,说不出话,在乳母李氏的怀里挣扎,想要去安慰母亲。李氏死死抱住他不松手。 阿生瘫着脸看这对父母闹腾,她还沉浸在跳车没跳成功的沮丧中。 刚刚,只要是咬死了舞姬没有人权,道歉态度别那么低声下气,再表现出被梁胤折辱的羞愤,不就很能引起舆论同情了吗一方是嫡长子,一方只是个物件原谅她这么说,利益需要,在当前社会背景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也不需要完全和梁家翻脸,表现出对自家孩子的维护就成了。 然而亲爹,卖儿式跪舔啊。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错失良机”。 要是当时我也在宴会上就好了,多少能做点什么。阿生估计爷爷也是这么懊悔的,因为曹腾已经半天没说话了。 曹嵩继续骂丁氏“我们是背靠梁氏起家的。得罪了大将军,还如何在朝廷上立足这么重要的事你都没记住吉利不懂事,你又作什么带他到宴席上来就为了跟别家夫人炫耀你有儿子” 丁氏嘴拙,说不出辩解的话,只得抱住曹嵩的大腿哭。曹嵩挣了几下没挣脱,作势要踢。 阿生不得不开口“父亲不要打母亲,母亲腹中还有小弟。” 曹嵩一僵,站在原地喘粗气,大腿继续让丁氏抱得死紧。 阿生拉扯看上去有些疲惫的祖父的袖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机会已经错失了,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曹腾缓缓扫视屋中的众人,目光仿佛一头苍老而阴鸷的狼。“阿青去请儿医,大张旗鼓地去,就说阿嵩的嫡长子受了惊吓,昏迷不醒,似有夭亡之相。” 阿生眼睛一亮,妙啊,不愧是祖父,没有文章的地方都能做出文章来。父亲表面上再跪舔,嫡长子差点夭折,那在外人看来这个仇也是结下了。这不就是个慢慢疏远的借口吗吉利真病重假病重不是关键,关键是这病重的消息一定要闹大,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才好。 可惜满屋子里领会到曹腾意图的只有阿生一个。 曹嵩和丁氏都惊呆了。 生气的忘记了生气,哭鼻子的忘记了哭鼻子。 大约过了半分钟,丁氏才“哇”的一声“阿翁阿翁是要拿吉利的性命给梁家赔罪吗那可是郎君的嫡长子啊” 曹腾头疼地揉揉额角“让孩子避避风头罢了,你别多想,养胎才是正经。阿嵩跟我进来,我有话同你说。”他带着养子往后面密室走,进门前又交代青伯“算时间英娥该从宫里回来了,你亲自去门口迎接,第一时间将今天的事告诉她,她知道该怎么做。” 英娥是祖母吴氏的名字,今天进宫探望生病的梁皇后去了。要不是祖母不在打住,不能再想了,再后悔也没用,而且祖父的补救已经非常好了。 屋里就剩下了丁氏和双胞胎,并几个贴身的仆人。最应该出来主持局面的丁氏还趴地上呢,吉利在乳母怀里挣扎着叫“母亲”。 阿生面瘫脸,拿肉嘟嘟的小手指母亲贴身的婢女“你们扶母亲去榻上坐,如果情况有不好,就请医,不要耽搁。” 又跟缯氏说“你回我的卧室找阿文。就说端一盆干净的凉开水来,一定要是煮开过的;还有最细的那种麻布,煮开后在太阳底下暴晒过的那种。”哥哥的脸伤需要冷敷消毒,好在是冬季,水放凉比较快,就是消炎药不好找。 有了事情干,婢女们明显变得镇定了。同样怀孕的殷氏原本呆在角落里不敢说话,这个时候也出来宽慰主母。 吉利也不喊母亲了,因为如意挪过来抱他。“母亲没事了,阿兄,母亲没事了。” “哦。”吉利失落脸,“如意,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阿生笑了笑,小哥哥太可爱她差点“吧唧”一口亲上去。“阿兄就算做错事了,也是最好的阿兄。”她压低声音,凑到吉利耳朵边,“阿兄手劲真大,准头也好” 吉利被妹妹夸到脸红“那是” “但是随便伤人是不对的。” “哦。”再次失落。 阿生装成大人样,摸哥哥的头顶“吉利乖乖。”吉利立马不乐意了,他才是大的那个,反手拍阿生的脑门“如意乖乖。” 在爷爷和阿生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控制住了场面。冷敷到位、儿医到位,父亲从密室出来后脸色明显好看不少,只是像压了什么心事。祖母回来了,府上开始戒严,伴随着吉利病重的消息不停扩散,甚至连曹嵩的小妾和大部分下仆都被瞒了过去。 因为吉利被关在了祖父的院子里,阿生就接替哥哥承担起了在母亲膝下尽孝的职责。丁氏每日都要拉着她问上百八十遍“你今日见到你阿兄了么”或者“你阿兄真的没事对么”。丁氏孕期忧郁,动不动就脑补无情的男人们头脑一热来个假戏真做,弄死了她的宝贝长子。 相处久了,阿生也没了脾气。丁氏再不好,至少母爱是真切的。且天大地大,孕妇最大,顺着她点总是没错的。丁氏忧思过度,会对胎儿不好。 “天暖了,惊蛰了,母亲去院子里走走吧。” 丁氏跪坐在坐具上插花。这时候中国的插花艺术还处于萌芽阶段,丁氏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她擅长用最普通的野花插出各种好看的盆景。现在她手上的就是一小盆黄色的野花,中间夹着好几支迎春,整体用黄色拼成立体的小老虎的形状,惟妙惟肖,充满童趣。 她将插好的老虎盆栽给阿生看。“好看吗你觉得你阿兄会喜欢吗” “嗯。”阿生拼命点头,“随心所欲,是大家之作。” 丁氏和婢女们纷纷捂嘴笑。“你这孩子嘴甜起来没个谱。只是插个花罢了,放不了十天就谢了。”丁氏自从被阿生夸奖了插花技艺后,便与她亲近不少。父母也是需要树立自信心的,尤其是丁氏这样的父母。 阿生拉拉丁氏的袖子“母亲与我一同去院子里采花吧。” 丁氏摸着肚子犯愁“我身子重了,怕不好走动。你让乳母带你去玩,顺便帮我采些桃枝回来罢。” 阿生心说,就是身子重了才要适当运动,这样有利生产。但这话从她一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不能让人信服啊。好在丁氏身边也是靠谱的人的。一个板着脸的青年女子沉声说“夫人虽然此前受了惊吓,但立春后也渐渐坐稳了胎,正是可以走动的时候。若是怕早产,七个月后再修养也不迟。” 丁氏这才在婢女们的搀扶了站起身,拉着阿生的小手往外走。 阿生好奇地打量刚刚说话的女子“这人懂医术” “莫不是又想从母亲这里挖人前不久才将阿香给了你。” 阿生连忙否认“母亲才是正需要用到医术的时候。” 丁氏就夸她纯孝。“这个是丁针,算起来是丁家庶支远房。她母亲就是懂巫医的,服侍你外祖母生下了我们兄妹五个;丁针自己守寡后孤身无依,就跟我嫁来了曹家。” 作为陪嫁,说明是地位很低的庶支了,与奴婢也没有多少差别。 阿生留了个印象就没再多问。她的人手已经足够多了。缯氏带着颜文,以及刚刚改名洛迟的阿香,将阿生的身边守得严严实实。“洛”,是阿迟自己选择的姓氏,她是孤儿,最美的记忆就是初来洛阳时见到的洛水。 若是阿生想要做些简单的道具,祖父给她找来的匠艾就足够好用。匠艾是个一脸苦相的大汉,有着与外表不符的灵活头脑,骨子里相当骄傲,驳斥了阿生的方案好几次,但最终是帮她把新式石磨与筛子都做了出来,现在正在钻研织布机。匠艾该是个有文化的,虽然他拒不承认自己识字,但从思维方式和知识面上看应该有非常良好的师承。 匠艾的妻子白天在阿生屋里做缝补的工作,根据情商最高的洛迟说“是个老实人,比她丈夫单纯得多”。 与高深莫测的匠艾相比,一同被曹腾找来的赵狗就是个最朴实的农民,有着封建时代底层百姓所有的毛病迷信、畏缩、重男轻女、经验主义,优点是听话和勤劳,对种植业有着极深的感情。阿生让他试种的种子他全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 赵狗因为饥荒破产的时候,将妻子和女儿全卖了。大儿子死于徭役,二儿子为了给生病的弟弟妹妹省吃的活活饿死了,就剩下一个七岁的小儿子赵小狗,跟着赵狗来到曹家。 赵小狗和缯氏的儿子田小牛、田小马,都是阿生将来书童的预备役。但能不能正式成为书童,还要看造化。 吉利被关在梅园,在封闭的环境中适应陌生的下人。他手中的人数应该与阿生差不多,只不过构成天差地别稳重周到的中老年妇女、人高马大的护院、以及十五六岁上下的僮仆。吉利身边不留花季少女,这点可以说非常严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润无声 益州是东汉叛乱不断的地区。大片大片的山林被少数民族所占据,随着中央王朝在西南的拓荒,征服、归顺、反叛的故事几乎每年都在上演。然而,与北方赫赫威名的匈奴、乌桓、羌族相比,松散的“南蛮”们从来就没有形成过一个值得纪念的名字,也没有打过一次让中央王朝困扰的战争。 他们就是被叫做南蛮罢了。 就算是刘氏自己,也快记不清部落的名字了。她懂事起,家里就姓刘了,归顺的蛮人随国姓是一种时尚。 然而名字容易改,习俗却不容易变。刘氏的父兄很是风光过,他们征讨别的部落,杀掉男人,掠夺女人。最后,当他们将刀头再次指向中央王朝的时候,他们败了。他们曾经对别的部落做过的事情发生在了他们自己的身上。 对待异族,汉人并没有比蛮人更加仁慈。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成了阶下囚,被平叛的军队带出了群山环绕的四川盆地,来到了繁华富饶的雒阳。漫长的屈辱磨灭了她许多记忆父母的名字、部落的语言,还有曾经骄傲得像只小孔雀一样的自己。渐渐的,为婢为妾也不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了,有一个好主人,吃好穿好,不用挨打,再养条小蛇,在曹家的日子就是她所期望的最好的生活了。 然而这样的好生活也虚幻得很,一戳就破。 死亡将近的时候,血液燃烧。不甘心啊,不甘心啊,她这一辈子,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来得及干。她突然就梦到了家乡,崇山峻岭、巴山夜雨,然后是洒落林间的鲜血、厮杀声、哀嚎声,熊熊燃烧的大火毁灭了山寨,再然后是富丽堂皇的京师豪宅,细致得如同一场百年凌迟。 最后,她看见了几乎融化在晨光里的幼童的身影。 “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我想回家。她努力想要维持住一个成年人的尊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下来。蛮人的生命是大山里的野草,只要有了适宜的土壤,就可以死灰复燃。 刘氏睁开眼,农家小屋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外头打雷了,还有春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这几年多旱灾,这么好的春雨不知道能下多久。 养了三个月,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疤,下地走动不成问题,只是没有自由。 一名壮实的少女短褐粗衣,提剑坐在门口,木讷得如同顽石。刘氏苦笑,这其实没有必要。她和普通的汉人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当年太小没锻炼过体能,也没记住多少部落的事情,思维方式全被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所占据,说得最流畅的是雒阳官话。这样的她能够翻出什么浪花来吗 “小女郎想让我做什么”刘氏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里十分清楚。 果然,守在门口的少女是醒着的。她提剑而起“我去问。” 第二日她就回来了。“小二郎君问你,你会写字和计数吗” 刘氏有些诧异“会天干与地支。” 又过了四五天,那边的回复才到。一块木板,上面刻了近百个汉字,另外有毛笔、墨丸与空白竹简。“小二郎君说,先学,才好替她办事。” 没有说明,没有老师,就让她学字。刘氏不笨,但也对这种没头没脑的局面抓瞎了。她怀疑那位神仙似的小女郎在耍她玩。原本在她的预期中,该是要养蛇的,或许还会有人严刑逼问她的来历与养蛇的技术。没想到,对方却是一副要长期养着她费粮食的架势。 给好几个文化人当了几年小妾,刘氏是认得一些字的,不止天干和地支。但木板上的生字也是不少,而且,还得学数字,一种古怪的像蛇一样的符号的数字。刘氏用毛笔照葫芦画了几天瓢,就感觉不行。 “剩下的我学不会,你得给我找个夫子。”刘氏把作业交给守门少女时说。 又过了七八天,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他脸上还有贫穷留下的印记,但举止都有了被教养过的痕迹。“这个是田大郎,以后,每五天他会来一次。” 田大郎还是个孩子,再稳重,也给这个农家小院添了不少生机。他也才刚刚开蒙,教刘氏几乎是现学现卖。 “我跟二郎一起念书。二郎待人真好,从没有打骂,还给我们讲故事。”刘氏做饭的时候,田大郎就蹲坐在灶台底下帮她烧火,“可惜我脑子没有阿弟灵光,拼命学也跟不上大郎和二郎的进度。二郎说,我是开蒙晚被耽搁了。” “你才八岁,就算开蒙晚。那我二十岁才开始识字的算什么呢” 田大郎稍微有被安慰到,但还是说“要按周岁算,大郎二郎还不到两岁呢。” “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贵人。” “二郎说,没什么不一样的。笨就是笨,聪明就是聪明。出身低就对自己放松要求,那子子孙孙都会出身低。” 田大郎三句话不离“二郎说”,连带着刘氏脑海中“二郎”的印象都清晰起来。那个小仙童哟。 清明过后,田大郎开始带来一些泛黄的草纸,教刘氏画表格第一列日期、第二列入、第三列出、第四列损耗另外还有温度、光照、天气等等。 “这是要做什么” “小二郎君说,你该开始做事了。”守门少女像幽灵一样突然开口。 “养蛇” 她摇摇头“养鸡。” “啥” “你们南方,除了多蛇,还是最早养鸡的地方之一。” “可是我” “不会,就慢慢学。” “” “各个地区的鸡种都已经在路上了。配种,你会吧不会,还有附近养鸡的农妇。” 刘氏无力反驳,只能躺平接受“斗鸡鸣鸡小女郎是要毛色漂亮的擅斗的打鸣准时响亮的” 守门人沉默了。刘氏已经习惯了她的呆板。果不其然,少女再次提剑而起“我去问。” 刘氏按按额角,她突然有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当晚少女就回来了,跟个复读机一样一讲一大段“小二郎君说,外表叫声都不重要。她要长得快、产蛋多、肉好吃、听话温顺不容易走丢,喜欢吃蝗虫青草,耗谷物少,强健不容易生病的。” “啥” “长得快、产蛋多、肉好吃、听话温顺不容易走丢,喜欢吃蝗虫青草,耗谷物少,强健不容易生病的。” 行吧。 “等鸡苗到了就先试试人工孵蛋。生态农业再说。” 孵蛋还能人孵蛋生态农业又是个什么词刘氏坐在简陋的草席上思考了两秒钟人生。“行吧。” 有事情做就好。 让刘氏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阿生,此时正哼着小曲走在梅园里。洛迟和缯氏带着提食盒的婢女走在后面。 “主人今日心情不错”洛迟主动跟她搭话,也只有洛迟会主动跟阿生搭话,“又唱不知从哪里来的曲调了。” 阿生嘴里的青花瓷旋律戛然而止“跟豆腐脑一样,从天上来的。” 缯氏和婢女们都被逗笑了。缯氏的两个儿子都能跟阿生一起读书,她对此感激涕零,笑容都多了不少。 拉开绢门,脱鞋入屋,就看见曹吉利跪坐在几案后两眼发光。“如意,今天有豆腐脑吗” 如意骄傲地抬起小下巴“不光有豆腐脑,还有菘菜羊肉馅的白面包子。你快夸我。” 吉利捏她的脸“如意如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如意一把拍掉哥哥作乱的手“那你别吃我的呀。” 吉利不干了,死命揉阿生的脸。 阿生话都说不清“煮煮父救我呜呜呜呜” 曹腾和吴氏的几案上已经摆上了豆腐脑和发面包子,这两样都是改良石磨后的产物,因为阿生还没有加上水力驱动,故而产量不高,只有主人家可以每日享用。 “吉利不要闹你二弟,开饭了。” 双胞胎这才分开,各自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安静地吃早饭。今天阿生心情好,给自己和哥哥每人一小碗豆腐脑和一个小包子尝鲜。在她的科学食谱中,小孩子不应该吃太多豆制品和盐。主要还是该吃鸡蛋、牛奶、淀粉和蔬菜。 “如意屋里的肉饼和豆花,做得越发好了。”曹腾吃饱喝足,跟阿生说,“今天是休沐,没课。你将这些吃食给你的父母也送去一份。” 吉利嚷嚷“我也要去看母亲。” “阿兄你还在病中呢。”如意笑嘻嘻,“你有什么要给母亲带的吗” “哦那你将我新练的字带去吧。” 说到去看母亲,阿生的心情其实并不好。自从一个月前张氏生下了曹家三郎,丁氏就又焦虑上了。她是那种“虽然我很焦虑,但我不说我不说”的模样。阿生又不是傻的,怎么能不担心她 丁氏的逻辑是这样的。 吉利得罪了梁家,将来的仕途就被斩去大半。阿生虽然称作二郎,但其实是个女孩子,打理家业还行,想走上官场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班昭那样世家出身的大才女,最多也是能够入宫讲学。那再算下来,就轮到张氏生的老三曹德了。曹嵩喜欢张氏,连带着也喜欢曹德,一满月就取了大名,没准将来就让曹德入仕了。 如果她不能生个嫡子挤到曹德前面 如果她后面生的都是女儿 那就要指望殷氏的肚子了。殷氏地位比张氏低得多,她就得把殷氏生的儿子假作嫡子养在自己膝下 殷氏殷氏乳母已经在她耳边说了好几回去母留子的话了,但殷氏从小就跟随她,她也下不去那个手啊 再者,万一她和殷氏都生了女儿 丁氏想得太多的后果,就是变得阴晴不定。 上一秒她还拉着殷氏的手哭“我和你两个必须得生下一个小郎君啊”,下一秒就拿阴测测的目光看殷氏,骂她“低贱”,让她干粗活,再下一秒就又心疼上殷氏了。反复无常。 阿生进母亲院子的时候,就看到殷氏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捡枯枝树叶,她连忙让旁边的婢女把殷氏扶起来。 “小二郎君。” “母亲心中郁郁,迁怒于你,让你受委屈了。” 殷氏低头,看上去是在垂泪。“婢子恨不能今天就将这孩子生下来。” 阿生叹气“要不我跟祖母说,将你迁出来” “不行这样主母的脸面往哪儿放呢”殷氏脸色煞白,急忙擦干净眼泪,“婢子贱命,能够让主母宽心就是我的用处,不值得小二郎君费心。” 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父亲 阿生第一次踏入父亲的院子。 小道两边种植着松柏这样的常青树,不高,但是秀气中带着男主人特有的冷硬。风格在府中独树一帜。阿生突然有些醒悟到爷爷让她到这里来的原因了。曹嵩固然是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职责,但她和哥哥也没有主动亲近过这个父亲。 对于老三曹德的出生,爷爷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不在意。他也在怕曹嵩将来嫡庶不分,这才派了阿生来和父亲改善关系。 曹嵩这个父亲啊,太平常了,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除了政治眼光比较短、宠爱妾室这两点之外,阿生再也找不出什么生动具体的印象来了。然而这两点,都不是什么好印象。 父亲的书房比较乱。 架子上和桌案上都是木板、刻刀、竹简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采光没有梅园那么好,看上去就比较简陋。香炉和烛台都是铜做的,偏偏还立着一个镶金戴玉的多宝架,在角落里闪闪发光。 破坏整体风格了啊喂。 曹嵩从案几后面抬头,就看到一个三头身的小豆丁站在门口好奇地往里看。他僵了一下,然而面对那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又说不出半句重话。 “如意,你怎么来了” 阿生露齿一笑“给父亲送好吃的。” “端进来吧。” 于是阿生登堂入室。曹嵩随手在桌上弄出一片空地,用来放铜质的餐具。一盘六个小包子,一碗白嫩嫩的豆腐脑,还有几碟调料醋、酱和糖浆。 阿生笑嘻嘻地爬到父亲腿上,指着调料说“豆花,有人爱吃咸口的,有人爱吃甜口的。我不知道父亲的口味,所以酱和柘浆都带了。醋汁是新出的,我改了下曲方,父亲看是不是比原先的要清亮沾包子吃最好了。” 曹嵩的上半身都是僵硬的。他还没有抱着孩子吃过饭,虽然他常见阿生坐曹腾腿上撒娇,但见得再多都比不上实践一次。他拿左手扶住自家老二的背,防止她摔,右手拿筷子夹了个小肉包,沾醋咬了一口。 “不光清亮,还香。比邓家的醋还好。” 邓家,大约是个有名的世家吧。 曹嵩两口将第一个包子吃完了,夹起第二个喂阿生。阿生连忙捂嘴“我在祖父那里吃过了。” 曹嵩“吃你一向吃得少。你看看你,再看看你阿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看着差了两岁不止。” 阿生心说,我心理上是成年人,吃个八分饱就停了,哪像吉利小哥哥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不撑饱不停嘴。但她怎么敌得过曹嵩的力气,嘴里已经被塞满了面,不得已,阿生只好咬了一口。包子去了四分之一,带油的肉汁从嘴角淌下来,急得她“呜呜呜”叫。 小女儿出丑,曹嵩反而放松了,找了个空碟子将剩下的大半个包子放下。“记着啊,这个是你的,等会儿要吃完。”任凭肉汁弄脏了阿生的衣襟也不管,拿糖浆拌了豆腐脑开始喝。 阿生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肉和面咽下去。“父亲是甜党啊,母亲倒是咸党。” 曹嵩冷笑一声“她哪有什么喜好,觉得柘浆昂贵奢靡罢了。吃饧就吃得欢畅了。” 柘浆,就是糖浆,南方甘蔗榨汁煮沸后的产物,颜色质感都像半成品的红糖。阿生在库房发现甘蔗后就向祖父打听,才知道糖浆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是顶级奢侈品,数量稀少有价无市,曹家的糖浆都是因为费亭侯这个爵位才能够从贡品中分得一小部分。阿生到来之前,大家都直接糖浆泡水喝甜水,这两个月才开始将糖浆作为一种调味料。 自然是有人不适应的,比如丁氏,她觉得豆腐脑中加蔗糖比豆腐脑中撒金粉还要过分。甜的明明可以用蜂蜜替代啊,虽然蜂蜜也是奢侈品,但好歹大部分有钱人都吃得起。然而阿生坚定地制止了她,蜂蜜和豆制品同食容易拉肚子。 曹嵩喝完了豆腐脑,一本满足,继续给阿生喂包子吃。阿生心里则在给这个父亲作新的评估 曹嵩每次出现在公共场合总是毕恭毕敬,循规蹈矩,看上去跟丁氏一样拘谨,但其实私底下是一个喜欢享受不拘小节的人,也难怪和丁氏过不到一块儿去。但他不是个心硬的人,从那天他怕伤到丁氏的肚子,即便盛怒也只好让丁氏死死抱着大腿的时候阿生就看出来了。说曹嵩铁石心肠残害嫡妻嫡子,或者阴谋诡计面甜心苦,那都是扯淡。 好,谈不上;坏,也谈不上。就是这样一个人。 点心吃完了,可以聊聊正事。阿生还是想聊聊正事的,她想知道父亲这个未来的大家长对于女孩子过问朝政这件事的看法。 “母亲即将临盆,却坐立不安,我很担心。” 曹嵩皱眉,左手给阿生顺背,右手提笔写字。“她又怎么了” “府中有传言,说阿兄得罪了梁公子活不成了,我又是个女孩,将来爵位家产要落在三弟头上。所以母亲就非想要生个阿弟出来。” 曹嵩看上去也是快被丁氏弄得没脾气了“原来她前几天找巫医就是为了求子啊,我差点以为家中要出巫蛊之祸,还骂了她一顿。” “诶”阿生低头琢磨,流言也好、跟曹嵩告状巫蛊也好,这里面要是没有张氏的手笔她是不信的。之前都平静,生了个儿子小动作就多起来了。 “如意,你回去跟你母亲说,让她别急,她还年轻,再生上两个嫡子都绰绰有余。” 阿生眨眨眼“父亲为什么不亲自跟母亲说呢” 曹嵩曹嵩脸红了。 诶 “胡闹。”阿生就看到她爹欲盖弥彰地发怒,“我忙着公务,哪有时间去照顾这些后宅事。” “父亲今日不是休沐吗而且青伯说今日也没有人请父亲去做客啊。” 曹嵩妈蛋,小孩子太聪明了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阿生捂着嘴笑得像只偷吃到鱼的小猫。其实,她爹妈之间的关系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对不对虽然后宅斗争比较掉价,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帮他们一把。父母关系稳定,她和哥哥的生存环境才会比较好。张氏太跳了,让她看见希望没准就会对嫡子下手。 “父亲。”阿生拉拉父亲的袖子,“阿兄真的会因为梁家而断了前程吗” 话题转换,曹嵩放松下来。“这哪能说得准呢等到你们长大,梁家还在不在朝堂上都不一定呢。” 阿生呆住了。不对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曹嵩拿毛笔笔杆轻敲她的脑门“发什么愣,不是你说的,梁氏必亡吗” 阿生双手捂住脑门“那父亲别与他们站一起。” “我呀,”曹嵩叹气,“我资质平平,像父亲那般白手起家、提前站队、乱中取利是做不到的。梁氏必亡,十年前就有人说要亡他,如今也说要亡他,那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倒呢五年后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 “即便他五年后就要亡了,如今也是一手遮天的大将军,难道我们要上赶着在他失势前被他灭门吗” “唔” “想要不得罪大将军而从梁党中脱身,何其难梁冀把持朝政二十余年,难道就是个傻的我刚刚露出一些疏远的苗头,梁家就给你阿兄送医送药了然后,”曹嵩深吸一口气,“你父亲我连升两级。” “厉害了梁冀”阿生死死拽着父亲,“那父亲” “按照你祖父的吩咐,官辞了,药收下了。” 这就是很明确的要保吉利的意思了。阿生仿佛看见了这个简简单单的升官辞官背后,梁冀和曹腾两只老狐狸的明争暗斗。梁冀随手一拉,曹家就没能跳车成功;曹腾再一推,关系也回不到从前了。 跟这种政治斗争比起来,阿生自己太嫩了,不比父亲好多少。“父亲,父亲消息灵通。依父亲看来,梁冀何时会倒” “短期内还看不见啊。梁皇后不得皇帝喜爱,但如今宫中最得宠的梁贵人” “也是梁家的人” “只要梁贵人能生下皇子,保不定梁家又有一代太平。” 阿生陷入沉思,她只能抓住历史的整体脉络,对于细节却所知甚少。她若是个历史专业的,一口说出梁冀死亡的前因后果,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但现在这样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总之,父亲不要跟着他们干坏事。” “我省的。”曹嵩摸摸她的头,“父亲创业艰难,我总要把这个家平平安安地递交到你们手上。”他又笑道“你和吉利倒是像父亲,有股冒险的冲劲。” 曹嵩这个人,怂包墙头草狗腿子。但是,怂包墙头草狗腿子也有怂包墙头草狗腿子的智慧。他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守成,人生最大的成就也是守成。这样的人,占了人群里的80还要多。 就是个,普通人。 阿生仿佛没有那么讨厌他了。但母亲的焦虑还没有解决,她总不能跟母亲说梁氏会倒吧。母亲嘴巴不严实,这话传出去全家药丸。于是,阿生只能旁敲侧击地告诉丁氏,梁家送药来说明他们不会和吉利一个小孩子计较,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转眼,六月。 丁氏临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炎日灾 准确来说,时间是在闰五月的最后一天。 每当有闰月的年份,习惯了太阳历的阿生就会对现行历法感觉到不适。天已经热得让人受不了了,艳阳高照,蝉鸣不断,然而按照农历的算法,六月还没有正式降临。 按理说,这么高的气温,京郊的养鸡场里的鸡该病死不少的。第一次在古代尝试密集化养殖,还没有鸡瘟疫苗,阿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不知道是因为如今的鸡种跟后世不一样,还是鸡新城疫的病毒尚未传入国内,死亡率没有阿生所预期的那般高。就算是病死的鸡,死亡症状也不是典型鸡瘟的死亡症状。 阿生只好做了手套口罩与简易版的防护服,嘱咐刘氏日日换洗。易感病的鸡种需要被淘汰下去,但同时还得保留群里内足够的基因多样性以抗击将来未知的病毒。阿生算遗传图谱算到头疼,草纸废了不知道多少。 如今的蔡伦纸发黄发脆,纸张中还可以看到粗细不一的木质纤维,有钱人是看不上眼的。想要更加洁白柔软的纸张,那成本就大幅上升了,靠日光中的紫外线来做漂白这道工序,所花时间是按照年来计算的。然而费亭侯府却大肆购入粗制滥造的黄色毛边纸,除了供主人们如厕,剩下的全给阿生打草稿了。 闰五月的最后几天没有发现新的病鸡,这让阿生松了一口气。第一批绿豆还没有结果。到了明年,她就可以用绿豆、生姜,拌上低浓度高锰酸钾溶液来喂鸡了,这种土法据说能预防鸡瘟。在没有疫苗的前提下,土法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然而,她得弄到高锰酸钾e,可惜这个时代连个道观都没有,还得找方士。 一切才刚刚起步,什么都缺,什么都想要。 而阿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她出身上层,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即便什么都不做都可以锦衣玉食一辈子。假使她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她也许就会很迫切地挑容易来钱的项目,肥皂什么的。偏偏她是个土豪,生活中最主要的矛盾是宅斗和政斗,这就一言难尽了呀。 阿生把第一个核心计划定为养鸡,是因为婢女颜文。她家因蝗灾而败落。 根据赵狗说,蝗灾每隔几年就要发生一次。而此时朝廷应对蝗灾的办法是官员提升道德水平据说几十年前,河南爆发蝗灾,二十多个县颗粒无收,偏偏被灾区包围在中央的县一只蝗虫都没有。调查结果显示,因为县县令德行出众、政治清明,因而感动了上天,让县远离天灾。赵狗说起来非常向往,末了总结“定是朝中有奸佞,京畿重地才会天灾不断。” 阿生阿生无力吐槽。 养鸡,养出百万大军,以后指哪打哪。其实养鸭治蝗的能力也不弱,但是因为曹腾拨给阿生的农庄不邻水,综合下来还是养鸡更加适宜。只是为了监管鸡群兼防虫防盗,鸡群里掺了几只大白鹅。阿生偶尔还会对这几只鹅不能下水游泳而感到愧疚,纯属矫情。 丁氏躺在树荫底下的矮榻上。她如今腿部浮肿,已经跪坐不了了。阿生拿丝绸做了好几个软枕,将母亲的双腿垫高,然后硬拉着曹嵩来给丁氏的腿按摩。 “母亲是替父亲生孩子,当然要父亲照顾她啦”阿生振振有词,将一对父母说得面红耳赤。 曹嵩感到新奇,在丁氏的浮肿腿上一按一个坑。“女子怀孕都这般辛苦” 丁针在旁边板着脸“哪能次次如此。夫人这胎比较辛苦罢了。” 丁氏死命想将裙的下摆拉下去,这个姿势实在不雅。曹嵩笑着按住她,强行不让。两个人就裙子问题僵持起来。 阿生捂着眼睛往外跑,助攻已经到位,小孩子就撤吧。 今天跟着阿生的是洛迟,出了院子就笑个不停。“主人越发出息了。” 阿生抬起下巴“撮合父母算什么出息呢顶多算是我知情识趣。” “是是是。主人是有大志向的。接下来去做什么” “我看母亲有些虚火。绿豆还有剩下吗若有让缯氏熬些绿豆汤吧。老样子,她亲自去盯着,别让人做手脚。”阿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天太热了,我想弄点冰。就算不吃,放在屋子里扇风也好啊。” “冬季存下的冰还有不少。只要主人想用,想必大管家不会吝啬。” 阿生摇摇头。洛迟想到的是存冰,她想到的却是硝石。硝石可以制冰,还可以制化肥、火药,硝酸是三大强酸之一。几乎和石灰、硫酸一样,是必须弄到手的工业原料。 放在后世,硝酸化合物最主要的来源是合成氨技术,直接将大气中的氮气与电解水生成的氢气在高温高压下生成人类可以利用的氨,再将氨氧化来制取硝酸。这种方法放现在无异于天方夜谭。高温、高压、催化剂,三个条件一个都达不到。那就只好走另外一条路硝石矿。 国内最大的硝石矿在新疆,次大的在陕西。更具体的位置,就需要实地考察了。 阿生坐在一颗桂花树下,拿枯枝在泥土上写写画画。洛迟特别会看眼色,阿生一旦开启沉思模式她就自动安静下来,侍立在一旁。 突然,光线变暗了。 泥土上的字迹本来就不好辨识,现在越来越模糊。阿生站起来揉揉脑袋,她的第一反应是中暑。但似乎不对,世界以一个固定的速度暗淡下去,就像太阳落山一般。 “啊” “天色怎么了” “日蚀了都不要动当心触怒上天” 好吧,最后一个阿生听明白了。日食。周围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人类瑟瑟发抖、低声祷告的声音。令她欣慰的是,这其中没有洛迟,她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后抓着自己的肩膀,虽然手抖得厉害。 “阿迟别怕,天文现象而已。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恢复原样。” 洛迟默了片刻“不是上天示警” 阿生嗤笑一声“日升日落,每日一次;月满月缺,每月一次;春去秋来,一年一次。日蚀与之类似,不过是出现得少,而且间隔不那么规律,愚人就因此恐慌了。若是每日一次日蚀,过上几年,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洛迟没笑,只是不抖了,她艰难地说“主人真是不凡。” 阿生没有再逼迫她,洛迟能够做到这样已经远远超过阿生的预期了。阿生拉住贴身婢女的手“趁着还有些亮光,我们先往母亲院子里走。进屋掌灯,就像晚上一样过就是了。等会儿更加黑,万一乱起来受伤就不好了。” “都听主人的。” 吉利和爷爷奶奶呆在一起,想来是没事的。那她就辛苦一下,去照顾父母吧。 她们刚刚没有走多远,转过几道门就能够看到丁氏的院子了。天光变得昏黄,照得院门如同一张褪色的老照片,古怪而美丽。阿生还没有赞叹自然界的奇景,就听到洛迟一声大喝“主人小心” 阿生一愣,抬头望天。黑色天空上的太阳就剩下了月牙形状的半块,不知道是因为沙尘还是雾霭,她竟然可以直视太阳,橘黄色的太阳。 不对 不是沙尘 天空上充斥着黑色的小颗粒,铺天盖地卷席而来。是蝗虫 洛迟一把将阿生抱到怀里,死死护在地上。即便如此,还是有虫子从手臂和衣服的缝隙里窜进来。听觉完全被淹没在昆虫翅膀扇动的“嗡嗡”声里,甚至手臂下方还能感受到误入其中的蝗虫的挣扎。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不停有蝗虫砸到洛迟身上。 “阿迟、阿迟阿迟不要怕,蝗虫不吃人。” 洛迟像是没有听到,仍然死死抱着阿生。 “啊疼我的肚子”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呼喊。 “不好是母亲。”阿生急了,“阿迟、阿迟母亲” 洛迟在漫天虫雨中跌跌撞撞爬起来,抱着阿生往前方跑。阿生费劲抓着洛迟的衣襟,不停地有蝗虫撞到阿生的后脑勺上,撞得她生疼。 但这个时候阿生顾不上疼,也顾不上洁癖。在日蚀和蝗虫大军的双重惊吓下,丁氏的生产状况不容乐观。而且此时下人们乱作一团,街上甚至会更加混乱,请医请稳婆全成问题。 “都冷静”阿生进门就大喝,“不过是天黑罢了,天大地大,生孩子最大。母亲进产房去。灯都点起来,热水都烧起来。丁针看顾母亲。再派个人去梅园找祖父祖母。” 曹嵩到底是个主人,相对丁氏的仆从要冷静的多。第一个反应过来听从阿生的吩咐,抱起丁氏就往屋里跑。婢女们也纷纷像有了主心骨,各自忙活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生产事(上) 吴氏跨入后宅正院的时候,最大的虫潮已经过去了。城中没有农田,留不住这些以禾本科为食的节肢动物。只是花草丛中好残留了几十只大蝗虫在蹦跶,相比平时岁月静好的模样可以说是很瘆人了。 阿生站在矮榻上,单手叉腰,如同一只小小的气势汹汹的茶壶“上天怒不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怒的。不想帮母亲做事的现在就跪着吧,不用上天灭了你,曹家的家法先灭了你” “如意,你做什么怪样子” “祖母。”阿生委屈,“地上跪着的这两个,还有那边哭鼻子的一个,还有三个跑了。只顾着自己吓破胆了,连母亲生产这样的大事都敢玩忽职守。” 吴氏冷冷地看了眼那几个浑身颤抖的仆人。“拖下去吧。没听见小二郎君的命令家法处置。”跟着吴氏来的都是提着火把的精干家丁,二话不说就把人拖走了。 吴氏亲自动手给阿生整理弄乱的衣服头发“几个粗使的下人罢了,不值得你亲自与人呛声。” 阿生从袖子里抓出一只蝗虫,狠狠砸到地上。这家伙在她手臂上蹦跶好久了,可把她恶心坏了。她跳着脚去踩,然而腿短且软,踩了半天只把蝗虫踩了个半死。还是吉利跑上来一脚将它踩烂了,分不清颜色的汁液洒在土地上。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被挡住,天色全黑,费亭侯府中到处是火把与蜡烛,比平时夜晚还要明亮几分。产房里开始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呻吟声。吉利抱着妹妹轻声哄 “如意不要怕,这是日蚀。” “我知道。” “如意不要怕,蝗虫拍死了。” “哦。” “如意不要怕,母亲在生阿弟。” “我懂。”然后阿生憋不住了,朝产房里喊,“母亲你先别叫这么大声,留着点力气吧。母亲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即便日蚀当头,吴氏也差点没笑出来“你就是个操心的。阿丁好歹生过你们两个,会不知道” 阿生犹自不服气“红糖鸡蛋糕、面条、肉粥。” 吴氏点头派了身边一个中年妇女“按照小二郎君的吩咐,给夫人准备些吃食。” 阿生就抱着哥哥肉嘟嘟的身体,不说话,静静地听产房里头的动静。 月亮的影子渐渐从太阳上挪开了,天地间重新充满了光明。但是费亭侯府上却依旧是沉重的氛围。 丁针隔着门回报“羊水破了,宫口还没开。还请老夫人去请医和产婆。” 丁氏子宫的状态还没到马上要生的时候,生上三天都有可能。偏偏羊水破了之后,胎儿最好在24小时之内出生,不然窒息与感染的风险就会随着时间推移不停上升。 “老大人已经递了牌子给太医令,然而此时情况特殊,只怕是来不了。稳婆与妇医已经去找了,但街上先是一团糟,接下来又有城防管控,没有几个时辰怕是赶不到。只能劳烦你多费心。” 丁针在门背后沉默了几秒“老夫人身边若有生产过的妇人,还请帮忙。夫人骤然惊产,胎位不正的可能极大。” 吴氏也抓瞎,她服侍过的梁太后没生孩子,因而有关妇人生产这块,她只懂理论知识,没有实践。最后挑来挑去,只有一个与吴氏一同从宫里出来的王媪,在妃嫔小产时护理过,因而被赶鸭子上架送进产房去。 “慢着。”阿生喊,“进母亲屋里的人都要以热水净手净面,换身干净的衣服,凡是铜具要清洗干净后在火上烤过,凡是布料都要用热水煮开后晾晒。” 她心中其实隐隐感觉到了古人不靠谱,比如王媪,算是地位较高的宫女吧,进产房也不洗个手。但就算是这种不靠谱的卫生环境,还是有成千上万的婴儿生了下来。阿生犹豫着要不要亲自进去看看,但她既怕自己带病菌进去,又怀疑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她熟悉的是现代化医学生孩子的那套。什么难产,一针催产素下去,再不行就剖宫产,简单粗暴。 中医是怎么生孩子来着搜肠刮肚了半天,阿生才想出一句“家里如果有人参,切片,以备不时之需。”危急时刻补充体力。 吴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人参,是指上党参吗” 好吧,这个时候人参还没有普及呢,党参倒是更常见一些。但是党参能当人参用吗阿生挠挠头“算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当年就选修个中医课了。 太阳落山,熄灭了没几个小时的火把和蜡烛又被点了起来。祖父稳定人心后也赶来丁氏的院子。一家人就在夏季的晚风中吃了一顿简单的食不知味的晚餐。也许唯一还能享受美味的就只有尚不知道生产危险性的吉利了。 到了天色黑透,都快子时了,妇医和稳婆才被抓进府。 没错,是被抓进来的。 小老百姓都被蝗虫和日蚀吓破胆了。那稳婆抖得跟筛子似的。 吴氏皱眉“怎么不是原先说好的那家” 家丁也无可奈何“原先的两个找不到了,也许是在混乱中出了什么意外。” “你看看她抖的样子,怎么能用”曹腾插话,又问哭丧着脸的老医生,“可是有什么不便” 那老医生大约是个辅修迷信的方士,嚅嗫一下“大凶之日,凶悍异常。妇孺小儿,没生还好;若有降生,必为不祥。” 阿生“滚” 吉利没听懂“他说什么” 阿生叉腰,又站到矮榻上去了“这骗子说我们阿弟不祥,还说阿弟不如死了好。” 吉利差点没有扑上去跟老医生拼命。他不曾直面过生死,但也知道死是不好的,没见到骂人就常用死字吗 曹腾叹气“将这两位送回去罢,再找找。” 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曹嵩也急了“我亲自去。偌大的雒阳城,总有良医。” 曹腾摇摇头“日蚀伴飞蝗,这般大的祸事,明日必有大朝。估计再过两个时辰,传唤入宫的小黄门就该到府了。夜深了,你们父子三个先去休息,这边由我和你母亲来操心吧。” 阿生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了焦虑。医和巫道不分家,靠谱的医生这个时候不是进宫照顾贵人了,就是明哲保身躲起来了,找到个医德普照的活菩萨除非是天降大运,剩下的那些99都是学艺不精的骗子。 “不如我进去照看母亲吧。”她好歹理论和经验都有,虽然是另一个流派的理论和经验。 吉利也跟着着急“我我也要进去看母亲。” 吴氏沉吟不语,曹嵩先驳斥了她“你生过孩子” “没” 父亲蹲下来将双胞胎一并揽在怀里“父亲同你们一样着急,但我们急也没用。相信你们母亲会好好将你们阿弟生下来。听话。” 曹嵩因为明日的早朝必须去休息。双胞胎也被乳母抱走了。吴氏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生被抱走的方向。 “阿腾,你觉得如意她” 曹腾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阿生神异,或许真能帮到丁氏。但在曹腾和吴氏看来,保护阿生的优先级远在保护丁氏之上。如今正是大灾之时,朝中人心浮动,如果让阿生三岁助产的事情传出去,不管是被当成祥瑞还是妖孽,都逃不过一个祭天的结局。 曹腾默许曹嵩将阿生带走,就是已经有了决断了。“是我家对不起阿丁。” 吴氏合了合眼“如意未必就甘心了。阿丁平安生产还好,若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看她会不会闯进来。” “阿青带人守着门口,不许两位小郎君进来。” 阿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禁足了。第一次,她在这个家中行动受限,还颇为不适应。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两个粗壮的家丁依旧跟铁塔似的守在门口。 她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准是丁氏的生产还没有结束,不然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她和哥哥同时被关起来。算算时间,从发动到现在已经超过22个小时了。 药丸 胎心稳不稳不知道,但从丁氏的那个出水量看,羊水肯定是不足了。阿生拉起还在喝肉粥的吉利小哥哥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就被家丁挡了回来。“老大人说,请两位小郎君在屋中耐心等候。” 阿生强行压住内心的不安“那让我的婢女去正院打听情况,可好” “是啊是啊,母亲和阿弟一点消息都没有,真让人担心。” 家丁仍是铁面无私“老大人吩咐了,不能让一个人出院门。” 他们越是阻拦,阿生就越感觉到不妙。 守门的一共有十个大汉,想要出去,得用巧劲,还得靠配合。双胞胎身边是有忠仆的,尤其是吉利那边有一个人高马大跑得飞快的护院。祖父出手大方,这名护院的身体素质和实战经验都在曹府中数一数二,问题是怎么将消息送出去。 等到厨房的婢女来收拾盘子的时候,阿生就说,母亲今日生产,她和哥哥停课,对不起伴读田家兄弟和赵小狗,为了补偿他们,将吃剩下的包子送给他们吃。厨房的婢女不得贪污,等复课后她要亲自跟伴读们确认。 天气炎热,这些包子很快就会被拆开,里面藏着的字条也会被伴读们发现。阿生就祈祷这几个小伙伴足够机灵。他们确实也不笨。还没到下午四点,吉利的护院带着匠艾就杀到了,连同婢女乳母们以铜盆瓦罐作武器里外夹击,终于突破了保卫圈。 高大的汉子一边抗一个娃娃,朝着正院飞奔。 守在正院门口的人更多。 阿生急得大喊“祖父,祖母,与我说说母亲如何了” 吉利被妹妹感染了情绪,嗓门跟喇叭似的响“母亲母亲” 跑到正院的己方人手少得可怜,除了双胞胎就只有吉利的护院一人。双拳难敌四手,且他肩上还扛着两个孩子。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阿生就和吉利小哥哥一起哭喊,一直哭到嗓子都哑了。吴氏先没忍住,放他们进来了。 此时,是六月初一的傍晚。曹嵩都跟皇帝祭完神仙了,三公都被撤职换人了。一遇到天灾就换三公,也是当今这位皇帝的特色这三个东汉最高的官位就没有人坐稳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生产事(下) “祖母”阿生带着哭腔,却没流眼泪,一看就跟真哭个稀里哗啦的吉利不一样,演员一个。 “唉,你呀。” “母亲如何了” “一开始胎位不正,一个时辰前出来的是脚,又叫塞回去了。”正院的人手被筛查了五六遍不止,现在算是干净了。因而吴氏也不隐瞒,直接将情况跟阿生说了,知道她听得懂。 “一天一夜都没将胎位正过来妇医呢” “刚刚进去了,是太医令的下属,医术是没问题的。”脚都出来过一次了,医生才到位,简直服气。 阿生知道这个时候埋怨现状于事无补,又问“母亲可有吃午餐” “前一天还能吃,现在痛得死去活来的,能喝水就不错了。” 阿生一跺脚“拿红糖大枣煮开,给母亲喝。鸡蛋打成蛋花汤,也能喝下去。” 在吃这方面,阿生是家里的权威,立马就有祖母身边的婢女小跑去厨房了。 “阿丁的气力还是有些的,关键是胎位不正” 吴氏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屋里有人喊“肩位,还得再正” 阿生简直想骂人。胎儿脚朝下变成了肩膀朝下,那还不如脚朝下呢。肩膀朝下,相当于胎儿是横着的,这几乎是不可能生出来的体位啊。放后世已经该剖腹产了。 “放我进去。” “不行。” 阿生被缯氏抱着,脑子里不停地转着这个时代中剖腹产的可行性。首先是要有刀,有啊,餐刀很普遍又锋利,烧红消毒应该能用。然后是针和线,可吸收线一时难以弄到,缝衣服的细麻线消毒后也凑合啊,就是要考虑拆线和感染问题。 最大的问题偏偏就是做手术的人了。阿生看看自己勉强才能握住筷子的小肉爪,陷入了深深的挫败之中。若是找其他人来开刀她自己指挥呢不成,还真以为做手术是这么容易的事吗轻重、位置、手势、步骤,错一个都不行。 破开肚子取婴儿,骇人听闻暂且不论,丁氏大概率是要死了。阿生是现代人,她的思维永远是保大。她宁可丁氏生个死胎,也想让丁氏活下来。所以,她只能一边想方设法地给丁氏补充体力,一边坐在院子里陪撕心裂肺惨叫的丁氏苦熬。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阿生是想进去的,也许亲眼看了之后她能够在细节上帮助。但奇怪的是,向来开明的爷爷奶奶这回坚定地阻止她进产房去看母亲。阿生思前想后,既然她没法用手术彻底解决所有问题,再加上里头一直在朝正确的思路努力,也就没再犟。 能够守在院子里就足够好了,至少有危急情况她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吉利都习惯了母亲时断时续的惨叫声,甚至还靠着妹妹打起了小呼噜。 一直到了六月初二的凌晨,丁氏才生下了曹家排名第四的儿子,曹彬。曹彬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咽了气,阿生不顾祖母阻拦给它做了半天人工呼吸,都没有等到奇迹的发生。 更糟糕的在后面,丁氏血崩了。 妇医一脸灰败地从产房出来,他熬了一天一夜,此时眼袋都是青的“医术不精,有愧费亭侯重托。” 阿生跳起来就要往产房里冲,被曹腾命人死死抓住了。“你已经尽力了,莫要自责。”说完命人奉上诊金,就将这名太医送了出去。人出了院子,连同手忙脚乱的婢女奴仆也被赶走了大半,阿生才被放开。 “你要去就去。”曹腾说,“莫要莫要怪祖父。” 阿生没有管正院里鸦雀无声的诡异氛围,脱掉外套就往里冲。吉利小哥哥被身边的动静惊醒了,在乳母怀中睡眼朦胧“如意” 天色还黑,晨曦尚未升起。 产房里全是血腥味。婢女全都停了动作,跪在丁氏榻边垂泪。只有丁针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丁氏的肚子。 阿生一看盘子里的东西就知道怎么回事,胎盘没有脱落导致的产后大出血。放在后世这根本不算什么,止血药、宫缩剂、葡萄糖酸钙,再不行还能输血,急救做到位基本上死不了人。但眼下这个条件里,大出血就真的是要命了 “哭什么流血而已丁针不要停,再用力一些。”她直接上手调整丁针的手势,“这样,有规律地按子宫,这是最有效的止血方法。使劲不要停” 看到丁针手势正确,阿生又喊婢女继续换被血浸湿的床单。天气太热,血液最容易滋生细菌。她甚至还从记忆的角落里搜刮出了第二个比较靠谱的中医知识,按压合谷穴和三阴交可以促进宫缩。 合谷,就是手掌虎口的穴位;三阴交,在小腿上。于是找了两个婢女来按压穴位。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太阳升起。屋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是满头大汗。丁针的手都抽筋了,却依旧咬牙维持着按摩子宫的动作。 “哗啦啦。”伴随着大量淤血,胎盘终于滑了出来。 丁氏脸色苍白地躺着,按照过往的经验,她现在是不太能够感觉到疼痛的。 “母亲”阿生跪到她枕头边,“血马上就能止住,你会没事的你不要放弃啊,你会没事的” 除了缺少药物,她所有的护理步骤都是对的。但是丁氏还是失血过多了。 她现在的状态,最需要的是输血。可阿生没有a、b抗原,连验血都做不到。就算恰好蒙对了血型,也没有针管和输液瓶啊。 阿生三天来的第一颗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丁氏肩膀上。 丁氏朝小女儿露出一个惨白的笑,气若游丝“如意莫哭。” “糖水给母亲糖水还有党参也切片” 母亲很听话,无论阿生给什么她都吃了。按摩还在继续,血渐渐止住了。但是更加严重的问题也随之出现产道和子宫的伤口感染。 新擦出来的恶露异常,散发出明显的腥臭。 阿生这下是真哭了,她一点都不懂中药消炎。甚至中药消炎是否真的有效她都不确定。“拿热盐水擦,还有,拿酒来不醋”她说不下去了,盆腔和子宫肌膜要怎么擦 阿生一哭,基本上是个人都懂了。丁氏在劫难逃。 丁氏突然像是有了力气,跟边上的一个妇人说“我想见吉利和郎君。” 那妇人似乎是丁氏的身边的管事,算是个得力的,没多言语,擦擦眼泪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吉利就被抱了进来,连同乳母李氏和两个僮仆都跪坐于一道帘子外面听训。 按往常吉利是要闹的,然而这次或许被母亲和妹妹苍白的脸色给吓坏了,或许被满屋子的血腥气冲得头昏脑涨,愣是僵着小脑袋不敢出声。 “你发誓,要照顾如意。她活着的时候,是曹家的二郎;她死了,要入曹家的祖坟。” 阿生发出似哭似笑的一声鼻音。丁氏到死了,还在担忧女孩子不出嫁将来要埋孤坟的问题。这种她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对丁氏来说就是最大的挂念。 吉利学话无比顺畅,大声重复“我发誓,我会照顾如意。她活着,是曹家的二郎;她死了,要入曹家的祖坟。” “你们都听见了,吉利还小,你们替他记着。” 帘子外齐齐应诺。还有曹嵩的声音“阿丁,你放心。吉利和如意还有父亲。” “郎君,张氏,不可扶正,即便我的两个孩子有所不测,曹德成了长子,张氏,也不可扶正” “好。” “你发誓。” “我发誓。” “你发誓” “我发誓,阿丁去后,张氏不扶正,即便吉利和如意有有不测,张氏也不扶正。” “若有违背” “若有违背,生不得善终,死不得安宁。” 吉利被抱出去了,曹嵩隔着帘子发了毒誓,还剩下不停掉眼泪的阿生。 “你来历不凡,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只一条,你要帮你阿兄,无论他再怎么不如你,你都不能抛下他。” 阿生抽抽鼻子“母亲多虑了。我是开了外挂,阿兄才是真聪明。”她突然又哭了。“我即便是开了外挂,还是没救下母亲。” 丁氏抬手试图摸摸阿生光溜溜的脑袋“如意已经很厉害了太医都做不到你却做到了” “你不知道我在哭什么。”阿生红着眼睛,倔强地看她,“我没有抗生素,我没有器材,我什么都没有” 丁氏听不懂,只能看着她笑。 阿生突然就被母亲虚弱的笑容弄崩溃了“我是能救你的我能”剖宫产手术我做过二十多例,别说输血和子宫切除,我会开胸,我甚至跟导师做过开颅小小的难产 这只是小小的难产 给我一个月,我就能弄到羊肠线。 给我一年,我就能造出玻璃吊瓶和输液针。 给我五年,我可以制备出简易版的血清抗凝集素,从而检验血型。 给我十年,就能有第一代的土法抗生素。 给我十五年,我就能够握稳手术刀。 给我 给我 但现在,我救不了你。 永寿三年六月初,曹操、曹生之母丁氏死于产后并发症,享年二十三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若有灵 阿生哭了很久。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和丁氏没有那么深厚的情感,而丁氏无论性格还是知识面都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阿生侧躺在空间的水面上,灵魂体感受不到鹅卵石膈人的疼痛,只把水光的美丽投射进她的脑海里。阿生睡了好久,她梦见了手术台,各种各样的手术台,各种各样的伤患,轻伤的、重病的,甚至还有上来就没了心跳的。 她也不是每次都能够成功。 总有些人,是在她的手边咽气的。 但没有一个,让她感觉到像丁氏留给她那样的遗憾。 “我还没有告诉她,她如果生在另一个世界,就能活下来。 “我还没有告诉她,她如果生在另一个世界,凭着一手插花的技术,就能被称作艺术家。 “她不需要拼命生儿子,不需要跟别的女人争宠,不需要长袖善舞知人善用,不需要依靠男人。她会有经纪人帮她安排好一切,她只要醉心创作就可以养活自己、收获尊重。 “我还没有告诉她。 “不是她做得不够好,是这个世界对生存太苛刻了。” 水流声在耳朵底下“哗哗”地响,从缓慢的溪流变成湍急的浪潮。阿生坐起,她隐约记得一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所有的空间水在她面前三米的地方聚集,形成一根直冲天际的水柱,在虚幻的天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辉。 阿生眯起了眼,和一年前不一样,这次,水柱顶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她坐在原地,冷漠地等待事情的进展。说实话,阿生没有对空间有什么期待,就算她突然能够日天日地也挽回不了丁氏和曹彬的生命。 那件物品顺着水柱缓缓下落,从高不可辨的一个光点,变成肉眼可见的白色箱子。它像是带有灼热的高温,不停地将水柱蒸发成白色的雾气。等到箱子落地,水柱直径已经削减了一半。 阿生将白色箱子拖出来。其实,当她看到这个大箱子的时候就有了预感。果然,里面是一整套的外科手术工具。各种型号的刀片、组织剪、止血钳、直角钳、镊子、缝针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甚至连不同直径不同材质的缝线都给了充足的量。除了通用的手术器械,还有几件小型的妇科、骨科、心外科专用工具,尽可能在有限的空间中扩展了这套工具的应用范围。 工业社会制造的合金是如此光滑完美,闪烁着没有感情的嘲讽的光芒。 阿生笑着笑着就哭了。 垃圾空间,就给我放这种毫无意义的马后炮。 她的情绪让空间水构成的水柱不安起来。伴随着突然加大的水声,第二个光点顺着水柱从天而降,一打不同型号的针管注射器。 阿生 然后是第三个,一大包塑料袋输液针。 阿生 医用纱布、棉花、胶带,一个接一个落下来,直到将剩余的水柱全部消耗殆尽。 “一次性用品掉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你坑爹的本质好吗”阿生站在已经完全干燥的透明卵石上,对着连通后世的天空竖中指。这些东西是够她用上好几年了,但是,要说开门授课,推广现代医学,连杯水车薪都谈不上。 最讨厌的是,空间所给的物品都对点亮科技树没有帮助。如果说空间能够传输的物品有数量限制,比起医用棉花阿生更想要棉花种子,比起胶带橡胶树苗更有价值。 阿生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要不要把空间中的棉花拿来做一床被子。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将她投送到古代,却吝啬于给她任何有关命运的启示,以至于除了本能地重现后世的便利生活外,她找不到任何为之努力的方向。丁氏死了,宅斗也就没了意义,阿生心中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暴戾。 “小郎君醒了。”缯氏欣喜的表情让阿生怀疑自己已经睡了三天三夜。 事实也没有差多少。丁氏和死婴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清洁和装殓,一并停灵在偏院的冰块堆里。本来,没出生就夭折的曹彬是没有资格停灵的,算是沾了母亲的光。东汉流行厚葬,丁氏的葬礼是阿生见过最复杂的葬礼。她前世是在现代化大都市中长大的,所经历的葬礼不过就是火化、花圈和默哀,而传统葬仪的繁琐铺张,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好在阿生不需要自己去操持这个。 她只是被人套上粗麻布做成的丧服,摆放到母亲的棺椁前面罢了。缯氏心疼她,偷偷在粗麻布里面垫上了一层细麻布制成的内衣。 随葬品被一件件地理出来吃的有盐糖肉粮,用的是青铜漆器陶塑,穿的丝绸锦绣金玉交缠,更不要提跟尸体放置在一起的珠宝首饰,这要是全戴在活人身上简直比暴发户还要暴发户。 阿生本来坐在灵前听指挥哭。没错,哭灵还要听指挥。一个地位比较高的大嗓门男仆担当司仪的角色,他说“哭。”就大家一起哭。他说“停。”大家就停。停的时候还要上各种别的仪式。反正阿生被弄得头昏脑涨。 古人的情绪真的夸张。灵前的下人们各个像是死了亲娘似的,而阿生这个真死了亲娘的就尴尬了。她一开始还真伤心来着,看到那堆闪瞎人的随葬品之后就只剩下了肉疼。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跟着她娘去地下的这堆东西,至少能养活二十户赵狗那样的农民一辈子。 哭吧,哭这个时代。 阿生的情绪不对,马上就被青伯注意到了。正好这时到了午餐的时间,就有人来通知缯氏将阿生抱到梅园去。 梅园一切如旧。 丁氏是儿媳,曹腾与吴氏不用服丧。所以一切用度还是和以前一样。 阿生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气。在压抑的死亡氛围中,梅园阳光明媚如同一个安稳的避风港。 吉利已经先于她在这里了,他哭得脖子脸都是红的,这个时候正在李氏的帮助下喝水。 阿生让缯氏放自己下来,自己踏着稳定的步子走到桌案后面坐下。午餐全是素的,白面是不要想了,有小米粥喝就算是网开一面了。 “取牛乳来,牛乳不曾杀生。不加糖,不加热,算我们给母亲示哀。”没有蛋白质不行,她和哥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曹腾目光闪了闪,吩咐道“照小二郎君说的办。” 阿生用红肿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祖父“哭多了,需要补盐。我也不求咸盐调味,直接喝淡盐水就可以。” 曹腾挥挥手,表示同意了,接着又叹“如意还真不像阿丁的孩子。”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和阿兄平安长大,因为丧事损害自己的身体,才是本末倒置。” 吴氏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她比世人看得都明白呢。” 阿生把完全没有味道的午餐吃完,然后将淡盐水一饮而尽。“世人都是厚葬吗我看母亲的随葬比她生前奢靡数倍不止。” 曹腾回答道“事死如事生,随葬丰厚,死者才能在地下安泰。” “又是本末倒置。”阿生冷笑,“活着的时候受尽苦难,死后享福死都死了,人死如灯灭,有什么福可享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学论语都学到狗肚中去了。” 她的尖酸刻薄让曹腾都惊怒了“慎言你不怕传出不孝的名声吗” 泪水从阿生的面颊上滑落,她倔强地坚持己见“鬼神之事,本就虚无缥缈。母亲若有灵,现在就将我的杯盏倒置吧。若杯盏不能倒置,那所谓死后在地下享受华服美食,不过是活人编出来欺骗自己的故事。掘开坟墓一看,什么美酒烤肉,什么皮裘绸缎,都只是跟着肉身一起腐烂罢了。” 吴氏大笑“这个孩子,如果不被打压,就能名垂千古。” 曹腾瞪了吴氏一眼。 “祖父不会也要厚葬吧厚葬成风,是亡国绝种的危害,胜过苛政。苛政至少有活人受益,而厚葬受益的只有死人。” “你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曹腾走到阿生的座位上,抱起她慢慢顺背,“世祖曾下诏,以厚葬为害,推行薄葬。但到如今,厚葬之风反而愈演愈烈。富者因之贫穷,穷者因之破家。”他叹气“你说得都对,是世人看不破,看破了也不愿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生在祖父怀里抽鼻子。 吉利茫然地看他们。他是第一次接触“死”这个概念,所以这次讨论的话题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吴氏难得地参与进曹腾和阿生的谈话,上来就是难题“然而我家富贵,若让你母亲草席裹身,未免会有人非议你们兄弟不孝。要是让你来安排,你当如何” 有钱人死了当然是设立基金会啊。 “母亲死于难产,我和阿兄推己及人,当怜悯天下母亲的不易。用本该随葬的财物延请妇医,设丁氏医学堂,广教接生养胎之法,减少世间难产之事。或设立丁氏育婴堂,收养母亲难产而亡的孤儿。如此,既不让铜钱在地下生锈,又可以散播母亲的美名。” 吴氏“嗖”的一下站起来,右臂笔直地指向阿生,抖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这这是圣人要出在我家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兄有名 就算是曹腾这样的老江湖,也费了好大劲来捋顺自己受到冲击的三观。 祖母吴氏依然站着,祖父曹腾沉默地坐着。阿生却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哥哥吉利。跟吉利探讨三观问题已经是阿生的习惯了。 “阿兄,母亲死了,她要被埋在地下,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如果不埋到地下,她就能回来吗” “不能。”阿生残忍地说,“你看到了。死了,就是永远睡着了,怎么叫都不会醒了。就像被你踩死的虫子,被厨房杀掉的羊和鸡,那就是死了。” 吉利眼眶就红了“母亲怎么会像虫子,像羊和鸡呢” “人和动物没什么不一样的,都会死。什么都会死的。房子会塌,桌椅会腐朽,鞋子会穿坏,花草树木、飞鸟走兽、器具建筑,就算是天和地,也都有寿命完结的一天。只不过有的寿命长,有的寿命短而已。” 吉利擦擦眼睛“李家阿母说,人死了有灵魂。母亲的灵魂会一直照看我。” “阿兄见过母亲的灵魂吗” “没。” “那阿兄听见过母亲的灵魂说话吗” “” “那是李家阿母看见了还是李家阿母听见了” “” “没看见,没听见,没有味道也无法碰触,那你怎么知道灵魂存在呢” 吉利 “有人愿意相信灵魂存在,我也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但我认为,母亲一旦不在了,就只能活在活人的记忆里了。有人记得她,有人称颂她的名字,她就活着。而不是有越多的金银珠宝跟她的尸体一起埋到地下,她就越有可能活着。” 吉利都快忘记难过了。他托着下巴,瞪着大眼睛注视阿生。阿生仿佛能够透过瞳孔看见吉利激烈碰撞的思想火花。 曹腾刚想将吉利从“邪门歪道”中解救出来,就听吉利若有所思地说“如意是要拿原本陪葬的金银做好事,让更多人称颂母亲的名字,从而让母亲活下去吗” 阿生补充“而且要帮助难产的妇人和因难产失去母亲的孤儿,不光要世人记住母亲的名字,还要让世人记住母亲的死因。” 吉利点点头,表示他跟妹妹再度达成一致“相比李家阿母的说法,我觉得如意说得更有道理。而且,如意不光是为了母亲好,也是为了对那些妇人孤儿好。” 阿生还没有来得及感慨吉利小哥哥的聪慧,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巨高有佳儿,三岁便知仁。”循着声音望去,便看到一名穿夏季黄色官服的年轻人,跟着曹嵩一同走进来。从外表上看,他不过二三十岁,不算英俊,但却是带点粗犷的讨人喜欢的长相。 虽然进屋前先声夺人了,客人进屋后依旧要先给曹嵩和吴氏见礼。“晚辈张温问季兴公安,问吴夫人安。”接下来是给吉利与阿生道恼“两位小郎君请节哀。” 吉利直勾勾地盯着张温的佩剑看,半天没把目光移开。阿生则想得更多些,从称呼到姿态,都显示了这个年轻官员跟曹家关系密切。 “这个是张温,如今的雒阳令。”曹腾照例给阿生介绍官员。 妈呀,首都县令,相当于后世的北京市市长 又是个实权高官,而且,极有可能是个梁党中坚。 “雒阳令,很厉害吗”吉利问。 “厉害的。”阿生说,“雒阳,一国心脏,天子之地。雒阳令管雒阳,自然厉害。” “哈哈哈哈。”张温笑了四声才停下,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是来吊丧的,不好意思地给曹嵩行礼。“这便是你家的大郎和二郎” 丁氏的死并没有给曹嵩带来多么深刻的伤痛,他依旧能平静地给张温介绍“壮实的是大郎,叫吉利。旁边这个白净的是二郎,叫如意。” 张温就说“嫡子为母治丧,当用大名。两个字的乳名,没有大事用了也就用了,但像丧葬祭拜这样的大事,再用乳名就不合适了。” “你说的很是。”曹腾命人给张温倒水,“母亡则当自立。出殡之前得把吉利的大名定下来。” 曹腾略过了阿生。这么明显的提示,曹嵩也想起来了“二郎是有大名的。单名一个生字,取草木繁盛之意,喻健康长寿。” 阿生“那我的大名叫做曹生喽”倒是和前世的名字同音了,真巧。 吉利已经处于“宝宝不开心,宝宝要闹了”的状态中了。“如意有大名,三弟有大名,便是刚刚过世的四弟也有大名的,偏偏就我没有”他眼泪汪汪看向曹嵩,“吉利也想要有大名。” “好好好,给你取。”曹嵩用询问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观察费亭侯老夫妇的表情。曹腾和吴氏都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曹嵩可以自己拿主意。 曹嵩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竹简,最后终于挑出一个字。“屈原九歌有云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吉利好动,又喜欢兵刃,就用操字为你命名,怎么样” 阿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操这不是骂人的脏字吗以后大家叫起小哥哥来一口一个“阿操”,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了。文化壁垒真要命。 有文化壁垒的古人纷纷表示赞同“操,把持也,可引申为德操。是不错。” 张温甚至还想要拐骗个忘年交“小郎君喜武正好,我也喜武。等你再大一些,我教你击剑。” 就连吉利自己都很满意“以后我就叫曹操了。” “哐当”阿生将杯盏打翻了,青铜和硬木桌面直接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缩小,整张面孔都呈现出肃然的青色。 “怎么了如意,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不”阿生缓缓俯下身体作揖,为刚刚的失礼请罪,“曹操是个好名字。” 太好了,好吗 东汉,宦官之后,全对上了。她原先还是太甜了。这哪是什么高门侯府宅斗文啊,这分明是乱世求生的战争文 阿生跪回到母亲的棺木前,整个身体都是酥麻的。 丁氏大约是不知道,她生了个多了不得的儿子。即便是阿生这种历史废,也能够说出有关曹操的二三事来。挟天子令诸侯,煮酒论英雄演义,各种被刘备和诸葛亮坑,魏国的创立者误,赤壁之战大翻车,最后魏国还是打赢了吴国和蜀国大雾 现在问题来了,当你知道了你哥哥叫曹操,你要怎么办 首要任务当然是从宅斗中保住我哥性命啊 丁氏死的时候一道遗言,彻底斩断了宠妾张氏的上升通路。要是她狗急跳墙报复嫡子呢再有,曹嵩必然是要续弦的。新夫人有了自己的儿子,会怎么对待原配留下的孩子呢要按照阴谋论的说法,狠一点的直接下手,委婉一点的用养废大法,即便继母是个正直的人,也最多是照顾好生活起居,要说用心教养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极小概率遇上了圣母。 其实要让阿生说,她和哥哥最好是能够脱离后宅。 祖父祖母在的时候养在梅园,祖父祖母照顾不到了,他们就分出去单过。阿生圈块地,早早地把发明创造搞起来,农业养殖业、炼铁、依托水力的初步机械生产、医学,顺便收养孤儿培养班底。等到天下乱起,她能够给哥哥完美的后勤保证。 她依稀记得,曹操早年过得挺苦的,军队缺粮不得不吃人肉。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谣传。 阿生自己打仗是不成的,腹黑什么的也过不去良心那一关。说到底,她顶多能做个谋士,还是个正直派的谋士。要想做到利益最大化,还是应该让曹操走他原先的轨迹,同时,利用后世的知识技术给这条轨迹疯狂上润滑油。 这还只是初步的想法,但阿生却感觉到血液都在燃烧。 中央王朝稳固的统治其实是技术发展的桎梏,她原本以为她每改进个什么,都免不了上交朝廷,分利给其他人,就像她的白面馒头一样。至于火药、炼铁这种和武力有关的技术,更是要得到朝廷军队的支持。 没想到,她错了 天下要乱了啊 那还管什么呢,暗搓搓把基地建起来吧放手去做,她哥是曹操啊 同时,阿生心底也是惶恐的。她历史没有学好,很多细节都不明确,也许要到事情真正发生,她才能够反应过来“哦,这个故事好眼熟,也许三国演义中讲过吧。” 曹操最早发迹的时候是靠的什么 他遇到过哪些重大危机 这个时代有哪些谋士名将是可以收集的 阿生全都两眼一抹黑。 早知道当初就该好好读一读三国演义,可惜的是阿生对三国最多的了解是来自大学室友的三国杀游戏,这就尴尬了呀。 基本包里都有什么名人 群雄势力的董卓、吕布、貂蝉;蜀国的张飞、关羽、赵云、马超;魏国的夏侯惇、张辽、许褚、郭嘉、司马懿;吴国的甘宁、吕蒙、黄盖、周瑜、陆逊 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她记得曹操的年龄在三国中是偏大的,也就是说,这些人大部分是还没有出生吧再排除掉绝对争取不过来的那些吴国、蜀国死忠,以及董卓、吕布这样无可救药的过街老鼠 妈呀,她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用的人来。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前来吊唁的宾客陆陆续续告辞离开了。 阿生依旧跪在越来越昏暗的灵堂里,思维已经遥远得救不回来了。 刚刚改名为曹操的吉利小哥哥在门口等了好久,也没见到妹妹跟出来,忍不住折返回来捏捏她稍微有些消瘦的脸蛋。 “如意如意,不对,阿生阿生,你在想什么” 阿生挥开哥哥作乱的手“别理我,烦着呢。” 曹操左手被挥开,就上右手继续捏,力道还加重了两分“你在想什么” “呜呜呜我在思考家国大事、民族命运。” 她还是放弃收集名人吧,专心点科技树不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遗留人 “张氏,哼”这是丁氏停灵的第五天,祖母吴氏领着一大群哭哭啼啼的奴仆跑进梅园,气哼哼地说。 “之前还不显,如今阿丁去了,她越发猖狂起来。不能扶正,就撺掇着阿嵩处理阿丁陪嫁的人。他们虽然不中用吧,但我们是什么身份的人家能做出活人殉葬的事情来吗” 丁氏的陪嫁大约有七八十个,将梅园挤得满满当当,这个时候全都跪在院中泥土地上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母亲,母亲。”曹嵩追过来,诺诺地说,“主辱仆死,何况他们没有照顾好阿丁,让阿丁难产而死,不给点教训未免赏罚不明。” 阿生正和哥哥在屋里吃早饭,闻言忍不住扶额。她爹一被张氏吹枕边风就智商直线下降,简直是没救了。好在还有一个头脑清醒又愿意管事情的祖母吴氏。 “你糊涂阿丁难产,是因为不幸遇到日蚀飞蝗,受惊之下,骤然生产,胎位不正。这是天灾,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他们服侍也勤勉,怎么可以动辄要人性命” “那发卖了” “等到丁家来奔丧的人到了,发现阿丁的陪嫁一个都不剩,你打算如何跟大郎二郎的舅父交代” 阿生这个时候已经拉着哥哥走到了门口,忍不住插嘴道“父亲也不用装傻,这事说到底是父亲觉得对不起张夫人,所以分管家权与她罢了。挪走母亲的人,好给其他人留位子。” “如意”曹嵩被戳破了心思,恼羞成怒。 吴氏眼风一扫,就将养子未出口的话都憋回去。“如意正值母丧,心思敏感。你一个大人,不要跟小孩子的气话较劲。” 阿生眨眨眼,嗓音又软又糯“我不曾生气。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家里换了女主人,自然也要换管事,天经地义的事情。后宅中论地位论子嗣都是张夫人最高,而且她处事稳妥,让她管也是应该的。” 曹嵩被阿生的这一下给搞蒙了,呆站在原地不说话。 吴氏倒像是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你是个有主意的,说说你想怎么做” “母亲的陪嫁,按道理是要留给我和阿兄的。但我们用不了这么多人。之前说要办育婴堂和妇医馆,正好处处缺人。让他们去不是刚刚好原本管厨房的还是管厨房,原本管针线的还是管针线,都是熟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既然她准备养孤儿培训班底,那育婴堂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有什么会比差点殉葬的丁氏陪嫁们更加忠心的呢他们的所有权已经从丁家转到了曹家,而对曹家来说他们要等到两代人之后才能脱掉外来者的标签。如今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丁氏留下的孩子了。 当然,在将人从费亭侯府转移到育婴堂的过程中,免不了要过一道筛子,尸位素餐的、软弱无能的、暗中投靠新主人的,该淘汰的淘汰,该调动的调动。阿生背靠祖父祖母,在挑选下人的问题上非常有自信。 曹嵩咂咂嘴“你这孩子嘴上刻薄,心肠倒是软得很。还专门替低贱者打算,费心挑了条好出路。” 可不是好出路。 离开侯府大院,到外面的产业工作,哪怕待遇没有之前好,但至少不用担心被张氏或者将来新入门的主母刁难,也不用担心得势时结下的仇人落井下石。 祖父在放了冰盆的室内看了半天好戏,这个时候站出来拍板“既然都同意,那就移交身契吧。” 丁氏放陪嫁的库房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一把由青伯保管,另一把原本是丁氏自己拿着的,现在到了曹嵩手中。众目睽睽之下开了库房门,取出一匣子的竹签。这些竹签就是卖身契了,每根竹签上除了奴仆的指印,还有丁家、曹家的印章。如今,要再加上曹操和曹生的私印,代表着这些奴仆将来分家时要跟着小主人走。 曹腾向青伯点头致意。 青伯向前一步,威严地看向院中众人“若有人想向主人陈情的、请辞的、自己决定了去路的,先站出来。”翻译一下,就是不想跟着小主人干的,趁早滚。前面说了,丁氏的陪嫁如今在府中地位尴尬,能够自己活动出一条路的不多,但也有那么五六个。大多是跟曹府下人结了婚的年轻人。另外还有几个老人,子孙的身契都在丁家,因而想回丁家去。 曹腾也不为难他们,将属于他们的竹签挑出来,一部分归到曹府的名册中,另一部分则留待丁家人来送葬的时候再处理。 接下来被念到名字的人就没那么轻松了。某某某在采购食材的时候贪污公款,某某某在管事的时候有重大疏忽,再或者某某某在外头认了干儿子横行霸市丁氏在的时候不好越俎代庖,如今一并算账。一眨眼,就少了二十多个。有些是要被私刑处决了,更多的则是要按照曹家的家规做上几年苦工,再决定去留。 两轮筛查过后,就剩下了四十七人。 这四十七人中有一对夫妻是梅园用惯了的庖厨,两年来在阿生的指点下“发明”了不少吃食,地位轻易不能撼动。再加上吃这一项不可以受制于人,因此阿生就把他们两个留在了身边。他们的儿子也留下了,专门给小厨房做采购和跑腿。 于是,最后能够分配到育婴堂的,一共是四十四人。 “主母下葬前,你们先去东郊庄园里住吧。头七日过后,主母的棺椁和守孝的场所也会移到东郊庄园,等到老家来人后扶棺回乡,正好你们送她最后一程。” 院中的奴仆劫后余生,哭着谢了主人的恩情,也有恋恋不舍的,以乳母史氏为最。“让婢子留下照顾小郎君吧。夫人就留下这两点血脉,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婢子死了都没脸去见夫人啊” 大部分丁氏的忠仆都抱有类似的想法,生怕双胞胎身边没有留够人因而惨遭毒手。但阿生还是坚定地将他们送走了。 阿生身边就剩下了颜文、洛迟和缯氏,曹操身边则是两个男仆、一名护院和乳母李氏。丁氏的班底全面撤出侯府,除了曹腾和吴氏的院子之外的地方将全部让位给张氏的新人。 “你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曹腾说。 他在宫廷中斗争了五十多年,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阿生是在等新夫人进门呢。新夫人进门后是跟张氏的人争权,还是跟丁氏留下的人争权,这差别可就大得去了。她和张氏斗起来,双胞胎才能够于夹缝中求生存。 阿生赧然一笑“我也就是玩点小花招。接下来的才是正事。” 曹腾无所不应“你说。” “我跟阿兄需要扶棺回乡吗” 曹腾摇摇头“三岁小儿,离不得父亲。阿嵩还在朝中为官,你们也不必回老家守孝。” 小曹操这几天被恶补了不少守孝的知识,这时逮着机会开口“我和阿生在雒阳也可以给母亲守孝。” 阿生疯狂点头“我跟阿兄一个意思。” 曹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会是想去东郊庄园守孝吧” “正是这样啊。”阿生大大方方地说,“既然做了就要做最好。我想亲眼看着育婴堂与妇医学堂建起来。” 曹腾还没应,吴氏就开口同意了。“家里派五十个护院去守卫东郊庄园,里面那四十来号人,你们自己调教。” 祖母真是敢。 但是祖母敢放,阿生就敢接。“行” 曹腾被这两个强势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弄得没脾气,只好从架子上又拿了四根身契给阿生。“这四个,都是归如意的。吉利不要跟你阿弟抢,回头祖父再补人给你。” 最上面的那根写的名字是“丁针”。 阿生明明记得丁针是合同工,这里却签成了死契。她一下子就了然了。这四个婢女,全是丁氏死亡那天呆在产房里的人,亲眼目睹了她治疗产后大出血的手法,因而直接被祖父控制起来签了死契。 那日在产房里的不止四个人,到了她手上却只剩下了四个。 大约是被筛查掉了。 阿生抿唇,这个草菅人命的时代让她生理性不适,但祖父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百感交集之下,她只能含着眼泪对着曹腾一拜到底“是我思虑不周,让祖父替我操心了。” 曹腾摆摆手,正色道“两日后就是阿丁的头七,到时候会移灵到郊外的农庄。你们兄弟两个就跟着棺椁一起走。头一个月不能出门,等到老家的人扶灵离开雒阳后就可以轻松一些,每逢休沐过节,可以回府念书。” 按礼制母孝要守三年,但到底双胞胎年纪太小,再加上曹嵩一年后就要续弦,估摸着等新夫人进门的时候,他们也就该回来了。不然未免让新夫人脸上不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规新立 “刘氏,你可听说了没七月里河东地裂了。” 刘氏正赶着两百只鸡进入绿豆和苜蓿的试验田。赵狗站在田埂上,絮絮叨叨地说八卦。一开始赶鸡入田的时候,赵狗还跟防贼似的,生怕刘氏养的家禽糟蹋了小郎君的宝贝作物。然自从六月初的蝗灾过后,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嘿,你这白毛鸡养得真好,真肥。难怪小郎君将这差事交给你来做。大白呀,多吃点虫子,我就全靠你保住我的豆子喽。” 刘氏微微欠身“赵翁。”然后继续指挥着两个小婢女收拢鸡群。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工孵蛋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要供应着育婴堂里几十张嘴每天一个鸡蛋,光原先的规模就不够用了。 “阿红,阿绿。你们两个小婢也是有福气的,跟着你们刘姨养鸡,天天吃得满嘴流油。如今这处处灾祸的年景,也就背靠着豪强世家才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 “哎呀,赵翁。你可不能信口开河。”阿绿叉着腰叫屈,“我们两个是因为没有满十四岁,所以可以一天吃一个鸡蛋,才不是贪了鸡场里的东西。这话要是传到史管事耳朵里,我们是要进小黑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郎君治下严谨。” “你怎么说话的严吗这世上还有比曹家更加宽仁的主家吗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给贱民的娃娃天天吃鸡蛋的主家自己守孝吃不上鸡蛋,却要供着你们吃还教你们识字算术你说说,你还要怎样” 阿绿被赵狗喷得面红耳赤,好在阿红将赶鸡的棍子塞她手里,催她去干活。阿红比较听话温顺,因而更讨赵狗喜欢。“阿红,来,薯蓣吃不吃这是前两天大郎赏给我家狗娃的。狗娃孝顺,特意带了来给我吃。” 阿红通红着脸“赵翁,我还要干活呢。按照新规第十七条,干活期间不得玩忽职守、吃喝闲谈、赌博斗虫。” “行行行,你们规矩大。”赵狗讪讪地将山药放回饭篮子里,“那你记得晚上饭点的时候来取啊。” 阿红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多谢赵翁。” 十多米开外的阿绿远远地喊道“赵翁,你要找儿媳妇,也不看看赵小狗才几岁。等到他能成婚的年纪,阿红的孩子都可以满地跑了。” “我家狗娃怎么了我家狗娃认识三百个字还会背诗”赵狗站在田埂上骂骂咧咧。 阳光洒在田野,夏风中传来农作物的枝叶互相摩擦的声音,但转瞬又被鸡群的啼叫声所淹没。刘氏吹起清脆的短笛,召唤着领头的大公鸡和大白鹅朝着高粱地和果林的方向走,那里才是鸡群散养最主要的场所。 过了果林,就能够看见被三米高的围墙围起来的曹家别院。这里已经到了散养区的尽头,一道细密牢固的篱笆将鸡群挡在了后面。篱笆不高,是拦不住人的,刘氏就收了短笛,带着阿红阿绿来到别院的后门。 守门的是个护院。确认了她们三人的名牌,又让她们在通行记录册的黄色草纸上签了字,才放她们进去。 进了门,就看到处处挂着白布,几乎一尘不染的院落中安静肃穆。她们熟门熟路地绕到厨房后面,找到一间经过改造的大仓房,先在水井旁边净手,才怀抱着期待的心情推帘进去。 在踏入房门的瞬间,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食堂,就是这间仓房的新名字。 以往奴仆们吃饭也是有三六九等的。贴身服侍主人用餐是绝对的肥差,毕竟,主人往往是吃不完所有的饭菜的,那些油水充足的残羹冷炙怎么办自然就进了高级仆人的嘴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执贱役的下等奴隶,勉强果腹而已。更有那些跟了失宠的女主人的,还要自己在院墙根下种野菜才能活命。围绕着吃这一项,大宅院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勾心斗角的故事。 然而在东郊庄园,这项差异首先被抹平了。 这里吃的是大锅菜。不管是小主人的乳母、贴身婢女、大管家,还是鸡场的、工坊的、育婴堂看门的,都吃一模一样的菜色。十四岁以下的儿童早饭多加一个鸡蛋,护院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晚饭多加一大块酱肉。所有的食物都必须在食堂内吃完,不准带走。 一切都公开透明。 史氏站在粥桶旁边,负责检查每个人的规矩。 “净手了没” “净手了。” “新规第二条是什么” “与主人签署契约期间,一切以主人的利益为重,不可叛主。” “嗯,你的主人是谁” “婢子的主人是曹家二郎曹生。” 这个回答与通常答案“曹家嫡出的大郎二郎”不一样,于是史氏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刘氏啊。”史氏的晚娘脸上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两位小郎君让我告诉你,今日曹家和丁家来迎灵的人就该到了。明日开始,不要再往前头送鸡蛋了。除了要孵化的部分,全部做成咸鸡蛋存起来。命令已经下到了仓库,你拿着名牌去签个字就能领到盐。” 刘氏端着餐盘低声应诺。 接下来就轮到阿红,她被抽到了第十条,卫生条例,“夏季一日一洗,冬季五日一洗,勤换衣勤洗手,身上不留虫,屋中不留鼠。” 于是,阿红也顺利领到了饭。 轮到阿绿的时候就卡壳了,她运气不好,抽到的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新规第十三条。“消消防演习一月两次,如遇火起,以湿布捂住口鼻然后然后” “去,将新规念上三遍再过来。下一个” 阿绿哭丧着脸,在阿红爱莫能助的目光中面壁读规矩去了。曹操身边的僮仆曹新是今天的执勤。他是个开朗爱笑的性格,冲着阿绿露出一嘴小白牙“绿姊,又被抓住了呀” 阿绿“嗯。还好今天是你,要是赵小狗执勤,那才是要命了。” 农民家庭出身的赵小狗大约是亲眼目睹了哥哥饿死、母亲姐妹被卖的人间惨剧,养成了一副铁面无私又嫉恶如仇的脾气,小小年纪就显露出酷吏的影子来,在东郊别院的下人中格外受人惧怕。 “绿姊,就算我是个好糊弄的,史阿母还管着粥桶呢。咱们还是乖乖做功课吧。我念一句,你念一句。你听好了,新规第一条” 新规试行一个月,在饥饿的压力下,大部分人都能完整地背下来了。像阿绿这样的,算是个后进生。 于此同时,曹生和曹操也在屋中吃饭。 因为老家的亲戚要来,牛奶、羊奶都不敢上案。好在阿生找到了新的蛋白质来源蝗虫。这个月里,她令匠艾做了一个最简陋的楔型手工榨油机,以往年的大豆为原料就可以压出油来。 油炸蝗虫,人间美味。 蝗灾还没有完全结束,向着周边村庄收购就可以弄到足够的蝗虫。曹操还热衷于带着几个少年儿童在自家的田庄中抓蝗虫,不过同样是因为有外人来,他今天不敢出门了,乖乖在屋子里披麻戴孝。 来的是丁家的小舅,看上去却比曹嵩要老一些,进了正堂就往棺材上扑“可怜小妹,去得怎就这般早”眼泪鼻涕都糊在了胡须上。 一同来的曹嵩和曹昆劝了半天,才将他劝住。丁小舅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接着哭“让我见见我那两个自幼没了母亲的外侄罢。” 洛迟早早地等在灵堂外面了,闻言跪地行礼“本该让两位小郎君来见客,然尊客来的不巧,正是用餐的时间,怕是要稍待片刻。” 丁小舅挥挥手“他们小小年纪守孝辛苦,就别移动了。省的连顿安生的午饭都吃不了。我们也不曾用餐,正好一起去吃点。” 洛迟不慌不忙地起身带路“如此,便请诸位随婢子来。” 曹嵩也是第一次来双胞胎治理后的别院,一路走一路心惊。丁氏手下的人是什么样的德行他还不清楚俗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丁氏的陪嫁们要说大奸大恶是没有的,但要说精明强干,更是谈不上。如今在双胞胎手下呆了一个月,纪律井然,行止森严,一路上走过来,连个眼神乱飞的婢女都没有。 丁家相比曹家出身要低,因此丁小舅和常年驻守老家的曹昆反而不太看得清这里面的门道。 “虽说是守孝,但这也太冷清了点。里里外外加起来,连二十个下人都不到。你们曹家不会是亏待嫡子了吧” 排除护院,服侍的下人当然是不到二十的。阿生把大部分人手撒到农庄、工坊和育婴堂妇医堂里去了。 曹嵩低头看路面“守孝,清冷才是正理。奴仆成群,是要引人非议的。而且吉利和如意在给阿丁行善积德,派出去不少人手。” “行善是施粥吗” 曹嵩心中得意,在这里卖了个关子“等下抬棺沿官道出去,你们就能看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丁小舅 三名成年人进屋的时候,双胞胎已经站在靠近房门的地方迎接了。 曹操和阿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丁小舅给抱了个满怀。阿生都可以闻到中年大叔衣襟上的汗味。“你们命苦,还在吃奶的年纪就没了母亲。舅家远在豫州,照顾不到雒阳不若你们随我回去吧” 越说越不像话。 曹嵩和曹昆此起彼伏地咳嗽了半天,终于让丁小舅回过神来。他讪讪地放开两个奶娃娃。人家的父亲叔父都在,不可能跟他回老家的,若真让他们在丁家长大,对将来曹操继承家业也是不利的。 情绪稳定下来后,双方见了礼。 丁小舅名叫丁宜,他是小儿子,留在老家守业。上头还有个出仕的哥哥叫丁宫,是如今的交州刺史。交州,就是后世的两广、海南、云南以及缅甸的部分地区,在东汉年间大部分都是蛮荒之地。在大众看来交州刺史在诸刺史中算是吊车尾,但阿生的心头却是一片火热。越是南方越是物种丰富,光是水稻一年三熟这一条,对于战乱缺粮的北方来说就无比重要。而且,交州漫长的海岸线上分布着无数良港,一旦造船业这条分支被点亮了,丰富的物产就可以通过海运源源不断地北上。 趁着丁大舅还在交州任上,赶紧去南方圈地啊 阿生的思路又飘远了,跪坐在席上发呆,连曹昆的介绍都没有仔细听。他似乎是曹腾哥哥家的孩子,曹嵩的堂哥,扮演的角色跟丁宜类似不当官,留在老家守业。 “如意、如意” 阿生从走神中被人叫醒“啊” 丁小舅眼泪掉得跟珠串似的“怎么一副呆傻的模样听说你母亲故去的时候你就守在旁边,难不成是被吓到了” 阿生对这个泪腺发达的男子感到无语“小舅放心,我不曾变傻。” 曹三岁大约也是同样的心情“小舅放心,阿生和以前一样聪明。” 丁小舅被两个孩子噎了一下,也不见恼,面不改色地打哈哈“啊,哈哈,啊,呵呵,你们吃的什么也给我来一份,赶了许久的路,饿了饿了。” 这是哪里来的逗比 颜文在屋里服侍,安静得跟个机器人一样,然而效率极其高。五分钟后,屋子里就添了三张桌案。 “啪叽啪叽啪叽”齐齐的三声筷子掉落的声音。 “这这个是”曹嵩声音都是抖的。 “蝗虫啊。”曹操说,面不改色地将一只虫子丢进嘴里。 阿生不说话,用行动支持哥哥,也将一只虫子丢进嘴里。 “快吐出来”曹嵩也顾不上菜里有没有油,是荤油还是素油了,“这种东西怎么能吃这是天灾之虫,也不怕遭上天忌讳。” “哈忌讳”曹操将嘴里的蝗虫咬得咯吱咯吱响,关于吃蝗虫一事他早就和妹妹商量好了说辞,“母亲因此而亡,非油烹而食,难消我心头之恨。上天若因此降罚于我,难道是要否认我的孝心吗” 曹嵩沉默了,他用筷子夹起一只油炸蝗虫,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下口。终于,他将筷子一扔,叹息道“我儿性情坚毅,远胜于我啊。” 曹昆也没吃,连连感慨双胞胎孝心可嘉。 只有丁宜,一口一只蝗虫嚼得飞快,囫囵吞枣仿佛猪八戒吃人参果。“小童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吃到一半他就捶桌痛哭,“可恨此虫,害我小妹。”哭完了吃,吃完了继续哭。最后,他将曹嵩和曹昆的份也一并端过来吃了个干净,三个盘子里连个蝗虫腿都没剩下。 阿生和曹操他不会是发现蝗虫好吃了吧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脱线的丁小舅也是个人才。 相比之下,曹昆就显得无趣多了。就阿生观测到的部分来说,他像个典型的出现在红色电影中的封建大家长,至少,是个重男轻女的大家长。在他们说话的半个小时内,曹昆三次试图让乳母把她抱出去,还是小哥哥曹操摆出一副“你赶妹妹走我就要闹了”的架势,他才勉为其难让阿生旁听大人们的餐后对话。 呸呸呸,虽然知道曹昆指挥不动自家的下人,但他的姿态依旧让阿生感觉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她第一次庆幸自己能够投胎成曹嵩的孩子。凡事都是要比较的,跟曹昆比起来,曹嵩简直是个非常开明也非常疼爱她的好爹了。 “既然丁氏会葬已闭,那明日便启程吧。她是横死的即便是丁二郎在这里我也要说横死者怨气重,不宜大办丧事。”曹昆的话还没说完,丁小舅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曹嵩连忙开口“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天气炎热,还是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盛夏停尸一个多月,尸身都烂了。如果不是曹家财大气粗,香料、双层棺椁、冰块、草木灰石灰泥一起上,放普通人家试试不提有机物分解滋生的毒气和细菌,光臭味就能让人退避三舍。 阿生每天令人用酒和醋熏洗灵堂。虽然棺材厚实密封性好,还没有明显的异味飘出来,但作为一个对尸体腐败进程了如指掌的医生,她怎么能够放心 尸体会烂的道理丁宜也懂。他拿袖口擦擦红肿的眼眶,算是默认了曹家的决定。“既然明日就要动身,那有些话现在就得讲了。” 曹嵩点头“泰安请讲。” “巨高可有续弦的人选” 曹嵩陷入了沉默,被亡妻的哥哥问到再婚问题,怎么答都是错的。 “唉,我学不来你们的玲珑心思,我就直说了。按照常理,巨高的续弦还是在沛国的豪族中挑选,不是我家,就是夏侯家,刘家毕竟是宗室,我们高攀不起。但不瞒两位世兄,我家的嫡支中,没有适龄的女子了。以庶女充作嫡女,即便是继室也配不上巨高的身份。夏侯家更不用说了,三房加起来就两个嫡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泰安,泰安啊。阿丁尚未入土,现在谈这个早了些吧。” “早么”丁小舅歪着头看妹婿,“你若有心,就别续弦。既然要续弦,我就得替吉利和如意早做打算。” 曹昆这个时候插嘴“说到续弦,四叔曾给我漏过口风。”曹昆的四叔,就是指曹腾。 “怎么说” “如今多事之秋。巨高的婚事,要在朝堂上打算。”阿生一听就听出门道来了。曹家、丁家、夏侯家是同住在沛国小农村的邻居,互相沾亲带故,再次联姻的意义不大,再加上从梁党中脱离的努力频频受挫,曹家迫切需要利用这个联姻机会。曹腾恐怕是想挑一位反梁派或者中立派家族中的女子,如果是世家就更好了,哪怕是世家的庶女呢,名声都比豪族的嫡女响亮。 只是这样一来,双胞胎就免不了要艰难一些。因为继母出身会比原配的亲生母亲高。 丁小舅苦笑“是我们不中用,帮不上巨高。” 曹昆也叹息“豪族与世家,在黔首看来都是富贵,但这其中的差别,宛如云泥。巨高若能娶到世家女,也是全家的荣耀。” 丁小舅伸手一捞,将曹操捞到膝盖上,一下一下摸他光溜溜的后脑勺“这可怎么办世家女进了门岂不是要被管的死死的你不如跟我回去吧。” 曹嵩都无语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哼。”丁宜冷笑一声,“巨高,你我也是幼年相识的,你见着温柔乡就耳根软,当我不知道。” 曹嵩a曹昆“” “你自己也是年幼丧母。我不求别的,你但凡想想自己早年在继母手下的艰难,就该怜惜我家小妹留下的两个孩儿一分。” 阿生瞪大了眼,她刚刚似乎是听到了父亲的黑历史。她知道曹嵩是曹腾吴氏的养子,但对于曹嵩的亲生父母,这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 曹嵩捞了瞪大眼的阿生到膝盖上,沉默着给她顺毛,顺了半天,才说“我知道了。”他似乎是被挖开了陈旧糜烂的伤疤,眼底幽黑一片。 丁小舅看着对面曹嵩怀里的阿生,粉雕玉琢的一团,心里也喜欢,解下腰间的香囊抛给她玩。“二郎确定要居家了” 曹昆眉头皱起,不赞同地看抱女儿玩的曹嵩,但没说话。 曹嵩一脸坦然地点头“二郎祭过先祖了。也找人占卜了,大吉。” “唔,那大郎的婚事是不是可以定下了” 丁小舅的思路跳得太快,阿生和曹操两个面面相觑。你你等等你说谁的婚事 “我家里有两个女儿,年龄都和吉利相当,不如结门娃娃亲我家虽然不显赫,但总不能让新夫人来决定吉利的婚事吧”就差明说了他怕继母拿婚事坑继子,“新人没进门,人品还不好说。但我这是防范于未然,就算她没什么坏心思,亲上加亲说出去也没什么可挑理的。” 阿生本来是想反对的。丁宜和丁氏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这个血缘太近了,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比普通人更容易患遗传病。但如果是从利益角度考虑,丁小舅这个提议确实是好。一来,丁家作为曹操的岳家会坚定地支持他;二来,杜绝了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新夫人拿婚事挟制曹操的可能性。 再说了,阿生不记得曹操的原配是不是姓丁,故而她有些怂。万一将曹操哪个重要的儿子蝴蝶掉了怎么办万一曹丕、曹植是丁表姐表妹生的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就闭嘴不说话了。 母亲一场葬礼,三岁的小哥哥曹操多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送棺椁 两宋期间才出现铁锅,这是个误区。 准确的说法,是两宋时期开始大规模用煤取代木柴炼铁,使得冶铁成本降低技术成熟,铁锅才逐渐在民间普及。而大富之家,手握工匠、作坊、矿山,真想要在东汉做个铁锅难道会做不出来战国末期的技术水准就足以支撑最简陋的铁锅的制作了。至于说汉朝铁器管制,但护院们手中拿着的,难道不是铁器吗 夕阳金灿灿的光辉洒在院子里,洒在院中铁锅的沸油上。米叔用盐和面粉裹了蝗虫,潇洒地一抖,一盘子白花花的虫体全部抖进油锅里,发出“呲呲呲”的响声。香味四溢。 “怎么非要用铁釜来烹煮太浪费了些。”丁小舅跟双胞胎一同蹲在走廊下流口水。 这个话题阿生比较有发言权“因为铜没有铁耐高温,而且铜元素摄入过多容易中毒而铁元素不会。” 丁小舅“我怎么听不懂呢” 曹操举起小手“我知道我知道,吞金会中毒而死,吞铁则不会。”汉朝所说的“金”有时候是指铜。 丁小舅给两个孩子的脑袋上一人来了一下“尽学歪理。”他指着曹操说“大胆淘气。”又指阿生“满肚子坏水。” 阿生不服,这个世上还有比她更加正直的姑娘吗 但总归丁小舅乐意跟他们一起吃炸蝗虫,她对他的好感度就很高。“二舅若是肯多留几天,我叫他们做酱爆蝗虫。”她小声地说,“另有一番风味。” 丁小舅吞了口唾沫“不成了,明日要走了。不如将铁釜和豆油给我罢,我自个儿路上做。” 曹操不干“丁家就造不出一个铁釜还要抢我们的” 丁小舅大笑,笑着笑着又悲从中来“两位外侄都聪明伶俐,可惜小妹看不到了。” 翌日一早,丁氏的棺椁被抬上了特制的大号牛车,在身穿素白的婢女仆从的簇拥下,缓缓驶出东郊别院。丁宜穿骑装配刀剑,驾一匹黑马,护在牛车旁边。跟随丁宜一起的,还有三十名家丁,都是戎装打扮。 曹昆作为沛国曹氏的代表,在官道上发表了送葬演讲。然后是曹嵩、曹操、曹生父子三人要带头哭一场,跟丁氏的灵枢道别。 丁氏妇医堂就建在官道旁,紧邻东郊集市的官署。此时,在丁针的带领下,堂中的妇医稳婆皆着素服,在道边送葬。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们天天敞开门户开养胎讲座,同时接生了洛阳四郊共三十多个贫困家庭的新生儿。因此,还有不少孕妇和新生儿的家人,甚至是听闻妇医堂名声的平民百姓,远远地在百米外朝着丁氏的灵枢跪拜。 妇医堂后面紧临着的是育婴堂。 育婴堂的本意是想收养母亲死于难产的儿童。然而真正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只死了母亲的往往还有父亲祖父母能够养孩子,构不成孤儿的条件。只要不是家里快饿死人了,谁会将自家骨肉送人呢 反而是那些穷到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为了减轻压力,巴巴地希望将孩子送进来。但这些人往往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且家人都活着,强行让他们斩断和家中的联系,不符合人情也不符合阿生的预期。在发生了好几起儿童偷东西给父母的事件后,阿生就不再公开收人了,并且陆续将一些有恶习的送回家中。 目前能够稳定留下的真正的孤儿主要有两个来源。 其一,是差点饿死街头的乞儿。 其二,是雒水边的弃婴。 另外还有奴隶市场上被当做添头的小奴隶,他们太小了还无法成为劳动力,因而往往卖不出去,最后大部分会病饿而死。阿生给丁针的指示是,但凡能救一命的就救一命。这些小奴隶虽然签了身契,但也放在育婴堂中和自由民孤儿一起养。 小孩子们无法理解自由的人身权的重要性,反而是希望长大后能够为奴报恩的自由民孤儿居多。社会风气如此。事实上,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里,底层自由民既没有上升渠道,又要承担天灾人祸的风险,还真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奴仆庄户。这既是时代的便利,也是时代的悲哀。 阿生还没有来得及在孤儿中正式开展识字与算术的教学,她准备等丁氏葬礼的风头过去后,再悄无声息地做这件事。 如今育婴堂中教授的,和别院奴仆一样,就是规章制度饭前便后要洗手、吃饭睡觉要排队、灾祸来临要镇定、为人处世要礼貌等等。很多时候,生活习惯和三观的培养比知识的输入要更加重要。 唯一要求的识字,就是“丁”字。 总共两笔,描上四五遍就人人都认识了。整个育婴堂的孤儿们就只有一支毛笔,可以沾了水在光滑的石板上写字。字迹马上就干了,重复利用几乎是零成本。另外还有沙盘和树枝,用树枝在沙子上练字,也很便捷。 到了送葬这天,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有管事从别院带来了一张原色的大幅麻布,另外还有墨丸与砚台。麻布铺在大路旁,孤儿们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挨个上前在麻布上写歪歪扭扭的“丁”字。还握不住笔的小婴儿,就由成年人抱着,手掌沾墨,划上一横一竖。 丁氏育婴堂创办以来,街上的乞儿为之一空,因而在东郊集市上也有几分名气。这般兴师动众,马上就有聪明人猜到曹丁氏今日要出殡了。果然,到了辰时,就看到浩浩荡荡的白衣队伍从东郊别院里出来。 孤儿代表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托着写满“丁”字的麻布献于棺前。曹操曹生在老家亲戚的惊讶目光下出列,收下了这张麻布,盖到丁氏的棺椁上。然后,曹嵩向围观群众宣布,以丁氏陪葬的全部铜钱换取东郊农田,用来供养育婴堂与妇医堂。田契在众目睽睽之下经过官吏认证,钉死在妇医堂正堂的墙壁上。 直到多年以后,丁氏的葬礼依然被雒阳人津津乐道。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模仿的人寥寥无几。 一来,不带一分钱下葬,在深信死后有鬼魂的东汉权贵看来简直是傻大胆。说曹家不孝的声音虽然小,但从来没有消失过。 二来,曹家救助的都是贱民。妇医堂不用说了,免费替人接生还送医送药,就是花钱买名声,还是贱民中的名声,在朝堂上不抵什么用。育婴堂收养乞儿弃婴,大约是给两个小主人培养奴仆家丁,这点不少人也能想到。但这年头买个已经调教好的壮劳力也不花什么钱,灾祸一起人比粮贱,为什么要从婴儿养起幼儿的夭折率高到吓人,一不小心死了不就是白投资了且儒家社会讲究忠义,下人们普遍忠诚度高,还真不差那点忠心。 他们哪能想到阿生打着教育的主意呢。 此后的十多年里,有些雒阳的仁善人家也仿照着办过育婴堂妇医堂,但因为除了烧钱看不到什么收益,渐渐也就荒废了。只有丁氏妇医堂和丁氏育婴堂一直存留了下来,在京城底层百姓中打出了响亮的名声。再后来,它们变成了皇家企业,千年来不停重建和翻修,一直是洛阳地区最著名的福利机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纸和笔 阿生把玩着手上的铅笔,光从外表上看,它和后世的铅笔没有任何区别六边形的木条,中间镶嵌着一根细圆柱的石磨体。用刀片削一削,能够在纸张上画出浓黑的笔迹。 她原本以为要用柳条烧炭之类的方式来制作硬笔,却不曾想中国人使用石墨的历史远比使用松烟墨的历史还要早。无非硬笔一直没能成为书写的主流,石墨和水研磨也不过是一种劣等的墨水罢了。 匠艾垂手站在她的几案前,满是风霜的脸上仿佛还带有户外秋风的肃杀。 “太软了。”阿生说,是一种平缓的没带多少感情的语气,和匠艾这样的技术宅交流不需要鼓励。“你看,我不过是写了十个字,就又需要削笔了。这样一支笔能够用多久用的过程中又需要多少时间来削笔而且”她伸手一抹,白纸上的石墨粉就晕染开来,字迹立刻就模糊了。“你看” 石墨笔本来就有这样那样的弊端,不然也不会处于弱势地位被软笔压得死死的了。匠艾所制作的石墨笔,跟同时代的产品比起来已经是上品了,至少他知道要蒸煮木材使其更容易被刀削砍,石墨也经过压实处理。 匠艾面无表情,但眼神闪动了两下。“小郎君心有沟壑,就别消遣在下。” “混合陶土。不一定是要上等的陶土,普通的黏土就可以试试。黏土和石墨不同的比例,可以做出不同的硬度,对应不同的用途。加水混合压实入模再用高温煅烧,质地会更加紧密。” 男子表情瞬间就亮了,变得有神起来“除了黏土,还需要试试别的吗比如香料、铁粉、炭粉。”实验之魂熊熊燃烧。 “别了吧。我跟你说过,控制变量法,贪多嚼不烂。” “哦。”突然失落。 “且你要记住一条原则。”阿生将铅笔往桌上一扔,“这种消耗品,工艺越简单越好,材料越廉价越好。我是要给育婴堂的孩子和别院下人读书用的。往里面加铁、加香料呵是不是还要掺黄金” 她的冷嘲热讽让匠艾的脸绷得死紧。在工坊中滚打了二十年的大汉被个娃娃嘲笑,稍微有点自尊心的都面上下不来。但偏偏她说的是对的,匠艾技术过关,但往往在一些方向性的问题上会走偏。 “再有,别用铆接法来镶嵌木头。小小的石墨笔外壳,也值得你炫技找一种好点的粘合剂出来,半机械化生产早晚要用到。” 粘合剂、机械化,这两个词也不是匠艾第一次听到了。事实上阿生的金属滚轮组压纸的技艺早就让他对“机械化”这个概念充满了敬仰,这也是他在存够了赎身的钱后反而跟曹生签了死契的原因。 他自诩天才,百工均有涉猎,无所不通。但自从到了这位曹家的小郎君名下,每天都在刷新他对自己专业的认知。她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工匠,但所知所想,都带有一种高屋建瓴的压迫般的前瞻性。 即便面上再傲气,他心中也是门清跟随此人,或许可以如蔡伦、鲁班一般名垂青史。 “冬天要到了,家里若是缺什么,就跟我说。工作虽多,但不要熬夜,身体最重。”阿生给工匠们的生活待遇非常优厚,对匠艾尤其优厚,是跟史氏、缯氏这样的管事同样的水准。 “在下没什么缺的。” “家中的下人,我让他们轮流去工坊中帮忙了。若有你看得上眼的,尽管跟我要人。” “呵都是庸才” 阿生轻笑一声“那行吧。”以后她让经过初等教育的孤儿们去,总有能让匠艾满意的人。 满身肌肉的大汉退下后,阿生的笑容再也压不住了。 “主人很开心”洛迟问,“在他面前倒是装得严肃。” 阿生捡起铅笔翻来覆去地看,技术进步还在其次,光是这个外形就让她感受到亲切。“其实他往里头掺了别的成分,不是黏土,大约是木粉或是胶之类的,纯石墨要比这个脆得多。而这支已经接近12b了。” “12b”这个词洛迟听不懂,微笑装乖巧。在小郎君身边经常能够听到新词,一次不懂没关系,听得多了也就懂了。 阿生今日的兴致很高。“你们有谁会画画吗”她一边问一边在工坊制作的样品纸中翻找,从中挑出一张最厚的,且纤维长不光滑的硬纸。 这题超纲了。从小就卖身为奴的人怎么可能会画画。这时画画至少要有笔墨纸,哪是底层人民能供应得起的。 阿生被泼了一盆冷水,闷闷不乐地将铅笔和硬纸都丢给身后侍奉的颜文。“算了,就当我没问。帮我将外衣取来,今日还要回府念书。阿兄呢又一大早去祸害赵翁的芸菜” 芸菜,或者说胡菜,是祖父的朋友从西北送来的种子。阿生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结果一看,好嘛,就是油菜有了油菜就不用压榨豆子了,明年有菜油吃呢,一想就美滋滋。 如今秋风已经起了。农庄中大部分田地实行的是大豆和冬小麦套种。试验田的田埂旁栽种同样相对耐寒的油菜。阿生对于农业也不是专精,但她知道大豆有固氮作用,套种主粮有利于高产;而油菜是冬季比较常见的蔬菜之一。 “说什么祸害”小哥哥吉利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应声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丢给阿生一个梨,“快吃,知道你喜欢这个。” 好吧,没有祸害油菜,是去祸害果树了。 趁着费亭侯府的车夫还没到,阿生三两口把熟透了的梨啃了,然后带着伴读们与哥哥一同坐车回城。 马车在此时是身份的象征,拉车的马有几匹、车用什么伞盖、装饰是什么材质,都有明确的规制。而曹家这样以宦官起家的,给小孩子坐马车就太过招摇了,因此,阿生和哥哥坐的是牛车。牛车宽敞,可以随意改装安墙壁,就是走得慢。 回到费亭侯府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了。 曹腾将双胞胎上回的功课考察了一遍,再教了几个常用的礼仪常识,便到了午饭时分。 “如意的算术,简直是生而知之了。”祖父感慨,“你让人用纸写的别院账册,比少府还清楚,理应奉交朝廷推广的。然” “然而账册写得太清楚了,就不利于有些人损公肥私了。”接这话的却不是曹腾料想中的曹生,而是曹操。 “吉利在别院中也是越学越灵光了。” “我听赵翁说,官员大都那啥,雁过拔毛,最后穷的都是平民。”小哥哥还太年幼,天性中却有一股刚直的劲头。“宦官,外戚,最贪” 曹腾的表情僵硬了。 阿生连忙说“阿兄错了,世家才是最贪的。谁家又是生来就富的呢真正廉洁的官员往往不能传家,后代穷困只能靠耕种谋生,遇到天灾人祸不是饿死就是沦为奴隶,连学习都被耽误了,渐渐出人才的就会少。但凡现在富贵的,都躺在祖先积累的民脂民膏上。阿兄莫要看世家子弟宣称高洁的多,那是他们祖先已经积累了财富土地名声人脉,到了他们这一辈已经不需要再为这些发愁了。” 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渗透了血汗。而曹腾曹嵩还在原始积累这一步上呢。阿生常年在库房淘宝,从里面物品的变化上就能推测曹嵩并不廉洁,曹腾大约也是默许的。曹家底蕴太薄,土地要积攒,奴仆家丁要培养,人情要往来,廉洁不起。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灰色收入拿了也就拿了,毕竟东汉不比后世。 如果这是鼎盛时期的王朝阿生或许还会对挖国家墙角的行为感到愧疚。但眼下这个东汉,正在朝着崩溃的方向滑落,思想上腐儒抬头、政治上被宦官外戚搞得一团乱、底层上升渠道被世家垄断、老百姓成群结队地死于天灾人祸却等不到朝廷的救援。这个破房子要修补,不如推倒重建。而且,她哥是曹操啊 曹腾一砸桌子,将阿生飘远的思路拉回来。“够了你们你们两个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 祖父生气了,双胞胎连忙心照不宣地趴地上。“我们错了,不敢在外面说,只和祖父说。” 曹腾还在喘粗气。“过了年才四岁,就这般不省心,长大了还了得吉利太刚直,如意眼光也太毒辣。” 阿生无辜地眨眨眼,她说的虽然偏激了点,但也有一定道理吧。“我懂、我懂。阿兄,我们是既得利益集团啊。” 曹操低头沉思,思考着“既得利益集团”这句话。 曹腾放弃了,将竹简一扔“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论兄弟 祖父生气归生气,但给的午饭还是很丰盛的。 主食是羊奶米粉混合后做成的奶糕。他们身处北方,轻易吃不到大米,用米粉做糕,可谓是很奢侈了。另外,阿生甚至从菜羹中发现了一些暗度陈仓的蛋清。 “祖父最好了”阿生拍马屁。 曹操大约是跟阿生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了遇上美食就说话毫无原则的毛病,举手欢呼“祖父最好了” 曹腾板着脸“都稳重点,还在热孝呢。也就是仗着年纪小能有点口福,别声张。” 祖母吴氏和父亲曹嵩这个时候也带着人走进来。今日休沐,因而曹嵩没有去上班。几位主人按照尊卑落座,先吃饭,食不言寝不语。等到这顿午餐吃完了,才是交流感情的时间。 “殷氏之子已满三个月,我看他还算康健,就给起了个名字,叫曹玉。”曹嵩先说,“眼下没有主母能够管教,就暂时先留在殷氏的房里。” 殷氏是丁氏的陪嫁婢女,跟丁氏同时怀孕的那个。阿生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恭顺小心的模样,说不上有多少好感,但也没什么恶感。她生了个儿子啊,如果母亲在,也不知道是会开心还是不开心,转眼丁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去世四个月,曹彬若能够活下来,大约也有曹玉那么大了。 祖父祖母无可无不可“庶子而已,阿嵩自己看着办吧。” 曹玉虽然是婢生子,却因为丁氏的面子,曹嵩将他计入排行了,就是曹家的五郎。而且,还是单名。“玉”这个名字在此时不算走心,但毕竟是褒义的单名,相比别家两个字名字的庶子,算是比较得父亲喜爱的。 看来殷氏过得还不错。 “说到庶出,”祖母突然开口,“秦氏生了个女儿,如今也有五个月了。她母亲虽是罪奴,但既然留下了就不能不管,我派了个乳母去照顾了。” 阿生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中翻找出秦氏这个人,不就是拿蛇坑害张氏不成反而把命赔进去的那个吗当时秦氏把刘氏也一起坑惨了,不过秦氏怀有身孕没有立马被弄死,所以说起来最惨的还是刘氏。按照祖母现在的语气看,掐尖好强的秦氏应该是不在了,只留下了曹家排行第一的庶女。 丈夫服妻丧没有明确的规定,比较通行的做法是过上一年才能再度议婚,讲究些的人家,这段时间不会有新的孩子被怀上的。毕竟婚姻是两家之好,丁氏尸骨未寒就又有庶子庶女那对丁家来说也太打脸了。这么算来,阿生要有曹德曹玉以及曹大丫之外的弟弟妹妹,也该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你用不着想。”祖父突然跟阿生说,“婢生子女,等到六七岁上再看吧。如果能入嫡子的眼,得蒙栽培,那是他们的福气。” 很残酷,但是嫡子、庶子、婢生子,在曹家就是这么等级分明。低等的侍妾与婢生子,想要见嫡出的曹操曹生一面都不容易。 阿生低头想了想“也算是我和阿兄的弟妹,不要让下人苛待了他们。” “不会。”曹腾保证,“子嗣身边,都有你祖母的人。” 曹操撇撇嘴,他对于从没见过面的庶弟庶妹毫无感觉,且不知道丁氏生前同他说过什么,他似乎尤其讨厌曹德。 曹嵩心肠相对柔软,听了阿生的话反而看上去有些高兴。“你能善待庶出的弟妹,是仁善。”接着又谈道,“梁不疑以贤能著称于世,尚且为兄长所逼迫,可见庶子艰难。” 阿生眼睛一亮。 曹腾一敲筷子制止了曹嵩的话“慎言,背后议论贵人家事非君子所为。” 果然是梁冀。 “祖父,既言贤能,又说著称于世,可见梁不疑其人有可圈可点之处。不如与我们讲述一二,也好令我们见贤思齐,如何” 曹操也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梁不疑,是庶子吗庶子能以贤能闻名吗祖父,与我们讲讲吧。” 曹腾“两个促狭鬼” 于是他挥退仆从,在院中空旷处架起小火炉,一边煮水果茶一边给两个小的讲课。原本下午的课程是要先对照尔雅习字,再诵念诗经、论语的章句,最后讲人情世故,但今日既然提到了这个话题,祖父就顺势将人情部分提前了。 连带曹嵩都兴致勃勃地留下听课。 梁不疑是梁冀的庶弟。跟从小锦衣玉食斗鸡走马的梁冀不同,梁不疑酷爱读书,做人也比较谦逊。他是真聪明还是迂腐的儒生不清楚,但总归是有些名气的。 也就是有点名气而已。 偏偏等到梁冀权势滔天之后,梁不疑的名气反而被炒起来了。阿生表示完全理解,就梁冀那个暴君性格,大多数人都不想跟他玩。如果大将军换梁不疑来做多好啊,是不是真的有才先不论,他比梁冀会做人啊怎么让梁不疑上位没有科举的年代全靠舆论。那就炒作梁不疑的名声呗。 梁冀会跟世家名士比舆论控制力吗 当然不 他自己的名声都臭大街了,可见本身就不是个在意名声的人。他信奉的是“拳头大就能为所欲为”。于是,梁冀找了个借口杀死弟弟们的门客几十号人,然后就各种软禁贬谪换着花样折腾。如今,梁冀的弟弟们,但凡有名气的,都隐居在家闭门不出。梁冀派人守在弟弟隐居之所的门口,禁止他们见任何访客。 梁不疑一战,梁冀vs舆论,梁冀胜。 这事也就是最近几年发生的,因此曹嵩说起来也很有感触“即便是大将军下属,梁氏故旧,亦有不少人同情梁不疑,希望他再次出仕的。” 阿生闻着茶壶里飘出来的香气,开心地嗅动鼻子。秋天就是好,煮果汤比煮乱七八糟的葱姜香料茶叶更合她心意。 “吉利怎么想” 曹操皱眉,他察言观色的本色几乎是天生的,爷爷既然这么问了,说明对父亲的回答是不完全满意的。但曹操自己毕竟是个真幼儿,不是阿生那样穿越的挂逼。“我觉得世家的做法,有些奇怪,但我说不上来” “如意呢” 如意期待地把陶制茶杯递给青伯,示意他给自己倒水果茶。曹腾抬手挡住茶壶“答得好才有果汤喝。” “士人坏。梁不疑可怜。” “继续。” “梁不疑想跟自己的兄长相争吗当然是没有的,他是个庶子,礼法上很难争赢;想争赢,梁家势必伤筋动骨。如今不就是吗包括父亲在内的很大一批人,因为同情梁不疑而与大将军离心。所以我说士人坏,他们用清议的方式将梁不疑推到风口浪尖上。梁不疑赢了,梁党变成温和派,正好和他们的心意;梁不疑输了,倒霉的是梁不疑,跟他们没关系。最好是兄弟两个势均力敌,拖得越久,梁党越是分裂。” 曹嵩惊了,他发现自己还没有一个小儿看得明白,这种“我怎么这么蠢”的想法让他在坐具上不安地后退半寸,低头“父亲,儿惶恐。儿只道大将军严苛,颍阳侯善待士人却遭兄长嫉妒,不得不退避在家,不料” 曹腾没有理会他,老神在在地问阿生“还有呢” 阿生伸出小手掌“茶来。” 青伯笑了笑,给她倒了一杯茶。 阿生美美地喝了一口“阿兄来。”她前面一大段说得很口语化,根据经验曹操该是能够听懂大部分的。 曹操被天才妹妹点名了,也不慌,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士人既然出招了,无论梁家兄弟谁输谁赢,或者相持不下,都不好。如果我们是梁家,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呢” 阿生和祖父齐齐地在心中击掌叫好。任何事情剖析开来,都是“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阿生将“为什么”这一部分说透了,曹操就能够主动想到“怎么办”这一条上去,即便他的知识水平不足以让他找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能够主动这么想,就超越很多人了。 “阿兄。”阿生将水果茶分给哥哥一半以资鼓励,“阿兄就想,如果你是梁冀,突然有一群外人冒出来说,我比阿兄贤能,阿兄该如何做” “能怎么做阿生读书强于我,但我也有强于阿生的地方。外人说什么有什么要紧我就要因他们伤害阿生吗”曹操将水果茶一饮而尽,“阿生是不会害我的。” “阿兄说得对,阿兄也是不会害我的。” “哈哈哈哈哈”曹腾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双胞胎的陶杯,“给他们满上。”他又跟曹嵩说“阿丁给你生了两个好孩子。” 曹嵩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惭愧。 “阿嵩,你现在再说说,此事中各人的得失。” 曹嵩恭恭敬敬作揖“梁不疑主动隐居,是为大局考虑;大将军当机立断斩除内部分裂之势,也是以力压巧。只是,这都不是上上策。” 曹腾总结道“上上策,是家族团结,兄弟一心。” “我与阿生便是一心。” “你且别得意。如果外人说三郎,或是五郎贤于你和二郎,你又当如何” 曹操脸皱成包子样,他挣扎了许久,才说“我该从现在起,就对他们好一些” 阿生因为知道历史所以坦然极了“得势不骄躁,失势不羞愤,与其盯着祖先留下的基业,不如向外开创。” 话说到这个地步今天的人情课才算是能够结课了。曹嵩喝了茶就告退了,留下阿生和哥哥握起毛笔学识字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野孩子 “是婢子失职,竟然闹到了主人跟前。”丁针和育婴堂管事一并跪在廊下请罪。北风呼啸,她们却只穿着单衣,身体在灰暗的冬日背景下微微轻颤。 阿生捧着匠艾新做的小手炉。“哦。” 与丁针她们隔开几步远,跪着一个少年,同样是单薄的衣衫,但他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一动不动仿佛顽石。阿生给育婴堂儿童统一发的狗皮袄已经不见了。 “先喝热水吧。喝完再说。” 颜文带着小婢女,给每人端来一碗热水,水汽温暖了方寸土地。 “婢子有错,婢子不敢。” “喝吧。冻病了更加给我添麻烦。” 两名妇女这才朝阿生拜了拜,捧起陶碗喝水。冬季的别院里新起了高炉,里头实验烧制的陶器比别家都要光滑细腻,还带有天然形成的色彩和花纹。这种介于陶器和瓷器之间的不稳定半成品,在丁针和管事看来就是价格不菲的艺术品,捧着喝水都战战兢兢,与有荣焉。 颜文亲自端了水碗给那个少年。 他抬头,露出左眼底下的一道疤,还有掩饰不住的诧异神情。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也能有热水喝。 阿生用一种冷漠的神情观察他。这个少年看上去没有十岁也有八九岁了,一看就是在龙蛇混杂的街道上混了几年的乞儿。这种人其实不好用,要说学习,稍微晚了一点,错过了最佳的开蒙时间,除非特别刻苦或者特别有天分,不然是很难学成技术人员的。另一方面,说好听点是沾染了江湖义气,说难听点就是道德水准已经被艰难生活拉低了,偷砸抢杀混过来的,很难再受到约束。 “刚刚都是管事在说话,我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所以现在轮到你自己说。你的皮袄去哪里了” 少年抿唇,将热水喝尽,将陶碗还给颜文。“我在城中有旧识,天冷了,他们没衣服穿,所以我将皮袄给他们了。”说话倒是一点都不胆怯,也没有谄媚的神色。 阿生点头。“新规第四条,会背吗” 少年放在泥地上的手一下子攥紧了,把头低了下来“主家所供应的一切物资,包括衣食住行用,不得私自给予外人。若有遗失或不得已的赠予,需要主动向管事上报。反之,不得私自向外人索要任何财物,若有不得已的借用,同样需要主动上报并待日后等价归还。” “背得不错,新规第五条” “凡亲朋有难,或为人所挟持,或犯法乱纪,或穷困破家,诸如种种,上报主家再行救助,不可擅作主张。以此为由叛主或违背其他家规者,罪加一等。” 阿生摸摸手炉上细腻的镂空鸭子铜雕,匠艾又炫技了,大约是艺术之魂憋得难受。她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孤儿违规和故交亲人见面或者私相授受,这半年里发生得太多了,丁针她们都有了一套熟练的应对措施了。因此被育婴堂赶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还是每个月都有新人再犯。 说到底是她和这个社会之间的理念冲突。 少年将皮袄赠给穷困中的朋友,道德上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在此时是受人褒奖的,仁、孝、善。但站在阿生的立场上,他们这是在慷他人之慨,是在拿慈善当冤大头成就自己的名声。 如果她赞成少年的做法,又不能看他在这个冬天冻死,就得给他第二件皮袄。然后他又会将第二件皮袄送出去。再有第三件、第四件直到他所有的朋友都有冬衣穿。他那些朋友若是讲义气,还要再资助别的穷朋友,穷朋友再有穷朋友。如此,就是个无底洞。若是育婴堂中人人效仿,她即便富可敌国都不够他们讲义气的。 所以,只能严惩。如果一开始不能杀鸡儆猴,育婴堂就会成为一个大窟窿,哗啦啦地给东汉的人情网络漏血。 这种事情可能短时间内禁绝不了,她能做的,就是将这种不愿意遵守新规则、与外界牵扯过多的人淘汰在她的圈子之外。 “是你申请帮助朋友之后,管事没有受理吗” 少年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你们每十日就能直接给我写信求援,我没有收到你或者你让人代写的信。是信件遗失了吗被扣押了吗” “” “你新来不久,可能识字不多。那是大家都拒绝帮你写信吗” “” 阿生眨眨眼“你没有写信向我求助,也没有向管事申请,对吗” “对。” 小女孩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轻描淡写“你是不是觉得不服气呀救人就救了,救人有错吗为什么还要有这么麻烦的流程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没有上报就要遭受惩罚” 少年猛地将头抬起,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阿生依旧俯视,从眼神到表情都没有一丝波澜“我来告诉你,因为,即便你穿着我给的衣服,吃着我给的食物,被我的房子和我给予的温暖所保护,你内心深处却依旧不相信我会帮你。你依旧不相信这个集体会帮你。” 庭院里静的可怕,连鸟雀都仿佛被冬日吓跑了。只有阿生稚嫩的声音带着惆怅。“你一个人能帮什么呢一件冬衣没有冬衣的人家能有足够的食物吗不会遭遇盘剥和抢掠吗你帮得了今年帮得了明年吗你明明知道,我能做的比你更多,集体能做的比个人更多,但是,”她轻笑一声,“你们呀,就从来没想过要通过遵守规则的方式去解决问题。那即便把规则背得滚瓜烂熟,又有什么用呢我费心定下种种制度来保障你们的权益,又有什么用呢” 少年猛地将头磕到被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是我错了是我辜负了小郎君的善心” 他在哭。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被毒打的时候没有,挨饿受冻的时候没有,小伙伴接连死在身边的时候也没有。本该稚嫩的心被一个又一个的寒冬冻成愤世嫉俗的坚冰,只剩下羞愧能够让它流泪。 阿生问丁针“按照规定,他这样的要怎么罚” “廿七是初犯,但按家规多罚一等。当通报全员,罚十日鸡蛋,扫一月溷厕,再弥补丢失物品的双倍损失。” “丢失的是狗皮袄。” “婢子等商定的结果,是让他扫完溷厕后去狗舍打一年下手。但狗舍主管是曹九,这事还需要主人跟小大郎君商议。” 曹九是祖父补给吉利小哥哥的护院之一,不是阿生的下属。因为他明年要开始学御射,因而狗舍和马厩现在就要开始安排。随着双胞胎渐渐长大,阿生和曹操开始瓜分东郊别院的产权和奴仆,车马护院田地这些传统的大多归了曹操,育婴堂妇医堂养鸡场和匠艾的实验作坊,则被阿生拿走了。 虽然各自划分地盘,但双方还是有十分密切的人员往来的。让廿七去狗舍做义工不算什么,她也没什么想驳斥的念头。 “史氏,你主管家规赏罚,丁针所言合适吗” 阿生已经很久没叫史氏“史家阿母”了,她现在不在双胞胎院子里了,转而担任饭点时分考察家规的工作。这个人权利欲重、忠心有余而机变不足,也就适合这个耀武扬威专门挑刺的岗位了。 史氏挑了半天没挑出丁针的错来,板着脸说“还算合乎小郎君的规矩。” 阿生又问院子里的人“这个处罚,跟你们所了解的家规和新规可有不符” 上到颜文洛迟,下到粗使婢女,都屈膝摇头“没有不妥。” 阿生这才转回到廿七身上“丁针所言的处罚,你有不服吗” 廿七已经止住了眼泪,但还跪在地上“愿领罚,无不服。” “嗯,那就这样吧。”阿生挥挥手,示意大家散了散了。 “小郎君”廿七突然大喊,“小郎君我的朋友都是西南城郊的乞儿,每逢冬季就有人冻饿而死。三年前还有十多人,如今就剩下了五个。一件狗皮袄,就够两个最小的当被子盖,求小郎君帮帮他们吧。” 阿生原本准备转身进屋的,这个时候停住了。 “小郎君我知道你只收留东郊集市上的孤儿。但我本是西南城郊的,日前我染风寒病重,小弟小妹们以一袋麦糠为价求人送我到育婴堂门口,我才得以活命。可他们还身处陋巷无从脱身,为游侠恶霸所驱使,日日乞讨缺衣少食,我又怎么能安心以鸡蛋为食,以皮袄裹身呢小郎君若肯帮忙,我这条命就是小郎君的我给小郎君做牛做马” “口才不错,但比起试图用感情打动我,你可以试试用规则。” 廿七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努力按照阿生的思路走,走了半天终于走通了。“我我新规第十八条,若需要检举,或遇到规则有不完善,或需要向主家求人情,可每十日一次写信上诉,若不受理或信件遭扣押,可求助任一管事要求当面上诉。对了我需要求人情我给小郎君写信,我能写信” 阿生今天第一次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你既然到了我的跟前,那就别写信了。也没这么死板。洛迟,按照信件上诉的流程来,今日值外勤的护院我记得是曹三和曹十一吧。刚好曹三和四郊的游侠都有相熟,那就让他去吧。” 洛迟领命,从屋中取出一本由纸张装订的册子,刷刷几笔就写好了记录 “申请人廿七,育婴堂孤儿,新入; “时间永寿三年十二月初三; “申请内容救助并收养西南郊相熟孤儿五人。 “执行人审批负责曹生,记录洛迟,查证曹新、田牛、曹三,救援曹三,支出丁针,善后曹三、丁针,收养丁针。” 阿生看后签了字,洛迟也签了字,最后是让廿七签名。 接下来就有人去喊了护院曹三,以及小主人的小耳报神曹新和田牛。他们看了记录二话不说,就带着冬衣、干粮和人马朝西南面疾驰而去。 不到两个时辰,牛车就回来了。车上载着四个跟小冻老鼠似的小孩子,另外还有一个因为冻伤了腿已经送进医堂抢救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硬笔绘 曹操从护院的训练场上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沉。他踢踏两下蹬掉了木鞋,就跑进房里,马上就有曹新曹旧上来接过他的玩具小弓和箭囊,以及防护用的皮革护具。 曹操自己跑进屏风后面,换掉汗湿的衣服,用热水简单擦洗一下,就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中衣出来。“阿生今天来借你,是有什么事情”他一边擦脸,一边问正在收拾弓箭的曹新。 曹新笑嘻嘻,给主人讲刚刚发生在西南城郊的事“一个六岁的女娃,四个男娃,其中一个叫杜密的冻伤了腿,小二郎君看了说,要是再晚上一会儿,就得截肢了。不过我看如今这个样子,也够呛,大约得跛。” 曹操将擦完脸的布巾交给乳母,坐在榻上烤火。“阿生还是心肠软,我看她巴不得能养尽天下孤儿。” 这话曹新接不下去,以他的立场不能对曹生评头论足,只能等曹操一个人将这个话题叨叨完“如果是我,这些不守规矩的,没有撵出去就算对他们好了,哪还管他陈情不陈情。” “阿兄又在背后说我啥呢”阿生的声音从隔壁书房响起。 曹操咧嘴一笑,从榻上蹦下来。果然,没过几秒钟,阿生就领着颜文洛迟和一个成年的男仆进到卧室。 “阿生”小哥哥讨好地给她塞柿子。 阿生一点都不领情“阿兄刚刚说我什么呢” “” “曹旧,你说。” 曹旧老实人,脸憋得通红。“主人没允许” “行了行了,你别欺负曹旧实诚。”曹操给妹妹顺背,“我说你对那个什么廿七太好了一些。” “好么我都按照规则来的,没优待他。”她指向守在门口的男仆,“曹三已经报备给了祖父。新来的那几个背景都在查,查干净了才能登记进育婴堂的名册,也是按照规定来,不曾优待。” 曹操笑笑,他最近学了百千万亿的概念,阿生又喜欢拿别院的账簿和集市物价作为教材,因而他能够很自信地说“阿生想养他们就养吧。每天两碗小米粥加一个鸡蛋我们还养得起。” 阿生让乳母缯氏给自己捣柿子泥。“我不曾优待他。该罚的没少,然只要他还没被赶出育婴堂,我就得按照正常标准受理他的请求。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但我以为人治社会最大的弊端就是上位者根据喜好作决策。” “这又是什么说法” “举个简单的例子盗窃的人再可恶,也只能按照的盗窃的罪名来量刑。不能因为你讨厌他,就趁机杀了他。刑罚超过规定,与刑罚过轻一样,都是对律法的践踏。因为一旦开了这样的先例,将来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为小错而受重罚,下位者因此不再相信规则,而上位者则会在不知不觉中滑入暴政的深渊。” 小哥哥秒懂,他是真的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阿生的意思是,盗取冬衣的惩罚中不包括取消申诉之利。如果因为廿七曾盗取冬衣而不帮助他,相当于惩罚超出了规定的范围,属于刑过于罪,是不可取的。” “阿兄得之矣”阿生开心极了,她衣食无忧,最大的困扰是与时代理念的种种冲突。越来越多的身边人能够理解她,哪怕只是极少的一两个点,也让她感到温暖。 曹操从妹妹的碗里挖了一大勺柿子泥,他心里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理念。曹操其实是一个天生的法家,他天性中是喜爱用重典和雷霆手段的,因此阿生的现代法思想并不能完全说服他。既然知道此人不好,又因为他没有犯大罪而只能留下他,那不是有养虎为患之嫌吗这是要冒风险的,阿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她还能选择公正,本身就是仁慈了。 他从软垫上站起来,揉阿生的脑袋“论语曰仁,我一直不明其意。今日看来,阿生这样的,大概就是仁了吧。” 阿生护住自己的脑门“不能不能,会长不高。” 曹操于是不揉脑袋了,改而上手捏脸颊。“就你多怪。” “阿兄呜呜呜,我刚刚还发现了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嘿嘿。”阿生献宝一般翻出一张黄白色的硬纸。 “不就是纸么”曹操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揉纸张,“又厚又硬,关键是粗糙得很。不算上品。” “不是啦,是画你看,画” “哦”曹操拿过纸,借着室内十多根蜡烛的光亮,可以清楚地看到纸张上画着铅笔画。画的是室内一景,有桌案,还有软塌,桌案上还有烟雾袅袅的粥碗,笔触稚嫩,但构图和比例都非常准确,因而画什么像什么。“还不错吧。石墨笔画的吗这个倒是新奇。”琴棋书画中,双胞胎才刚刚开始学书法,因而曹操也说不出画的好坏来。 “对吧这是颜文画的。她是不是很有天赋”阿生看上去比过年收礼物的时候还开心,“我不过是随手将硬笔和硬纸赏给了颜文,她就自学画画了” 曹操也来了兴趣,问颜文道“你怎么想到要学画” 颜文低头一礼,不亢不卑“屋中无人会画,主人因此不悦。婢子虽驽钝,也想替主人分忧。” 曹操就让人赏给颜文一串铜钱“你不错,好好听阿生的话。”他还是个豆丁,却越来越有兄长和主人的架势了。丧母是一件毁灭童年的事情,不是让人变得顽劣,就是让人变得成熟。 至于阿生,已经被一张没有光影效果的素描画乐得找不到北了。颜文平日里存在感很低,凭借着“少说、多做、不出错”三条占据了阿生贴身侍女的位置。阿生原本是打算将颜文朝管事这个方向培养的,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她想看看,颜文在绘画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第二天天一亮,阿生就迫不及待地将头脑中仅有的那点西画知识都倾倒了出来光影、明暗、视平线,画人物要先画骨架和比例,再就没有了。好吧,她自己就是个门外汉,只能故作高深地说点模模糊糊的理论,然后参考达芬奇的典故让颜文练习画鸡蛋。总的来说,还是要靠颜文自己摸索。 永寿三年跨越到永寿四年的冬天,颜文消耗了所有黏土与石墨比例不恰当的铅笔试验品。她依旧是安静的,除了端水的本职工作,就坐在自己的隔间里画素描。 “她是个聪明人。”阿生评价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春季来临,草长莺飞碧云天。 阿生拿着颜文最新的画作回费亭侯府展示,当场就将曹嵩吓了个半死。 “阿阿丁阿丁这这这阿丁显灵了” 双胞胎连忙一边一个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画这是画父亲” 曹嵩好不容易才把狂跳的心脏从喉咙口推回胸口“这这是画啊简直太像了若不是没有色彩,就跟活人一模一样。” 曹腾和吴氏一开始也被唬了一跳,然后就兴致勃勃地查看起丁氏肖像画的材质来。祖父毕竟眼光好“硬笔不渗墨,反而容易刻画纹理。世人以硬笔为贱,却是一叶障目了构图、笔法皆新鲜,是如意干的” 阿生微笑“祖父这回说错了。这是阿文的大作。” “阿文是” “是我屋子里端水的婢女。” 吴氏对颜文还有印象“我记得她。吉利和如意出生那年从人市上买来的婢女。直隶人士,据说原本家境殷实,但却不幸遭灾,长辈均死于饥荒,不得已才自卖自身。” “祖母好记性。” “哈哈。她还擅画看来原本也是耕读之家了。” 阿生有意抬举颜文,就没有纠正祖母的认知。“我也不甚清楚,但她有这样的技艺,再为奴婢就不合适了。”她对画画这一行的不了解。但是三四个月就能画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颜文的记忆力和绘画才华一定是顶尖的,说不定还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级别。 曹腾听懂了“你想要以门客的礼节待她,问过她自己的意见没有” 阿生一怔。 曹腾已经派人将颜文叫了进来。“这是你画的” 颜文低眉垂眼“是。” “怎么想到要画逝去的主母” “奴婢惶恐。是奴婢见主人思念母亲,故而自作主张了。” “欸。先别请罪。你画得好。如意的意思,是将你的奴籍消了,按照门客的待遇供你绘画。你意下如何” 颜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是丰满的鹅蛋脸,这个时候全都被五官挤出扭曲的形状。她以头叩地,勉强才维持住仪态“不不婢子婢子不走婢子定认真作画,求主人留下我吧。” 阿生不理解“你就这么喜欢端水” 颜文伏在地上不肯动,阿生不得不提醒她“起来回话,我不喜欢看别人跪着。” 颜文这才直起上身“婢子留在主人身边,偶尔能够听到主人论学、论诗、论史,论时政,皆获益匪浅。若外放别院,就是堵上了眼睛耳朵,如摸黑夜行,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婢子虽愚钝,然有向学之心,望主人垂怜。” 阿生惊了,一开始以为颜文是奴性重,没想到是思想觉悟太好。 曹腾大笑“你还要坚持你的看法吗” 感情她身边的位置都是美差啊。阿生小手一挥“行,你留下。”又补充道,“母亲周年的时候,我要供奉她的画像为祭。” 这是在布置任务了。 颜文领命“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上巳节 这一年的上巳节是一个好天气,借用两百年后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的话说,叫作“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是一种清爽的温暖,带着水边兰草的香气。 按照旧俗,雒阳的士民,纷纷前往雒水进行祓禊的仪式。在东汉末年的都城,巫女已经绝迹了。所谓“祓禊”,也已经从一种原始宗教活动变成了民俗活动。大部分人就是用兰草沾水点在身上,许愿祛除邪祟;也有稍微讲究古礼的,身着单衣取水洗浴。 贵族们的活动则更加文雅踏春、酒会、吟诗作赋。 正好太学就坐落在雒水边,占据了风景最秀丽的黄金地段。就连三公九卿这样的高官,都免不了向太学借高台摆宴。而太学生中出身名门望族的,也乐于借助这个机会在权贵面前露脸,或者说好听些,宣扬自己的名声。 如今的三公,分别是司徒韩縯,司空孙朗和太尉黄琼。 韩縯和孙朗是梁党,黄琼是反梁派。但无论政治立场如何,在上巳节这般的场面上,他们是不得不坐在一起宴饮的。底下的九卿和尚书令、司隶校尉、雒阳令等高官,乃至于尚未踏入官场的太学生们,也各有各的阵营,席上便一直维持着暗潮汹涌的局面。 几轮罚酒和诗赋过后,韩縯将筷子一扔。象牙玉箸衬托在方形黑陶盘子和薄如蝉翼的生鱼片上,分外好看,却无法吸引韩縯的目光。他倚靠扶栏,偏头向下眺望。太学今日放假,学生们不是在席上就是去了水边踏青,再就是去集市上消遣了,因而学堂和宿舍都空空荡荡。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名成人牵着个幼儿,带着两名仆从,主仆一行四人从偏门进入教学区,就显得格外醒目了。 虽说最前面的几座建筑是节假日开放区域,但能有胆气进来,也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韩縯起了兴趣,端着酒杯往下看。远远的,他看不清人面,但从动作上看,似乎是那小儿想要入内观看,在前方拉着长辈的手。光凭想象脑海中就能浮现出幼童撒娇的模样。 “伯南在观望何物”同为梁党的孙朗凑过来问。 “你看那小儿,甚是有趣。” 孙朗也看到了朝太学建筑恭敬行礼的主仆四人,他眼神更好些,能够看出牵着幼童教授礼仪的是位老人。他倨傲地笑道“礼节还算有些模样,大约是哪个落魄的寒门,子孙进不了太学只能瞻仰一番。京畿之地学风鼎盛,向学之人不在少数,又有什么稀奇的” 黄琼轻咳一声“垂髫而知礼,稚龄而向学,是有德行的先兆,这样的人家不会永远居于下流的。”这是和孙朗杠上了。 三公起了争执,自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韩縯连忙摆手转移话题“我说那小儿有趣。是他仅对董圣像行揖礼,却朝学堂和藏书阁大礼叩拜。” “喔。” 当下席间就有几人捻住胡须沉思。 孙朗出身北海孙氏,放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号的名门,而且行事一贯高调。他不耐烦猜测,直接派了一名仆从“去,问问那小儿,为何不拜圣人拜空堂。” 孙家的仆人匆匆下了高台,跑去与那一老一少交谈两句,就快速折返。“小儿说圣人之德,在学识不在人面。” 尚书令种暠第一个击掌赞道“好一个在学识不在人面,我知道那是谁家的小郎君了” 黄琼好奇地问孙家的仆人“那是谁家的小郎君” 孙家的仆人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小人再去问。”说完就再度往高台下跑。孙朗面上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这个下人不给力啊。 那边中层官员则是纷纷向种暠打听。 种暠卖了个关子,说话声却清楚得很“三岁知礼待客,言谈举止皆如成人,且常有不凡之言。这样的神童,雒阳虽大,也不多见了。” 有种暠起来带节奏,神童的说法,连带“不拜圣人拜空堂”、“圣人之德,在学识不在人面”都在席上传开了。时人追捧神童,孔融让梨、黄香温席,都是这个时代的故事。那小儿的言行对不对暂且不论,小小年纪有这般见识就是不俗的。 今日的宴会没有冒出什么出众的才子,大家正是有些无聊。神童之事刚好可以当做今年的谈资。别怪东汉士人八卦,在文化娱乐匮乏的年代,也就清谈可以让人开心的了。 现在,就等着孙家的仆人来曝光神童的家庭背景了。 那男仆回来了,脸色却满是尴尬“是是费亭侯与其孙曹二郎。” “哄” 人群中炸开了锅,刚刚还夸得起劲呢,没想到是宦官之后士人向来瞧不起宦官,不论是梁党的士人,还是反梁派的士人,都瞧不起宦官。 “哈哈”孙朗得意地看了黄琼一眼,他还记得黄琼给那小儿站台呢,这下面子掉了吧。 韩縯满脸通红,他是第一个注意到曹腾一行四人的,应该说今天这风波就是因他而起。韩縯出身没有孙朗那么高,平日里最喜欢敌视宦官刷声望,今天这打脸打的,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说话。 孙朗心满意足地吩咐自家仆人“你再去,你就跟那小儿说阉宦之后,亦敢言德乎” 种暠当即变了脸色“堂堂三公,何故为难稚子”你这做得太难看了吧,曹腾和孙家同属于梁党,这般踩同党,我这个对立阵营都看不下去了。 孙朗大笑“曹嵩不敢与我等同席,何况曹嵩之子” 孙司空太过倨傲,很多人不喜欢他,但他们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替宦官说话,不是人人都像种暠这么耿直的。只有地位和名声都崇高的黄琼能够叹口气,摇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可惜了。” 孙家的仆人第三次回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跟打翻了染缸似的。 “那小子如何说” “他他说” “说了什么即便是骂我,也说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宦官之家的丑态。” 那可怜的仆人差点把头镶进地板里。 “我命你说,一个字都不许改” “他他说前有太史公,后有蔡龙亭。不能言德,身有残疾者乎心心有残疾者乎” 太史公指的是写史记的司马迁,蔡龙亭则是改进造纸术的蔡伦,这两位都挨过那一刀,但谁又敢说他们没有德呢后面两句更是直接反问,没有资格谈论道德的,到底是身体上的阉人,还是心理上的阉人 骂得真狠。就差直说孙朗是心理上的阉人了。 然而骂得也足够精彩在孙朗无故羞辱幼童的前提下,让人有酣畅淋漓之感。有人再也忍不住,主动给种暠敬酒“此儿真神童也”第一个人开口了,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可以想见,不用到明天,孙朗自取其辱的事迹就会在京城圈子里传开了。一方是三公之一的老爷爷,一方是宦官之后的小娃娃,话题绝对劲爆。 孙朗再也待不下去了,脸涨得通红,摔了一个铜杯“巧言令色,不亏阉宦之后” 种暠回他两个字“哈哈。” 孙朗愤而离席。 种暠不理他,转头看反梁派的领头人黄琼。 黄琼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韩縯,慢悠悠地说“费亭侯,本朝良宦也。善待士人,未尝有过。”这个定论,好到即便是曹腾自己都会欣喜若狂。 同样坐在宴席上,有朝廷不倒翁之称的太常胡广,闻言目光闪了闪,握着酒杯的手半天没有放下来。他回去后,在书房里将曹腾的拜帖读了又读,终于跟仆人说“你送我的名帖去曹府,就说,请费亭侯过府叙话。” 他们要议的是曹嵩的婚事。 曹腾选择了胡广的原因不难理解。胡老头出身世家,以圆滑中庸著称,是朝中罕见的中立派。十年前他就当上三公了,多年来起起落落,就在三公九卿的位子上轮流转,愣是没转出灾祸来。人缘好到可怕,不管是梁党还是反梁派都说他是个老好人。 曹腾想要慢慢疏远梁党,自然不能选梁党中的家族联姻,但若是选激进的反梁派,那就做得太过了,会被梁冀清理门户。胡广这样的中立派才是最理想的人选。而一旦曹家提亲,以胡广不轻易得罪人的性格,基本上拒绝的可能性很小,再不济也要推个远房庶女出来。 曹腾站队一直比较稳,在胡广看来也不算猪队友,唯一的问题就是门第的问题。但门第,恰恰是政治斗争中最不重要的问题。 结果果然不出曹腾所料。 夏季四月,曹嵩续弦的人选定下了,南郡华容胡氏的庶支女。就等着六月初丁氏的周年结束,就开始议婚的流程。与这件即将改变曹家的大事相比,曹府给孙府送的谢罪礼被砸了个稀巴烂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北海孙氏,在山东可以作威作福,但在雒阳,他们还做不到一手遮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惊雷响 本来曹腾是想得挺好的。 他这两年已经在渐渐淡出争权夺利的旋涡, 而曹嵩这个人比较仁懦,在梁冀眼中价值不高,也没让曹嵩沾手什么脏活。再让曹嵩和胡家联姻,墙头草对墙头草, 墙头草抱团一窝, 不求他能够更上一层楼,保住荣华富贵就成。 曹家要起飞, 还得看曹操曹生这一代。 然而平地一声惊雷,彻底打乱了曹腾的计划。 “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黄门低头“不敢欺骗大长秋。” “怎么瞒了这么久才走漏消息” “大将军府邸森严,谁敢刺探大将军的家事呢这回若不是邴议郎醉酒失言” 曹腾握住杯盏久久不语,刚刚收获的消息太过重大, 搞不好就要掀起狂风巨浪。只是,太快了呀。梁家和皇帝的之间,本来是有缓冲地带的, 却没想到缓冲地带下面埋着一吨炸药 他出神地望着桌案上的花纹, 往事历历在目。幼年入宫时汉安帝和邓太后之间的斗争算是牵连不广的,但一代明宦蔡伦还是因此被逼自尽了;然后是汉顺帝和阎太后,他是一路陪伴着顺帝走过来的, 从废太子到亲政,中间不知道倒下了多少同僚, 害死了多少政敌;顺帝死了,梁氏外戚粉墨登场, 曹腾此时已经不用亲自蹚浑水了, 压完最后一次宝之后就风风光光退休回家。 晚年过得太顺。尤其是孙子辈出生后, 他似乎看见了未来的光明,忘却了宫廷斗争的残酷。如今再想要调动所有的政治直觉,感受到的全是大灾将至的气息。 太快了。 我还没来得及布局完成。 太快了。 儿子侄子都没有应对大规模流血政变的机警,而他寄予厚望的孙辈还没有长成。 “砰”陶杯碎裂,锋利的黑色的碎片撒了一地。 “大大长秋” 曹腾走下坐具,跪地朝小黄门行大礼“君于我家有大恩。” 小黄门惊慌失措。他可不敢受这位宦官中的老祖宗的大礼,曹腾虽然退休了,但依旧活在历经四朝而不倒的传说里,是大家追求的目标。“大长秋睿智,求大长秋点拨,若圣上与大将军不和,那我等” 曹腾又一拜“世间哪有不冒风险就得利的事呢遵守本心而已。” 小黄门也是个机灵的,一下子就明白了。曹腾说“遵守本心”,什么是本心,宦官是替皇帝服务的,站皇帝就是本心。如果曹腾说的是“审时度势”,那就是站梁冀的意思了。 “大长秋放心,今日之言,定不会从在下的口中露出半分。”就算泄露了也没什么,遵守本心,放哪里都没错。 更让曹腾忧愁的是当今这位皇帝的性格。软弱是真软弱,昏庸也是真昏庸,让他骤然掌握大权,可不会区分梁党中的好人坏人,统统一网打尽了再说。另外,邴议郎也不是聪明人啊。两个愚蠢之人,只会将事情的不确定性大大提高。 曹腾没有管洒在地上的碎陶片,衣服都没披就出了门,径直去找吴氏。 “你给我一句准话,皇后还有多少时日” 吴氏正在织布,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惊得拉崩了三根线。“我看她那样子,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吴氏脸色发白。 曹腾慢慢蹲下来,用手拍织机“太快了呀。” 吴氏“你莫要吓我。便是皇后不在,宫中还有如日中天的梁贵人。” 曹腾猛地抬头“梁贵人是大将军哪个兄弟的女儿” “这” “为何此前无人细究” “梁家也是枝繁叶茂的大世家,梁贵人被大将军收为义女,想来出身庶支远房,这种引人不快的事情,又有何可细究的等等等,你是说”吴氏坐不住了,蹭的一下站起来。 “是啊,梁贵人不姓梁。” “纵使是外姓,只要控制得好” “和帝邓皇后的侄孙女。南阳邓氏,累世名门。”这是辅佐光武帝刘秀争夺天下的家族。而邓太后是整个东汉摄政时间最长、名望最高、政治眼光最佳的太后,几度救王朝于危难中,即便是再反对外戚的士人,也不得不称赞一声“贤后”。 跟邓家比起来,梁家就是草根。 若不是邓太后死后她的兄弟被诬告谋反,致使家族日渐凋零,梁冀哪敢挟持邓家的女儿。 “这这这这也太胆大了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议郎邴尊醉酒后说了只言片语,被个机灵的小黄门听到了。” 吴氏困惑不解“怎么又和邴议郎扯上关系了” “邴尊的夫人不是姓邓么”曹腾将这一段要命的狗血大戏讲给老妻听。梁贵人原名邓猛,因为年幼丧父,跟随母亲改嫁,几次变更了姓氏,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原本姓邓,就算是邓家也未必关注这个跟随母亲改嫁的小女孩。后来她的美貌被梁冀看中,强行改名为梁猛送进宫去。梁冀势大,又对梁猛锦衣玉食地教养过,如果没人提也算是个勉强过得去的联盟。 问题就出在梁猛还有个大她很多岁的亲生姐姐,嫁给了议郎邴尊为妻。这个姐姐出嫁可是在爹死娘改嫁之前,因而还是叫做邓夫人。 邓猛成了梁家的女儿,已经被外戚身份折腾过一回的邓家嫡支漠不关心,但邓猛所在的庶支就不一定了。邴尊这个邓姐夫率先跳了出来,言谈中对梁冀多有不满。“我们和贵人才是关系最亲近的亲戚好吧,让我们踹开梁家上位吧。” 简直智熄。 可以想见,一旦梁皇后咽气,梁贵人取而代之。首先进行的还不是皇帝和梁冀之间的战斗,而是邴尊和梁冀之间的外戚之战。 谁才是真正的外戚 这还用问吗梁冀按死邴尊就跟按死一只蚂蚁似的。 接下来怎么办姐夫死了,姐姐也一并按死吗母亲也一并按死吗梁猛,或者说邓猛,她就这么几个一只手数得过来的亲人 想要规避梁贵人和梁冀之间的决裂,除非邴尊从一开始就安静如鸡。然而邴尊他是个棒槌啊 大凡历史上崩掉的局面里,都有一个类似的棒槌。他不一定身居高位,但一定拥有撬动局势的能力。曹腾一拳打在织机上“我平生最恨愚人。” 吴氏静默了片刻。“你想怎么做” 曹腾板着脸不说话。 “季兴,你打算怎么做” 老人长叹一声,没有胡须的脸上仿佛一瞬间多了不少皱纹。“我总要替晚辈打算。” “季兴” “六月初四便和胡家议亲吧,一切从速,不要耽搁。” 最晚的时限是在梁皇后咽气之前。 但这么点时间根本不够曹家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洗白的如今皇帝宴客还把曹嵩的座位排在梁胤那一列呢除非他们为皇帝铲除梁家立下汗马功劳。但这么一来,背叛旧主的名声就再也脱不掉了。 无论怎么做,都是个死局。 在阿生看来,从五月开始,祖父就变得忙碌了,整日整日呆在梅园后面的暗室里。 他发布的命令也很奇怪,比如花高价买下了延熹里的一座宅院,然后又低价转卖给了一个姓郭的中层宦官。再比如,约见了几个小黄门。要知道,为了摆脱宦官之后的帽子,曹家很少跟宦官往来的。雒阳城郊的产业开始抛售掉了一部分。老家来人好几次,也不知道曹腾都安排了什么。 曹腾明显是处于极度焦虑和极度冷静的叠加态下。回府上课的阿生自然是感觉到了。她特意屏退左右,担忧地问祖父“可是要有大变动了” 曹腾注视她好几秒,然后笑了笑“我家三代男丁十余人,反而是如意猜得最准。你是有运气的。” 阿生皱眉“祖父可有应对之法” “给圣上分忧的方法,有很多。”但皇帝那个智商,未必看得见曹家递出的小小橄榄枝。“总之,先让你新母亲过门吧。时间紧迫,人品难以考察仔细,如果她有什么不妥,你劝着你阿兄一点。” 阿生点点头“我懂。” 大难当前,后宅矛盾再尖锐也是次要矛盾。 这年五月二十九,京城再度日蚀。 阿生和哥哥所在的东郊别院一派镇定,和一年前截然不同。然而,朝堂上却是大地震了。史官陈授上书弹劾梁冀,认为天灾频发是因为梁冀掌控朝政,横行无忌,迫害异己。 梁冀发挥了他一贯的作风,武力解决。没到六月初二丁氏忌日,陈授就死于狱中。到了七月里,太尉黄琼因地震被免官,换上了墙头草胡广。三公再无一个反梁派。看上去,梁冀的权利达到了顶峰,但曹腾心里清清楚楚,这叫最后的疯狂,反过来,叫做黎明前的黑暗。 北宫中,梁皇后女莹躺在金碧辉煌的榻上艰难呼吸,仿佛呼吸着梁氏外戚最后的灿烂时光。 相隔百米的另一座宫殿里,皇帝和贵人正在寻欢作乐。帝国最高统治者确实沉迷于这位美人所创造的温柔乡,缺乏权利欲的他也确实愿意因这位美人而和梁氏继续相处下去。但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谁能想到贵人的姓氏中藏着霍霍杀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胡氏女 胡氏坐在牛车里, 手中紧握着一枚玉器。 千里迢迢的送亲,对新娘来说是一门苦差事。她的乳母常氏跟着她陪嫁,此时坐在胡氏身边垂泪“这哪是什么好亲事宦官之家也就罢了,还是填房前头的夫人都留下两个嫡子了, 我们堂堂世家” “阿母歇一歇罢, 木已成舟,不可更改了。” 常妈妈擦擦眼泪, 下车去给胡氏弄饮水。时值夏秋之交,天还有些炎热,不喝水可受不了。 她下了车,胡氏的眼泪就滑了下来。庶支的嫡女, 跟嫡支的庶女半斤八两,都是廉价的联姻牺牲品。胡家需要跟费亭侯府联姻,盲抽抽中了她。太尉胡广直接下令, 她父母、她叔伯、她祖父, 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也是被家人娇养着长大的啊,十指不沾阳春水,梦想着未来的夫君能是个英俊的少年郎。谁知道到头来, 是个已经有五个孩子的三十岁老男人。 “不怕,不怕啊。”胡氏给自己打气, “虽说是宦官起家,然曹家巨富, 衣食无忧。且继子们尚小, 最大的不过四岁, 能不能养大另说,如果能够用心养的话,养熟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最要紧的,就是得抓紧机会自己生一个,不能跟前头的兄长年龄差太多了,这样才能有一争之力。” 没错,胡氏是想争的。 她虽然出身庶支,但是也有世家傲气。世家女所出的孩子不能继承宦官之家的家业,说出去她都丢人。本来就自觉低嫁,心口就憋着一股气。大家都是嫡妻嫡子,她哪里又比土财主丁氏差了。 东汉嫁娶奢华成风,胡氏陪嫁的嫁妆组成了长长的车队,为了防止路上遇到劫掠,还有上百名家丁护卫。 他们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了一个多月,才进入雒阳地界。 农历九月,天气转凉,雒水两岸本该丰收的农田却有些无精打采。今年夏季又起了一场虫灾,没有去年那么大,但也足以使靠天吃饭的农民欲哭无泪了。深色的河水翻起波澜,拍打的着岸边枯黄的苇草。 秋风萧瑟中,胡氏望着雒阳高大的城墙,紧紧咬住了下唇。她觉得这不是个好时节,所见之景都透着一股不祥似的。一直到她进入内城,看见繁华的街道和太尉府府门口高大的金黄色银杏树时,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她的靠山是三公之一的太尉,她要嫁入的京城的侯府。只看荣耀和物质享受,这是南郡少女们想到不敢想的一步登天。 胡氏第一次见到胡广,这位老人是整个家族的支柱和荣耀,对于庶支的孩子们来说遥远得如同星辰。 胡广面对远道而来的堂侄女同样感到陌生。“时局微妙,你早日出嫁也就早日尘埃落定。我与费亭侯也能早日安心。” 胡氏不敢看他的眼睛“诺。”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要谨记,和睦夫君,侍奉长辈,抚育幼子。” “诺。” “曹嵩嫡子有早慧之名。即便你不能生养,结下善因也能有善果。” “诺。” 嘴上称是,胡氏心里其实是疑惑的。如果曹嵩前头的嫡子好到让三公惦记,又何必让自己嫁过去呢两姓之好,最终目的难道不应该是让胡氏血脉的孩子继承曹家家业吗前面的嫡子好,争不过,那又何必联姻 目光的局限让胡氏想不到政变中守望相助这一条。她的人生经验中,也没有续弦的女性亲属可以给她参考。 新妇就这样,怀揣着不安和疑惑跨进了曹府的大门。 正院已经装饰一新,没有一丝一毫丁氏留下的痕迹了,胡氏对此还是很满意的。再怎么明理的女人一旦做了填房,都会介意原配的存在。 胡氏原本以为会有先夫人的忠仆来敲打自己,不曾想曹家分配给她的都是新仆人,身契连同履历一并送到她手上,干净到彻底。老仆要担忧他们的旧主和背景,但全是新人,那就不好用了呀。抛开新人办事不利索的问题不说,假使他们都天赋异禀精明强干好了,但没有人脉,在后宅中就施展不开。她想要打听个什么旧事,下人都一问三不知,感觉如同做了聋子瞎子。 胡氏眉头微蹙,这大约算是另类的下马威了吧。 真是让人不悦。 胡氏还没有不悦完,曹嵩就进了新房。将将三十岁的美大叔保养得宜,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岁,倒是远超胡氏预期了。 她一下子羞红了脸“郎君。” 曹嵩对鲜嫩的小妻子非常和蔼,握着她的手说道“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 胡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不合心意的,当然有啊,还热乎着的一盒子身契就不合心意。但她不知道是该扮贤惠呢,还是现在就跟丈夫讨要个熟悉情况的老仆来。 这么浅的城府,连曹嵩都一眼看穿了。他抱着胡氏哈哈一笑,拉她到榻上。“你若是没想好,就明天说。跟我说,或者跟母亲说。” 灯烛燃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例行的认亲大会。曹家人口少,因此更加随意,就约在宽敞的室外。梅园里铺上坐席,摆上坐具,正中架起小泥炉,炉上咕嘟咕嘟地煮着茶汤,梅子和姜的香味飘散,再加上恰到好处的阳光,让人心情愉悦。 曹腾与吴氏,都是昨日傍晚婚礼上就见过的,现在不过是在阳光下将脸认得更清楚些。重点还要放在曹腾的孩子们身上。领头两个在外衣上镶嵌粗麻布条的小豆丁,是自己走着来的,气质看上去就大气。剩下三个小的,还要让乳母抱。 青伯站在胡氏身前,给她引见。 “这个是大郎阿操,这个是二郎阿生。他们两个是双生子,先夫人所出。” 阿生未语先笑,长得好看刷颜值卡是基本礼节。“阿生拜见母亲。”说完了就偷偷拿手肘撞旁边的哥哥。 曹操本来正板着脸观察新夫人,被阿生一提醒,也露出一个笑。满口小白牙由于肤色的反差格外明显。“拜见母亲。母亲看上去好年轻。” 胡氏被曹操夸了,以袖掩唇。“你方才这般看我,是因为觉得我年轻” 曹操大力点头“比我和阿生的亲生母亲要年轻。” 他说得坦荡,即便是说到了敏感话题,也让人讨厌不起来。胡氏再怎么不愿意,也得承认这对嫡出的双胞胎相当讨人喜欢。她从自己的乳母常氏手中挑选出见面礼,送给两个孩子曹操是一块白玉佩,曹生是一枚青玉簪。 阿生没接,将青玉簪推回去。“本来母亲所赐,我是不该推辞的。然我想向母亲讨一块玉佩。” 胡氏愣了愣“阿生乖,男女有别” “咳”曹腾咳嗽一声。 青伯应声笑道“夫人便答应二郎吧。”他在“二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常氏比胡氏先反应过来,连忙挑出一枚差不多成色的白玉佩交给阿生。阿生拿过来系到腰带上。“谢母亲。” 胡氏还没搞清楚状况,双胞胎就行完礼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接下来走到她面前的是曹德。 曹德一岁半,勉强会走,也会喊人。但他似乎是个腼腆的孩子,被乳母逗了好几下,才细声细气地喊了句“母亲。” “夫人,这位是三郎阿德。侧室张氏所出。” 再接下来是一岁的曹玉,小小的一只,也会喊“母亲”了,但有双胞胎在前面当参照组,只能算一般性的聪明。 曹大丫虽然比曹玉要稍大一些,却落在最后。她穿得最朴素,周身没有一件配饰,眼珠乌黑发亮,跌跌撞撞地滚地上给胡氏行礼,一言不发。她的乳母抱歉地请罪“小女郎还不曾学言,请夫人恕罪。”任凭曹大丫趴在地上也不敢去扶。 青伯在这里也卡了壳“这位这位是小女郎,还不曾取名。” 胡氏好吧,她看出来这个小女孩不得宠。同样是女孩嫡庶之间差别这么大 差别就是这么大 曹生的吃穿用度,乃至于礼仪、教育,都和兄长一般无二。正常来说,因为有继承权的问题,嫡长子和嫡次子的待遇是明显有差别的;但在曹家,反而因为老二是个不能继承爵位的女孩子,她能够享受到和老大一样的待遇。 胡氏在梅园喝完茶吃完午饭,回到正院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二二郎是男生女相还是真的是女郎”她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曹嵩牵着她的手“这事本该让你知晓。二郎胎中体弱,有方士云她乃命中克阴,要作男儿养才得平安。” 胡氏皱起了眉头“方士良莠不齐,其言不可尽信。” 曹嵩笑道“这个自然。然父亲就此事数次请太卜筮占吉凶,皆为大吉。另有士人精通周易的,也都测出大吉。再加上二郎越发康健,想来当做男儿教养是没错的。” 胡氏低头不说话了。但等到曹嵩离开,她就跟陪嫁带来的婢女抱怨“曹家不通礼仪,阴阳都可混淆。且她一个美貌女孩,自以为男子,等到及笄的时候,要如何议亲呢女孩小时候不学蚕桑纺织,不懂侍奉夫君,将来是要被人耻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青霉 冬季, 万物凋零。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仿佛唯有人烟所聚的雒阳城中有着热闹的烟火气。 “主人,夫人因今年元日宴客之事,又向张夫人索要了十个人的身契。” 阿生迷迷糊糊地一边洗脸, 一边听洛迟说八卦。“唔。” “张夫人跟郎君哭诉, 郎君就补给她了十五人。” “哦。那里面有我们所关注的人吗” 洛迟将麻布面巾递给阿生“没有,我都瞧过了。主人不必担心, 新入府的下人我们都暗地里挑拣过一遍,但凡有懂百工的都优先送往东郊别院了。有老大人老夫人在,亏待不了我们。” “我不曾觉得被亏待。真正有本事的匠人不是在世家大族手下做本职,就是入了朝廷彀中, 哪里又会到我们家卖身为奴呢沙子里面淘金子,淘到的不过是少数碎金砂。”感叹完了这一部分,阿生才对宅斗新进展稍做点评, “这位母亲, 手段有些正直。” 乳母缯氏在一旁插嘴“新夫人毕竟是世家出身,做不来下三滥的事。” 洛迟的意见则不同“她是蔫坏。占着身份的便利,今天要三个, 明天要两个,就足够张夫人难受的了。慢刀子割肉, 啧啧,这滋味。” “父亲还是最喜爱张夫人, 那她即便是成了光杆将军也眨眼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阿生漱完口, 绒衣外面套上麻布丧服, “且暂看吧。威胁不到我和阿兄,那就随他们闹去。” 曹操又早起做运动去了,阿生不太乐意动弹,做了十个蛙跳就回到屋子里整理别院送来的报告,其中大部分是匠艾书写的水力石磨的设计图、石墨笔芯的原料处理和配比、规范化造纸的流程,另外还夹杂着刘氏的养鸡报告、赵小狗帮赵狗写的新作物套种结果最新的是正在进行中的煤炭冶铁和小规模陶瓷烧制技术,炉温还是不够高,很少有烧出铁水与成品陶瓷的时候,更不要提玻璃了,想要突破,必须要耐火砖和结构更合理的高炉。 阿生日常对着这些报告找灵感,回忆可能被自己遗忘的内容,再一一补充上去。回忆完毕,她就假装将图纸锁进木盒中,实则全都扔进空间里去了。 阿生无意在雒阳的田庄里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每当一项技术被实验成熟后,她就将所有的技术参数记录下来,然后命令匠艾将实验作坊完全推倒拆除,再开始下一项工作。她的直觉告诉她,京城人多眼杂,不是个大规模发展工业的好地方。 只有农业和养殖业,相对来说不犯忌讳。 阿生内心是愧疚的,这种愧疚在她看见雒阳郊外被驱赶的流民时就格外强烈。也许把曲辕犁拿出来,能够救下其中的一些人吧。 但阿生不肯做。 理智告诉她,与其说这些农民缺乏更好的耕作工具,不如说他们是社会制度的牺牲品。即便是拥有了曲辕犁的唐宋元明清,同样的场面依旧一遍遍重演。她会发展生产力,但不是封建王朝舞动着虚假繁荣的现在,也不是在歌舞升平的雒阳城。 她想要发挥最大的作用,必须等待汉王朝的崩溃,等待乱世烽烟起,等待曹魏的大旗插满中原。 相比那些遥远而可怕的将来,阿生眼下有一件相对来说令人愉快的事情她弄到青霉素了。 三个月前,她满三周岁。 经过整整一年时间的积累,空间里的水又构成了能够通天的水柱。阿生这回学乖了,她开始主动向不知道在哪里的意识提要求。 “我想要东汉末年和三国时代的史书。” 水柱装死,一点反应都不给。 “不行吗果然不行啊。”阿生退而求其次,“那给我高产青霉素菌种吧。”养菌、分离、提纯,都可以在有限的条件下慢慢实现,但要从大千世界中找寻到低毒高产的青霉菌株,那是一个全球性的长期工作,也恰恰是土法制青霉素最大的瓶颈所在。 空间的小天地里永远不见夜晚。巨大的水柱连接天穹,宛如一根圆润的卖萌的果冻。 “这个也不行”阿生鼓起腮帮子,“那我没什么需要的了。” “蹭”伴随着她话音落下,白光包裹着一打阿莫西林掉了下来。 阿生都快被空间气笑了“我看上去很好糊弄吗口服青霉素类药物,当然很先进,但这是消耗品的问题先不提,阿莫西林保质期最多三年,三年后我要怎么办我又不是要去扮演仙童,我是要让这个时代的人学会自救。什么叫自救你懂吗就是哪怕我死了,他们也能自己生产抗生素,生产疫苗,医学发展,让更多人从灾后瘟疫中活下来,延长底层人民平均寿命 “你这样糊弄我是不行的。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给了我金手指想必是要让我干活的。我也不知道你要让我干什么活,但我告诉你,金手指不好用你知不知道,我要罢工了你知不知道” 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也许是被她唠叨得受不了了。 “轰隆”一阵巨响,巨大的水柱瞬间蒸发,腾升而起的水蒸气让阿生的眼前模糊一片。等到白雾消散,就看见一个小小的光点小心翼翼地从天穹上落下来。 阿生揉揉眼睛。 是一个培养皿,培养基正中间只有一个小小的菌落。 很好,直径不到一毫米的霉菌团,就用掉了第三年全部的空间水份额。在冥冥之中主持兑换工作的人显然对于每样物资的价值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不会让她有太多空子可钻。 制作土法青霉素是一项漫长的工作,但是丁氏死亡的教训让阿生一点都不想耽搁。她让人用高粱、小米、肉块熬了培养液。从陶罐子到溶液都煮开消毒,然后取了一点珍贵的青霉菌放入罐子中,密封好后开始培养。 她虽然是学医的,但毕竟不是在制药厂工作,温度、湿度、培养液浓度与配比,都得反复实验,才能找到最佳的生产标准。她需要养出更多的高产青霉菌。在没有离子交换柱设备的前提下,她需要自行摸索活性炭吸附提纯青霉素的方法。 一切条件成熟之前,没有经过药性和毒性检验的土法青霉素,只能用来清洗外伤防止化脓。真正注射给药,还要考虑纯度和过敏的问题。 然而在最近三年里,空间糊弄她的100粒阿莫西林,就成了救命之宝。掌握了超时代的救命药,阿生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了。 第一个有幸享受青霉素的是育婴堂中的一名女孩。很巧,就是廿七从西南城乞丐窝拉扯出来的唯一一名女孩。她原本是没有名字的,进了育婴堂才被人取了名,叫丁夕。长期营养不良外加卫生条件恶劣,她身上有多处伤口化脓,高烧低烧交替,苟延残喘了半年还没有好全。眼看着又要到冬天了,育婴堂的管事于心不忍,最后求到了阿生跟前。 阿生没有检验过敏的条件,她只能采用少量试药的方式。先取了一点点药片粉末给她喝,等到半天后没有过敏症状,才将剩下的药片分三天让她吃完。 这个时候的细菌普遍没有抗药性,因此抗生素的功能简直立竿见影。丁夕吃完一片阿莫西林后就有了明显的好转,不到一周就靠着充足的营养供给自行康复了。 丁夕的小伙伴们还因此跑到别院的围墙外面,给阿生叩首。“不愧是贵人,连贵人家的符水也比黔首用的符水神异。”得了,你们几个继续回育婴堂接受思想改造吧,封建迷信要不得。 任重而道远。 更加让阿生觉得任重道远的是,祖父得了风寒病倒了。曹腾自邪风入体的时候就开始喝姜汤葛根,喝了一个月,病情却越来越严重。 阿生琢磨着,她得亲自出手。祖父年纪大了,经不起初级阶段的中医折腾,感冒拖久了,转成肺炎就麻烦了。 风寒是个很笼统的说法,症状上来说很像感冒。西医看诊,首先看病原体。感冒分为细菌性和病毒性两类。病毒性易传染,细菌性则大多零散发生。阿生跟青伯打听到,服侍曹腾的十多个下人中,只有一人传染上了,别人都没事,心中就有了底。 细菌性好啊,细菌性感冒,可以用抗生素。 为了能够更加确定,阿生费劲口舌说服了青伯,才得以见到闭门养病的曹腾。祖父心疼晚辈,生怕他们染上风寒,自打病重后连吃饭都是一个人吃的。 “你来做什么别胡闹,快出去。”曹腾一见到她就赶客,声音沙哑,妥妥的咽炎或者扁桃体炎拖着没好。 “许久没见祖父了,我很忧心。”阿生红着眼,一副宝宝委屈的模样。 曹腾叹气,他也想念宝贝孙女。“你想问什么布置给你的功课你有没有拉下吉利有没有闯祸” 阿生打蛇随棍上,一边跟祖父交谈一边观察他的症状。扁桃体发炎,有脓痰,没有腹泻之类的其余症状。这是非常典型的上呼吸道细菌感染,空间的阿莫西林恰好对症。她已经几次验证这批抗生素的有效性和安全性,接下来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祖父青霉素过敏。 阿生这回用药更加谨慎,根据此前的经验仔细衡量了剂量和时间间隔。然后将磨碎的药粉偷偷放入祖父的姜汤里。 她很是紧张地等待了三天。 奇怪的是,从青伯所说的情况来看,曹腾既没有过敏的症状,病情也没有好转。 阿生托着包子脸,难道是,她误诊了这不应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灰雪 从婢女手中接过稍微有些发烫的陶碗, 阿生犹豫了半天都没决定要不要往里面撒更多的阿莫西林粉末。她能够做手脚的时间就只有她端着姜汤从梅园正院门口到曹腾病房门口的这么一段路而已,机会转瞬即逝。 如果能够再见见祖父就好了。 她跪坐在内室和外室之间的过道里,小手把药粉包攥得死紧。因为太过纠结,所以阿生并没有注意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 过道里的下人都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了。 阿生第三次抬起右手,又放下。这时, 就听见青伯的声音“小二郎君进来吧,莫要浪费了好药。” 阿生一惊,用白纸包着的药粉包差点掉下来。她稍微收敛神色,才端着汤碗进入昏暗的内室。三日不见, 屋子里增添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不是真的有物品腐败,而是, 某种精神上的压抑和溃散。墙角放着三个火盆, 里面有绢帛、竹简燃烧后的灰烬。 祖父半躺在房间最里面的榻上,周围没有点灯,又是在窗户光线的死角, 因此身形模糊得很,依稀能够看到黑色的轮廓而已。 “祖父”阿生上前两步, 罗袜踩在席制的地面上发出“嘭嘭”的撞击声。 “你的神药没有问题,阿拋昨日就痊愈了。”祖父的声音更加嘶哑了, 语气依旧平静。 阿拋, 就是那个被传染了风寒的下人的名字。 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阿生浑身汗毛倒竖。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没有人亲眼看到祖父将姜汤和草药喝下去 “祖父” 曹腾似乎是笑了,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看着她笑。 “祖父”阿生抽抽鼻子,慢慢在原地跪坐下来,“就到了这样子的地步了吗” “你看,”曹腾跟身边唯一的仆人说,“我说了,如意聪慧,闻一知十。” 青伯没有搭话,站立在榻边。 阿生的眼眶里蓄了泪水,但就是强压着没有掉下来。“我以为凭祖父的智慧,至少是能保全自己的。” “我起于穷困,自宫帏而上做到今日,再怎么克己奉公,也免不了有些下作手段。怎么可能一丝隐患都不留下呢历经四朝,够久了,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即便是抄家灭族,也该一家人共同面对。” “哈哈哈咳咳咳哈,别说赌气话。” 阿生倔强地跪在原地。 “我与你说,一月前,张彪升为司隶校尉。他与我有宿怨,一上任就弹劾曹家子弟。我曾派人上门求和,然而” 阿生伸出手指在腿边轻轻笔画一遍这个名字“张彪”。 “大将军的子侄均在京郊大营领兵,唯有司隶校尉不在其掌控之中。因此,大将军对司隶校尉一职虎视眈眈。我若想陷害张彪也是能够做到的,但这么一来,驻京的军队将尽数姓梁了。一旦有变,圣上危矣。若真如此,我曹家将遗臭万年。” 然而,如果皇帝借助张彪的力量弄死了梁冀,那曹家也凉了。张彪会放过这么一个报复仇家的机会吗当然是当做梁党份子极力打压,搞不好连远在老家的曹氏宗族都要被牵连进去。阿生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这个副本太难了 恐怕曹腾也是感觉到太难了。他的目标是让曹家兴盛,不管是长远的名声还是短期的保全,二者缺一不可。被动退场无论怎么走都是死路,那就只能主动退场了。 阿生合上了眼睛,腰背挺直,一颗泪珠顺着右侧脸颊滑了下来。 看她的表情,曹腾就知道她听懂了,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这个,留给你。”他松手,一枚黄色的石质小印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 是曹腾的私印,他跟仅有的几个士人朋友通讯,就用此印。 “不是多么深厚的交情,但大约也能够求点人情吧。不交给阿嵩,是怕他索求无度,反而不美。”曹腾在这里艰难地喘了口气,还是坚强地继续说,“种暠你是见过的;赵典是三公之子,世家名门;虞放是名臣杨震之徒,虽正直但不好亲近;边韶名士,不拘小节,学识渊博;还有张奂,几击匈奴,在北地素有根基。” 阿生用袖子抹掉脸颊上的潮湿痕迹“祖父喝口水再讲。” 曹腾侧身躺下,背对她“不了,就这样吧。更多的我把阿青留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阿生的错觉,祖父最后的话在室内荡起回音,声波让黑暗中的尘埃一圈一圈扩散,仿佛百年都无法落地。 她僵硬着身体走到户外。 下雪了。 细小的雪粒从灰色的天空上落下来,不像柳絮,像盐。汉末的冬季就是寒冷又丑陋,一点不浪漫。或者说,她这样的宦官之后是看不到浪漫的,能够看到浪漫的,是谢道韫那样的世家女。 木屐“嘎吱嘎吱”踩在雪地上,这种有节奏的声音好像能够响到时间尽头。直到,阿生在小路的前方看到了她哥哥。 “阿兄祖父哇” “阿生,不哭不哭。祖父生病了,但他会好起来的。” “不是的,祖父”祖父想让父亲丁忧。 因为死后尸体要接受朝廷官员的瞻仰吊唁,所以曹腾没有办法使用毒药,他只能在寒冬腊月里慢慢等待,等待风寒发酵成不可逆转的重病。 这是一场长达一个冬季的自我凌迟。 最后的时候,曹腾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用纸笔书写遗言。别院工坊制造的最劣等的熟麻纸上渗透着不同深浅的墨渍 “为官欲善终,胆、智、运缺一不可起身寒微,便是缺了运势,纵有万般手段也只能为人鹰犬往事不可追,唯愿子孙能与豪族并起,不再为人所践踏 “知汝不信鬼神,崇尚薄葬,可也。然若有所成,增封三寸增树一棵,慰我私心”1 阿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蜡烛将这页皱巴巴的纸读了又读,直到烂熟于心后放进火盆中,亲手将它烧完了。阿生甚至都没有考虑将这份绝笔信存进空间里。 有些记忆刻骨铭心不需要白纸黑字来提醒,就像有些悲哀痛彻心扉不需要眼泪来诉说。 她跪坐在房间里,朝着祖父卧室的方向深深叩首。 终有一日,你的坟冢将封高三仞,遍植青松。1 白色的送葬队伍如同搬家,走了四个时辰才完全从雒阳离开。 阿生站在车辕上,回望在飞雪中渐渐远去的城墙,直到城门上的“雒阳”二字融入逐渐降临的暮色。 她感觉不到冷。 在曹操往她身上裹毛毡时她也感觉不到温暖。 “阿兄,我们离开雒阳了,惶惶如丧家之犬。”甚至要家族的支柱主动赴死才能为我们留下一条生路。 “因为我们太弱小了。” “我们不是博弈者,我们只是政治斗争数以万计的牺牲品之一。” 她浑身都在抖,脸被雪粒拍打到僵硬,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曹操连忙抱住妹妹摇摇欲坠的身躯。“阿生,天晚了,起风了。去避风处烤个火吧。” “不。” “阿生” “阿兄陪我站一会儿吧,我们送送雒阳。” 曹操沉默了两秒“好。” 他们就相互依靠着,望向车队的后方,即便黑夜加上风雪,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阿生,我们会回来的。” “嗯。我们会回来的。”我们会无数次回到这里,无数次逃离再无数次回归。我们会像野草,被歧视,被牵连,被摧毁。但即便是东汉这只金乌坠落之后,我们依然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在雒阳城中破土而出。 直到,将它踩在脚下。 延熹二年正月二十,费亭侯曹腾病逝于雒阳,其养子曹嵩袭爵并回乡丁忧,曹氏子弟如曹炽、曹胤等皆自请辞官为叔父守孝。上恩准。 至此,曹氏族人还在任上的就只剩下了曹腾之兄,素来与梁党不和的颍川太守曹褒。 七月,梁皇后因长年幽愤死于宫中。 八月,梁贵人姐夫邴尊游说梁贵人母亲宣氏,因而惨遭杀害。宣氏被邻居宦官郭赦所救,秘密送入宫中。 其后,皇帝借助五名中常侍发动政变,以迅雷之势捕杀梁党宦官,打通了宫内到外的消息通道。司隶校尉张彪奉圣旨率兵包围梁府。 梁冀夫妇自知不可脱罪,于府中自杀,族人尽灭。新掌大权的东汉帝王大肆株连朝中梁党官员,朝堂为之一空。三公皆贬为庶人,唯有胡广得以在第二年再度被征召,内中原因不得而知。 张彪本欲牵扯守孝在家的曹氏诸人,但因有种暠、虞放等反梁派高官求情,且时人认为诛杀孝子有违天和,迷信的皇帝放过了愁云惨淡的曹家,然而曹嵩的费亭侯爵位却是被掳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至谯县 沛国谯县, 放在后世可能不显眼,甚至很多人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但是在东汉末年,它是豫州的治所。非要类比的话,行政地位比省会城市还要略高。因为东汉仅有十三州, 远小于后世省份的数目。 豫州这个州, 管着颍川郡、汝南郡这两个富饶的大郡。因此可以想象为何袁绍和曹操关系铁了,袁绍是汝南人。荀氏家族、郭嘉、戏志才这些人为曹老板呕心沥血也就不难理解了, 他们是颍川人。因为科举尚未通行,相比后来所盛行的师生、同门、同年,地缘关系才是东汉社会除却血缘外最重要的天然关系。曹操和袁绍、荀家,说起来都是同一个州的老乡, 自然会比较亲近。 当然了,上面的这些,作为外来者的阿生和真正的幼童一样一无所知。阿生所能够发出的最大感慨, 就是谯县好破。城墙倒是建的还算结实, 但街道规划和基础设施建设真的像渣渣一般。她原先住在国都雒阳,所以对这个时代的城市有着比较大的误解。到了谯县才算是认清现实道路坑坑洼洼,骑马跑过半空中就是一股黄沙;没有公共厕所, 贫民区臭气熏天,仿佛随时会爆发瘟疫;天灾频发, 乞丐满街,有时候路上饿死的尸体三天没人理会的 也就州牧和刺史所在的内城, 聚集了达官显贵, 像是人住的地方, 然而也拥挤得很。在这样的前提下,曹氏家族居住在外城城墙之外,也就能够理解了。 一条名为涡河的大河,斜走而下通过谯县的东北,成为了这座城池最外围的屏障。而曹家老宅和曹家祖坟,都位于涡河和外城城墙之间,周围是大片属于曹家的良田。因为近几年流民肆虐,建筑群周围还陆续建起了高墙,宛如一座小型堡垒。这就是东汉豪族最喜欢的坞堡,部曲、族人、门客聚集其中,饮水、农作物、肉食都可自给自足。 曹家就在这里守墓。 每日里,可以登高眺望几百米外的曹腾墓,视角略一偏转,就可以看到涡河与农田,再一转就是远处谯县的城墙。 自三月初扶灵的大部队抵达后,就被老夫人吴氏下令闭门谢客。一直到九月底,北风都开始要起来了,曹家老宅的大门才缓缓打开,它迎来了皇帝的使者。 来的人是一名宦官。 但已经不是吴氏认识的宦官了。梁冀倒台后,宫内不可避免地被清洗了一遍,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个姓张的宦官很是傲慢,直接在曹腾的灵位前就夺走了费亭侯的官印,后面的狗腿子一拥而上,抢夺费亭侯的仪仗和所谓的“逾制物品”。曹家已经不是侯爵了,很多东西自然就不能用了,得上交给朝廷,这是应该的。但按照他们这个架势,简直是看到点值钱的东西就要抢。 好在吴氏此前用守孝的名义,将大部分金银埋进地里了,明面上所用的一切都尽量简朴。不然,让这些“蝗虫”搜过一遍,曹家还真要伤筋动骨。 “大长秋,嘻嘻,小小的亭侯也没啥了不起的。寒酸,真寒酸。做宦官当向五候看齐,那才叫气派单大人可是车骑将军,位比三公” 这个面生的小黄门带着战利品洋洋得意地走了,留下曹家满地鸡毛。连门楣上悬挂的白麻布都有一头掉了下来。 曹嵩面色惨白,背上都是汗。梁冀倒台的消息太过让人震撼,他才刚刚意识到要不是养父半年前死了,恐怕全家都要折进去。现在除了后怕提不起劲来生气。 胡氏却是气到发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郎君和阿家就任凭他们胡来。颜面何在” 曹嵩被她说得也难过起来,忍不住大哭“父亲啊父亲你睁眼看看我们吧大将军倒了我家难道真是要沦为庶民了吗”他又哭胡氏“你是个没福气的,刚进门一年就要陪我受苦了。”曹家的兄弟和下人们受到感染,也“呜呜”哭起来。 胡氏咬着嘴唇,背挺得笔直,大声说“郎君,我出嫁前比如今要穷困多了。如今还有田有产,怎么就吃苦了” 吴氏闻言眉毛一挑,这倒是意外了“阿胡,麻烦你带人收拾一下家里。再派人去丁家和夏侯家送信,等到天使出了豫州,我们就开门解禁。” 胡氏将麻布丧服的袖口一卷,就亲自带人去干活了。 吴氏老神在在的样子让子侄们很不解。“母亲四叔母” “不过是些羞辱罢了。你们如果像我和季兴那样在宫里做过事,就该知道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且被宦官折辱不好吗真的不好吗” 曹嵩愣了愣,通红的眼睛里全是吴氏淡漠的表情。是啊,他们这辈人,不就是想从宦官之后的名声中摆脱出来吗 曹嵩想到了,自然曹炽、曹胤、曹瑜、曹昆这些人也都想到了。一个接一个都镇定了下来。“受教了。” “曹炽、曹胤,你们两个,既然已经尘埃落定,就回自己家去吧。” 两个年轻的叔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们似乎想留下的,但最终还是给吴氏拜了三拜“给四叔母请辞,谢四叔母收留。” “去吧。” 曹昆的妻子孟氏没有等他们走出正院,就冷哼一声“他们两个就跟他们父亲一样,也是忘恩负义的。借了四叔的光,一旦有难,便跑了。呸,什么玩意儿” 曹炽、曹胤的父亲曹褒,虽然是曹腾亲生的三哥,但却跟反梁派的士人走得很近,现在还稳稳地坐在颍川太守的位置上。曹家三房因为阵营问题,跟大房二房四房闹得很僵,虽然没有明面上决裂吧,但已经举家搬到颍川去了。曹腾去世,曹褒连个面都没有露,忙着推梁党的破墙呢。 也难怪孟氏要在背后骂。 一开始梁冀强势的时候,他们就躲在曹嵩家;等到梁冀完了,就跑回自己家去了。“吃相太难看了吧” 吴氏皱眉拦住她“你少说两句吧,是我让他们回去的。都是曹家人,三兄这一支还能够立住,也是我们的幸事。” “四叔母,三叔真会帮我们么您可别信错了人。反正我家郎君是守业的,然嵩弟、瑜弟将来可就靠,哈,那位三叔提拔了。” 大家族各房之间的斗法吵得阿生脑仁疼。她不想再理会这些亲戚了,坐在守孝用的草席上睁眼打瞌睡。 曹操好笑地看她,从草席里面拔出半截稻草给她的手心挠痒痒。 阿生一个激灵惊醒了,发出的动静引来了吴氏的注意。她眼睛一瞪“你们两个小的怎么还在回后院去管好育婴堂的那群人,别让他们惹事。” 阿生求之不得,倒头就拜“告退” 跑出鸡飞狗跳的正院,呼吸一下秋天清爽的空气,阿生在泥土上蹦蹦跳跳。紧随其后出来的曹操跟她抒发感想“我还挺喜欢五叔的,不曾想却抛下我走了。” 五叔,指的是曹炽。 “五叔还说要教我射箭呢。” 阿生一边往育婴堂的方向走,一边摆手“上一辈的事情,我看不简单。” “不简单” “三房的两位叔叔明明与父亲政见相左,父亲也对他们冷冷淡淡,但为何祖父临终还要给他们示警,防止他们卷入这次流血政变呢” “唔。” “而且他们待我们两个也太好了些。就算是投眼缘也没有这样投的。” 曹操从墙角扯下一根狗尾巴草,拉在手里一晃一晃的。“五叔六叔还没有成亲,所以稀罕小孩子吧。” “大叔和三叔家也有孩子啊。”阿生揉揉眉心,她其实有个猜想,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多想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想家族内部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去看看育婴堂的小孩子们。 妇医堂还留在雒阳,取消了声势浩大的讲座,改为发动劳动妇女宣传正确的生育知识,另外再做点免费接生的工作。而育婴堂却是不得不转移的,她准备等祖父过完周年,就开始亲手抓教学工作。幼儿园基础教学结束了,该让孤儿们上小学了。事实上,年纪超过九岁的孩子们已经在阿生的安排下偷偷认字和背乘法口诀了。 转移是一个大工程,孩子们分批走,既需要仆妇照顾,又需要护院守卫,前后走了四个月,才将人员转移完成。同时搬迁的还有刘氏的鸡。按照阿生那种喂养法则,小米粥不算什么,一天一个鸡蛋可要了命了。能怎么办只能鸡跟着孩子一起走,走多少孩子,走多少鸡。好在今年司隶和豫州都没有灾荒,否则这些鸡肯定是走不到谯县的。不光是饲料问题难解决,还要考虑饿极了眼的流民来抢鸡偷鸡。 为了他们转移一事,阿生操碎了心,还好祖父留了人手给她,让事情变得容易不少。当少女阿石提剑出现在她面前,一板一眼地说出“鸡场在这次转移中,共计损失数量为10”这句话时,阿生心中是惊喜的。 不光是惊喜于损失量少,还因为刘氏的数学已经完全能够用百分比来描述问题了。 刘氏是孩子们的新任数学老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至于鸡场的工作,就让稳重的阿红接班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隐林间 越过涡河, 骑马跑上半个时辰或者坐牛车走上半天,就来到谯县以东几十里处,也就是后世谯东镇这个地方。如今,这里还是一片茂密的、未开发的原始树林, 树林里甚至还有狼、熊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 树林边缘已经用木材建立起了一些临时住所, 外墙还没有砌好,暴露出一些尚未风干的梁柱结构。这样的房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腐朽, 只能算是个勉强可以挡雨的宿营地。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挤在最大的那间房舍里,隔着一道矮矮的篱笆就是鸡棚,明显的禽类动物的臭味弥漫在房间里。 “鸡鸡鸡,都是鸡。我们都三天没吃上鸡蛋了, 还要跟养祖宗似的养着它们” “你少说两句,王二。当心刘管事听见。” 王二顺势降低了声音“诶,我听说, 主家犯了大罪了。” “什么什么, 有这样的事么你快说说。在这个鬼地方关了这么久,天天不是熏草洒醋就是修房子做苦力,跟说好的也太不一样了, 还不如乞讨的时候” “白日里我听一个面生的大汉跟刘管事说,”王二招招手, 几个大男孩就贼头贼脑地围到他身边,“司隶有人跟来这里了, 还带着兵, 要来抄家灭族。” “啊”齐齐的几声惊呼。“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主家自身难保, 哪还顾得上我们等到他们想起来,我们这样的下人,第一个会被推出去顶罪。” “嗤。”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顶罪你也真看得起自己。” “怎么我说错了但凡主家遭难,下人不是被官府再度发卖,就是主家自己卖了筹钱。之前不是有个传言吗找个身形年龄跟小主人差不多的桃桃什么僵,就是替主人去死的。秦六,你说,我哪里说错了你你你你什么眼神我不和你打架,你小子下手忒狠。” 秦六勾勾嘴角,仿佛王二的惊慌失措取悦到他一般。他努努嘴“那你是要跑要跑,问过廿七的意思没有” 廿七今年十岁,是这群孩子中第三大的,仅次于王二和女曲。但他性格爽朗,又机灵讲义气,是人缘最好的一个。这个时候他主动站起来“这么久的家规都白背了吗这么久的好吃好喝都白养了吗做人不知感恩,与禽兽何异我们这些贱命之人,若不是遇到了育婴堂这样的主家,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条街上了。如今主家遭难,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要走你走,我要留下来报答小主人” 王二也站了起来,他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廿七,你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主人家都解不了的灾,你能做什么不过白白送死罢了。我是不跟你犯傻的,我惜命。” 王二和廿七僵持不下,更小的孩子们就睁大眼睛看他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偏向。 “汪呜呜。”小狗崽的叫声打破了沉默。它的主人一个低头坐在鸡栏旁边的男孩连忙将它抱紧。 “阿朽,就算是你这种蠢木,也知道惜命,对吧” 阿朽没说话,只顾着抱他的狗崽。 “呸,没娘养的脑子坏了,人都吃不饱还要养狗。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问你我就是傻。” 秦六就坐在阿朽旁边,这个时候将手臂一伸挡在阿朽前面“这样,想走的就跟王二走,想留下的就留下。正好天快黑了,这两天晚上门口没守卫,逆河向上走不到一天就是城。王二,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我嘿,我还真就这意思。诸位大都是街上来的,来的路上我仔细看了,那城虽比不上雒阳,但也不小,或乞讨或做工,活命不难。” 廿七拳头捏得死紧。他花费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没将王二的脸砸出花。育婴堂是禁止孩子们之间相互冲突的,每次有打架事件,谁对谁错不论,先各打二十板。脱了裤子打屁股,疼还在其次,丢脸才是真的,所有的小伙伴不分男女都看着呢。当然了,怕挨打怕丢脸也只是表面原因,让廿七能够克制自己的更深层次的内因,是他知道在这个情况下拳头并不能解决问题。王二去意已决。 夜幕刚刚降临不久,王二和另外几人就偷偷溜走了,还顺走了两只鸡。 曹操放下窥视孔上的挡光板,似笑非笑地看阿生。“每天一个鸡蛋,哈就养出这样的白眼狼。这才喝了三天稀粥而已。” 阿生拿起剪刀修剪一下蜡烛烛心,让烛光能够更亮一些。“可惜了,路上一个都没丢,反而是抵达目的地后损了人口。” “再等等,我保证明日还会有人跑。”曹操给身边的曹四打了个手势。曹四一点头,带着几个护院提着武器出去了。“阿生,你别难过。你既然要秘密建学堂,消息就不能走漏。而且,来谯县之前都是询问过他们的意见的,既然跟来了,就是在外面没有牵挂了。现在还跑,除了贪生怕死忘恩负义,没有别的可能了。” 阿生的侧脸被烛火照亮,光洁细腻宛如静止的玉像,她呆坐了好久,才说“别等明晚了,明早就分组授课吧。” “咦你不好奇明晚还有谁会逃跑吗” “故意让刘氏将风声透出去,还夸大其词,是我们的不是。对于那些忠心的人来说,这样的试探是一种羞辱。” 曹操皱起眉头“患难方见人心。我用这种方法辨识出油滑不忠之辈,有何不妥吗” 阿生微微低头“我养这些人,就像农夫播种。再怎么呕心沥血,浇水、施肥、除虫,小心翼翼精耕细作,也必定会有幼苗倒在成长的路上。不是每一颗种子都会给我回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是,因此就放弃耕作,是不可取的;为了检测幼苗强壮与否,故意制造大风洪水,更加是不可取的。人心本来就经不起考验。” 曹操眯起眼,他黑色的瞳孔中照映着跳动的烛火。良久,他才伸手拍拍妹妹的脸颊“阿生,真的是天生仁善。” 阿生推开哥哥的手,努力露出一个笑“我当然是难过的了,阿兄要处处置逃跑的几个,我也没阻止。但是,好歹还有更多人留下来了不是吗” 曹操也一笑“那个叫廿七的不错,你如果不要就给我吧。” 阿生皱起小眉头“以前说要赶走他的也是你,你不记得了” 曹操摸摸鼻子,他还真不记得了。 次日,并没有应景的太阳。天色有些阴沉,就是那种仿佛随时都要下雨的天气。 孩子们在刘氏的指挥下,排队走出条件简陋的木屋。阿生站在一个事先堆起的小土堆上,手上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白纸。 刘氏屈膝给她行礼“主人。” 阿生点点头。 孤儿们有不少是没见过她的,闻言也乖觉,稀稀拉拉地就有人跪下“小主人。” 阿生冷漠地看着他们,一直到所有人都不安地站回原位,她才清清嗓子“我名曹生,是你们的主人。这里所有人,都是和我签的身契,你们只对我负责。只对我负责的意思,就是你们只听我的话,只有我一个主人,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需要听其他任何人的,包括我的父亲、长辈、兄弟。” 曹操带着曹新曹旧站在树影里,闻言挑了挑眉。 曹旧不安地看他“主人” 曹操一抬手。“阿生没说错,都是她的人。我有不少护院,但阿生但凡要借用曹三曹四他们,都非要我同意。” 土堆上,阿生还在说话“现在,你们再称呼我。” 秦六第一个反应过来“主人。”不能叫小主人,因为除了小主人以外没有别的主人了。所以无论曹生这个豆丁有多小,他们都要喊主人。 廿七脑子也快,跟秦六就差了一秒“主人。” 廿七喊了,被他救来育婴堂的死党们也就跟着喊“主人。” 听见的人多了,跟着喊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即便是反应特别慢的,如阿朽之类,也喊了“主人”。 在这里的都是四岁以上的孩子,年纪太小的还留在雒阳妇医堂呢。他们经过艰难生活和育婴堂的双重打磨,都有了初步的纪律意识,而最不愿意接受约束的几个刺头也在昨天晚上跑路了,所以他们喊“主人”还是喊得真心实意的。甚至,还在廿七的指挥下又统一喊了一遍,整齐划一。 “恩。今日给你们分组,分组完就授课。每日的功课,一人没完成,全组不得就餐。” 有孩子微微睁大了眼,可是在长时间养成的约束下,没有人发出声音。 阿生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发出异议。这个时代的孩子们真是奇怪,同样的养法,有像王二那样两年都养不熟的,而留下来的这些,也太守纪了点了吧。心中再诧异,阿生面上还是冷漠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赵奇、田牛、田马,你们三个入列。”爷爷不在了,短时间内她也不需要伴读了,赵小狗、田小牛、田小马三个刚好可以去孤儿中先进带后进。 “六十九加上三,在这里一共是七十二人,我将你们分为八组,每组九人。下面宣读组长名单,被念到名字的人出列,在最前面站成一排。赵奇、田牛、田马、廿七、秦六、女曲、丁夕、阿白。” 这份名单,是结合了刘氏汇报的内容,以及昨天晚上阿生自己的观察敲定的。其中女曲和丁夕是女孩子。 剩下的分组比起组长的人选就随意很多了,不过是注意平衡,尽量不让木讷的、学习有困难的、年龄小的分到同一组。再就是,廿七的死党被打散了,没有一人被分到廿七组或是丁夕组。 “现在,按组排成队列,慢跑前进。” 马上有早就等在前方的护院过来领跑,带着孩子们沿着清理好的林道往树林中跑去。树林深处,有一处曹腾生前修建的别院。高墙深院,水井菜园俱全,是个隐居的好地方。现在被阿生拿来作为培养孤儿们的基地。 “训得不错呀。”等到孤儿们都上路了,曹操和阿生才带着家丁护卫跟在最后。“你准备教他们什么” 阿生对于这个问题已经反复推敲过了“数学课先认十个阿拉伯数字。语文课先学自己的名字和曹生两个字。早上要晨练,白日念书,再去农田、鸡场和工坊帮忙培养动手能力。晚上听故事。” “哦,不错。” “阿兄跟我一起编课本呗。” “课本” “现在的条件还不够每人一本课本,但教学大纲必须修订的。阿兄觉得他们需要学诗吗我觉得不需要。” “如果不学诗,要如何认字呢” “当然是日常用字。先学父母称谓的书写方式,再就是告示啊,公文啊,请帖啊,这一类的。” “如果你需要他们代主人待客,我觉得他们还需要学点礼仪。” 两个快六岁的小主人,一边讨论一边小跑,声音逐渐消失在树林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继母心 冬日里, 胡氏身披粗麻布制成的丧服。即便里头垫了再多的绒衣,依旧不保暖。她捧着手炉打了个寒颤,问身旁同样穿白的婢女“大郎与二郎呢又往丁家的树林里去了” 胡氏的婢女一年多来也已经上手了曹府的大小事务,这种重要消息还是知道的。“回夫人的话, 小大郎君与小二郎君每七日外出住四日, 今日十五,正是在家的日子。不过昨日那边差人送信来, 说是风雪阻隔,不好连夜赶路,等雪停了就启程。” 胡氏朝着门外的积雪发愁“虽说雪已经停了,但他们两个小儿, 风里来雪里去的,也不知道为何要受这份苦” 老嬷嬷常氏给胡氏的手炉中加炭“这两位小郎君主意大得很,老大人去世时又留了人手给他们, 越发无法无天了。日日在外鬼混, 哪像个母孝祖孝叠身的样子。他们这样也好,省的夫人操心。” 胡氏皱眉。“阿母这话说的不妥。那是郎君的嫡子,出了意外郎君脸上就有光了而且”她声音低下去, “我与郎君在孝期,三年内不得行房。等到有自己的孩子, 大郎二郎最少都八岁了。” 常氏听了这话,一下也愁眉苦脸了, 但还要劝“夫人且放宽心, 日子还长着呢。” 胡氏低落了不到半分钟就又神色振作“我看大郎二郎心性都好, 有心与他们亲近。说起来,这无烟的炭火和手炉,都是那两个孩子送的。” 常氏看上去都快哭了“我们堂堂世家,竟要委曲求全,讨好懵懂孩童吗” 乳母太喜欢宅斗,就连胡氏都要头疼。她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这样的话阿母莫要再说了。” 就在这时,前面有小婢女匆匆跑进来。“夫人,两位小郎君回府了。在正堂见完老夫人和郎君,已经往这边来了。” “快快请进来。再多加两个火盆,可怜的,别冻坏了他们。” 屋里还没有整理好,就听见了阿生清脆的声音“母亲还是这般爱操心。”随着话音落下,便看见双胞胎身披厚实的蓑衣,踩着雪进来。曹操越发结实,走动间虎虎生风,看着就不好管教。阿生还是粉雕玉琢的孩子样,甚至更加白皙了一层。 “二郎啊,来来来,让母亲看看。”胡氏呵热手掌将已经在婢女的服侍下解开蓑衣的阿生抱起来,拿手背试她脸上的温度,“真凉。大早上的赶路,冷了吧。”又命令侍女,“去弄点热姜汤来。” 阿生嘻嘻笑,等到曹操给胡氏行完礼之后,才说“几日不见,母亲可好阿兄让人送来的炭火,可好用” “都好用,都好用。你们还小,哪里用得着你们来照顾我” 曹操板着脸“百善孝为先,我们既然找到好炭,自然没有独自享用的道理。必定是要送给长辈的。”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喝了点姜汤,就冷场了。 时值冬季,真是没什么事情可干的季节。男人们还有冬猎的乐趣,女人们就只能呆在屋子里做些零碎的活计了。想到这里,胡氏灵光乍现,许久之前的一个想法浮上心头。“二郎,今日正有闲暇,我教你织布吧。” 阿生一怔“好啊。”匠艾几年前就想改进织布机,但因为造纸、铅笔和炼铁耽搁了,如今也没有多少进展。她自己对于织布机的了解也是纸上谈兵,现在有机会能够亲自动手实践,自然也不错。 曹操也很感兴趣“母亲还会织布吗我知道祖母有个织室,然我们都不曾进去过。” 胡氏兴致勃勃地命人将织布机抬到隔壁的小房间,又将毛毯火盆都铺好,才亲自带着双胞胎过去。“我母家是旁支,荒年也曾艰难过。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就带着我们几个一道织布。虽说如此,但这本是嫘祖传下来的技艺,也是德行的一种,不应当以为贱业。” 古代妇女,即便是小贵族出身的古代妇女,也掌握着她们所特有的适应时代的一套方法。阿生对于胡氏娴熟的纺织手法不吝赞美。她是真的觉得神奇,这个时代的器械十分简陋,但偏偏用这么简陋的工具,支撑起一个民族几千年的穿着。 工具简陋,对于劳动力的要求就会变高。 无论是从麻的茎秆中抽出纤维的方法,还是从蚕茧中抽丝的手法,都有一套讲究。其后还要将长短不一的纤维纺成线,再其后,才是真正的织布过程。经线、纬线,最早都是织布过程中的术语,而什么时候用梭子穿线,什么时候推动织布机上的推杆,都有其内在的道理。 “我这架织机简陋,只能织出平纹纯色的绢。如那有花纹的绫绮,或七彩锦缎,织机有一室之高,多人协作方可完成。” 阿生瞪圆了她的眼睛“真想一见呀。” “哪能那么容易见呢。都是各大世家珍藏的技艺。” “哦,那便算了。”她就知道这时候的先进技术都被人垄断了。不过她暂时用不到提花机,改进纯色布匹的纺织效率才是王道。等到大部分底层人民都能够穿上衣服了,再考虑美不美的问题。 她这一年是向空间要了驯化完全的抗虫棉花种子的。但大约是对方觉得棉花种子的价值太高,收走了所有的空间水也没把种子给她。不光如此,从六月到十二月,空间里一滴水都没存下,都顺着通天轨道消失了。阿生估摸着,大约什么时候对方觉得量足够了,这场交易才算是做完。 有这样的结果她也是接受的。 青霉素还需要自己小心翼翼地培养,自己提纯。等到成熟的青霉素出现,要耗费至少十年的心血。想要推广,则需要一辈子。但棉花就不一样了。这种东西立竿见影,种下去长出来就行,纺织的方法是现成的,稍微改动之后就能够套用。也就是说,棉花种子对这个世界造成影响所需要的后续成本远远低于需要严格控制培养条件的青霉菌。 按照这个逻辑,估计她要换个番薯玉米什么的,也够呛。高产粮食的后续推广成本比棉花种子还要低,种出来就可以吃了,都不需要改进纺织机。她的时间有限,每年就这么多空间水,得仔细规划着用。 “二郎,二郎。” 喊声将阿生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不停运动的织机上。“母亲” 胡氏看上去很担忧“你觉得纺织无趣么” “没有啊。”阿生无辜地眨眨眼。 曹操在一旁笑着解释“母亲别在意。阿生经常这般神游。她若是露出这种表情,恰恰是说明喜欢一件事。” 阿生趁机点头“我觉得织机不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阿操小哥哥捂住额头偷笑“你又说胡话了。” 胡氏不明其意,依然照着她自己的思路走“下午我带你去看越冬的蚕卵。到了春季,便可以孵出蚕虫。采桑养蚕,最是有趣,小女郎都喜欢。” 养蚕宝宝吗上辈子也养过,说起来就怀念。而且,养蚕要怎么提高生产力,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于是阿生愉快地拍拍手“好呀。今日便叨扰母亲了。”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胡氏在试图将她拐回女工女德的正途,正认真思考集约化改革纺织业的方案呢。 思维方式南辕北辙。 但在双方有意维护下,阿生和曹操还是跟胡氏相处得比较融洽的。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胡氏还留他们吃夜宵。 “今日早些安歇吧,明日早些起来,夏侯家要来拜访。”胡氏从自己的盘子里拨出一半的酱油素鸡,让婢女分给两个孩子。 双胞胎不约而同地拜了拜,才接了。“谢母亲赐食。” 夏侯家呀,听着就耳熟。这种时候就应该扮演天真好奇。阿生咽下最后一口豆制品,酝酿了三秒钟情绪,用比平时软糯三倍的语气问“夏侯家,好像多次有听说,也是我们家的亲戚吗但怎么这么晚才上门呢” “夏侯家也在居丧呢。他们家的老大人三年前过世了,前几日才出孝。” “唔” “夏侯家,与丁家、曹家并为谯县大族,且又是汝阴文侯1之后。虽然他们如今无人出仕有些没落,但你们不可以失礼,知道吗” 曹操和曹生都听明白了。夏侯家祖上很荣耀,但到现在已经虎落平阳了,甚至比不上暴发户的曹家,全靠着先祖的名声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道理才能保住豪强地位。双胞胎对于这种情况倒是没有歧视,曹腾那样的都可以白手起家,以夏侯家这样的基础,只要出一个能干的人就又是一朝名门。 更何况,就阿生所知道的知识来说,能干的人是有的,是叫夏侯敦还是夏侯刚来着她使劲回忆了半天,才从脑海中挖出一张蓝色的三国杀武将牌来。刚烈好像是掉血可以判定2 阿生被自己回忆到的内容囧了半天。算了,还是见了真人再判断吧。历史知识什么的都是浮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夏侯氏 没错,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至少历史上英武的将军,现在完全是个人憎狗厌的熊孩子。 阿生见到夏侯惇和夏侯渊的第一面,两个孩子就是在曹家的院子里比赛谁尿得远。阿生本来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寻找迷路的小客人的,却不想会见到如此接地气的画面。大冬天的, 也不嫌那啥冷吗 她用死鱼眼瞪着被温热的尿素溶液浇得滋滋响的小灌木枯枝, 陷入了诡异的沉思。两个小孩都很健壮,跟双胞胎差不多大小, 从尿液的颜色来看,饮食中一定不缺少蛋白质。 “喂,你看什么呢”稍微高一些的男孩瞪她。 阿生都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你们来我家做客随地小便还瞪我她平日里接触到的不是早熟的孤儿们, 就是早熟的阿操哥哥,现在看来,或许这两个才是古代五六岁孩童正确的打开方式 稍矮一些的小胖墩双手叉腰, 跟着哥哥瞪她“你是不是在笑话我们” “对呀, 你是不是在笑话我们尿得近要比比吗” 比比什么诶,等等,你们怎么动手啊 卧槽, 一言不合扒人裤子的啊 对方还啧啧称奇“咦,你衣裳里面还穿了穷裤1那多不方便, 脱了脱了。” 阿生急了,她快被两个熊孩子抬起来了。她体重轻, 再加上没有着力点, 以一敌二很难脱困, 只能死命拿脚踹那个小胖墩。 小胖墩力气不小,拉着她的裤腿不松手。“你别怂啊,我们不跟你打架。我们跟你比谁尿得远。” 老阿姨阿生脸涨得通红“滚,我不比。” 而在身后架着她的男孩竟然嫌弃她“扭扭捏捏的,是不是儿郎干脆点” 阿生拉着裤腰带,脑子里还在反应“是不是儿郎”这句话,他们仨就摔到了地上。吉利小哥哥跟猛虎下山一样扑过来,抡起拳头就揍。“叫你欺负我阿弟,叫你欺负我阿弟。”曹操在打架的时候一点风度都不讲,就挑小的那个打。 小胖墩都懵了,被打了两拳才反应过来,上嘴咬住曹操的衣服,两个人滚作一团。 小胖墩的哥哥,我们叫他小剑眉好了,长得还有些好看。小剑眉原本是从身后架着阿生的双臂的,现在也顾不上阿生了,松开她就要去帮弟弟。 双脚好不容易落地的阿生会放他走吗怎么可能好歹前世学过防狼格斗术,虽说这个身体没用过,但要是一对一撂不倒一个小屁孩,她还是一头撞死回后世给教练谢罪吧。也不用上拳头,反身抓住小剑眉的右胳膊外旋一扭,顺势来到他身后,再拿鞋尖朝着膝盖的位置一踢,他就重心不稳跪倒在地。右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小剑眉痛呼出声,他左手撑地还想再挣扎,阿生又一脚踢在他左侧肩膀臂丛神经的位置上,彻底卸除了对方的反抗力量。 “是不是儿郎”阿生居高临下地说,“比啥尿啊比打架不好吗” 另一头曹操和小胖墩也分出了胜负。小胖墩已经趴在地上哀嚎“打人不打脸”了。 曹家兄弟vs夏侯兄弟,曹家兄弟完胜。 “这不可能。我家大郎二郎最是知礼。”胡氏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接受现实,“二郎的礼节是尚书都称赞过的” 一排四个小豆丁整齐地跪在廊下,各个衣衫不整,小胖墩脸上还挂了彩,显得胡氏的话格外自欺欺人。 阿生心虚地低头,一把年纪了还跟真的小屁孩打架,似乎不那么地道。但马上她又把头抬了起来,按照当时的情境,打架确实是最合理的交流方式首先,双方地位平等,她没有办法像对待孤儿或者下人们那样,直接用规则和强权来压制对方;其次,熊孩子是讲不通道理的,尤其是女扮男装的道理,那就只能拳头解决了呀。 五六岁的小孩打架,多正常的一件事。 曹嵩也是这么觉得的“无事,小郎君打架,再常见不过了。”父亲这是下意识地把阿生也归类到小郎君里了。他的反应让胡氏噎了又噎,终于没说话。 前来做客的两位夏侯叔叔反而兴致勃勃“打赢了吗” 小剑眉和小胖墩垂头丧气。 夏侯叔叔们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真丢脸。阿惇,叫你横,你也有今日。” 小剑眉扁扁嘴,看上去要哭。 “巨高嫡长子好生了得。阿惇这孩子,常说谯县孩童中无英雄,带着阿渊横行无忌,如今可算是受到教训了。” 阿嵩与有荣焉,捋着胡须呵呵笑“表兄,过奖过奖。” “不对。”阿渊揭穿他哥哥,“阿兄是被这个白面的小郎君打的。” 夏侯爸爸一怔,瞬间就尴尬了,朝着两个夏侯豆丁吹胡子瞪眼。“看你们那点出息,被个女孩子打败,老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阿生揉揉脸,无辜又乖巧地眨巴眨巴大眼睛,继续罚跪。 胡氏已经震惊了。等到听曹操的仆人讲前因后果,尤其是“夏侯家的两位小郎君想脱二郎裤子”那一段的时候,胡氏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跟打翻了染缸似的,格外精彩。 “郎君,这必定得议上一议的。” “议什么小儿之间打闹,大了就忘了。” “别人或许就忘了,然二郎记事极早。这样的事情,二郎长大后要如何自处呢” 胡氏将话说到这里了,曹嵩才领会过来妻子的意思。她是要把阿生嫁给夏侯家这两位小郎君之一。“哈哈,你又多想了。嫁了一个,另一个怎么办不还是尴尬且如意不出门,是父亲在时就定下的。” 胡氏疑惑不解,但她也想不出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来,只得抱着阿生叹息“你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阿生假装听不懂,挥挥小拳头“母亲,他们若是再敢欺负人,我就揍他们。” 曹操也跟着挥挥小拳头“母亲放心,他们若是敢再欺负阿生,我就揍他们。” 胡氏还是叹息,然而再也不跟阿生提桑蚕之事了。 阿生既然已经想明白了这位继母的心思,也就一笑置之没有多去打扰她。胡氏对她是没有多少坏心的,她就是脑子里一直绕着嫁人生子这条线转不出来。 另一边,夏侯剑眉和夏侯胖墩却是缠上她哥哥了。阿生用的巧劲,不如曹操实打实用拳头打出来的战绩让人信服。 “大兄”两个熊孩子老老实实地给曹操见礼,那神情那气势让阿生联想到幼童版的黑社会。 “嗯。”曹操背手踱步,满意点头,“你们给阿生行礼。” “二兄” 阿生连忙摆摆手,这样的熊孩子小弟她敬谢不敏,操哥拿走快拿走。 其实要说当玩伴,她是不讨厌夏侯惇和夏侯渊的。他们两个生机勃勃,在谯县的乡野里长大,衣食无忧,身上具有很多后世小孩所具有的特征,同时又浸染了这个时代所特有的信义观念。只是,脑子没有那么好使。常常是被曹操坑了又坑还不自觉。 越是被坑,他们就越佩服曹操,宛如两个抖。 “阿兄若是真心喜爱他们,就该有所引导才是。”阿生跟曹操说,“捉弄人算什么呢” 曹操心虚地摸摸鼻子“我知晓的。只是阿惇和阿渊毕竟比我们稍小一些,我瞧他们好玩”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跳起来,“嘿呀我带他们练习射箭吧。” 夏侯惇和夏侯渊都喜武,又跟曹操一拍即合。开春的季节,他们不是拿着小弓箭追野兔,就是带人训猎犬养马驹,鸡飞狗跳没个消停的时候。 夏侯家是非常具有乡土气息的豪族。他们的祖上夏侯婴就是给刘邦赶车起家的,到了如今这一辈,虽说文化教育不缺,但喜欢武力广交朋友的基因依旧存在,甚至有时候还带着大群佃户家丁的孩子招摇过市,着实让阿生大开眼界。 豪族与世家真的不同。豪族中除了有曹家这种试图走文化当官路线朝世家靠拢的,还有夏侯家这样走中层路线的武力派。 夏侯惇说起来也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我家虽然没人做官了,但有好大的马场。三叔经商,常年在外奔走,北到凉州,南到扬州,他都去过,最是见多识广。” 阿生问道“夏侯家在谯县根深蒂固,那你们可曾见过这种石头”她扔出去一块煤炭。 夏侯惇捡起来看了看“这不就是黑石么也叫石炭,味道大不如柴火干净。往东南走到谯县与汝南郡的交界处,那儿就产黑石。” 行了,有地头蛇当朋友就是不一样。这下煤炭的来源就可以稳定了。圈一小块矿脉,应该就够匠艾试验用了。小树林里的土高炉前些日子烧出了第一批耐火砖和第一批纯净的青瓷,正是耗煤量极高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锻铁事 春雨绵绵的时候, 小树林别院的学堂里,新增了软笔书法课。 按照阿生原本的计划,孤儿们能够识字便行了,哪怕是只认识简体字也不碍事。然而现实总是抽她耳光。青伯拿给她的材料中, 有不少草书的绢帛和小篆的竹简。阿生想到若是将来派他们出去独当一面, 或者刺探情报,总不能一遇到小篆草书或者没有铅笔的时候就束手无策, 所以,书法课程还是不能拉下。 她自己也不太认得清草书和小篆,便由青伯授课,双胞胎跟孤儿们一起学。 虽然不如祖父在的时候周密从容, 但阿生尽力不让自己和哥哥浪费光阴。文化课、体育课每日都不能拉下,双休日就留出时间来跟夏侯兄弟满田野撒欢。他们现在已经跟当地老乡学会了豫州话,虽说豫州靠近司隶, 但方言跟雒阳官话还是存在着一定口音上的差异的。 除了学习, 匠艾的冶铁事业也有了新进展。 在换用了黏土耐火砖制成的高炉和粗略脱硫的焦煤后,冶炼性能稳定的生铁水已经难不倒别院中的铁匠了。本来这个时期就已经有了鼓风机和竖形炉,而阿生所做的只是略作改进, 再通过温度测量和密度测量制定了严格的生产标准,为将来的大规模冶炼作准备。 真正的战斗是炼钢。此时的所谓神兵利器, 普遍使用百炼钢。反复锻打需要大量人力,而且最终成品的质量完全依赖于工匠的经验, 这种性价比极低的炼钢法第一时间就被阿生从计划表上划掉了。 她更想用近现代的方式来炼钢。先以纯碱、氧化钙除去生铁水中的硫和磷, 再通过平炉降低其中的碳含量获取熟铁, 最终混合生铁熟铁冶炼获取合格的钢。 这个过程或许要持续几十年,在此之前,只能用炒钢法1和灌钢法2来过渡。 阿生认为的过渡,在匠艾看来已经很先进了。 “按照主人吩咐,以新法所制第一批次匕首五把,长剑十三把,均在此处。”小溪边的暗室里,烛火照映着匠艾兴奋的面容,他刻意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语气中的狂喜,“一批所出,无有废品,三日即成。算上前期工序,也不过七日。然其坚硬锋利不亚于少府所制百炼钢。主人,凭此法,武装万乘之师数月可期。此事太过重大,在下不敢透露与他人知晓,从炒钢到锻造皆是独立完成。” 阿生从木盘中拿起一把匕首,对着烛火细细地看。她其实无法区分钢材之间的差异,只能看看匕首上的纹路而已。漂亮,只要是钢,就天生带着一种冷峻的美感。 “炒钢的炉温可不低,你先弄个安全生产条例出来。” 匠艾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阿生会首先关心这些用新法制造的利刃,却没料到她率先考虑的是这个。 匠艾没有马上答话。阿生诧异抬头“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非也。主人仁慈。” 阿生笑了笑,将匕首扔回木盘里。“我不仁慈,我只是吝啬。培养一名忠诚度和熟练度都高的匠人可是很费钱的。” 匠艾他明显是想到了自己每个月丰厚的薪水。这话没法接,沉默了半天,匠艾只好把话题拉回来“安全炼钢的章程,我会写的,明天就写出来。主人觉得这些兵器如何” “你比我有经验,你说是好的,我就信它是好的” 匠艾恢复了他的死人脸。按照这位小主人的尿性,这样随意的开头后面一定接一个“然而”。 “然而,我给你另外一个思路。合金。往钢中加入铜、锡、铝、锰不同的合金钢各不相同,有的硬度更高,有的韧性更强,还有的久放不腐。控制变量,多做试验,或许会有意外的惊喜。古人以身铸剑,大约就是取了这个效果。” 匠艾点头应承了,虽然他并不知道所谓铝、锰都是什么玩意儿,但既然与铜、锡放在一起,大约也是金属一类,他自己去试验就是了。 这个问题阿生也想到了“单质的铝、锰大约是没有的,你就挑各色不同的岩石,尤其是色彩异常的岩石,磨成粉进行试验吧。记得写报告给我,配比、密度、硬度、色泽、韧度都要记清楚。” “诺。” “恩,你去吧。” 匠艾都转了六十度了,又转回来。他踌躇片刻,开口道“我想向主人要一个人。” “哦谁这么有幸,入了艾大匠的法眼” 匠艾被调侃了也没给个反应,依旧面无表情“丁氏学堂,阿朽。” “阿朽阿朽”阿生闭上眼,其实是在空间里翻找孤儿们的档案,“三月月考第五十一名,习字六十七分,算术八十一分,书法五十八分,体育良好,劳动良好。总体来说成绩中等偏下,养有一条黑狗,生性孤僻,不善言辞,最好的朋友是秦六。” “” “你要他,是看上他什么了” “能吃苦,不聒噪,善辨石。” 前两个理由不算什么,哪怕是在仆人中“能吃苦不聒噪”的也一抓一大把,重点在第三条上善辨石,善于辨认不同的矿石。 这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第二日早课,所有人刚刚跑完晨练的项目,阿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赏赐了一枚铁铸的令牌。 春季的小树林郁郁葱葱,隔了一道墙,就有食堂的炊烟袅袅升起,伴随着淀粉和豆浆的香味。阿朽双手捧令牌,呆呆地站在白墙绿树下,半天没给出一个反应。 刘氏作为孩子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也管传话“主人有令,自今日起,阿朽的劳动课不再随班流转,直接凭此令进入工坊,听从艾大匠的指示。” 立马就有羡慕的目光投过来。虽然没有明说,但阿朽这是被艾大匠收为弟子了。艾大匠欸,那个领着最高一级工资的艾大匠。跟着这样的师傅,阿朽几乎是预定了一个未来的工坊管事的位置了。 “大课不准落下。主人说了,你若再有课程没上六十分,累计三次,罚没令牌。” 甜枣给了,大棒也给了。阿朽才反应过来。他将铁铸令牌收好,点头“诺。”都没有主动给刘氏行礼,不是因为无礼骄纵,而是他真的木讷。 四月,已入暮春。 日头渐长,天气也逐渐炎热。曹腾墓的坟冢周围,草本植物开始了最为热烈的生长周期。以紫云英为代表的豆科在碧绿的青草间绽放紫色的花朵,蕙兰、艾草在阳光的照射下氤氲出清雅的芬芳。微风轻拂,拂过墓碑新刻的字迹。 汉故中常侍长乐太仆特进费亭侯曹君之碑。 一名青衣佩剑的中年人,带着仆从迎风而来,步履矫健地爬上浅坡,来到墓碑之前。谯县平原之地,站在浅坡上就可以望到很远。田地、河流、城墙,尽收眼底。 “曹公这儿,倒是好风景。”他说完,就盘腿坐在草地上,往地上倒酒。 “曹公,单超死了。哈,五侯,踩着梁氏上下数千人的鲜血爬上车骑将军的高位。我当这厮也是个人物,没想到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了半天才停下,“曹公,你这些后辈,可不如你,远远不如你帮圣上除掉了大将军又如何,以这些宦官的骄奢淫逸,早晚不容于圣上。风水轮流转。哈哈,哈哈哈” 中年人起身,拍拍墓碑上的尘土。 “我见的宦官越多,才越觉得曹公的可贵。曹公于我有提携之恩,本来曹公送葬之日我该到场的。然当时我身在边关不得脱身,后又受牵连入狱,在狱中染疾,为养病才一直拖延至今,曹公不会怪我吧。”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烧了祭祀用的绢帛,将灰尘清扫干净后,才抹了一把脸,朝坡下走。 仆人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牵出几匹棕色的马。 中年人一跃而起,稳稳地坐上马背,策马朝前而去。而他那几个其貌不扬的仆从,竟然也都是出色的骑士,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马蹄踏尘跑出大约千米,就进入了农田区。田间有农民佃户的茅草屋,路旁也多了玩耍的孩童。这种路况下马跑不快了。他们不急着赶路,也没必要去做踩踏农田的事。更何况,这一片的良田,大概率是属于曹家的。 其中一名仆从下马,到村中的水井里取水灌满了水袋,回来递给那领头的中年人。中年人豪爽地仰头,享受井水的清凉甘甜。 “日上中天,等我们过了这片村庄,就找个地方吃午食吧。” 后面整齐划一的一声“诺。” 年纪最小的那名仆从还从身上找出钱币,笑道“若是能从农夫家中买到肉食,那就再好不过了。” 中年人摆摆手“曹公之子曹巨高就在附近守孝。其人懦弱,我素来不喜,还是不要惊动了他比较好。” 不喜欢这片土地的主人家,那就只有找片树荫吃干粮喝凉水了。不过春季天气友善,就着暖风吃野餐还有些惬意。 正吃着,就听见那小骑士喊道“你看那些孩童玩耍,还有些排兵布阵的道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见烽火 孩子们玩的是击剑。 将削去枝叶的细竹杆稍作打磨, 用厚麻布封住顶端,再绑上一小段木条或竹条作为剑格,就制成了可供孩童安全玩耍的竹剑。剑上还被涂了黑色的墨粉,这样一旦击中就会在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他们就用这种方式来计算对阵双方的“阵亡数”。 没错, 阵亡数, 他们玩的是群战而非更常见的单挑。 “冲啊”一个留着朝天辫的小男孩大喊,他明显是其中一方的指挥, “击击击”他身后二十多个佃户部曲家的小孩就乱哄哄地一拥而上,竹剑噼里啪啦撞击在一起。 另一方只有九人,领头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男孩,见状也不慌。一直到对方快冲到近前了, 他才大喝一声“起” 就见埋伏在两旁田地里的两个“暗哨”应声拉起一根麻绳,直接绊倒了对方的“前锋”。第一排的人摔倒了,第二排的人收不住脚步也栽了个跟头。再后面的人没再摔了, 但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下来。 这边的攻势一滞, 那边的反击就到了。 “挡” 齐刷刷九块破木板排成一道墙。 “击” 九根竹剑毫不犹豫地从木板缝隙中探出,斩获了第一波人头。 这波机会抓得好,人多的一方还没有从绊脚索的偷袭中反应过来, 就损了五人。朝天辫男孩在后面气得直跳脚“没用的东西,给我上啊他们才九个人” 黑壮男孩嘿嘿一笑“现在是十一人了。刘阿诽, 你的算术是护院教的吗”刚刚拉绳索的两个“暗哨”也已经平安归队了,都不需要他多作指示, 就自动承担起护住两翼的职责。 刘朝天辫诽气得哇哇大叫“曹阿瞒, 你有本事别用诈。” “我用诈了吗打架的事, 能算诈吗” 隔空喊话一来一回,已经有摔倒在地的人爬了起来,三三两两试图攻上来,都被木板挡住后被补刀了。于是,刘诽一方急了,也顾不上规则,“阵亡”了的人都再次扑上来,就靠人海战术往前冲。 曹家一方昂然不惧。领头的孩子率先持盾跨前一步。“前” “啪”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同时向前一步的盾墙。 “击” “给我上啊冲啊” “前” “击” “别怕,我们人多” “前” “击” “敢逃跑,就家法处置。都不准跑一起上” “前” “击” 双方的“战斗”十分惨烈,“战损”均过半。差别只在于一方已经乱成一团,而另一方仍能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步步向前。 终于,曹操扔掉了左手的木板。“冲” 他的“部下”一并扔掉“盾牌”,从已经丧失斗志的“敌人”队伍中开出一条路,直奔刘诽而去。刘诽第一反应是跑,没跑几步就后背中剑,丝绸外衣上染了一大团墨渍。 “吱吱”旁边大树上跳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一边吹哨子一边比手势。“停了停了结算结算”边上围观的孩子们也围上来,叽叽喳喳吵成一团,说什么的都有。 众骑士都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精彩处,还有击掌叫好的。此时尘埃落定,年纪最小的骑士忍不住说道“简直就跟我们打鲜卑似的。” 中年人点头“训练有素,主将英勇果断,又辅以奇兵对战乌合之众,即便以少敌多又哪有不胜的道理呢”他想了想,实在没按耐住爱才之心,起身呼喊“那边的小儿,可是曹季兴之后” 小小的“胜军之将”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分开人群朝中年人这边走了两步“正是家祖,不知尊客大名” 中年人没答话,反而继续问“可有志向吗” 曹操将竹剑抗在肩上,露出一口小白牙“封狼居胥,威震戎狄,就是我的志向。”1 骑士们都大笑“想当冠军侯第二,可不容易。” 中年人也捻须而笑。他在身上找了一遍,发现只有手里的水袋是比较有特征的物品。于是他就将水袋解下,抛给曹操“你若是成人后还不改变你的志向,就持这个水袋来凉州找张然明。” 他没等曹操道谢,就转身回到树荫下,带人上马离去。 张奂走得太快,留下曹操和水袋面面相觑。夏侯惇跑过来“这是谁怎么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夏侯渊的关注点则在水袋上“这个皮革光泽真好,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牛皮。” 曹操将水袋翻来翻去检查“阿生,你怎么看” “这是阿兄的机缘。张然明是谁我不确定,但刚刚那个人是见过血的。战场上的那种见血。”阿生左手捂着眉骨,看上去是在挡阳光。 “你的意思,他是个将军” 阿生依旧皱眉“大概吧。”她觉得今天的太阳有些太猛烈了。 可能太猛烈的太阳底下,张奂带人策马前行,离谯县的县城越来越远。梁冀之变中死了不少张奂的同僚友人,他们大都葬回了各自的故乡,就算只是挑最重要的几个凭吊也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来奔波。 “主公很看好那小儿” 张奂没有否认“史记云孔子幼时以俎豆为戏2,后果然能克己复礼。你们不要小看小儿的游戏,在某方面有天赋的人往往幼时就会显露一二。” 张奂是文武全才,他的亲卫也多少有点文化,能够理解他说的话,闻言皆言“受教了。” 小骑士跳脱,喜欢多嘴,在这里另起一个角度“我看他的那些部曲小儿训练有素,不比某些军队差。一看就是从小训练的。” “不到十岁的幼童,能够练到令行禁止,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边上年长的老兵回答他。 张奂的心思已经转了又转“曹公对这个孙儿寄予厚望啊,必定是留了不少能人异士辅佐他。说来,你们发现了没有” “发现什么” “那个吹口哨的孩子。” “我等都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似乎是个白皙好看的小郎君。” 张奂摇摇头,他阅历丰富,能够看出那似乎是个小女郎。而且,“她见到我时的身体反应,某些地方像军士。” “大约也是训练过的吧。” “那你可就错了。没有真正见识过战场的人,是练不出那样的直觉的。” “啊” 阿生从睡梦中惊醒,她头疼地捂住了左眼,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硝烟和烈火的味道。今天她睡在小树林别院里,乳母和颜文都不在,只有洛迟留下来守夜。 果然,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就亮了几根蜡烛,火光将昏暗的室内照亮。“主人梦魇了这可罕见。” 阿生接过洛迟递来的麻布巾帕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我无事。现在几时了” “回主人的话,已经夤时了。”洛迟收走脏巾帕,在铜盆中洗干净晾晒,“主人再睡一会儿吧。昨日为了查看雒阳送来的信件,熬到子时才睡下。” 阿生捂着微微抽痛的眼角。她确实需要睡眠,睡眠治一切神经衰弱。 这次,一睡睡到日上三竿,丁氏学堂的早课都已经结束了。阿生收拾收拾包裹,又将雒阳妇医堂丁针送来的消息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就拉着哥哥提前回了曹家老宅。 “父亲。”阿生在曹嵩的书房门口张望。 曹嵩正在看竹简,桌上摆满了算筹,被一声“父亲”吓了一跳,弄乱了最后计算的结果。他叹气,将算筹推开。“如意,又有事” 阿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来给父亲问好。” “问好,你会迫不及待地追到书房里来说吧。” 阿生被揭穿,这才拉着阿操小哥哥脱鞋进屋。 “哟,吉利也来了。” 曹操跟父亲比较生疏,他抬手行礼“父亲。” 曹嵩指了指几案前的席子“坐。” 双胞胎依次坐端正,由阿生先开口“父亲知道张然明吗” “张然明你们怎么会想到提他” “昨日我们与夏侯兄弟、刘家庶子在道旁游戏,有一行七人骑马路过,赠给阿兄一个水袋。” 曹操顺势将水袋取了出来。阿生继续解说“领头那人说,若阿兄将来想习武,可持此袋往凉州寻张然明。” 曹嵩看了水袋上的徽记,叹息道“张公是来祭拜父亲的。” 曹操探身向前“这位张公是将军吗” “是啊。大名鼎鼎的凉州三明之一,当朝名将。可惜受梁冀案牵连,刚平定鲜卑、南匈奴、乌桓三方叛乱,就被罢官查办,可悲可叹。”曹嵩说到这里也陷入思索,“张公既已释放,想来雒阳形势有变。” 阿生朗声说“我收到丁针的来信。五侯之一的单超暴毙了。” “这是正月里的事,我已知晓了。” “圣上巡游,向西前往长安,却遇上了西羌作乱,只得匆忙而回。另命段将军击之。” 曹嵩击掌“这便是了。当朝名将,以段颎、张奂、皇甫规为最。皇甫规身在中央,段颎孤军在外平叛,到底不令人放心。难怪张公被开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送瘟神 延熹四年正月, 雒阳东郊。 一名衣衫褴褛的妇女跌跌撞撞地奔走在集市的道路上,她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即便是在严冬也让人掩鼻,更令人惊叹的是她的面容, 呈现出病态的红色, 仿佛皮下全部是淤血的血块。 “疫病,是疫病” 原本就萧瑟的街道上立马就跑得一个人都不剩了, 连商家都慌忙关上大门,唯恐疫病进来。 那女子神色恍惚,脚步不稳,扑通一声跪到在地, 露出怀中的襁褓。同样脏兮兮的幼儿被颠醒了,发出细弱的哭喊声。 “呜哇,呜哇。” 微弱得仿佛最纤细的鸟儿, 又沉重得宛如铜鼑的回音。 这声音激起了人们的同情心。商人们一边从门缝里朝外偷看一边喊道“你是要托孤的吗再往前三十丈就是丁氏妇医堂了。” 女子咬咬牙, 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跑。她所谓的跑,还比不上常人走路的速度。而区区百米的距离, 对于一个病重的患者来说长得仿佛世界尽头。终于,一面白色的, 写有“丁”字的布幡近在咫尺,她像是泄掉了最后一口气, 再次也是最后一次跪倒在地。 “孩我的儿” 时疫渐渐成形的季节, 妇医堂依旧开门。从堂中散发出一股混合着酒、醋、药草的刺鼻味道。门口到处铺着石灰。仆役妇医, 接身着白色外套,戴口罩帽子手套,来回洒扫。后院里,煮水的几口大锅就没有停止过工作。说起来,丁氏妇医堂穿麻布不染色也是一直以来的传统,最早的名义是给丁氏服丧,然而三年丧期已满,也不见妇医堂除服,穿白色的惯例一直被保留了下来,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甚至,见到两个戴白色口罩,穿白色围裙的妇人走过来,病重的女子脸上反而露出了期盼的神色。她费力将襁褓举起,一直到孩子被人接过去,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妇医堂没有因为的她的疫病而拒收孩子。 “孩子有名字吗有生辰八字吗祖籍在哪里”白色口罩后传来闷闷的提问声,过于冷静而显得有些冷漠。 女子的意识已经模糊了“王王瑞弘农” 她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其中一名妇医蹲下试了试她的主动脉,然后摇了摇头。疫病又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陆续就有类似的患者出现在黄河流域。患者高热不退,上半身因大量毛细血管破裂而呈现淤血状。根据谯县过来的内部记录中所述,这种病被称为“流行性出血热”,是烈性传染病的一种,多发生于青壮年,往往一户人家中的壮劳力病死了,留下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老人跟着一起凉凉。 于是,就有不少雒阳地区的孩子,或者自己摸来妇医堂,或者被病重的长辈托孤。总之,最近的收养数目呈现出一个稳步上升的趋势,而根据谯县发来的预估曲线,疫病的大规模爆发才刚刚开始。 流行性出血热是病毒性疾病,即便是阿生也束手无策,尽管空间里还有青霉素。说到预防她有很多办法隔离、杀菌消毒、灭鼠、疫苗。但一旦感染了,除了靠病人自己挨过去,就是物理降温、输血、透析之类的综合护理。 疫苗、输血、透析,条件都不成熟。杀菌消毒和物理降温妇医堂内已经做得非常努力了。她们原本是专门给人保胎接生的,现在却不得不开起了传染病防治讲座,教人把水煮开了才能喝。 设立在田野中央的隔离房里每天都送进来病人,又送出去尸体。但好歹这里的存活率能达到30,而在别处连10都不到。 按道理东汉政府这个时候应该派太医令开启防疫一级戒备的,再官方派出医药支援和赈济。然而,皇帝顾不上这个。因为同样是在正月里,南宫嘉德殿失火了。 嘉德殿,可是制定礼仪的殿堂嘉德殿失火,是妥妥的凶兆,上天认为皇帝失德才会降下这样的凶兆。内城的大人物们都忙着朝上天请罪祈祷,互相甩锅呢,谁有功夫来关心平民百姓之间的疫病疫病对于东汉王朝来说,不是很普遍的吗 对此,阿生只有四个字想说麻蛋智障 气愤之余,她下达了在兖州、青州设立妇医堂临时分部的命令。从雒阳、谯县抽调患过出血热后痊愈的人手,前往疫病区。他们的主要使命是传播正确的防治方法,尽可能焚化掩埋病死者尸体,再就是收养父母死于疫病的孤儿。 在大疫面前,曹家那点力量完全不够看,但阿生还是想尽绵薄之力。 二月初,一支由妇医、孤儿、护院组成的队伍从雒阳妇医堂出发,他们将先前往谯县,在那里将孤儿们放下。在进行最后的培训与考核后,妇医和护卫们将和谯县的同事们一起,继续向东前往疫区。 阿生给这些义士们准备了厚厚的预案搭不起房子啦,被当地土豪打压啦,语言不通啦,迷路啦,遇到野兽啦,自己人不幸感染啦,百姓愚昧不信任啦,病人医闹啦等等等等。她甚至给领头的妇医了十几个用空间材料自制的透析装置和即将过期的阿莫西林阿莫西林虽然不能医治出血热,但可以治疗小儿白喉。白喉跟出血热一样是冬季传染病,在谯县发现了零散的病例,没准在青州兖州也会有。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阿生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很多预案都没有用上。豪族一旦发现下人发病就将人抛弃了,政府也没怎么管。隔离什么的,虽然有一些极品孝子贤妇哭着不让,但大部分老百姓还是务实而惜命的。至于医闹,在这时是绝迹的,本来中医就还在初级阶段,看病靠女巫跳舞或者原始道教符水的年代,老百姓都习惯了低治愈率,怎么出医闹 最终,丁氏医堂凭借直接救活数百人,间接救活更多的功绩,在兖、青二州站稳了脚跟。六月,夏季的高温将出血热病毒的气焰压了下去。雒阳、谯县、兖州、青州四处妇医堂也恢复了正常运行,专注给底层百姓接生,或者收养孤儿往谯县大本营送。 唯一令人头疼的是,孤儿的数目在这场遍及多个州郡的大疫之后严重超标了。 根据四处汇总的数据,这个数量从原本的一百出头,飙升至接近七百。阿生不得不在小树林外修建临时宿营地,来容纳这些或大或小的孤儿。孤儿的人一多,吃饭、穿衣、培训、教育,全都需要更多人力物力,就跟连锁反应似的。要不是有不少在瘟疫中破家,或者是受到丁氏医堂恩惠的人自愿来谯县为奴,不然还真够阿生忙乱的。 然而到这里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 “成人三百余,儿童六百余,谁家七岁的小郎君养着上千名奴仆你自己看,上月别院的开支,是老宅的三倍还多”曹嵩一边摆算筹,一边给阿生算账,“如意啊,不是父亲吝啬钱财,我们如今出仕的人少,这坐吃山空” “父亲,节流不如开源。靠节省,哪里节省得出家业来” “呃”曹嵩胡子都被吹起来了,“那你倒是开源呀” 阿生袖子里刚好有个匠艾炫技做的白瓷套玻璃手环,于是顺手摘下来搁到几案上。“父亲请看,这样的东西,能够卖钱吗” 曹嵩“嘶”的一声,拿起手环对着光线看。 玻璃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彷如冻住的流水;白瓷亦是光滑无瑕,如同凝固的乳酪。两者互相交融,如烟似雾,只要是有着基本审美的人类,都无法拒绝这种纯净带来的美感。 “我第一次见到这般剔透的琉璃。”他颠了颠,又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这白色的部分,不是玉,莫非是瓷” “父亲好眼光,都说对了。我若是贩卖琉璃与白瓷,能够养得起我的人吗” 曹嵩捋着胡须笑,说到小心谨慎闷头发财,他就立马智商上线“若是都有这般品相,自然是可以的。珍品不可多得,每年能有两三件,便足够你花销了。”饥饿营销,上层流通,才能够卖出大价钱。 阿生拍手“我也是这个意思,偷偷的。别让人知道是我家造的,就说是海外舶来品。我听说五侯的亲族骄奢无度,有过抢夺人产业的先例。我们既然守孝,就该小心翼翼避开他们的锋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用我多说父亲也是知道的。” 曹嵩笑骂道“你越发唠叨了。游说父亲如同门客一般。不是我自夸,要论聚财,我稳妥的很。我们家中贩售的产业也有七八样,哪样传出名声去了便是你母亲,也不知道家中有行商呢。” “那便行了。十日,就将今年的第一件呃珍品交给父亲。手环还请父亲还给我。” 曹嵩恋恋不舍地在光滑温凉的白瓷上摸了一把,还是交还给了阿生。可惜了这般好瓷,几十年里都只能当有价无市的奢侈品了。他想要给张氏弄个白瓷器皿或是琉璃耳铛,眼下都不可得。 阿生哼着小曲往外跑。低产量的精品制作,匠艾一定喜欢。哎呀,得记得给这位大功臣包个红包。她对很多问题都只知道理论,能够一一实现,全靠了以匠艾为首的工匠们挥洒汗水,反复试验。想到从兖、青二地过来的人口中也有十多户工匠,她就开心到飞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叛逆儿 说到青州的大家族, 第一就是皇室刘家。青州境内多封国,有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土地与刘家的封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在刘家之下,就轮到孔家了。 因为两汉儒学兴起的缘故,从孔子12代世孙开始, 孔家家主就被封褒成侯, 到现在,已经是第18代世孙了。爵位一直稳妥, 但要说官至三公九卿,或者牧守一方,那也是没有的事。不知道是老刘家防着他们,还是因为孔子吸干了孔家几千年的灵气导致后代都不太争气。 世人对于神秘的孔家往往抱有刻板的印象文风极盛, 代代都研究儒学校对经典,动不动就要说仁,就要说孝, 面对父亲走路要用“趋”, 说话不是引用诗经就是引用论语。1每个人都像是同一个礼教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无论私下如何,展示给外人看的都是一个“儒”字。 充当活着的牌坊, 这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吗孔氏家族中就没有一个自发觉醒的思想上的反抗者吗 或许是有过的,没准还有不少, 不过他们的名字都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了,连个水花都没有留下。 本来, 孔墨也该这样默默无闻地消失才对。 孔墨, 原名未知, 父母兄弟也未知。他或许是当代褒成侯的亲儿子,或许只是个庶子的庶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孔家的族谱中肯定是不会有“孔墨”这个名字的,毕竟孔门和墨家是死敌,“孔墨”什么的,讽刺意味实在是闪瞎人眼球。 这位姓孔的奇男子从青春期开始就叛逆,对于已经失传的墨家学说极为向往。偏偏他动手能力很强,自学学成了木工和石匠,从此离家出走,像一名真正的最古老的墨者一般,混迹于底层劳动人民之间,凭手艺养活自己。他居无定所,孤身一人,从东莱到平原,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孔墨在寻找他的墨学。 墨学没有找到,流行病倒是给撞了个正着。也难怪,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环境,拥挤肮脏,比较适合病毒传播;孔墨三十多岁,属于易感人群,他又不是百毒不侵的命运之子,自然就被染上了。 孔墨的病情发展得很快,七尺男儿没撑到两天就高烧昏迷了。等到再次睁眼,他看见的就是丁氏医堂隔离房的横梁。 这是一间非常干净的隔离房。窗下放着两盆含苞待放的桃枝,糊窗用的竟然是一种透光度很好的纸,明亮的光线能够让他看清楚室内的场景。四排三十二个床位,虽然还是用的破草席破被子,但全都洗得异常干净,就连身上都被换了一身旧麻衣。虽然还是拥挤,但新鲜的空气和地面舒适的温度并不让人感到气闷。 很神奇。这个姑且算是瘟疫收容处的所在,在某些地方很奢侈,在某些方面又极尽简洁。孔墨思索着设计者的取舍和用意,不知不觉就痴了。 隔离房中有一名用白色口罩、帽子、手套、围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此时正在挨个检查病人的情况,一边查一边用炭笔在白纸上做记录。 她查到一半的时候,一名同样戴口罩手套的男子推门进来,提着一桶混合着草药与醋、酒味道的液体。他用一种小孔径的喷洒工具,将醋酒药液喷在房间各处。 孔墨对药液与那种喷洒工具都很感兴趣。可惜他身体还在虚弱期,男子动作又很熟练,没一会儿就撒完石灰粉出去了。无奈,他只能等到查房的女子来到他的铺位前。 “醒了孔墨对吧”女子看的是孔墨草席边被钉在地面上的一张纸。纸上除了一个醒目的“十九”字样,就是孔墨的名字。“根据送你过来的乡邻说,你没有亲人,对吗” 她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让孔墨咧嘴一笑,这种关注度带给病患的心理安慰可不是一星半点。要知道,就算是朝廷组建的防疫所,也不过是将染瘟疫的人关一起,谁会关注快死的贱民叫什么,有什么亲人呢 “你们的主家是谁难道是侠墨吗” “未曾听说过侠墨,我们是丁氏医堂。”女子用碳笔敲敲写字板,“你还有亲人吗” 知道了名字,孔墨也没细究眼下的地理位置,心满意足地回答她“没有了,我一个人。” 孔墨猜测,核实身份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病患死后找他们亲人来收尸。他在心里暗暗点头,这般周到贴心也是世所罕见了。万万没想到,他只猜对了一半。 因为女子的下一句话就过来了“孤身一人,那就不需要家人同意了。我多嘴问一句,你若是死了,愿意火化尸身吗” 孔墨差点跳起来,又生生克制住自己“这又是什么道理” 女子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反应“你先冷静。你若是不愿意,我们是不会强行这么做的。但是,你也知道你得的是疫病,人死后病气仍积压在尸身里,若不经过火化,就容易感染掩埋你的人。此外,病气亦有可能侵入坟墓附近的土壤和水源。若有虫鼠啃食尸体,病气也会随着虫鼠而动,让更多的人染病。” 孔墨被满满的新知识给炸愣了。“疫病竟然是这样传播的吗”他是涉猎广泛的人,巫医也略知一二,光是凭朴素的经验主义,就能推断出女子所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他陷入沉默。 女子没催他“我先查房,你慢慢想。过两刻钟就是早餐,那时候我再来问。话虽如此,但你既然已经过了休克期,康复的希望便比别人大了不少,或许用不上也说不定。” 孔墨最终是在同意火化的横幅上签名按手印了。 一个月后,他就活蹦乱跳地在防疫所里当起了义工,到处劝人火化尸身了。还真跟医堂的人说的一样,感染过一次的人就能够获得永久免疫,他就算是天天跟重病患呆在一起,也没有第二次染病。 混久了,孔墨对于丁氏医堂的架构便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他们根据医术的水准,分为大医、小医、习医三等。大医坐镇医堂,负责研究药方、急救、确认死亡。小医负责查房,基本每个房间里都会有至少一名小医,时时观察病人的状况。而向病患科普疫病的原理、聊天、各种各样的杂活,就是习医和志愿者的工作了。此外,还有负责掩埋火化、洒扫和食物的人员。 最初的日子是最难捱的,病患多到人人都没有休息的时候,柴火、食物、药材等等,全靠医堂自己放血。孔墨醒来的时候已经好不少了,有痊愈的人加入了义工队伍,灭鼠、火化、煮沸等防疫知识也在小范围内传开了,不过是有人信有人不信的差别。 但无论丁氏医堂的理论是不是对的,他们的义举还是受到了人们的尊敬。每天都会有百姓自发地送柴火送粮食,当地豪族也有出来资助的。 六月里,防疫所正式停止使用。 在夏季耀眼的阳光下,“丁氏医堂”的牌匾被摘下,换成了“丁氏妇医堂”。他们准备以这个名义在青州扎根。此时,人们才恍然大悟,难怪医堂中八成的大医小医是女子呢。 要说有什么人对“丁氏妇医堂”这个名字强烈不满,那一定就是孔墨了。 “你们的医术,以法为骨,以墨为肉,以道为皮发,上合天道,下承民心。怎么就自暴自弃到这种地步,只满足于給妇人接生呢” 防氏,也就是孔墨一睁眼看到的那名女医,一边忙着在粥桶旁边清点孤儿的人数,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他“妇人生产,往小处说是一家的存续,往大了说是一国存亡,怎么就不重要了” 孔墨“哈哈”笑,给她作揖“是我错了,多谢防女医指教。” 两个吃完饭的小习医,抹着嘴巴说“咱们叫妇医堂也是有缘由的。主人有感于母亲难产,才建立了妇医堂。” “可不是,就连穿白色,也是从守丧的故事来的。” 防氏一个眼风扫过去“嘴上不把门” 但孔墨已经抓住了重点“怎么丁大医不是你们的主家” 防氏抿嘴不说话。 孔墨依依不饶,纠缠了她好几天,防氏才无奈用一星半点的真相打发他“我听说丁灸也曾是已故主母的婢女,但要论地位还比不上司隶的丁针和豫州的缯夫人。我们是听闻兖、青二州有大疫,才被主家抽调过来的。” “我看你们在清点孤儿名册,还有习武的家丁四处查人背景,可是要将他们往主家送” “不然又能如何呢不是被父母抛弃了,就是亲族都死于大疫,又无人乐意收养。放着不管,就是人命啊。” 孔墨啧啧称奇“也不知道你们的主家是何样的人物。这般气度、这般行事啧啧,你看我如何我也能去拜见你们的主家吗” 防氏铁面无私“成丁,愿意自卖自身的可以一道上路。” “为奴”孔墨苦哈哈,“我好歹也是读书识字” “我也读书识字。” “只会写硬笔字,那叫识字你读过尚书” 防氏甩过来一个眼刀子,孔墨讪讪地闭嘴了。但他抓心挠肺憋得难受,隔不了半个时辰又去找防氏“都说良禽择木,我虽然只是一只麻雀,但也心慕你们主家这颗梧桐。你让丁大医替我问问,就说可以不折断麻雀的翅膀而让它在低处的树枝上筑巢吗” 消息一来一回就要至少两个月。 孔墨眼睁睁地看着经过背景审查的孤儿们进行家规培训,又眼睁睁地看着卖身为奴的成年人各展所长。孩子都走了两批了,他才被丁灸叫去。 屋里除了丁灸和防氏,就一个身着黑衣、单手提剑的少女。 “孔墨,主人问你,你想凭借什么技能当门客呢” 孔墨虽然在价值观上比较奇葩,但脑子相当精明。他已经发现最早能够跟孤儿往回走的成年人都是工匠了。“只有墨子和公输子2的技艺是我潜心研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叛逆儿(下) 小树林别院中实行的是一套任人唯才的规则, 因此孔墨很容易就出头了。尽管他是最后一个抵达谯县的工匠。 一开始,他只能根据内院下发的图纸,打造一些没头没脑的零件。但随着他完成了两次“悬赏难题”和三次“自由创新”,他的待遇就一再提升。大通铺变成了单人间, 稀粥变成了肉粥, 请人洗衣服也不用再从工资里扣钱了。 然而孔墨还不满意。 他想进入神秘的内工坊,他想结交那位人人称颂的艾大匠, 他想要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零件与奇奇怪怪的“悬赏难题”组合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孔墨的背景审核没过关,再加上他签的是十年合作约,因此总体上来说是被排除在核心之外的。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即便是夜校中讲课的十二、三岁的“小先生”,也比他更能了解主人家的用意 阿氏数字的使用是为了便于竖式计算。 统一的度量衡是为了图纸的精确性和多人合作。 砍掉的树木旁边要种植新的树苗和苎麻是为了保持水土, 调节气候。 克服旱涝最好的办法是在河流上游修建水库。 日食的成因是因为月亮的影子挡住了太阳,跟上天震怒无关。 等等等等。 听得越多,孔墨就越是向往丛林深处的神秘内宅。在孔墨的心中, 那里一定住着一位开山立派的大家。他的思想综合发展了法、墨、儒、道, 还糅合了一种全新的对自然万物的认知,最终自成一体,即便流露出只言片语也让人仿佛是窥见了高山一角。 大约是曹家聘请的高人吧。 不知道高人准备何时入世呢或者是准备一辈子隐居, 教育弟子 在兖、青二州的孤儿到来之前,别院里就已经有不少孩童了。他们被称为丁氏学堂“一届生”, 据说是被主人亲自教导了三年了。名义上是奴仆,但言行举止皆大气从容, 涉猎广泛, 慎思明辨, 甚至要超出一些豪族出身的纨绔子弟。除了帮忙管理数目庞大的“二届生”之外,“一届生”还在别院各个部门轮换实习。 比如,在宿舍隔壁的练武场,就常常能够见到一名叫作廿七的少年。 这日正是每月一次上面来收投诉信的日子。说说是投诉信,其实写的人不多。因为之前就有管事的来三令五申过废话、恭维话就不要去打扰主人了;诬告一旦查实要按照家规上纲上线;还没有向管事反映过的问题先跟管事沟通,不能解决的再向上写信。 孔墨却是写了信的,他要进内工坊以他积攒的分数一个月前就达到了内工坊的标准,但因为他解释不清自己的来历,所以背景审查那关一直卡着他。他不服气,既然主人跟他的十年条约中没有说会对他区别对待,他的遭遇就是不公平的,违背了别院所宣称的“法无明文规定不成罪,法无明文规定不处罚”的原则。 天还没亮的时候,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抱着个小红箱子,跑来宿舍区挨个敲门,北风将她的小脸吹得红扑扑的。小女孩虽然年纪小,但依旧让人不可小看,她的厚外套上绣着“一届生”独有的标志呢。 孔墨将封好的信件从上方开口投入箱中,又从屋里找出一块饴糖塞给她。 对方拒绝了,板着小脸义正言辞地说“我正在执行公务,不可以私相授受。” 孔墨差点没笑出声来,摸摸她的脑袋放她走了。 小女孩推开门,跑进了初冬黎明前的黑暗里。 孔墨伸了个懒腰。“往年的冬季哪里过得这般舒坦过,地暖,嘿”他在铜盆中净脸洗漱,接着就披上外衣往外走。每日早起要列队小跑洗脑教育,也是规定之一。他看距离出操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用来补觉又怕睡过头,不如早点出门到处逛逛。 逛到练武场的时候孔墨才发觉不对相比往日,今天守在这里的管事和“一届生”有些多啊。 一名眼生的壮汉用铁刀拦住他“晨练时辰未到,你不能进去。” 孔墨双手插在袖子里,“嘿嘿”笑“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这位勇士,里面可是有人在操练”他知道别院的规矩,不敢用钱财贿赂他,只能开门见山地问。 壮汉摇摇头“看你的衣服也是别院的工匠,与你说无妨,里面是小大郎君在挑人。” “小大郎君,可是曹家的小大郎君吗” 壮汉还没来得及回答,练武场的栅栏门就开了,带头走出来一个龙行虎步的小少年,身后还带着一串高矮不一的孤儿。 孔墨给“二届生”代过几节识字课,一下就认出了其中不少人,不是脑筋笨学不会字的,就是喜武厌文的。他当下就明悟了,虽然丁氏学堂尽量给每个孤儿学习机会,但总有人不好学或者天资太差,那与其在学堂中耗费教学资源,不如放他们去陪小郎君练武。 只是这些人,如果不是在武学上天赋异禀,将来的成就就有限了。 小大郎君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比起身后的一串,他更关注带路的廿七。“廿七,你真不跟我走吗” 廿七“大郎,这都是你第四次这么说了。” 壮实的小少年叉腰而立“士为知己者死,我可比你家主人欣赏你多了。” 廿七抽抽嘴角“谢谢,我觉得我家主人挺知我的。” 曹大郎大笑,不需要人扶就自己翻身上马“她教出来的,都一个德行。” 孔墨看了一早上的八卦,心满意足。这位曹大郎该是曹家的嫡长子,将来的继承人,看样子是个有担当又聪慧的。虽然孔墨心中认定别院的主人另有其人,但曹家这个明面上主家能够稳定传家,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不得不说孔墨因为想得太多,所以离真相越来越远。别院森严的法度和数不尽的新知识新理念给他一种错觉别院主人身份成谜,遥不可及。但其实,只要他逮住一个“一届生”问问,马上就会知道别院主人是曹二郎。 “守规矩”的孔墨没有打听他自以为的秘密,于是产生了不少误会。 事情发生在他进入内工坊的那天。 投诉信很管用。不到七日,批复就下来了,让他收拾收拾包裹进森林。陪同他一道的,除了护院家丁和一名叫“杜密”的“一届生”,还有从谯县赶过来的防氏。 “虽说让你进去了,但会有监视,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知道,配合石部的工作嘛。”在豫州呆了几个月,孔墨的曹氏套话也说得非常溜了。 防氏皱眉,瞪他“油腔滑调。” 孔墨一点都不生气,给防氏赔罪“是我连累了防女医。” 防氏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孔墨的意思。“你别多想,我回谯县,是正常的调岗。即便是丁针也不能永远留在雒阳的。而且,”她声音突然变温柔了,“能够再度亲眼见到主人,亲耳听她讲话,也是我所期盼的。主人与我有救命之恩。” 孔墨心中警铃大作。剩下的半截路程,他都蔫头耷脑的不想说话。 宝宝不开心,宝宝有酸酸的小情绪了。 这种酸酸的小情绪,在他见到机械化织布机远超人类的产布速度时彻底烟消云散。 “有此物,则天下百姓皆有衣穿了”孔墨差点手舞足蹈,“难怪众人都称赞艾大匠,大匠功在千秋,利在万民。” 匠艾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研究一张机器生产的棉麻混合布。“经纬的间隙越来越大,是磨损吗明明用的硬木,不应该啊。” “应该是因为成品的布卷越来越重,所以拉扯越来越强的缘故吧。”孔墨插嘴道,“在这个地方加一根转轴试试” 匠艾扫了他一眼,沉默,思考。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门口已经坐了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托着下巴这样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出孝 工坊的地面都是用青石铺成, 且地面上多灰尘木屑,人们穿着鞋子在上面走来走去。这种室内和宿舍区不一样,一般是不能跪坐的。 因此,孔墨所见到的这个孩子身穿短褐穷裤, 胡坐在一块木料上。她的两只脚将将能够够到地面, 小木屐“啪叽啪叽”打在木桩子侧沿。 “你是”孔墨的目光停在那双小木屐上久久无法移开,他心头已经升起了一种诡异的不妙感。 这么好的檀木, 他只在孔家看到过。 孔墨的内心世界里还在噼里啪啦地打雷,匠艾已经从隔壁拿过来一根转轴和零件,在织机上敲敲打打了。 “织室里的木屑得打扫干净。越是精密的仪器就越怕灰尘。”小孩说。 匠艾手上不停“诺。” 新的转轴装好了。匠艾命人将卫生打扫干净,才往窗外喊了一声, 外面的仆役就赶着两头牛开始转动大木盘。大木盘牵动铁皮包木的大齿轮,将动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室内。白色的布匹从机器中吐出来。 匠艾断开动能连接杆,送线、引线、压布的各个部件同时停止工作。这次的布匹达到了匠艾的预期, 他从布卷上剪下一条, 双手捧给那个孩子。那孩子都没有从木料上站起来,就直接伸手接了。 “布料好不好,还要做成衣服穿身上了才能说。你若是觉得过得去了, 就送去成衣处让她们裁衣。等反馈回来了再决定改不改。” 从主人口中是听不到夸奖的,匠艾已经习惯了这一点, 语气同样平淡无波。“诺。” “等等等”孔墨嘴巴张得老大,大到让阿生担心他的下巴会脱臼。“你你你你是别院主人” 阿生眨眨眼“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不是不传之秘么”孔墨看上去眼神都飘忽了, 大约是在哀叹他的世外高人。 匠艾难得发了善心, 硬邦邦地给新人介绍道“这位是曹家二郎, 小树林别院是已故的老主人指名留给二郎的产业。” “但是阿氏数字” “二郎幼有异象,生而知之。” 阿生击掌,打断了两个技术宅的对话。“你若是不乐意呆这儿,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只是十年之内,不得离开谯县,不得传播你在此处所见之物。” “不不不”孔墨连忙跪坐在石板地上给她行礼,“墨见过主公。” 他用传统的士人礼节拜她,不给回应就太傲慢了。阿生只好在木料上端端正正跪坐好,回以一礼“先生请起。” 孔墨从善如流地站起来,依旧保持着双手交叠在前的恭敬姿势“主公有何可以教我的吗” 都喊上“主公”了,才想起来要考验一下“神童”的真实性,这心也太大了吧。阿生心里忍不住吐槽,但从他的反应看来,孔墨在人情世故上倒是没有太多的心眼,这点比较博她的好感了。 “我心目中,工匠分上中下三等。仅满足于以手艺糊口者,即便熟能生巧,也仅是下品;不满足现状,改进创新,有所建树,是为中品;至于上品”阿生深吸一口气,“以技术进步解放生产力,才是上品。” 孔墨只感觉到一股激荡的心气从丹田直冲头顶“解放生产力,是指” 阿生笑着指指织布机“更少的人力,织更多的布,就是解放生产力。使天下人皆有衣穿,这样的工匠,不值得称上品吗” 懂了懂了。孔墨眼睛里都冒小星星了“人人有衣穿,真想见见那样的盛景啊。大概传说中的大道行于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初雪降临的十月末,最初型号的概念织布机在匠艾和孔墨的共同努力下完成了。相应的代价是,他们用完了第一年种植产生的所有棉花。 阿生深深叹气“这又是一个没有棉衣的冬季。” 虽然别院里已经开始采用地暖了,但是曹家老宅里还是一样冷啊。有那位刻板的曹昆大伯在,估计不会让她把房子的地板都掘开一遍。她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折腾都行,到了外面,还是免不了被人小看。 这个问题上,曹操跟她同病相怜。 “三叔与四叔同父亲告状,说我飞鹰走狗,横行乡邻。”已经是半大吉利的曹操跟妹妹诉委屈,“我跟阿渊、阿惇他们去冬猎,有什么问题吗” 估计不光光是打猎,还带了几十号大小少年练骑射,声势浩大让保守的曹昆看不下去了。但阿生肯定站哥哥没毛病“大雁往南飞的时候,即将在冬季冻死的蝴蝶也嫌弃它飞得太高了。阿兄心中若有目标,又何惧道旁之人如何言说呢” 曹操一下乐了,他就喜欢听阿生骂人。内涵开心了的曹操抱起妹妹原地转了一圈。“三叔四叔不喜欢我又如何他们还真能让阿德继承家业吗” “阿兄稳住就是了。那位着急了,毕竟下个月便是祖父三周年祭。”过了三周年,胡氏可能怀孕不说,新的妾室来争宠也是个大问题,张氏想让曹德在曹嵩心目中立得更稳不也是顺理成章的吗 双胞胎凑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欺负两个叔叔的计划,就到傍晚了。按照惯例,他们亲自给祖母吴氏去送晚餐。 在老宅中轴线最深处,有一座梅园。布局和景色几乎和雒阳的梅园一模一样。自从曹嵩被除爵的诏令到达后,吴氏就一直隐居于此,半步都不曾离开。 阿生和哥哥跪坐在透风的廊下,看老嬷嬷将食盒拿进去,“砰”的拉上门。 曹操一边行礼一边喊“祖母,祖母还是不愿意见我们吗” 里头就传出来吴氏中气十足的声音“今日的蒸饼糙了。草菇凉了。怎么回事换厨子了吗” 阿生连忙否认“祖母不要说笑,给祖母的食物我和阿兄都是亲自确认过的。” 吴氏“如意,你越发面面俱到了。” 阿生不敢去触吴氏的霉头,推推哥哥,示意他继续说。 曹操就把他今天受到的委屈一一讲了。梅园里下人少,仅有的几个都是嘴巴极紧的吴氏死忠,所以双胞胎什么都敢讲,包括他们对张氏的恶意揣测。 果然吴氏转移了怒火“三郎以前就糊涂,现在四郎也跟他犯浑阿嵩还把脑袋放小妾床上,阿胡也是个没用的。” 阿生和曹操异口同声地说“还请祖母出山。” “不出”吴氏骂道,“一个个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要父母替他们铺路我是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蠢笨,就是废物,乖乖呆家里就好了,出什么仕当什么官连累先祖的玩意儿”她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搞得双胞胎也不敢再劝。 吴氏各种话翻着花样骂了一顿饭的时间,才将他们赶走“你们八岁了,自己立起来,别学你们的叔伯父亲。” 得了,凉凉。 吴氏连曹腾的三周年祭礼都没参加,称病。她的思想在有些地方非常激进,比如不信鬼神。 双胞胎拿闭关的祖母没辙,只好跟父亲和继母混。出孝是喜事,曹家中青代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们身上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胡氏开了库房,取出鲜艳的丝织品做衣服。她本就小,穿上浅红和浅黄色的衣服更加显得鲜活。曹嵩也夸她这么穿好看。 “要开门宴客,将香炉都取出来摆上。丁宜也即将回乡,要见到舅父了,二郎开不开心” 阿生连连点头“我还托二舅从交州帮我带了特产。”不知道这个时期的越南有没有成熟的占城稻,没有的话,有占城稻的祖先也好,品种多了才方便育种。 胡氏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让夏侯夫人将丁家的小女郎也带来。”她捂嘴笑,一边笑一边观察曹操的反应。“大郎开不开心” 曹操是懵逼的“啥” “丁家的小女郎。” “小女郎”曹操皱眉,“她会骑马射箭吗” 胡氏看上去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算了,你还小。不懂事。” 吉利小哥哥不服“我怎么不懂事了小女郎,不就是不能陪我玩吗” 胡氏被他逗笑了“你这样很好。等过几年长高了,也就自然懂事了。” 阿生不想去考虑他哥哥的性教育启蒙问题,她的关注点在长高上。“阿兄这几年不能再晚睡了。饮食也要均衡,不能只吃肉。” 曹操“诶” 阿生义正言辞“挑食、熬夜,会长不高”家中大人出孝了,那什么鸡蛋啊、牛奶啊,都可以搞起来。除了他们两个,别院那里一大批同龄人也要进入青春期了。全员牛奶是不可能的,但“一期生”中有几个在流浪时落下了病根,得给食补,就用赏赐的名义送下去。 就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曹家宴客的日子到了。 阿生和曹操都跟着曹嵩在门口迎客,于是丁表姐一下车他们就看见她了。她比双胞胎要大三岁,十一岁的少女已经有一米四那么高了,看上去像半个大人,神色很稳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望南疆 阿生还想仔细打量一下丁表姐的, 不料丁宜已经从驾牛车的位置上跳下来,将双胞胎一人一边圈胳膊里,声音跟号丧似的“吉利呀,如意呀, 有没有想二舅曹家可曾亏待了你们” 如果是在西方拥抱礼流传全世界的后世, 那丁二舅可以称得上非常热情了,但这绝对不是符合东汉的礼仪文化。 曹嵩站在一旁奋力咳嗽, 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一般。 丁表姐板着她稚嫩的小脸“父亲,该给曹家姑父和两位外弟见礼了。” 丁宜被大女儿教育了,讪讪地松开他的宝贝外甥,标标准准地行见面礼“巨高,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家中一切皆好。泰安远行交州,一路辛苦了。”曹嵩满意地回礼, 这才是正确的见面方式嘛。刚刚那下太惊悚了。 大人们的仪式走完了, 便轮到几个孩子了。 丁表姐的礼仪规范都无可挑剔,甚至在标准动作中还能看出果断的劲儿“两位外弟好,我是父亲的长女, 你们可以叫我阿姊、丁家大姊,或者叫我的字成姬。”女孩子的字可以拿出来称呼, 名是不能往外说的。 阿生睁大了眼“阿姊都有字了,是大人了。” 曹操也没有字, 但相比阿生故意装出来的幼稚和羡慕, 他要更光棍一些。有字很了不起吗。“我是曹操, 我是父亲的嫡长子,你可以叫我曹操。这是我二弟曹生,你叫她阿生或者如意都行。” 卧槽,凭啥叫你就得是大名,我就是小名乳名混着叫。阿生连忙说“阿姊,你最好叫我二郎。不然不然我就哭给你看。” 未来嫂嫂成姬小姐姐费了好大劲才将朝上勾起的嘴角放下来“那我叫你们大郎和二郎吧,如何” 双胞胎对视一眼,火花噼里啪啦闪了一阵“成交。” 家门口的寒暄就到此为止了,曹嵩拉着丁二舅自顾自往正堂去。三个小的则跟在后面。从交州来的土特产自有仆从去交付入库。 丁表姐一边走一边给双胞胎解释“原本该是伯母带我前来拜访的,可惜伯母前日里邪风入体,今日便只得在家休息了。我家的二女和幼弟还小,为防万一便也留在了家中。” 不得不说这个姐姐很贴心周到了。根据她的讲述,阿生慢慢摸清楚了丁家的现状。 丁大舅丁宫在交州当刺史,因为交州穷山恶水,于是其妻夏侯氏便留在家中抚育几个孩子,这便是丁表姐口中的伯母了。丁大舅家不缺孩子,年纪最大的已经快行冠礼了。要说双胞胎的同龄人,只有最小的嫡子丁冲。 “阿冲我是知道的。”曹操说,“也和我们玩过几回呢。但他不爱骑射击剑,更擅长念书。” “大郎快别说了,阿冲每次鼻青脸肿地回家,守门的僮仆便说小郎君又与曹家和夏侯家的小郎君游戏了吗打又打不赢,还傻乎乎地要出门玩,唉,伯母说了他好几次都不肯听。” 曹操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夏侯惇和夏侯渊越学越聪明了,近来还学他的样子操练起了同龄人属下,打群架赢他们变得越来越吃力,得不停开发新套路才行。刘家的主支在萧县,刘诽被曹操打怕了就跑回萧县去了。剩下的大家族子弟,也就一个老实人丁冲能够让他欺负的。 “我还挺喜欢阿冲的。” 阿生捂住了胸口。每次她哥说“喜欢”这个词,她的良心就会隐隐作痛。 还好丁表姐没有进一步责备的意思,紧接着就把话题拉回来。说完了丁大舅就该说说逗逼的丁二舅了。 丁宜的原配只生了两个女儿便过世了,也就是丁表姐和丁表妹。丁宜在嫡妻死后没有续弦,只是从家族中过继了一个两岁的男孩为嗣。没有主母,丁二舅又是不太着调的样子,三个孩子就只好挂靠大房的夏侯夫人。也因此,丁表姐小小年纪就知道长姐为母的道理,当起了父亲的半个家。 一样都是死了亲娘的孩子。这一点她与双胞胎很有共鸣。 “阿姊也经营产业吗”阿生问,“像是脂粉、香料、布匹那样的” “二郎也要以粉敷面”丁成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倒是有,回头我送你一些。这谯县中用妆粉和红妆的人不多,大头是布匹与陶器。对了,我家还做蔡侯纸。” 阿生眨眨眼,没再说话。布,她有织布机;陶器,她有白瓷和青瓷;纸,她有比蔡伦更成熟的造纸法。e,还好她没有将这些东西大规模生产大规模售卖,不然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同县的丁家。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如此算来,将来这些东西要卖,最好是和丁家分利了。不然再怎么世代联姻都得成仇人。 她琢磨着,她还没有吝啬到一个地区优先代理权都不给丁家。再说了,如果真到想让这些东西占领全国市场,少不得要有各地的经销商,这么一想,她就坦然了。抬头一看,正堂也已经到了。 丁二舅朝她招招手,点点下手的位置“如意来坐二舅旁边。”那本该是丁表姐的位子。 阿生都快对这个舅舅无奈了。 她的迟疑被丁宜看了出来。“唉,你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跟成姬一般无趣来,吉利坐二舅旁边。”这就是要把不讲规矩进行到底了。 阿生拉拉表姐软乎乎的小手“都是亲戚,今日我们也不讲虚礼。阿兄跟舅父坐,阿姊就跟我和父亲一起坐吧。” 丁表姐点点头,但似乎在点完头之后瞪了丁宜一眼。 主客都入席,胡氏亲自带人来煎茶,气氛其乐融融。胡氏少不了对丁表姐好一顿夸赞,听得阿生都有些尴尬。丁表姐虽说要比他们的生母丁氏要白许多吧,但基因放在那里,五官轮廓还是有些相似的,小眼睛低鼻梁,属于比较寡淡的长相。然而,到了胡氏的嘴里,仿佛丁表姐成了仙女下凡似的,这就有些过了。 阿生可以理解以胡氏的立场是不方便说继子的未婚妻不好的,但她就是牙酸。为了逃避家长里短,阿生转而跟丁二舅往大处侃“舅父,交州也有豪族吗大舅在交州为官,可有被当地豪族排挤,施展不开” “豪族是不少的,但那些偏远的豪族,底蕴远远比不上中原大族。对于大汉刺史,又怎么敢不尊敬呢”丁二舅笑道,“你又有什么怪思” “常言道,天高皇帝远。越是离司隶远的地方,地方势力就越桀骜不驯,难道我想的是错的” 丁宜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仔细回忆“蛮人自然是桀骜不驯的,但要说真正有名望的大族,还是以谦逊向学为家风。我在交州见到了士氏的才俊,叫士燮和士壹的,待人都宽厚,还向我请教春秋。” 阿生皱起了眉头“舅父与我仔细讲讲这士氏家族吧。” 随着丁宜的讲述,阿生的心就一点点的往下沉。不怕地头蛇,就怕地头蛇有文化。士家在岭南繁衍多年,枝繁叶茂,再加上子弟好学,妥妥的一个上升期大家族。 不能再等了,她看上交州不只是因为物种和良港,还因为交州是东吴和西蜀的后背。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哥哥是曹操之后,阿生无时不在思考她要怎么做才能既不蝴蝶掉曹操的优势,又能够帮助他提前统一。 技术发展和人才储备她已经在做了,那地缘优势呢她对于高中课本上的三国版图还有个模糊的印象,曹操在北面,南边一分为二,西边是刘备东边是孙吴。具体分界线不明,但阿生还是根据已知信息选定了她的目标。 东汉版图的极南和极北。 后世的海南岛和东三省应该还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且这两个地方都不缺矿产,是用来秘密发展工业最好的两个选择了。且从战争的角度讲,如果能够占领辽东,就可以护住曹操的后背;如果能够占领岭南,就可以夹击南方的蜀、吴。大连、海口都是良港,点亮航海技术后交通运输极为便利。 总之,在阿生的计划中,海南、东北至少得有一个。 如果条件允许,她两个都想要。 拍脑袋做美梦很容易,实施起来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她还没有启程呢,就听闻了岭南士家这只拦路虎。偏偏丁家还对他们印象极好。 印象好。好吗 阿生不知不觉喝完了杯中茶。因为她长久没说话,曹嵩和丁宜已经聊起了他们所认为的朝廷大事,各地都传来五侯的家人为非作歹的消息,然而皇帝似乎没有半点要管的意思。 “宦官乱政啊。”曹嵩自己主动说,“还要牵连父亲的名声。” 丁宜也叹气“我们无人在雒阳,又能如何呢便是让你回到雒阳,你就敢当面反抗五侯吗” 曹嵩一声接一声地叹。他当初不敢反抗梁冀,现在也不敢反抗五侯。“入仕艰难,只能与世浮沉。” “舅父,”阿生突然说,“交州之南有一大岛,舅父知道吗” “大岛” “就是极大极大的一个岛,有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的豫州,或许是二分之一的豫州这么大。” 丁宜被逗乐了“到底是有多大” 阿生有些抓瞎。她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地图,所以她也说不清,只能按照海南是个面积比较小的省来推论“比州要小,比郡要大,或者与郡等大。” 她长得好看,愁眉苦脸就让人心疼。丁宜连忙说“我知道你说的了,是珠崖郡和儋耳郡所在的大岛吧。那岛上的骆越人冥顽不化,又厉瘴横生,珠崖郡两次建立又两次废弃了。连郡守都不敢上岛。” 说了一堆,全是阿生听不懂的名字。“听不明白,便不管了吧。只是舅父,你今年还派人往岭南去吗能不能在队伍中放几个我家的仆人” “怎么我带来的土产你不满意” “舅父带给我的,我自然是满意的。只是我心慕舅父口中的岭南风光,想长大后亲自前去游玩,现在我还小,就先让下人给我打头阵。如果能替我在风光秀丽的地方先买座宅院,那就更好了。只是不知道岭南的地价贵不贵。” “哈哈哈。”丁宜指着她说,“如意有奇异的志向啊你放心,我传信让你大舅帮忙,定给你挑个风水宝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曹玉 获得丁舅舅的许诺后, 阿生就佛了,安静如鸡地坐在位子上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一直到茶和小点心都见底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跟着其他人往宴客厅走, 那里应该已经摆上了午饭。 一个小豆丁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 若不是洛迟挡了一下,险些就撞在因为走神而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况的阿生身上了。 小豆丁被洛迟拉开, 顺势就跪到地上“父亲,我想识字。” 是曹玉。 要不是过年祭祖的时候能够见面,阿生差点不记得这个弟弟了。 “阿玉当着客人的面,你做什么怪样”曹嵩喝到。 曹嵩一喝, 后面紧赶慢赶跑出来的乳母和殷氏也跟着“扑通”一声,五体投地“郎君息怒。” 曹玉比双胞胎小两岁零一个月,如今也有六岁了, 长得白白嫩嫩。他咬着嘴唇, 不敢回父亲的话,只是强忍泪水仰着头,目光中全是期盼。 丁二舅和丁表姐这个时候就尴尬了, 遇上了别人家的家务事。殷氏虽说以前是丁家的仆人、丁氏的陪嫁,但现在已经是曹嵩的妾室了。按照约定俗成的礼节, 殷氏曹玉跟丁家已经半点关系都没有了,就跟张氏同张温家族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丁表姐往旁边让开一步“不如, 我与父亲先行一步有仆从带路便可以了, 父亲也是认路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她倒是条理分明,遇事不乱。 丁二舅连忙表示赞同“巨高,你先处理你的家务事,我与成姬先往宴客厅去。” 曹嵩很不好意思“失礼了。” 客人走了,胡氏率先发作“殷氏,你这是何意吃穿用度我从没有缺你的,不过是开蒙一事因为守孝推脱了两日,你就在郎君和客人面前让我没脸行了这事我管不了,你让郎君替你做主吧” 她话都说到这里了,曹嵩必须维护嫡妻的尊严“婢生子,认什么字吉利和如意都三年没师承了,要寻蒙师,也要先紧着嫡子来。” 殷氏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郎君,夫人,还请郎君与夫人对阿玉网开一面。” 曹嵩厌烦地挥挥手“也是我的骨肉,我会拿他一个小儿怎么样你既然养不好孩子,让他闯祸,那就别养了。今日就将阿玉送到正院来。” 胡氏“我不要” 额阿生跟哥哥面面相觑,母亲明显是在气头上。胡氏脾气直,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跟她对着干。 胡氏冷笑一声“我觉得阿玉养在婢女的房中就挺好的。”婢生子就一辈子做婢生子吧,庶子也分三六九等的,爹不疼娘不爱出身低,就连体面点的仆人都不如。 殷氏伏在地上抖了抖,就算是看不见脸,也能让人想象到她是哭了。“婢子命贱连累了阿玉让郎君脸上无光” 胡氏乳母常氏见事情胶着,连忙上前一步提醒道“郎君、夫人,丁家的客人还等在宴客厅呢。” 曹嵩一拍脑门。“对对对。来人,将殷氏母子送回房去,先禁足一个月反省过错。”他又哄劝胡氏“先走吧,莫让丁家看了笑话。” 这个小小的风波就此有了定论。 曹玉这时候才缓过神,跪在地上大哭起来。从头到尾,就没人关心过“他想识字”这件事。 阿生后来也曾后悔过,她那个时候满脑子被海南岛计划所占据,没有分出心思来给失学儿童和失学儿童的母亲。 当天夜里,殷氏吊死在自己房间的横梁上。 “这这就死了”消息传来,胡氏的手都抖了起来,脸色煞白,“我不过是训斥了她几句怎么就死了” 她又心虚又内疚,到了现场,扫了一眼尸体就把目光移开了。 冬末春初,天气还冷,殷氏屋里没有火盆,尸身早就凉透了。曹玉木愣愣地跪坐在一边,神情呆滞,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因为就连殷氏被收敛的时候,曹嵩喊他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于是大家都说,五郎大约是傻了。 刚刚脱离孝期家里就出了人命,在主人们看来挺晦气的。在几个妯娌的劝说下,胡氏找了好几回方士道士巫婆之类的来家里除晦气。她原本是不太信这些的,但自从殷氏去世后就噩梦缠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胡氏嫁入曹家后就没有出过纰漏,直到这次的事件,说她苛待妾室逼人自杀也是能沾上点边的。因此特别让她耿耿于怀。 同样对此耿耿于怀的还有阿生。 “阿生,你不是今日要回别院吗怎么多留了一日因为阿玉的母亲”曹操问她。 阿生胡坐在曹宅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单手托腮模仿“思想者”雕塑“阿玉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曹操摊手“大约是有人撺掇的吧,殷氏自己蠢,或者有人要害殷氏,谁知道呢总之跟我们没多大关系。” “我还记得她挺着个大肚子在母亲院子里捡树叶的模样,到底有些从前的情谊在。我原以为她比母亲幸运的,平安将孩子生下来了,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曹操从旁边折了一根新长出来的狗尾巴草。“她自己寻死,值得你同情吗她寻死,想过阿玉的感受吗即便是被生母拖累,作为孩子的还是想要母亲活下去。” “诶我有说她是自己寻死吗” “诶” “殷氏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脖子上的勒痕都到后面了,不过母亲父亲都没有仔细查,他们想快点把这件事揭过去。” “那” “阿玉住在殷氏隔壁。若是他看到了,那就更可怜了。” 曹操脸色沉了下来“家里有人深夜潜入房中杀人这种人不能留你查吗你不查我去查” “那就阿兄去查吧,正好也认识一下妇人的可悲手段。”阿生一脸佛了佛了的表情,“我这两天头昏脑涨的,就不掺和了。” 伴随着曹嵩出孝,宅斗也再次拉开了序幕,这仿佛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过就像曹操说的,她们再怎么争斗,也不敢轻易触碰身边被忠仆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嫡子。危险是没有的,就是曹操不太开心。在他尚且朴素的观念中,杀人者和主使者都应该受到正义的审判。然而事实上,除了最底层的刽子手,他争取不到更多的他想要的结果了。 曹操拖着阿玉到别院的时候,阿生正在亲自给“一期生”上课,讲的是光路折射、六分仪的使用和经纬度的测量。只学了三年小学数学的学生们被三角函数折腾得一脸懵逼。 “有问题你们就提。” 廿七犹豫地将手举起来,他快十四岁了,身高开始激增,再加上肌肉壮实,显得座位狭窄。但再怎么身强体健吧,到了阿生的课堂上,一样得认怂。 阿生擦了擦被粉笔弄白的手指“廿七。” “主人,大地真的是球形的” “是不是球形的我说了不算,书本说了不算,你们自己测量了才能知道啊。” “哦那在球下方的人不会掉下去吗” “先有天地,后有上下。你与球背面的人都认为天的方向是上方,地的方向是下方。至于地球本身,悬浮于虚空之中,被气所包裹,本身没有上下之分。”阿生摊手,不忍心去看孩子们被震碎了三观的眼神。今天的课程肯定是超纲了的,她讲得也比较快,想必大多数人是跟不上的。但她的目的不在教学,而在于筛选地理天赋和几何天赋都好的孩子,作为派往交州的首要人选之一。 去年空间兑换日的时候,她弄到了全国主要矿产分布图。虽然粗糙了点,但精度绝对吊打同一时期的东汉军事地图。地图有了,就必须要有一个能够确定经纬度找矿的测量员,熟知南方风土人情的向导由丁家,她还需要安排携带大量黄花蒿提取物的医护人员和身强体壮手持武器的家丁。最后,得有个能撑场面跟豪族打交道的外交人员。 说到外交人员,阿生心思一动“孔墨。” “诺,诺。我在这。”孔墨猛地从草稿纸堆里抬起头,“主人,我也觉得浑天一说比盖天一说更为合理。你看从远方而来的马车,往往是先露出伞盖,这就是大地呈现弧形的一个佐证。且地球绕太阳旋转,完美解释了为何会有四季变化;若太阴是绕着地球旋转的话,那日食与月食便都可以测算了”他越说越兴奋。“我这就去做一个全天仪,保证能够测算天文历法,比浑天仪更加准确” 学生太热情,阿生就无语了,她有些不太适应孔墨这么“现代化”的科学狂魔。 “匠艾” 匠艾点头“听明白了。主人想要更多的六分仪吗小块的平面琉璃还有些剩余。”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颜文举手“我也听明白了。我有些关于地形速绘的新想法,还请主人指正。” “刘氏呢” 数学老师南方土著刘氏痛恨了半秒钟自己的同事们,然后决定实话实说“半懂不懂。” “行了,孔墨你牵头,负责将经纬测量法教会大家。明天我再来讲地球磁场和地图绘测。下课” 阿生扔下还处于一脸懵逼状态中的学生们,踢踏踢踏跑到门外。“阿兄怎么来了” 曹操摩挲着下巴“阿生,大地真的是个圆球吗” 阿生“嘿呀,圆不圆的有什么关系,等你能够带兵打仗的时候,我保管送你几个会画地图的技术兵。你怎么还带着阿玉过来了” 妹妹不愿意细说,曹操也不纠结,他确实对别院工坊里算这算那的科研工作敬而远之。 曹玉虽然呆愣,但目光直勾勾的不带任何躲闪“二兄,我想学识字算术。” “这你应该找父亲母亲” “他们不会教我的” “阿玉” “二兄,我给你签身契,你让我读书吧。” 别说傻话了,庶弟地位再低,还能真当做仆人用不成现在早就不是孩子地位跟着母亲走的先秦时期了。阿生肃着脸“身契这件事,不准再提了,不合人情不合道理且我没空给你辅导,你若是想学,得隐姓埋名跟仆人们一起,学的也不是传统的五经,于为官无用。” 曹玉的眼睛微微睁大,阿生几乎可以从中看见希望的光芒“二兄,我跟仆人们一起学。我就是想学。学大地是个球。” 能够将话说到这里,也是缘分。双胞胎对视一眼,算是把这件事定下了。 “阿兄,你真会给我惹事。别的都好说,母亲那里可不好交代。” 曹操讪笑,给妹妹端茶送水,赔礼道歉。 胡氏完全不在意曹玉学什么,但双胞胎包庇得罪了她的庶子,到底是让她难受了“二郎说九月里开始教那小子。有半年的缓冲,还算是顾及我的脸面。但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不知道等我的孩子出生了,大郎二郎是不是也能这般照拂他。” 常氏一边给她顺背一边唠叨“到底不是亲生的。夫人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思动 第一次南行的队伍绝对是顶级配置 包括匠艾在内的三名工匠, 所带的小学徒是后来有“地质之父”之称的陈朽; 地图即便是拓印和删减过后的版本,也依旧属于机密,因此由颜文亲自负责; 医疗队则是刘氏所带领的肌肉妇女团; 护卫队是曹腾留给阿生的精英,其中混杂了六名年满十三岁的“一期生”, 包括最早的小组长廿七和秦六, 他们除了习武,还负责采集物种和风俗记录; 而“使者”这个不知道会不会用上的职位则最难选。青伯将近五十岁了, 虽然不是经不起长途跋涉,但阿生不敢让这位有什么闪失;而剩下的人,不是女人就是孩子。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所有孩子中年纪最大的田大郎田牛, 今年十五岁。 他们在这一年夏收后,带上充足的干粮、药材、工具和钱财,随着丁家给丁宫送年礼的队伍一道出发, 追随太阳直射点移动的方向。等到了岭南, 刚好是当地气候适宜、瘴气较轻的冬季,让北方的人们有充足的时间去适应南部的气候。 孔墨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被探险队剔除在外了。 “主公此前明明是考虑让我出使交州士家的。”水力织布机和水力磨粉机都开始工作了,孔墨才回过味来。堂堂第二大匠在别院练武场上撒泼“墨来此不到两年, 是以主公不信任墨。为人主者,当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 秋日的阳光下,阿生骑着小马一边溜达一边喊“你莫要甩锅给我, 是你自己说你要研究水力机。” 孔墨懊恼得直拍大腿, 跟阿生隔空喊话“主公, 下次要外放,别忘了我啊。” 阿生骑马跑到近前。枣红色小马踢起的黄沙差点糊到孔墨脸上。一身胡装的阿生跳下马背,伸手给他。 孔墨又小声叨叨“虽说人主伸手拉食客可以展示亲密,但到底威严不足。且以主公的身量,可负担不了我的体重,不被我拉倒就算好的了。” 阿生收回手“你到底起不起” “起起起”孔墨慌忙蹦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洛迟给阿生递上水壶,又给孔墨送上机器制造的麻巾“孔先生,擦擦手。主人说今日有事交代你呢。” “难道又是新的课本么”孔墨苦哈哈地说,“电磁之力也太难了些,我需要做点那个什么实验才能理解呀。” “电磁、热力部分都是我不小心混进去的,你不学也没事” “那哪成,路遇宝山而不入”孔墨瞪眼。 “可是,”阿生带着孔墨洛迟穿过三道门,顺着小桥走到别院中的半人工湖边,“我是想让你造船的。” “呃,船” “是呀,能够航海的大船。不然我为什么让你学浮力和重力呢还有船帆的受力分解。我对于帆船的结构不甚了解,无法给你图纸,只有大致的理念。要麻烦先生先做模型,在这个小湖里试验了。” 孔墨一点都没有被麻烦了的感觉,反而是兴奋更多些“主公是要出海找仙山吗哎呀,造船,主公可就找对人了,我曾与江陵的船工切磋技艺。江陵的造船技艺说是最好,但也不敢轻易说出海等我造出高速航行的大海船,定能天下闻名” “别天下闻名了。”阿生打断他,“我年纪尚小,经受不起盛名。”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湖心的几座高炉模样的遗址出神。匠艾和阿朽都走了,别院的冶炼实验彻底陷入停顿,硫酸的制作工艺还没成熟呢。人手永远都不够用。 “孔先生,我若是离开谯县,学堂就要靠你维持了。你莫要太随心所欲。”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秋风一样的沉重的寒意,连孔墨都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收敛表情长揖一礼“诺,必不负所托。” 阿生想要离开谯县。 从内因来说,是她和哥哥都必须接受进一步的教育。能够学到多少知识另说,舆论察举、清议控场的年代里人脉和声望非常重要,而神童的名声是最容易刷的一类声望。在士林中有个好名声,有一群同样好名声的基友,是宦官之后打入士人阶层的必经之路。 外因,则是曹家老宅中愈演愈烈的宅斗。胡氏进入了早孕模式,曹嵩又纳了几个小妾,而根据曹操的乳母李氏所说,宅里的孕妇可不止胡氏一个。再加上大房二房的几个叔伯也有妻子姬妾,叽叽喳喳整日家长里短不停歇。 更要命的是,曹德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曹玉偷偷跑别院读书了,那曹德呢阿生对曹德本身是没有什么恶意的,但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让她有些反胃了。另一方面,曹操则是一副他跟曹德势不两立的模样,虽然丁氏在的时候他还不太记事,但莫名的就把对曹德的反感给记得牢牢的。 不能同他们耗下去了,曹操的青春期不能在这种环境里度过。 一旦涉及到教育问题,阿生学霸就把不能蝴蝶曹操人生轨迹什么的都抛到脑后去了。反正她也不知道曹操的人生轨迹具体是怎么样的。 “父亲出孝已有十个月,朝廷可有征召的消息”阿生端坐在曹嵩书桌的前方。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给竹简布帛环绕的书房增添了不少雅趣。 曹嵩捻着胡须,道“钱财使用得当,自然就有合适的职位。再加上有三公之一的种暠举荐,大约也就在这个冬季吧,就会有消息了。只是五侯势力庞大,我先不掌实权居要职比较好。” “皇帝是不是渐渐开始启用旧日梁党了” 曹嵩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一盘梨,搁到几案上,对阿生道“你又知道了。吃。” 阿生笑着谢过父亲,然后捧着个大鸭梨一边咬一边听曹嵩讲。什么张奂被任命为中郎将了,估摸着明年再有叛乱他就会外放;什么好朋友张温也再度起复了,不过职位比较低,相当于一夜回到解放前,需要重新奋斗起,这全是背景不够硬啊;再就是不倒翁胡老头终于爬回到九卿的位置上了,太常 “如今这样,就很好了。不过梁氏旧人想要彻底翻身,还得五侯真正倒了才行。” 曹嵩已经养成了给阿生讲朝政的习惯,整个家中,也就阿生最喜欢听这些,还往往能有独特的见解。 “圣上不喜欢一方独大。因此,欲亡之,先狂之。” 曹嵩拍手道“正是如此啊。为官小心为上,无论做到多高的职位,都要谨慎谦厚,与人为善。可惜,五侯的家人骤然得势,看不清这一点啊。” “我今日来找父亲,却不是为了五侯之事。” “哦”曹嵩递给女儿第二个梨,“我以为你就是闲得慌,这才讲时政给你听。” “我想与阿兄外出求学,父亲可有好的去处” 曹嵩闻言一惊“你们虽然早慧,非一般稚子可比。但要说游学,还为时尚早吧。时人求学,都要等年满二十行冠礼之后,再不济,也要等到十四岁成童。” “父亲莫急,请听我说。不是我妄自菲薄,我们家根基浅薄,不如世家。世家子弟,家学渊源,刚开蒙就可以入家学,家中长辈就是宿儒,用尚书、易经教导幼童。反观我们家,学识最好的是父亲,入过两年太学。但父亲即将为官,于宦官和士人的夹缝中求生存不易,想来是没有时间教导我们的。至于大伯和三叔、四叔,说句难听的,他们恐怕都没有见过完整的经史呢。我和阿兄商议了,整日骑马打猎、或者跟小儿嬉戏,荒废光阴了,将来不过是纨绔子弟,好一些能够凭借武勇和父祖留下的人脉谋得一官半职,但这样对于自身成长又有什么益处呢” 曹嵩食指敲了敲几案。“我儿好学勤勉,远胜于我啊。按照我朝的规定,达官显贵的后人可以凭借父亲的荫蔽举荐入太学入仕途,因此多的是不识字的茂才和恶待父母的孝廉,与这些歪瓜裂枣相比,我儿将来必定是有出息的。你和你阿兄,还有阿德、阿玉,都是好孩子。” 阿生屏息凝神,没搭话。夸是夸了,实质性的结果呢 “沛国有藏书的,只有萧县的刘家了,他们虽然是宗室,但待人还算有礼。同乡为邻,也有几分薄面,你觉得如何” 刘家阿生想到了那个被曹操欺负得跟个路人甲似的刘诽。她倒不是因为刘诽这个庶子而小看刘家,而是她不想跟刘姓宗室有太多的牵扯。 “我想离沛国稍微再远一些。” “这又是何意初次离家,不是近一些更好吗”曹嵩察觉出不对来,“可是在家中有人待你不好了” 阿生坐得端端正正,努力让话中不带太强烈的情绪“我与父亲说一件事。前日里有貌美的婢女偷入阿兄的院子,被阿兄身边的侍卫抓住,告到了母亲面前。母亲训斥了她,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她从宅邸赶走。” 曹嵩皱眉“你的意思是” “母亲正直良善,是上天赐予我和阿兄的福分。但我听说,即便是君子与人交往,也不能做到朝夕相处而没有矛盾的。母亲有了身孕后敏感多思,我担心再呆下去,反而是伤害了我们和母亲的情谊了。” 曹嵩长叹一声“我知道了,等我上任离开谯县的时候,我会给你们安排好去处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至颍川 延熹六年正月, 刚刚祭祀完先祖,曹嵩就带着两名嫡子准备启程了。 祖母吴氏还是呆在深深的院落里,庭院中的早梅正在凋零,纷纷扬扬如同雪花一样;而黄色的腊梅开得正艳, 仿若绚烂的阳光。 曹嵩在门外叩拜, 跟养母告辞。 过了大约十分钟,里头才传出吴氏的声音“这个安排不像是从前的你能够想到的,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曹嵩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吴氏也不指望他能接上话,自顾自地隔着门说“带足人,带足钱财, 平安第一。” 曹嵩、曹操、曹生同声回答“诺。” 吴氏没有露面,胡氏却是一直将他们送到官道旁。 “母亲请回吧。”阿生拱手,“我们不在的时候, 母亲还请多保重身体。夏季不要顶着烈日亲自干活, 冬春之交要注意保暖。” 曹操也跳下马,跟胡氏说“母亲安心养胎,等到小弟或是小妹出生的时候, 务必给我们写信。信送到别院交给孔先生就是了。谯县妇医堂里有两个祖母的婢女,分别叫王氏和周氏, 母亲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她们就行。” 谯县的事情都是安排好了的。别院里数量庞大的“二届生”也渐渐能够担当起部分责任了,而曹玉则是跟着从司隶、兖、青、豫来的“三届生”一同入学了。带出了两届孩子后, 学堂里的教学、锻炼和生活都已经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制度。规则一旦开始运作, 阿生就可以慢慢抽出精力了。她不可能永远困在学堂里, 尝试远程控制是早晚的事。 阿生走得毫无留恋。 从在雒阳建立妇婴堂,到兖州、青州二路救灾,再到派出半数心腹远赴岭南,现在是她离开位于谯县的第一据点。严格说起来每一步都在冒险,但每一步都是顺理成章。目前为止,她的运气一直很好。 庞大的车队渐渐远去,没入远处新草构成的绿色中。 胡氏裹着皮毛披风,一边望一边抹泪“大郎与二郎对待我一直尊敬。到了这样的地步,倒是让我羞愧了。” 左右婢女连忙给她递手炉和巾帕“两位小郎君要去求学,这是好事,与夫人不相干的。” “话虽如此,但是”她叹息一声,“二郎何等聪慧的人。河水刚刚泛起涟漪,她就知道大风将起;云彩刚刚聚集,她就知道大雨将至;人心刚刚动摇,她就知道要远行躲避。这是不想让我为难啊” 双胞胎都带着年纪稍长一些的小骑士,他们自己也尽量骑马。但是阿生在马上坐不了曹操那么久,她还是要时不时的跑牛车上跟曹嵩一起。 “你不行。”曹嵩笑话她,“论骑马射箭,你不如你阿兄。” “骑马我确实还要练,射箭未必。” “哦”曹嵩表示不信,“那二郎何时也猎只兔子或是狍子来加餐” 阿生捧着一杯苦涩的纯茶,严肃地拒绝“我只是比较善良,不爱杀生罢了。” “哈哈哈哈。” 阿生她不跟愚蠢的古代人计较。 曹操跑出了一身汗,带着两只不知名的鸟类尸体来到牛车旁边。“父亲,我们是在朝西边走吗” “没错,往前就出了沛国,进入陈国境内了。需要横跨整个陈国,才能到达颍川。” 曹操记忆力颇好,马上从头脑中调出了跟颍川这个地名有关的内容“我记得排行第三的从祖祖父就在颍川当太守,就是五叔、六叔的父亲嘛。” “正是。”曹嵩的语气突然变得硬邦邦的了。 双胞胎对视一眼,乖觉地闭嘴。给曹腾奔丧的时候,曹嵩对曹炽、曹胤的态度就迷之不好。奇怪的是,曹炽、曹胤反而很是尊敬曹嵩,对曹嵩的两个嫡子也格外的好。典型的热脸贴冷屁股。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政见不同可以解释的。大家族分散投资,能够算政见不同吗 双胞胎不说话了,曹嵩也意识到了气氛的僵硬,放缓了语气“我父亲同辈的四兄弟,大伯、二伯和我的父亲都不在了。只有三房的伯父是唯一存活的长辈,你们到了颍川,一定要恭敬。” 尊老嘛,这还用说吗 曹操和曹生异口同声“父亲放心。” 颍川作为夏朝的首都,自古以来就是便于农耕和交通的地区。颍河上游的诸多分支了灌溉的便利,滋养着发达的农业。而相对富庶的物质基础才养成了这里兴盛的人文风气。 在东汉末年,这里是私学最为昌盛的地区之一,除了本地的世家,还有外郡的诸多大儒在这里开门授课,门徒从几百到上万不等。一路上行来,各处可见衣冠整洁的年轻学子,越是靠近颍川郡治,学风越是昌盛。 光是看颍川的盛景,哪里能够想得到东汉将亡呢。 阿生骑上马,跟随着哥哥远离官道,一直到她看见在田里赤身裸体耕作的农民,心才再次沉了下来。 繁华是上层的繁华,底层的百姓即便是在富饶得像是颍川这样的地方,依旧承担着王朝运行最为惨重的代价。到底在这个社会中,日夜劳作还穿不起衣服的人占得比重更多呢还是在河流边踏青吟诗的人更多呢 一个朝代,三分之一的人不下去的时候是它死亡的开始呢还是二分之一 二月初二,血红的夕阳快要沉入地平线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位于阳翟的太守府。 一座低调中透露着文雅的典型汉朝建筑,白色的墙壁,棕色和深绿色的廊柱与瓦片,相比雒阳和谯县的金碧辉煌五彩斑斓,更加让人喜欢。 曹炽和曹胤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许久了,见到了打着曹家旗号的车队,远远地就跑过来,一声高呼“大兄” 曹嵩肃脸“大兄是住在谯县老家的昆大兄,我在兄弟中排行第二。” 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两兄弟都跟蔫了似的,讪讪地更正“二兄安好,见过二兄。”连带着接下来跟侄子们打招呼都有些底气不足了“多年不见,吉利和如意都这么大了,只怕是都不记得我们了。” 曹操看看父亲,再看看两个叔父,狡黠一笑,从马上跳下来“五叔,你说过要教我射箭呢,却是爽约了。如今我都能够自己猎到鸟兽了。” 曹炽立马大乐“你还记得呐。好小子,长得真够壮实的,一看就是自小习武。哪天跟五叔去打猎呀咱们叔侄两个好好比比。” “好一言为定” 有了曹操和曹炽的相见两欢,气氛算是调节过来了。一行人下了车,往宅邸中去拜见曹褒。 颍川太守曹褒,是祖父曹腾的兄长,按照辈分来讲,双胞胎要叫伯祖父。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忘恩负义背叛宦官弟弟和梁氏一党的老人,出乎意料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设短褐穷裤,盘腿坐在廊下整理花卉,手上沾满了泥土。 “你们自己找垫子坐。”他抬起下巴示意一下叠放在旁边竹制地面上的坐垫,“我先栽好这盆牡丹再来招呼你们。” 曹嵩木着一张脸,自己拖来一个坐垫坐了“诺。” 双胞胎只好跟着父亲坐好,然后偷偷观察这位伯祖父。他既然比曹腾大,活到如今至少也有六十多岁了,算是个高寿之人。须发皆白,神情恬淡,即便是穿着粗布衣服,也有老神仙的范儿。 曹老神仙褒慢条斯理地将光秃秃完全看不出牡丹样子的枯枝栽好,浇上一点水,才净手洁面,改成正坐的模样。“虽然你在信中已经说明了来意,但总不如当面讲得清楚。可是你家的大郎与二郎要来颍川求学” 曹嵩点头“正是。” “要入私学,也太小了些。季兴去世得早,想来他们字还没有认全吧。” “我和阿生来之前刚刚统计过,我们一共认识三千六百八十一个汉字。”曹操不干了,他最怕被人小看,当即插嘴,“隶书、草书、小篆、小楷,都会写会认。” 这个识字量对于刚九岁的孩子来说绝对是值得骄傲的。 “哦。”曹褒饶有兴趣地问,“我考考你,曹褒的褒字,是褒奖的褒,如何书写” “褒字,保为音,衣为意。将衣字上方两笔拆开,在里面加入一个保卫的保就是了。” “若是要避讳长辈的褒字,你会如何做呢” “如果是说话,用裹来替代;如果是写字,我会删掉倒数第二笔的撇。” 对答如流,让曹褒挑不出错处。他也没有再考的意思“你不错,就是心气有些高了,有待打磨。” 曹操还想反驳,曹褒已经将考验的目光放到了曹生的身上“二郎,你知道为什么你和兄长要离家求学吗” 阿生我知道啊,因为我自己想离家,所以就说服了老爹。她突然起了藏拙的心思“因为颍川学风昌盛而谯县没有名师。” 曹褒大笑出声“你不老实,不像是你父亲的孩子。” 好吧,原来这位也是知道她神童名声的。阿生连忙改口“继母有孕,我怕被卷入后宅斗争之中,也是原因之一。” 曹嵩帮女儿说话,却依旧木着一张脸“丧母的嫡子难做,伯父也是知道的。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伯父了。” 曹褒冷哼一声“你既然还在记恨我,又作什么把嫡子托付给我呢不怕我把他们吃了” 曹嵩硬邦邦地一拜“托付给伯父了。” 两个人都冷着脸僵持,最后还是曹褒先败下阵来“知道了知道了。满府就他们两个小辈,当宝还来不及,你就安心上雒阳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旧宅事 “阿兄。” “阿生。” 双胞胎异口同声, 然后面面相觑。他们此时刚刚送走了曹嵩,跟着曹炽、曹胤在往回走的路上。 “你先说。” “你先说。” 阿生眨眨眼,曹操也给她眨眨眼。 一旁的曹炽已经绷不住了,大笑着跟弟弟说“哎呀, 双胞胎真好玩。我以后也要生一对。” 曹胤更加温柔一点, 没有不厚道地笑话他们,反而给出了一个合理化建议“不如你们一起说吧。” 行, 那就一起说。 “伯祖父是我们亲生的祖父吗” “五叔、六叔是我们亲生的叔父吗” 嗓音清脆,吐字清晰,整齐划一。曹炽、曹胤如遭雷劈,呆立在原地。机灵的双胞胎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真相了, 相对点点头,又是异口同声“看来是真的了。” 曹胤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你们唉你们怎么” “我们怎么知道的”曹操仰头嘻嘻笑,“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六叔” 阿生跟着点头“你都喊父亲叫大兄了。既然不是堂兄弟一起排行, 那就是三房自己的排行了。” 曹操乘胜追击, 逮着更稚嫩的老实人曹胤就开始套话“六叔,其实我们早就听说了,父亲幼年在继母手下过得艰难, 所以才索性过继给祖父做嗣子。” “哎哎哎。”曹胤看上去都快哭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也不是唉, 我要怎么跟你们说阿兄,阿兄救我。” 阿生眼疾手快, 跟曹操一人一边拉住曹胤的袖子“六叔, 你做什么要去看五叔呢给我们讲讲嘛, 讲讲。” 事后,曹操和曹生每人屁股上挨了曹褒三下竹杖。但到底是被他们弄清楚了真相。 曹嵩还真就是曹褒跟原配生下的儿子。 而曹炽和曹胤,则是那位厉害的继母所生。 这也就是曹炽曹胤对这位已经过继出去的大哥心怀愧疚,而曹嵩却对他们两个不假辞色的原因。 后世疯传的曹嵩本姓夏侯,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曹褒的这前后两位正妻,全都出自沛国的夏侯家族。 曹嵩的生母是夏侯家的庶女,毕竟当曹褒第一次娶妻的时候,曹家才刚刚从娶不起老婆的窘境中脱离出来,还没有攀上梁氏这颗大树,能够娶到夏侯家的庶女已经是高攀了。 而到了曹褒要续弦的时候,形势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曹腾成了大长秋,曹褒自己也已经洗干净腿上的泥点牧守一方。于是,后面进门的这位,就是夏侯家千宠百娇长大的嫡幼女了。 想象一下吧,作为一个嫡女,反而要对当初可以呼来喝去的庶出姐姐的牌位执妾礼,庶出姐姐的儿子还硬生生地压在自己的儿子的头上。从小到大无忧无虑事事顺心的小公主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幼小的曹嵩就成了继母兼姨母的出气筒。 然而嫡庶姐妹之间的龌龊,男人们是万万没想到的。他们只想到了要维持曹家和夏侯家之间的姻亲关系,美滋滋地以为同族姐妹自然是血浓于水,有个姨母当继母当然会善待孩子。 曹嵩曾经几次向长辈哭诉,可惜大家都不相信啊。曹褒的后宅又被强势的小夏侯夫人一手遮天,连个敢于替曹嵩说真话的下人都没有。直到曹嵩入了曹腾的眼,才在洗澡的时候被人发现了身上重重叠叠的淤伤。 两家震惊。 连夏侯姐妹的父兄都尴尬得无言以对。 曹家发家太快,这种嫡女给庶女当续弦的事例大家也都是第一次碰到。还能怎么办呢自然就只好将曹嵩过继给曹腾了呗。将这对继母子隔开,对大家都好。 至于小夏侯夫人,嗯,作为曹家和夏侯家联姻的纽带,还真没人敢拿她怎么样。曹嵩的事情被压了下来,对外只是宣称因为政见不合,三房搬迁到外地,不再往来。她继续当她的正房夫人,直到八年前因病逝世。 随着老一辈的人先后去世,到了现在,连知道曹嵩原先是三房儿子的人都不多了。曹嵩不说,三房的人不说,同一辈中年纪比较大的曹昆也不是个爱多嘴的,这次要不是双胞胎自己猜出来了,可能小一辈的曹家人没有一个会知道当年的弯弯绕绕。 “总之,二兄的父亲是四叔。”曹胤最后总结道,“我们作为小辈不该说长辈的闲话。但事实就是,四叔救了二兄一条命。” “我知道了。”曹操点头。 “你知道什么了”曹褒斥责他,“长辈之间结怨,跟你们小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本就是骤然兴起的家族,同族之间再不团结,转眼就会被人碾压排挤,打回原形。” 曹操连忙把话说完“虽然见面不多,但我却喜欢五叔六叔,定然是血脉本身就亲近的缘故。我是说这件事。” “没错没错。”阿生给哥哥帮腔,“三叔四叔不如五叔六叔来得亲近。放哪里我都是这句话。” 他们这般说,就把曹炽曹胤给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了。整日里不是给找好吃的,就是给找好玩的,就差把两个小祖宗给供起来养。就连阿生都从这种毫无原则的溺爱中找到了上辈子童年的既视感。 在颍川曹府度过的一个月,是她穿越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了。 大约是被小夏侯夫人弄出了心理阴影,三房的曹家人清心寡欲得仿佛跟曹嵩不是同一条y染色体。简单的府邸里只有一个老光棍、两个小光棍和两个小孩子,日子自然舒心。 转眼,就到了上巳节。 踏春开文会的日子,也是给双胞胎找师父的日子。 曹褒作为颍川的地方长官,就算有个弟弟是当宦官的,但他自己可是正经的孝廉,再加上官声不错,在当地为官快十年了,大大小小的世家也得给他一个面子。曹褒在颍水旁边开文会,与会的人多达数百,不乏有从各县赶来的世家子弟。 为首的,就是颍川最庞大的四大家族陈、钟、荀、韩。 当然了,这个排名有许多人是不服的。像是庾氏、方氏、许氏也是大家族,此外还有无数郭家那样的小寒门。 但是,世家排名,人口、财富都不是最重要的参考因素,官职和人才才是。二十多年前颍川号称有“颍川四长”,指的就是钟皓、陈寔、荀淑、韩韶这四个人。这种名号可不是随便传的,自然是势力最庞大的家族挑出代表人物来放在一起,进行舆论资源的捆绑和互补。 颍川没有比这四个人官位更高、才华更好的人了吗 自然是有的,但他们都不属于顶尖世家。 所以,总的来说,此时的颍川以陈、钟、荀、韩为首,还是相对有公信力的。 荀淑和钟皓几年前去世了,但他们的儿子也都是名士。荀氏有“八龙”,钟家的长子是颍川郡主簿,官不大,但权力不小。 陈寔和韩韶也都不年轻了。一个在家乡开私学,一个在外地做官。 今天到达会场的,除了陈寔,大都是各家的中青代。在阿生看来,就是跟曹嵩差不多年纪的那批人做官的、求学的、开私学的都有。 曹褒带着曹操阿生,坐在主人席位上,跟各种各样的人打招呼问好。阿生的手脚都快要被频繁的行礼弄麻木了,才等到所有人都入座,乐工奏起丝竹之声,场地中央开始有名士展现煮茶的手艺。忽视奇怪的葱姜橘皮的味道的话,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一轮茶汤。 二轮点心。 三轮用击鼓传花行酒令。 曹褒就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一两分要给家中孩童找蒙师的意思。当然了,他不可能直接在席上问“你们谁愿意给我家孙子当老师啊”,无礼,而且尴尬。曹褒的做法是在酒令上故意动了手脚,让曹操领到了。 吟诗作赋。 放在四十年后曹操非常擅长,但在这个时候,他这方面的技能点明显还没有点亮啊。不得不说曹褒也是个老狐狸,早就把双胞胎的技能天赋给摸透了。算术惊世骇俗,兵法历史见识不俗,就连论语诗经也是难不倒的,最大的短板是在文学创作和琴棋书画上。 阿生和曹操两个人凑在一起琢磨了半天,才凑出一首诗来。 小朋友作诗,本身也是行酒令的乐趣之一。后来的王献之十岁左右的时候也跟父辈玩过曲水流觞注1,作不出诗来只好罚酒。按照双胞胎如今的年纪,已经能够喝一两杯酒了,因此他们要参与酒令也是可以的,没人指望他们能够作出名篇。 但既然诗成了,大家也就捧捧场,互相传看。 此时流行古体诗、乐府诗。平仄字数的要求没有唐诗那么高,但也不能一点都不押韵。曹家兄妹第一次写诗,自然是能够被人挑出错来的。但年纪放在那里,还是夸的人多。 “字全写对了,意思也通顺。” “哪通顺了前半部分还是四言,后面就成了五言,最后出来一句七言的。” “欸,你不要拘泥于字数,意思可是通顺的。” “哈哈哈,小儿之作,算不错了。” “不押韵啊。” “这个字写得不错,好腕力” 真真假假的,曹操看不明白。于是起身大声说“若是不能通过,我就罚酒。诸位都是名士,不要因为我年纪小而包庇我。” 阿生也起身“我跟阿兄同罚。” 大人们哈哈而笑。陈寔亲自将一个空杯满上,示意婢女端过去“小郎君好气魄、好风仪,还请罚酒。” 双胞胎将桃花酒分分喝了。 场上又是一阵叫好声。 曹褒趁机谦虚地说“也就是他们年纪小,才学浅薄也不会引人非议。我听说,即便是和氏的美玉,不经过雕琢,也无法绽放它的光采。人要想有所成就,就应该抓紧时间学习,不辜负光阴。” 曹褒这般说完,基本上智商在线的都明白了曹褒是要给曹腾这个前宦官的孙子找老师呢。这个工作接不接,每个人心里考量都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春天里 上巳节的宴会上风声已经放出, 接下来就是挨家挨户去拜访了。 “你们要做好准备。”曹褒跟双胞胎说,“在宴会上给我这个长官脸面,不代表就会收下你们。蒙学不比私学,不能放养。世家要名声, 不会想收宦官之后入门墙的。” 曹操面色不好看, 他是第一次直面裸的歧视“他们看不上我们,我们还要去低声下气地恳求吗” “不是低声下气。”阿生说, “他们挑弟子,我们就不挑夫子了吗双向选择的事情,能成是双方的缘分,不能成也就不用强求。”她在心里暗暗地补上一句, 那些真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她一定会在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我们现代人喜欢记仇。 世家分布在颍川郡下面的各个县。曹褒拉来一辆敞篷的牛车,就带着双胞胎上路了。他们先从远处开始走起。 舞阳韩氏家族拒绝得很委婉“两位小郎君都是良才美质, 但家主外出为官, 我们不敢擅作主张。”根据曹褒的说法,韩韶是个好官,曾经为了救灾民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擅自开仓赈济。可惜韩家如今留守老家的没有同样魄力的人。 到了鄢陵, 庾氏的语气就没有这么好了,大概是因为记恨自家在上巳节文会上的座次比四大家族低的缘故“靠着宫闱起家的人需要靠才华, 但我们是靠品德传家的。”气得阿生差点没在他们家大门上写“莫欺少年穷”。 “走吧。”曹褒说,“我也就来试试。他们家你大约是看不惯的。” 庾氏也是奇葩, 连续两代人都只刷声望不出仕。一边喊着“我要隐居”, 一边喊着“我是人才啊”。东汉末年这个样子拿乔装逼的叫隐士, 很受人追捧。但你两代人都不当官,那家里不就败落了吗就很迷。 最远的两家走访过了,往郡治的方向回走,就到了长社钟氏的所在地。“颍川四长”之一的钟皓已经去世了,如今当家的是他的儿子钟迪、钟敷。这两位深恨宦官。 “虽然故费亭侯被黄公称为良宦,但到底与我们不是同道之人。曹公莫要让我们难做了。”我们还奋斗在斗宦官的第一线呢,家里实在不好收留宦官家的孩子。 出了长社,就能望见河水了。春季的阳光温暖地洒在刚刚长出嫩苗的田野上,暖风和水鸟的声音划过牛车的车辙印,吹响一曲名叫“人间真实”的曲子。 曹操反坐在简陋得只有一块木板的牛车后方,一边望车辙,一边掉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一路。 阿生懒懒地躺在车板上,望着蓝天上的云彩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要泄气,莫要泄气啊。”曹褒安慰两个孩子,“咱们本来就是泥土里起来的人家。哎呀,要不我教你们赶车吧,要不要学” 曹操抹了一把眼泪“来。”他又去推妹妹“阿生,起来了。学赶车。” 阿生和哥哥轮流坐在车辕上实践。他们一开始总出错,牛车跑偏踩踏良田,浪费了曹褒不少铜钱用作赔偿。 “其实呢。我出发之前陈寔就跟我说了,如果实在找不到去处,他可以教你们。” 曹操眼睛一亮“颍川世家之中还是有开明之人的。” “陈寔是个老好人,从不说人坏话,也从不占人便宜。不过他年纪大了,门徒又多,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啊。” 阿生小脑袋一歪“那我们还继续” 曹褒拿竹鞭指了指前方浩浩荡荡的颍水“最后一家,颍阴荀氏。” 山之北,水之南,叫做阴。 颍阴邻水,风景秀丽,地势独好。可以类比曹家老宅与涡河的关系,就能够知道荀家占据了一块怎样的风水宝地。按照世家惯例,荀家主支的宅邸,被荀姓的村庄包围在中间。那些姓荀的村民,虽然亲缘关系出了五服了,但依旧属于荀氏大家族的成员、战国思想家荀子的后人。 村子里有族学,供荀姓子弟读书用。另外还有名叫私学的高级班,接收来自各地的寒门学子。这样的教学力度,放在东汉是非常具有远见的了。 “两位小郎君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村中的族学中开蒙。”出门接待的是“荀氏八龙”中的老三荀靖,“等到蒙学结业,就可以升入私学研习经史。不过小郎君有父辈的荫蔽,到时候前往雒阳太学也未可知。”他说话慢条斯理,目光温和,不自觉地就让人感到被尊重。 “若是夫子都跟先生一般,我就算是执洒扫事也愿意留下的。”阿生毫不吝啬地恭维他。这是走下来最有诚意的一家。虽说是和旁支村民的孩子一起上学,但作为穿越者的阿生完全没有门第之见啊。 荀靖摸摸胡子笑了“虽然食宿简单,但讲学的都是宿儒,小郎君尽可放心。” 曹操却还要问“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会教吗” “如今不比春秋战国,驭马车的不多了。其余五艺,族学都有涉猎,但还是以书为主。小郎君还有疑惑吗” 曹操摇摇头,拱手道“我与阿弟便先寄身在此处了。”先留下看看,又不是正式拜入门墙,觉得不合适想走也是可以的。 于是约定了入学的日期,就准备搬家。从郡治所在地阳翟搬到颍阴。除了锅碗瓢盆铺盖,还要带随从。双胞胎从谯县带来了几十个仆从孤儿呢。 曹炽曹胤听说是荀家的族学,还老大不乐意。“你们别听他们说得好听,谁不知道荀家的嫡支子弟是在宅邸内由荀爽亲自教的。家学和族学,一字之差,差得远了” 阿生仰头拉住快要喷火了的曹炽曹五叔“五叔,荀氏家学既然是人家嫡支子弟开蒙的地方,想来是有人家的家传绝学不传之秘的。我们外人要进去,不是强人所难了吗” 她又去拉看上去有些失落的曹操“阿兄,将心比心。我们也有不想教给外人的秘密的。” 曹操想起谯县别院里所教的那些飞天遁地的奇学,心态一下子就平衡了。“我知道了。我们无法进入荀氏的家学,只能入族学,不是因为宦官之后受人冷眼,而是因为我们对于荀氏来说是外人。换成别的世家的孩子,也最多入他们家的族学而已。” 知识是垄断的,这就是寒门想要变成世家的困难所在。 在颍川转了一圈之后,双胞胎只能选择接受荀家的二等教育资源。 说是二等资源,但荀家待他们着实不差双人间带浴室厨房,笔墨文具齐全,私学里的藏书也可以自由借阅。重要的是,荀家的族学是典型的东汉教育,教学内容中包括了阿生所缺乏的礼仪、写作与常识。除了上课的老师稍微有些三观不合,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当然了,曹家也支付了数量可观的学费与食宿费。 在后来的史学中被人大书特书的“二曹求学”,就在这个温暖的春天里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棋与易 初夏, 雨过天晴。夏蝉还没有开始他们的盛宴,而各种散发芬芳的花草已经抓住了雨热同期的季节争先恐后地绽放开来。 荀家族学的学堂是半敞开式的设计,教室左右两侧都没有墙壁,只有竹帘和可拆卸的木板。上课的时候, 就把竹帘卷起, 木板拆掉,光线和凉风都能穿堂而过。这是为了良好的采光而牺牲了冬季的保暖。 往日里, 木质地板上应该整齐地排列着几案和蒲团,今日却有所不同。书写用的几案被撤走,换上了一个个方形小桌子似的棋盘。棋盘上横纵各画了17道,一共289个落子点。 “今日, 我们学围棋。围棋者,弈也。”荀靖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裳,在孩子们座位和座位之间慢慢走动, 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听清楚他的话。他讲课语速比较慢, 抑扬顿挫带着古人所喜爱的韵律美。 此时围棋也还在初级阶段,理论性的著作大都是死去不超过百年或者活着的东汉人写的,荀靖也拿来用“本朝大儒班固曾以棋盘的方正比喻大地, 棋道的笔直比喻神明道德,黑白二色象征阴阳, 棋子排列象征星斗也因此,下棋不光是智谋, 也体现一个人的品性和修养, 甚至从中窥视到天地、古今和治世的道理。” 荀靖讲完这段理论, 就回到教室正前方自己的位置上,正坐、凝神、焚香。 他烧的是荀家自己制作的合香。檀、沉、龙、麝、冰片、兰桂,香气层层叠叠,让人头脑为之一清。 “静心其一。”荀靖的声音仿佛钟声一般在梁柱之间盘旋。 孩子们应声正坐,闭目养神。 第一炉香焚完,又换上第二种淡雅的熏香。 “对弈其二。” 于是小学生们两两落座,开始下棋。教室里还有辅助教学的助教,一旦有人发生争执,就会上前制止。 因为曹操、曹生是第一次上围棋课,于是荀靖率先来安排他们。“可曾学过围棋” 双胞胎对视一眼,然后奋力摇头。 “不急。”他微笑,亲自在一张空棋盘上摆子,给双胞胎讲解围棋的基本规则。什么是目,什么是气,什么是尖,什么是飞,什么是长等等,还有何为胜,何为负。 “学下棋呢,多与人对弈才是最快的。”荀靖最后说,“阿生平日里与阿攸玩得最好,就让阿攸跟你下。阿操的话,找阿祈跟你下,如何” 荀攸荀祈本来是对局的,为了照顾新同学,只好将下到一半的棋局打乱了,各自换了对手重新摆子。因此,荀祈就有些不快,他原本是占了上风的。 荀攸却是好脾气,拱拱手“阿生和阿操竟是没有学过围棋吗” 阿生也给他拱拱手“阿攸手下留情,听叔慈先生讲完,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学不会围棋了。” 荀攸捂着嘴笑,他才不信阿生的鬼话。 两人相对坐下,为了谁先手还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是年纪小的荀攸拿了白子先行。 晨风轻柔,暗香浮动,敞开的学堂里此起彼伏都是清脆的落子声。 荀攸是面上傻乎乎,下棋特刁钻的那种神奇小孩。阿生跟他下了两盘,一局比一局胶着,但都输了。 “嘿呀,又输了。”阿生一脸“好气哦”的表情,“阿攸肚子里是黑的。” 荀攸继续捂着嘴笑“你才刚学,没什么章法,好多闲子呢。” 阿生捂着头“我有好多想法,但都用不出来。唉,今日就这样吧,快吃午饭了。”她扭头去看旁边桌的曹操。 曹操跟荀祈下的是快棋。“噼里啪啦”落子跟扔炸弹似的,气势十足。两个人周围都是火药味。 阿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这一局棋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她用她刚刚学到的围棋知识仔细数了数双方棋子的数目。“咦,阿兄要赢了” 可不是赢了。 曹操赢了三个子呢。 荀祈蹭的一下站起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一局而已,你之前输给我三局呢” 曹操抿嘴,黑漆漆地眼睛里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那,再来” 荀祁不干“我不。我我我要不是叔慈先生的命令,我才不跟你下棋。我不屑跟你下棋。你那什么眼神神情阴险,举止粗鄙。我父亲告诉我,宦官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过分了,这是非常严重的污蔑。荀靖第一个呵斥“阿祁无礼” 阿生也已经站了起来,几乎跟荀靖同时开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阴险者即使面对阳光也能感受到阴冷,心胸狭窄的人在旷野上也能找出逼仄的地方。我阿兄是陈寔陈仲躬都夸过好气度的人,你不过是凭借着门第的偏见,就自认为比陈公还要能识人吗” 荀祈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瞪了曹家兄妹两眼,竟然转头就跑。 连当老师的荀靖都呆了一下。 曹操一直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蹭的站起来,也转头就跑。 “欸,阿兄。”阿生只顾得上给荀靖草草一拜,也跟着曹操跑出去。曹操身体素质好,跑得快,阿生费了吃奶的劲,才在村口的大树下追上他。 “呼呼”阿生扶着树干大喘气,她的鞋子还在脚上简直是个奇迹。“阿兄呼阿兄啊。” “阿生,我准备离开颍阴。” “诶”阿生的脑袋空白了三秒,才恢复思考能力,她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慢慢开口“阿兄若是因为荀祈之事,大可不必。目光短视者毕竟是少数,如阿攸那样的,不也跟我们相处得很好吗且我们既然受到了父祖财富地位的恩惠,自然也要承受宦官之后的名声。这样的偏见,直到我们死后都要承受。如果现在连小小的委屈都受不了,那还谈什么理想抱负呢。” “我不是为了这个。区区荀祈,我不放在眼里。”曹操笔直地站在正午的阳光下,语气冷静得让阿生心惊,“荀攸很好,荀家的族学也没有苛待我们的地方。但是,学隐士清谈、琴棋书画、焚香煮茶、黄老玄学,不是我的志向。” “也不是我的志向,我是为了” “阿生是为了荀氏的藏书,我是知道的。但整理经典,集合百家之长,成为一代大儒,阿生来做就可以了。阿生为了自己的目标说服父亲来到颍川,思路清晰,行动果决,是我需要学习的。我也有我自己的目标,我想去的地方。” “阿兄”阿生的眼眶红了,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坚定的曹操,坚定得让她劝不动。 曹操的目光望着远方的天际。“昨日我收到然明公的回信,他如今在武威担任太守,还算清闲,说愿意以尚书和史记教我。张家也是世家,我能够达到然明公那样的礼仪规范也就够用了。且武威地处边关,我要去那里练我的兵。” 曹操的兵,就是那些平均年龄不满十五岁的小少年。 阿生的眼泪滚了下来,按照这个时间算,只怕是他们还没有入学,曹操就给张奂去信了。“原来阿兄早就盘算好了,我一点都不知道。难道是伯祖父帮阿兄送的信” 曹操默认了“你暂时不要告诉父亲。” “阿兄阿兄保重。武威西北重镇,兵家要地,与羌人杂居,即便没有大战,也有小摩擦。阿兄毕竟年少,力气尚未长成,不要与人逞强斗狠,凡事请保全自己为上。” 曹操用掌心帮妹妹擦掉眼泪“我知道。我自从到了颍川,可有和人争斗过” 阿生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他们在颍川受到了自出生以来最多的歧视,一向小霸王似的曹操却竟然全都忍了下来,连私下发火都没有,反而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内敛起来。阿生忍不住又哭了“是我疏忽,让阿兄受苦了。” “你说什么傻话,该是我照顾你的。现在要放你一个人在荀家,你不要在心里骂我失职。” “不骂你,你想多了。”怎么会骂你呢,你开始长大了呀。 于此同时,在荀家族学的教室里,孩子们已经离开了,却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曹操刚才的位置上,一边看残局一边掐算。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六弟,如何”荀靖出声问道。 “此子胆大心细,气魄惊人,若遇乱世则将一飞冲天。” 此言一出,旁边侍立的一名少年被吓了一跳“六叔竟然给人如此高的评价吗” 被称作六叔的就是传说中的荀爽。荀爽,字慈明。当地人传说“荀氏八龙,慈明无双”,意思就是说,老六荀爽是“荀氏八龙”中最出彩的一个。他不过三十多岁就已经对易经有了十分深刻的研究。 荀爽是很威严的长相,嘴角一勾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将原本的威严变成了神秘莫测。“阿悦,我只是实话实说。”他指指棋盘,“这位是可以做人主的,而你们几个兄弟,差一点的是谋士,最好也就是王佐之才。这不是智慧的差别,是气度心性的差别啊。” 荀悦默然。 荀衍、荀谌则是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荀攸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指指旁边他和曹生留下的残局。“慈明叔祖父再看这局的黑子。” “哦,这便是那位”他掐算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眉头紧锁,目光死死地盯在棋盘上。 “算不出。”荀爽突然说。 “什么”众人都惊讶。 “单从棋路看思路,他自成一体,颇有奇思。但我若想推算这奇思背后的来历”荀爽从袖口中取出一把竹签,并两枚铜钱,开始占算,算了好几遍终于是放弃了 “天机不可测。神童果然是不凡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入师门 小荀谌跪坐在黄篾坐席上, 看他四叔跟六叔吵架。 房间两侧的竹帘全部升起,可以望见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凉风卷来,裹起薄如蝉翼的纱账,又将香炉上袅袅升起的青烟吹散。这座雅致的水上教室里充满了光明、香气和从外到内的大自然的味道。 可惜的是, 大人们说的话, 与雅致优美的环境格格不入。 “女孩子六弟,你可想清楚了接纳一个外姓的女孩子入家学,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四叔荀焘几乎是咬牙切齿,平日里的风度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四兄。”荀爽眉眼舒展,完全没有被挑起火气的模样。他食指在一封辞别信上轻轻叩击,示意荀焘“曹家嫡长子已经告辞离去。此事本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失礼在先, 只得在曹二郎处弥补一二,算是对曹太守有个交代。” “那也不用让她入家学吧”荀焘喃喃道,“亲兄弟的孩子你都不肯收。阿攸我就不说了, 好歹还在五服之内, 收个外姓的算什么且男女七岁不同席” “四兄,”荀爽扬了扬嘴角,“上天眷顾之人, 不能用常理去推测,也不能用常理去对待。我还是那句话, 想入我的门墙,至少得有中等的资质吧。” 荀焘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转身就走。荀爽几乎是在明说他老四家的孩子太蠢教不动了。同胞兄弟, 在外面也是有名的君子, 私底下毒舌起来简直人神共愤。 荀悦哥哥、荀衍哥哥还有荀谌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六叔的毒舌,只有新入门的荀攸在末席上惴惴不安“慈明叔祖父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荀谌拍拍远房堂侄的肩膀“六叔说话比较耿直,你习惯了就好。” “呃” “我不曾夸张。”荀爽道,“曹氏二子皆不凡,与他们交好对你们没有坏处。” 孩子们点头应诺。 荀谌扭头找荀攸提问“阿攸,曹家的二郎真的是女孩子吗既然是女孩子,又怎么叫二郎呢” 荀攸一脸懵逼,他也是刚刚才知道。“我,没看出来啊。阿生是女孩子吗” 荀爽摆手“曹家既然称二郎,你们便当她是个小郎君就是了。以我们家孩子的礼仪,不会有失礼之处的。” 荀爽做了决定,孩子们也就没有反驳,各自低头回忆家中姐妹的待遇,不由暗暗心惊。 世家女子天资聪颖,从小读书、甚至比兄弟还读得好的大有人在。不说班昭那样续写汉书的传奇女子,就是临朝称制的几位太后中,也不乏政治素养出色的才女。但要说离开家门抛头露面,凭借长辈的人脉四处求学的,曹生还是他们知道的第一例。 曹家,真宠女儿啊。 就在这时,有仆人自木桥走廊上过来,跪坐在门外叩首“主人,曹二郎到了。” “请进来。” 伴随着轻轻的一声木头撞击的声音,门开了。 荀谌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一名身穿浅青色夏服的小郎君稳步而入。其人眉清目秀,肤白如玉,唇若点朱,仔细看还真有些雌雄莫辨。但一旦她行动起来,步履方正动作利落,又毫无扭捏之态。荀谌一下子就更迷惑了。 “曹二郎好姿仪。”荀衍凑过来跟荀谌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阿悦兄长还秀气的呃小郎君。” “嗯,嗯。”荀谌连连点头,目光还盯在新来的小伙伴身上。 那边阿生已经在荀爽面前空着的坐垫上落座,执客礼道“学子曹生拜见慈明公。” 她的动作不能说非常标准,或许还带有豫州的乡土气息,但因为由内而外的不亢不卑,做起来竟然说不出的好看。 荀爽还礼,让她起身坐好。 “你既然说求学,那是想求什么样的学问呢或者说,你将来的志向是什么样的呢”荀爽板起脸来还是很能唬人的,严肃得像个教导主任。 这个联想让阿生感到无比亲切,于是她几乎是微笑着回答道“家祖在时也曾问我的志向,彼时我还年幼,说想要天下人都有鸡蛋吃。家祖训斥我好高骛远。于是我改变了志向,先让天下人都能喝稀粥吧。” 荀爽暗暗抽了一口冷气“让天下人都能喝稀粥,古往今来即便是孔子都没能做到啊。年轻人好大的口气” “不远大不足以称为志向。我愿意像拿着蛇的人一样向西奔跑,即便死在半途也没有遗憾。1” 荀爽后来跟兄弟们感叹“曹生说自己的志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以神明自比。这样的人目光高远无所畏惧,一旦有机会长成,不是王莽那样的乱世之贼,就能成为千古圣人。” 他是个传统的士人,因此教导曹生越发用心,生怕她走错路。 转眼,夏季和秋季就过去了。 阿生跟荀家重点培养的孩子们也逐渐熟悉起来。 年纪最大的荀悦是荀老大家的孩子,今年十六岁了。身姿挺拔的少年如玉树临风,为人处世也温文尔雅,阿生从来没见过他有生气或争强好胜的时候。虽然在荀攸、荀谌的衬托下显得不够聪敏,但阿生知道荀悦这样的叫“守拙”,将来可以接荀靖的班成为荀家待人接物的门面。 荀衍、荀谌是荀老二家的三郎和四郎,荀衍十三岁,荀谌十岁,都比阿生稍大。荀谌相较之下更加活泼些,无论是射箭或者学乐器,都喜欢来招呼阿生。 跟阿生最亲近的荀攸不是荀淑和“荀氏八龙”的后代,反而属于荀家的另外一支。他家的长辈都是反宦官的急先锋,忙于跟宦官集团斗智斗勇没心思管孩子,再加上荀攸几年前父母双亡,因此只好回到颍阴老家托身族学之中。荀爽慧眼识人,将他从族学里提升入家学,差不多跟阿生前后脚。 都是孤身一人的曹生与荀攸住同一个院落,房间之间只隔一道墙。 “阿生”某日夜里荀攸起来更衣,恍惚间看到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窜入隔壁阿生的房间里。这日朔月,只有星星照明,因此看不分明。荀攸左思右想,觉得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可他们身处荀家大院的深处,警卫森严,普通的贼人是绝对进不来的。 荀小豆丁攸心里存了事,怎么都睡不着,终于等到天蒙蒙亮,带着仆人去敲阿生的房门。“阿生,阿生,你起了吗” 阿生一夜没睡,正给匠艾和刘氏写回信,草稿纸都划了好几张。荀攸的敲门声跟石破天惊似的,把她的笔都吓掉了。 阿石目光一闪,剑已出鞘。 “欸欸,别。”阿生连忙伸手拉住她,“纸张是自家生产的,都藏起来。人不用藏。大多点事,坦然,坦然,啊。” 等到阿石将桌上都整理干净,阿生才示意田小马给荀攸开门。“阿攸,怎么了还不到早课的时间吧。” “昨晚我见到有一个黑影诶这位是” “介绍一下,这位是阿石。这次是,呃,信使,从老家送信过来的。她不懂礼节,因为情急就直接闯进来了。为此,我等会儿还要亲自去给慈明公致歉。” 荀攸后退半步“原来是阿生的老家人,是我失礼了。阿生先处理家事,等到辰时一刻我再来叫你。” 阿生笑道“阿攸虽然年幼,但却是个君子呢。” 说得荀攸脸红了,还没有出门,就小跑着走了。 等到门关上,阿生的嘴角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南边的事,急不来,急也没用,鞭长莫及。你先吃点东西,随后跟我去拜见慈明公。”就算隐匿功夫好吧,直接闯荀家老宅也太嚣张了。闯就闯了,不被发现也好啊,还被荀攸撞见了算什么事。 阿石头一次露出沮丧的样子“是属下学艺不精,回去自己领罚。” 阿生无语地看着那张因为痛心疾首而彻底崩坏的面瘫脸“罚轻点。我还要用你,你别把自己弄死了。” “主人仁慈,但属下学艺不精,出了这么大的疏忽。” “阿攸是君子,没事的。” “主人仁慈,但属下学艺不精。” “我会在荀家村外建一座小屋,轮流派人在那里值守。你以后送信去那里找人,然后按照正常的流程,你进来,或者我出去。也不用避着荀家,我跟曹家有通信是很正常的事情。” “诺。但属下这次给主人惹祸了,必须受罚。” “受罚就” “按照规矩,必须受罚。属下回去后一定勤学苦练,这种错误绝不会再犯。” “”阿石啊,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变态的杀手组织领袖,还是当反派领便当的那种,你知道吗 这一年初冬,南海爆发叛乱。以刘氏为首的九名妇女被困在少数民族的山寨中,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南海贼 后世维多利亚港被称为世界三大天然良港之一, 但在这个时代,还是一片莽荒之地。海边广袤的沙地上,连聚居的蛮夷都没有。而汉人的村庄与耕地要更加往北,在珠江两岸的冲积平原上, 其中最繁盛的, 是交州的首府番禺,大约在后世广州的位置。 远道而来的谯县人将这座港湾称作沉港, 沉港南边的海岛被称为沉岛,据说是因为两岸的山林中出产沉香树,因此而命名。 沉岛上原本有一个不足三十人的小部落,但在过去的一年里纷纷下山渡海成了曹家的佃户。用他们的话说, 他们祖上本就是从中原来此避难的,日夜思念中原的教化,希望归顺。但根据廿七和秦六的推断, 这些人思念中原是假, 活不下去了才是真的。 从几年前的夏天开始,每年都有特大台风侵袭南海郡,沉岛首当其中。直接死于台风的人不说, 岛上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田地都被海水反复浸泡成了盐碱地,稻谷年年减产。这对于农耕为主的部落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正好这个时候, 海的对岸来了一群脑子抽风的中原人,硬是要在这片不适合耕种的荒芜海岸上搭建坞堡和码头, 不光财大气粗, 对于招揽的人手也十分和蔼, 还热衷于教小孩子识字。这种冤大头主家不去投奔,难道要在沉岛上等死吗 投奔过去后,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曹家的规矩严苛,一进门就是洗脑教育,偏偏领头的几个少年还都学会了岭南话,土著居民想假装语言不通都混不过去。另一方面,伙食待遇又优厚得很。棍棒、大枣加洗脑,不到一年就把二十多个人给同化了,一个个说起汉话来都是豫州和雒阳口音,张口闭口“我们曹家”、“我们豫州”。 对此,廿七表示“可惜了,我刀都磨好了,就等着杀鸡儆猴呢。” 秦六坐在修建了一半的水泥石墙上眺望通往番禺的道路“运气好遇上了性情温和容易教化的蛮人罢了,你的刀总有机会用的。阿朽上次回来不是说了吗主人想要的那座大岛上,山林密布,多得是生蛮。” 田牛正在下面指挥大人们往水泥外面堆沙土,刷石灰,时不时还要自己上手干两下,这时抬头喊道“你们两个,莫要偷懒,好好执勤。” 大家都是“一届生”中的小组长,虽然性格迥异,但关系处得不错。 “我看着路呢。”秦六喊,“田大郎,你快点洗手换件衣服出去撑场面。我看到有人从大路上往这边来了,不是丁家的人,就是士家的人。” 他们一来一回把周围干活的家丁们都逗笑了。“田大郎快去吧。”马上就有人说,“你可是我们的大管事嘞。” 田牛抬脚就跑,回到屋里冲了个战斗澡,束上头发,换上上衣下裳,乍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像模像样的门客使节了。 来的人是丁、士两家的信使,还是士壹亲自带队的。 “田郎。”士壹进门就拉住田牛的手,脸上满是愧疚,“有贼人反叛,围攻南海郡城。虽然现在已被杀退,但番禺城外的丁氏妇医堂,却是,却是唉,上天不仁,好人没有好报啊。” 田牛只觉得手脚都是冰凉的,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着一个念头糟了,愧对小主人重托。但他到底稳重,慢慢地找回了思维能力“妇医堂中应该有家丁护卫的,关上门进入后院就是坚壁高墙。总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幸存下来” “唉,田郎所言不差,后院中的孤儿倒是无损,只是来不及避难的几位妇医却是被裹挟走了。我按照刺史大人的命令带了妇医堂两名家丁过来,田郎若有什么疑问,问他们便是了。” 两名家丁是刺史丁大舅的人,身上都带着伤,见面就跪地请罪“没有保护好妇医堂,让妇医被劫,药材被抢,是我等的失职。” 死于这次叛乱的除了曹家自己带出来的两名护院,更多的是丁家和士家的人手。这种情况下田牛、廿七等人也不好苛责,只得打听清楚状况后让人先下去养伤。 “刘夫子大概率是还活着的。”外人一走,秦六就率先开口,“药材从来就不是贼寇抢掠的重点,带走所有的妇医这一点也很奇怪。我甚至怀疑劫掠妇医堂的和围击南海郡的不是同一批人。” 廿七提着刀就站起来“我带人往番禺去,往贼寇退散的方向追击,也许还能找到刘夫子。田大郎守好家,流寇虽然是往西边合浦郡的方向逃窜,但也不排除会有人迷路跑到沉港来。” 秦六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危机到来的时候,武力派的廿七和头脑派的秦六都比田牛有着更强的行动力。田牛很自觉地下去给他们两个调派人手了。匠艾带着阿朽在南岛上考察地质,连颜文姐姐也带着人跟他们在一起。因此沉港这边人手紧张,每一分人力都要仔细计算。 好在十一月月中就是跟谯县通讯的日子,阿石姐姐会亲自来岭南沟通消息。按照她的脚程,最迟到十二月底,主人的命令就会传回沉港。在此之前,一切都要靠他们自己。 这是延熹六年的冬季。 与气候还算温和的沉港不同,谯县已经是大雪飘扬。 一队十二人,都裹棉袄戴斗笠,在积雪的地面上骑马飞奔。“前方就是谯县的城墙,大家抓紧些,我们今晚到了老宅就休息,明早再向小树林别院去。” “诺”整整齐齐十一声。 阿生转过头,继续驾马向前,目光黑沉不知道在望向什么地方。 曹嵩在雒阳,老宅中当家的就是大伯曹昆。阿生先拜了曹昆与孟氏夫妇,然后就去自家的院落找胡氏。胡氏秋天的时候生下了一名女孩,取名叫做曹佩。这还是阿生第一次见她。 两三个月大的小宝宝已经会睁眼看人了,但要说跟阿生有什么互动,那还太为难她了。 “阿佩还没有张开啊。”阿生有些失望,把妹妹交还给乳母,转头跟胡氏说话,“颍川虽说人杰地灵,但物产都跟谯县相差无二。我思来想去,还是请恩师写了曹佩二字,拓印到玉石上雕刻成章。将来阿佩长大了,就可以用这枚印章了,无论是书信还是字画,总归能够用上。” 玉是好玉,字也是好字。胡氏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笑道“二郎向来看得远。我便借你吉言,希望她将来能够做一个才女。”又叫人取了新做的披风给阿生试穿“你阿兄来信说,他今年不回来过年。这是怎么回事” “哦他呀。”阿生一边试衣服一边组织语言,“阿兄拜了张奂张太守为师。但张公前日里改任度辽将军,他要随同一起去并州五原的度辽营。朝廷的调令要紧,路途又远,张公分不出人手送他回家,不如一起上路更加方便。” 胡氏一脸懵逼“不是在颍川求学吗怎么又跟了个将军再说并州,不是快到边关了吗” “张公是当朝名臣,说实话比颍川的夫子要强。他既然能够欣赏阿兄,这是阿兄的机会。所谓人往高处走,母亲不用担心他。明年他就回来过年了。” 继子的事情胡氏管不了。她叹息一声“你父亲要等正月初一的休假才能回来,到达谯县估计也要到十五了,呆不了几天就要回去。这么算起来,今年过年,家中就只有你我了。” “不止你我,还有阿佩。” 胡氏一下子就笑起来“是了,还有阿佩。” 这边把继母哄开心了,那头还要操心岭南的事。 通常来讲,交州的南蛮没有北狄西戎那般凶悍。南方丰富的物产决定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不是劫掠,而是向丛林和大海索取生存资源。而水稻的传播又使得他们擅长耕种,被同样是农耕文明的中原王朝同化起来相对容易。 这次大规模的进击郡城,是有原因的。 五侯乱政下的东汉王朝向交州进行了掠夺式的征收珍珠、珊瑚、象牙、香料、水晶矿刺史丁宫和当地的世家大族没有办法,只能加重少数民族的徭役。死于采珠和捕猎的人数到达了一定数值,暴动自然就产生了。 再温顺的土著居民,都经不起中原王朝的贪得无厌。当年在海南岛上设立的珠崖郡之所以被荒废,也是类似的故事。 南海郡的暴动上报雒阳,毫无政治素养可言的某些宦官却依旧咬着贡品不松口,中央政府与当地居民之间的裂痕已经越拉越大。丁宫已经生了离开的心思,他在交州任上呆得够久了,名声一直好,不想因为扩大征收而名节不保。 队伍中死了两人,失踪九人,本来就是根基不稳,局势动摇的时候,大靠山丁大舅还准备撤退 阿生都快把头发愁白了。她想了一晚上,终于还是把今年兑换的反式复合弩图纸取了出来,拓印了一份让阿石带去给匠艾。她相信匠艾的谨慎和专业素养。 “没有靠山,就只能靠自身的武力威慑了。”阿生在给沉岛的信件中写道,“对待原居民,首要的还是学语言。能交流,就能分化他们。吸纳愿意接纳我们制度的人,团结愿意和我们交易的人,消灭胆敢伤害我们的人 “我会让人带钱财和丝绸瓷器给你们,你们可以用来购买土地,贿赂豪族,结交土著 “我的观点与秦六一致,刘氏等人很可能在合浦郡某处的山寨中。结交土著居民获得他们的信任,或者用武力让他们屈服,这两种方法都能够从他们口中打听到刘氏等人的下落。注意辨识人心,不可盲目自大。万事小心,记得保全自己,切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度海 交州合浦郡云雾山脉, 在冰冷的冬雨中如同一条被白色雾气笼罩的苍青色巨龙。 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四季常青的阔叶灌木上,敲打在野蛮生长的蕨类植物上,也敲打在山洞顶上虬曲盘绕的藤蔓上。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阿温, 水要烧开了才能喝。”妇医程氏一边削木头, 一边毫不客气地指使一名纹面的土著少年。她是妇医中说土著语言最好的,学起各种方言来甚至比刘氏还快。 名叫阿温的少年讪讪地将陶罐放下, 先是用汉语喊了一声“程医”,然后用土话辩解道“下雨天湿,生不起火。” 程氏已经把枯树枝外面湿掉的表皮削掉了。她招招手,喊来两个同样身穿白大褂的妇人钻木取火。 折腾了十分钟, 妇医们的火堆终于生了起来,在水罐底下熊熊燃烧。火光照亮了阴暗的山壁,在清理掉苔藓的岩石地面上投下大大小小的人类的影子。 温暖和干燥吸引了孩子们, 马上就有小姑娘小少年试探性地往火堆边靠过来。程氏和刘氏开始往沸腾的水壶中放菌类、蔬菜和肉块。伴随着食物的香气, 孩子们纷纷吞咽起口水来。 只在腰间围了皮毛,上半身和脸上都画了古怪花纹的男子们,手持锋利的木矛守在一旁。他们不如中原男子高, 但一身肌肉也不容小觑。 “你们汉人真奢靡。”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连水都要煮开才肯喝。即便是小孩子, 也要天天吃肉。每三天就一定要下水洗澡。” 程氏年轻气盛,又擅长语言, 当即回应道“阿婆,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们南方水中多虫卵, 直接喝容易得病。洗澡也好,吃肉也好,都是为了身体健康,和奢靡可没有关系。我才是奇怪了,像你们这样冬天窝在潮湿的山洞里,夏天就跟蚊虫睡在一起,难道不会病死很多人吗” “诶。”刘氏连忙拉住她,也转头向里面喊“阿婆,这孩子从小在妇医堂里长大,没吃过苦。说话口无遮拦,你不要生气。” “哈,哈哈,咳咳咳。”洞穴深处的老人剧烈咳嗽起来,“你们汉人的命贵,咳咳,我们大山的子民,得病了就熬,熬不过去就死呗。咳咳,哈哈哈。” 这个话妇医们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得小心翼翼地挤在一起,紧张地观察周围的土著战士。 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泡。 “程医。”突然有小孩子喊道,“这个可以吃了吗” 仿佛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程氏起身从层层包裹的芭蕉叶中取出一个陶碗“分吃的了。按照年龄从小到大排队来,都不准抢” 就这么一个碗,所有的孩子轮着用。不过是上一个用完了,得用干净的芭蕉叶擦一擦,再递给下一个。 “你们真讲究。”老人又说,“我们以前富裕的时候,部落里每户人家都有陶碗,哪像现在” 以“我们祖上也阔绰过”开头,往往要说上半天才能够停下。尤其是讲述者是个老人的时候,那更加是地狱模式。 按照老人所说,这个小部落原先居住在南岛中部的深山里。但因为跟附近部落在争抢地盘时失败,才举族逃到陆地上。打架的时候死了一批,跨海的时候死了一批,上岸后被汉人捕捉又少了一批,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深山跟当地原居民冲撞又是一次伤亡,后来还爆发了疟疾。 族中原本是有巫医的,但在一开始打架的时候就死了,这才没办法去抢汉人的医生。 说到这一点程氏就来气“还说土人守信呢。阿温,我好心救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土著少年阿温“” “一开始答应的好好的,不将我们会治疟疾的事情说出去。结果可好,抢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阿王的风寒和阿谢的腿伤,我都算你头上,”程氏恨得牙痒痒,“我再滥发善心就叫我不得好死。” 刘氏忙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你少说两句,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呢。” 阿温天天被程氏骂,耳朵都起茧了,气都生不起来“程医,你能留在我们部落里吗” “哈” “程医,我给你建你说的那种房子,屋子里面有火塘,每天吃饭前都洗手,你就留下来给我们看病吧。” 大人们突然哄堂大笑。“阿温,你小子打的好主意。”“程医,怎么样,你就留下来呗。” 程氏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呸”一声,就躲到刘氏身后去了。 交州的少数民族大都保留着母系氏族的传统,妇女的地位普遍较高,这也是妇医们没有受到异性侵犯最主要的原因。但是,这个人口刚刚受到大幅减损的部落有着非常强烈的联姻意愿,尤为青睐掌握着先进技术的汉族妇女们。 刘氏挡住程氏。“为何就是阿程留下来,不是你跟着我们下山呢”刘氏另辟蹊径游说阿温道,“你跟我们回妇医堂,可以穿干净的布衣,吃干净的饭食,不用跟人共用一个陶碗,无论何时生火都很方便,还可以识字。” “我们是大山的子民。”首领老婆婆突然开口,“离了山就失了根,只能任人宰割。你不要白费口舌了,我们会离开这里的,但那是为了回到南边的大岛上去,夺回我们的家园。” 夜幕降临,人类陷入睡眠,但雨还在下。 雨声掩藏了汉人的部队逼近这个山洞的声音。雨点落在廿七的钢刀上,直接顺着光滑的刀面而下,不带半点迟疑。 “确定是这里吗”他用流利的岭南话轻声问。 旁边已经累得半死的向导缩在地上连连点头。 廿七眯起眼,注视着黑色的洞口,轻轻舔了舔嘴唇。他跟着大郎杀过狼,杀过熊,也杀过叛徒。大郎说的,主人太过善良了,他们就要成为主人的刀,保护她的道不被肮脏的人心所玷污。 秦六坐在树枝上,含着一片叶子模仿鸟儿的鸣叫一声长,两声短,再一声长,再两声短。他在冬季的夜晚这么做其实有些冒险,但幸运的是,一个身穿白色的人影竟然直接出现在洞口,是刘氏。 远远的能够看到她在打手势,左手是三,右手是七。左臂不停地在空中画圈。 廿七和秦六同时跃起。 “对方没有戒备,上。” 难怪主人说密码学是个好东西呢。 三百持铁器的汉人对战三十七个带老弱病残的土著武装,又是攻其不备,结果毫无悬念可言。 阿温刚被脚步声惊醒,摸起木矛跳起来,就被人重重撞到地上,左肩上传来脱臼的剧痛。“嘿,一个半大崽子。”他听到有人说,“便宜你了,遇到我,我对小孩子向来心软。”紧接着,右肩传来更加剧烈的疼痛。阿温眼前一黑,就疼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闻到了血腥味。 一直到春风送暖的日子,阿温才知道这个说话的人叫秦六,沉港三巨头中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个。 “秦郎,你们真的准备去故珠崖郡”士壹从船头走过来,“这又是何苦呢我家所在的苍梧还有不少良田,卖你们一些就是了。不喜欢苍梧,番禺的繁华是交州之最” 阿温半是好奇半是畏惧地看着他们用官话交谈,而他只能听懂零星的几个词。 秦六颇有些无奈地拱手“君家盛情,我们一直很感激。但主人曾说过,单方面依赖他人,这样的友谊是很难长久的。我们盼望着来日能同君守望相助,今日就必须筚路蓝缕才行。” 士壹见劝不动,不由叹息“田郎说你的机变胜过他,我现在才算是信了。你家主人虽然是分支迁徙的次子,但有你们相助,想在岭南开枝散叶定然不是难事。不能在韩信落魄的时候给予他一顿饭的帮助,是不智的行为,我是为此叹息啊。” 秦六笑笑“士氏帮我们找到刘夫子,又开船送我们上岛,本身就已经是大恩。等到今年夏天第一季稻谷成熟的时候,就请君上岛聚餐。到时候还请不要拒绝我们的心意。” 互相之间又是一番客套,远远的就能够看见南岛上的港口遗迹了。 港口废弃有一些时日了,水下安全没法保证。士家的大船不敢靠岸,只放下小型的木筏,一直运送到下午,才算是将人口和物资全部送完。 好在匠艾、颜文等人已经先一步招揽了南岛上的汉族遗民,在原本的珠崖郡上确定了宿营地的位置,这才免除了新移民们在港口过夜的窘境。 秦六留在最后,跟士壹告辞,然后拍拍阿温的后背示意他起身“走了,好吃好喝的养了你一个月,除了背背家规打扫卫生也没强迫你干活。怎么一副蔫儿吧唧的模样” 他越是说得和蔼,阿温的肩膀就越是隐隐作痛。“好好。” “你知道我对你很照顾的。你如果干得好,我就申请一座房屋,让你跟你受伤的叔叔一起住。” “好” 阿温蔫蔫的样子让秦六眯了眯眼“家规第二条是什么呀” “呃,凡有背叛者,理由不论,零容忍。” 秦六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最喜欢阿温这样的乖孩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荀彧 “艾、六、廿七顿首。主人在上, 望一切安好今已于故珠崖郡旧址立海口镇,恢复稻田千亩,首季稻谷亦已播种。镇上有大管事五人,卫队三百零一人, 工匠十六人, 妇医六人,熟民农夫四百九十八人, 生民土著一百二十二人。若将台风之害纳入计量,预计将于今年冬季开始自足另有十四岁以下儿童四十八人,已设立海口初等学堂,悉按旧制” 阿生此时正坐在从谯县通往颍川的牛车上, 看完了这封信,就放入袖口,其实是放进空间里归类了。 “南边的来信好厚的来信啊。”曹嵩问她。 “恩。叛乱平定了, 我们死了两个护院, 伤了两个妇医。”阿生的脸上没有多少喜悦的神色,“我不能亲自去交州走一趟,总归不太踏实。” “你呀, 还是不习惯当主人。”曹嵩放下手里的竹简,教育女儿道, “驭人者不需要事事亲为,以身犯险。你有想法, 让底下的人帮你去做便是了, 将事情做到让你满意, 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 阿生露出一个笑,切换话题“阿石说,最新的一批沉香木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下个月就能到豫州境内,父亲派人去接应一下吧。” “好”一说到跟发财有关的事情曹嵩就眼睛发亮,“南方来的珠宝香料可是暴利,我看你是想在那里扎根,长久地做这门生意,那陆路的方式就有些不划算了。” “父亲的意思是走水路从涡河入淮河出海,再从海上到交州,理论上是行得通。”在黄河夺淮入海之前的东汉,淮河作为一条独立河流还是具备一定行船条件的。只是这样一来,需要在淮河入海口设置一个据点,在那里将小型河船换成大型海船。令人难受的是,此时淮河的出海口在徐州的广陵郡,附近没有能够让阿生安心发展的海岛。 阿生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开口“淮河水文不明,沿途的世家大都是我们不熟悉的,开辟航路的代价太大。我倒是宁可绕远路,先走陆路到黄河,再从青州入海。我们在青州的妇医堂发展势头良好,每年物资往来的车队船队都已经将路线踩熟了。现在不过是多走一段入海罢了。” “从青州入海,会不会航线拉得太长了” 山东的青岛威海、舟山群岛、台湾、香港、海南,这条航线虽然长,但上面的每个点都还是未经开发的荒岛或小渔村。如今中原还没有大规模的战乱,内陆比海上安全;但等到了董卓什么的出来浪的时候,完全在自家掌控中的海外基地和海上道路就比什么都要让人安心。 阿生在心中慢慢地记上一笔两年后,如果海南岛上的人口能超过八千,钢铁生产也能步上正途的话,她就把孔墨放回青州去造船。 牛车慢悠悠地踏入春季的颍川。 这两年没有大的灾祸,因此一路上所看见的春种景象倒是暗中透着希望。不管是富裕的世家还是贫穷的佃农,都盼望着这样的日子和东汉王朝的国祚一起悠久绵长。 曹嵩的车队一直把她送到阳翟的太守府,然后继续向西前往雒阳去销春假。用曹嵩的话说,他现在清闲得很,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降低存在感,不要让作天作地的宦官集团注意到他。 阿生回到荀家老宅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中旬了。一进门就发现气氛有些异常。 “可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她问出门来迎的荀攸。 荀攸过了个年似乎长高了一些,看上去跟个小大人似的。他拉着阿生的袖子一边穿堂而过一边小声说“是有那么点事。你是宦官之后,要自己小心。” “宦官”阿生皱起眉头,“可是五侯又干了什么啊,我忘了现在少了一侯,只有四侯了。” 她语气中有嘲讽,荀攸也听出来了,忍不住扑哧一笑“阿生还说六叔祖毒舌,你自己说话也是要气死人。” 他们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通往荀爽所居水榭的走廊上,迎面就看到已经是成人身量的荀衍走过来。“阿生,我正准备去接你。若是有不懂事的下人在你跟前说三道四,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阿生眨眨眼“荀家家风好,没有在我跟前嚼舌的下人。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荀衍和荀攸对视一眼。 “五侯,不对,四侯中有一位是颍川人,你知道吗” 这道题目有些偏,阿生在头脑中找了好几圈,才从犄角旮旯里把有关知识翻出来。“唐衡我记得他是颍川郾县人。我在叔祖父的宴客名单上见过他。” 荀衍愤愤道“正是这个阉人,与傅公明结亲不成,竟然赖上我阿弟。” 等等,你说赖上谁 荀攸拉着一脸懵逼的阿生慢慢解释。 原来,这位唐衡唐大人,也许是当宦官的时间长了,有些心理扭曲。大家说,他的心思很难测量,行为匪夷所思。别的宦官忙着收养干儿子的时候,就他一个,是收养干女儿的。 唐衡捧在掌心上的干闺女今年四岁了,该找婆家了。 “啥”阿生目光呆滞了一瞬,“虽说娃娃亲也有,但” 第一人选的傅公明有字了,怎么的都该满十六岁了吧,这神奇的年龄差。 “是啊,傅家以年龄差距太大为由,拒绝了唐家的提亲。唐衡自认为是两千石的官,也非要在同郡挑选门当户对的人家。然后然后你知道,二叔祖在雒阳为官,尚书令,一千石。” “荀氏八龙”中出仕的老二嘛,这个阿生知道,荀绲,也就是荀衍荀谌的父亲。“难道是荀谌要和唐氏女结亲” 荀衍恨恨地踢了一脚木头地板“不,是去年刚刚出生的在雒阳的阿彧。父亲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答应了唐家。这下好了,别人不知道要怎么非议我们家了贪慕富贵、讨好宦官” “没办法呀,阿兄。”荀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你也不想想徐璜的侄子纳太守之女不成之后发生的事情。” 又是阿生不知道的事情。她趁机问荀谌“纳太守之女怎么能够为人妾室呢还是给名声不好的徐家人当妾室。只要是正常的人家都会拒绝的吧。” 荀谌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动作“阿生你不知道,你家的大人估计也不会将五侯的劣迹详细说给你听。那徐宣纳妾不成,乘马车破其家,将那女子抢出,绑在木桩上用弓箭将人射死了。” “那位不是太守之女吗” 荀谌荀攸沉重地点了点头。 阿生跳起来“我祖父在的时候,宦官还夹着尾巴做人呢。怎么几年不见,就这般厉害了徐宣不过是中常侍的侄子,连太守之女都说杀就杀。” 阿生提到了当宦官的曹腾,这话荀家的小伙伴没法接。荀攸连忙总结道“徐宣伏法后,皇帝大怒,将敢于处置徐宣的正直之士下狱贬谪。五侯仗着帮助皇帝消灭梁氏的功绩为所欲为到这样的地步,二叔祖也是为了保全家人,才不得不答应和唐氏的亲事。” 大家一起劝犹自不平的荀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荀衍突然就爆发了,抱着靠水的廊柱哭嚎“可怜阿彧,还不会走路呢,就多了个宦官的养女当未婚妻。这是我们家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阿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可是宦官的孙女。荀谌和荀攸两个站在中间也是一脸尴尬。 荀衍哭了五六分钟,见小伙伴们都不作声,这才慢慢回过味来。“阿生,我不是说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阿生摆摆手“唐氏女才四岁,人品性情都还没定呢。阿衍痛苦,是因为这不是己方乐意缔结的婚姻,却又因为对方势大而不得不接受。”她背着小手往前走“其实你们不用这般悲观。我听说的五侯事迹不多,但就目前来看,唐衡才是五人中眼光最高明的聪明人呢。” 荀彧啊,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技能为“驱虎”的那张牌不是吗当初为了“彧”字的读音,还惹了不少笑话呢。 唐衡能够挑中荀彧做女婿,无论是运气,还是看上了荀家的家风,都是个厉害人。 将来或许在三国乱世里有很高成就的荀彧如今才一周岁,是个勉强能够说句子的漂亮娃娃,他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为家族牺牲了,也不知道宦官和士家之间的恩恩怨怨,整日里见人就笑。 因为这次在雒阳遭遇了宦官的灾难,荀彧过年的时候就被送回了颍川。他是父亲荀绲的老来子,跟上头的哥哥们岁数差了十岁有余,因此大家都宠着他。宠弟狂魔荀衍甚至带他到荀爽的课堂上来,荀爽也没过多苛责。 “阿,蹭。”荀彧穿着干净的小衣服,趴在阿生的几案前流口水。 “生。” “蹭。” “跟我念啊,生。” “真” “不是真,也不是蹭,是生。”阿生差点没管住自己的咸猪手,直接去捏荀彧的包子脸。 荀衍连忙把小弟弟抱起来。荀彧犹自不乐意,往阿生的方向伸手“生,生。”好吧,这回叫对了。 阿生大发慈悲,抱过阿彧小豆丁颠了颠。“我抱我家阿佩都没有抱你的时候多。” 小荀彧心满意足,靠在阿生的肩膀上眯眼睛“阿生,香,美美。” “他倒是挺喜欢你的。”被嫌弃了的荀衍在一旁无奈的说。 荀谌撇撇嘴,管自己写作业“他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不是阿悦兄长,就是阿生。我们可不成,我们长得糙。” 后来名动天下的荀令君,小的时候是个颜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小短章 曹操见到荀彧, 是在这一年的秋季。 五叔曹炽要娶妻了。说说是族叔,真按照血缘关系算,曹炽可是曹操的亲叔叔。且自从双胞胎离开谯县后,曹炽帮助曹操许多, 叔侄两个关系一直都好。 曹操在度辽营混熟后, 就跟张奂告了一个月的年假,飞马往豫州来。先要回谯县探望继母和继妹, 紧接着就是带着曹家老宅的贺礼奔赴颍川。曹炽提亲用的大雁,都是曹操陪着一起去打来的。 等到第一阶段的流程走完,曹操才腾出空来去颍阴接阿生。 风和日丽的秋天,周围的田野中全是谷物成熟的味道。阿生正和同学们在靶场上练习射箭。 荀爽也穿着便于行动的胡服, 站在一侧指挥“下一组。行礼。起身。拉弓射。” 这门课程是家学和族学的孩子们一起上的,其中颇有一些平日里文化课不精通的调皮鬼,射箭却是一把好手的。荀家嫡支的大人们站在一旁, 将各人的表现暗暗记下, 以便将来发挥他们的长处。 “下一组。行礼。起身。拉弓射。” 荀悦、荀衍、荀谌都射中了大约五十米外的木头靶子,其中荀衍的成绩最好,正中红心。 “阿生, 到我们了。”荀攸颇为紧张地握着长弓。他们两个如今年纪渐长,换掉了玩具用的小弓, 改成成人用的轻弓,因此还颇有些不安。 阿生这几年也有锻炼体能, 骑马、击剑、射箭, 都是荀家的必修课。她是女孩子, 荀爽没有对她做太多要求,但为了能够跟上男同学们的进度,阿生还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这个时候,阿生绷着脸,凝望远处的箭靶喃喃道“我以为我还是挺适合射箭的。” “下一组。行礼。起身。拉弓射。” 箭矢离弦,不过扎眼的功夫就消失了踪影。 阿生脱靶了。 荀攸也脱靶了。 “不要气馁。”荀爽鼓励他们道,“多适应适应新的弓箭就会好了。” 荀攸点点头,也过来鼓励阿生“不要气馁,你差一点点就上靶了,比我要强。” 阿生叹了口气,小声说“我没有气馁。我是在感叹弓箭的阻力和在气流中的不稳定性。” “什么” “不,没什么。”射箭这码事,其实如果要达到百步穿杨的地步,难度可以和远程狙击相比了,风向、风速,还有重力加速度都要纳入考虑的范围之内。 第三轮上场的时候,阿生已经能够射中标靶了。 第四轮,正中红心。 第五轮,阿生的手臂已经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了。今天的练习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他们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透支体力不是科学的锻炼方式。荀爽看着阿生射出的最后的抛物线,感叹道“阿生的心真的很稳啊。” 正中红心。 荀攸第四箭射中了靶子,第五箭却是因为体力不支脱靶了。“阿生好厉害。”他真心实意地赞道,“手都抖了还能中。” 阿生慢慢将握弓的左手垂下,左臂好像抽筋了。“运气。”她轻声说,眼睛注视着地面,不知道在回忆什么。 “阿生” “啊阿攸不要气馁,你比我小,力气不够所以脱靶的,以后一定会更稳。” 荀攸弯弯眼睛笑了起来。“借你吉言。” “而且,我才是比较需要担心的那个。女子成年后,一般来说力量就会不如男子。” 荀攸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阿生会主动提到这个话题“阿生” 阿生侧头一笑“本来就是如此啊。所以我准备弄个方便的弩。” 荀攸被她的笑容感染,也放松下来“弩啊。你准头好,倒是适合用弩来防身。” 与此同时,荀家的射箭场外,曹操抱着周岁一岁半的荀彧大眼瞪小眼。 “小娃,你说阿生在射场里,是真的吗” 荀彧差点没被黑脸的曹操给吓哭,扁扁嘴巴,努力忍住眼眶里的眼泪“你是谁你要找阿生做什么”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抡起小拳头开始砸曹操的肩膀“你是坏人吗你快放我下来。” 曹操的脸更黑了。 小荀彧脚不着地,终于放声哭起来“哇,阿兄哇,阿生哇,叔父哇,救命。” “阿彧” “阿兄” 阿生跟荀攸两个人走出箭场的栅栏门,朝着曹操和曹操的马跑过来。曹操松了一口气“阿攸,这是你家的小郎君吧,怎么也没有乳母跟着就一个人在廊下玩耍。我好心抱他,他还跟我哭鼻子。” 荀攸忙跑到近前,把荀彧接过来,就看到曹操身上湿淋淋一片。 额 阿生第一个拍手大笑起来“阿彧,这事我一定帮你记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战争论 已经泛黄的枯草被秋风吹得不断倒伏, 空中飞过的是最后一批南行的候鸟,带着空旷寂寥的鸣叫。 “我与阿兄,有一年半没有见面了吧。”阿生将炒制过后的茶叶放入玻璃茶壶中,开水一冲就让茶叶舒展开来, 悬浮在水中仿佛一朵朵新生的蓓蕾。“匠艾从南方送来的茶叶, 虽然只是很久以前提过一次,但他就是喜欢这些精致却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东西。” 曹操坐在她对面, 好奇地看着茶壶里漂浮的茶叶。“有趣。这是茶的新喝法” “恩。专门等着阿兄,来喝第一壶茶。”阿生将泛黄的茶汤倒入玻璃茶碗中,给自己和哥哥一人一杯。“按照惯例,第一壶茶是洗尘, 应该舍弃不饮的。但我们是粗糙的人家,用最平民的喝法。请” 曹操一手还下意识放在腰间的刀柄上,直接单手抓住玻璃杯的杯口, 抬头一饮而尽。他咂咂嘴“水纹琉璃杯, 无色琉璃壶,这是最平民的喝法且你说惯例,哪里的惯例我怎么不知道” 阿生浅笑眯眼, 似乎是在享受清茶的香苦“玻璃杯加开水,本来就是最平民的喝法。” 曹操眯起了眼睛“你在荀家过得还好吗” “都好。就是离开我养的那些人久了, 忍不住,有些寂寞阿兄呢, 边关的天空, 是不是比中原更加高远” 曹操的嘴角一下子就扬了起来“阿生说话还是这么一针见血, 还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虽然有战事的时候气氛压抑,也有乌云压城的天气,但我就是觉得身心舒畅,连北风都是豪爽的。” 阿生一边将茶杯再次满上,一边跟哥哥打听“边关有什么趣事吗无论大小都好啊。” 曹操抬手在阿生脑门上轻轻一弹“我知道你喜欢听大格局的,今日便给你讲讲凉州三明。” 阿生连忙殷勤地送上茶盏。 “段颎,字纪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这三人是当朝战功最显赫的将领,都出身凉州,且字中都有一个明字。因而被世人称为凉州三明。” “嗯嗯。然后呢” “然后啊”曹操皱眉,牛嚼牡丹似的喝完第二杯茶,“凉州三明之间可不太平,一句话概括,剑拔弩张。” “诶” 这里面的内情一点点讲出来,就是半个时辰。茶叶都泡得没有味道了,阿生才将头绪理清楚。 “凉州三明”之间的矛盾,归根到底是一个涉外战争的理念之争。 段颎是铁血手腕的激进派。但凡他打羌人,斩首都是几千起步,累计到如今,脚下已经踩着数万异族的鲜血了。今年春天,还传出了大肆屠杀俘虏的消息。 而皇甫规和张奂大约是读的书相对较多,手段比较仁慈,倾向于招抚异族,以理服人。至少,也得剿抚并用。他们两个打仗,往往是杀敌几百,俘虏上万。还有不少部落听说了皇甫、张的名声,没打仗就主动来投降的。 这三个人其实无论哪一个出来,都能够镇守一方。 但偏偏就是在对待异族的态度上,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一开始,靠着同乡的情谊,“凉州三明”还相对克制,口头上能够理解对方的方针,但心里不能认同罢了。但随着双方的官职轮流交替,最终到了互相攻讦的地步。 段颎指责皇甫规和张奂买通异族,让他们假投降。偏偏无论是羌族、鲜卑、乌桓还是南匈奴,都有着降而复叛的老毛病被打怕了就投降,张、皇甫两人一旦调离岗位,或者某年冬天天气不好没吃的了,他们就又入关抢掠。反反复复受苦的还是边疆的汉人百姓。 皇甫规和张奂则表示段颎任性的种族灭绝计划太过烧钱。光是打西羌,前前后后已经投入了几百个亿,这还没有杀尽,除了汉羌之间仇恨更深了之外也没有根本上解决问题啊。而东汉王朝的财政已经快被段颎害惨了,要不怎么连去年前年发给官员的薪水都减了。 而以皇帝和三公为首的中央政府也一直拿不定主意。想要招抚异族的时候就用张奂、皇甫规;看到招而复叛就放段颎出去杀一通;杀到没钱了,就又换上张、皇甫两人。周而复始。导致的结果就是两条道路都没走通。 而段颎和皇甫规都坚信对方的继任会将自己的努力毁于一旦。好不容易杀到对方快灭族了,一招抚,人口又涨起来了;或者,好不容易加恩同化到一半,绞肉机一来,以后谁还敢投降汉朝啊。 如今连相对中立的张奂也加入了这场可悲又可笑的争执中。还真像曹操说的剑拔弩张。 “阿兄认为,纪明公的铁血手段,威明、然明公的教化之道,哪个更能够解决边疆的纷争呢” 曹操托着下巴,手肘还靠在几案上“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我是向往霍去病、纪明公那样的功绩的。远击异族,杀敌千万,使戎狄毕生不敢远望中原,这样留名史册是何等威风。但我在然明公麾下学习不到一年,就发现自己的天真了。战争牵一发而动全身,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三代明君积累的财富,又怎么支撑得起卫青、霍去病远征匈奴的大战呢” “那阿兄如今是认为教化更好吗” 曹操撇撇嘴“戎狄言而无信,降而复叛危害百姓。简单的口头上投降我是不认的,想要长久地解决,还是要杀掉首恶,将他们内迁中原,使他们失去赖以生存的草原,再慢慢教化。” “内迁呀。”阿生将玻璃的茶壶茶杯擦干净,小心放入有软垫的箱子中封好,桌上换成了黑陶果盘和应季水果,“内迁,倒是可以做。” 曹操挑出一个柿子啃了“阿生有什么高见” 阿生笑道“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是有看法。” “愿闻其详。” “北方草原,在非常漫长的过去和非常漫长的将来,都是中原王朝最大的痛苦。从三皇五帝的时期就有北狄,后来是匈奴,现在又有乌桓、鲜卑、羌族。我们花费极大的代价打跑了北匈奴,也花费极大代价内迁了南匈奴。但是匈奴没有了,乌桓鲜卑羌族就兴起了。即便现在我们能够灭掉乌桓鲜卑羌族,将来草原上还会诞生新的敌人”比如金、蒙古、西夏、女真。 曹操已经忘了吃东西,全神贯注地听妹妹讲。 “真正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叫某个名字的某一支异族,而是草原本身。只要草原还在那里,那里就会孕育彪悍的、贫穷的,因此以劫掠为天性的人类,随时准备乘虚南下。” 曹操的眼睛越来越亮,这种上下俯视千年的阐述问题的视角太过开阔,仿佛是给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阿生的意思是,无论是大肆屠杀还是内迁教化,都不是根本的办法。杀是杀不尽的,内迁也是迁不尽的,那要怎么办呢” “外迁。” “外迁” “在草原上建立城市和郡县,开拓田地,开采矿山,发展商贸,让原本逐水草而居的人定居下来,让汉人移民的生活方式去影响他们。”阿生因为微笑而眯起的眼缝慢慢张开,“阿兄听明白了吗虽然我这么说不环保还违背自然规律,但消灭草原,就是消灭了彪悍、贫穷和劫掠天性滋生的土壤。” “正是这样啊不应该把他们迁进来,而是我们走出去”曹操拍案而起。他兴奋地在室内走了五圈,才冷静下来。“这可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啊。” “治本的办法,本来就要比治标的办法要难。我也只是个坐在安逸的书房里空想的无用之人罢了。” “阿生怎么可以妄自菲薄”曹操叫道,“就你刚刚的这番言论,足以让许多高官显贵惭愧了。” 阿生连忙摇手“他们只是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其实本来就是,费尽千辛万苦打了好几遍的地方,没道理不去统治的。再说打仗费钱的这件事,本来就有些不可思议。” 曹操恍惚了一下“打仗费钱,有什么不对的吗” “打输了当然费钱。但是如果赢了,为什么不让战败方来承担战争的代价呢比如战争赔款什么的。” “战争赔款如果你是指他们进贡的珍宝异兽” “那种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要来有什么用” “那” “额要不我们改天再谈这个问题” “不行”曹操又是一掌拍在几案上,“现在就讲” 既然少年你这么不怕三观震碎,那我就举个例子好了。“例如,鲜卑入侵,杀平民四百,我们反击得胜,杀敌三千,自损八百。鲜卑转而求和。” “嗯嗯。” “其出不义之师犯我边境在先,那四百平民的抚恤,是不是该由鲜卑承担阵亡的八百将士的抚恤,是不是也该有鲜卑承担” “那是自然。” “再有,受伤残疾的将士民众,他们下半生的生活,是不是也该由鲜卑出资我朝因此消耗的粮草,荒废的田地,需要重修的房屋城墙,百姓受到的惊吓,是不是也该由鲜卑赔偿” “” “又有三军的犒赏,也该他们出钱啊。” 你是魔鬼吗“阿生,阿生啊,鲜卑怕是赔不起。” “一次性赔不起,可以分几年付嘛。没有钱没有粮,可以用牛羊马匹抵啊。若是觉得这样难以过活,我们也收人。五岁以下的异族孩童,我愿意以一百金一个的价格收。想来圣上和世家也不会嫌弃异族的壮劳力的。人少了,正好减轻异族的食物压力对不对。只是这样而来的人,需要打散了为奴,分散到全国各地去,不能让他们聚集在一起。” 妈呀,绝户计真狠。曹操拔腿就跑,阿生越说越恐怖,跟神话故事一样,他需要冷静下来重组三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东风到 “阿生。你上次说, 赔款” 曹操重新组装完三观的时候,阿生正蹲在宿营地旁边跟附近的老农聊水利聊得正欢,给曹操睁眼装傻“阿兄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有些话要气氛好才能说, 过期不认。 荀攸、荀谌两个端端正正地陪坐在荀靖身边, 他们是同路去给娶妻的太守长子贺喜的。 曹操没辙,带人在宿营地周围逛了一圈, 没见到安全隐患,这才下马往荀家人的方向过来行礼。“荀师可有什么短缺的吗”他没见过荀爽,但在荀靖的教导下读过一个月的书,因此称呼“荀靖”为“荀师”。 “大郎多礼了。”荀靖温和地抬手, “下人奴婢都是用惯的,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曹操笑着摸摸头“那我送些烤肉过来。我带着的人中有并州、凉州的,他们烤肉很有一手。” 荀攸还眼观鼻鼻观心, 荀谌已经在偷偷咽口水了。 荀靖自然是注意到了两个孩子的动静, 微微一笑“那便劳烦大郎了。” 曹操一转身,荀谌就高兴道“精兵多肉食,果然不假。曹大郎一去两载, 竟然拔高了六寸有余,可见然明公那儿的伙食不错。” 荀靖叹气“我们家难道亏待了阿谌竟然连块烤肉都眼馋” 荀谌“三叔, 话不能这么说” “也罢,你正是馋肉的时候, 我也不是因此责怪你。只是在曹家面前, 你也稳重点吧。阿攸年纪小, 又是你的晚辈,可有说过什么” “阿攸侄儿一向是君子嘛,我不与他相比。”荀谌左右望望,“要说礼仪,阿生不也蹲坐在泥地之上和老农以俚语相谈吗” 荀靖在荀谌的脑门上轻轻一敲“她不同。” “有何不同呢” 一直默默不说话的荀攸这个时候开口道“阿生和阿操,都是让人感到亲切的人。他们不拘泥于礼仪的时候,能让人感觉情谊胜过虚礼,这是我们没有办法学习的。” 荀靖拍拍手“阿攸真是擅长思考的人啊。阿谌,正好阿生过来了,你不如亲口问她。” 阿生是和曹操一起过来的。曹操手里捧着芦苇叶包裹的烤肉,阿生则是抱着一捧烤麦穗。她的手上还有泥土和烤火的痕迹,但看上去很开心。“我用一匹粗和老农换了半斤麦,刚好省去了他入城的麻烦,又能以烤麦穗给师长同学加餐。露宿野外没有珍馐佳肴,但偶尔一顿粗粮也是丰年的趣味。” 荀谌克制住伸手开吃的冲动,硬板着脸问道“自小学习礼仪诗书的人,也可以卷袖盘腿,坐在泥地上吗” 阿生眨眨眼。“我若是令人焚香铺席,尽除荒草后再坐到坐具上,那自然是洁净守礼了,但老农会因为自惭形秽而不敢跟我说话的。终身耕种在田亩上的人,是因为工作的需要而手沾泥土,并非傲慢不逊。既然如此,又何必以干净的衣服和繁琐的语言去让人感到难过呢”阿生给荀靖拜了一拜“是叔慈公觉得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当吗” 荀靖率先用手拿取麦穗,搓揉掰开,放入口中。四个半大孩子见了,也纷纷动手吃起烤麦穗来。 等到一餐结束了,荀靖才净手擦嘴,给荀谌讲道“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1礼乐的形式只是外在,其内在是要你们知道仁,知道忠义,知道敬畏,知道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只会用礼去炫耀或者逼迫别人,那就是失去内在仁义的伪礼,还不如没有礼。” 荀家和曹家的孩子们都拱手“谨受教。” “品行高洁的隐士,人们不会因为他亲自耕作而鄙薄他;廉洁勇敢的将军,人们不会因为他与士兵同食同饮而非议他;圣人不耻下问,圣王礼贤下士,你们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才算是掌握了礼的内涵。” “谨受教。” 荀靖微微笑,心里却是暗叹了一口气。等到曹炽的婚礼结束,荀靖返回家中就和荀爽说“曹家要崛起了。就像神鸟口吐火焰,大河向东奔流,都是不可阻止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说辞一般,四侯中的唐衡、徐璜在接下来的一年内相继去世,紧接着三十三岁的皇帝问罪于左悺、具瑗,就连曾经将梁皇后踩到脚下的邓猛邓美人也被打入掖庭。后宫朝堂风向变得特别快,还没有等士人们庆祝对战五侯的胜利,以侯览、曹节为代表的新一代宦官就粉墨登场了。 然后,梁党旧人的平反悄无声息地开始。 这时候阿生十二岁,曹嵩终于告别了当透明人的命运,被提升为尚书。阿生一纸书信,将孔墨和防女医叫到了颍川。 “欸欸,阿风,防风,防大医” 防氏脚步一顿“怎么” “呼呼,你走慢点。” 防氏依旧是冷脸看他“孔大匠这些年在别院里养尊处优,肚子上肥肉都有三层了。” 孔墨一脸人艰不拆的表情“我不比你呀,能够外放。唉唉,我也想去南岛走一趟的。听说如今南岛上已经是稻花飘香,处处异果了。” 防氏摇摇头“也就是海口港周围是这般,中央的大山依旧是蛮族的地盘,为了几块铁石,还要拿彩色的花布与他们购买。汉人的人口不够,主人说还不到大规模扩张的时候。” 防氏说到这里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见快迫近中午了,就下令找个庇荫处生火午休。而她自己则是在阳光下树立一根笔直的标准测量尺,用阴影长度来测算正午太阳的仰角。 两个二期生,分别叫米芽和项限的,主动跑上来帮防氏画阴影移动线。另外的孩子们则是积极主动地开始拾柴烧水,饲喂牛马,甚至有人搭建简单的防御栅栏,担任警备的工作,一切都井井有条。孔墨一圈逛下来,竟然无事可干。 这次来的都是一期二期的优等生,纪律性毋庸置疑,有些都已经在别院里当小管事当了两三年了。 “哎呀,阿风其实,在主公那里很受宠啊。”孔墨一边喝杂粮粥,一边小声嘀咕,“能够掌地图标尺。”话虽然这么说,但孔墨也知道以防氏的忠诚,不能成为心腹是不可能的。 “因为防医很让人放心呀。”项限说道,他也是当年大疫中被防氏从青州救回来的孩子。 “是极是极”米芽也说,虽然她是曹家家生子那一挂的,但给防氏当学徒走南闯北也有六年之久了。 防氏被两个带头的孩子恭维,面上丝毫没有动容。“就算你们这般说,今日的功课也不会有减少。” 剩下的孩子们轰然而笑。 米芽摸摸泛红的脸,转移话题“防医,我们这次见过主人后,也会调去南方吧” 防氏先给孩子们分完肉干,然后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回答道“主人不曾明示,就算你们心中有所猜测,也不可因此耽误工作与学习,明白吗” “诺。”孩子们齐声说,脸上都带了跃跃欲试。向来不苟言笑的防女医没有否认,说明这事有七八成的把握了。 “哎呀。”孔墨惊喜地用手指指自己,“难道我也能够去南岛了吗是了是了,之前被调到颍川集训的两百人,全都陆陆续续往南岛送了。说起来我们已经是第四批了呢。” 防氏一把打掉孔墨的手指“孔大匠,还请你稳重些。不要随便大声嚷嚷南边的事。” 孔墨讪讪地摸摸鼻子“我已将主人留在别院中的图纸文书全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做模型也快做吐了,如今终于有用武之地,还不许人有些失态吗” 防氏叹气“你改不掉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就永远不能当管事,只能当大匠。” “只能当大匠也好呀。”孔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有阿风当管事就可以了。”我如果能独当一面了,不就不能跟你搭档了吗他在心里暗暗说。 从谯县走到颍阴大约四百里,骑快马一天可达,而如果是牛车和徒步,需要走上一周有余。总的来说,因为有纪律有队歌有讲课,这趟旅程还是十分顺利地抵达了终点。 “主公”孔墨在曹褒的别院里拜见阿生的时候,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他看着被贴身婢女洛迟和田小马关上的房门,更加兴奋,压低了声音“主公可是要与墨密谈有重大使命可是为了造船之事” 防氏在旁边无力地捂住额角。 阿生先是掩嘴笑了笑“看到孔先生还是这般精神,我就放心了。还以为长途跋涉会让您劳累。” “呀,这么点路算什么我可是立志要做墨者的,赤足走遍天下。”孔墨笑嘻嘻地打量阿生,“主公看上去倒是越发文雅了,长个了,也更文气了。即便是放在汝南袁氏面前也毫不逊色。” 阿生摇摇手指“非也。我是天生的美玉,本来就不惧世家大族的名声。” “是了”孔墨大笑,“主公还是那个主公。” 寒暄完毕了,防氏大礼叩拜“风见过主人。主人将我们留下,可是有要事吩咐” 阿生也肃了脸“家父已经起为尚书。权势的东风既然具备了,就该让孔先生的鸾鸟起飞了。我想让阿风与孔先生去往青州,但不是在我们已经有妇医堂的平原郡,而是继续往东到东莱,在海边新立一处妇医堂,以及船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旱灾 室内昏暗, 不透光的窗户将晚冬的阳光挡在室外,只剩下跳动的烛火照亮阿生开始消退婴儿肥的脸颊。 “话虽然这么说,但现在开始造船,大约是赶不上了。”她微垂着头, 仿佛脖子上架着难以承受的负荷。 孔墨提问道“主公很急吗从前我就想问了, 主公想要新式海船做什么呢若是为了南方的珍宝,也不急在一时。” 阿生似乎没在听, 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东莱从前是胶东国,刘氏一家独大。他们毕竟是宗室,要记得保持尊敬,见面礼要给足, 土地购买手续要齐全。再一个,海边最重要的是提防海啸风浪,高处要修建避难所, 预警和演习也不能拉下。若是可以, 多招募识水性的渔民,我们以后大多是要在水上讨生活了。” “主公这是何意难道要往东莱长住吗” 阿生抬起眼“看来我不明说,孔先生今日是不会放过我了。” 孔墨一拜“墨愚钝, 还请主公明示。” “唉。” 防氏见阿生叹气,连忙出声阻止“主人若是不愿, 必有主人的道理。” “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考量。”阿生摇摇头,“目标明确, 你们才能有动力。只是这话说来略长了些。” “墨不怕话长。每与主公对论, 都有心胸开阔之感。主公请。” “上一次丰收, 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去年旱,减产超过八成。这个冬天更是一颗雪都没下。若是今年亦是大旱之年,百姓家中就没有余粮了。” 孔墨睁大了眼“主公的意思是” “自我出生以来,中原受灾的年份几乎占了一半,差不多没过几年太平年景就有连绵的灾荒。如今春汛不至,颍水的水位已经降到历史最低,只怕是新一轮的大灾要到了。反倒是南岛已经丰收六季,除了自足还有存粮。我怕受灾,才急着将谯县和雒阳的孩子们往南方送;也正是怕饥荒,才命令南岛开荒新田。 “但无论是将南岛的粮食运来中原,还是将中原的灾民送到南岛。运量一大就不得不依靠大型海船。” 孔墨被说急了“但是我们现在造船,最快也要一两年才能完工啊。” “所以,我说来不及了啊。父亲前几年是闲职,叔祖父身体渐衰,我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大灾将近才发现运力不够,真是后悔” 孔墨一拱手“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主公放心,我以流水法造中型海船,能大幅缩减工期。今年年末之前就能为主公运人运粮。”孔墨一旦认真起来,技术上是非常靠得住的。 阿生给他叩首“人命关天,安全至上。先生保重。” 孔墨和防氏连夜就上路了,就连原本能在颍川集训一个月的孩子们也只紧急补课了十天,就在家丁的保护下往青州而去。 时间紧迫,她需要在夏季来临之前将妇婴堂系统的重心从缺粮的豫州、司隶移到相对平安的青州、兖州和海南。曹家的主人们不会因为两年大旱而饿死,但数量已经超过两千的孤儿们就不好说了。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天降甘霖的可能性,然而将希望寄托在朝代末年的老天爷身上恕她不敢。 阿生除了强压住心头的焦虑外,还要给病中的曹褒侍奉汤药。 一个红纹黑底的木质食盒,上层是药汤,下层是咸淡适宜的鱼粥。阿生亲自拎着食盒的手柄,跟五叔母韩氏一起往曹褒的院子走。春日当空,身后的婢女们举着笨重的布伞给主人家遮阳。 “阿生最近总是愁眉不展呢,可是为了阿翁的病” “我想着,要不要去学中医。”常年剧烈的头疼,且有不断加重的趋势,上周还出现了间歇性失明。她怀疑曹褒是得了脑瘤,肿瘤压迫视觉中枢,但没有x光没有核磁共振成像,她无法确诊。 她曾隐晦地问过曹褒想不想尝试开颅手术。曹褒当然是表示自己活够了,就这样吧,不想在自己身上折腾惊世骇俗的办法。毕竟曹褒不是曹腾,彼此之间的信任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再加上条件简陋风险太高,只能就此作罢。 像是要发泄什么一般,阿生暗地里用半大不大的双手解剖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鹿。她的心肠越来越硬,接二连三的无能为力产生巨大落差让人麻木,接受曹褒的死亡仿佛也没有那么难了。 曹褒死在二月,跟曹腾相差无几的忌日。但不同于那年的风雪,今年炎热得仿佛夏日提前到来。 天上大约有九个太阳吧。 按照曹褒的遗愿,他的棺椁被送回谯县,葬在了曹腾墓的旁边。这位一生无功无过的太守,就这样长眠在泥土之下,墓穴简陋得几乎配不上他太守的身份。 曹嵩不能为他丁忧,曹操和曹生也不能为他守孝。这位给予了曹魏血脉的老人,甚至没有在史册上留下只言片语,就淹没于浩浩汤汤的历史长河之中。 伴随着曹褒的逝世,第一代曹家人的故事就此落下帷幕,再没有人能够知道年轻的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贫穷和屈辱,只有蒸蒸日上的曹家第二代,和蛰伏在青春里的曹家第三代被留了下来。 “阿生还请节哀,以先太守的年岁,算是喜丧了。”暖得跟个小太阳似的荀攸安慰她道。 阿生两条腿垂在牛车边缘“我一直都很节哀的,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几年前,叔祖父带我和阿兄遍游颍川,求学无门。最后我们到达颍阴,走的就是这条路。彼时路旁的田地里一片郁郁葱葱,即便是四处流浪,也给人能够向天高歌的余地。但是现在”真正的赤地千里啊。 身上沾满黄土的饿殍倒在路边。 运气好的暴尸荒野,运气不好的就被人拖走下锅了。大旱之年什么都缺,只有枯死的柴火不缺。 荀彧四岁,粉嫩嫩的一个小娃娃,好奇地趴在横梁上观察满世界的黄色和褐色。“诶,那里有人。”他伸着食指指向路边枯黄的草丛。草丛里两个精瘦的男子正抬着一具妇女的尸体,鬼鬼祟祟地往灌木丛里跑,被荀彧的声音惊吓到,投过来四道狼一样的眼神。 阿生敢肯定,要不是荀家的牛车旁有二十名身强体壮的护卫,荀彧一定比那个死掉的妇女先下锅。 荀衍连忙将小荀彧从横梁旁抱开,一手捂住他的眼睛“阿彧不看不看,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荀彧一边踢着小短腿挣扎,一边喊道“不嘛不嘛,阿生也在看。” 阿生今天没有兴致逗荀彧玩,而是跟坐在车中央主位上的荀爽说话“我以为今年若继续旱下去就会有饥荒,没想到去年的大减产已经让小民伤筋动骨了。还不到四月,就饿死了这么多人。” “阿生对于这样的情景有什么看法吗”荀爽问。 “我这样智慧平庸的人都能够在冬天看出大旱的预兆,而赈济却至今未到,这是朝廷的失职。”阿生板着脸,甚至带上了肃杀之气,“百姓奉养朝廷千日,不就是为了这一时吗” 荀彧终于从哥哥手里挣脱出来,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阿生“书上说百姓侍奉君主就像子女侍奉父亲一样。怎么在阿生的嘴里,忠孝也是要有条件的吗” “忠孝当然是有条件的。”阿生脱口而出,“人要先活下来,才能讲忠孝。死人要怎么讲忠孝呢”她突然站起来,指着刚刚两个偷尸体的饥民离去的方向“阿彧方才所见的,难道不是两个死人抬着一个死人吗” 小伙伴们都惊悚了,一个个都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阿生”荀爽喝止她,“为什么就要这么偏激呢” 阿生被老师训斥了,没还嘴,慢慢跪坐回原地。随着她坐下,两行泪水就滑了下来“我一恨自己无力,二恨自己天真。” “罢罢罢。”荀爽拿学生哭鼻子没办法,“不就是要粮吗本来同乡遭灾,荀家也不能一分不出。我们家出五千石,就当做朝廷赈济到来之前的应急吧。” 曹褒死在任上,而新的颍川太守还没有到任,天灾下的颍川群龙无首。阿生不得已,只得跟曹炽曹胤等人四处向世家借粮,怎么的也得把场面撑到新太守到任,不然曹褒死都死不安宁。 荀家肯出五千石,绝对是慷慨的。毕竟曹家如今没名没分,这个忙帮了看不到任何收益。再加上世家也同样受灾,虽然不至于挨饿,但存粮的压力加大是一定的。阿生擦擦眼泪“这五千石算我借的,十年内必定双倍奉还。” 荀爽挥挥手,下令车队往回走。“你去忙吧,有我家出粮在先,再跟别家借粮想来会容易不少。” 阿生也不客套,拿到了荀家仓库批粮食的竹签,就跳下牛车跟着荀家的管事离开了。 荀彧看看六叔,又看看骑马离去的曹生,撅着小嘴不说话。 “阿彧想什么呢”荀衍逗他。 小豆丁托着下巴“我什么时候能够像阿生这样厉害就好了。” 有自己的看法,背负自己的责任,敢于立下承诺,都像是大人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天地无邪 清晨, 第一道刺眼的阳光射穿流民营的破草棚,正好射到伍大的眼睛上。 他缩了缩枯瘦的双腿,破麻布衣服因为震动而“扑簌簌”抖落尘土。 “大郎,今日有稀粥吗”同一个草棚里, 响起祖母的声音, 沙哑得仿佛是石头和石头摩擦。 因为树皮和干草而饱受折磨的消化系统每一天都在折磨着饥荒里的人们,让他们整晚整晚不得安眠。伍大闭着眼睛,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跨过躺在地上的父亲的肢体,跌跌撞撞地走入灼热的阳光底下。 时间已经到了秋季,却依旧烈日高悬。 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艰难。伍大的小身板麻木地跟在三三两两的流民之后, 往着城墙脚下的施粥棚走去。越靠近城墙,流民就越密集,从人类身体上发出的恶臭就越发明显。终于, 前面出现了全副武装身材高大的士兵, 密密麻麻地守卫着一个宽袖锦服的矮胖男子。 “没有了,没有了。今日没有了。”那名男子嚷道,“乡亲们, 府库里也没有粮了。圣上已经下令从邻州调粮,乡亲们还请忍耐一二。今日无粥, 但还有从城内井中抽调的一桶井水,给乡亲们解渴。” 伍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木碗掉到脚边, 滴溜溜转。 现在不是一个月前了。 一个月前, 大家还会抱怨朝廷的赈济不如春日里世家大族的联合应急。现在早就已经麻木了。 伍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一整个夏季的。他只能睁着无神的眼睛,跪在地上仰望光芒灿烂的蓝色天穹。春季啊,春季多好啊,每天还有一碗稀粥。 他还能记得粥棚旁边竖着的布帛上大大的“曹”字。 曹家的粥棚,是最严格的。每一碗粥都得当场喝完,就算是病得起不来了的老弱,也得背到粥棚旁边喝粥。好在是曹家粥棚里还有医师武夫坐镇,总归是轻易死不了人,也出不了抢食的事情。 他也还记得粥棚前有一块告示。根据曹家那位好看的婢女讲,上面张贴的是各大世家捐粮的数目。第一行就是“颍阴荀氏,五千石”,然后是“谯县曹氏,五千石”。那个时候,他和阿姊阿弟还有思考的余力,掰着手指算了许久五千石有多少,够全家吃多久,够全村吃多久,然而怎么算都算不出来。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病倒,还能带着他们在粥棚前面叩首谢恩。那个时候,曹家还组织人凿井铺路、收集柴火,日子还没有那么绝望。 曹家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啊,大约是天子的使者到达之后,他们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伍大摇晃一下,捡起木碗,朝着自家的小草棚走去。近了,更近了,就连汗味和臭味都是熟悉的味道。突然,他看到一个七尺高的人影从低矮的草棚里钻出来。是同村的邻居齐叔。 伍大心头狂跳,也不迷糊了,拼命朝前跑去。等等,齐叔,等等。 祖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起了火,连带着父亲都醒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边,躺着已经饿死的齐家老幺。小小的身体上,就是等着下锅的样子。 “齐叔”伍大扑上去就抱住男子的大腿,“你别捂死我阿弟他还能活” 男子的动作顿了顿,松开一只手。果然,他的臂弯里躺着迷迷糊糊的伍二。伍二才两岁多,再加上被饿得头昏眼花,根本摸不清状况,生死一线连个“哼哼”声都没有。 “能活哈哈现在这样,谁还能活不吃肉,谁还能活”齐姓男子抹了抹眼角,但却只抹下来一把尘土,“我家老幺给了你们,你们家总要给我一个。” “大郎,回来。”父亲有气无力地喊道。 伍大呆愣愣地跪在地上。天还是那个蓝色的天,太阳还是那个金色的太阳。“齐叔,要不你吃我吧。别吃我阿弟。” “大郎,回来。” “我比阿弟大,肉更多。” “大郎,回来。” “我” 突然,一个清爽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响起“这位汉子,你若肯有丝毫怜悯之心,就让我用半斗粟换你怀中的小儿吧。” 伍大扭头,看到了一名布衣短褐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但就凭他身体健壮中气十足的模样,也没有饥民敢轻易袭击他。这个时候还能够保持在明显吃饱状态下的人,不是背景深有存粮,就是路子野敢吃人。 姓齐的男子将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才迟疑地接过布袋。伸手往里面搅了搅,经验丰富的农民就发现袋子里装的全是颗粒饱满的新粮,只怕还是当种子的粟呢,这种粮食吃了饱腹远胜干瘪的陈粮。“给。”他说,然后将伍二扔进年轻人怀里。 年轻人二话不说,抱着幼儿就转身离开。看他走的方向上,远处半死不活的树丛后面,似乎停着车队。 伍大望望坐在尘土里跟泥人似的父亲,又望望四周麻木等死的饥民,他突然就魔怔了,攥起一根因为断裂露出锋利断口的木刺,跟着那名干净健壮的年轻人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大郎,回来。”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没有听见。 年轻人走得快,伍大一个小孩子好不容易才追上他,举起木刺,就往对方的背上扎。年轻人侧身,一个手刀就击在伍大的手腕上。木刺脱手,落在地上扬起矮矮的一层尘土。 “我不吃你阿弟。”他说。 伍大举起左手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下去。 年轻人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手腕,背身一扭。剧痛袭来,伍大跪到在地上,但他不肯将左拳松开,任凭锋利的石子割破他的指缝。 “拳头里藏石片好阴险啊,”伍大听见头顶上传来的笑声,“这谁教你的” 疼痛似乎让伍大的精神清醒了一些。他能够开口表达更加复杂的句子“我不想要你这种人的怜悯。我阿弟也不需要。” “我这种人” “对,你们这些权贵家的走狗。”他侧脸躺在地上,“你们吃的每一颗粮,都是我们的血肉。不公天道不公人间无义”什么忠、什么孝,到了这个世间都只是吃人的遮羞布。 头顶上那人又笑了“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母亲,被卖了吧。” 伍大一愣。 “姊妹,被卖了吧。” 伍大闭眼,扭头。 “哦,我说错了,是饿死了吧。” 伍大闭着眼不说话。 “那就是被吃掉了。” 一滴奢侈的水滴,从伍大的眼角渗出,滑进乱七八糟的头发里。“我是个罪人。”他轻声说。 “我们都是。”年轻人说,“活下来吧,记住你今天的想法,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直到死。” “赵奇。你又去捡小崽子了”车队旁边的家丁打趣道,“以前看你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是个外冷内热。” “嗯。”原名赵小狗,现名赵奇的年轻人给了一个冷漠的“嗯”字,然后掀开帷布钻进牛车里。他将刚才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总之,就是这样。” 阿生头疼地敲敲太阳穴“我不太想收吃过人肉的。” “我记得廿七最早出现的时候,就是因为违背育婴堂的规定将皮袄送给外人,如今不也是十分可靠了吗主人不因为自身的喜好剥夺他人的机会,有些出格的树苗才能有成材的几率。” 偷东西和吃人肉,性质能一样吗但看赵奇坚持的模样,阿生知道是劝不动的。十年前,赵奇的二哥是为了给他留食物而活活饿死的。如今他在这对饥民兄弟身上看见了自己和哥哥的影子,那就不会轻易放手。 “你收进来的人,你自己看紧了。”阿生给洛迟比了个手势,洛迟就主动在名册上加上两行,备注责任人赵奇。 赵奇无可无不可,见目的达到就跳下车子去后头做孤儿们的管理工作了。规矩、诗歌、道理都要教,且从司隶向西,一路走一路收人,孩子们的进度都不一样。赵奇这个临时流动班教师就格外忙碌。 偏偏新加入的伍大还要给他添麻烦。 “赵管事,签身契的时候,我和阿弟想改名。” “啥” 经过了一晚上的养精蓄锐,伍大已经不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他跪在地上,眼睛里是某种决然的东西“既然说是新生,我想要一个新的名字。我也不想让阿弟还姓伍。求曹家的主人给我们赐名吧。” 赵奇面无表情地往重重护卫的牛车方向走“你等着。”过了不到五分钟,他就从帷布后面钻出来。“主人说,你叫陈无邪。你阿弟,叫陈半斗。暂时先这么叫,等你长大后,想改名的时候再改。” 伍大在地上重重叩首“今天起,我就叫陈无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天地无邪(下) 海潮一下又一下, 拍打在被人们称为“刘公岛”的岛屿上。 在今年之前,这还是一座荒岛,除了偶尔有渔船在此避风浪外,就没有人烟了。岛上有一座刘公庙, 原本是过路的渔民们的临时落脚点, 现在则是被彻底扩建,成了曹氏船厂的附属建筑。 刘公岛对面的威海, 大片的土地都属于曹家和丁氏妇婴堂。 东莱郡虽然人口不少,但大部分都集中在西边,靠近北海国和郡治的的地方。威海这一片,都是东汉才新开发的地区, 属于一位刘氏亭侯的封地。这位亭侯从血统上来说已经非常边缘了,他不喜欢交通不便的海边,于是常年在遥远的郡治, 跟随刘氏大家族一起生活。曹家承担了每年给他上交的供奉, 因此他很大方地允许曹家在刘公岛上建造船厂。 抵达青州威海的孤儿前后有上千人,入冬后因为南方第一批粮食的抵达,曹家有了底气, 就开始加大了成年饥民的迁徙力度。 去年减产八成,今年颗粒无收, 虽然冬季开始下雪,但依然无法解救司隶和豫州的饥饿。面黄肌瘦的灾民一队又一队地抵达渤海之滨, 在拿着武器的家丁的要求下, 换下破衣, 清洗干净身体,然后男子负责开垦和建造,女子负责制作冬衣、照顾孩童。 破碎的家庭被杂糅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全新的,仿佛机械齿轮一般的工作形式。 陈无邪今年八岁,属于是可以承担一部分工作的大孩子。每日里除了文武课,更多的时间是在学堂教师的组织下拾柴、提水、施肥、捉虫、削木板、推独轮车运送各种原材料。 要说好处,那也是有的,就是工作努力的话,晚饭可以见到点鱼肉碎。无邪的木板削得好,误差能够在标准尺所谓的“两毫米”之内,因此格外受到船厂采购员的青睐,还特意奖给他比别人多三点积分。无邪将积分全都换成了鸡蛋,请育婴堂的婢女姐姐做成蛋羹喂给陈半斗了。 听说,鸡蛋对于小孩子来说最滋补。 一开始,鸡蛋还是船上养鸡送过来的,价格高达一百积分一个,后来威海也开辟了鸡场,这才降成了三十积分一个,无邪每天赚七个积分,意味着每五天,半斗可以吃上一个蛋。也因此,陈半斗是育婴堂中最令人羡慕的孩子之一。 “阿兄,我觉得这里真好。”又到了春天,今年雨水倒是充沛,田野里的麦苗和粟苗都欣欣向荣。刚刚经历过饥荒的灾民们望着这样的景色,脸上都带着希望的笑意。就连半斗这么大的孩子,都为此欣喜不已。 曹家却在这个时候组织大部分人手南下了。 身体素质好的,会游泳的直接从威海坐船;年幼需要照顾的孩子们走陆路,从青州南下徐州、扬州,在长江入海口附近的舟山群岛处上船,避开不太受控制的扬州南部和交州北部,从海上绕行到沉香岛,在岛上经过一轮筛选和分流,一部分人去番禺附近的曹家农庄里劳作,另外一部分人则被送上南岛。 阿生突然加大动作也是有原因的。 延熹九年的十二月,爆发了东汉历史上第一次党锢之祸。世家出身的李膺、陈蕃等二百余人都被免职了。为了填补朝堂上出现的空缺,皇帝将曹嵩提拔为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啊,当年一个当司隶校尉的张彪就逼得曹腾不得不自尽以保全家族。司隶校尉的权柄有多重,在这里就可见一斑。 曹嵩其实也是懵逼的。 他在这年年初才刚刚开始不当小透明的,结果到了年末,啪一下就升级成了皇帝心腹的司隶校尉。这里面当然有运气的成分在,皇帝和世家的矛盾爆发,曹跟世家没什么关系跟现今宦官也没什么关系嵩捡了一个大便宜。 如今汉朝的余威犹在,司隶校尉一职摆出去,各地太守也得给个面子。 因此阿生大大方方地让孤儿们从扬州上船了。舟山群岛此时属于会稽郡,也就是春秋时越王勾践的故地,是扬州最早开发的地区之一,治安方面还是相对比较有保证的。 无邪跟半斗在青州被拆散了。 无邪因为肯努力,一年就学会了游泳,因此在威海就坐上了新海船,在海上颠簸了一个多月,途中还遇到了两次小型风暴,晕船吐得昏天黑地,才算是灰头土脸抵达舟山。下船的时候,无邪这辈子都不想闻酸橘子的味道了。去他的什么坏血病,晕船病就不能治一治吗 半大孩子和成年人在舟山群岛上搭建起简陋的聚居点,还小规模进行了开荒屯垦,才在夏季五月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妇孺。秋季西北风起,凑齐十艘中型海船,他们才再次出发南下。 “冬季才是抵达岭南最好的季节。”赵奇赵管事给大孩子们解释道,“夏季的瘴疠太过厉害,再加上水土不服。如果让你们在夏季登陆,那即便是以我们家的医疗条件,也要病死几十上百个。” 无邪这个时候已经不吐了,盘腿坐在甲板上摇来晃去。“赵师,既然南方瘴气蛮夷这么可怕,我们为什么要到南方去呢在青州威海不是也很好吗” 每次无邪都是孩子中第一个提问的,他像是胸口有一股叛逆的气,随时都驱使着他去质疑。 赵奇嘴角勾起一个笑“你知道昨日从建安郡来的那艘小船送了什么消息吗六州大水,渤海海溢要不是主人命令威海提前收粮,山上又建了避难所,啧啧,恐怕是养活剩下来的人都难。” 孩子们一脸震惊,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赤地千里的旱灾里。 “大水怎么会”无邪喃喃自语。 “旱涝相随。既然前两年都是大旱,这些少掉的水自然要在某一年一并补上,这不就是成大水了吗事实上,从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开始,主人就让我们防涝了,只是你们还小,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恐慌没有告诉你们罢了。”赵奇拍拍无邪的脑袋,“你鄙薄肉食者,还不如想想自己能够为他人做多少事吧。你以为主人就是整日锦衣玉食吗她所殚精竭虑的深度和广度,是你想象都想象不到的。” 无邪垂下眼“曹家的主人良善,我们都是信服的。但世间又能有多少良善的主家呢” 赵奇抬眼望了望侧方一望无际的海水,没有直接回答无邪的问题“你们到了南岛后,就正式入学了。南岛学堂的校长是秦六,他这个人总之,你们到了他那里,要听话。多读书,视野就开阔。视野开阔,心胸就开阔。你今日的疑问,也许将来就能够找到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秋雨中 大水退去, 但是还有连绵的秋雨,像是下不断似的。雨滴顺着瓦片之间的沟槽流下,形成一大片水帘。阿生半靠在几案上,一张接一张地看颜文带回来的三彩素描已经是成年人模样的廿七和田牛、越长大越好看的秦六、被晒黑的阿朽;美丽的沉港、秩序井然的海口建筑群、一望无际的稻田和整齐的防风林, 以及南岛生蛮的部落结构。 “阿文一路来, 还算平安吗”阿生脸色温和。归属南岛的人口超过两万之后,不是海船沉没或者瘟疫爆发这样损失上百的大事件, 已经无法让她难受了。就算是刚刚在南岛上因为生蛮偷袭丧生了十几个三期生,她的注意力还是更多集中在后续的剿抚上。 一期生是最早的雒阳育婴堂出来的老人,跟着她从雒阳到谯县再到交州和青州,感情非同一般。再加上如廿七、秦六、赵奇、阿白、田牛这样的小组长都已经培养出来独当一面了, 而丁夕、女曲这样的女孩也管理着织布作坊和造纸作坊,缺了哪一个都会让她心痛。 因为兖、青大疫而数目膨胀的二期生也还是她自己带的。在谯县的时候,她每隔几天都要给二期生亲自授课, 不管是哲学思想、科学常识, 还是青少年心理健康,她都亲自操心过。 到了三期生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谯县前往颍川求学。因此除了像曹玉这样的关系户, 或者是出类拔萃因而被送到颍川来特训的孩子外,她对于三期生们的印象就只有模糊的人影和期末测试卷的成绩了。 至于去年饥荒带来的上千名四期生, 目前才刚刚完成第一轮洗脑。光是看数量,就能知道她是没办法一个个顾及过来了。只能构建更加制度化的学堂体系, 来保证这些孩子的教育问题和发展问题。 “廿七带兵我是信得过的, 不管是看阿文画中的军容、阿石回报的军纪, 还是田牛记录的战绩,都超过了我的预期。田牛行政守成足够了,那是个老实人。秦六当校长怎么样” 颜文拜了一拜“秦郎君威严日重,只是喜好剑走偏锋,土人多畏惧他。” 阿生合上素描本。“文阿姊多年不见,与我生分了。你虽然话不多,但主意一向很正,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不敢当主人一句阿姊。”颜文又拜了拜,然后直起身体微蹙双眉,“秦六在南岛,好挑起土人纷争,爱财者用财帛驱动,爱人者用大义绑架,若是本来部落之间就有积怨,那更加不会放过。过去三年岛上因乱毁灭的土人部落多达几十个,因为恐惧战乱而希望迁入海口港的人数众多,他却以粮食不足为由假意推诿,严卡名额,因此但凡并入奴籍的土人都对他感恩戴德。一边恐惧一边来投奔的人络绎不绝。另一方面,学堂中被他重罚的土人孩童,都会变得极度爱戴他,不许人说他一点不好。我从未见过一手大棒一手甜枣玩得如此频繁的人。此人太喜欢玩弄人心,长年在外容易失去控制。” 阿生自嘲地笑了笑“人手刚刚多了些,就要开始防备自己人吗” 这话说得颜文不安起来“婢子不是这个意思。秦郎君对主人还是很忠心的。只是他那种有些邪性的个性,主人不得不考虑” “阿石。”阿生打断了颜文的话。 阿石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麻衣,以少女的姿态提剑而立,岁月仿佛在她身上静止了一般。“主人有何吩咐” “从南方将阿文等人接过来,辛苦你了。” “诺。” “只是还要麻烦你再继续传信。” “诺。” 阿生一边在空间的档案架子上翻看,一边发布命令“让谯县的杜密和南岛的秦六来我身边。人口多了,我们该建谍组了。本来杜密就在监察工坊,秦六也喜欢干这个,索性就制度化吧。” 颜文和阿石都没有问“谍组”是个什么东西,安静地听阿生继续说。 “谯县的学堂已经没人了,那就裁撤掉。让原本的谯县校长阿白去南岛接替秦六,给他们至少一年的交接时间,不要出乱子。” “阿朽已经带人探到了南岛石绿铁矿和交南煤矿的位置,匠艾说暂时够用,那就把他也调回来吧。阿朽和秦六从小就关系好,正好让他们两个一同北上。” “最后,田马在我身边太久了,该出去见见世面了。孔先生忙于造船,自言对于威海学堂力不从心,就让田马去做个空降的副校长吧。我记得你几年前跟阿白赌气,认为他校纪不严,这次自己上手去试试看带学生如何” 室内的几人都没有异议,这次的人事调动就定了下来。阿石的行动效率是s级别的,当天就拎起田马出发了。留在颍川照顾阿生起居的,又变成了颜文和洛迟两个最初的婢女。 “阿文在外面生活了几年,可有成婚的打算”阿生问她,“你是奴仆,不用因为到了年纪不婚而向朝廷缴纳额外的赋税。但你若是有了心仪的人,就告诉我,不用有顾虑。你不嫁,是替我画画;你嫁了,也还是替我画画。没有什么不同。” 颜文就顺嘴说了几个家丁的名字,听她一说阿生就明白了,颜文不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她心目中的丈夫候选人都十分务实在体系内能够理解她,家族势力薄弱不会干涉她的自由,为人老实本分又肯努力,这样就很好了。 “我知道了,回头我让缯家阿母帮忙去探探这几个人的口风。” 颜文微微一笑“多谢。”然后自觉出门准备热水去了,这是她的老本行。 她回来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上了休息日来串门的荀攸、荀谌和荀彧。 荀彧已经会正儿八经地给颜文见礼了“这位阿姊气度不凡,却是彧此前不曾见过的。” 颜文双手端着水壶茶盏等物件,微微屈膝。 “这个是颜文。”阿生落落大方地介绍,“跟洛迟是同一批的老人。因为田马要去学习当管事,她就从老家过来照顾我。” 阿生说得磊落,又是她的家事,荀家子弟都不再多问,只有年纪尚小的荀彧好奇地多看了颜文好几眼“我以为洛迟是特例,现在看来,阿生对待下人是真的很慷慨。田马读书识字不说,就连婢女也各个养出好气度。” 阿生不答,斜靠在几案上笑“下雨天,怎么有闲心来找我”她从小营养好,因此从去年就开始抽条,胸口也有了仔细看能够看出来的起伏,此时斜靠的样子特别能够体现少女纤细的身段。 “咳。”荀谌咳嗽一声,将目光微微移开一些“来你这里蹭吃蹭喝。” 荀攸依旧是目不斜视的君子模样,说话自带三分笑“阿生屋里烧的什么香料好清新。” “熏的小四合。”阿生懒洋洋地说,“用橘子皮、梨子皮这些做的,毕竟我是俗人嘛。” 荀攸对待她依旧是很推崇“阿生高洁。无论是学乐理、学礼仪、学史、学合香,都能够破出陈规,返璞归真。” “阿攸把我抬得太高了。” 荀谌敲敲桌板,打断了荀攸和曹生的商业互吹,目光落在阿生的下巴上。“我渴了。先跟阿生讨杯清茶喝。” 不喝煎茶喝冲泡茶,这没什么可以不应的。当然了,阿生不会把玻璃茶壶茶杯拿出来,太炫富。她用的是平日里的陶壶和陶杯。这样的杯子装茶叶没有玻璃杯好看,但口感还是一样的。 “好茶,就是淡了些。”荀谌一口气喝了三杯,然后咂咂嘴评论。 “委屈阿谌了,不能在茶汤里喝到葱姜粟米。我给你再起一壶吧。”阿生假装起身要去煎茶。 荀谌连忙伸手拦住她“别,不如煮肉。” 虽然阿生也觉得米叔做的红烧肉很好吃,但她真不知道为什么荀谌对于肉类有如此大的执念。每餐必点,无肉不欢。“知道了阿攸呢中午想吃什么” 荀攸转头看小荀彧“彧叔想吃什么” 阿生一阵牙疼,大家族就是这点不好,辈分和年龄产生交错的情况十分普遍。十一岁的荀攸要管五岁的荀彧喊叔,偏偏这个时候大家都还没有字,随着荀彧渐渐长大再喊“阿彧”不太合适了,还真只能喊“彧叔”。 荀彧有模有样地跪坐在席位上,跟个小大人似的。“我想吃烤豆腐,阿生这里的豆腐是最好吃的豆腐。” “那就铁板烤豆腐。”阿生朝颜文点点头,颜文就躬身退出了房间,去厨房下单去了。 等餐的时候,大家又聊了聊最近的时事新闻。 要说荀家今年最轰轰烈烈的话题,不是去年的大旱,不是今年的大水,而是党锢之祸。 党,不鲜也。党,善也,美也。这个字在上古时期,有多个起源,表示亲族,表示户口,表示朋友,甚至还能够作为动词表示学习,混在一起难以辨识。但好在到了东汉末年的这个时候,“党”字已经初步具备了政治意义,主流用法已经和后世相差无几了。 党锢之祸,用通俗的话来概括,就是皇帝认为士人们结成党羽危害皇权,因此公布了一张党人名单在名单上的人不许当官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可要了世家的老命了。世家世家,世卿世禄才是世家。一代不当官,两代不当官,三代之后谁还认你是世家没有政治权力,那就只是人人都能欺负的土财主好吧。 更可怕的是这道命令中透露出来的信号凭借世家的支持而得以成立的东汉王朝,已经站到了世家的对立面。皇帝不信任士人,他更信任宦官。 这场震动全国大小家族的政变,被大家称为“党锢之祸”。从政令公布的那天开始,士人的反击就从没有停止过。失去了政治这块高地,他们还有舆论。就像后世的在野党凭借报纸整天找执政党的茬,以此来刷存在感是一个道理。 东汉没有报纸,但是东汉有清议。 皇帝不是认为一些人不好不让他们当官吗我们偏偏要说他们好。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名号都出来了,什么“三君”、“八俊”、“八顾”、“八厨”、“八及”,还有各地自己的品牌人物,热闹非凡。 但要说评判标准是什么还不就是看家世、看脸、看谁能够吹,再就是看谁骂宦官骂得很。毕竟,像荀爽这样的超级学霸都没评上“八俊”,脑子秀逗屁事不干成天交朋友骂宦官的荀昱反而成了“八俊”。所以这些什么“八顾”、“八及”,吹捧两句当个笑话就可以了。看数字就知道了啊,为了强行凑成四个八,必然有那么几个滥竽充数的绣花枕头如荀昱之类混在里面,再加上如今的名号本身立场就是歪的,啧啧,不说也罢。 哦,你问荀昱是谁他将来被记录在史册上最大的成就,就是荀淑的侄子,荀爽的堂哥,荀攸的祖父的哥哥,荀彧的某远方亲戚。 “阿攸的伯祖父是新鲜出炉的八俊之一有什么事迹吗”阿生打趣道。 若是换成原本历史线上的荀攸,或许会因此自豪;但跟阿生在一起混久了,多少都听过她刻薄的历史观政治论,如今的荀攸自然是听出了阿生语气中的九分打趣一分嘲弄,因此板着小脸道“我们现在以学习为要慈明叔祖父说,如今物议沸腾太过浮躁,想要得到客观的评论,还是要再过两年。” 行了行了,知道你也不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论党锢 “阿生是怎么看待党锢之祸的呢”荀谌忍不住问道, “阿生的立场跟我们不太一样吧。” “你问我的话”阿生侧头思考,“宦官中有眼界有才能的人,一百个才能出一个;士人好歹十个中能出一个。若非要拿士人和宦官相比,自然是士人掌权对百姓来说要更好一些。”至少世家还要脸, 大部分宦官强取豪夺的时候连脸都不要。 小荀彧比哥哥和大侄子都机灵, 知道阿生还有下文,主动替她接了个连词“然而” “然而, 从最初的本质上来说,这是一场皇权对抗贵族,中央对抗地方的战争。” “啊”荀彧瞪圆眼睛呆呆地看向阿生。只见阿生目光游离,声音越来越低, 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微微眯起,嘴角微微勾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生”荀攸的声音将她拉回来, “党锢之祸重大, 李膺、陈寔皆是仁慈正直的长辈,却因此遭受无妄之灾,我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可笑之事。” 阿生一愣“不, 我是想到了一些别的。” “愿闻其详。” “党锢之祸重大,一概而论以我们如今的阅历和眼光是很难说清的。不如以小见大, 仅仅以李公之事为例,辩论一二。” 李膺抗命, 是这次党锢之祸的。 说起来还是要跟连年的天灾扯上关系, 皇帝为了应对灾祸, 除了大搞祭祀外,还有一种积德措施叫做“大赦天下”。皇权肆意凌驾于律法之上,本来也没什么,上千年来中国人民都已经习惯了。大赦嘛,是好事啊,是德政。偏偏这场大赦被宦官利用了,他们贴身服侍皇帝,消息比其他人灵通得多,自然就提前知道了大赦的时间,故意让门人属下在大赦之前获取了不少违法利益。等到大赦的旨意一到,所有罪行一笔勾销,岂不美滋滋 出身高贵性格孤傲的李膺能忍吗 当然不能忍。于是这位刚刚上任的河南尹不顾大赦的命令,将自己地盘上的阉党该杀的都杀了。这下皇帝不干了,大赦的命令是皇帝下达的,李膺的行为妥妥的是抗旨,在藐视皇帝的德政。李膺为什么敢藐视皇帝因为他是世家子弟,声望极高,背后有一大群姻亲故旧给他拍手叫好。皇帝越想越气,要给李膺治罪,但满朝堂的士大夫十之八九都替李膺求情,皇帝就将求情的人都记到了不许当官的名单上。“你们滚吧,朕不跟你们玩了。”再加上宦官们趁机怂恿,打击异己,最后牵连越来越广,终于酿成了党锢之祸。 “李公之事,前因后果我们都是知道的。”阿生坐正,直视对面的小伙伴们,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大赦天下是错误的吗” 荀攸迟疑了一下“不是,大赦是陛下的仁慈,但仁慈不该用在宦官身上。”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作恶多端但是被大赦宽恕的其他罪人,就没有恶了大赦宽恕的所有人都是罪人啊。既然如此,为什么同样的罪行,不是宦官一党的就可以被宽恕,而是宦官一党的就不可以被宽恕呢” 荀攸闭嘴了。 荀谌接口道“虽然旨意是一视同仁,但人心里总有个评判标准。有些人作恶多端又狡猾,常常凭借权势躲避法律的惩罚。不能用雷霆手段消灭隐患,等到能让他们伏法,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深受其害。” “阿谌既然认为李公凭借道义作出的判断要高于皇帝的旨意,那我们只要有道义就足够了,还要皇帝做什么呢还要律法做什么呢” “呃阿生你别” 阿生冷着脸说道“一个个就凭自己的道德观念做事,完全不听中央指挥,换做谁当皇帝都忍不了。今日是李公这样的贤明的人违背律法,能得到人人称好;明日换做一个愚蠢之人凭借自己的道德做判断呢后日换成一个贪官污吏凭借自己的道德做判断呢” 荀谌长大了嘴“你” “李公自认为正义,或许他也确实是正义的。然而凭借大义抗旨的风气即便是正义的,也不可以开,因为它是在毁灭王朝威信的根基。用蔑视律法的方式去打击宦官,就比藐视律法的宦官们更高明吗我怕从此士族和宦官都会为了毁灭对方而不择手段,那才是更恐怖的事情。”阿生一口气讲完,伸出第二根手指“问题二以暴制暴,可乎” 室内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阿生伸出第三根手指“我还有问题三,律法” “主人,饭菜已送到。” 阿生放下右手“送进来。”她露出一个笑“哎呀,我们也就随便说说,于改变现实没有任何作用。吃饭,吃饭最大。” 荀谌荀攸这才将提到喉咙口的那口气吐出来,相视苦笑。他们若是晚生两千年,就能够知道这是法治思维对人治思维的诘问。但现在,他们只能感受到原本光鲜亮丽的东西被锋利的逻辑肢解得支离破碎。 “你越发不得了了。”荀谌嘟囔,“我必定要告诉六叔。” 阿生连忙后退半公分“我可不曾诋毁名士。能够不畏强权,就算做得过界了,从本意上来说还是比同流合污可贵得多。” 荀攸叹气,刚刚那句“以暴制暴,可乎”太过振聋发聩,后面补上的这句再平和都显得有些敷衍。 相比较起来接受良好的是荀彧。他一边对着自己盘子里的豆腐流口水,一边还要问阿生“但是如今吏治败坏,宦官为非作歹。贤明的人要对抗他们,该怎么做呢” “我若是知道,我就能当三公了。”阿生敷衍小朋友,低下头去吃饭。大灾后的每一颗粮食,她都吃得很珍惜。 小荀彧不死心,等到吃完饭了还来继续纠缠她“阿生看得跟我们都不一样,自然也该有不一样的解决之道。你不要因为我年纪小而敷衍我。” 解决之道当然是新制度啊。宫廷制度、法律制度、土地制度、教育制度和官员选拔制度都要推倒重来。而在此之前,上层建筑的革新需要底层生产力的支持。阿生抱着一个花盆喊送客“朝廷争斗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懂,我只会种花做饭。” 小荀彧泫然欲泣“阿生敷衍我,连一个花盆都比我重要。” 阿生抬眼望天“不光比阿彧重要,对于我来说,这个花盆比整个党锢之祸都要重要。” “看上去就是很普通小芽,长着两片绿叶,也没有花。这个是什么” “这个叫番花。”阿生含糊了一句,“我等了足足三年才等到了一块番花的根。”坑爹的空间,这么一点块根,光是培育足够用来大面积种植的幼苗就得花上几年吧。 明年她将亲自南行,将这点宝贵的幼苗送到南岛上。一直到董卓之乱之前,她都不打算让这个东西外流。虽然阿生对于黄巾起义仅仅只是记得一个名字而已,但她清楚地知道番薯,原理上是可以给东汉王朝续命的东西。百姓一旦吃饱了,就不会起来造反,但反过来会让腐朽的制度在她有生之年一直延续下去。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阿生不光不能让东汉的寿命延续,还要促使它的崩溃。 要怎么做呢 做坏事什么的明显不是她的长处,因此她从出生开始思考了十多年都没能拿定主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震荡全国的消息从雒阳传来。 皇帝刘志驾崩,享年三十六岁。 谥号桓。 虽然他在位的最后一年因为发动党锢之祸被世家黑了一遍又一遍,但临到死了,官员们还是给他一个不错的评价。 辟土服远为桓,克敬勤民曰桓。 桓帝时虽然军费开支大,但靠着张奂、段颎、皇甫规这些将领的努力,对外从没有打过败仗;且桓帝还算是比较能够压服众人的一位皇帝,五侯贪赃枉法最后被惩罚了,外戚梁氏为非作歹最后被剿灭了。除了已经成为大势所趋的世家、几千年来的德治体系,以及层出不穷的天灾是他干不翻的之外,要说明显的施政方面的大错,还真不太找得出来。 尽管跟桓帝有祖父的仇恨在,但到了举国为哀的时候,阿生还是同情桓帝的。他并不愚笨,也并不残忍,是东汉末年的这道救国之题太难了,难到可以消磨一个人的雄心和生命。 汉桓帝走了,只留下了三个公主,没有皇子可以继承王位。 世家出身的窦皇后升级成为窦太后,太后的父亲著名士人领袖窦武为大将军。他们在商议后将一位十二岁的刘氏宗亲迎立为新帝。 一切,表面上像是当年梁冀和梁太后故事的翻版,但还是有了细微的不同。 第一,窦武不同于跋扈的梁冀,他是士林的精神领袖,道德楷模,“三君”之一。 第二,不同于桓帝刚刚登基时以曹腾为首的宦官集团的低调,如今宦官和士人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且双方都已经尝过了用血腥手段消灭敌人肉体的滋味。 伴随着懵懂的小皇帝的车驾进入京城,新一轮的腥风血雨即将拉开帷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少年骑 “张奂经过谯县时, 太祖还年幼,在道旁与儿童们以竹剑嬉戏,没有不胜的。张奂惊讶于他的勇敢机警,用行军的器具奖赏他。后五侯乱政, 又有党锢为祸, 太祖之父曹嵩害怕不能保全家人,便以求学的名义将两名嫡子送出。太祖孤身一人远赴凉州投奔张奂, 也不过八岁上下。 “张奂几次调任度辽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太祖都追随左右,即便边地苦寒也能自得其乐。张奂因此特别喜爱他,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孙子, 无论文武都亲自教导。张奂常跟亲卫说我的儿孙都擅长文事,大概只有吉利能够发扬我的武名了。 “太祖长于凉、并,十岁上就弓马娴熟。等到十三岁, 带领少年五十多人骑马, 奔驰营外,章法井然。少年骑建立之初就以军纪著称,即便只是踏坏了豆苗都要向平民赔偿, 因此很受父老喜爱。他们又熟知地形擅长隐匿,消息有时候比斥候还要灵通, 因此渐渐积累了小功。 “延熹十年春,张奂领主力外出时, 有杂羌上千人袭营。太祖登箭楼, 连发七矢, 杀敌七人。于是大声呼喝守高垒坚壁,也要给主将丢脸吗堂堂七尺男儿,也要被少年郎取笑吗士气大振,营中老弱都不惜性命死战。等到张奂回援,里外夹击,尽破敌军。太祖由此有了威名。张奂为了奖励他,允许少年骑作为他的亲卫随军,粮饷按照正规军的七成计算。 “这就是飞鹰骑和虎豹骑的前身。” 魏书骁骑列传中文社通行本 “我这么说吧,你杀了吴叟家的一头牛两只鸡,抢走了两斗豆子,你准备怎么赔”曹操居高临下跨坐在军马上,长兵器抵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乌桓人的脖子。 这个乌桓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那一类,抖得跟筛子似的,呜呜咽咽伏在地上。 曹操戳戳他,鲜卑话、乌桓话、匈奴话轮番上“你别装死。你没杀人,我也不杀你,把你抢走的东西赔回来就放你走,如何够善良吧” 呸你善良你曹阿瞒吃人不吐骨头连南匈奴都照样讹诈。 “唉唉。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挥霍完了。要不我找你们部落首领要钱昨天我还在酒席上见过他。” 乌桓人全身一个哆嗦“不要啊首领会活剥了我的小瞒王,我赔,我赔。”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曹操一笑,“老规矩,牛羊马,骟过的不要。鲜卑的小孩,得五岁以下,别拿侏儒糊弄我,老子还没瞎。” 敲了一笔满载而归后,曹操先分出一半财物安抚受损的老乡,剩下的一半,自然就进了少年骑的腰包。 “我跟你们说,”曹操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欺负自己人是没出息的。公公正正从敌人那里弄到的钱财,用得才安心。” 曹操从谯县带出来的小骑手们都比他要大一些,如今最大的已经十八、九岁了,马上就不能再称为少年了,大都低头闷笑,只有在并州新加入的几个小少年还是老实人。“主公好生奸诈。抢了那乌桓人,还要他亲口承认那是他罪有应得。” “这能算抢吗讨回公道的事情,能算抢吗武备强大压服四夷,能算抢吗”曹操理直气壮,同时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了要好好操练这几个小子。无论对异族采用什么政策,武力都是基本中的基本。 从小跟随他的曹新在上次的守营之战中伤到了一条胳膊,如今只能从骑兵的位置上退下来,想想曹操就觉得心痛。当然了,不小心战死的那几个更加让他心痛。 一路骑行回到营中,迎面就遇上了军司马董卓和尹端。投降的部落越来越多,将士们也逐渐空闲下来。比如今日,看董、尹两人穿便服的样子,似乎是相约要去城中喝酒。 “曹大郎。”董卓率先跟曹操打招呼,笑嘻嘻地问,“你又去哪里打秋风了收获几何” 曹操拱手“董司马、尹司马。前日里临河县的老农来报,说被乌桓人抢了耕牛。我花了三天才查到是哪个贼性不改的乌蛮,就去跟他讲了讲仁义礼法。两位是长辈,可不能去将军那里告我。” 董卓哈哈大笑“抢了就抢了,怕什么” 尹端是军人中的老实人“还是要跟将军报备一声,得了多少羊羔咦大郎又绑了幼儿来” “是鲜卑的幼儿。那乌桓人穷得赔不起十头羊,我就让他用三个幼儿抵一头羊。”曹操拍拍胸口,“我二弟喜欢养小儿,我将这几个送给她,让她今年多给我送点糖砂。” 南岛出产的砂糖晶莹如雪,在北地的军营中属于顶级奢侈品。除了高级将领能够享用外,只会分发少量给重伤员补充体力。 董卓不知道砂糖是曹家的产业,但他也知道这个东西是近两年才在中原大族之间流通起来的,闻言不由得暗想中原富庶,曹大郎家族在中原,父亲又是司隶校尉,别看他如今尚未成人,背后的势力将来的前途都不可小觑。这样一想,董卓面上就更加和蔼“曹大郎要往中原送人,可需要我派人帮忙护送” 曹操叹气“我已经吩咐曹新去组织人手准备了。他自幼陪伴我,如今不能再骑射,总要给他点事情做,不然未免让人寒心。”这就是婉拒了,但少年曹操情商高,转眼又是一副不见外的表情跟董卓约定“二位司马先行吧,等到明年我十四岁成童了,就跟二位一道去喝酒。” 董卓哈哈大笑“一言为定。” 打发走了董卓,曹操才放松下来。一开始他也没把董卓这个品行不端的勇夫放在眼里,但不知道为什么阿生的来信里对于这个人的警惕都快直冲天际了,连带着他也跟着一起紧张。 要曹操说,董卓这个人小聪明有,大格局不够,简单来说就是有些没原则。偏偏他又很豪爽,跟异族和士兵都能打成一片。董卓将来会如何,曹操也觉得答案很迷。总之,暂时不要和他深交吧。 当务之急是将六个半死不活伤痕累累的鲜卑幼儿的命给吊住了,虽然他不介意他们的死活,但阿生介意啊。小女郎心肠比较软,只能当哥哥的去迁就她。这么一想,曹操就感觉自己是一个极其有爱的兄长,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曹操会指名要鲜卑幼儿也是有原因的。 之前乌桓、鲜卑、南匈奴、羌人集体叛乱,被张奂击败。乌桓、南匈奴、羌人都先后有部落投降,只有鲜卑集体远遁,拒不服从。曹操用鲜卑幼儿抵财的政策一出,被他敲诈的乌桓等部落,自然就去鲜卑的地盘抄人口了。 转移矛盾,制造仇恨;树立典型,杀鸡儆猴;假借冲动,控制人口。 这手还是他从阿生那套战争赔款的理念中发展出来的。如今只是小打小闹而已,什么时候他能够跟丘力居、难楼那样称王的大首领谈赔偿款,那才算是本事。 带领着少年骑先到马厩安置好战马,喂草喂豆子,再将皮毛刷洗干净。曹操亲自光着膀子给自己的马洗刷。马是骑兵的另一半生命,将马匹养熟是每个骑手的基本功。 曹操洗马,已经退休的乳母李氏就负责给他送水。“大郎又长高了些。”李氏唠叨,“前两年我还担心大郎会矮,如今看来还行,不求能长到八尺,七尺是不成为题的。” 周围的少年们不敢明着嘲笑主公,一个个咬牙咬得辛苦。 曹操不开心了“李家阿母,咱们换个话题。” 李氏是典型未老先衰的底层妇女,身体还没老,心态和头脑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不能唠叨曹操的身高,她就开始唠叨曹生“好几年没见到二郎了,也不知道她如今长得如何。二郎好相貌,若是随了先夫人的身高那就太可惜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越发慈爱地笑道“二郎心善,上回还专门指定了一盒面霜给我,又香又滑。我舍不得用,给我家的长女当嫁妆了。” 曹操都快要捂耳朵了,李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每句话都在踩雷。那盒面霜原本是阿生送给他的,用那个坑哥货信里的话说“边关风大,皮肤容易皲裂。阿兄将来是要当官的,黑了,丑了,显老了都不好,我考察文献,结合百家,制作了这盒高级面霜,给阿兄护脸用,保证你白白嫩嫩。如果不够,下个月还有。” 曹操牙疼。他不是抗拒护脸,而是因为这封信被将士们笑话了。现在连张奂都知道了曹操的二弟、曾经名扬雒阳的神童曹生,最操心的事情是兄长的脸。曹操至今记得张奂那时候复杂的表情。 我很丑吗 我很黑吗 卧槽刚刚点头的那个是谁出来大战一百回合好吗 心累。 曹操强烈怀疑是文文弱弱的荀家把他妹妹教歪了。小时候的阿生可不会合香、弹琴,当然也不会做什么狗屁面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吕小布 不光是曹操认为阿生是个坑哥货, 阿生也认为曹操在坑妹的道路上狂奔不回头。 “又是鲜卑的幼儿”阿生用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对方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什么北方少数民族个个人高马大都是先入为主。事实上,因为恶劣的自然条件带来的营养匮乏,吃不上肉也吃不上粮的草原贫民甚至比中原贫民还要瘦小, 更不要说这种被送来送去的小奴隶了。 阿生叹气。哥哥抓来的小猫们严重营养不良, 正常情况下原本即将被奴隶生活所淘汰,现在都被那些乌桓人、匈奴人批量处理给了曹操。比较强壮的幼儿估计是被草原上的奴隶主们留下了, 他们也是要陪养战士和劳动力的。 “这个样子的,光把人体必需的蛋白质养回来,就不便宜啊。” 押送货物的曹新没太听明白,但用脚趾想也知道阿生是在愁什么。他尴尬地笑道“主人说, 若是实在活不下来也不用强求,下次他给二郎弄来更强壮的。汉人的孤儿都照顾不过来,不用优待这些狼崽子。” 阿生在颜文端过来的水盆中慢条斯理地洗去手指上沾染的尘土。“送到谯县的育婴堂里。别说来历, 不做标记, 就按照汉人孤儿一样学规矩。等到规矩学好了,就送青州学堂。满十五岁,若是能过通过考核, 就送南方。” 所有流程都是现成的。无论是什么来历的孩童,都扔育婴堂学堂南岛三级体系里熔融锻造, 刨除中途因为背叛、逃跑等原因淘汰掉的,剩下的按照特长分配。体育特长的去当护卫, 数理特长的可以去工坊, 护理特长的去妇医堂, 成绩和情商双高的当管事,什么都不会的要么种田要么负责打扫。 这些带有鲜卑人基因的孩子,也许会长成肌肉猛男,也许会因为后天因素成为文人,谁知道呢 现在是建宁元年,阿生十四岁。 南岛经营六年,已经拥有两个港口和八个种植园,另外还有控制中的熟蛮部落无数,掌握人口接近五万。最年长的那批孤儿,都开始恋爱结婚生儿育女了。为了调整婚育新形势下的男女比例,阿生整日整夜对着南岛第一次人口普查表愁眉不展。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两个的个体实在是无法勾起她的兴趣。 除非 这个个体太特别了。 “我叫吕布,并州人,我要加入少年骑” 阿生呆滞了一下,手上的水都忘了擦。“你说你叫什么” “吕布”年仅十二的吕小布超委屈,“小瞒王说要先通过你的考验才能收下我。” 曹操的少年骑收人,什么时候需要她批准了没有这样的先例啊。阿生抬眼看曹新“把阿兄的书信给我。” 春阳照射在荀家村外的小别院里。借着还算和煦的阳光,能够看到写在白纸上的黑色字迹越来越有肃杀之气,凑近了仿佛还能够闻到铁和血的味道。曹操用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篇幅来解释吕布这件事。 概括一下,就是 “这个小子主动跑来投奔我但他年纪太小了我不想收我怕他上了战场哭鼻子诶其实年纪小也不算什么过几年就大了问题是我发现他智商有些欠费总结下来我还是不想收。” 阿生 “但我转念一想阿生说过要给人机会嘛我就把他送你那里去了。” 阿生 “也许你的学堂能够拯救他的智商吧。” 阿生哥,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可以拒收吗 吕小布站在旁边一脸嫌弃“你快考验我,我要上阵杀敌,我力气可大了。” 阿生仰头看他。吕布虽然小两岁但比她要高一个头,长得跟个大长腿健美小鲜肉似的。啧啧,这个骨架,这个身材,真是天生当武将的材料。阿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去面对她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二个名人,于是吕布看到的就是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阿兄说,你读书不够,听不懂指令。要你先在我这里念书。” 手下有五万人口的大地主气势全开,涉世未深的吕小布被唬了一跳“好” “你先学写自己的名字。”阿生提笔,在白纸上刷刷几笔,两个钢筋铁骨的楷体就跃然纸上。“照着这个写。” 吕布盘腿坐下,握笔描了两遍,才回过神来。“那个,小夫子。我其实识字。” “啊是吗” “我是寒族出身,又不是赤贫,当然是识字的。” 也对,能够养得起马,还能够把小孩养得这么壮,起码也得是个小地主。阿生出糗了,面上无比淡定,扔过去一页繁体字编写的半文不白的高等数学。“这张纸上的字,你认识几个” 吕小少年挠头“分开倒是认得大半,合在一起我怎么一句都没看懂呢。” “嗯。”阿生淡定无比地将那页纸收回,放入编纂中的其他书页中,“这个就是考验。什么时候你把这页纸看明白了,什么时候你就可以加入少年骑。” 怕只怕你那个时候已经不是少年了。 吕布摩拳擦掌“没问题我一定好好学” 这一刻,阿生无比赞成曹操的判断吕小布傻乎乎的,骗起来不要太容易。 今天是休息日,时间还有空闲,阿生就给吕布做了个摸底测试。 长胳膊长腿的少年困在座位上对着卷子抓耳挠腮的时候,阿生突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吕布从小就跟了曹家,那董卓怎么办貂蝉怎么办 没有吕布的董卓还能够作天作地吗 没有吕布的美人计还能够弄死董卓吗 天哪,东汉不会因为少了吕布就灭不了了吧。 阿生捂住了额头。那她是应该把这个未来的叛变狂魔培养成敬业爱国好将领呢还是让他维持目光短浅的现状,将来找个机会放回到董卓身边去呢不对不对,吕布都十二岁了,她真的能够把他改造成功吗 越想阿生就越发头痛欲裂,她只能半靠在洛迟的肩膀上出神。 老实说,一直到今天以前,阿生都没有去担心过自己的蝴蝶效应会不会产生她无法控制的后果。吸纳人口,没问题;帮助曹操提升,也没问题。阿生不知道曹操幼年时期的详细历史,因此一直都能够放开手脚去做。 但万万没想到,曹操的少年骑发展壮大了。自然吸引了并州的少年人踊跃来投。其中就有并州土生土长的吕布。她突然意识到,随着曹操的命运与原历史偏离越来越大,一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将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新的历史洪流中。吕布只是第一个,绝不是最后一个。 先知的优势将会逐渐丧失殆尽。总有一天,她需要在黑暗里摸索前进。 让人将领了作业生无可恋的吕布送去客房后,阿生就独自跪坐在廊下发呆。高高的蓝色天穹上,白云渐渐被染上夕阳的颜色。 秦六从暗室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跟阿生笑道“主人是在烦恼那个叫吕布的人。他虽然有武力又不服管教,但也不至于让主人这般烦恼吧可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阿生斜视他一眼“我说过了,不要将你揣摩人心的那套用到我身上。如今我们是共患难,我不至于因此责罚你,但你要知道揣摩上意最损害谍报机构的判断力。” 秦六敛袖,肃立。 “你要做的,是廓清事实。而不是根据我的好恶来说些让我开心的话,做些讨好我的事。越是隐在暗处的工作,就越是需要有一颗赤子之心。你能做到吗” 秦六长揖“受教了。我读谍组纲要有几处不明了的地方,听主人这般说,就像拨云见日。至于吕布,他这样的人就像茫然失措的孤狼,凭借着本能四处求食,但若是驯养得好,就能够成为最忠诚的家犬。” 秦六这样历史上的无名小卒对着吕布评头论足,偏偏还能说出几分道理。这种经历让阿生有种诡异的胃痛感。“你觉得我应该教他。” “试试又何妨。如果真的野性难驯主人建立谍组不就是为了防范这种万一的情况吗” 阿生长吁出一口气,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来“多谢。”她所面对的是一个年仅十二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失了平常心。她要相信一个朝代的覆灭具有一定的必然性,也要相信自己搞破坏的主观能动性。 下定决心后,阿生就开始为吕布双低的智商与情商操心。教史记用来培养大局观,教论语用来培养道德感。吕布没有文学艺术素养的需求,诗经什么的可以放一放。至于易经,嗯,就凭吕小布那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她还是不要跟他互相折磨了。 养到差不多面子上可以过得去了。曹生就让吕布穿上仆从的衣服,去荀爽那里蹭课。往常来颍川特训的孤儿,也都有跪坐走廊上听个半节课的福利,她既然决定待吕布一视同仁,自然也会将这样的机会分给吕布。 “阿生家送饭的仆人又变了。”荀攸揶揄地笑笑,“这回是个大个子。” 曹生借着送午饭的名义换仆人进来蹭课,这件事是跟荀爽报备过的。荀家还不至于小鸡肚肠地守着不让。家学里侍奉的仆人这么多,也没见有人学成鸿儒,何况是在走廊里听上几天,顶多算是熏陶一点文气。另一方面来说,曹生频繁换人,正是杜绝了有人偷学问的可能性,毕竟学习是一个系统的过程,中途听上半个月,没头没尾是学不明白的。 只是这次吕布的外貌实在突出,这才引起了荀攸的注意。“我看他有些不耐烦,东张西望不像爱听课的样子。跟以往那些谦卑好学的人大不相同。阿生不要被人蒙蔽了。” 荀攸说这话已经有些逾越了。怎么管理下人是阿生的家事,他是真拿阿生当朋友,才会冒着失礼的风险在她面前说曹家仆人雾的不足。 “是我疏忽了。”曹生先谢过荀攸,“这是阿兄从并州送来补习的人,有些桀骜不驯。且,我们只打算让他明理,我上诗赋课的时候带他是失策了。”骈文对仗,押韵辞藻,她自己都是勉强学下来的,让吕布来听真的是为难他了。 曹生每每说得坦荡,这也是荀攸喜欢跟她往来的原因。“原来是勇武的边关子弟,失敬失敬。壮士是不应该穿仆人的衣服拿食盒的。” “是我疏忽了。”曹生说。她看出吕布的不开心,于是为了补偿他,带他去了荀家靶场放松心情。 一到靶场,吕布就眉开眼笑意气风发。他用自己带来的弓箭,能够做到八十米外百发百中。“这个太简单了,我以前都是打移动中的飞鸟。我还能骑在马上射箭,不过准头要稍微差一些。” 飞将吕布的骑射,从小就有很厚的功底。阿生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跟箭靶较劲。第一支正中红心,第二支折断了第一支的箭身,第三支箭也中红心,贴着前面两支,彼此间几乎没有缝隙。 “二郎好箭法人不可貌相”吕布给她鼓掌,他现在偶尔也会蹦出一个文绉绉的词汇了,“就是臂力不够,不能更远了。” 阿生不答话,从袖筒里取出一把用精钢打造的折叠弩,“啪嗒”几声就展开上弦。她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注视瞄准孔。 “噗”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弩箭没入木靶。 一百米,正中红心。 吕布眼睛都直了,跟军事有关的常识他是满点的。“手弩能够有这么远的射程吗且我看二郎也没花什么力气拉弦。” “这弩是我防身用的,造价不菲,世界上仅此一把。”阿生回答,“你若是能够看懂上次的那本高等数学,就能学习如何制造这样结构复杂的手弩。” 吕布脸都快皱成一团了。“我能不能找个能工巧匠来做呢将军亲自做弩,像话吗” “将军什么都不懂,被商人工匠骗了,才是丢人。” “哦”吕小布垂头丧气脸。 阿生其实在这里埋了一个小诱饵。弩属于管制武器,她随身带着一把强弩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合法,不过是如今东汉大地上训练部曲的豪门都大有人在,不是政敌没人会揪着一把弩来整人。阿生的本意是想看看吕布保守秘密的倾向,但似乎傻人有傻福,他就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未尽言 春季, 田野里长出了绿油油的豆苗和粟苗。 相比之前的大旱和大涝,今年似乎是个难得的可以喘上一口气的年景。挨过去啊,挨过了青黄不接的季节,就能收获新一季的粮食了。 而对于权贵们来说, 年景尚可, 就意味着能够外出踏青没有危险。 荀家的小伙伴们也都逐渐成人。今年长房的荀悦二十了,要举行冠礼, 冠礼后就开始议亲。年过二十才结婚,是按照严格的周礼来的,在东汉末年算是体现了一种经济条件优越才能有的从容。就跟后世的高富帅晚婚也不愁是同一个道理。 同样是荀氏家族,也有很早就定亲的。襁褓中就被卖掉了的荀彧是一个, 十六岁的荀谌也面临政治联姻的困局。荀谌的爹荀绲调任济南相,为了便于在刘家和儒学共治的青州站稳脚跟,荀谌将来的妻子将出自青州刘氏。 向来活泼的荀谌整日都是蔫蔫的, 连红烧肉都不能让他开心了。 “你这又是为何”他哥哥荀衍说, “我也是从小就定亲了,阿彧也是从小就定亲了。怎么到你了就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荀叛逆期谌不理哥哥,自顾自蹲在河边拔草, 手上划了好几道小口子。 荀衍叹气“这又是什么毛病”向来乐天生长的弟弟突然就叛逆了,他能怎么办, 只能守在旁边等。 好在荀谌没有干出发疯跳河之类的事,他拔了一会儿草, 就站起身。“阿生呢我好像听到她在唱歌。” 荀衍一脸问号, 还没回过神, 荀谌就踩着糊满泥巴的木屐一溜烟跑了。 这又是什么毛病 阿生坐在河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去年大水将这块石头从上游冲到这里,今年水位回落,又让这块大型鹅卵石暴露在河滩上,用来坐人最舒服了。她今日突然有感,想起了前世的一首歌,就对着涛涛的河水和辽阔的天空清唱。 假行僧 起起落落的变调悠长不绝。荀家的家学也教唱歌,很具有古韵的一种唱法,跟现代歌曲结合在一起,就显得更加怪异。 小荀彧捡了一口袋鹅卵石,跑到大石头下仰望她“阿生唱的是哪地的方言吗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普通话才是正常东汉人。 “是北方的一种方言,大约在周代燕国那一带。” “哦”荀彧摸摸下巴,“那用官话说,是什么意思呢” “这稍微有些难。我想想,大意是”她突然站起来,眼神中都有一种惊人的神采,“我将由南往北,从白到黑。仗我双腿,拥千山万水。终有一日,远走高飞。” 荀彧睁大了眼睛“阿生要走吗” 荀谌突然从芦苇后面绕出来,将手覆盖在荀彧头上“她会走的,终有那么一日。颍川太小了留不住她。” 阿生眉眼弯弯“咦,阿谌来了。今天中午吃肉吗我听阿彧说你要定亲了,这是成年的喜事,该庆祝的。” 荀谌也露出一个笑,一把将荀彧抱起来“好我要成年了。” 虽然面上恭喜了荀谌,但阿生私心里对于荀绲荀二龙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别人家都是卖女儿,他是卖儿子荀衍、荀谌、荀彧的婚事都被拿来强势联姻了。虽然这年头普遍盲婚哑嫁吧,但越是高层其实越灵活,以荀家人的地位按理是应该给子弟一点点择偶自主权的。 荀绲这种作风,太不注重孩子的人权了,封建大家长气息极为浓重。 事实也正是如此。 荀绲在前往济南国上任之前,先回家来处理出发前的琐事,顺便参加荀悦的冠礼。他常年在外为官,不了解阿生在荀家求学的情况。现在了解了一些,就颇有微词。“宦官之后就不说了,阿彧定的是唐家的女郎。但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已经快要及笄了,多少得避嫌吧。” 荀老二跟荀老四还不一样,虽然思想封建,但说话做事都有理有据,不然也生不出这么多成材的儿子。荀爽没办法反驳二哥,只能放他去找阿生谈话。 阿生看到荀绲屏退奴仆的时候也有些懵,但她还是一丝不差地行了个标准礼“仲慈公。” 荀绲见面先夸“礼仪很好。” “仲慈公过奖。” 双方客套了几句,荀绲就引导着正题。“论语有言,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我家的几个不肖子弟,我让他们为入仕做准备。我听慈明和叔慈说,郎君良才美质,对于将来有什么打算吗”能有什么打算啊,女孩子又不能出仕做官。 阿生不答话,荀绲就继续“郎君认为宫闱如何”曹家费劲心思养女儿,刚好又跟小皇帝年龄相仿,难道是要走裙带路线吗 阿生摇摇头“那不是我的志向。且伯祖父在时,哪能想到先帝无后,是如今的陛下继承大统呢”您别瞎猜,我们家从来就没有把女儿往皇宫里送的龌龊心思。 荀绲笑着捋胡须“郎君想要效仿才女班昭,学富五车,成一代大家。也要早做准备啊。” “多谢仲慈公提点。”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赶人都是文质彬彬,话里藏话。 阿生也没有多停留,回头就去水榭上找荀爽辞行。荀爽挽留她“我的课堂上还放得下阿生一张几案。” 但阿生去意已决,她已经差不多学完了荀家的课程,藏书也已经整理完毕。而且她总要去海南掌握大局,她还准备开发荒芜的台海呢。她真心实意地给荀爽叩头“我知道自己异于当世,慈明公收留我,教授我诸多学问从不藏私,又让家中德才兼备的子弟和我交往,这份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我虽然暂时离开,但若是慈明公有难,我一定会义不容辞地赶回来,请到时不要将我挡在门外。” 荀爽见她坚定,也不再劝“你聪慧,已经将我的学问学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一点要靠个人的修行。学无止境,即便离开此处,也不要荒废学业。” “诺。” “阿生此去,预备操持什么事业呢” “我家在四州开有医堂,我准备学医。” “医”荀爽沉吟。 阿生微笑着解释“医为贱业,是因为与鬼神巫术相混杂,不是君子的学问。我准备重修医经、药经,剔除糟粕开拓新法,希望救人之术能够成为香道、茶道这样受人尊重的学问。” 荀爽这才是放松下来“疫病横行,良医难求。你这样很好,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我期待你成为扁鹊的那一日。” 荀爽的开明,从始至终都让阿生感慨。她大约是幸运的,出生的时候遇到了开明的祖父,在祖父的坚持下,她有了一个开明的父亲,后来又找到了一个开明的蒙师。如今她结束了东汉初等教育,即将开始自己的旅程。 阿生带着行李和仆从,告别了荀氏,告别了阳翟的五叔、六叔,向西往雒阳而去。虽然雒阳风云变幻,但根据曹嵩的话说,他这个司隶校尉整天住在部队里,宦官和士族两不相帮,暂时还算安全。 再就是张奂即将班师回朝,到时候曹操也会跟着回来。一家人好久没有团聚了,能够在雒阳聚上几天也是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小短章 夏日六月, 是荀悦二十岁生日。这天早上下了一场雷阵雨,温度降下,又有阳光,可以说是难得的好天气了。 荀悦先是祭祀了先祖, 然后改穿元服, 在父亲的牌位前由名士陈寔等加冠三次,取字仲豫, 第一阶段的礼仪才算是结束。接下来是要依次拜见叔伯兄弟、宾客名流。 荀悦是长房遗孤,长得好看又稳重,很得叔叔们的器重,因此设在祭堂前的宴席盛大, 颍川排得上号的名门都到场了。除了颍川本地的名士,还有荀家的故旧,专门从外地赶来的。还有一位恰逢其会的大儒, 郑玄。 郑玄出身于一个落魄的寒门家族。父辈祖辈都无人出仕, 到了郑玄的时候,不得不亲自下田做农活了。但是好在还有一些书籍从祖上留下来,好学的郑玄就此开始了他传奇的学霸之路。他十二、三岁就能够熟读五经, 掌握占卜吉凶的方术,是著名的神童。郑玄不满足于现状, 又到当地的官学中借书问道,到了二十岁出头, 已经博览群书, 写得一手好文章, 尤其精通算术。 他的学问太好,终于惊动了省一级的大佬们。郑玄因此被推荐进入太学深造,成为了太学众多世家子弟官宦之后中的异数寒门出身。在之后的二十年里,郑玄四处游学、四处拜师,足迹踏遍半壁江山,是真正的博采众长。 今年,他从大儒马融那里宣告毕业回乡。虽然他没官没钱,但一路走一路有人慕名前来追随。等到郑玄正式开门授课的时候,估计弟子人数能够上千。 泰斗级学霸人物,连荀爽都得承认自己输了三筹。 郑玄的到访无疑给荀家添光不少。等到仪式结束了,荀爽亲自在水榭上招待他。双方都对于占卜和五经有研究,神交已久,见面就免不了要讨论学问。郑玄正打算重新校注经史,于是将草稿拿出来让荀爽提意见,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就顺势留宿在荀家,第二天继续讨论。 如此过了三天,郑玄又开始谈占算。 “一个月前,我在雒水边计算天文,遇到一名姿容妍丽的年轻女郎,穿青衣,持炭笔白木,笔算如流,不用算筹,快我数倍出解。我问她莫非是河图之神吗,她笑言世间无有神明,师承乃颍川慈明公。” 荀爽叹息“这位就是曹生啊,离我而去已有三个月。听康成的描述,姿仪更加出众了。” 郑玄惊道“竟然是真的凡人啊,我还以为是托词呢。她临走时与我说五月丁未和十月甲辰有日食,五月已经应验了一半。测算日食虽然古来就有人尝试,但能够铁口直断,哪怕是号称算圣的刘洪也做不到啊。慈明竟然有这样的学问吗” “曹生的算学,宛如天成,不是我所教授的。我不过是用易引她入门,告诉她天文历法罢了。”荀爽连忙推辞,“她于琴、棋、书、画,都浅尝辄止,不擅长骈文诗赋,唯独算学极为精通,曾豪言天地日月、雷电风雨无不可算。” 郑玄一拍大腿,拜师狂魔的画风一下子就上来了“我愿意用百家的经学换她这门学问啊” 荀爽又是叹息,拿曹生留下的作业给郑玄看“这样的良才,可惜是女郎。我相信她能有一番成就,但注定要走得更加艰难一些。” 郑玄也跟着叹息,差点一时冲动折回雒阳去拜师了。要不是老仆死死拉住他要他注意名声,郑玄还不一定肯往故乡走。 郑玄的老家是青州北海。但是他家穷,在北海这种土地兼并严重的人口大国已经没有立锥之地了。郑玄又不想欠别人人情,于是准备去相对荒芜的东莱开荒种田。耕读耕读,耕种也是陶冶情操。 不得不说,这是奇妙的缘分。 很多年后郑玄回忆起来,都感慨东莱这个耕读地点,选得真是太t有灵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等秋风 天子脚下很难发育出真正雄霸一方的大族, 但也是有土生土长的世家的,雒阳种氏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原本的地位介于豪族和世家之间,虽说族谱可以追溯到周代,但家中最多只出过县令。直到上一任的家主种暠位列三公, 种氏才真正跻身世家之列, 如今正当年的种岱和种拂都是“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的权二代。 年轻的种拂已经出仕当县令攒资历去了。而老大种岱则是在家中养名声, 顺便,给老爹的坟墓扫扫灰。 “这是菊花吧。”种岱拿起墓碑前的花束,“没有火盆,也没有布帛, 只有一捧菊花,倒是别致。” 守墓的村民不敢直视主人的面容,弯腰低头, 将一个木盒高高举过头顶。“今日清晨, 有一位面若好女的年轻郎君戎装而来,祭扫后留下这个木盒就走了。” 种岱有些诧异,但还是接过木盒“家父故去数年, 如今一不是忌日,二不是墓祭的节日, 怎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来祭扫呢” 满脸皱纹的老村长是个勉强能够跟种岱对话不胆怯的。“据那位郎君说,他幼时曾受到老主人恩惠, 几日前回到雒阳的时候就想上门答谢, 却不料恩公已经过世了。这个木盒中是早就备好的谢礼, 如今已经无人可托,或者在坟前腐朽,或者为公子所用,全听天意。” 种暠生前乐善好施,受过他恩惠的人多了。种岱也没在意那名神秘的扫墓人是谁,顺手打开了木盒。但盒子一开他就瞪大了眼。 躺在木盒里的是一叠微微泛着青光的白纸,表面光洁如玉,一点杂色纤维的痕迹都没有。 边上的小僮似乎是不解主人的震惊,开口提问“主人,这是,纸” “这是青玉纸,从海上来,据说能不惧水火,因而千金难求。” “千金,那这里一共有” 种岱用右手食指捻起纸页一角数了数,一共二十张,那就是价值两万。数完了他才发现青玉纸底下还压着一沓价值和青玉纸不相上下的纹花纸,每一张纸上的暗纹都不相同,山水花鸟或秀丽或磅礴,光是纸张本身就是艺术品。 “好大的手笔,来者富贵。”更可怕的是如此贵重的礼物竟然随手就交给守墓村民了,不要说凭借重礼攀交情了,连名字都没留下。“品格尤贵。”种岱感叹。 而品格尤贵、面若好女的年轻郎君,此时正带着洛迟颜文骑马朝着雒阳妇医堂的方向走。 “雒阳到底是雒阳。”阿生用马鞭指着道路两旁即将成熟的农田,“同样是受灾,雒阳的赈济就比豫州要到位。越是靠近城墙,就越少看见饿死的惨相。”最高统治者总是希望国家能好的,除非是某些特殊的奇葩。 一名穿着曹家制服的护卫从前面骑马奔驰过来,没停下就笑容满面地拱手“给主人见礼。” “你是曹三” “正是在下。”曹三几年前就被曹操送给了阿生,按照曹操的意思,他最熟悉雒阳的市井民生,用来护卫雒阳妇医堂事半功倍。 阿生抬抬手“两天前过去的那个叫吕布的孩子,没有惹事吧” “没有。”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的曹三策马跟在阿生后面,“秦六审核孤儿的时候带他见习。秦六这个小子,主人也是知道的,从小就狠。” “秦六”阿生几乎要扶额了,“他又做了什么我明明给了他新的工作。”阿生内心检讨自己作为主人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甩手掌柜了,但要让她当众跟秦六争吵是不可能的。做到了秦六这一级别的管事也是需要面子的。 于是一直到在密室里屏退闲杂人等,阿生才拿这件事问他。 “主人容禀,谍组内务第一批的人手已经确定,都是背景干净又忠实的人,正在进行培训。我预计等到第四批人手训练完成,就可以对雒阳、谯县、兖州、青州、交州所有人员进行从上到下的大清查。因为人数最多的南岛刚刚进行过人口普查,大大方便了我们的工作。我认为两年内就可以完成所有档案的建立和备份,如果主人不再大规模迁移人口的话。” 阿生敲敲桌面“不再大规模移民的保证我给不了你,天灾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秦六笑了笑“那就稍微麻烦一些,在新人加入的时候要添加一个月到半年的考察期。” “你有将工作制度化的思维,这很好但是我想听你解释一下吕布的事。两日未见,怎么就突然垂头丧气了。”你对他做什么了 秦六看上去早有准备“我不曾加害他。不过是昨日有两个十岁上的孤儿受到西市某大户的利诱,从仓库里盗取银粉和南钢刀。这是一级重罪,且两名案犯来到育婴堂没满六个月,不适用自辩保护和判决保护,所以我当场将人击毙了。阿布以前没见过大家族森严的规矩,心中有所触动也是应该的。” 银粉,就是青霉素钠的粉末,不能口服,只能注射。南钢刀,就是南岛出产的真正的钢。两样都是严格保密的管制品,西市的大户怎么会知道外人知道了秦六还这么淡定 “那位某大户,不会就是你吧。” 秦六笑而不语。 “你好大的胆子我都不敢这样测试人心”好的不学,尽学曹吉利钓鱼执法。 秦六恭恭敬敬地俯下头“主人息怒。这两名孤儿本来就是看见了曹三跟运送青玉纸的商人交谈,这才混进来想要浑水摸鱼。这件事基本已经查实,我也已经警告过曹三了。” “既然查实,那就该移交” “主人一直担忧吕布的忠诚,属下才自作主张将这两人废物利用了。果然,贪婪的人从不嫌弃背叛的程度深,稍微放点诱饵他们就上钩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是令人心惊的冷漠。 阿生闭眼,皱眉。这个时候的人类心理,真的是很难把握啊。再说淘汰掉叛徒和墙头草,也是谍组的本职工作。“要不,你将诱导叛变的事情定出标准,制成陈例;要不,你就去领罚。新规第三条,自相猜忌、结党倾轧适用于你。” 通常来说,在曹生的规则中越是靠前,罪名就越重。违背第三条,就仅次于杀人强奸和背叛罪。 秦六怎么选当然没有疑问“今晚主人就可以看到标准了,往后我一定按照这个标准来做。” 有能力的人往往难以掌握。秦六是一个,吕布也是一个。 “阿布这两日过得如何”阿生坐在妇医堂里一边看黄帝内经,一边写中药和针灸的实验计划。 吕布蹲在她旁边,不时给妇医们递个药材什么的。他的长枪就坐在屁股底下,可怜巴巴得仿佛一根蒙尘的神兵。“我昨天看见秦六杀人了。” 哦。吕布怕杀人 “阿布生长在边关,这样的事情应该见过很多次了吧” “杀人我不怕,你们中原人才是真可怕。当面美食华服许诺得好好的,转过身就以大义的名义弄死你。说出去还人人拍手叫好。”胡人叛变了就叛变了,多正常啊,招抚后照样过好日子。怎么到了中原,背叛的成本就这么高了 阿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吕布,只好说“大约是风俗不一样吧”。 “秦六还说,若是能够弄死他和你,叛出去还是很容易的。拿着你写字用的纸和手臂上的弩,就可以跟人换荣华富贵。” “哦。” “但是他说的荣华富贵,我怎么可能会相信我看上去很蠢吗” “阿布啊。”阿生腾出左手拍拍吕布的脑袋,“我现在觉得你的智商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 她对待吕布太过小心翼翼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这位杀神。但事实上,秦六的处理方式才是更合理的既然入了这个体系,就要守这个体系的规矩。她不需要去思考如何改变吕布的天性,就像她不需要去思考如何将手下的芸芸大众全部塑造成道德楷模一样。 她要做的,是将规则刻入他们的血肉,让他们知道自己无法承担起背叛的代价。 想明白了这一点,阿生就进入了相对比较平稳的学习期。今年六月里向空间索要本草纲目被准许了,但依据空间水消耗的速度来看,她至少要等到明年六月,才能够拿到这本药材字典。而且,也不知道空间给出的本草纲目会不会带有图案,如果没有外形图,根据文字描述找寻辨识药材也是一个大工程。 那么,就先学习针灸吧。 丁针是一个现成的老师,贫民区里有无数现成的实验对象。 唯独曹嵩对此不太满意。“你若是能够长得再像男子一点也好啊。”他叹气,“怎么就被荀家赶出来了呢而且医者贱业,唉,我宁可你呆在家中游手好闲,也不想你去贱民游侠的地界讨生活。” “父亲放心,我在外从不说自己是曹生。” “哼。”曹嵩冷哼一声,“就你这长相这穿着,当别人瞎呢” 于是阿生就开始摸索起化妆,呸,是易容来。将眉毛画粗,肤色摸黑,再在衣服里加垫子填平曲线抬高骨架,模仿男子的声音。后来,还学会了贴假胡子。 她对于扮糙汉没有特别的执念,不过行走市井确实方便不少。至少那些小老百姓,不会看见她的穿着打扮就退避三舍了。 七月底,曹操回家,谯县的胡氏也坐车而来。他们看见黑皮肤长胡须的阿生,都被吓了一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新局面 大约是双胞胎之间的感应, 曹操先于胡氏认出她来。“阿生是阿生吧。”他从风尘仆仆的马背上跳下来,抬手去摸阿生的胡须,摸了两下就找到了胶缝,“刺啦”一声, 一整片假胡子都被撕了下来, 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肤。 “哈哈哈,这是什么”曹操将假胡子给自己贴上, 转头凑到胡氏面前,“母亲你看,阿生做出了这样的东西呢。” 胡氏还一脸懵逼作不出反应,她抱在怀里的阿佩已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阿兄你把阿佩吓哭了。”阿生伸手撕掉曹操嘴唇上的假胡子, 贴回到自己脸上。 曹操不认,还要去揪阿生的脸“明明是阿生把阿佩吓哭的。” 曹嵩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一声, 制止了曹操和曹生的打闹“先把你们母亲和女弟迎进去。两个都快成童了, 越发不像话。”表面上是嫌弃,其实是掩不住的疼爱。 阿生很乖觉,主动上去哄阿佩, 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踩继母的敏感神经。阿佩六岁,已经能够讲道理了, 还是最喜欢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不一会儿就让好奇挤走了惊吓。“二兄为什么会长胡子二兄的胡子为什么会掉下来阿佩也能长胡子吗” 连百科全书式学霸的阿生, 都没有办法完美解答小妹妹的问题。 一同来的除了胡氏和阿佩, 还有坐在第二辆车上吃奶的阿绶。阿绶两岁, 是胡氏生下的第二个女儿。接连两胎都是女儿,而前头的嫡子都已经十四岁了。连胡氏自己都感叹,曹操大约是有上天要他继承曹家的吧。 十四岁是什么概念 放在东汉官宦家庭,十五岁就可以结婚,也可以蒙父荫进入太学念书。婚姻、太学同窗,这两条最重要的人脉即将完全向曹操敞开。而事实上,曹操早就攀上了张奂这根线,在外面有少年将种的名声,就算是没有曹嵩他也可以轻松走上仕途。 完全没法争斗啊。即便是她以后能生出个小嫡子来,跟曹操的年龄差也足以构成长兄如父了。唯一能够和曹操争夺的,就是现年十二岁也读书明理的曹德。但真不是胡氏鄙视庶子,那一位放在普通人家也算是个好孩子,但要跟曹操这样魄力的人精相比,差距是雒阳到谯县。 张氏说“阿德最像郎君”的时候胡氏只想笑。“阿德肖我”,曹嵩自己也是这么跟张氏说的,但是张氏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句呢,“大郎和二郎远胜于我啊”。 放下了争斗之心后,作为继母的胡氏心态极稳笑看张氏生庶子又生庶女,她只管养她的女儿顺便跟继子继女搞好关系。 阿生卸掉了糙汉妆,穿上浅色的丝麻衣裳,风度翩翩地跪坐在正屋里给父亲母亲沏茶焚香。胡氏抿了一口茶水,长出一口气。“这样才像样啊,”她左右看看阿生的脸颊,“二郎一直是好看的。” 阿生笑而不语,给阿佩和阿绶调甜果汁。正是水果收获的季节,记忆中这样的日子,仿佛还有祖父的小火炉和水果茶。 胡氏先跟曹嵩讲了讲谯县的近况,宗族姻亲又有哪个孩子出生,哪些老人去世,哪些嫁娶,哪些口角,哪些收入,哪些支出。七个月时间的家长里短,叠加起来也是有不少的。 曹嵩认真地听她讲完,才说“你做这些迎来送往,一向是周到的。”四十岁中年大叔越发温柔和气,也是有别样的魅力的。胡氏被夸得红了脸,微微低头“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曹嵩又逗两个小女儿说话活动,直到她们犯困了才让人将两个小丫头抱回后宅去休息。曹嵩坐回原位,在仆人的服侍下擦去额头的汗珠。“吉利回来了,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胡氏闻言,就自动起身告退了。同时撤走的还有仆从。屋里就剩下了曹嵩和曹操曹生三个。 “将军准我半个月假,我离开大军后就带人先回了谯县。如今中原遭受过几年大灾,路上盗匪众多,母亲和阿佩阿绶都是妇孺,她们跟我同行更安全。” 曹嵩看着强壮的大儿子,欣慰道“吉利也长大了,能够孝顺父母照顾手足了。” 曹操继续说“将军带着大军辎重,不如我轻骑赶路来得迅捷。但我中途转道谯县绕远了,所以我估摸着,他们抵达雒阳也就在这几日了。” “这次回来,就别再去并州了吧。”曹嵩突然说。 曹操抱臂“这又是为何我跟着将军好好的,哪能半途而废。” “你是我的长子,怎么能够去亲自去面对箭矢飞石呢从前是我不小心,让你去了边关,但这次可不一样,你该准备入太学了。纯粹靠勇武获得的名声,最多当个杂牌将军,永远比不上举孝廉和入太学的资历。便是你尊敬的张公,年轻的时候也是靠着才学被征辟的。出为将,入为相,你想要做到这种地步的话,就必须入太学。” 曹操不语,低头沉思。 “如意也劝劝你阿兄。” 阿生将手放在膝盖上“父亲的意思是,太学能够帮助你打入士人的群体中。本朝与先秦不同,士人自成一体,鄙薄武人和宦官的风气日渐兴起。父亲所言,与其说是要不要入太学,不如说是阿兄要不要朝士族靠拢。” 阿生用另一个角度一说,曹操就决定好了“人才、权势尽在士族,怎么能够假装他们不存在呢等到将军到了,我就去询问将军的意见。” 曹嵩捋着胡子,笑了,转头又跟阿生讨要清茶。阿生于是重启一壶开水,准备作泡茶用。 “我这次回来,还想跟父亲询问朝中的动向。”等水开的时候,曹操主动开口,“将军远在边塞多年,消息滞后。我希望能够帮上将军的忙。” 虽然颜值有差异,但就关心势这一点上双胞胎简直高度同步。也不知道是遗传因素,还是从小曹腾熏陶的。 “让如意跟你说,我听着。”曹嵩甩包袱。笑话,万一说错了,他这个当爹的不要面子的啊。 “那我开始了。”曹生松松腿,借着宽大下裳的掩护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若是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父亲纠正我。” 如今新帝登基,风头最盛的无疑是窦太后和窦武窦大将军。先帝无子,邓猛被废后谁当后宫主人曾经引发过争论。最后是如今的窦太后凭借家世,击败了被先帝宠爱的田贵人等登临凤座。 以陈蕃为代表的士人们将窦妙推上皇后的宝座,窦家自然投桃报李。窦武的一番进谏,结束了震惊全国的第一次党锢之祸,当然,这事更可能是本来就想适可而止的桓帝在临死前顺着窦武的台阶下了。窦氏外戚带领着党人轰轰烈烈地重回中央,声望自然不用说。 五月日食,又以天灾的名义杀了管霸和苏康这两个宦官中的大贪官。什么时候士人杀宦官这么容易过了感觉简直是王朝要中兴了啊有没有总之大家都非常快乐,即便是日食饥荒和瘟疫还没有解决,但大家觉得,只要能够把奸邪的小人都弄死,上天就不会生气了。 小皇帝是原本的解渎亭侯的庶子,小小年纪爹娘死了,因为没有嫡出的兄弟,又小小年纪继承了侯爵。年纪小、没见识、没声望、没母族,各方面来说都比较符合好控制这一条。毕竟,小皇帝的生母董夫人出身低,放在开国大世家窦氏眼里就跟个洗脚丫头似的。不用考虑这位乡下来的董夫人,那宫里宫外自然是该由窦太后大将军做主。 偏偏,因为桓帝时遗留下来的制度,曹节、王甫这些宦官还在宫里掌控着诏令发布的大权。 这不成。 士人们的胃口已经被刚刚杀死两名大宦官的胜利给养大了。他们计划着将所有的主事宦官统统杀光。皇帝身边,只要留下唯唯诺诺的奴才就够了,不需要懂政治斗争的宦官。政治什么的,是我们这些为国尽忠的士人的工作啊。 “我觉着很有趣。”阿生说,“从前梁冀在的时候,是宦官依附外戚。哪怕是再往前的和帝邓皇后、安帝阎皇后、章帝窦皇后,都和宦官共同辅佐幼主,虽然有些小过失,但一直稳妥。如今的外戚却视宦官为仇人,阿兄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党锢的遗害。”曹操长期跟阿生通信,看待问题的视角越来越接近现代人的客观,“我朝的外戚,其实都是世家,无可避免地被舆论所裹挟。士人不再以背德违法为理由杀宦官,而是为了杀宦官而杀宦官。事态已经失控了,宦官们不会坐以待毙的,就连原本遵纪守法的内侍都会奋起反击。” “阿兄这样的话,到外面说,大概会被人指责的。” 曹操翻了个白眼“我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融入士人的团体,跟着一起骂宦官吹捧大将军就是了。只是我现在还想要点底线。”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阿兄想要名望,与其在士族得势时跟着痛打落水狗,不如等到他们被宦官反击时保护无辜的妇孺。只是这样一来要冒些风险,到时候还要父亲代为周转。” 曹嵩和曹操对视一眼“如意都安排好了,我们在高榻上安卧就行了。” “莫要说笑,朝堂是多复杂的东西,我见识短浅不过是给父兄一点参考罢了。且张然明公如何抉择,也会大大影响阿兄的前程,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再有,我疑惑大将军的用心。” 曹嵩愣了愣“窦武当世名臣,以清廉奉公著称,约束子弟,施舍贫民,施恩党人,在经史上也很有才华,弟子众多” “他既然治经史,又怎么会不知道外戚的保皇党性质呢” “什么党” 这又是后世的观点了,但到了如今这个岁数,阿生已经可以拿出来跟父兄说了“宦官依附皇权而存在,而士族是制衡皇权的,这都没有疑义。而同时具备保皇党和贵族派属性的就是外戚。按照本朝一开始的几任外戚的经历来看,原本属于世家的家族,一旦成为外戚,就自动转化为保皇党,追求中央集权和皇权的强化,自然而然就站到了其他世家的对立面。最后当外戚被长大的皇帝和新一代的宦官联手铲除的时候,其他的世家反而会窃喜。 “邓氏、阎氏、梁氏无不因此败落。原本应该是在皇帝和世家两方都占便宜的外戚,因为替中央朝廷殚精竭虑,反而落得里外不是人。如果说陈蕃是个直肠子,没有想过宦官对于皇帝的用处,窦武这样面面俱到的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宦官的权利是皇权的延伸呢” 这番话中间掺杂了不少陌生词汇,曹嵩半懂不懂,倒是曹操听明白了“阿生的意思是,窦武因为邓、阎、梁三家的前车之鉴,反过来成为士族领袖削弱皇权,以达到名利双收的目的。没有宦官,皇帝暗弱,就只能依靠外戚;另一方面,杀死宦官迎合了世家大族在党锢后的复仇心理,让窦武的声望更加高涨,有了士族的保护,又压制了宦官,他就不惧怕皇帝长大后的清算。真是好计策” 阿生冷哼一声“身为外戚,不想着为大汉尽忠,反而优先自保,本身就落于下乘了。他以为自己能够把持局势,也不想想假如真的没有了宦官这个共同的敌人,世家大族之间的争权夺利就该开始了。他们各自在地方上影响深远,到时候除了精锐的边军,还有谁能够压制他们边军的主帅若是深明大义,还能讨伐不臣;若是目光狭窄些,只怕天下要大乱。” “唉唉,你们,”曹嵩这个时候插嘴道,“大将军是品性高洁的人,怎么能够没有证据,就让你们两个少年郎恶意猜测幸好我提前一步屏退了下人,天下大乱这样的话,你们以后不要再说了。” 阿生还想再说话,被曹嵩抬手一挡。“你那什么保皇党、属性之类,听得我头疼。你不能将我说迷糊了,趁机当成是你说服了我。” 曹操闻言就笑了“那我便用通俗的方式与父亲说。大将军太过完美了,可以说是德才兼备,在内铲除奸恶,在外礼贤下士。贫民、士族,没有他不交好的,且他又是外戚,上一位如此完美的人” 阿生终于找到了机会接口“好生耳熟,这不是王莽吗” 曹嵩“蹭”的一下站起来,拿前朝篡位的第一外戚王莽举例,曹嵩立马就感同身受了。他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步,背上全是冷汗。“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父亲别急。目前大将军还没有流露出叛逆的迹象呢,都只是我们两个少年郎的猜测。也许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将军真就只是嫉恶如仇罢了,与争权夺利没有丝毫关系。” “你们有所不知。据说窦武降生的时候他母亲同时生下了一条蛇。虽然这条蛇马上被放生了,但在其母去世的时候,有巨蟒从山林中来,伏在棺材上哭泣。窦武和神蛇是同胞,这是前无古人的吉兆。” 阿生的表情是呆滞的。蛇是龙之属,你们不如直说窦武是真龙转世好了。刘邦还只是斩蛇呢,窦母直接生蛇了。牛逼牛逼,惹不起惹不起,她这个穿越者双胞胎比不上爬行动物双胞胎,只能坐看窦家表演。 曹嵩还要继续说“我现在觉得有关王莽的说法非常有道理啊。王莽没有篡位前,谁能想到谦恭俭让礼贤下士的道德楷模包藏祸心呢。现在想想,窦太后拒绝了亲生父亲诛杀曹节等内侍的请求,未尝不是恐惧于王莽的旧事啊。” 外戚不把皇权看在眼里,反而取代皇权拉拢世家,这是想干嘛篡位的心思没有,但想着大权独揽的心思肯定是在的。窦太后跟窦武还不一样,是个认认真真的保皇党。窦武搞不定女儿,就从这点看,他的能力,有些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窦武之变 九月初的一个晚上, 秋风在黑夜里飒飒作响。 门前槐树的树叶还没有落完,树冠在风力和柔韧枝条的双重牵扯下摇摇晃晃,如同一团一团鬼魅的黑影。 一队骑兵从黑暗中来,停止在曹府的门口。 “砰砰砰”粗鲁的敲门声刺破黑夜的天空。看门的老汉不过是稍微晚上了几秒, 就被人踹翻在地。下一个瞬间, 冰冷的锋刃就从他的脖子上划过,纷乱的脚步声便是这位老人最后听见的声音了。 穿过第一道院门, 就能够看到前方黑夜里富丽堂皇的待客正堂。光是装饰在小道石灯笼上的明珠,让人垂涎三尺。 带头之人身高七尺,一开口却是古怪的尖利的嗓音“都给我老实些。不准坏了大事。”他左右看看,似乎是在寻找通往后宅的道路。 就在这个时候, 正堂突然变得灯火通明,仿佛有一百支蜡烛被同时点燃了。 入侵者悚然而惊。领头的宦官几乎肯定今夜的行动已经暴露了,但还是命大队人马往后宅去, 准备以武力强攻。 “这里是司隶校尉府上, 来者如果是朝廷的官员,就到正堂一叙。后院的孩童年幼,让他们深夜受惊, 不觉得太过分了吗”明亮的正堂里传出一个年轻的女声。 领头人“嘿嘿”一笑,挥挥手, 反而带人朝发出声音的正堂冲上去。 “曹校尉此刻已经在营中了”那女子突然大声喝道,透过窗户, 可以看到橘黄光线中站立的一个纤细的黑色人影, “我家世代侍奉圣上, 凡事只遵圣谕。大人若有旨意在手,便请往徒隶营宣旨吧;若没有,劫持我等也是没有用的。” 大人,在这个时候也用来尊称高级宦官。 几乎是明着打牌了,藏头露尾已经没用。 “哈哈哈。”那名宦官发出古怪的笑声,拉开门一步踏入,“女郎好胆识。但若是我说,我是持着将曹家满门抄斩的圣旨来的呢”他突然冷哼一声“你们协同窦武为乱,理应收监。曹嵩既然跑了,就将他的家属统统带走。”说完,他抬起右手,后面的人纷纷亮出刀刃。 烛火下,身穿男式外袍的少女独身一人站在主人的几案后面,面色不过只有一瞬的凝固。“大人说笑了,什么样的收监需要摸黑前来,避人耳目如今局势如何,我家有没有得罪贵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大将军想要牵连太多人,这才遭人记恨;大人就不该再重蹈覆辙,交恶家父。” “交恶”那人表情竟然扭曲了,“我从前也像条狗一样夹起尾巴做人。即便如此,窦武这老贼还想置我于死地。呸,交好权贵有什么用嘿嘿,小女郎空有勇气却没有谋略,以为口上说几句就能喝退我们。你不知道,人啊,都是惜命的。” “簌。”一声微不可见的弦响。 宦官带来的一名壮汉就砰然倒地,胸口上插着一支没有尾羽的铁箭。这个屋里,还埋伏着人 “有一名流寇杀了我家的门房,还想要闯入内院,因此被我家的家丁射杀。等到天明,我自然会向官府报备此事。刚刚大人说到人都是惜命的,正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少女说,“现在,可以坐下来喝一杯茶了吗” 领头宦官没动,一直到去后宅的那些人灰头土脸损失惨重地回来,他才拍掌道“哈哈哈,好,好,好。既然如此,我这个陛下的老奴,是一定要尝一尝曹家的茶了。”话没有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在客座上坐下,一派闲适的模样。 他带来的人密密麻麻坐在廊下,手中兵刃还紧紧握着。 阿生跪坐下去的时候,下半身还保持着紧绷的姿势。右手的长袖掩盖住上弦的手弩,却依旧不能给她完全的安全感。 煎茶上来了。 点心上来了。 紧接着是水果。 再接下来是烤肉片。 最后,是早餐的小米粥。 这是阿生穿越后最漫长的一个夜晚,饥肠辘辘却食欲全无。无论是阴阳怪气的领头宦官,还是色眯眯盯着上餐侍女的流氓狗腿子,都让她分分钟想皱眉。 “曹家的饭食果然名不虚传。”那名宦官心满意足地擦嘴,起身望了望渐渐明亮的天色。 太阳越升越高,都接近中午了,街上才传来喧嚣声。仔细听,似乎是“窦武谋反,已经伏诛”。 “哎呀。”尖细的声音里透着愉悦,“总算是大局定了。曹巨高乖乖呆在营里没有惹事。我等承这个情。果然费亭侯之后,是自己人。” 呵呵,你晚上试图劫持家属威胁曹嵩的时候可没有想到宦官爷爷的香火情。 阿生跟着站起来,因为长期跪坐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支撑着她站立。“大人辛苦了一晚,小小的赠礼,聊表心意。” 包括那些在廊下打瞌睡的狗腿子,都一人收到了一块金锭。作为领头人的宦官除了金子,还有更珍贵的玉石琉璃。 宦官贪财,曹家就直白地给金子,足够的金子。 果然领头人满意了“小女郎周到人,将来会有出息的。你回去梳洗补觉吧,可怜的,背上的衣服都汗湿了。” 阿生躬身行礼,将这群豺狼送出家门。“谢大人指点。”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除了隐隐的虚弱。 “主人。”阿石从屋梁上翻下来,“接下来怎么办” 血流开始通畅,双腿像有无数的针在神经末梢上跳舞。阿生几乎是强迫自己站立。“尸体,要整理,送官,就说流寇侵宅。不过,我估计,河南尹,和雒阳令,如今没空管,这样的小案子,你们找小吏将,将记录做了,就成。然后,闭紧家门,等父亲回来。” 洛迟上来扶住她。 阿生才得以喘气。“我太没用了。那只是一个宦官,还不是千军万马。果然身在局中,远远没有在局外指点江山来得容易。” 洛迟安慰她“主人已经是人杰了。世上有几人能够在十四岁的时候独面天子近臣的威胁而全身而退的呢” “他们不讲道理。”阿生伸直腿坐到竹席上,给自己揉腿,“我若是多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我也恨不得宦官都消失。唉唉,也不知道阿兄和然明公那边如何了父亲这个只有两千人的司隶校尉都被监视了,然明公可是带着上万大军呢。” 阿石“我可以去打听。” “别。”她刚想说大局已定知不知道没什么意义,转而又改口了,无论什么时代信息都是斗争中决定性因素之一,“你小心。” 阿生还是庆幸自己能够及时派出阿石去打探消息的,因为,张奂被卷入这次事件中了。事实上,他还是主角。 “张奂很痛心,说他害了陈蕃、窦武。”阿石用她特有的冷漠语气说道。 阿生刚刚补觉起来的神清气爽都消失了,她一边揉太阳穴一边问“这又是怎么” “宫里一开始传令拘捕窦武。窦武不从,斩杀使者,纠集兵士许以高官厚禄,要勤王。被张奂派人团团围住,兵士不敢承担叛乱的罪名,劝降之下纷纷叛逃,窦武就在阵中自杀了。” 哇,那个神蛇的双胞胎兄弟就这样自杀了连点水花都没有掀起来啊。窦武有没有叛乱站在阿生的视角来看拘捕、袭警、聚集非法武装跟正规军对峙,完全满足造反的条件。张奂显然也是认为窦武造反的,不然不会率军围他。但他这个反造得太过失败,反而像个受害者。 “那陈蕃陈太傅呢” “陈蕃听闻窦武死讯后带着八十名下属学生冲击宫廷,全被杀。” 额 八十文人去冲宫自杀去的吗 “到了今天晚上,才有消息说,窦太后和皇帝都被宦官劫持。一切诏令,从一开始逮捕窦武的旨意,到令张奂平叛,再到诛杀陈蕃全家,全是出自中常侍曹节之手。张奂深以为耻,竟然病倒了。” 阿生坐不住了“我要去找阿兄。” 话虽这么说,但理智还是让阿生撑到了曹嵩回家,才快马往张奂的住宅奔驰。张府大门紧闭,一点都不像是平叛功臣的模样。也对,这个平叛功臣是被人骗着当的。如今舆论都同情被矫诏杀死的陈、窦,张奂算助纣为虐了,不摆出点姿态来,怕是名声要毁。 但你说窦武到底算不算叛乱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陈蕃一边提刀往死路上冲,一边高呼“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注1某种程度上洗白了自己也洗白了窦武。 如丧考妣的张府里,阿生第一次见到张奂。 张奂已经是老人了,当爷爷的年纪。但长年军伍生涯和良好的营养带给他强健的身躯,让他跟缠绵病榻绝缘。 身体上的病是没有的,心病一大堆。 “陈太傅、大将军、尚书令、刘侍中、屯骑校尉都是夷全族,门生故旧皆被禁锢免官。这不是党锢的旧事吗竟然是因我而起”老人张奂捶桌痛哭。“梆梆”的响声震天,仿佛要把几案锤破。 他竟然顾不得形象,当着阿生的面就此事痛惜了一个时辰。 “宦官以平叛之功,要给将军封侯。被将军给推辞了。”曹操送阿生出来的时候这般说。“将军还准备上书给陈、窦平反,我决定随他一起上书。” “阿兄” 曹操咧嘴笑了笑“事情降临到了自己恩师的头上,就不能再优哉游哉地置身事外了。这次惊险,以后会更加惊险,你护送母亲和两位女弟回乡,就别再回雒阳了。” 阿生咬了咬下嘴唇“阿兄好生勇敢啊。我就是贪生怕死的人” 曹操摸摸她的头“无论是血流成河的不义之战,还是以身明志的直言上书,都不适合你。你回去治病救人吧。” 在秋日黄白色的夕阳里,曹操高大得像一棵树。阿生的眼泪突然就充满了眼眶“我将来能够帮上你吗” 我真的能够为这团乱麻一样的糜烂局势找到新生的道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归乡 建宁元年, 作为新帝登基的第一年,在高层动荡中进入了冬季。老天爷还算给小皇帝面子,除了农作物灌浆的时候在京师有阴雨,导致少量减产外, 全国的其他地方可以说风调雨顺。 一个平年, 但凡是在前几年的旱灾水灾里撑过来的,都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如果, 没有背上负债的话。 女卓的背篓中装着幼弟,右手持一把锈得看不出材质的钝刀,弯腰在道路旁边挖野菜。天冷了,她挖了一上午才挖到一些勉强能入口的老菜根。 中途, 有几个从谯县城中出来的游侠无赖,试图调戏女卓。女卓挥刀,如同一只发怒的母老虎, 在其中一人的眉骨上留下一道疤。他们便一哄而散, 远远地朝她喊“女卓,你阿父还不起欠债,早晚把你抵押出去。” 从小就以彪悍闻名的女汉子, 差点没因为这句话哭出来。 日食就是在这个时候降临的。 月影侵蚀太阳,降下异常的黑夜。城墙之内响起恐慌的尖叫声, 仿佛末日的配乐。女卓跪下去,像那些游侠一样将身体贴近地面。“上天又震怒了, ”女卓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所咒骂的什么宦官小人。” 在女卓十多年的人生中, 经历过的日食超过一掌之数。她已经学会了条件反射一样,跪伏在地等待上天的指示结束的那刻。吓得哇哇大叫是没有用的,还可能弄伤自己。找个能掩蔽的地方缩成一团才是上策,除了躲避有可能伴随而来的飞蝗和地震,还能躲避借着黑暗打家劫舍的歹人与疯子。 但今天有些不太一样。 女卓听到了地面传来的脚步声。有老牛沉重但镇定的脚步声、为数不少的马蹄声,还有车轮嘎吱嘎吱的滚动声。 她偷偷抬起头,就看到一团一团橘黄色的光芒,从远处飘过来。是鬼怪她吓得不敢动弹,只能瞪大了眼睛伏在原地。 近了,更近了。 领头的是一辆牛车。牛角上绑着钓竿,钓竿前面挂着数盏跟灯一样的东西照明。至于骑在马上的骑士们,则是举着火把。这是曹家夫人回乡的车队。 但是患有夜盲症的女卓看不真切,她只能看到黑色的、鬼怪的队伍,带着诡异的鬼火,从大路上通过。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她听到有人说,声音好听得像黄莺。 话音刚落,就见到黑色的太阳边缘刺出第一抹明黄,世界从黑色变成了灰黑夹杂着金黄。 借助着光明来临的瞬间,女卓看到了一张精致的侧脸玉石般完美无瑕的肌肤,以及悲悯的居高临下的眼神。 “我曾经看见掌管日食的神明从谯县的官道上经过。”女卓后来跟人说,“他用一种头上长着很长的角的奇兽驾车,载着女眷和仙童,头顶发光的侍卫们簇拥着他。他们从黑暗里来,日食结束后就从人间消失了。” 再后来,女卓辗转流亡,在兖州成了一名女医。她很敬业也很努力,但就是无论如何不相信日心说和日食理论。惊鸿一瞥的景象在记忆中被不断美化,最后成为一种支撑生命的信仰。“我曾经见过掌管日食的神明。真美啊。就离我这么近。那个时候我就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虽然人间多丑恶,但美丽的神明依旧行走在大地上。” 被认为是神明的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从容。 一直到日食完全结束,阿生才松了一口气,让家丁们熄灭火把,继续戒备。“天灾往往伴随着趁机作乱的小人。小心有人劫道。” 吕布骑在他的马上,手握长戟。“二郎放心,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胡氏坐在牛车上笑道“阿布真是勇士有阿布在,我就放心了。”那天晚上二十多个宦官狗腿子进攻后宅,全被吕布击退。当然了,别的家丁也有出力,但都不如吕布出彩。 要知道,他才十二岁,跟曹德、曹玉同样的年纪。 阿佩趴在车辕上“母亲不要阿佩了,母亲要布兄当儿子。”小嘴一扁一扁的,跟阿生撒娇。 “不可能的。阿布自己有父有母有先祖,怎么会给母亲当儿子你又淘气。” 阿佩被说得脸红,往母亲怀里一滚,要亲亲抱抱。 小丫头作为嫡长女,有些娇气了。阿生轻咳一声“你不能只顾着讨好母亲,还得给阿布道歉呀。” 阿佩眼睛水润润的“布兄,你生气了” 吕小布“我才不跟小女郎计较。” “你看不起小女郎吗二兄也是小女郎。” 吕布大吃一惊,猛地回头“什么” 曹生“你不知道” 吕布“你没跟我说过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男生女相才故意扮糙的呢。” 吕小布真是白瞎了一双视力20的眼睛。 就在吕布的纠结中,他们抵达了曹家老宅。长房的曹昆和孟氏带着人在门口迎接,看到赶车的是曹生,都露出尴尬的神情。曹昆似乎是有意忽视这个离经叛道的侄女,只跟胡氏问好,还逗阿佩和阿绶说话。 不到一天,“消息通”洛迟就打听到曹昆在屋里是怎么评价阿生的“既然学了易容,好歹掩饰一二。竟然没有束胸戴假喉结就赶车,也不知道路人会怎么议论我们家。” “我什么时候扮男装,什么时候扮女装,我自己能判断。”阿生突然就觉得没劲了,就算她每年能往家里送上几千石的粮食,她依旧渐渐成为这个家族中的边缘人物,重要的边缘人物。 吕小布给她出主意“你不如离家出走吧。”他自己就是离家出走投奔少年骑的。 自从造纸作坊和机械纺织也迁到南岛之后,小树林别院就沉寂了。只有被销毁后的各种遗迹,还在述说隐蔽在黑暗里的惊天动地的萌芽。阿生坐在曾经的冶炼炉的基座上,看着溪水从脚边流过。吕布好奇地站在高处眺望小树林别院空无一人的练武场。 “好。我们走。”阿生突然说。 她准备趁着局势还没有更加糜烂的时候,将自己的产业都走上一遍,加强集权,排除威胁,弥补制度上的漏洞。 她的第一站,是谯县的妇医堂。 “你要住到县城里去”胡氏皱眉,“虽说大伯不是个明白人,但也不至于且你那医堂所在的地方龙蛇混杂,哪里比得上家中干净。” 阿生拱手“谯县好歹是郡治所在,便是游侠也不过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不敢侵犯大族的威严。假使真碰上穷凶极恶之徒,我还有阿布和家丁。” 胡氏从来就没撼动过继女的主意,只得说“年末的时候要回来陪我”,就放她走了。 十月末某个飘冻雨的日子,阿生带着人马进驻位于东市区的妇医堂。附近的建筑虽然破旧,但就干净来说超过了东汉城市平均水平。经过近十年的经营,这一带已经形成了依附妇医堂的小型雇佣经济。打扫尘土落叶,收集人畜粪便,焚烧无主尸身都可以从妇医堂领到一小袋糙粮,勉强可以让一个人糊口。久而久之,就开始有商家在妇医堂附近落户,无论是雪白的高墙还是大大的写着“丁”字的布帛,都给人安全感。 天气冷了,街道上开始出现冻死的乞丐。 乞丐和流民不在他们救助的范畴之内。医堂医堂,只能救病,救不了冻饿而死的人。除非是带有手艺的匠人,才会在冻死之前收到妇医堂的招揽接受了就生,不接受就死。 你可以说这是剥削阶级的冷漠,但事实上,凭借曹家的物资确实救不了所有人。 “今年流民少。”丁灸捧着暖炉过来,放在阿生的几案旁边,又在她的陶碗中添上热水,“往年的这个时候,可就忙碌起来了。” 忙什么呢焚尸呗。偏偏焚尸炉边上还会聚集无数取暖的流民,赶都赶不走。 阿生点点头,将两个版本的黄帝内经灵枢残简放进标着“已阅”的藤箱里,桌上就只剩下了一本线装纸书,最后一行的墨迹还没有干。现有的医书各种版本繁杂,光是整理和辨认谬误就让人头疼。 阿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午了,出去走走。”她下午是要看诊的,用新学的中医知识看诊,对于阿生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如今的吕布还没有被众人的吹捧和荣华富贵搞得心浮气躁,甚至,比阿生认为的要乖巧很多。阿生写功课,他也写功课;阿生要出门,他就兴高采烈地跑去跟游侠们比武。到了傍晚,吕布就满身汗臭地跑回义诊铺子来找她。 “今日我打败了虎惧。”虎惧,意思是老虎都惧怕,是谯县一个混混头子的外号。这人身高有两米,仗着勇武欺男霸女,坏事没少干。 阿生让人递给吕布一块牛肉干。“我今日遇到了一例难产,现在得做手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有神医 谯县妇医堂在阿生到来之前就有布置净室连在一起的三进小屋, 地面和墙壁都有水泥层,天天用最好的消毒水消毒。屋顶上留有采光孔,一旦拉扯开关除去采光孔上方遮蔽用的金属板,光线就会通过玻璃直接照到手术台上。当然了, 这是白天的用法。 晚上, 就不得不点蜡烛。大型蜡烛手术灯,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这种举世罕有的卫生设备, 第一次使用,就是用在一个骨瘦如柴的劳动妇女身上。说实话,她能够将肚子里的孩子养到八个月,简直是一个奇迹。但是, 好不容易将孩子养到八个月,自己已经饿昏过去了,那就让生产变成了悲剧。 母体极度虚弱, 羊水已破, 胎位不正。 这种情况下除了剖腹产,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阿生换上浅绿色的手术服,戴上帽子口罩手套, 将手术工具一字排开。手术对象已经意识恍惚了,阿生就顺势省略了打麻药和插导尿管的步骤, 直接腹部消毒开刀。取出孩子十五分钟,缝合伤口十分钟。 不到半小时的小手术而已, 不怂啊。她拿起手术刀的时候这般鼓励自己, 幸好, 她拿刀的手依旧稳定。 同样全身消毒的丁灸强忍住惊恐,亲自给她做助手。 建宁元年十二月初三傍晚,东汉第一场具备严格消毒措施和科学理论指导的剖宫产手术在谯县开始进行。而对于孩子的父亲来说,他的眼界和知识都不足以支撑他来理解这一事件的历史意义。 此时此刻,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净室外的墙根下。人高马大的吕少年足以震慑住营养不良的成年人。 “壮壮士” “嗯。” 男子被那句“嗯”给下了一跳,但终究还是不安感占了上风“我方才按指印的那张布上究竟写的啥” 吕布认字,于是照本宣科“手术知情同意书。” 凉了,一个词都不懂。“不不是卖身契吧也也不是欠条吧” 吕布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没有涉及财产的操作。“不是。” “呼。”男人长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她要死是天意,唉,死了便死了吧。只是我们全族就剩我一个男丁了,这传宗接代唉,其实今年缓过来了,给我点财帛就好了,我可以买个新的,或者租一个。好药耗在这必死的妇人身上总归我是负担不起的,全赖小神医心善。” 吕布“哦。”他冷漠地看了眼瘦弱的男人。“你最好不要当着二郎的面这么说,她会不高兴的。” “啊” “我觉得她会不高兴的。” 两人磕磕绊绊地尬聊了一会儿,半个小时就划过去了。 门开的瞬间,屋里的暖气伴随着初生儿的哭声一起涌出来。身穿浅绿色手术服的丁灸抱着个白色的襁褓“恭喜,是位小女郎。” 超过了七斤的小红猴子,一点都不像是不足月生的。 “啊”男子脸上的表情从惊慌到惊喜再到失望再变成嫌弃,明显得连吕布都能够看出来。“怎么就是个女郎呢方士明明说这是个郎君。” 这话丁灸不知道要怎么回。 阿生已经拿着一个陶盆出来了。“这里是脐带和胎盘。产妇至少得在医堂呆一个月,等待恶露排净和拆线。再就是,两年内不得再次怀孕,不然腹部的伤口有崩裂的风险。” “啊两年”男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声音骤然提高,“我要养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两年还有这个赔钱货我们老陶家就剩我一个男丁了,我是要传宗接代的” 阿生黑漆漆的眼珠动了动。她的目光在男人粗糙的手掌和破烂的衣服上扫了扫,最后停留在他远比真实年龄苍老的面庞上。“两吊钱,买这个小女郎。你签下契约,我把她送到千里之外,此生不复相见。” 两吊钱,足够男人买个新老婆或者新儿子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同意了,按手印远比刚刚签手术知情同意书来得爽快,末了还要恭维一句“能给丁家当奴,是她有福。” 阿生没理会他的讨好,让洛迟点了钱给他“至于你家的妇人,总之一个月后我把人活蹦乱跳地还给你。你想弄死她是你家的事,但最好别让我知道。” 手术成功带来的喜悦完全被冬日的寒风吹散了,就连术后没有出现感染这种大喜事也不能拯救阿生的心情。 “他不要我要。”阿生十多天后看典籍的时候还在咬牙切齿,“南岛现在男多女少,再来一千个小女郎我都不嫌弃。鼠目寸光之辈,如朽木烂泥,无可救药。” 吕布蹲在几案旁边“要我去揍他吗” “说了不用。” 就在这时,一个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跨入妇医堂的大门。他说话音量虽不高,但中气十足“听闻贵堂的小神医,有剖腹取子之能。旉特来拜访,以求一观。” 吕布抬头“你谁啊” “在下华旉,字元化。世居谯县以北。” 华氏,没怎么听说过,那就是个寒族了。 阿生还在思索元化这个字的迷之眼熟感是从哪里来的,吕布已经替她开口了“你说看就看,也太无礼了。闯进别人家,张口就要传家的技艺,不劳而获也没有这样的。” 华旉被上了一年学的吕布堵得面红耳赤“那那是要束脩吗我这就回去准备。”竟然转身就要跑。 “先生留步。”阿生开口,“先生是学医之人吧。我今日读散简上有百病汤一药,迷惑不解。世上疾病万千,作为医者当对症下药。怎么会有一个方子能够治百病呢且其用药配伍古怪,除了活血外我看不出它有什么功效。” 华旉眨眨眼“难道是武威百病汤吗”他笑起来有些腼腆模样,走近了更加能够看清他有神的眼睛。他接过阿生递过去的竹简看了看“果然是武威百病汤,这个方剂用药贵重、能活血发汗,重要的是药味厚重,服用的时候后劲似酒。在行医人之中还小有名气”他压低声音,“专门用来治高门贵妇无病呻吟。” 额,喝着特别像药的安慰剂,你是这个意思吗 阿生按住抽搐的嘴角,给他拜了拜“受教了。” 年轻的华旉手忙脚乱了一阵“不敢不敢。我也还在学习呢。” “华先生教我汤剂和行针,我教华先生手术,这样可以吗” 华旉一点都不认生,直接给自己找了张几案。“那就再好不过了。”他拍着桌案环顾医堂的环境,“这里大,我可以把我收集的医书都搬过来。家里整日让我出仕,早就呆不下去了。” 华旉是华家的长子,读书也有天赋,因而从小就是“全家的希望”。然而并没有卵用,华旉主意大得很,不乐意在这种黑暗腐败的环境下当个欺压百姓的小吏,偏偏喜欢钻研医学贱业。 “本来我准备今年开始游学离家出走的。”华旉说,“毕竟读再多的医经,也要多见病例才能修成神医嘛。但现在我觉得你这里就挺好的。”每天看病五十例,美滋滋。 就这个宗族观念严重的时代来说,二十四岁的华旉真的是个深患中二病且责任感缺失的奇葩。 眨眼就到了十二月三十,阿生回家陪继母过年,而华旉非要在医堂坚守岗位。华家来人找了好几回,他都让妇医和孩子们帮他挡了。坑蒙拐骗神话传说各种套路,就差没说“华旉变成蝴蝶飞走了”。 等到正月十六阿生回到妇医堂上班的时候,华旉已经改名了,还给自己做了个假的白胡子。“老朽华佗。”他说,“今年七十又六。行医五十载,天下闻名。” 阿生心中,果然是这货。偶像破灭了,观众们可以洗洗睡了。 话虽如此,但就医学讨论上,阿生和华旉还是相处得很愉快的。有了华旉的帮助,她在中医上的进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就连那个剖腹产产妇,在恢复期都是喝的中药,别说效果还挺好。就是劳动妇女非要回去给直男癌丈夫生儿子这点让阿生又气了好久。 “你这又是何苦。”华旉一边解剖兔子一边笑话她,“这就像得了肾虚的人非要纳妾,得了肝病的人非要喝酒,难道我们还能强行保住人的性命吗医者医病不救命。” “可是” “有这个闲工夫操心别人的家事,不如再来跟我说说血管。” 阿生叹气,带上口罩走到台子旁边,先用纱布沾了生理盐水擦擦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开始干燥的组织,然后拿着圆头的镊子给华佗指,这个是动脉,那个是静脉,另一个是冠状动脉。 华旉啧啧称奇,然后用最大号的血管钳钳住主动脉,割开来观察血管内的膜瓣。这个操作太骚,兔子抽搐几下就进入脑死亡进程。 没错,一代神医是个冷漠的天才。尽管他平时伪装得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二年 眨眼又是六月, 阿生终于从空间那里获取了本草纲目。有些东西需要藏私,而有些东西不可以,阿生在这一点上分得非常明确。她立马拉着华旉和大医学徒们开始了对于中药材的整理工作。 与之伴随而来的,就是理论与实践的不匹配。 “我们需要走的更远一些。”华旉说, “你不可能在谯县找到所有的药材。” 阿生赞同他的观点, 收拾收拾包裹,带上人马就在夏季出发了。他们一路采药一路行医, 最远到达过豫州和扬州的边境。 九月,他们进入汝南郡。 “主人,过了前方树林,就是汝南地界了。”探路的家丁不过二十岁出头, 骑在马上生龙活虎。他严格来说不能算二期生,但也是八年前黄河流域大疫的受害者,只不过因为实在没有读书天赋, 再加上年纪有些偏大了, 索性直接进了家丁队伍,如今打猎、探路都是一把好手。 阿生和华旉坐在堆满草药包的牛车上,感受着秋季逐渐张狂起来的寒意。 “我不是很想来汝南郡。”阿生说。 汝南是袁氏的地盘, 四世三公的大家族如同一个庞然大物在这块地盘上说一不二,跟颍川的百花齐放又不一样。再加上袁绍正好在汝南守母孝, 于情于理都不能不送上一份葬仪。 吕布想不明白“我们可以假装平民,偷偷地过。” “阿布啊, 你见过带着四车粮草三车药材五十护卫的平民吗” “这就是人多的坏处了。”华旉说, “若是我孤身一人, 靠着看病换取的食物就可以度日。但近百人的车队,就不得不向世家大族购买粮食了。每到一地,就要先跟地头蛇打招呼,也幸亏曹嵩如今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了,他们都卖你这个曹二公子面子。” 没错,曹嵩又升官了。 从比两千石的司隶校尉,成了正两千石的大司农。大司农是个什么官呢颜师古云司农领天下钱谷,以供国之常用。他不光光是只管全国的农业而已,税收、漕运、盐铁、物价、货币发行、军费调拨全是他的工作。 东汉财政部长 这可是九卿中油水最足的一个位置。 对此,阿生只想说,厉害了我的爹。您是怎么做到的 懦弱的曹嵩能够当上大司农,他自己也晕乎乎呢。四月里,原本的大司农张奂上书为陈蕃、窦武平反,因此触怒宦官集团丢了官。刚好这个时候,曹嵩为了帮同样上书的大儿子脱罪,到处送礼求情。也许是礼物送得太好,也许是态度够谦卑,也许是因为宦官们脑抽了,就把曹嵩拉起来顶替张奂当了大司农,附带一句话管好你儿子,别让他跟着张奂瞎蹦跶。 然而曹嵩升曹嵩的官,曹操继续上曹操的书。曹嵩拿着根木棒追着曹操打屁股,都快成雒阳一景了。 虽然奇葩了一些,但奇葩的名声,也是名声。 阿生去见袁绍的时候,袁绍也表现得十分热情。“令兄是刚直的人啊,可惜我不在雒阳,不能结交。” 他说的话阿生一句都不相信,袁绍自己是不在雒阳,但袁绍的关系网还在雒阳呢。根据曹操的来信上说,袁绍的好友张邈、何颙早就来招揽他了,非要他加入袁绍发起的什么“奔走之友”社团。 阿生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政治小团体要取名叫“奔走之友”,这个名字让她分分钟感觉到出戏,“奔跑吧,兄弟”,你们是在玩综艺节目吗 现在面对东汉跑男团团长袁绍,阿生除了摆出高贵冷艳的标准微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雒阳让袁公子见笑了。” 重度颜控的袁绍能够透过深色的粉底看出阿生五官的精致,因此特别热忱地拉着她的手“你们兄弟都是德才兼备的人才。只要跟着我走,等到了二十年后,曹家一定能更进一步。” 这话说得很奇怪。 袁绍送给她的美白霜也很奇怪。 但总之,阿生是从袁家那里要到了粮草和行医许可。阿生招呼一声,就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袁家坞堡下乡去了。 吕布“我觉得这小子好讨厌。” 阿生制止吕布“刚刚吃了人家的粮,就这么说不太好吧。不投缘不来往就是了,不要在口头上宣扬对他人的恶意。既没用,又显得缺乏教养。” 华旉拍着车辕笑道“阿生真的是君子。还是老气横秋的君子。”他擅长外科,自然能看出曹生性别女,因此故意取笑她。 不熟悉的时候,华旉还会动不动脸红一下;等到熟悉了,就是这幅德行。阿生已经习惯了,不理他,自顾自地靠在牛车上想哥哥和袁绍的事。 因为在窦武之变中宦官集团取得了最后胜利,作为阉人们乘胜追击的后果,第二次党锢之祸拉开帷幕。如张奂这样不愿意同流合污的都被免官了,原本就跟在陈蕃、窦武之后上蹿下跳的士人更是遭了殃。 而袁绍这样的年轻一代世家子弟,面对皇权的打压会如何想呢 不服气的。 刘家失德,我家有德,凭什么还是刘家的天下 按照这个思路去走,她就想明白袁绍的暗示了。曹嵩已经是九卿了,再往上就是三公,他袁绍凭什么许诺曹操这一辈可以出三公,除非袁绍自己的野心比三公还要高。 细思极恐啊。 偏偏汝南袁氏作为全国最大的两大世家之一,还真有取而代之的资本,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罢了。 阿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跑男团想搞事啊,这对于想要黄雀在后的曹家来说应该是好事。阿生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夕阳,和沐浴在红色晚霞中的小村庄,开心起来。 “阿迟,阿迟,牵我的马来。我要骑马。” 十五岁的她操什么心呢急着颠覆东汉的人多得去了,先有窦家,后有袁家。她现在这样行医就挺好,经营根据地就挺好。曹嵩当大司农就挺好。曹操刷名声交朋友就挺好。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与快快乐乐悬壶济世的阿生不同,曹操如今正陷于焦躁当中。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砰砰响。 曹嵩被他搞得心烦意乱“吉利,吉利啊,你急也没用啊。” 曹操一屁股坐下来,拿起几案上的水碗一饮而尽,愤愤道“他王寓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诬陷将军。落井下石的无耻小人” 曹嵩给儿子递果盘。一直到曹操把怒气在水果上发泄了一半,他才叹气道“张奂自己也想免官回乡,这你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直为当初逼死窦武之事内疚,只有自己也遭受禁锢,才能让他减轻内疚之感啊。” 曹操想到恩师捶桌痛哭的模样,沉默不说话了。 “你如果想尽到为弟子的心意,就护送他回武威吧。只是你已经十五岁了,明年春天,无论如何要入太学念书。” 曹操抹了抹眼睛“会有这结果我早就知道了。但将军好歹是名将名臣,最后竟然被个市井无赖践踏哪怕换是段颎也行啊,英雄当死于英雄之手。” 同样是“凉州三明”的段颎算是张奂的老政敌了,早在桓帝时期就跟宦官有往来,党锢一起更是仇上加仇。 “段颎就算了吧。他刚刚杀平东羌大胜而归,恨不得在张奂门前耀武扬威呢。” 曹嵩一贯是说服不了曹操的。曹操的行事也着实剑走偏锋了些他带着张奂的书信求到段颎的府上去了。 “家师与将军有理念的分歧,我是知道的。但我听说君子相争,不害彼此性命,就像庄子和惠子争辩,活着的时候水火不容,等到一方去世,又物伤其类。在我的心目中,两位就是这样令人尊重的长辈。如今家师蒙难,连王寓这样凭借贿赂和攀咬的无耻小人都可以践踏他,我心痛难忍。国之干将,在边关苦寒之地挥洒血汗,耗费一生,如今满头白发了,反而要受到连剑都拿不起的人的羞辱而死,这已经不仅仅是家师一人的耻辱了。连我这样只在并州度过五年时光的无知幼子都感到无望,如果将军不能帮助我,那孩子们想成为征西将军的理想就如同笑话一般。” 曹操一边说一边哭,真心实意得让段颎这样的糙汉都有些不忍了。再加上张奂在信件中姿态摆得更加低,大大满足了段颎的虚荣心。“那你想怎么做呢” “王寓,小卒罢了。他当初求司隶校尉一职的时候,中常侍等人也迟迟不肯答应他,不就是因为此人无能吗” 段颎听明白了“你是希望我能够说服曹节、王甫放弃王寓,让你可以报私仇。” “不仅如此。王寓若是倒了,司隶校尉一职就空缺了。”还有人比刚刚大胜而归的段颎更加适合当司隶校尉的吗 段颎哈哈大笑“你比张奂那个迂腐的老小子要强。” 道理、利益,都被曹操说尽了。段颎还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幼虎说 十月里, 士人们求情也已经求了一年多了,但不光陈蕃、窦武没能够平反,反而是更大规模的牵连拉开了帷幕。 这次倒霉的不光是陈、窦的老下属,还有李膺、荀昱、虞放、翟超等一大批的官员。都是第一次党锢之时所号称的什么“八俊”、“八顾”、“八及”。宦官集团的思路也是简单粗暴管你们在舆论高地上怎么风光, 我们有兵有权, 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下狱、杀头、流放、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一时间雒阳的腥风血雨伴随着冬季的冷空气吹遍了全国各地。阴沉沉的天,整日不见阳光, 但依旧不能阻挡宦官集团张扬的心情。 司隶校尉王寓,也是在冬日里春风得意的人员之一。他当司隶校尉远没有曹嵩那么谨慎,之前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到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士人下狱的下狱, 流放的流放,他就更加无忌,只带两个奴仆就敢往女闾注1去。那些细皮嫩肉的贵人家眷, 如今有不少流落在女闾里呢。 看着漂亮妇女不堪受辱又寻死不能的模样, 王寓就高兴。 就连市集道路上的泥泞和臭味,都能够助长他这种扭曲的快感。他靠阿谀攀附上宦官集团之前是个游侠,雒阳最低等的集市对于他来说就像故乡一样闭着眼睛, 他都能够凭气味辨识出道路。有咸臭味的是鲍肆所在的九号街,往前走一走就是盐铺和粮店;布坊和胭脂铺是在另一边, 离咸鱼店远远的;女闾则是在集市的最里头,比酒肆还要靠里, 除了酒肉的香味还有“咯咯咯”做作的笑声。 他越想就越兴奋, 快步往前走, 竟然把两个奴仆拉开了十多米。 下一秒,眼前就黑了。 是一个双层的麻布袋套在了王寓的脑袋上。袋口还串着麻绳,粗糙的绳结勒得王寓喘不过气来。大脑缺氧四肢就无力,王寓没挣扎两下就被人拖进了小巷里,紧接着拳头就跟雨点似的落下来。 “呜呜我是司隶” “砰。”胸口上挨了一脚,痛得王寓没把舌头咬掉。 “你们谁” 没人回应。 冰冷的泥巴透过绫罗绸缎也能够让王寓感到冷,除了冷,还有疼。他晕过去之前,还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却不知道在他昏迷后,有人用他的食指沾了墨,在几百张供词上一张一张地按过去。 等到王寓满身酒气地被人在女闾里发现的时候,小传单早就飞得满雒阳都是了。 传单上供认的都是些什么呀。欺男霸女、公报私仇、贪污受贿、玩忽职守、倾轧同僚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都安在他身上了。 正好这天又是日食,日食过后就是满城的传单。 小皇帝正好找不到替罪羊呢,于是跟中常侍曹节商量“王寓这个人真的是遭了上天的厌弃吗” 曹节一脸严肃“是我等识人不明,让这种货色居于高位。” 于是王寓的命运就被一句话给定下了。刚刚沾了党人们鲜血的街口,又染上了王寓的鲜血。转眼血泊冻住了,覆盖上了灰尘似的雪花。 司徒乔玄带着张邈等几个被免官的世家子弟坐在集市的酒肆里,咕嘟咕嘟翻滚的黄酒冒着热气,旁边是透明的鱼脍和淡黄色的腌菜。 “学生不明白,这王寓” 乔玄笑了笑“好歹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张邈冷笑一声“不过是个替罪羊,曹节、王甫还坐得稳稳的。”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左右望望“既然能有借着日食散发罪状纸的本事,怎么不直接剑指曹节” 乔玄摆摆手“这就是别人比你强的地方了。知道什么人能够对付,什么人是对付不了的。”见张邈还不服气,乔玄又说“王寓是司隶校尉,这样的人能够被斩首弃市,难道真的只是几张黄纸的功劳要说没有人在曹节那里游说,谁信”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仔细想想这里面的事情还真不简单。“那又是谁要弄死王寓还能够说服曹节呢” “哈哈哈。乔司徒,您怎么也在这样不入流的酒肆中喝酒呢”突然,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了席中的沉默,把年轻人们都惊得不轻。 乔玄叹气,半直起身子行了半礼。“段将军,老夫大约是要恭贺将军了。” 段颎没穿盔甲,一身文士打扮,但腰间的佩剑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气。杀了几万羌人的嗜血机器,谁敢相信他是个斯文人呢段颎没接话,自顾自在地脱了鞋,在乔玄隔壁座间里坐下了。长剑撞到座席,发出清脆的闷响。 “这家酒肆的位置好。”段颎拍拍几案,“能够望见街口,还能闻到味道呢。店主人,来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最好的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血腥味有多么下饭似的。 张邈几人都变了脸色,要不是乔玄还在,估计都要拂袖而去了。 张邈脸色变了又变“段将军好手段。” “我才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手段。”段颎浑不在意,“是王寓流年不利,惹了一只幼虎。但他被只幼虎反噬,可不是没用吗能力和职务不匹配,无怪乎中常侍不愿意再提拔他了。” 乔玄已经琢磨上了“幼虎” “数一数王寓最近得罪的人,不也就那么几个吗”段颎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过几天也就人人知道了。我还挺欣赏那小子的,张奂有这样的弟子,比十个儿子还要强。” 张奂原本是下狱的,因为王寓在罪状中承认了自己是诬陷张奂,于是张奂没过几天就被释放了。从王寓倒霉一事中获利的大员,也就张奂了。曹节还假惺惺地要给他恢复官职。 张奂自然是辞了,以年纪大了为由要回乡。 小皇帝没阻拦,还夸他识趣。 于是张奂哭笑不得地走了。曹操带着五十少年骑送他一直到凉州注2,沿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世家大族的目光。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就凭借一己之力从宦官掌握的牢狱中救出师父,无论是勇气、智谋、果断都让人侧目。 曹操名震雒阳后,大司农府府门前就变得车流不息都是来打听曹操婚事的。 曹嵩不胜其扰,给已经升为车骑将军的曹节送了厚礼后就告假要回乡。年底了,他要回乡祭祖,顺便给不听话的大儿子把婚给结了。 阿生从汝南郡行医回来,还没有跨进家门,就听见曹嵩愤怒的吼声“你去跟二郎借人,绑也要把那逆子绑回来不像话他也不想想丁氏女过了年就十九了” 膝盖中枪的阿生连忙给吕布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华旉去门客宿舍安顿。自己脱了皮裘,快步走到主屋给曹嵩行礼“父亲为难我了。我的人可打不过阿兄的少年骑。” 被怒火波及到的阿佩和阿绶这下有了主心骨,一左一右扑上来喊“二兄”,阿绶眼里还包着泪。 曹嵩见了长女就怂也是长年养成的习惯了“如意,你回来了啊。” 阿生点头“父亲、母亲。” “虽然丁宫不在交州刺史任上了,但南边的生意依旧仰仗丁家的余荫。成姬也是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言谈举止都挑不出错来。总不能大郎刚刚有了点名声,就不认这门亲事了吧,那我们家成什么了” 阿生试图为哥哥争取一下“我看荀家的子弟,都是二十冠礼之后才成亲的。” 曹嵩眼一瞪“那能一样吗你阿兄等得起,成姬等不起了。难道真等到成姬二十三那你二舅还不被人笑死。” 曹嵩其实很能把得准女儿的脉,他知道阿生向来喜欢丁二舅。最后这句话一说,阿生只能站到父亲一边。“我知道了,我给阿兄去信。” 信里说什么 “成姬阿姊若是二十三再成婚,二舅会遭人耻笑。”照着抄就对了。曹操也向来喜欢丁二舅,毕竟是一起吃过蝗虫的交情。 曹操好歹是在年底之前赶回来了,马蹄踏在雪上,满身的风霜。但他的心思一点都没有放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将军说,让我明年入太学。”他闷闷不乐地跟妹妹倾诉,“没道理为师的被禁锢,为弟子的却能入太学的。那我成什么了” 曹操不想入太学,以显示自己跟张奂休戚与共。 阿生眯眼,放箭,射中积雪的灌木后的一只雄鹿。“第一,张公是告老还乡,不是禁锢。第二,入太学不是出仕。”太学里多的是士人家的孩子,不然怎么太学生天天上书给陈、窦伸冤呢 曹操这才好受些,拉弓射箭。“我知道了,我去太学就是了。其实论起做学问,阿生比我更合适啊。” “你别傻了,我毕竟是个假公子。” “阿生”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明年我就往兖州、青州去,然后坐船南下交州。我都计划好了,阿兄别给我捣乱啊。” 曹操一边令仆从去捡中箭的猎物,一边伸手拉阿生的皮帽。“听说南岛土著以女子为尊,你想去那里我是理解的” 阿生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正为冬猎的成果着急。曹操的婚事比较赶,冬季是没有大雁了,只能用更加贵重的鹿和狍子作为提亲的礼物。偏偏今年年景不好,连树林里的动物都不够肥,真是急死人。 曹操还自顾自地小声叨叨“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中原生活。” 阿生清点完猎物扭过头“阿兄,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黄昏礼 东汉不光白事奢靡, 红事更加。 正月里丁表姐过门,虽不至于像乱世中的麋夫人、孙夫人那样陪嫁几千精兵,但也是搬了整整一天的嫁妆,统一制服的丁家奴仆往来不绝。 吕布大马金刀地坐在偏侧的门客宿舍前, 看热闹。因为怕他无聊, 侍候的小僮仆一天里来来回回地送了好几趟烤肉片和果汁。吕布其实还算坐得住,只要不用写数学题, 怎么都好,何况有吃有喝。要说非要鸡蛋里挑骨头,也就“没有酒”这一条可以挑剔了。 “你懂什么饮酒伤身,幼者尤甚。”华旉在旁边吃零嘴喝白水, 这种悠闲的日子可是不多的,到了后天又要去谯县医馆值班了。 “你们都当我幼童呢我今年十四了。” “阿布没成家,可不还是半个孩子。”向来朴素的华夫人今天也穿了一件有花纹的衣服。她过来帮两个男人撤走骨头果壳, 又将炮制到一半的某种草药往华旉面前一摆, “既然记挂着就把这些干完吧。不要白日优哉游哉,等会儿又挑灯夜战。” 华旉摇摇头“啧啧,都说夫唱妇随。哪有这样指使人干活的妇人, 你也是不贤的。”嘴上埋怨,但语气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就是跟吕布显摆自己有老婆。 华旉不喜欢回家, 但老婆还是喜欢的。他们结婚也快七年了,一点七年之痒的征兆都没有, 反而越来越默契, 就像两个磨合完全的齿轮。 阿生听说这位的第一天, 就让人去华家,解决自己人的家属安置问题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华夫人也是个有中二灵魂的,听说年逾古稀的华佗神医派人来请,华夫人二话不说就收拾包裹跟着曹氏家丁走了,可把婆婆给气了个胸口疼。 用华夫人自己的话说,她不去侍奉丈夫,难道让婢妾去侍奉丈夫吗抱歉,他们小门小户,丈夫也不擅长赚钱,养不起别的女人。 华夫人本姓不知,但出了华家的门入了曹家的地界,大家都喊她华夫人。没有前人,也没有后来者,她是唯一的华夫人。就是这么自信。 吕布日常吃了一大口狗粮,突然想起来过了今天世界上又少了两条单身狗,不由就感觉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连吃肉都不香了。 华旉纡尊降贵观察了一下吕小布的脸色。“阿布,难道,你在家乡有未婚妻” “没” “哦。我还以为你得了恨娶症。” “”没有办法跟你们已婚人士交流好伐,吕布从座位上跳起来,“我去找二郎玩。” “什么什么布兄也要娶妻了”阿佩将小脑袋从门后探出来。这个动作不庄重,被旁边的仆妇提醒后,她又故作严肃地站好。然而顶着一张包子脸,怎么都严肃不起来。 吕布呼噜了一把小丫头的发顶“你听错了。布兄带你去玩好不好” 阿佩一下就高兴。“好啊好啊。布兄带我去前院吧。听说新大嫂的嫁妆中有一座南方来的珊瑚树,全身血红。我还不曾见过红色的树呢。还有一人高的水晶洞,好大好大颗的珍珠,比阿佩还高的象牙,还有还有,白糖雕成的六十匹骏马。” 丁家在交州经营多年,南方的珠宝珍奇一点都不缺。丁表姐的嫁妆也是攒了十八年的嫡长女嫁妆,自然丰厚。 吕布带着阿佩去前院转圈饱眼福自不提。另一头,阿生正准备陪哥哥骑马往丁家去。 婚,通昏。黄昏时举行的礼节叫婚礼。 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按照来回三个小时算,就是下午五点了。正月的天黑得比较早,五点也差不多该到了正式婚礼的时间。这都是算好的。 按照礼制,曹操该穿黑色的上衣和红色的下裳,头上压块没有冕的木板。但曹操主意大,换了黑色的盔甲和骑装就出发了,但好歹裤子还是红色的。身后跟着两百名黑色的骑兵,都是少年骑的精锐,马蹄声整齐如雷。反倒是阿生和夏侯兄弟等小伙伴穿着宽袖大裳显得格格不入了。 夏侯渊还算有些善良,一脸懵逼地问了句“我们到底是去迎亲的,还是去抢亲的啊” 夏侯惇则是完全兴奋状态“大兄好气势等到我了,我也组织一支骑兵去丁家迎亲。” 夏侯惇的未婚妻就是丁二舅家的嫡二女,成姬的亲妹妹。两个女婿都是混球,阿生只想给丁二舅的老心脏点蜡。 阿生想着,轻轻咳嗽一声“豫州不比凉、并,养骑兵可不容易。扎眼和费钱都是小问题,为了保持军纪和战斗力,还要不时拿匪盗的血祭刀,跟小时候带人射兔子可完全不一样。” 夏侯惇似乎对待这个越长越好看的二兄十分尊敬,勒住马匹让它落后到阿生的马后头,举手称“诺”。“谢二兄教我。” 天还比较冷,冷风呼呼地吹在身上。为了转移注意力大家都尽量说话,曹操也不例外“事出反常必有妖。阿惇,你是不是被阿生教训过了” 夏侯惇摸摸鼻子。去年曹操没回来的时候,夏侯惇杀了一个侮辱自己蒙师的腐儒。他年纪小有权有势,再加上有尊师的借口,所以官府没有逮捕他,反而是有了刚烈的名声。但曹生完全不吃他的理由,把他在小黑屋里关了整整半个月,非要他承认了错误又抄了十遍汉律才肯放他出来。 当然了,阿惇被关小黑屋,自然是打群架又没打过曹生。 恩,跑也没跑掉。 “假使我是父母官,你的脑袋已经不保了。”阿生第一次发这么大火,“你凭的什么不就是凭借家里有权有势吗还真以为自己是正义了狗屁杀人算什么正义” 叛逆期这个概念在对于东汉的青少年来说很奢侈,夏侯惇也是马上要结婚的人,不能凭借脾气胡作非为了。挣扎了四个月,他终于还是心服口服,借着一盘奶油糕跟阿生和解了。 现在曹操问,夏侯惇可不敢告状。曹家双胞胎向来价值观同步,他自己也心虚,生怕说了之后曹操也要念叨他。于是阿惇努力顾左右而言他“大兄,那不过是我干的蠢事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唉你看这河边的雪都化了。” 曹操笑笑“阿生很严厉吧。” 转移话题失败的阿惇“二兄也是为我好。不然她一个表亲,没道理上门来管教我。”做这种明显越界的行为,说明曹生是把他当自己人的。他承这个情。 曹操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他拍拍夏侯惇的肩膀。“走啦,接新妇去喽”言毕,双腿一夹马背,就往前冲出二十多米。后面一群已经成年的半成年的连忙拍马跟上他。 黑色的马队如同一道鲜活的闪电,划破冬季田野的沉默。 去的时候快,不过半小时就抵达了丁家,但是回来就是带着牛车和步行的奴婢,自然就走不快。尤其是,这些奴婢还没有从黑甲骑士的凶悍中回过神了,有胆小的腿肚子还在颤抖呢。 成姬小姐姐一身黑色婚服坐在牛车上,她倒是刚正的主母做派。阿生想要偷渡个暖炉给她她都拒绝了,只是接受了曹家的黑白花纹的羽绒大氅。 “胆子小成这样,不如就留在丁家别走了。”她红唇似火,说的话也像火一样烈,“曹家的郎君是习武的,想做曹家的下人,不说能舞刀弄剑,至少不能被刀剑吓住吧。” 阿生就悄悄跟哥哥说“阿姊今日真好看,寒风袭面而不动。仿佛王昭君。” 曹操就乐了。 到了曹家的坞堡,曹操亲自扶了丁表姐下车,手牵着手到宴席上招待宾客。 早先的婚礼是不宴客的,新婚夫妻洗洗手,对坐在一张几案上吃肉喝酒注1,吃饱喝足了就上床睡觉。夜盲症遍地都是的年代,发生在黄昏的婚礼宴个什么客呢也不怕晚上下巴磕了几案 但随着汉代厚嫁之风兴起,权贵之间竞相夸耀,这才有了婚礼当日的宴客。然而也没有后来的所谓拜堂啦,掀盖头啦,闹洞房啦种种婚俗。作为新嫁娘的丁表姐大大方方地露出正脸,陪曹操一路沿着客席过去,亲戚那里要嘘寒问暖,如果是关系稍远的贵客,那就少不了要敬酒。 新郎英气豪爽,新娘大方明艳。 阿生坐在渐渐降临的暮色和摇摇晃晃的烛火中,心中其实是很感慨的。 小夫妻一起主持宴会,男客女客也没有屏风隔开,父亲母亲笑容满面地负责乐呵,其实与后世也相差无几了。汉朝女性地位之高只看婚俗就能感受到。 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被众人夸奖容貌的新嫁娘,就只能盖着个盖头缩在方寸大的新床上,成为只有丈夫可以赏玩的物件呢 她突然觉得嘴里的炖肉没了味道,跟华旉夫妇招呼一声让他们看紧吕布后就往宴客厅外走。出了暖气的范围,冷风一吹,也没能让她更加清醒些,大约还是喝了酒,身体里有暖暖的热量。于是阿生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后面就有人跟了上来。 是秦六,他运转情报机构后越发神出鬼没了,听汇报说还跟阿石去进修了。真是为难了他一个文科生。 “虽然是在曹家老宅,但主人不该落单。” 阿生也就不走了,靠在旁边一棵树上坐下来。“好。” 秦六眼珠微微动了动,在高旷的星空下,阿生可以看见他虹膜上反光。“大郎成婚,主人不喜吗” “我很高兴。我高兴这个世间还是有很珍贵的东西的。我希望它们能流传下去,千千万万年,没有被野蛮的掠夺淹没,也没有被文明的虚伪所禁锢。” 稍微有些清瘦的青年人的身影站立在黑夜里,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对了,秦六。你有没有想过要取个正式点的名字”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一声轻笑“属下和廿七一样,不需要另外的名字。秦六就很好,特别像谍组人员的名字。” 阿生歪头想了想“但是廿七打了结婚报告,你呢有没有意中人谍组的结婚报告难通过,审查、安全都要提前做。早报告才不耽误。而且你是我们谍组的大管事” “没有” “啊” “没有成婚的打算” “哦”阿生没有再劝,将话题又转回到名字上,“你真不想要个名字吗我今日心情好。” 秦六蹲下来,似乎是想从阿生的脸色上观察出她有几分醉意。“主人心情好,就给我取个字吧。字往往和名相通,说到六,主人有什么解吗” “说到六蜂巢吧。蜂巢是六边形,世界上最优的二维拓扑覆盖结构,而且,也很稳定啊,受力性能很优越” “那我,想要字元蜂。” 我是你放在暗处的蜂巢里的第一只蜜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过兖州 曹操结婚结得急, 阿生也遭了殃。她没有住的地方了。 原本阿生住在曹操隔壁。他们从小就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后来又不常回到曹家老宅来跟大伯三叔四叔挤着住,再加上两个都不是在意小节的人,于是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但如今新嫂嫂入门, 阿生总不能还在隔壁当电灯泡吧。于是她很乖觉地跑门客宿舍那里将就了一晚。 这下可把曹操给心疼坏了。“你说你瞎忙活了一个月, 反倒把自己的老窝给忙活没了。图个什么怎么不叫人给你整理个新院子出来跟门客们挤一起像什么话。” “算了吧,阿兄。叔母和从姊妹们天天抱怨屋子不够用你也不是不知道, 何必再去招人厌。” 随着曹三代们日渐长大,曹家坞堡内出现了住房紧张。毕竟,一个个开始成年娶妻的儿子总不能还住在自己母亲的院子里。长大了的小姑娘们也想要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能够光明正大说出来要房间的还是嫡子嫡女,数目庞大的庶子庶女们还在眼巴巴地看着。 曹家已经开始出现提分支的声音了。要么二房和四房从曹家坞堡中搬出去, 要么就迁走不受宠的庶子们,让他们去附近的村庄里定居。四房的曹嵩无所谓,左右他钱权在手, 另起一个坞堡也不过时间问题, 但二房的三叔四叔差点没跟大伯曹昆吵破了头。还有各路嫡庶子女,天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住房问题呦,上下几千年都是个大问题。 这个时代虽然地广人稀, 但交通便利、储备丰富又安全的好房子更是极其有限的。 成姬小姐姐还不知道曹家几房之间的猫腻,很不好意思地给阿生道歉“倒是我连累了二郎。” 阿生连忙摆手“跟阿姊无关, 是下人们的疏忽。” 胡氏连忙作出自责的模样“从前你都是自己打理的,也是我疏忽, 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纰漏。” 他们此时在新婚第二天的认亲大会上。高高低低的坐具, 在屋里摆得满满的, 平时看不到的庶母和庶弟庶妹都冒出来了。不光是曹操,就连阿生都没想到自己家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了。 生子最多的还是张氏,二子二女。曹德也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猥琐气息,给嫡兄嫡嫂问好的时候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曹疾还是个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小屁孩,一笑三个洞,他正在换牙。而张氏的两个女儿,有些小公主的骄傲,比起阿佩和阿绶也就差了一点,一看就是父亲宠的。 再怎么看不惯张氏,阿生都得承认她把孩子养得不错。 剩下的一串小朋友,阿生已经完全叫不出来历了。都是父亲的新欢出的,有些还是生在雒阳,只能靠内宅百事通的洛迟在后面小声介绍宅斗新形势。 阿生的座位就在成姬的下首,于是洛迟的说话声成姬也能听见。这就是故意的,给表姐卖个好,省的她刚进门被人坑。洛迟妙语连珠,听得成姬红唇微翘。 本来阿生以为,过了认亲大会,今天的流程就该结束了。不料,后面还有个大惊喜。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拉开门,在廊下叩首。“老夫人说,请丁氏过去说话。” 曹操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 双胞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喜悦。 “老夫人没有说请大郎和二郎。” 哦这可真是亲祖母。 难兄难弟巴巴地把成姬姐姐送进梅园,然后立在门口往里看。又是一年梅花开得最好的季节,白的、黄的,还有红色的新品种,仿佛一院子浓烈的云彩,几十年都是这么美。 “如果祖父和母亲还在,看见阿兄成亲,一定高兴。” “逝者已矣。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曹操低头踩了一脚泥巴,“他们若是还在,看见阿生形单影只,一定也难过。” 阿生眉眼弯弯,对着逐渐暖和起来的冬阳笑道“嫁人有什么好的。跟一群女人抢同一个男人,还不得不养一群不是自己生的孩子,想想就觉得掉价。” “阿生” “阿兄对阿嫂好一些吧,别让她堵心。” 开春了,开春是各奔东西的季节。 大约是也觉得曹家老宅住得憋闷,曹嵩胡氏带着曹操丁氏这对小夫妻回了雒阳。另一方面则是命人在谯县建新坞堡。 阿生也不多停留,等到秦六将豫州的人员排查好,就带着已经成建制的医疗队北上兖州。队伍中还带着十多个幼儿,年龄从三岁到六岁不等,阿生准备顺道送他们去青州刘公岛港口。 这几年结构调整,青州东莱已经成为大陆上最大的据点。 吏治越来越败坏,阿生不想将孤儿们留在灾荒频发的中原,能南迁的尽量南迁,不能南迁的就住东莱,好歹海上能够运来足够的粮食。 阿生就在前往兖州的牛车上收到了谍组发来的第一则消息。这也是第一次,送消息的人不再是阿石,而是阿石的弟子。 阿生看了眼信封上的暗戳,发出是在十天前。十天能从雒阳送到移动中的自己手上,这个效率放在东汉简直如同神话一样。 “全赖有指南针,我们又已经打点好了沿途的村庄,就算是要过山林,也有树屋栖身。” 送信的年轻人阿盒是个二期生,恰好是兖州人,于是就被阿生在身边多留了两天。 脱掉了赶路的黑衣,他就是个话多开朗的小太阳。一路叽叽喳喳,从兖州的风土人情地区特产一路讲过去,就没个停歇的时候,再就是拉着年纪相仿的吕布吹牛。 “当初兖州大疫,我给丁氏妇医堂帮忙,一天就烧掉了四十三具病死的尸体。” 吕布没见识过大疫,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华旉坐在一旁笑而不语,阿盒的年龄不超过二十,兖州大疫发生的时候他才十岁,光是拖上四十三具尸体都能累死他。五分真五分假,看上去单纯的人哪里就真单纯了。 曹二郎拿出来用的人都不简单。 春风起了,是干燥的春风。说起来,去年冬季的雪也小,正月的时候就化没了。 “今年又是旱啊。”阿生叹气,雒阳的来信上说,司隶爆发了饥荒。“河内人妇食夫,河南人夫食妇。” 河内郡和河南郡什么概念这两个郡把雒阳跟三明治似的夹在中间。有点像后世的河北天津之于北京。 夫妻相食什么概念如果说易子而食是有秩序的弱肉强食,那夫妻相食就是彻底无秩序的兽性爆发任何人都可能被人所吃。 虽然赈灾及时下去了,但天子脚下的富庶地区发生这种事,到底让人心慌。 “百姓虽然淳朴,但淳朴为善和淳朴为恶,都在一念之间。”阿生跟华旉感慨,“都是为了生存啊。”阿生没说的是,她的人已经自发地在收拢难民了。 经过十多年救灾的经验,阿生收难民的方式更加隐蔽而分散。一是假扮成富贵人家的管事,直接去奴隶市场上挑人;二是跟随着妇医堂,以仁善为名,只收年幼的孤儿;三是武士带着粗粮豆饼行走灾区,瞧中目标了就用粮食换菜人注1。 春荒季节,阿生不敢深入兖州未知的地区,就带着人顺着走熟了的运输道路走梁国、济阴、东平,再往北就是青州的平原郡。她们走的是黄河沿岸水网最密布的富庶地区。此时的黄河沿岸和后来年年决堤的重灾区还不一样,河湖中有鱼虾,轻易饿不死人,是避难所和大家族聚居地。 沿河有不少因为生吃淡水鱼而导致的寄生虫病例,再就是中医上所说的湿气过重导致的种种病症。华旉像是发现了一个宝藏似的,在济阴停下就不想走了。 阿生也就顺势留下,在济阴郡巨野县整顿人马,等待各条路线上汇聚而来的司隶灾民。新人越来越多,秦六也就越来越忙。到后来甚至把吕布也借走了,专门在难民营里震慑刺头。 时间慢慢走过艰难的春季和夏季,秋天到了。鲤鱼从湖水里翻上来,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拍出水花。黄色的树叶漂浮在水上,像一条条小船。往更远处望去,水面一望无垠连绵到天边,在太阳照射下模糊成一道白线。 阿生坐在临湖的高台上,提笔整理最新的病例。华旉不是个喜欢做整理的人,于是阿生还要分担他的那部分。好在这两年她发现了几个有学医天赋的孩子,慢慢地可以帮她做些工作。 其中有一个叫王瑞的,十岁。无论中西医都学得快,性格也稳重,阿生和华旉都喜欢他。 秦六从楼下上来,肃立行礼。“主人,刘公岛的信到了,兖州的事务也告一段落。可以启程了。” 高台的主人本来正在看书,这个时候意外地抬头“曹二公子要走了吗” 阿生放下笔。“叨扰多日,全赖主人家的收留。” “诶。曹二公子治好家父的咳疾,是救命的恩情。只要您不嫌弃我们招待得不周全,我就心满意足了。公子是真的准备启程吗”巨野李家是有名的豪强,喜欢蓄养门客,对待曹生也很热情。 阿生面带微笑,话语中却是已经打定主意的意思“还有家人在青州等待我。约定了今年六月就能抵达的,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在兖州流连太久了。唉,可惜大野泽风光秀美,这样的景色以后就很难看到了。” 黄河反复决堤,将泥沙冲入这片大湖,最终将其填平了。炎帝部落兴起之地,从此淹没在黄色的泥土里。从此再没有水鸟飞行的湿地,只有年复一年饱受黄河之苦的农田。 李乾自然是没听出阿生真正惆怅的内容,以为她是享受巨野的美景,于是哈哈大笑“我让奴仆们从大野泽中捕鱼,制成鱼羹为公子送行。” 阿生微微笑,没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秦六自动退了下去。 妇医堂在兖州的根基不如雒阳和豫州,于是阿生放弃了深入民间的路线,改而在豪强之中打出名声。华佗神医之名这一年来被叫得响亮,连带着妇医堂都水涨船高。渐渐的,开始有兖州的贵妇怀孕生产的时候,到妇医堂里请妇医看诊了。 秦六往妇医堂的实习医生里夹塞了几个情报员,这又是一条线,将来无论打探消息还是运送物资过兖州,都可以接应一二。他安排得井井有条,阿生也就逐渐放手了。 再往前,就是她向往已久的青州东莱造船厂、小学校、大批佃农。这是通往她的王国的门户,连接海路和陆路的转运核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儒生 青州, 东莱郡,牟平县。是前任太尉刘宠的故乡。 之所以称前任太尉,是因为去年十一月日食的时候,刚刚当了不到五个月太尉的刘宠就引咎辞职了。三公因为天灾辞职, 也是桓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老传统了。一般来说也就是个形式, 从三公退到九卿的位置上干几个月,等到下次天灾再升上去。 三公九卿轮流做, 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这回轮到刘宠了却出了岔子。 原来,刘宠自出仕以来走的一直是清廉路线。他虽然没有站在党人一方对宦官口诛笔伐,但到底巴结得不够勤勉。大约是贿赂宫中的银钱不到位,刘宠在雒阳等了三个月, 却一直没有等到重新征辟的诏书,无奈之下只好回到牟平县老家。 他年纪大了,身上还有病, 养着吧。 但是政治上不得志, 身体更加好不了。如今又到了天气转冷的时候,持续低烧加上老寒腿,差点要了卿命。 在牟平县客居的郑玄来看望他, 还吓了一跳。“数日不见,刘公怎么就如此消瘦了” 刘宠坐在病榻上朝郑玄招招手“康成, 来,我们上次说到什么日蚀, 是可以测算的吗” 郑玄迟疑了一下“要不, 还是先给刘公延医请药” “我这是多年的顽疾了, 好不了了。”刘宠虽然受着病痛折磨,但眼睛却亮得吓人,“上回你走之后,我一直想着你的话,一直想着,一直想。你说这天下真有人能够测算日食吗如果建宁元年的两场日食都被人算出来了,那建宁二年十一月的日食”是不是也跟上天震怒无关 几天几夜都抓着同一个执念,曾经的三公如今就跟任何一个走到末路的老人一模一样。 郑玄见状于心不忍,但还是没有选择说谎“玄以为,去年十一月的那场日食,大约也是可以测算的。” 刘宠的脸一下子就涨成红紫色,有那么一瞬间郑玄都从坐具上直起身了,生怕刘宠吐出一口血来。幸好,刘宠只是大喘了几口粗气,喝了半碗白水。 “糊涂啊。糊涂的朝堂,糊涂的我们。”他开口,声音还在抖,眼睛都痛苦地闭起来了,“朝廷暗弱,贤人在野,难道要变天吗” 郑玄没法子,只能暂时告退出来,他还是去给刘公找个良医吧。听说神医华氏的车驾刚好游方到青州,这还是一个月前他在黄县听到的消息。 刘宠家是宗室,西汉牟平侯的后人,发展到如今,已经是牟平县唯一的大族了。刘宠家的管事听郑玄这么一说,立马拍胸脯保证“只要神医到了牟平县境内,保准能够将人找来。” 郑玄拱手“牟平毕竟偏远。管事还是要差人去郡治黄县打探消息啊。” 还真被郑玄猜中了,一路追逐大路和城市的阿生一行人,还真就停留在东莱郡的郡治黄县。 司隶的墙角不好撬,这次百万人口受灾的饥荒,她总共也就收拢了不到三千的饥民。这些人一路上要吃饭,要管教,要化整为零分批按不同路径进入镇海,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黄县丁氏妇医堂是路线规划上最后一个转运节点,阿生无可避免地在此滞留,直到最后一批饥民四十五个老弱病残养好了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毛病。 除了四十五个水土不服的,还有一个小疯子。 “啊被吃掉了阿母的手被吃掉了”男童的喊声在黑夜里越发瘆人,即便他的声线再稚嫩,也无法掩饰内容的恐怖。“哈哈哈,吃掉了,都被吃掉了,阿芜也被吃掉了。” 吕布怒气冲冲,穿着单衣就跑出来,揪过阿芜的领子,往隔音最好的地窖里一扔。门板合上,世界清静了。“底下的怎么收的人这种东西也要当二郎的粮草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阿生也没有穿外套,靠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一开始没看出来。进了东莱地界,不知道怎么就爆发了。这不能算采购者的失职,我一开始也没发现异常。” 吕布似乎是有些无语,不去看一脸柔和的阿生,反而将目光投向阴影里的秦六。“要怎么办” 阿生开口“创伤后应激障碍,终身患病率大概在10。所以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吧。阿瑞,不要愣着了,在之前的重镇安神药方上加一味珍珠粉,一味沉香末,合丸,给阿芜吃。” 小王瑞拱手,然后扭头往药房跑。 秦六朝吕布一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吕布“珍珠粉,沉香末,二郎你真有钱。” 二郎二郎朝吕布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阿布的意思,我也是明白的。”阿生让颜文给吕布倒了碗热水,在逐渐入冬的夜晚,即便是吕布这种皮糙肉厚的青少年也要注意防感冒。 “如果早在签身契之前,就发现人有癔症,我自然是不要的。世上等待救命的人太多,花费太多的钱财去迁就一个人的痛苦,太奢侈了。但事情发生在契约签订之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吕布盘腿坐,单手捏碗,嘴角还是抿着的。“有何不同呢” “权利和义务是相互的。被人喊父亲的人,有照顾子女的责任;被人喊君主的人,有照顾子民的责任;”阿生伸手指指大通铺的方向,“他们喊我一声主人,用自己的劳作来侍奉我的衣食住行,我就不能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抛弃他们。有用的时候就役使,没用的时候就让人暴尸荒野,这和为人诟病的朝廷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吕布不知不觉已经直起了后背,怔怔地看她。 秦六拍拍吕布的肩膀“主人不是待那个叫阿芜的小子特殊,而是所有人都一样。阿布现在最勇猛的家兵,一路上横扫匪患我们全仰仗你。但假使有一日你重伤在身,或是患病” “二郎也不会抛下我对不对” “但凡我还有一丝余力。”阿生微微仰起头。月亮从云层背后露出来了,是大半个下弦月。院子里被洒上了清晖,仿佛一地碎银。“共担风险,减轻来自自然界的生存压力,本身就是人类得以延续的根基之一。” 吕布不怎么认同,但这不妨碍他开心。“二郎你跟并州的风气不一样。” 于是阿芜得以从吕布的屠刀下活下来。阿生不精通心理疏导,她更多是试图用药物和针灸来改善阿芜的问题。到后来,连华旉也来找他做实,不,是做治疗。 精神类疾病的样本是瑰宝。 刘宠的家人来黄县找神医的时候,阿生和华旉正在给阿芜扎头顶百会穴。头部行针最忌讳打扰,于是前三公的家人就被挡在了门外,直到两个时辰后才被放行。 好在这年头,有脾气被认为是人才的特征。就跟三顾茅庐一般,越是让人等待,他们反而越是恭敬。 刘家管事很诚恳地给年纪只能当他孙子的阿生行礼“刘祖荣公苦于痹症多年,望华神医能施以援手。” 痹症,就是风湿。相比精神类疾病,针灸中药治疗风湿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属于没什么挑战性的课题。 华旉一听就没了兴趣。“那就让阿生走一趟吧,我去守着阿芜。”华某人偷懒的结果,就是郑玄第二次来探病的时候直接撞上了个大惊喜。 “你你你你”中年大儒手指着阿生,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阿生淡定地将熏完的艾草灰烬收拾好,拔针,叮嘱老管家“还是按照之前的药方抓药煮浴,睡前在暖室中用热药水泡澡一刻钟,夜晚注意保暖,切切。” 刘宠看上去比几天前脸上多了红晕。“辛苦华神医了。也多谢康成引荐之功。” 郑玄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想到引来的是这位神仙。 但是刘宠的身体刚刚有些起色,郑玄也就不打算再拿日食的话题去刺激他。一直到出了刘宅,郑玄才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曹生曹二公子雒水一别可还记得郑某公子怎么就以华神医的名号游学各地呢难道是化名了华生” 阿生强忍住朝天翻白眼的冲动,一脸高深地说瞎话“华氏,是我学医的师门的名号。我这一辈最年长的师兄号为华佗,我号为华弥。”还有个华阿和华佛,刚好可以凑成“阿弥陀佛”。 郑玄一脸秒懂的表情,捋捋胡子一副慈爱长辈样“你行走在外有所不便,有个化名是能够方便不少。那我就称呼你为华弥,可好” 阿生捂住抽搐的小心脏“郑公随意。郑公可还有别的吩咐” 郑玄闻言肃容,长拜一礼“玄想要学习日食测算之法,还请华弥教我。” 阿生被这大礼吓了一跳,侧身避开“我年少学浅,怎么敢当大儒这般的礼节。且我要往东去会见家人” “玄愿意追随而去。” “郑公”阿生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我听说郑公有弟子上千” 郑玄摆摆手,臭脸都可以拿来当后世的表情包了“都是贪慕虚名的多。一心向学的不过二三十人,带走不成问题。” “这是发生了何事” 郑玄长叹一声。 原来,这青州东莱,有儒、道之争。 东莱郡原先的首府掖县,靠近文风鼎盛的北海国,是儒家的天下。而如今的首府黄县,据传说是替秦始皇找仙山的徐福的故乡,历代出方士,且黄县就是后来的蓬莱,隔海就能看见诸多岛礁,每年都有海市蜃楼,可以想见求仙问道的风气在黄县有多盛行。 郑玄原本带着弟子住在黄县附近,他是想着种种田教教书,过安稳日子。但天不遂人愿,马上就有掖县的儒生跑来请他,让他当进攻邪门歪道的旗帜。郑玄还没有应下,黄县的方士也上门来了,极力挽留。 作为一个对易经和论语都很有感情的学贯百家的文化人,郑玄很无奈啊。 更糟糕的是,他的弟子们也受到鼓动。每每起一个话题,吵着吵着就歪到儒道之争上去了。 这书没法教 郑玄今年四十出头,新手教师刚刚上路,还不是六十岁的学界泰斗,镇不住背景雄厚的诸多弟子们。一气之下,他就跑到牟平给刘宠当邻居了。只盼着牟平偏东,能够让他过几天安生日子。 “便是华弥不来,我也准备继续往东迁到东牟。我只愿能够有一间静室让我编书。”什么新旧郡治之争都滚滚滚。 阿生“好。”三十个语文老师,不要白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入境 郑益, 是郑玄的独子,年方十一,坐在父亲身边好奇地打量道路两边的景色。正是冬阳明亮的日子,阳光照在荒野, 偶尔才能够从落完叶子的树缝间看到零零散散的收割后的农田。 越是临近海洋, 气候越是温和,即便是北风也没有冷到刺骨。郑益不受拘束, 就显得越发活泼。 “父亲,我们已经过了东牟了吧。”他皱眉道,“我以为东牟就是青州最东的尽头了,前方尽是荒山, 我们这究竟是要往何处” 郑玄到底见多识广“越过这片丘陵,就是大海。前汉时在青州极东设有不夜县,就是这片地界。但后来因为王莽之乱, 人口减损, 再加上有海水倒灌的天灾,民众纷纷内迁,便逐渐荒芜了。本朝初立时废除不夜县, 直到”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优哉游哉靠在车栏上的阿生, 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才继续给儿子讲“我听牟平的行商说, 直到曹氏率领流民在故不夜县屯垦渔猎, 又安抚了山中的土人, 这条入不夜的道路才再度繁荣起来。” 郑玄的一名弟子开口问道“我听说,古时有人在青州之东见到夜晚的太阳,所以命为不夜,可是真的” 这个问题是阿生抢先回答了“夜日是很罕见的现象,比日蚀流星还要罕见得多。我的家人在不夜经营了快十年了,还不曾记录到过。” 郑玄笑着问她“夜日也可以计算吗” “不能。” 她否定得太快,让郑玄愣了一愣。 “所谓计算是用已知去推测未知。夜日没有记录,时间、天气、大小、形态都只凭人想象,那就无从推测。先观测吧,观测几百年,也许就能算了。如果几百年不够,那就几千年,总有一日是能算的。但目前,不能。” 郑玄恍然,还有些欣慰,教导自己的弟子们“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们看到了,这才是治学的态度。” 三十个语文老师“诺。”其实他们大部分不懂天文。 不同于步行往东的灾民们,阿生一行人是车队,于是他们走的是曹家运送货物的大路。不能开隧道架桥梁,丘陵地区的大路就造不成笔直的。牛车在山与山之间七歪八拐,眨眼就看不见了来时的路,只剩下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的野兽的声音。 郑益有些慌张,抓着父亲的衣摆,眉头就没张开过。这孩子养得比较娇惯,一副被拐骗的小模样,但好在还没有说出来要回去之类的话。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道路两旁出现了山民的箭楼,或石砌或木构,还留有曾经的莱夷的建筑风格。一道三米高的木栅栏立在一个狭窄险要的道口,将道路阻断。栅栏旁边的箭楼上,有小吏用不纯熟的官话喊道 “前方威海,乃大汉昌阳侯所辖,东莱曹氏的庄园。若是郡治来的上官请表明身份;门客家人请出示旗帜和凭信;客来的商队流民请登记画押。” 阿生让人挂起两面旗帜一面上面写了一个篆体的曹字,另一面则是铃兰花下立一只白兔。 旗帜一挂出来,就听见箭楼上有人兴奋地喊“是主人到了”好几个少年把脑袋探出来,热切又好奇的模样。他们瞅了好几眼,才想到要去执行公务“快,去登记。阿大,你骑马去庄园通知孔先生。” 旁边的小门开了,满脸兴奋的中年小吏带着登记本跑到牛车旁边“哪位是主人呢百闻其名还不得一见。” 他说话带着浓浓的东莱口音,一看就是在当地招揽的。但他能够担任入境登记员的工作,说明背景够清白,洗脑也够彻底。阿生觉得在这里她应该信任东莱的管事,就算有什么问题,还有秦六的筛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等着。 阿生一边想,一边出示自己的玉佩,让小吏同图纸对照,然后第一个在登记本上签名,盖章。 小吏接过登记本的时候手都是抖的,脸上的笑容怎么都停不下来。 第二个登记的是华旉。他属于门客,有统一定制的青玉牌和青玉印,上面编号、籍贯和所属齐全。照着抄就是了。相同待遇的还有吕布,他也是在谯县和兖州妇医堂写过登记的,刷刷刷几笔完工。 就连曹家的下人们,也有自己的麻石牌和编号护院以“戈”开头,医者以“矢”开头,工匠以“斤”开头。这是拆字法,取了职责中的一个偏旁来指代。其结构严密,让郑玄惊叹不已。还有秦六、杜密和洛迟等人,是“世”字头,颜文一根独苗,是“冬”字头。这两个偏旁是从什么字上拆出来的,郑玄一时猜不透。 “二公子治家的严谨,颇有行伍之风,又有秦代的遗韵。”不到一刻钟,六十多名下人全部登记完毕,就连王瑞这样的小学徒都没有丝毫拖延。 接下来是四十六名司隶难民和包括郑玄在内的三十个外来游客,依次进屋登记籍贯亲属指纹和面部特征,算是简单的档案,一式两份,一份留档一份让人带着走作为凭证。 郑玄盯着临时身份证上自己的头像,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这是面部速写,”阿生站在登记室的出口给郑玄说明,“去年刚刚开始执行的。此前一直缺人手,好在第一批会速写的画手已经被培养出来了。” 郑玄的弟子中有人是豪族出身的,跟着老师一起意味深长地看阿生“曹家的底蕴,真是深不可测。只怕是别有用心的人想进入曹家的地盘,寸步难行。”从上而下的掌控力,细腻如发。 阿生淡定地站在那里。 这不过是进入威海的第一道关卡。沉岛的检疫隔离,南岛的搜身安检,都还在前方呢。 威海入境处做得不错。阿生开心了一些,重新上路后就用赶车的竹竿朝着两边的山林指指点点“如今落叶了,但这些,其实都是果树,原本就有野生柑橘,后来又种了枣、桃、柿、栗、李,还有从凉州迁来的柰树,不过当地管柰叫苹果。” 对于植物,常年亲自采药的华旉比较有研究,于是跟着看起来。果然,越是往东,山林的人工痕迹就越明显。除了越来越多的果树外,道路两旁还出现了砂石铺成的小路,蜿蜒地消失在山林里。那是伐木人和果农走的道路。 “不夜的别庄是谁在主事”华旉说,“二郎该嘉奖他了。桃、李、柰皆高产,光是这千亩果林,就能够养活上万人。” 郑玄被华旉一提醒,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元化所说的很对。虽然弃县了,但我们作为大汉的子民,还是称呼不夜比较恰当。威海这个名字,口气有些大了。” “郑公多虑了。我可不敢占用不夜的县名。所谓威海,是附近一座岛屿的名字。原本是叫刘公岛的,后来建了船厂,找黄县的术士们测卦,才改名为威海,不过是船工和渔民们为了祈求航船平安的一种迷信罢了。但因为昌阳侯也觉得这个名字好,渐渐的就传开了。” 郑玄这才放下心来,听华旉从各种果树的药用价值一路讲开去。 等到出了山区,开始能够看到成片成片挂着编号牌的果树,树下还有几只散养的小公鸡在找虫吃。 再出果林,视野豁然开朗。 迎着晚霞,成片的农田铺展开去,一直到远方和海岸相连。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荒废,这里的农田中种着肥田用的冬豆,一片绿绿葱葱。海风扑面而来,又夹杂着家家户户做晚饭的炊烟味道,开阔和温馨混合而来,让人几乎想落泪。 “只闻肉香,看炊烟,就能够知道曹家是仁善的主家。不说大道之行,也是小康的气象。” “郑公高抬了,这不过是挣扎着想温饱,哪里就到小康了” 阿生话音刚落,就见前方有一骑奔驰而来,还没有到面前,就听见孔墨那情感过分充沛的声音“主公”等到他发现还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再想端起门客的架子已经来不及了。 阿生忍住笑“孔先生,别来无恙啊。” 孔墨擦擦眼泪“都好,都好。如果主公能早日批复防大医的婚姻申请,那就更好了。” 阿生“防风不曾有写报告,是先生您打的报告啊。” 孔墨心虚地把目光移开“我的报告,不就是阿风的报告吗” “从未有过一个人签字的报告。” 孔墨的手指死命折腾他的衣带,小声嘟囔“十年了,我们家的大郎都三岁了。”船都上了,补个票就这么难 阿生心里默默叹气,这是防风心里还过不去那道坎啊。她也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对不对毕竟,连孩子他爹都没能把这个头按下去。 阿生只能把话题扯开。“田马管学堂,做得如何之前总说先生不够,我这回请来了郑康成公。郑公有弟子上千,名满关东,能够学上两分,就够他受益终身。” 孔墨闻言展眉“这是自然。如今能够凭自身学识出头的,也就一个郑玄了。失敬失敬。” 郑玄赶忙回礼“过奖过奖。” 阿生又拉华旉到前面“这位是华神医,想来你们已经收到消息了。医堂的净室都有准备好吧” “那是自然。除了净室,药房、宿舍也都是最好的。” “阿布是第一次来威海,按照规定去赵奇那里报到吧。顺便让他学浮水。” “没问题没问题。” 吕小布瞪大了眼“等等。什么浮水”为什么我一个骑兵要学游泳 还没等吕小布把抗议的话说出口,前来迎接的队伍已经紧赶慢赶地追着孔墨到了。对面牛车上坐着一个白皙的文弱少年,五官与阿生有三分相似。 “二兄是二兄到了我已经多年不见二兄了,日夜盼望着白兔旗,没想到一等就是六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威海(上) 曹玉是真正散养的孩子。 他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但无论是胡氏还是曹嵩都没有提起过他。就连生母是罪人的大丫头都嫁出去了,曹玉还在沙滩上奔跑青春。阿生曾经跟曹嵩提过阿玉的终身大事,但曹嵩的意思,却是让阿生和曹操看着办。 “当初是你们要给他做主的。那现在阿玉就是你们的责任了, 别再拿那个孩子去招你母亲的眼。” 这近乎刁难了。没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要怎么结婚 只能再等, 等到大哥出头了,阿玉这个当弟弟的才能讨到老婆如果他想要个出身过得去的老婆的话。不得不说,阿生对他是有愧疚的。 怀着愧疚的阿生,抬手摸摸庶弟的发顶。曹玉没有束发加冠, 因此还是能够摸到发顶的。“阿玉比我要高了,依旧好看。”没有辜负美人母亲和美人父亲的基因联合。 阿玉腼腆地笑笑。 华旉、郑玄都不认识他。“这位俊美的小郎君是” “是我的庶弟,曹玉。两位唤他五郎就行。” 这个看脸的年代, 曹玉还是很拿得出手的。郑玄马上就夸“原来是五公子。君子如风, 莫过如是。” 吕布偏过头,小声地说了句“菜鸡。” 曹玉听见了,抿着嘴微微笑。 阿生装作没看见青少年们的小动作, 拉曹玉到自己的车上坐,一行人迎着晚霞往坞堡的方向走。 曹玉眼睛眨巴眨巴的“二兄, 我” “阿玉的课业,我都看到了。去年结业考试的时候拿了头名。” 他立马笑得露出了小白牙“我是自己考到的。学堂也不允许作弊。” “嗯。我知道。阿玉很努力。”阿生老神在在, “阿玉还可以更努力。你现在是东道主, 该招待客人才是。” 曹玉这才大方地坐好, 给新人们介绍威海的庄园。 曹家的坞堡位于一座小山丘上,圈了大半个山头。主人家居住占不了多少空间,大部分是粮仓、学堂和育婴堂。 “之所以建在高处,是为了防海溢。幼小的孩童不方便转移,索性将他们安置在半山腰。除宅邸、学堂外另有七十间空房和三个山洞,以供水灾时佃户避难。” 郑玄听得连连点头“细心周到。” 沿着山坡向上,渐渐能够眺望远处。农田,大海,还有,海上的岛屿。 “现在天色有些暗了,看不太清。但那座岛,就是威海岛,是我们家的船厂所在地。岛右侧是港口,现在还有两艘新船停泊在那里。” 郑玄眯着眼,努力在红紫色的最后的日光中将威海港口看清楚。“起码有船只上百。”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忧,“曹家势大。” 阿玉愣了愣,于是阿生连忙帮他讲下一句“都是附近渔民的渔船,停靠在我家的港湾里避风浪。也就那两艘贩卖货物的商船,是属于我家的。” 港口都是曹家的,在港口中停船的渔民,就跟依附曹家的佃农一样。郑玄笑着摇摇头,没有戳破她。曹家之于威海,就像刘家之于牟平一样,说是一手遮天都不为过。但曹家能够安民,就是礼仪之家。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疲惫了。吃了晚饭,洗了澡,然后被客房里的地暖一熏,睡意就直往头顶上涌。就算是棉布床单、羽绒被子、地暖墙暖再让人惊叹,也在困意的侵袭下被淡化了。郑玄临睡前,唯一还挂心的就是远方海崖上的灯塔。 白塔,长明灯,光芒万丈。 是人造的不夜奇景。 第二日一早,郑玄是被住同一间屋子的小郑益叫醒的。“父亲,方才婢女已经将洗漱用的水和巾帕送来了。” 郑玄有些恋恋不舍地掀开羽绒被,闭着眼睛给自己穿袜子。 “父亲,您将袜子穿反了。” 郑玄这才一个激灵,把眼睛睁开,假装淡定地将穿反的袜子再脱下来。“除了洗漱,还有什么话没有” “哦,说是钟响三声的时候,在主家正堂吃早饭。”小郑益咂嘴,“不知道还有没有昨晚的酱肉和甜糕。” 郑玄笑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就能自得其乐。为父不求你像颜子,但太过贪图口腹之欲怎么成呢昨日是我们初到,宴席自然丰盛,但我看曹家是追求简朴的人家,穿衣洗漱都没有安置婢女,又怎么会天天给你吃酒肉蜜糖呢” 挨了批评的小郑益恭恭敬敬地把水盆端给父亲,但嘴上依旧还要说“他们家好生奇怪,简朴的地方极简朴,奢侈的地方又极奢侈。床褥没有花纹,梁上没有雕饰,起居没有侍女,自然是简朴。但地面自暖,轻被御寒,白纸糊窗,柑橘为香,又是舒适雅致,远胜旁人。这平日里的吃食如何,还要再看,是奢侈呢还是简朴呢我们看了便有分晓。” 真正大儒家的孩子不盲从,能够坚持自己的看法。 郑玄也就一笑,起身穿衣“行。那我们看了便有分晓。” 穿上木屐,踏步在结了白霜的庭院里,才能够感觉到冬日清晨的寒冷。即便是有曹家准备的裘衣,小郑益也打了两个喷嚏。这个时候三声钟响,回荡在坞堡上空,又朝着四面的村庄扩散而去。 郑玄的学生们也穿着裘衣,三三两两地从屋子里出来,遇见郑玄就停下行礼。“郑师”、“郑师”的喊声此起彼伏。最后,变成了以郑玄为首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山上豆香飘来的方向去了。 阿生和曹玉早就坐在主人的席位上了。见人到了大半,就命人上餐豆浆、蛋羹、粟米粥,还有一小碟酸黄瓜。 “诸位请先用餐,就餐完毕后我有几句话要说。” 郑玄四下看了看。灾民不见了,吕布华旉不见了,医学徒和下人们也都不见了。聚在这里用餐的,除了他们这三十个客人,就只有秦六、孔墨、颜文,和几个陌生的管事打扮的人。 偏偏,他们都能够陪坐末席。门客不像门客,奴仆不像奴仆。 家臣。 郑玄脑海中跳出这么一个古老的词汇。那种自入威海之后玄妙的不安感又在拨弄他的心弦了。于是,放下碗筷后,郑玄第一个主动发问“二公子可是要向我们介绍这几位” 阿生无可无不可。“那便先介绍吧。首先,这一位是田马,他是我们威海蒙学的管事。” 一个五观平庸的少年起身,朝郑玄和其弟子们致意。 “哦”当下有人惊讶道,“威海不是只有流民吗怎么,还建了蒙学” 田马开口,不亢不卑“威海蒙学现有十四岁以下四岁以上学童二千一百二十二人,分三届,三十组。管事一人,账务一人,校医一人,掌教三人,讲师七十六人,杂役五十人。除了学童的授课,我们还在夜间开设面向成人的识字课,凡在曹家登记的佃农、渔民、山民,皆不禁。” 当即有人拍案“教化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吗” 郑玄沉吟片刻“如此繁重的教务,只有七八十位讲师,很辛苦吧。” 田马眼睛一亮“郑公海内名士,若是” “我让田管事在学堂东面为郑公留出了讲堂。那里环境清幽,采光也好,离喧闹的幼儿们所在的屋舍最远,是个治学的好地方。”阿生开口打断他。 郑玄看看一脸憋闷的田马,又看看高深莫测的曹生,好像懂了什么。“我的弟子们虽然还没有入室,但有几位已经登堂了。教授蒙童还不至于误人子弟。向学之人要来听我讲课,我也不禁止。” 那边就回应道“我所编写的算学教材,任凭郑公翻阅。若有不决,我们再探讨。” 成交。 谈完了教学上的事,后面的就简单了。 “这位是孔墨,孔先生,威海船厂的大管事。他算学极为精深,算天象、算船速、算载重、算涨潮,都铁口直断,很少有疏漏的。” “这位是防风,防大医,威海妇医堂的主管。” “饮食起居,由孙翁掌管。” “秦六、颜文,都是诸位见过的。” “还有”阿生的目光在一张空几案上停住了。 田马侧身替人告罪道“赵奇说他有巡务在身,辰时换班后再来听主人指示。” “哼,昨晚也缺席。今早也缺席。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阿生看了眼那个愤愤不平的年轻学子,平淡地解释道“赵奇,领家丁,管流寇入侵、佃户纠纷、管事贪腐。”然后她看向秦六“赵奇的执勤时间是” “是昨夜亥时到今早卯时。” 阿生又回头问洛迟“我有下令让赵奇调整执勤时间来参加今日的早餐吗” 洛迟一脸标准微笑“不曾。” “那就不是他的过失,是我的过失才对。”她站起身,强行结束这部分的话题,“辰时三刻,鸣钟三声。是威海的早餐时间,诸位可以来此与我共食,或前往学堂的餐厅用餐。另外,诸位是客,不受曹家的家规约束。但一些律法,还是要再次重申,如禁杀人、偷盗等,具体条例张贴在客舍庭院的告示板上,诸位要记得查阅。 “现在,我将巡视庄园各处。愿意活动活动筋骨的可以与我同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威海(下) 五口大锅一字排开, 在红色火舌的烤灼下散发出浓郁的豆香。巨大的石磨在旁边咯吱咯吱地工作,另一头,则是滚烫的豆浆顺着竹管流入餐厅的木桶中。 阿生带着人从侧门进入后厨,先检查了豆浆和小米粥的浓稠度, 再就是柴火安放的位置有没有火灾隐患, 第三是锅碗瓢盆的卫生状况。三项都勉强合格了,她才朝战战兢兢的厨娘们点点头, 举步往前面去。 早餐时间还没有结束,因此餐厅里很热闹。威海学堂的孩子们端着餐盘排着队,依次走到管打饭的管事跟前,背上一句家规, 就能够领到豆浆小米粥和一个鸡蛋,另有一小撮咸海带。教师们大都是前几届的孤儿,以身作则把规则背得烂熟, 领的也是同样的食物, 不过是没有鸡蛋。 曹氏新规几经变迁,已经跟最初的版本大不相同了,但这饭前背家规的传统还是留传了下来。不用人声明, 大家就自觉把队伍排好了。这种严格的秩序意识,又给客人们刷了一遍三观。 郑益年纪小, 脱掉华裘就能够混在学童中间毫不显眼,一眨眼的功夫, 他就溜达了一圈跑回来了。“他们的早餐, 与我们方才食用的一般无二。” 主管吃食的孙媪在旁边笑着解释“这处是蒙学食堂, 有地暖有厚墙,算是最好的,就连主家的吃食有时候也是从这里出。船厂和港口那边最严格。山脚的佃农食堂,东边的山民食堂就相对简陋,露天席地,冬日里能够吃口热的罢了。” 吃口热的。说得轻巧,但经历过几年饥荒的人怎么不知道这有多可贵呢 且这不仅仅是温饱的问题,曹家通过免费早餐,实行人口清点和思想控制的意图再清晰不过了。但凡有人失踪、生病,或者下人之间发生了械斗受伤,一到早餐的时间点,什么都瞒不过主家的眼睛。 掌控细致入微,又不动声色。既是仁心,也是威慑。 完全就是曹生给人的感觉。 阿生挑了个角落坐下,看赖床起晚的孩子们急冲冲跑进来,小心翼翼地答题领餐,又狼吞虎咽吃完,匆匆跑去上课。餐厅里的人渐渐少了,轮到值日的大孩子们开始整理餐盘,打扫卫生。厨娘们则是开始第二轮的忙碌没喝完的豆浆要制成豆腐,没喝完的黍米要压成米糕,这都是晚上的美食。山民食堂和佃户食堂晚上是不开火的,于是就有牛车运送多余的豆浆米粥朝山上来。 “我也就能够供应早晨的一餐罢了。晚上还是让他们各回各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也是有必要的。但我想,即便是有人家里穷到揭不开锅,有早上的一碗热粥,也不至于饿死。” 当即郑玄领头,有好几个儒生朝阿生深揖一礼“今日才知道公子的仁义,活流民数千,仍忧虑自己做得不够。” 这种恭维话听听也就罢了,阿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她该查看五个食堂汇总过来的名册了。算上依附的山民和渔民,威海人口已经上万,每天总会有缺席的病假、伤假的要把食物药品送上门去;死掉的人口要核实注销;无故缺席的要去查明原因。 好在今日没什么大事,十多个生病的不过一眨眼就看完了。连打扫卫生的孩子们还没有撤退呢。 阿生托着下巴看了看“左膝盖上有补丁的那个孩子,似乎是被人欺负了。”空下来的餐厅里有回声,虽然阿生说话声音不算大,但还是被在场所有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个男孩转身就跪下了,头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其他几个孩子还有些不甘愿,也三三两两地跪下来。 小郑益其实也看到了。那个左膝打补丁的孩子明显要瘦弱阴郁,他被安排洗碗筷,双手泡在冷水里,也没人帮他。还有人故意把木碗扔进水池,溅了他一头冷水。要不是蒙学食堂有地暖,放到外面还不冻死人 见阿生也有过问的意思,小郑益的正义感一下子爆发了“都是同窗,怎么故意欺负人呢” “到底是谁仗势欺人”一个嘴角有痣的男孩抬头就反驳。他正是将木碗扔进水池里的那个。 “阿益冲动了,这事还有前因。”阿生先让郑益坐下,然后点了跪在最远处装壁花的一个女孩“于阎,你是小组长,你说。” 于阎显然是没有料到高高在上的主人会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但还是站起来,不亢不卑地回答道“丁光的父亲曾是鸡场的管事。他在主事期间借助语言不通的便利克扣山民儿童的鸡蛋达五百多枚,并有索贿行为,因此于三年前被判处二十杖,贬苦力三年。” 一片寂静,只有于小姑娘稳稳地站在那里。 郑玄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你只看见了他们捉弄丁光,却不见丁光的父亲曾经压榨他们。这世上,眼见的未必就是真理了,多的是你没看见的事情。”那些欺负丁光的大都是山民家的孩子,即便这样他们也只是将最累的活推给他,或者弄些用水泼人的小动作。羞辱和殴打,是不敢的。 一旦冷暴力发展成热暴力,武教官的拳头会教他们做人。 “知道你们错在哪吗于阎先开始。” 小姑娘愣了愣,思索片刻就答“阎知错。身为小组长,没有制止组内的纷争,致使有组员边缘化。他们有错,在迁怒于人。” 很机智了,心态也稳。阿生心里暗暗赞了一声,不愧是五期生里有名有姓的佼佼者。如今摊子铺的开了,第五届几千个适龄儿童,能够在她这里挂上名的,都是重点观察对象。 有了于阎这个小组长带头,大家不管心里怎么想,口头上都纷纷认了错,然后一起分担了洗碗的工作。孙媪见状,又取了一件干燥的棉衣来给丁光换上。 丁光原本被人冷落也只是阴沉着脸,骤然被关照,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他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声音抖了像弹棉花一样“主人,我父亲挨了那二十板,就折了腿,根本干不了重活。苦役一年年往后推,仿佛没有到头的时候。” 二十板,就打断了腿,这是行刑的时候下了狠手啊。“我会去查,但在结果出来之前我应承不了你什么。”阿生站起来,“你去忙吧。好好念书,好好劳作。” 出了餐厅,冷风迎面吹来,还带有大海的腥味。 阿生给郑玄拱手“小小的庄园,就有人贪腐。让郑公见笑了。” “这也是禁绝不了的事情。二公子治家,已经很清廉了。玄倒是好奇二公子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实不相瞒,丁宝贪腐鸡蛋案,曾经呈递到我跟前。从判决到执行,都按规则进行,没有逾越的地方。唯一的问题在于我不曾规定杖责的力道,但这也没有办法规定啊。” “二公子的意思是没法管了”郑益噘嘴,“我看那丁光受父亲连累,实在可怜。而且,这明显是行刑人下狠手,让人瘫痪在床上还背负苦役,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叫什么来着赵管事赵奇真心狠辣。” 郑益正是要跟人辩论道理的年纪。阿生一边顺着碎沙石灰铺成的道路往山下走,一边回答他“其一,丁宝是我母亲的陪嫁。自从母亲过世就服侍我,至今已经十四年了。丁光出生的时候难产,还是我亲自看着防大医把他接生下来的。哦,当时防风还只是小医。你看,论资历,论感情,论人脉,他们家都比东莱的山民要重得多。” 郑益愣了愣“那二公子是要帮助他们家吗” “但是,在我这里,资历、感情、人脉,都是被压制的。” “啊” “上位者,不能凭借喜好做事。非不愿,而是不能。有了私心,就会失去公正。丁宝的苦役不能免,但若是医堂有克扣他的伤药,或者不予医治,又或者劳役处故意安排对腿脚负担大的工作给他。那该补偿补偿,该责罚责罚。” “那主人可就算错了。丁宝这厮装病,其实腿伤早就好了。”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在众人背后响起,仿佛地下水拍打在岩壁上,刮得人心里痒痒。 阿生头也不回,板着脸继续说“装病,那也要查实了再处置。赵奇,你打了二十板就把人腿给打折了” 二十二岁的赵小狗身高一米八,因为常年在船上水里扑腾而拥有一身小麦色的皮肤,肌肉结实,步履矫健。他用深棕色的眼睛诚恳地注视别人的时候,仿佛一只淳朴的黑色拉布拉多。“主人要责罚我吗那便打折了我的腿去给丁宝那老贼赔罪吧。但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我说过了,我最恨贪腐和欺压百姓。” 阿生别开眼,差点扶额“流程都没错,我要用什么理由责罚你我是那种凭心情就打人的主家吗” 赵奇一下子笑了,故意摆出来的可怜样也收了起来“是我错了,我不该质疑主人的行事准则。”然后,他扭头,给郑玄行了一个标准的士人见面礼“在下赵奇,字重乐,见过郑公和诸位贵客。” 他说的一口雒阳雅音,惊呆了山东口音的众人。 小郑益都快炸了“你你就是那个无礼又狠毒的赵奇吗” 赵奇无辜地眨眨眼,然后扯开话题“看到前方海边冒白烟的山石了吗那里是一处汤泉。每当逢五逢十的夜晚就是主人家泡汤的时间,伤员和老翁们到了下午申时就会自觉撤走,佃农和渔民晚上也不会过去。今天刚好是十一月三十,白天客人们跟随主人到处看看,想来也会疲惫,晚上泡泡汤泉,也算是不错的活动。” 他过了二十岁,就学会了卖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温泉 舒朗的夜空上群星闪烁, 而弯月细得如同镰刀,一动不动地镶嵌在夜幕上,锋利而冷漠。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白雾缓缓升上来,模糊了房檐下方悬挂的烛灯。 赵奇双手垫在脑后, 躺在倾斜的屋顶上, 侧脸被灯光染成橘红色。他就惬意地躺着,冬日的寒风于他就仿佛夏日凉风一般。“秦六好久不见了。” 身穿黑袍的青年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不是弱不禁风的类型,但被赵奇一比,就显得白皙精致许多了。秦六在赵奇身边盘腿坐下,晃晃手里的酒坛“梅黄, 你有口福了。” 赵奇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熟练地揭开坛盖,深深吸了一口“香, 主人的手艺越发好了。”见到秦六没阻拦, 他就捧起来先饮了一口。 火辣辣的香味沁入心脾。 “这种华而不实又浪费粮食的东西可难得。如今,除了洛迟阿姊,也就你能够弄到了。真好啊, 世字头什么的。” “我们之间再用花言巧语就没意思了吧。”秦六也灌了一口梅黄酒,“是主人让我来跟你喝酒的。” 赵奇后背僵了一下, 但还是接过酒坛又喝了一口。“喂,别吊人胃口啊, 六鬼。到底是要说什么” 秦六一点都不急, 慢悠悠地喝, 慢悠悠地咽,还要品一品回味。“小狗” “” “主人说,让你将手头的工作跟副手交接一下” “哈。”赵奇躺下去,仰望天空笑起来,笑容里有三分天真和三分无奈。“果然还是被罚了。元蜂你说,我是不是让她失望了” “一个月后,给你一块新的麻石牌。”秦六注视着烛火点缀的温泉建筑,黑色瞳孔里照映着红光,“一个新的首字,一本新的执行书。” “啊” “啊什么呀”秦六笑着晃晃还剩一半酒的酒坛子,“你要升职了,恭喜。上一次这样待遇的是谍部。我还听说你要成婚了,阿绿双喜临门对不对” “六鬼,你别笑。”赵奇谨慎地接过酒坛喝了一口,“你一笑我就瘆得慌。” “呵呵。” “别笑了我是真的喜欢比我年纪大的行不行” 同一片夜空下,还有享受温泉的人们。郑益跟着父亲和师兄们在大池子里玩水不提,阿生是一个人在带有隔间的小池子里也是理所当然。 “幸好我是主人,不然,还真没法瞒过去。”阿生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将脚放在热水池里轻轻晃动,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声汗。 洛迟将干净的衣服和月经带放在木盆里,端到阿生的旁边。“好不容易来一趟汤泉,却不能泡汤,真是遗憾。” 阿生叹气“所以当女郎就是麻烦。阿迟也去泡一会儿吧,没必要跟我一起遗憾。” 洛迟微微笑“等到阿文回来,我就去。主人简朴,但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 阿生自己搓了一块毛巾,将身体擦干净,然后换上新衣服到敞开的窗边喝水。她举杯朝弯弯的勾月示意“也不知道阿兄在雒阳如何了如今的朝堂可以算是万马齐喑了吧。” 有了谍部之后,加密过的消息被夹在各色物资里,每月三次地往东莱而来。因此阿生对雒阳的消息也算是有所了解 党锢愈演愈烈,不断有新的士人被牵连,就连郑玄前不久也上了党人名单,大意是他二十年前的上官成了党人,于是郑玄也不许当官了。已经游学了半辈子的郑大儒一脸懵逼。 此消彼长,宦官自然是嚣张起来了。连带着还有依附宦官的部分寒门和部分豪强。 至于外戚。世家出身的窦太后受到她那个与蛇同生的老爹的牵连,被幽禁在深宫中。皇帝的生母董太后原本只是亭侯的小妾,出身不光彩,眼光也不够高。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人家的儿子天命所归,被窦太后父女从上千的刘姓宗室中挑中了呢 偏偏窦太后父女又凉了。那董太后可不就成了天命所归的太后。 因为这位入了京,今年青州上交的贡品都翻倍了额外的一份金银珠宝、珍奇特产要送到太后的永乐宫。永乐宫亲自派人下到各郡催促贡品,可把太守们愁得头发都白了。这不光光是多一份贡品的问题,下乡来的宦官大爷们也得伺候好,不然回头自己就稀里糊涂上党人名单了。 阿生命人从找了今年最大的海螺壳和贝壳,都足足半人多高,打磨干净后当做特产送去给昌阳侯了,要不要作为贡品往上送就是昌阳侯的事了。没办法,威海不产珍珠珊瑚,实在没什么珠宝可言,总不能送海草吧。当然了,一并送过去的还有行贿用的金子琉璃,她还不想放弃威海这块根据地。 政治越发败坏,但要说东汉王朝土崩瓦解,仿佛还缺不少拼图。 阿生取了毛笔,小楷一个接一个落到白纸上世家、平民、中央、董卓财政崩溃需要大笔支出,支出来自军费,军费产生自民乱和入侵。政治崩溃需要地区和中央的脱离,包括士族和皇室的脱离与平民和皇室的脱离。 两条线索最后指向同一个点。 阿生在“民乱”上画了一个圈,想了想,又在“党锢”上画了第二个圈。 室内小汤池的水汽袅袅升起,仿佛将字迹都晕染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坐在门口的已经从洛迟换成了颜文。阿生起身,望了望窗外已经不见月亮的夜空,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取下灯罩,将刚刚使用过的草稿烧掉了。 “我果然是不擅长这些。” 颜文替她将温好的枸杞茶奉上,然后开始铺床褥。曹大地主剥削阶级生就跪坐在旁边看她工作。“阿文过了这两个月就开始养胎吧,这些事情小婢女也能接手做。再不成,还有阿迟。” 颜文的小腹不过刚刚隆起,行动中看不出一丝不便来“又不是第一胎,哪里就金贵了且与我来说,生孩子还不是最重要的依仗,主人的信重才是。” “阿文说错了。靠山山倒,靠海海干。你本身在绘画上的才干才是最重要的依仗。” 颜文抿嘴微微笑“受教了。” 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属于睡梦的黑夜来临。温泉旁边的住宿不如山上精致,但胜在有地热保暖,偶尔住上一晚也有野趣。到了子时的更声响起的时候,还在活动的就只剩下了值夜勤的家丁护院。 吕布拿着他的长戟,蹲在阿生的房间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值夜勤。从前阿生以他年纪小为由,总是催着他早睡。但到了威海,赵奇面前是没有后门可以开的。 秦六也是夜班,仿佛两个时辰前灌下去的酒是白水似的,跟吕布一起跪坐在门外小声说话。后半夜了,说话和夜宵一样,有利于提神。 “那赵管事”吕小布小声嘀咕,说了半句就没下文了。 但他的欲言又止怎么能逃过秦六的耳朵呢。只见密谍头子在昏暗的光线里勾起嘴角“赵管事,很厉害吧” “武艺不如我,额,将来一定不如我。等我学会了凫水,咱们走着”吕布渐渐抬高了一些音量,转而又在提醒下捂住嘴。他侧耳听了两分钟,没听到房里有阿生被吵醒的声音,这才松开手,小声说“我怎么看,赵奇那硬骨头很受二郎信任” 吕布对阿生的下属体系产生好奇,这是心态上开始融入的标志。 于是秦六继续引导他“赵奇跟随主人的时候,我还在乱葬岗摸死人尸体呢。” “诶你不是从小” “主人刚识字的时候,已故的老主人分给她两婢女、三伴读、一乳母、二工匠,让她学习驭人。赵奇就是三伴读之一。至于收孤儿开蒙学,是两年后的事了。” 吕布听得入神那两婢女,就是洛迟与颜文吧。那三伴读呢” 秦六拿打更的木槌敲敲吕布没有坐姿的腿“赵奇、田牛、田马。万一他们真有违规,主人不会包庇,反而更加严厉。但在他们没犯事的前提下,感情是不一样的。”比如,赵奇曾是唯一一个由阿生亲自取字加冠的下人。 是人就会有好恶,是人就会有偏心,是人就会有嫉妒。 但是,不让这些成为弱点,才是他秦六能够立身做事的根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检部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怎么非要用铁釜来烹煮太浪费了些。”丁小舅跟双胞胎一同蹲在走廊下流口水。 这个话题阿生比较有发言权“因为铜没有铁耐高温,而且铜元素摄入过多容易中毒而铁元素不会。” 丁小舅“我怎么听不懂呢” 曹操举起小手“我知道我知道, 吞金会中毒而死,吞铁则不会。”汉朝所说的“金”有时候是指铜。 丁小舅给两个孩子的脑袋上一人来了一下“尽学歪理。”他指着曹操说“大胆淘气。”又指阿生“满肚子坏水。” 阿生不服, 这个世上还有比她更加正直的姑娘吗 但总归丁小舅乐意跟他们一起吃炸蝗虫,她对他的好感度就很高。“二舅若是肯多留几天, 我叫他们做酱爆蝗虫。”她小声地说,“另有一番风味。” 丁小舅吞了口唾沫“不成了, 明日要走了。不如将铁釜和豆油给我罢,我自个儿路上做。” 曹操不干“丁家就造不出一个铁釜还要抢我们的” 丁小舅大笑, 笑着笑着又悲从中来“两位外侄都聪明伶俐,可惜小妹看不到了。” 翌日一早,丁氏的棺椁被抬上了特制的大号牛车, 在身穿素白的婢女仆从的簇拥下,缓缓驶出东郊别院。丁宜穿骑装配刀剑, 驾一匹黑马,护在牛车旁边。跟随丁宜一起的,还有三十名家丁,都是戎装打扮。 曹昆作为沛国曹氏的代表, 在官道上发表了送葬演讲。然后是曹嵩、曹操、曹生父子三人要带头哭一场,跟丁氏的灵枢道别。 丁氏妇医堂就建在官道旁, 紧邻东郊集市的官署。此时, 在丁针的带领下, 堂中的妇医稳婆皆着素服, 在道边送葬。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们天天敞开门户开养胎讲座,同时接生了洛阳四郊共三十多个贫困家庭的新生儿。因此,还有不少孕妇和新生儿的家人,甚至是听闻妇医堂名声的平民百姓,远远地在百米外朝着丁氏的灵枢跪拜。 妇医堂后面紧临着的是育婴堂。 育婴堂的本意是想收养母亲死于难产的儿童。然而真正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只死了母亲的往往还有父亲祖父母能够养孩子,构不成孤儿的条件。只要不是家里快饿死人了,谁会将自家骨肉送人呢 反而是那些穷到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为了减轻压力,巴巴地希望将孩子送进来。但这些人往往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且家人都活着,强行让他们斩断和家中的联系,不符合人情也不符合阿生的预期。在发生了好几起儿童偷东西给父母的事件后,阿生就不再公开收人了,并且陆续将一些有恶习的送回家中。 目前能够稳定留下的真正的孤儿主要有两个来源。 其一,是差点饿死街头的乞儿。 其二,是雒水边的弃婴。 另外还有奴隶市场上被当做添头的小奴隶,他们太小了还无法成为劳动力,因而往往卖不出去,最后大部分会病饿而死。阿生给丁针的指示是,但凡能救一命的就救一命。这些小奴隶虽然签了身契,但也放在育婴堂中和自由民孤儿一起养。 小孩子们无法理解自由的人身权的重要性,反而是希望长大后能够为奴报恩的自由民孤儿居多。社会风气如此。事实上,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里,底层自由民既没有上升渠道,又要承担天灾人祸的风险,还真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奴仆庄户。这既是时代的便利,也是时代的悲哀。 阿生还没有来得及在孤儿中正式开展识字与算术的教学,她准备等丁氏葬礼的风头过去后,再悄无声息地做这件事。 如今育婴堂中教授的,和别院奴仆一样,就是规章制度饭前便后要洗手、吃饭睡觉要排队、灾祸来临要镇定、为人处世要礼貌等等。很多时候,生活习惯和三观的培养比知识的输入要更加重要。 唯一要求的识字,就是“丁”字。 总共两笔,描上四五遍就人人都认识了。整个育婴堂的孤儿们就只有一支毛笔,可以沾了水在光滑的石板上写字。字迹马上就干了,重复利用几乎是零成本。另外还有沙盘和树枝,用树枝在沙子上练字,也很便捷。 到了送葬这天,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有管事从别院带来了一张原色的大幅麻布,另外还有墨丸与砚台。麻布铺在大路旁,孤儿们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挨个上前在麻布上写歪歪扭扭的“丁”字。还握不住笔的小婴儿,就由成年人抱着,手掌沾墨,划上一横一竖。 丁氏育婴堂创办以来,街上的乞儿为之一空,因而在东郊集市上也有几分名气。这般兴师动众,马上就有聪明人猜到曹丁氏今日要出殡了。果然,到了辰时,就看到浩浩荡荡的白衣队伍从东郊别院里出来。 孤儿代表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托着写满“丁”字的麻布献于棺前。曹操曹生在老家亲戚的惊讶目光下出列,收下了这张麻布,盖到丁氏的棺椁上。然后,曹嵩向围观群众宣布,以丁氏陪葬的全部铜钱换取东郊农田,用来供养育婴堂与妇医堂。田契在众目睽睽之下经过官吏认证,钉死在妇医堂正堂的墙壁上。 直到多年以后,丁氏的葬礼依然被雒阳人津津乐道。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模仿的人寥寥无几。 一来,不带一分钱下葬,在深信死后有鬼魂的东汉权贵看来简直是傻大胆。说曹家不孝的声音虽然小,但从来没有消失过。 二来,曹家救助的都是贱民。妇医堂不用说了,免费替人接生还送医送药,就是花钱买名声,还是贱民中的名声,在朝堂上不抵什么用。育婴堂收养乞儿弃婴,大约是给两个小主人培养奴仆家丁,这点不少人也能想到。但这年头买个已经调教好的壮劳力也不花什么钱,灾祸一起人比粮贱,为什么要从婴儿养起幼儿的夭折率高到吓人,一不小心死了不就是白投资了且儒家社会讲究忠义,下人们普遍忠诚度高,还真不差那点忠心。 他们哪能想到阿生打着教育的主意呢。 此后的十多年里,有些雒阳的仁善人家也仿照着办过育婴堂妇医堂,但因为除了烧钱看不到什么收益,渐渐也就荒废了。只有丁氏妇医堂和丁氏育婴堂一直存留了下来,在京城底层百姓中打出了响亮的名声。再后来,它们变成了皇家企业,千年来不停重建和翻修,一直是洛阳地区最著名的福利机构。 曹嵩这个父亲啊,太平常了,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除了政治眼光比较短、宠爱妾室这两点之外,阿生再也找不出什么生动具体的印象来了。然而这两点,都不是什么好印象。 父亲的书房比较乱。 架子上和桌案上都是木板、刻刀、竹简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采光没有梅园那么好,看上去就比较简陋。香炉和烛台都是铜做的,偏偏还立着一个镶金戴玉的多宝架,在角落里闪闪发光。 破坏整体风格了啊喂。 曹嵩从案几后面抬头,就看到一个三头身的小豆丁站在门口好奇地往里看。他僵了一下,然而面对那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又说不出半句重话。 “如意,你怎么来了” 阿生露齿一笑“给父亲送好吃的。” “端进来吧。” 于是阿生登堂入室。曹嵩随手在桌上弄出一片空地,用来放铜质的餐具。一盘六个小包子,一碗白嫩嫩的豆腐脑,还有几碟调料醋、酱和糖浆。 阿生笑嘻嘻地爬到父亲腿上,指着调料说“豆花,有人爱吃咸口的,有人爱吃甜口的。我不知道父亲的口味,所以酱和柘浆都带了。醋汁是新出的,我改了下曲方,父亲看是不是比原先的要清亮沾包子吃最好了。” 曹嵩的上半身都是僵硬的。他还没有抱着孩子吃过饭,虽然他常见阿生坐曹腾腿上撒娇,但见得再多都比不上实践一次。他拿左手扶住自家老二的背,防止她摔,右手拿筷子夹了个小肉包,沾醋咬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太平道 三月了, 本该欣欣向荣的东莱田野却一片死气沉沉。这不光是因为刚刚发生的海溢淹没了沿海的低洼田, 将刚刚抽芽的种子毁于一旦, 还有席卷而来的大疫宛如阴云一般悬挂在人们头顶。 太史朗病倒的时候,心里是拔凉拔凉的。他不过是去附近乡里清点人口,不知怎么的就染了咳疾回来。 太史家祖上是齐鲁的史官,到了太史朗这一辈也能在郡治黄县担任一介小吏,风评颇好。但无奈的是, 连年天灾人祸之下, 族中人口日益减少。现在就只剩下了太史朗夫妻和一个小儿子。 一旦当家人死于疫病,孤儿寡母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小阿慈不过六岁,天还没亮就病中的父亲端汤送水。他天生有力,小胳膊小腿竟然也能搬得动大号铜盆。 太史朗见了,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他知道疫病容易传染, 不敢和儿子多说话, 就将他挥退了。等儿子一出门, 眼泪就顺着他浮肿的病容流下来。 “郎君。”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约是阿慈去喊来的。也为难这个孩子,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大约是无法理解一向慈祥的父亲怎么就不愿意见他了。 用被角擦干泪水, 太史朗才开口“进来吧。” 太史夫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饭一碗夹着豆子的黍米粥。她将丈夫扶起来,将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 等到陶碗见了底, 又耐心地替他把嘴角擦干净。“我替你准备了开水和换洗的衣裳, ”温婉的女子絮絮叨叨地说, 她声音好听因此一点都不惹人厌烦,“听说越是病中越是要干净。你也别耍孩子脾气,等下就把衣服换了。明天是休沐日,擦擦身体” “这样不行,”太史朗突然说,他语气太急,一下子呛住了,只半句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我,我这病来得凶险,咳,不像普通的风寒,只怕是疫病。” “哐当。”陶碗磕到木榻,发出惊恐的声响。 “郎君” “听闻丁氏医堂在县城外开了隔离坊,你就将我送去吧,不要耽搁。咳咳,我怕传染给你和阿慈。” “这怎么行”太史夫人失声否定道,“那里住的都是真正的疫病患者,一旦进去了,就算没病也会染病。郎君这要万一是风寒呢我给郎君侍疾三日了也不曾染上不是” “莫要自欺欺人,好歹” 就在这时,大门外头响起敲门声。紧接着送菜的货郎的声音就穿过小院子传进房中“太史郎君,听闻你病了。小人就自作主张,请了擅长符水的方士来。” 太史夫人匆匆收好碗盏,敛了敛衣袖,才小跑去开门。门口除了货郎,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披头散发,只用布条在头上缠了一圈,看着着实怪异。 太史夫人不自觉地抓紧了门“您是” “在下唐周,乃大贤良师座下弟子。行走四方治病救人,与传播黄老道一样,都是我的使命。” 他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道行的样子,太史夫人犹豫了片刻,还是侧身放他们进来了。唐周径直就进了病人的房间,一点都不怕被传染。 “这位郎君,你可知错吗”他开口就问。 太史朗躺在病榻上愣了愣“我兢兢业业二十年” “世人总是愚昧不自省。”唐神棍一边在屋子里转圈,一边取出一张黄纸折叠起来。无论是他的步伐,亦或是他手上的动作,都有章法,让人捉摸不透。“郎君是读书人,怎么不知道就连孔圣都要每日三省吾身。圣人自省因而为圣,人人自省因而为盛世盗贼不兴,天灾不至,疫病不临。我一路行来,多的是人死到临头了还自认无错,就连巨贪恶霸也是如此,如今果真是到了乱世了。” 他停下来,取出朱砂在黄纸上画符,又将黄纸焚烧,灰烬混入一碗水中。 “恩师告诉我,中黄太一将临世,因而灾祸频发,意在涤荡世间之恶。郎君若真问心无愧或是有心悔过,这一碗符水自然能够救命;若是执迷不悟,那我一介凡人也不敢违抗上天的旨意。” 太史朗看看老神在在的唐周,又看看忐忑不安的妻子,闭了眼睛“多谢仙师出手,我将自省,仙师请回吧。” 唐周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留恋,抬脚就走,走的时候还要放歌。古古怪怪的腔调,宛如嘲讽一般,响在黄县的天空上。那名送菜的脚夫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眼神中除了崇敬还有畏惧。 “郎君,要不,还是将这碗符水喝了吧四方神明多了,信他也没有害处。” 太史朗摇摇头“我们史官之后,与其信神明,更相信人力。我以为丁氏医堂说的就很好,病了就吃药,药吃对了就能病愈。咳咳,大疫之下,有人死有人活,除了体质,就是运气。品德报应这种冥冥之中的东西,把握不准也把握不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郎君。” 递到太史朗嘴边的就是那碗符水,他顿了顿,还是喝了。“罢了,我喝了它,让你安心,然后你送我去隔离坊罢。” “郎君啊” 太史朗咧嘴笑,笑容里情绪不明“我有神明的符水护体,你怕什么” 太史夫人突然就跪下了。 “咳咳咳,你这是” “恳请郎君不要去。郎君在病中所以有所不知,昨日隔离坊那里有人闹事,砸了两间房,还打死了一个大医。说说是丁氏医堂毁人尸身,是不敬神明,即便苟活一时,死后也定会受七刑八灾,魂飞魄散。” “咳,咳咳。”太史朗咳嗽得快从榻上掉下来了,“荒唐,这些年凡有疫病,都是焚尸,卓,咳,卓有成效。你,你就说,隔离坊,还开张吗” 太史夫人忙上前扶住丈夫,磕磕巴巴地说“开开张的。郎君,你别急。” “送我去。”太史朗咬牙,“我说,送我去。” 太史夫人不敢违抗丈夫的命令,租了一辆牛车载他,趁着日头好咯吱咯吱地往城外运。小阿慈没人管,大疫之年又不敢将他放在左邻右舍,于是也坐在牛车上,时不时给父亲掖被角。 一家三口穿过荒芜的大片农田,最后抵达东边旷野中门前冷落的隔离坊。就跟太史夫人说的那样,有两间房屋正在抢修,身穿白衣的护工人人脸上挂着冷漠。相比往年四方来投的热闹景象,如今医堂算是门前冷落了。 只有实在走投无路的百姓,和几个大胆的游侠,还在往这里来。走到近前了,就有穿白衣戴青色绳带的习医跑过来,用竹简登记了姓名籍贯,就上手查看病者的症状体温、痰样、扁桃体、舌苔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碰触男人的身体就像是碰触木头一样,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来的及时,是个轻症状患者,送到丁字号房。两位家属,可以住在南区。我们会组织每日一洗和预防措施。”那名小习医说道,口气很冷。 太史夫人行了一礼,就拉着儿子跟在护工身后去安置了。她还记得要还牛车,又跟护工好一阵托付。她的注意力太过分散,因而没有像小阿慈一样注意到,在隔离坊东面,还停着一支车队。 车队上方,高高飘扬着白兔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药物 阿生像块木头似的, 坐在一具尸身面前。旁边是默默流眼泪的威海校长田马。 “连缯家阿母都离我而去了。”她叹息, 仿佛又回到了祖父那灰尘落下的房间, “是我的错,没有及时处理好对太平道的事宜” “跟主人没有关系。母亲,母亲生前死后,都不会怪罪你的。”田马抽抽鼻子,“要派人去南岛通知阿兄, 还要迁回雒阳和父亲合葬。”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田马是一个淳朴的学术宅, 要是换成了廿七、赵奇那样的暴脾气,一定会说“跟太平道势不两立”的话出来。 “阿马,我恐怕暂时不能替你们报仇了,你不会怪我吧” “主人”田马俯首,“主人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将此事通报各地, 新增规定从今往后, 医堂只接门诊, 不出诊,且门诊中必须有至少六名家丁护卫,凡有医闹,关门谢客。百姓若问起缘由, 就直说便是。医疗资源本就有限,愚昧者跟太平道走, 智慧者入我门庭。” 她现在有人口十万, 占据威海、南岛、沉岛, 和琉岛的高雄, 三十多艘大船、四十多条中型海船往来各地,运送着武器、粮食和药品。她如今还真不缺劳动力,她缺精英。 能够被宗教轻易煽动的人心,不要就不要了。天下将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扭转所有人的思维了。 缯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求火葬。 她最早是个没有洗澡习惯的贫民,为了养家糊口进入曹府当乳母。阿生年纪渐长后,她才开始认字,但到最后也没有学到多少新文化。她所凭借的,就只有对阿生的无条件信任和埋头苦干。 “要火葬让他们看看魂飞魄散,我也不怕。” 不是没有畏惧的,也不是彻底抛弃了神明,而是胸中有着这么一口气。 裹着麻布的尸身送入焚尸炉,炉门关闭,连红色的火舌都被封入其中。烟囱上冒出黑灰,悠悠飘散不尽。 “很憋屈”秦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在她耳后说道。 “解决掉唐周很容易,一支弩箭的事。但是” “但是” “与他们正面交锋,太显眼了。最好的办法,还是用成果说话。”这次大疫不同于以往,是某种细菌导致的呼吸道感染。阿生这几年的空间水都用来换玉米和橡胶了,因此手上没有显微镜。但从之前试验的两个案例上来看,青霉素对本次大疫的病原体有效。 十五年过去了,养菌和提纯的技术一直在改进,终于有了制备注射用青霉素的条件。虽然因为纯度的限制会有一定比例的过敏,但总要踏出这一步的。 于是,太史朗住进隔离坊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一页报名表。 烈性药物志愿申请表 丁字号房里的人大都不识字,于是还要太史朗将上面的文字解释给他们听。 “大家都知道,大疫无情。就本次大疫目前的状况来看,死者达三成。为对抗大疫,医堂新制了一种烈药,可以起以毒攻毒之效。已在三名死囚身上试验了,一死两活。现招募第一批自愿接受烈药的病患,药剂一下,生死自负。此外,每人可得一串铜钱为安家费” 还没有说完,室内就哗然了。 “张习医,你说,这烈药活命的几率有几成” 张习医是个守礼好少年,一鞠躬“只在三人身上试验了,实在不好说。” 三个死了一个,活命率66,比不打药的概率还低。大家就打退堂鼓了。 张习医又鞠躬“诸位都是轻患,就医及时,喝药汤就有极大几率能痊愈。这搏命一试,主要还是给甲子号和乙字号的病患一个机会。” 跟自己没关系,丁字号的患者们就各自回铺位上躺下了。 只有太史朗沉吟片刻,突然说“我不求一串铜钱。若是接受烈药,可以求主家庇护我的妻儿吗” 这话就让人费解了,太史朗虽然还在发烧,但还能读文件,怎么都不算严重,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计划外的状况张习医一个少年处理不来,于是不一会儿就有人请太史朗到隔壁暗室,中间隔一张帘子,对面全副武装戴口罩的人问他“郎君是郡治的官吏,病情又有所好转,怎么就说出这样如同托付后事一般的话呢” “太平道迟早为乱。两年前我在冀州就见过他们那所谓大贤良师,治病救人尚未可知,但聚集流民却是板上钉钉。然而告发的信件到了京师,都被压下了。陛下以为他们能够安抚百姓,是善举,岂不知他们的野心,岂止于此。”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闷闷地道“聚集流民,我家也有做,各大世家也都有做。” “流民归于大族,是安定下来耕种;流民归于太平道,则是继续游走传道。一传十,十传百,是以太平道传播之快,空前绝后。” “那郎君是何打算呢” “乱世将至,我等小吏只能依附于一位英明的府君。丁氏医堂在东莱经营近十年,虽然百姓一时畏惧流言,但根基深厚仁名远播不可撼动。且尔等名为丁氏,假托华氏,但据我查证,实则是大司农曹公的家族,在朝、在野,都可依托。” 帘子缓缓升起。 对面之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俊秀清逸的面庞“郎君有这样的眼光,必定不会倒在这里。” 阿生给太史朗行了礼,就又戴上口罩。“择日不如撞日,郎君的申请表已经归档,这就施药吧。” 旁边两位婢女放上桌案,一个木制的药箱被打开了,露出其中的一支针筒。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透明塑料,刻度分明,是从空间里得来的物品,用一支少一支。药水是刚刚配好放在针管里的,敲匀后先做皮试。二十分钟后,见没有过敏,才在臀部肌肉注射。 至于其他的病患,就没有太史朗这样的待遇了,都是蒙着眼睛进入屋子的,手臂上一疼,屁股上一疼,就结束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是说是药吗原来是施针啊。那小习医学艺不精,跟我们说的时候搞错了吧。” 对了,他们用的针筒和针头是南岛生产的,阿生怕肝炎病毒交叉感染,用过的医疗设备要消毒,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第一批五十名志愿者,有五人出现了过敏反应,一人病重不治,剩余皆病愈。这个结果张贴出来后,又有十多名重病患要求接受新药。阿生将青霉素浓度减半,这次十七人皆活了下来。 对青霉素毫无抵抗力,这个时代的革兰氏阳性菌就是这么讨喜。 时间一天天推移,从隔离坊活着出去的人超过了九成,宛如一个奇迹。虽然那所谓死后魂飞魄散的传言依旧有受众,但随着郡守的侄儿和昌阳侯的宠妾也去丁氏医堂转了一圈后,再没有敢上门闹事了。 然而,医堂从此不再出诊,却成了不可更改的规则。 到了八月,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雒阳曹操的耳中。 “听说了吗本次大疫,以青州东莱受害最轻。听闻那里有神医华佗坐镇,还开山收徒,只收五十人。” “医者不是贱业吗什么时候也受人追捧了” “你懂什么,神医,和那些庸医,能够一并而论吗”曹操上前加入太学生们的讨论,“我家五郎就在东莱客居,受到华神医不少照顾。” 曹操属于在学校里很混得开的那种孩子,出手大方又开朗有主见,跟世家子弟聊张奂,跟寒门弟子说游猎。偶尔有人看不起他的出身,曹操就拿出边关杀敌的煞气来,竟然也没人敢当面说他什么。 袁绍的党羽格外欣赏他,还有先太守乔玄夸赞他是“天生将种,救世之臣,愿以子嗣托付”,因此曹操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风云人物。 见到曹操来插话,还是有人很给面子的。“曹操,你说,那治愈疫病而无有死者,可是真的” “无有死者肯定是夸大,即便是风寒,那死去的老弱也不少吧。但据我阿弟信上说,活命八成是有的。” “喔。”大家都惊呼,“既然如此,朝廷怎么不去请” “朝廷去了。”曹操站在同学们中间得意地说,“华佗遁入山中不肯出仕。只让僮仆献上了三册医书。陛下命有司抄录三份,一份在宫禁,一份在太医属,还有一份如今就存在太学藏书楼中呢。” 曹操最得意的,还不是他消息灵通,而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我家阿生就算学医,也是最厉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顺风下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谁都没有注意到, 一个清矍的老人,混在纷乱的人群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府邸。 费亭侯府的少主人就在正堂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撞了个面对面。 “客人是从何而来”这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但应对还算是镇定。 老人微微一笑, 从表情到语言都透着高深莫测“我在邙山,见有双星南落, 正是荧惑正官之局, 便来恭贺贵主人喜得贵子。” 初为人父的青年面色一松,抑制不住的喜色从脸上荡漾开来。他跪坐在席上向老人深揖一礼“不敢当一个贵字, 只求他们一生顺遂罢了。”又转头吩咐一个年轻的仆妇, 说是请老大人和老夫人来见客。 东汉年间, 百姓对于方士多抱有一种崇敬的心理。这个老者来历神秘,且一语道破了府中新得双生子的事实。他对老人的本事已是信了八分, 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请出费亭侯夫妇来镇场。 费亭侯与费亭侯夫人已是知天命之年,气度仪态都是上佳, 慈眉善目中带着谦逊,让人如沐春风。除了费亭侯没有胡须的脸庞略显古怪之外, 再没有让人可以挑剔的地方了。 费亭侯请人给神秘老者奉上煎茶。 老者毫不客气地捧起茶盏一饮而尽“祝二位小郎君。” “哈哈,尊长说笑了。”少主人年轻, 没忍住诧异, 立马反驳道, “内子所生明明是一儿一女, 怎么就成了两位小郎君” 老者面色一沉,手握杯盏沉默不语。 费亭侯浸淫宫中三十多年,察言观色的水平可谓一流,又怎么看不出老者的异样。“可是有什么不妥”他缓缓地问。 “唉。”老者长叹一声,“荧惑,主火,主杀伐,主功业。如今又值六月,火气之盛百年难遇。若为男子,这是极富贵的命格;可若为女子,怕是承受不住这杀气啊。” 少主人勃然作色“你怎的咒我儿” 他话音刚落,就见夫人的女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好了,小女郎,小女郎闭过气去了。” 三位主人这下都坐不住了,一个扶一个、一个拉一个地向后院疾走而去。那老者掸掸灰尘,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 产房的血污早被清理一空,屋里屋外还燃着上等的檀香。只是婴儿的哭声震天,仆妇啜泣不停,浪费了这好香的意境。 两个乳母抱着两个襁褓跪坐在外间。左边的奶娘费劲地哄着嚎啕大哭的胖娃娃,却全无效果。至于右边的乳母,面如死灰她怀里瘦小得还没有猫大的女婴,已经停止了呼吸。太医面带羞愧立在一旁。 少主人抬手碰了碰女婴青紫色的脸,马上如触电般收回来。他朝着神秘老者伏地大礼“还请尊上救我儿” 费亭侯与费亭侯夫人也行礼“请尊上施以援手” 老者捻着胡子,目光在两个襁褓上扫来扫去。 那年轻人向前膝行几步“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年过二十五也只得了这一儿一女。尊上若肯救小女一命,便是我全家的恩人金银财帛,但凭恩人取用” “我是修行之人,要金银作什么”老者摆摆手,抬手在女婴的天灵盖上一抚,就听见细细小小的哭声从那渐渐恢复红润的小嘴里传出来。 这可真是神乎其技 没有用药,没有画符,也没有咒语掐算,只是轻轻一抚罢了,就让人起死回生。上到主人家,下到粗使婢女,都瞪大了眼,一声声“老神仙”不要钱一般往外吐。 老者淡然得有些冷漠“这不过权益之计。她终归是命中杀气太过,有早夭之相。” 此时,太医已经确诊女婴脱离险境。费亭侯朝老者拱手“可有长久的办法” 老者意味深长地捋着胡须“我记得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费亭侯灵光乍现。他见多识广,曾经听说过民间有小儿为了躲避命中的灾祸,自幼当成女孩教养的。反过来说,既然自家的女孩是男子的命数,当成男孩来养也不是不行。反正他家财大气粗,子嗣又少。 “往后,这两个孩子就称大郎和二郎吧。”费亭侯用一种威严的口气为这件事拍板道。 “父亲”少主人叫起来,他已经意识到了父亲的打算,“女郎就是女郎,怎么能怎么能” 里间还躺在产床上的夫人也听见了外间的话,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就传了出来“我苦命的儿啊,假作男子,那婚事要怎么办” 周围的仆役婢女都把头深深地垂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少主人的喘气声和夫人的抽噎声。 费亭侯平静地微笑起来,没有胡须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皱纹“我乃无根之人,子孙本就奢求。若不能全力善待,又怎能期望留住孩子呢” “费亭侯倒是个变通的人,你家要从此兴盛了。”神秘老者也似是放下了一件心事,乐呵呵地取出一块白玉,塞进女婴的襁褓里。那玉洁白无瑕,细腻如脂,一看就价值不菲。 费亭侯不过瞥一眼,就将目光从那块昂贵的白玉上收回来“不若尊上再为孙儿赐名” “草木繁盛曰生,天地有德曰生,你家二郎,就叫生吧。”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他明明每一步都跨得很慢,却无人能追上他的步伐。不过眨眼间,他就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四门紧闭的雒阳,在邙山之巅遥望这座东汉帝国的都城。头顶是浩瀚无垠的宇宙,脚下是万千生灵的命运。 “你们是怎么想的逆天改命的事,竟然派了个女娃娃的灵魂,安进一个女娃娃的身体里。” “哎呀。”虚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因为声音嫩,所以不辨男女,甚至都不像是人类。“你怎么能性别歧视” “呵。”老人嗤笑一声,模样竟然一点点变得年轻。“换个背景我就不这么说了,”他伸手指了指脚下的都城,“这是男权社会,你要个女娃娃出头,难度不是成几何倍增长还累得我要强行编出一套命里杀气过重,女子薄命的鬼话来。” 那个稚嫩的声音像是失了底气,小声辩解“那是我们在可选范围内找到的综合评分最高的亡魂了。” “综合评分最高的灵魂,”已经是中年人模样的方士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托腮,“怎么评的分数知识面” “恩恩,还有正义感啦,事业心啦,自我约束力啦等等。我们也想找个男孩子的,但龙傲天因为开后宫而带崩局面的事情已经经历过太多回了,所以师父这次将道德感的比重大幅调高了,结果” 童子的声音都搬出师父来了,中年方士也无可奈何“你们有你们的道理,就暂且这样吧。” 虚空中的童音仿佛看见了希望“哎呀,说到礼教禁锢,东汉至少比明清宽松多了吧,师叔就努力下呗且师叔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拔根腿毛就是金手指” “去去去不知道咱们是不能直接干涉历史进程的吗”方士笑骂,手挥得跟赶苍蝇似的,“已经搭上我一块好玉了还想怎的” 如今的中原大地多是荒野。全国几千万人口只相当于后世的三个北京。便是在人口最为密集的国都附近,山林想要掩藏这诡异的方士也十分容易。 这是公元155年,距离黄巾起义还有29年,距离赤壁之战还有53年,距离司马氏篡位110年。因为一个异世而来的灵魂,历史开始面目全非。 “母亲如何了” “一开始胎位不正,一个时辰前出来的是脚,又叫塞回去了。”正院的人手被筛查了五六遍不止,现在算是干净了。因而吴氏也不隐瞒,直接将情况跟阿生说了,知道她听得懂。 “一天一夜都没将胎位正过来妇医呢” “刚刚进去了,是太医令的下属,医术是没问题的。”脚都出来过一次了,医生才到位,简直服气。 阿生知道这个时候埋怨现状于事无补,又问“母亲可有吃午餐” “前一天还能吃,现在痛得死去活来的,能喝水就不错了。” 阿生一跺脚“拿红糖大枣煮开,给母亲喝。鸡蛋打成蛋花汤,也能喝下去。” 在吃这方面,阿生是家里的权威,立马就有祖母身边的婢女小跑去厨房了。 “阿丁的气力还是有些的,关键是胎位不正” 吴氏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屋里有人喊“肩位,还得再正” 阿生简直想骂人。胎儿脚朝下变成了肩膀朝下,那还不如脚朝下呢。肩膀朝下,相当于胎儿是横着的,这几乎是不可能生出来的体位啊。放后世已经该剖腹产了。 “放我进去。” “不行。” 阿生被缯氏抱着,脑子里不停地转着这个时代中剖腹产的可行性。首先是要有刀,有啊,餐刀很普遍又锋利,烧红消毒应该能用。然后是针和线,可吸收线一时难以弄到,缝衣服的细麻线消毒后也凑合啊,就是要考虑拆线和感染问题。 最大的问题偏偏就是做手术的人了。阿生看看自己勉强才能握住筷子的小肉爪,陷入了深深的挫败之中。若是找其他人来开刀她自己指挥呢不成,还真以为做手术是这么容易的事吗轻重、位置、手势、步骤,错一个都不行。 破开肚子取婴儿,骇人听闻暂且不论,丁氏大概率是要死了。阿生是现代人,她的思维永远是保大。她宁可丁氏生个死胎,也想让丁氏活下来。所以,她只能一边想方设法地给丁氏补充体力,一边坐在院子里陪撕心裂肺惨叫的丁氏苦熬。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阿生是想进去的,也许亲眼看了之后她能够在细节上帮助。但奇怪的是,向来开明的爷爷奶奶这回坚定地阻止她进产房去看母亲。阿生思前想后,既然她没法用手术彻底解决所有问题,再加上里头一直在朝正确的思路努力,也就没再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琉岛 熹平三年, 曹生虚岁二十。 这本来是一个该在雒阳团聚的新年。毕竟,曹操今年就该举孝廉入职官场了;而继母胡氏替胡广守孝满一年, 即将除服;曹嵩安分守己当大司农当得稳稳的。无论是对于曹家哪一位主人来说, 这都是个有着愉快气息的新年。 即便是越来越败坏的吏治给这种愉快染上了灰败的色彩。 阿生却在此时坐上了南下的巨船。掌舵的是在这条航线上跑了八年的老船长。他本只是威海一个小渔村的渔民,光棍一条, 每日在海里搏生机,如今却已经成家立业,领着曹家第二档的工资福利,仅落后各部大管事而已。 “主人放心, 即便遇上风浪,这条航线上可以避难的岛屿, 我都一清二楚。” 主人首次坐船南下, 水手们大都紧张。除了阿生所在主船, 连其余三船上的水手也总喜欢用绳索荡过来串门, 就是想偷偷看一眼那位天纵才华的主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这种情况一直到阿生在船上公开授课后才得以缓解。 现年二三十岁的水手们大都是学渣, 最怕被主人逮住问功课。 正好这个时候郑玄也不晕船了,阿生就能空下来跟他一起聊聊政治理念。天高云淡的日子, 他们就在甲板上架起钓鱼竿,海船太高, 钓鱼线下垂七八米才落入水面,这种方式很难真正钓上海鱼,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 孔墨也在船上, 已经给郑玄打了不少预防针。于是郑玄上来第一句就问“二公子也觉得我朝气数将尽吗那不过是妖人迷惑无知百姓的谣言, 二公子也相信吗海内尚存忠义之士, 只要党锢解除”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 党锢解除,这太难了。以越长大越荒唐的皇帝的德行来看,无异于痴人说梦。毕竟,他每次大赦天下的时候后面都要加个限定词党人不赦。 阿生的目光盯在钓鱼竿上。 “这就好比,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大房子里。屋顶漏雨,窗户漏风,或者门户毁坏无法抵挡住野兽了,我们第一反应就是要去修补。所谓忠义之士,就是那乐意去修补的人。修修补补四百年,中间还塌了一次,到如今,我这样的官宦之后还能够找到一片不漏雨的瓦,而这些人”她指指侧方载着孤儿们的中型海船,“不是我拉他们过来,他们与露宿荒野有什么差别呢” 郑玄叹气“天灾人祸频发,朝廷已经无法庇护小民了。但公子怎么知道大汉这间广厦已经无法修补了呢忠义忠义,难道是因为知道艰难就不去做了吗” “郑公,世间没有不会腐朽的房屋,就像没有长生的凡人。不过是我们数代生活在此,受它遮风挡雨的恩惠,因此对大屋有了感情。不到万不得已连地基都不稳的时候,是不敢承认它已经无法修补了的。只是什么情况是还可以修补,什么情况是已经回天乏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三年前,我曾为父亲整理大司农的文牍。天下流民,以翻倍之势上涨,天子收到的赋税已经无法支撑军资,一旦有稍大点的战事 “所谓王朝的根基,一在地,二在民。有地有民,就有赋税,有劳役,有军士。如今有一半的人口不入册,三分之一的土地不交税。赋税在抵达中央之前,先被豪族过了一道手,又被贪官污吏过一道手,然后是宦官,最后还要被太后和皇帝的私库截取,那他有什么钱去养兵兵士的粮饷来自各地豪族,那他们从朝廷之兵转化为豪族之兵,不过差一个契机。 “天灾多年,使得朝廷掌控的人口和土地日益萎缩;党锢之祸,又使得握在世家大族手中的人口和土地脱离朝廷。根基半毁,则必有野心勃勃之辈蠢蠢欲动,这就是我以为大厦将倾的原因。” 郑玄猛地站起来“野心勃勃之辈二公子吸纳人口和土地,不也是野心勃勃之辈” 曹生一摊手“我是啊。所以我说了,要不要同我上船,郑公可要考虑清楚了。” 郑玄站在原地大口喘气,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泡在冰冷的海水中。 “你不要误会,”曹生慢慢转过头来直视郑玄的眼睛,“我对朝廷和皇室没有恶意。时间久了,当初再坚固的梁柱也会腐朽折断,这是自然更替,不是凡人的过错。蜉蝣的寿命是一天,谷物的寿命是一年,人一生六七十,王朝或许更久些,两三百到七八百。说到底,跟虚无缥缈的天命和道德没什么关系。不过是 “寿数到了。” 耳边都是海风和海浪的声音,似乎过了很久,甲板上才再次响起人类的说话声。 “难怪荀慈明曾说,不可与曹生谈史。”郑玄看上失魂落魄,“你心中没有畏惧,谈论朝代更替如说蝼蚁。难道二公子对汉朝这间大屋没有感情吗难道它不是庇护你们祖孙三代吗为何冷漠至此” “或许有吧,感情。”曹生失望地打量着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的钓鱼竿,“所以我只是在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在旁边另起了一个草棚,并不会做出手推墙的事。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把大屋修好了,或者什么时候新屋造好了,我再修条走廊把草棚和大屋连起来。” “二公子天纵奇才,又财势雄厚,真到了那天,你能克制住自己的野心” 曹生微微笑“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我漂泊更远些,在海岛上施行我的主张。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但眼下,我只是想让人活下去罢了。” 郑玄气哼哼地留下一句“你记住”,就跑回船舱生闷气去了。他能感觉到曹生有异心,但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再加上茫茫海面上大船如同囚牢,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于是更加郁闷。 中午了,太阳照在甲板上,即便是冬日也有些晒人。阿生于是抛下一无所获的钓竿,跑到厨房去烤松糕了。 郑玄已经在顺着她的思维说话了,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更有趣的是,什么“天纵奇才,财势雄厚,野心勃勃”,这位大儒潜意识里已经忘了她是个女人了吧。 果然,又过了几天,郑玄就臭着脸出来摆弄六分仪了,对着地球仪一看能看一上午。 跟曹生谈政治太糟心,他就不该自讨没趣。 还没有等郑玄想明白“太阳绕地球转还是地球绕太阳转”的问题,他们就进入了一片特殊的海域。无数海鱼迎面撞上船队,在海水里发出嘈杂的拍水声,还时不时有不幸的小鱼撞上坚固的船体。要不是曹家的海船甲板太高,估计还会有鱼翻上甲板。 小孩子如郑益和太史慈都很开心,他们第一次见到海鱼洄游,着实壮观。 “这是回头乌,捕捞一些尝鲜就是了。等到了琉岛高雄港,我们去吃正头乌鱼子。”老船长一边让水手们放下小船去捕鱼,一边给主人家介绍。 “我知道。”阿生说,“就跟候鸟要迁徙一样,有些海鱼也会迁徙。冬季的时候南下到温暖水域,产卵后又北上。所谓回头乌,就是产完卵的乌鱼,不如没产卵的正头乌肥美。” “主人果然是学识广博,说得一点不差。如今开春,乌鱼渔汛快要过了。如果我们是秋季从威海出发,那刚刚能够赶上乌鱼产卵,那才是壮观。” 等到吃完一餐海鲜,就能够看到琉岛庞大的身躯从海雾背后显出形状。船只慢慢南行,渐渐海峡中多了巡航的小型船,尖嘴白帆,开得飞快。等到驶近了,见到船上悬挂的白兔旗,又飞快地往回去报信。然后就是一艘涂了红漆的中型海船过来领航,一直把船队领到港口。 “高雄港,修整之地。白天可以在港口附近转转,晚上还是要回到船上。” 郑玄一身宽袍大袖,跟着阿生下船,在健壮的家丁的指引下,往军堡的方向去“怎么,是因为瘴气” “瘴气是一个,还因为琉岛上的设施尚不完全”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在前方坚固的堡垒门口,堆着一座高达三四米的用白色头骨组成的小丘。丘顶插着彩锦缠绕的木枝,前面供奉着酒肉,仿佛一种残酷的古老崇拜。 阿生深吸了一口气“别让孩子们往这边来。” “主人放心。”一个铁石般的声音从堡垒入口处传来,“按照惯例,高雄港补给为主,船员不会离开港口区域。” 伴随着话音,一队四十多人的青年男子全副武装,从军堡中出来,连脚步声都整齐划一。他们站定,摆出一个简单的阵型,等首领确认了所有来客的玉佩和印章,对照了画像和面容,才刀剑入鞘,拳击胸口“见过主人” 问礼结束了,才有年纪稍小的兵士露出笑容。 阿生转向郑玄,给他介绍满身杀气的领头人“廿七,家丁首领,三年前开始驻守于此。” 郑玄又是叹气“完全就是精兵了。” 廿七没跟郑玄多说话,只跟阿生寒暄。“海浪凶险,瘴气又重,主人怎么来了” 阿生指着那堆骷髅头“我若是不来,你就要立地成魔了。”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进入坞堡,洗漱完毕。海鲜和蔬果上了餐桌,郑玄才缓过气来,问道“那堡前的白骨” 阿生放下筷子,脸上露出沉重“我本来没想着这么快就经营琉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祭祖灵 “有关琉岛最早的书面记录, 出现在汉历延熹年间曹氏的航海志中。曹氏第一次南下考察诸岛时,就通过简陋的面积测算技术, 将琉岛定义为近海第一大岛。曹生亲自为它取名, 在台岛、湾岛、琉岛、球岛、乌鱼岛、左点岛等诸多名称中,选择了寓意最好的琉岛一词, 并夸赞当时湿热蛮荒的琉岛为宝岛。” 琉岛书面史考 “我本来,没想到这么快就经营琉岛的。”阿生先让人将吃干净的碗盘撤走,才慢吞吞地说,“但是大约四年前, 有一艘北上威海的船只为了躲避风浪,停靠在高雄港。就是,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她闭了闭眼睛“当时上岸找寻淡水的七人, 包括一名一期生, 全数被土人斩去了头颅。都是被骤然伏击, 身上的抵抗伤极少。” “二公子” “至今埋葬在堡外七人坟中的, 还是七具无头的白骨。琉岛湿热,三个月皮肉就腐烂殆尽。纵使后来我们将高雄港附近的部落扫荡一空, 也无法从成百上千的头骨中分辨出哪几个才是我们想要迎回的骷髅。” 她说到这里就有些说不下去了,还是廿七用饱含恨意的声音替她补充“此处不同于南岛, 到陆地的距离是南岛海峡的十倍以上,再加上海流湍急,流民小船度海几乎是死路一条。所以岛上的土人与中原隔绝, 比南蛮更甚。他们种植不过是扔下种子, 狩猎用的木矛石器, 下身裹上一块鹿皮就是服装,用兽牙制作项链,铜铁布帛皆罕见” “原始社会晚期。”阿生突然说,“愚昧无知,落后野蛮,都不是多大的问题,我可以和他们交易,可以让他们的孩子识字知礼。但是问题是人祭。” 阿生突然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一种带着愤怒的笑,像毒火“我那可怜的学生,不是因为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甚至都不是犯了什么小错,仅仅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找寻祭品的野兽” 情绪失控不过一瞬,阿生就平缓了呼吸,冷漠地说“野兽这个词是我用词不当,毕竟反过来说,这也是他们的传统文化吧。播种之前要祭祀,收获之前要祭祀,干旱了,有疫病了,也要祭祀。部落中的男丁成人了,要去狩猎他族的人头,以示勇武。猎得人头最多的人是首领,次多的人是勇士,最少的是懦夫,遭妇女唾弃。千百年来如此,虔诚是真虔诚,朴素也是真朴素。” 郑玄没话说了。这琉岛当真是化外之地。“常说蛮夷如何如何,想不到亲身体会竟是这样的。那公子又何必在琉岛上居住” 阿生气哼哼地指指廿七“还不是这些孩子不服气,非要上岛报仇。第一年损失了两百余人,物资无数,才建起这座军堡,开辟百亩稻田。但土人常来猎头,根本没有汉民农夫敢来垦荒,要想教化土人耕种,又因为人祭一事同时和附近五个部落翻脸,一度差点让人把堡垒都拆了。” 再然后就是廿七带了五百老兵登岛,事情才起了变化。 用春秋笔法来说明的话,廿七来之前汉人和土人的冲突是这样的 汉人我觉得,猎头是不人道的,我们一起约定废除猎头的陋习怎么样 土人不行,这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你要废除,我就要你头。 廿七到来的第一年 廿七我觉得,猎头是你们当地的传统文化,我们汉人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土人明白人,只要你守我们的规矩,大家就是好兄弟。 廿七到来第三年后 廿七我觉得,猎头还是有些不太人道,要不我们一起约定废除猎头吧 土人qaq,你t终于良心发现了。 廿七不了,我还是再等等,再和你们做几年兄弟。 土人你滚。 琉岛上的土人的灾难,相比这个饿殍遍野的时代来说宛如一颗小水花,留在史书上也不过一句话“岛蛮桀骜善战,杀戮弱小,七遂与之约为猎首,三年杀万人,仿蛮俗为祭。又三年,岛蛮皆平。” 阿生一直在琉岛上从开春呆到秋收。南下的孩子们自然是修整好就走了,一起离开的还有小郑益和小太史慈,只有吕布、郑玄和孔墨随她留在岛上。 郑玄死活要留下来教化蛮夷,吕布和孔墨却是按照计划留下来的。 孔墨要在高雄港建立曹家第二个具备造船能力的船厂。 而骑兵吕布则是在丛林里吃够了苦头,还发了一场高烧,最后的那点浮躁都被磨完了。他如今跟廿七臭味相投,总在一起比武喝酒。吕布今年十八,阿生给他开了酒禁。他开心了没几天就开始嫌弃南方的酒不合口味,于是糟蹋起阿生的货存来。 经过三年的野蛮征服,琉岛西面的平原已经尽属于曹家。两万土人穿起麻布衣,束发右衽,开始适应天天洗澡消毒和向主家上交佃租的日子。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这样劳作过,也没有这样精致过。 但他们眼下还不算曹家登记簿上的人口,只有学会了汉语,能写一百个汉字,且三年没有不良记录的人,才能成为曹家所承认的汉民,从此过上有畜力播种机、免费早餐和神种的日子。 所谓“神种”,是土人对曹家所带来的高产作物的称呼。说白了,就是番薯和玉米。 除了靠近河水的水田里种稻米外,更广阔的旱田里则栽种着大片的番薯和玉米。由两头牛合力牵引的机械一边翻土,一边将幼苗和种子埋入土中,然后就是灌溉用水被水车翻入水渠,薄薄的水光就漫入田亩中。 春季,站在坞堡的高处,就能够看到一台台播种机如同引领潮水的蚂蚁,在一望无际的农田中移动。到了秋天,就换成了收割机。 “我没想到他们能够做出这个。虽然是畜力的,但他们已经开始用橡胶了。”阿生站在高高的塔顶,海风吹拂在她脸上,“一千顷土地,放在中原只能勉强养活两万人,但在我这里,却能供应八万人的温饱。” 番薯玉米磨成饲料后运往各地的养鸡场和养猪场,这才能够供应起孩子们的鸡蛋和壮劳力们的肉包子。 郑玄看着堆积如山的红薯头脑中的计算功能已经癫狂了。“若是主公的庄园继续向北开辟,若是山林中可以种植桑麻果树,那仅靠一岛之力就可养活中原千万人口” “我是有私心的。”阿生泼他冷水,“我当初允许廿七猎首,就是因为这个甘甜的希望之种。” 她蹲下来,从粮山上捡起一个沾满泥巴的红薯。“我想要完全掌控琉岛。这座与大陆隔绝,因此不用担心良种外流的岛屿。所以,”她站起,望着秋季依旧炎热的天空,“说殖民也好,说屠杀也好,这份罪孽,我和廿七共享。” “这是个蒙昧的时代啊。所有的种族,都在为了活命而拼死。” 丰收了。 曹生穿上黑色的盛装,在头骨山所在的位置,进行了琉岛历史上唯一一场汉人主持的人头祭典。 早就只剩下白骨的人头被清洗干净,纹上彩绘,从上下齿中间灌入新酒。酒液就从没有肉的下巴处漏出来,被接到铜碗中,然后被活人所分饮。然后,肉块被塞进骷髅的嘴中,也从下巴漏出来,被活人所分食。 明月当空,阿生坐在篝火旁边,轻轻哼唱土人们的歌曲 “可怜的异族人啊, 你活着的时候是我的敌人, 如今你死了,就是我的兄弟。 我凭借自己的武力, 邀请你来到我的部族, 在祖灵的意志下, 见证我们的友谊。 来吧, 喝酒吧,我的兄弟。 来吧, 吃肉吧,我的兄弟。 从今往后, 我们拥有同一个祖先。 从今往后, 我们共享同一个命运。”注1 远远近近的土人们,或披头,或束发,都从驻地赶来,参加秋收的祭典。他们站立在黑夜中,一边流泪一边哼唱,一边吃喝一边哼唱 “来吧, 吃肉吧,我的兄弟。 来吧, 喝酒吧,我的兄弟。” 这是一个盛大的告别仪式。从今天起,与会的所有部落将宣誓放弃人祭。 阿生端起两杯骨头酒,摇晃到廿七身边。廿七接了杯,望着她不说话。 “两件事,”阿生强压着醉意说,“第一,这种朴素浪漫的杀人文化,就让它消失吧。” 廿七这才皱眉喝了一口杯中酒,就算祭祀用的头骨被反复清洗消毒过,他也无法克制心头那股恶心劲儿。“第二” “第二,已经束发的土人,和汉人一视同仁,不能歧视压迫。通过了蒙学毕业测试的孩子们要送到沉岛进行忠诚度考核,择优送到南岛学习。你要把他们当成潜在的学弟,可以吗” 廿七慢慢将酒喝完“我尽量。” 这个时候,琉岛北部的山脉中,还残留着大约一万左右人口的狩猎部落。他们依托地形,一直和曹家的武装力量战斗到三年后,才全部接受了高雄誓言。 阿生在秋收后离开了相处十个月的琉岛,再次坐船南下。在她离开时入港的,就是曹家运送新兵的海船。 廿七把琉岛当成了练兵基地。凡是加入步兵队伍的,先拿交州的土匪开锋,然后再送到琉岛高雄港锻炼体能,与敏捷凶悍的土人进行丛林战。伤亡不可避免,但活过半年返回南岛的都成了心理素质过硬的老兵。 源源不断的少年从学堂毕业进入家兵部队,所以廿七打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缺过人。再打十年,他都不会缺人。 只有越来越庞大的精兵部队,见证着他独守孤岛的功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雒阳尉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史氏也就没有强求。去宴客厅帮忙是美差,贿赂她以求前去的人都有。她是看这个婢女老实, 好几次被夫人名下的婢女欺负了也没吭声, 所以这回补偿她的,不料对方却不领情。 史氏没料到的是, 阿生这时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听见了她们的对话。阿生默默给这婢女点了一个赞有责任意识,心里有主见,就比她的同事们强一大截。 于是起床洗脸的时候, 阿生就装作无意地问道“你叫什么” 洗脸婢女连忙将细麻布放下,低头行礼“婢子颜文。” 边上侍奉熏香的婢女就笑, 她知道小姐妹要出头了“小郎君叫她阿文就好。她家原本有些产业, 家里就她一个女儿, 所以家中长辈正儿八经地请人取了好名, 礼仪也学得好。跟我们这些只能随便叫着称呼的人比起来, 真是让人羡慕。” 熏香婢女是个活泼的性格,在丁夫人那里的时候让人觉得不庄重, 因而虽然是从小养大的婢女却不受重用。通常来讲,阿生也不会喜欢这种大嘴巴的下人。但今日却有几点引起了阿生的注意 第一, 她向往有一个专属的姓名和良好的教育,说明骨子里的奴性要比那些得主人赐名就开心得要死的仆人轻很多。作为一个从小就被灌输奴化思想的人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第二, 阿文刚来几个月, 可见她与阿文交情不深。然而一个交情不深、与她性格截然相反的人获得主人青眼, 她能够不嫉妒,可见心性不坏。 第三,这人说话也很有水准。话里话外阿文曾经是家中受宠的自由民,家教比普通下人好一大截。这放在任何主人那里都立马会对阿文刮目相看。但原本家中殷实的阿文如何就卖身为奴了,她就略过不提了。话多,但不说人不好,不戳人痛处。这是情商高。 阿生突然发现她屋里也是有珍珠的,只是平日里鱼目太多,她没有认真去了解过她们罢了。 “你既然羡慕阿文的名字,说明你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了,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乐乐”阿生逗她道。 “小郎君也会促狭了。”熏香婢女一点都不局促,假意生气,但脸上的酒窝怎么都遮不住。 阿文还是低着头“小郎君,她名叫阿香。” 这时候吉利也已经梳洗好了,跑过来跟妹妹说话,正巧听见了。“阿香这名字挺好的呀。” 仍是阿文回答“两位小郎君有所不知,府上各个屋里掌香的婢女,十有八九是叫阿香的。” 哦,掌香,所以叫阿香。这相当于是个简单粗暴的职称,如果岗位调换了去厨房,也许就叫阿勺了。阿生又继续问了阿文和阿香几个问题,才知道这种以职位称呼的人在曹府仆人中占了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幼卖身或者世代为奴的。底层奴隶不光没有姓氏,连个固定的名字都没有。在曹家官方的名册中,他们就是个数字。 阿生同情阿香,但也没有贸然给她取名。她既然中意阿文和阿香,就该认真地对待她们。 等到中午时分,吉利又被母亲叫走的时候,她踢踏着小木屐去祖父的梅园了。青伯是大管家,对府中的下人了如指掌,让青伯去查查阿文和阿香的底细品性,没有问题她就把她们两个提拔上来。 祖父说了,她虚三岁了,该有自己的忠仆了。 “祖父。”阿生欢欢喜喜地拉开绢门。她人小灵活,门口的男仆阻拦不及,让她溜进去了。 屋里熏着淡雅的檀香,混着煎茶的葱姜味。 阿生眨眨眼,小短腿一弯,规规矩矩地在竹制地面上坐好,装作大人的模样行礼。“祖父有客人,是我莽撞了。” 客人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即便身着锦衣也掩藏不住他健壮的身体轮廓和宛如铁石一般的气质。 曹腾笑着指阿生,给客人介绍“这是巨高曹嵩的字的二郎,说是三岁,其实还不到20个月。”他言语里是有自豪的,曹生绝对算得上是神童了,连带着吉利的智商发育都早。 客人见阿生一个小豆丁跪坐恭敬,强装成熟的模样说不出的喜感,当下也收了杀气,和颜悦色地同她打招呼“小郎君。” 曹腾又跟阿生说“这位是种尚书。” “欸欸,朝廷调令未下达,可不敢擅自称尚书。暠还是南郡太守。” “迟迟不让返回南郡,皇帝又命随驾祭五帝,种公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我怕等正式的调令下来,种公的门户被道喜之人挤满,就没有曹某的位置喽。” “曹公莫要取笑。” 阿生睁大眼睛看两个老头寒暄,他们没有称字,而是采用了“种公”、“曹公”这种比较生分的称谓,但明明语气神情都像朋友一样。 这位“种公”是个厉害人,她隐约记得太守是东汉的地方官,尚书更是一个阿生耳熟的官职。“敢问,尚书是哪一部的尚书”问题刚刚脱口而出阿生就意识到不对,三省六部是隋唐时期的制度,现在还是东汉,这个尚书绝不是“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的那个她所知道的“尚书”。 果然,这位种太守,或者说即将上任的种尚书不解其意。“小郎君所指的部是何意思” 好在阿生有急智,又拿祖父挡枪。“祖父曾说,治国与治家道理相通,官员各司其职便如家人各守其位。父亲养家,母亲管家,家丁护院,仆妇洒扫,婢女侍衣食。敢问尚书在朝廷中,掌管何事” 种暠惊奇地打量阿生。通常这个岁数的小孩不过是能够通顺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愿望,某些被宠坏的还要靠哭和砸东西表达情绪呢。像阿生这样,对于抽象的家国概念展现出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绝对称得上凤毛麟角。 他有意试探阿生,便当她是大人一样回答道“初,尚书为少府下属,掌管文书,交通内外;至本朝日渐隆重,不受三公与大将军制约。”1 阿生秒懂,换个词就好理解了皇帝秘书。跟后世一样,说说是个开会时作记录的,其实权利大到可怕。没有明确的职责,就相当于无所不管。联合国秘书长了解一下,韩国青瓦台秘书处了解一下。古今中外政治道理都是一样的。 她点点头“名轻权重。”是个实差。 种暠更加称奇,她竟然还真就听懂了。没等他惊奇完,阿生的下一个问题就抛过来了。 “种公能做到尚书,定有过人之处。是品行过于常人呢才华过于常人呢还是祖先的遗泽过于常人呢” 阿生记得隋唐之前没有科举,是举荐制度。但举荐制度非常受人为因素影响,从举贤才变化为举家世,最后造成了士族门阀垄断,腐败横行。她历史细节学得不好,规律性的东西却记忆尤深。这里表面上是在问选官制度,实际上她是想根据这位高官的回答来判断现有政府的生命力。 难得逮到一个愿意认真跟她说话的外人,还是政府官员,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怎么行 种暠的神情已经变得无比郑重,他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家世、品行、才华,三者一体。贫民氓隶,生无所教,目不识丁;家学渊源者,幼读诗书,蒙圣人教化,品行才华自然高于常人。暠自认为德才兼备,但追根溯源,还是先祖遗泽惠及我。” 阿生猛然意识到,东汉纸张还没有取代竹简布帛,所以读书成本高到可怕,贫穷就意味着文盲。穷书生靠抄书借书一步步学成大儒的故事,在此时缺乏现实基础。难怪是隋唐才出现科举,这何尝不是纸张普及后的必然结果呢 造纸这一项,时间上必须远远优先于教育普及和改革官制。 学到了,学到了。她虽然超前千年,但头脑中的东西太多太乱,只有通过学习眼下的现状,知行合一,才能少走弯路。 阿生恭恭敬敬地朝种暠行大礼“谨受教。”然后就坐在一旁安静听祖父和贵客讲话。 种暠顺着话题唏嘘“便是家世德才皆有,朝中无人也难以升迁。若非曹公,我哪能有今日” 曹腾连忙摆手“我一介宦官怎么敢说举荐重臣,不过是在小人中伤栋梁蒙蔽皇帝时说了两句公道话。种公切莫再说是被宦官举荐的,于名声有碍。” “哼。”种老头鼻子出气,“既然受了曹公的恩义,就不怕人说。正是曹公的公道话我才有今日,我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说。” 阿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二十多分钟,她就喜欢上了种暠这个老头。能力有、脾气直、不畏流言、即便是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也很尊重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祖父的朋友质量非常高啊。 “曹公家有神童,更该为子孙考虑。梁冀跋扈不义,远近皆闻,而皇帝年岁渐长。暠言尽于此,望曹公早做打算。”种暠告辞时留下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曹腾闻言只是叹息。 这让阿生疑惑不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祖父被难住了。 总有些人,是在她的手边咽气的。 但没有一个,让她感觉到像丁氏留给她那样的遗憾。 “我还没有告诉她,她如果生在另一个世界,就能活下来。 “我还没有告诉她,她如果生在另一个世界,凭着一手插花的技术,就能被称作艺术家。 “她不需要拼命生儿子,不需要跟别的女人争宠,不需要长袖善舞知人善用,不需要依靠男人。她会有经纪人帮她安排好一切,她只要醉心创作就可以养活自己、收获尊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太史慈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几个月前的吉利还是像一个正常的富二代幼儿一样,让乳母婢女给他穿衣服, 然后, 他就被妹妹嘲笑了。阿生过了一岁,不光能够说话, 能够自己吃饭,还能够自己穿衣如厕。她是很少让婢女碰触她的身体的,即便是最亲近的乳母缯氏,也不过是能够偶尔抱她走路而已。 吉利这下不干了, 他已经有了当哥哥的意识,不能被妹妹比下去, 非吵着闹着也要一切自己来。这让伺候吉利的下人们惶恐了很久, 终于还是习惯了小主人自己穿衣的设定。 阿生是有意的。 她有意在按照后世的价值观对身边的幼儿进行渗透, 生活习惯、动手能力、三观思想她不知道为什么家中的长辈将她当成男孩养, 但“你以后要靠吉利”这句话已经在耳边被重复了不下三十遍了。 既然是一个战壕中的长期战友, 三观一定要合拍呀。幸好,吉利正是可塑性最强的年纪, 方便阿生源源不断地灌输私货。唯一的问题是,她得同不知所谓的母亲和封建大环境争夺哥哥的思想。 她又不能完全照着后世的理念去教吉利, 那会教出一个不容于世的疯子。她甚至不能流露出教导的意思来,毕竟她的身份是妹妹而非长辈,表现得像个人生导师太有毒了。 她希望吉利能够在这个社会中混得如鱼得水, 同时还能赞成她的技术改革。不需要进步千年, 进步百年就够名垂青史。 阿生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命运交给她的重担, 搞搞发明创造就是她所期望的未来了。她甚至没有想过重操旧业,中医是她一直敬而远之的学问,而古代是中医的地盘。 “你说,母亲会不会有事”吉利的问话将阿生的思绪拉回来。 阿生跳下矮矮的床榻,推醒睡在地面上的缯氏。青伯守在门口,老神在在看不出疲倦的模样。“青伯,守了一夜了,去睡会儿吧。”阿生小声说。 青伯似乎弯了弯嘴角。“主人说,如果两位小郎君醒了,就去梅院见他。”他没有压低声音,于是将屋里的婢女仆妇都惊动了。 史氏经过昨晚的训斥今日效率高了不少,安排洗脸、刷牙、饮水、糕点等等,都有条不紊,乍一看还是很靠谱的。 然而,等到了出门的时候,就露了马脚。 “婢子也跟着两位小郎君去老大人那里吧。”史氏眼巴巴地看着缯氏和李氏各抱着一个身裹大斗篷的幼儿,跟在大管家青伯身后向外走。 青伯眼风一扫“你逾越了。” 史氏脸色一白,眼底露出两分不甘。她自认为比缯氏和李氏更得重用,如今却和那些低等的婢女一起被撇下了,这叫她如何甘心且史氏是主母的心腹,主母有难,她困在小主人的院子里,听不到第一手消息,别提多难受了。 “阿史,如今大家都怕,你得留下来看家。”阿生趴在缯氏的肩头,朝史氏喊,“别让那些坏人进来。” 史氏脸色一凛。是了,万一夫人有个好歹,最怕这时候有人顺带朝着夫人的两个孩子下手。“小郎君放心。”她脸上带了杀气,“只要我在,那些蛇虫鼠怪就进不来。” 阿生一行出了院门,还能远远的听到史氏的呵斥声“都别给我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夫人还没倒呢” “二郎越发懂事了。”青伯笑着说。他是家中身份最高的仆从,因为跟阿生熟悉,偶尔叫她一声二郎。 阿生把脖子缩在披风里,凌晨的风太冷,她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去。“穷,就只能修修补补用。”她若是手里有人就能够换掉不合心意的史氏,然而,这不是没人吗 “小二郎君真像个大人一样小大郎君怎么看” 吉利不怕冷,他体温高得像个小火炉,这个时候正从李氏怀里挣扎着要看东边天空的鱼肚白。“什么怎么看” 青伯“史氏。” 吉利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脑子里将话题接上了。“我不喜欢史氏,但她是母亲的人,不会害我。” 丁氏对长子重视,反过来长子也和她亲近。而在阿生的心里,生母的权威就从来没有存在过。曹青后来回忆说“大郎重情重义,二郎心明眼亮,三岁即现端倪。”指的就是这件事。 不管双胞胎长大后干出了多大的事业,如今他们还只是两个奶娃娃,被人抱着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弯曲的小道穿过一座座古朴的建筑,最后来到布局最为秀丽的梅院。 腊梅还没开,叶子却已经掉完了,只剩下黑色的枝条,瘦骨嶙峋,细得连积雪都留不住。 进屋脱了披风,就看见祖父祖母衣衫整齐地坐在各自的几案后面。双胞胎也有自己的小桌,桌上的铜碗里已经有热气腾腾的牛乳了。 “人齐了,就上饭吧。”祖父慢悠悠地说,“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吃早饭。” “儿惭愧,没有在父亲跟前尽孝。” 阿生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父亲母亲也各坐在一张几案后面。她着重打量了一下母亲的脸色,除了眼袋有些肿,都好,甚至还有些喜色。 祖父摆摆手“府衙辛苦,有吉利和如意陪我就很好了。” 入冬后蔬菜就少了,每人有一小碟盐渍黄瓜,还是今年夏天存下来的。阿生直接让人将自己和哥哥面前的咸黄瓜撤走,小孩子3岁前最好别吃腌菜一类的高盐食物,基本上饮食均衡的话,少量盐分就够了。吃的太咸钙质流失,容易长不高;更怕从此养成了吃咸的口味,将来易患高血压。 吉利眼巴巴地看“如意好严格。” 阿生斜视他,微微抬起下巴,表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铁面无私。没有维生素可以用水果补,比如冻柿子,再比如红枣,营养成分破坏殆尽的咸黄瓜一边去。 吉利qaq。 那可怜样惹得婢女都在偷笑。 丁氏皱眉,开口跟曹腾说“冬日胡瓜有价无市,怎可让小儿随意挑剔” 在科学问题上,阿生必须维护自己的立场,于是抢在祖父之前开口“儿医说要吃清淡。” 曹腾风淡云轻地帮阿生圆谎“是有说过,小儿应食清淡。他们两个,往日吃的什么,今日还是吃什么。别照着大人的菜谱上。” 祖父拍板了,吉利只能看着卖相极佳的烤肉和生鱼片离自己而去。他看看无情的如意,再看看无情的祖父,心里“嘤”了一声,默默低头去粥碗里找肉丝吃。 一顿饭吃完,阿生到底是听到了一些有关昨晚的八卦。 祖母吴氏难得地对丁氏说软话“既然有了身孕,就别再多想,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她又斥责曹嵩“你对正妻不够尊敬,险些坏了子嗣。” 阿生眨眨眼,看帅哥渣爹给母亲赔礼,心中是有些暗爽的。母亲再不着调,都是惹人同情的弱势群体,三妻四妾后宅不稳的根源永远在男人身上。她跟祖母看法一致父亲对张氏的宠爱太过,已经影响到了家庭内部的平衡。 幸好丁氏被查出有孕了。嫡妻有孕,小妾的肚子就得靠后站。那条莫名出现的毒蛇,无论是不是跟丁氏有关,都攀扯不到她身上去了。但要阿生说,大概率是跟丁氏无关的。丁氏要有这本事,也就不会让张氏得宠这么多年了。 “你别觉得我偏心。”祖母继续说,“告诉张氏,这事我管了。如果最后结果不是她,定给她一个公道;如果是她自导自演,也别怪我无情。” 吴氏拿出后宫磨练五十年的气势,资历尚浅的曹嵩可挡不住。“不不敢劳动母亲。” “我不管你们能翻天了”吴氏一掌拍在几案上。 丁氏和曹嵩两夫妻战战兢兢,呐呐不敢说话。 曹腾给双胞胎使了个眼色。阿生不动声色地把一碗清水放到隔壁哥哥的桌子上。吉利会意,踩着小方步端着水碗走到吴氏身边。“祖母,喝水。” 吴氏看见了最喜爱的大孙子,面色稍稍和缓。她抿了一口水润喉,继续发号施令“殷氏忠心护主,差点小产,该有嘉奖。从我的私库里扯一段锦给她做新衣,炭火和皮裘都给她供应上。” 丁氏和曹嵩连忙满口答应。 “张氏六个月,你和殷氏两个月,家里一下子有了三个孕妇,是子嗣昌盛的好事。正好腊月将近,给府中和庄园里的下人一人一套新的冬衣,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阿生托着下巴听祖母安排细枝末节。她差不多能将这次的事情理清楚了张氏被蛇惊吓,朝父亲嚼舌根;父亲在母亲屋中大闹,害得殷氏差点小产;医生来了之后查出殷氏和母亲都有孕了,于是祖父祖母直接插手,父亲也就闹不成了,只好与母亲握手言和。 好一出大戏 宅斗斗到后来,揣着包子的就是王道 还有前后脚怀孕的母亲和殷氏,你们是在屋里玩什么开放的y吗 注1纸张发明之前,有钱人家用云母、琉璃、羊角胶糊窗,保暖和透光效果近似玻璃,只是透明度没有玻璃这么高。 对待异族,汉人并没有比蛮人更加仁慈。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成了阶下囚,被平叛的军队带出了群山环绕的四川盆地,来到了繁华富饶的雒阳。漫长的屈辱磨灭了她许多记忆父母的名字、部落的语言,还有曾经骄傲得像只小孔雀一样的自己。渐渐的,为婢为妾也不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了,有一个好主人,吃好穿好,不用挨打,再养条小蛇,在曹家的日子就是她所期望的最好的生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新南岛 寒冬腊月, 中原发明的词汇, 到了海南岛, 冬季再冷也有十多摄氏度。没有漫天大雪,也没有滴水成冰,南岛的十二月,是甘蔗收获的季节。 第三甘蔗种植园的管事叫阿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没有多少管事的架子, 亲自带壮劳力提刀收割, 甘蔗被砍倒后就顺着田亩排成一溜, 等会儿拿两根绳子一拉就能成堆。 妇女们早就在田垄上等着了, 简单的筛选和处理后,这些甘蔗就会被运往附近的糖厂, 最终变成红糖和白糖。 赶工了五天, 广袤的土地上就只剩下了零零落落的甘蔗叶。有些会被贪嘴的孩子们捡去嚼味道, 更多的则是收集起来进入粉碎机, 成为耕牛饲料的一部分。 “今年蔗林发现了虫害。”闲下来的阿满坐在田埂上嚼青蔗稍, 絮絮叨叨地跟来采风的郑玄说话, “明年这块地就要改种水稻了。木牛的申请已经递上去了,说是三天后来。把地下的根茎都翻出来烧掉,再种上两年菜蔬稻麦,才能把土里的蔗虫饿死。在这里住了三年了, 一朝要走, 还真有些舍不得。” 甘蔗种植园, 是流动的。 郑玄取了点蔗稍, 放嘴里慢慢嚼,嚼着嚼着,清香和微甜就慢慢荡漾开来。“看管事的模样,可是黎民” 天有些阴,虽然偶尔有几缕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漏出来。 “黎用这个称呼,果然是文化人。我们这一支归顺比较早,算是第一批在岛上耕种的。”阿满似乎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突然站起来,“罢了,都过去了。” 今年秋天的时候,有一场几十人规模的黎民骚动,刚刚被镇压。 见阿满要走,郑玄连忙挽留。“是在下失言了。无意试探,是” 阿满又一屁股坐下来“我当初的文化课学得不好,弯弯绕绕跟你说不明白。你要是问那群作乱的人我就这么说吧。十几年了,要报仇的早就报仇了,不报仇的也是因为主家待我们好,心甘情愿留下的。如今再作乱,哼,不是被人收买,就是贪心不足,丢尽了我们的脸” 说到待遇,郑玄也跟着感叹“老人能够吃肉,看病不用花钱,残疾得到供养,最穷的人家也能勉强温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所谓大道之行,就是这样啊。难怪公子心气如此之高,看不起汉室的官吏。” 糖厂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的烟气。水力机械咯吱咯吱地转,工人挥汗如雨,人力物力合作的结果,是堆积如山的糖品,是满载北上的海船,是中原的抢购和奢靡,是返回曹家的铜钱无数。 一眨眼十二月三十,糖厂停工。南岛最盛大的节日到了。 “本来是年节,希望能够推广祭炎黄。然而,因为南岛多孩童,如今反倒是甘节的称呼更加普遍。”阿生亲自在糖厂门前,将装糖的袋子分给前来排队的小班长们。 每人都有晶莹剔透的糖块,是南岛的孩子们区别他处的福利。如今的孩子们喜欢在糖块上钻洞,再用彩色的编织带挂到脖子上。也有一些疼爱孩子的家庭,用钻洞的冰糖祭祀先祖,祈求孩子能够平安长大。最近两年,甚至开始出现了能将糖块雕刻成十二生肖模样的民间艺人。到了明天正月初一的早上,各级食堂就会蒸煮又甜又松软的鸡蛋红枣糕作为孩子们的早餐。 各种各样甘节的风俗,正在慢慢形成。 最后一个领糖的小班长,是个大约七岁的男孩,微黑的面孔上带着忐忑和好奇。他给阿生行了个磕磕绊绊的揖礼“主人在上,主人赐我们糖果。” 阿生让他在名册上签名,然后将最后一袋糖小心翼翼地放进他怀里。“拿得动吗” 小男孩晃了晃身子,就将糖袋抱紧了,冲阿生咧嘴一笑,露出门牙上黑洞洞的缺口。对于甜味的渴望可以带来无穷的力量。 “去吧,路上小心。”阿生与孩子们挥别,才算是结束了今日的工作。 颜文今日当值,给她端来蔗汤。清澈的糖水中还有几块青蔗块。 “蔗汤清热,郑公也同我一道用一些吧。” 郑玄用颤抖的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就这一碗,在中原的价值可供一家五口生活半年。” “南岛是蔗糖原产地,价格自然低。中原价高,是高在运送防腐和供不应求。” “还高在公子的垄断。” 阿生瞥了他一眼“郑公学经济学得好快,倒让我窘迫了。” 郑玄也打量着阿生身上朴素无华的青衣“当初萧何为汉高祖建造未央宫,极尽奢华,曰非壮丽无以重威。如今公子布衣平屋,要怎么让十万人服从呢为人主者,不树立威信,这样也可以吗” “用高大的建筑威慑四海彰显国力,是为了应付无知的民众。若百姓人人都读书知礼,那只会因为统治者的简朴而心生感激。时移世易,汉初中原的规则,就允许我不在南岛施行吧。” “公子所图甚大。” “民心为墙,自然大。”阿生将蔗汤喝完,站起来拍拍衣袍上的灰,“郑公考察了糖厂和布厂,又深入田亩,想必已经对平原这块已经有很充分的了解了吧。” 郑玄随她站起“公子活灾民无数,又建人间乐土,是玄远远比不上的功绩。” “等正月十五上元节过了,我们进山。”去看看南岛真正的核心冶炼工厂和机械生产基地。 除岁迎新的夜晚,很不幸不见月光。然而珠崖的曹氏庄园,灯火通明,巧夺天光。 竹节被拋进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真正的爆竹了。阿生没有将烟火拿出来,因为她不希望成为娱乐用品,承载懵懂无知的人类的笑容。 热武器,是潘多拉的魔盒。 过了今晚,长达十五天的休假就开始了。除了谍部、护卫等寥寥几个部门还要值班外,大部分人都空下来享受节日了。曾经的孤儿们都开始组建家庭,街道上最常见的就是夫妻带着幼儿游玩。 曹家的临时店铺纷纷开张,出售来自各地的特产,除了南岛本地的水果、花布、糕点、五金、纸笔、书籍,还有来自中原的物产从漠北的牛羊到威海的苹果应有尽有。 茶水铺里还有文质彬彬的学子们给往来的客人朗读官报。这个时候南岛的报纸才刚刚出现,但在阿生的直接指导下,内容已经相当丰富了 本地板块涉及今年的收成、各大工厂的业绩、叛乱公审的结果、明年劳动的指导、可能的灾害预警、新政策的规划等; 外地板块则是谈论中原王朝的后宫更迭、哪些地区又受灾了预计会有多少灾民抵达、交州又换了长官之类。 汉人移民不乏有听得泪流满面的。 “南岛很难有家族。”郑玄也带着儿子在茶水铺里听新闻,“这些孩童,自幼在学堂中居住,一月回家一次而已。男子聚集习武,女子聚集纺织,不光是为了武力和物产,也是打破了家族对人口的控制。所有人都直接从官府那里听闻天下大事,所有人都直接凭才能在官府入册,人口流动之大,闻所未闻。但偏偏因为如此,曹生才是南岛唯一的主君,很难有人或家族可以分她的权柄。与这种稳固的统治相比,付出钱粮也是值得的,真奇才啊。” 郑益看上去还在组建三观“周礼儒法,在南岛十不存一。” 郑玄只能叹气,这个孩子虽然不算笨,但跟自己逆天的学习能力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了,没那么容易转弯。“我准备在南岛长住。公务繁忙,恐怕没时间教你,送你去入学如何” 郑益恭恭敬敬的“全听父亲吩咐。” 荔枝、桂圆、椰子、番石榴、山竹在成片成片的热带果林之后,藏着水泥碎石铺成的道路。硬质路面通车,远比土路要快,何况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换车上了铁轨。滚动摩擦力低于滑动摩擦力,同样是马拉车,在铁轨上行车可要再快一倍。 树林从两边分开,渐渐地,前方出现了厂房的屋顶。 阿生跪坐在车板上,跟同车的郑玄介绍道“造纸、织布、面粉、炼糖,都是轻工业,所以在珠崖管理就可以了。但重工业,高温高压,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故,所以必须严格管控才行。” 在南岛工业区,与南岛铁矿连接在一起,主要有炼铁炉、兵器作坊、机械作坊、陶瓷玻璃窑、水泥作坊和化学实验室等构成。 最耗费人力物力的大工程是附近的一个小水库,不到二十米长的水泥大坝计算了三年又修了五年,才算是建成了。这是个卫星工程,想推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主要功能是蓄水防火,同时水力。 当然了,摸索阶段的化学和电磁目前还是供有天赋的孩子们玩票似的实验厂。但光是批量生产的钢刀和铁轨,就让郑玄瞠目结舌了。 “公子带我来此,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这些,看看就行了。”阿生的目光在那些流水线上停留了不到十秒,她是外行人,只能看测试数据,“让郑公来,是因为南边的那个新厂。” 郑玄肝颤了颤“新厂” “恩,好不容易弄到了油墨,所以建了印刷厂。” 阿生带人出了兵工厂,离开寸草不生的高温区,就来到了绿树成荫的水力区。水库的水从泄水口急流而下,带动水中的轮轴,巨大的钢铁动力系统,让机械印刷的速度超越了时代。 “如今这里只印刷报纸、课本和药典,若说传统典籍,还要郑公费心。我担心中原乱起,许多经典要散佚,就命人抄录了不少。但其繁杂,我一个人整理,实在是力不从心。” 郑玄呆立良久,才缓缓跪下去,给曹生行了个大礼。“主公,这是千秋的功业。” 与曹公子辩论群经注,这套号称儒学和曹学思想碰撞的恢弘巨作,就在小小的南岛上,开始了它诞生的历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曹昂 光和二年,对于五岁的曹昂来说是一个惨淡的年景。 在冷空气、西羌和疫病的接连袭击下, 凉州越发不适合老弱妇孺生存。终于在这一年年初气候反复的时候, 向来对他和蔼、宛如祖父一般的张翁, 以及生母刘夫人接连去世了。 身上加了两层孝,迫使这个年幼的曹家长子成长起来。他一边跟随父亲守孝学礼,一边开始学习待人接物。 “张公这个岁数, 也算是寿终就寝。而你与你父亲, 又不是真的张家子弟,所以要格外注意言行的分寸。”嫡母丁氏一边给小曹昂整理细麻布制成的丧服, 一边教他,“其实, 你只要记得一点就可以了。你是因为感念张公的恩情, 才自发去守孝的, 张家人之间的任何争吵都和你没有关系。” 曹昂抽抽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我知道了,我就怀念张翁。” “嗯。”丁氏帮他把腰带系好,又披上白色的棉袍,目光转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门口的曹操。 曹操清清嗓子“咳。你母亲说得很对。到了张家, 少说、多看,回头我再慢慢教你。”他微微俯下身体, 牵了长子的小手, 跟妻子告别,这才往隔壁张府去。 缺了严明的家主, 张家也成了一滩浑水。 张奂的长子张芝是个文人, 全国著名书法家。放在后世, 能与钟繇、王羲之、王献之一同称霸魏晋书法史;放到如今,他的草书也已经声名大噪。但一个已经做到极致的艺术家,大概率是没有更多的心力去继承老爹的政治遗产的。 张芝不是妖孽,自然没成例外。他不懂带兵打仗,甚至连朝廷的征召也推辞了,一心追求他的艺术。 长子如此,下面的弟弟们就开始蠢蠢欲动。 关键问题一张奂留下的私兵要怎么分 关键问题二三年孝期结束,继承张家资源成为武威太守的是谁 这两个问题没解决,曹操在张家子弟那里就没好脸色可以瞧。他一个外姓人,在老爷子生前比自家人还得宠;老爷子死了,又拖家带口来守孝,这是想干嘛这是想分一杯羹吗 张芝已经退出了竞争,因而是唯一一个跟曹操表示愧疚的“家里的子弟鼠目寸光,倒是让孟德看笑话了。” 曹操自顾自带着小曹昂跪坐在角落里,眼眶还是红的。“将军生前多么英明的一个人”没想到子孙却不争气。 两个大人又相对叹了一回。 “伯英。”曹操抹了把泪,“将军临终前跟我说过,羌人年年扣边,朝中局势也越发败坏。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几个习文的儿子。你你若是想,我护送你去中原客居。” 张芝苦笑了一下“我总要替父亲守满三年。” “那三年后,我再来凉州寻你。” 张芝猛地一惊“孟德这话的意思,是要走” 曹操点点头“等将军下葬,过完七七,我就离开。本来是想留在凉州互相照应的,但似乎反而是让几位郎君误会我了。” “是我家对不起孟德啊。”张芝看上去更痛心了,“孟德有少年骑,又有自己的家族为援,哪就是他们说的那样了” “伯英此言差矣。没有将军,我就是一介宦官之后、纨绔子弟。无论将来如何,张家的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曹操说话的时候,眼睛直视前方,面部肌肉绷得死紧,因此看不出情绪。 张奂战功赫赫,如今又被党锢牵连,是世家大族都乐意来刷声望的对象。一连两个月,从停灵到入土,从各地赶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是死对头段颎都以私人名义发来了十二字祭词。 唯独朝廷没有。 “将军生前曾为九卿,理应有宫中赐下冥器,天子使者治丧主持,百官会送注1。”曹操跟曹昂讲道,“如今这样,往大处说是天子在表明党锢的决心,往小处说则是对张家的侮辱。这也是张家诸位郎君愤愤不平的原因。” 曹昂是曹操的长子,如今又抱养在嫡妻膝下,曹操对他寄予厚望。 而曹操作为一个新手父亲,几乎是完全按照记忆中曹腾的模式来开展教育的。五岁上,政治课就混在礼仪文化课里一起教了,除此以外,还要练剑和骑马。即便是在孝期,功课也一天不落下。 教育改变人。 春季回乡的时候,曹昂的姐姐与弟弟还坐在牛车上被乳母抱,曹昂已经能够每天骑马半个时辰了。他人小,就和曹操同骑,身体被父亲用双臂护在中间,也很稳当。 半个嫡子,和庶出的兄弟姐妹是不一样的。 就连死去的刘氏都沾了他的光,棺椁能够回乡。“虽说妾室不入祖坟。但为了阿昂打算,也不能让她葬得离祖坟太远。”丁氏是这般说的,曹昂也承嫡母的情。 朴素的棺椁就跟在车队后面。曹昂每天去烧一纸祭文,然后给嫡母奉上一盅汤。连丁氏都叹“阿昂真是平稳啊。”说纯孝什么的是后世的套话,身带傲气的东汉大族嫡妻更看重曹昂的性格和天赋有当家族继承人的潜质,那就值得她培养。 三月末,跨过险峻的函谷关,又赶了两天路,就能够望见郁郁葱葱的上林苑。 皇家园林的规模越发庞大了,似乎刚刚还举办过春季的狩猎活动。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有些萧条的民居和偶尔出现的荒芜田地。今年又是大疫横行的年份。 曹操叹了口气,拿胡子去扎儿子。“你运气不好,生在这种时候。”然后带着人从雒阳城北绕路。他的目标是东郊曹家别院。 “先到雒阳看望你祖父,再带你阿母回乡。总不能经过了雒阳却不去看望长辈。” 曹昂点点小脑袋“好。” 儿子乖巧,且越是靠近城东,周围的景象就越发眼熟。曹操不由高兴起来,他拿马鞭指指前方“我比你还小些的时候,也是丧母。当时我和你二叔为母守孝,就住在这个别院里。” “父亲的母亲,那就是祖母。”曹昂仰着头,不懂就问,“但雒阳不是还有一位祖母吗” “那位祖母,是你祖父的续弦。” 曹昂“哦” 他知道嫡庶,但还是第一次知道续弦,于是免不了听曹操解释两句前后两位都是嫡妻,生的都是嫡子,但从继承权上说,原配的子嗣要更加优先。“我听说别人家继母子不合的事情也是有的,但你如今的这位祖母,还算正直。” 幼儿园小朋友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孝顺祖母的。” 曹操板着脸“若是她有不当的地方,你就不孝顺祖母了” “也要孝顺祖母。”曹昂小脸皱成一团,“但是但是” “但是同时要保护好自己。” 小曹昂眉头展开了“就是这样的,谢谢父亲教我。” 曹操摸摸长子还没有留发的头顶,有些欣慰。“眨眼阿昂都这么大了,今年不光让你见祖父祖母,还让你见二叔。” 坐在牛车上的丁氏闻言有些讶异“二郎也要来雒阳” “五年没见到她了,交州有再多的事务,也该回来了。” 丁氏神色一时有些复杂“二郎还是独身一人吗” 曹操“哼”一声“左右我养得起。” “二郎哪里就养不活自己她比男子还能干呢。”丁氏嗔了一句,接着就把已经露出疲惫样子的曹昂抱回到牛车上,“阿昂,你二叔要回来了。她为曹家付出良多,你要尊敬她知道吗” 丁氏说话就是能够摸准曹操的脉,于是曹操也就放开手让妻子去给儿子科普了。 对于曹生这个二叔,曹昂一直是当作传说故事来听的。颜值高、智商高、人气高,性别成谜、行踪成谜、资产成谜,可不就是个传说故事吗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曹昂第一次见到二叔的时候,还是愣住了。 那正是初夏,别院门前的老槐树上缀满了花朵。曹昂跟着姐姐弟弟一起,在树下玩耍。姐姐阿榛是个小公主,没有大人在的时候就流露出几分脾气来,指使弟弟们捡槐花有模有样的。 “阿昂,阿铄,多捡一些,回头让乳母蒸花饼给我们吃。” “槐花味苦,性寒,能清肝止血。”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悠悠地说道,“但是像阿榛这样的小女郎,和阿铄这样天生脾胃虚寒的,不可以多吃。”说话的人就仿佛正巧走到别院门口的过客,又仿佛行踪不定的游仙,突然就出现了。 乌发玉面,素衣广袖。 既平凡,又缥缈。 阿榛小公主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面前的大人弯了弯嘴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慢慢蹲下,视线与幼儿们平齐“初次见面,孩子们,我是曹生。” 曹昂第一个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好“二二叔。” “嗯。阿昂。”她笑了,一笑就让人心生欢喜。 原来这就是二叔啊。传说中三岁就以神童闻名雒阳的二叔,二十岁就写成曹氏算术名满天下的二叔,二十五岁就和大儒一起为孝经作注的二叔礼节不拘,如沐春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妻妾事 “本来阿兄的后宅事我不该过问的,但如今死的死病的病, 不知道阿兄心里是个什么章程”虽然极力克制了, 但她的音量还是比往常要高,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愤怒。 乳母和婢女接到丁氏的示意,连忙将一脸懵逼的三姐弟抱走。 撤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阿榛才吐了吐舌头“我头一回见到有人敢冲着父亲发火。” “阿姊” 丁氏扫了一眼, 就让三个小的都闭上了嘴巴。然后, 她才不慌不忙地换了身衣服往主屋去。 还没进屋,就看见奴仆都战战兢兢地在廊下等着, 连洛迟都跪坐在外面。 “我可以进去吗”丁氏还记得这个曹生身边的大管事,于是挑眉问她。 洛迟微微低头“夫人说笑了, 夫人请。” 丁氏就将婢女都留在外头, 自己进去了。屋里就曹操、曹生两个, 对坐着不说话。 “呦,这是怎么了都越活越回去了,还学小孩子怄气。”丁氏先笑了,自己搬了个小炉子煮水烹茶。水开了, “咕嘟咕嘟”的声响伴随着茶香飘散开了,把屋里的气氛缓和了。 “阿姊。”阿生开口, “不是怄气, 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大的事,一家人慢慢谈, 也就谈出办法了。”丁氏先给舀了一碗茶汤给阿生, 才往壶中加葱姜肉桂, 等再次煮开,熄火,给自己和曹操一人一碗。 曹操摸摸鼻子,接了茶碗,有些艰难地说“我们在说刘氏的死,阿生认为是我的过错。” 丁氏手顿了一下,就听见曹生说道“接连产子伤了根基,连带着阿铄都先天不足,难道不该怪阿兄让人怀孕” 这说法太过新鲜,饶是丁氏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说刘氏,阿姊的身体也不好这么多次。不管是一个接一个生,还是一个接一个流产,都伤身体。我自己没成家所以之前也没想到,你们会不会避孕” “你听听她。”曹操叫屈,“感情这都是我的错。” “是阿兄身体太好了。不做点措施内宅的女人都要被你害死。”精子活力高也没高成这样的。 “我活了这么大,守孝养生禁房事是有的,但从没听说避孕的。”曹操从坐垫里拆了根稻草出来折来折去,“如今疫病横行时局混乱,幼儿养活不易。万一阿铄没活下来,我就只有阿昂一根独苗了。” “远的不说,二舅只有两个女儿,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生得多有什么用,养得好才是本事。”阿生也从屁股底下拆了根稻草开始折。 “行了行了。”丁氏开口打断他们,“你阿兄的脾气,是不会在这上头委屈自己的。等刘氏过了周年,就再纳个妾来,多大点事。” 阿生重重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不说话。丁氏都习惯性流产了,不慢慢调养是好不了的。眼下的解决方法不过两条,要么纳妾,要么避孕。总不能让她哥去逛女闾或玩小婢女吧。 知道曹操的女人多,但事情到了眼前了她还是看不惯。哪怕,在世人眼里青年曹操才一妻一妾已经很洁身自好了。 “我所忧虑的不过两点。第一,后宅女人多了,争斗起来伤子嗣拖后腿。第二,孩子们不是一母所出,以后争起家产来你死我活。我每每想起幼年时的经历,想起母亲,就觉得妾室真是家宅不宁的根源。”阿生将稻草勉强盘成一朵花的样子,但一扔到桌案上,就又散开了,怎么看怎么丑。 曹操把一个草编的蛐蛐扔进阿生怀里,拿起桌案上看不出花朵原型的一团稻草开始拆。“你当我傻我所有孩子都给成姬带。妾室想把持我的孩子,做梦” 阿生叹气“阿姊又欠了你什么要养别人的孩子。” “不是别人的孩子,是郎君的孩子。我若是自己能生也就二郎,你门下妇医最精。你给我一句实话,我还能有生育吗”没有风,但声波仿佛能够在碧绿的茶汤上吹起涟漪,也在阿生的心里吹起涟漪。 她没有说话。 丁氏苦笑“我都快三十了,妇医叫我调养,但我” “年纪倒不是问题。只要身体强健,四十产子的妇人也有。只是” “只是什么”曹操和丁氏异口同声问,都急切。 阿生握着草编蛐蛐,目光偏开不敢看哥哥和嫂嫂。“我听妇医说阿姊之前多次无故流产” 虽然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丁氏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我们单独居住,后宅也单纯,饮食也注意,还有多位妇医坐镇,我实在是想不出原因。二郎若是知道,也给我个痛快。” 安静最是磨人。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阿生慢慢开口,“左传说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其实表亲也是有同样的风险的。阿兄和阿姊血缘太近,孩子天生不足,才会死于胎中。” 丁氏“呜”的一声就哭了,曹操连忙过去把她揽在怀里。“阿生,你这么说,有依据吗” “前几年,雒阳出了两例畸形死婴,都是近亲婚姻的后代。大数据的统计,米芽带着人正在做。统计的是各妇医堂收集到的先兆流产的案例,我心里也挂念这件事,所以总之结果出来了再看。” 丁氏慢慢停了哭泣,恢复成平日里稳重的模样“二郎真是狠心,但好在我还有阿昂。” 阿生抽出一根稻草给曹操。“只是我的猜测。但哪怕真是这样,凡事总有个万一,也不是一点生产的希望都没有。我本意不是要惹阿姊伤心。阿姊,子嗣不昌总有原因,或是时运不济,或是时候不到,或是环境,或是体质,但绝对和人的品德无关,和祖先的厌恶无关,和神明的惩罚无关,所以你不必自苦。我就想和你说这个。” 丁氏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丝笑,眉宇间又有了当初飞扬的小跋扈“我知道了。任谁来,也不能让我受委屈。” 曹操大感不妙“成姬。” 丁氏抬起下巴坐正了“从祖父那里算起,曹家如今已经三代为官,是时候该定下后宅的规矩了。”她这个时候更像是姐姐,而不是,妻子。 青年双胞胎互相望了眼“阿姊请说。” “大郎二郎都是吃过家宅不宁的苦楚的。那便这样不纳奴婢,后宅连同正妻在内不得超过三人。如何” 阿生点点头“既然不纳奴婢,那凡是及笄的婢女,都要婚配出去。没有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指望,后宅确实能够太平不少。至于最多三人”阿生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哥哥,“阿兄觉得呢” 谁说古代女子面上贤惠背后堕胎了东汉的妹子彪悍得很,敢正面刚。 被妻子和妹妹的同时注视着,曹操板着脸点点头“就这样。我再加一条,所有孩子周岁断奶,然后交由正妻抚养。” 阿生笑着起身“快夏季了,我去厨房给阿兄弄些清热降火的饭食。” 各种意义上的清汤寡水曹操真的快哭了“你到底是我的手足,还是成姬的手足。”有你这么坑兄弟的吗 阿生本来都快到门口了,闻言又折了回来,拿走了桌案上的两只草编蛐蛐。 曹操闷闷不乐了两天,直到入城拜访父亲回来,才又跟阿生说起妾室的话题“父亲这个年纪了,还宠着张氏和曹德,祖产都让曹德打理。他们像一家人似的,倒是让母亲难做。” 阿生冷哼一声“张氏未必就好过了。上有嫡妻磋磨,下有鲜嫩的小姑娘争宠。跟三妻四妾的男人谈真爱,都是笑话。” 曹操摸摸鼻子,退下不说话了。这么多年了,他其实心里门清,阿生是个女郎,立场天然跟他不一样。 总之,事情的结果是,虽说可以纳妾,虽说丁氏带着三个孩子送棺椁回谯县了,但曹操一直都没有动静。一来,为张奂服的一年孝期没过。二来,d,只剩两个名额,他一定要挑精品。 期间,朝廷又征召了曹操一次,被他以给恩师守孝的名义推拒了。于是曹生开始邀请哥哥北上幽州。 “少年骑不能养在中原,北方才是他们的战场。且太平道越发势大,流民人口都被他们裹挟走了,我想要开荒都只有孤儿可用,不从扶余、鲜卑、乌桓那里抢些奴隶过来,要怎么办第三,就是矿产和药材。” 南岛和琉岛都稳定了,她想往北方试试水。 大连旅顺口和威海隔海相望,是最好的试水点。中原混乱,必然有人北逃幽州,在港口截获人口,就是阿生能够打的算盘。至于什么高句丽、扶余、鲜卑、三韩能不能打她没打过仗,所以不知道,得让曹操看了再说。 曹操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刚刚从凉州折返,就又要去幽州苦寒之地还是先让成姬和孩子们过几天繁华日子吧。” “中原瘟疫横行,未必就对孩子好。” 曹操喝了一口槐花茶“我再想想。” 这一想,就等到了雒阳的新一轮动荡四月日食,太尉段颎自陈有罪。 天灾起,三公换。这本来是一个场面上的操作,但因为有心人搞事事态一再扩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暗夜里 如果说如今的雒阳风起云涌, 那眼前这座阴暗漆黑又不乏历史威仪的雒阳诏狱, 就是风暴的核心。 顺着挂在墙上毕剥作响的火把向前,路过毫无生气的普通牢房, 脚踩在铺了稻草却依旧潮湿的地面上,越往深处走, 越能够感受到被深渊吞噬的恶意。 惨叫声,越来越清晰。 被绑在条状凳上一根一根砸掉手指的是曾经的大宦官王甫,一手炮制了宋皇后巫蛊冤案将曹操赶出京师的罪魁祸首。他比曹嵩还要年轻一些,五十岁正是政治黄金年龄, 但关进来没几天, 头发就全白了, 整个人都扭曲了形状除了满是淤青的躯干,膝盖骨也被挖掉, 两条小腿诡异地外翻。 王甫的两个养子被关在木笼子里,披头散发,痛哭求情“我们自知死罪,求给我们父子一个痛快吧” 行刑人一身红色官服,瘦骨嶙峋, 在森森的刑具中如同鬼魅一般。他似乎是没有听见周围的哀嚎声, 只是亢奋地提起墙角的水桶,往痛昏过去的王甫身上倒。 一桶水, 两桶水。 王甫全身都湿透了, 但没有醒, 整个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他这才往王甫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笑骂道“老狗,你作威作福的时候,可想到有今日”他转头去墙上取了鞭子,就往关着王萌、王吉兄弟俩的笼子里抽。他的鞭法好到诡异,能够穿过栅栏之间的空隙扫进去,鞭鞭到肉,让人无处躲藏。 王萌见求情无果,又躲无可躲,转而怒骂“别人说我家作威作福尚且有理,你阳球是给我们当奴仆才起家的那些事情你也有份如今不过是见父亲失信于陛下,才改投门庭罢了。鹰犬之辈,背主之徒,说什么大义,别惹人笑话了” 阳球的脸一下子就扭曲了。颧骨被火把照得透亮,眼球突出如同恶鬼一般。“宦官奸邪,人人得而诛之” “哈哈。”王氏兄弟不管身上越来越密集的鞭伤,一同大笑起来。“我们在黄泉等你。” 诅咒声让阳球失去理智,他抓着铁索将王萌从笼子里拖出来,开始拿个铁钳似的工具拔他的舌头。 刑室里充满了沉闷的呜咽和鲜血堵住喉咙的声音。 “阳阳校尉,段颎自尽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给这个地狱般的环境注入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情感。 “什么”阳球丢下宦官父子,踏步上来,一把拎起狱卒的衣领,“没有腰带没有利器,他撞了墙吗” 年轻的小卒挣扎几下“我我不知道啊。我刚刚替班,就看到看到他倒在牢里没有气息了。”他看上去都快吓尿了说话颠三倒四“脸都是黑的,外面还有段颎旧部喊着要收尸。” 阳球已经出离愤怒了,一把将狱卒扔地上。“早有预谋服毒谁给他的毒药今天有人来探监我不是说了不许探监吗你们当诏狱是儿戏” 没有回答声。阳球转头一看,小年轻实习生已经被王甫血糊糊的惨状吓得目瞪口呆了。“没用的东西”他一脚踢过去,“问你话呢。” “上上午,兴许有但但小人午时才” 得了,问得出什么来才有鬼。阳球转身就走,手里还提着鞭子。他要去鞭尸阳球走得太急,没有注意到唯唯诺诺的新人狱卒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入夜了,天气分外阴冷。明明是夏季,却开始下冰雹。黄豆大小的冰粒砸下来,砸得送尸体的狱卒心惊肉跳,就怕什么时候头上来块大的。 “要我说,把段颎的尸身给了那些军汉得了,何必要扔乱葬岗”在前头抬脚的人抱怨道,“如今这位校尉大人,脾气也到时候倒霉的又是我们这些小卒。” “嗯。”后头那人应道。 “不过这太尉的尸体,软趴趴的,有些邪门。正常死了两个时辰的尸体,会变得硬如木石。” “嗯。” “诶,年轻人,我这可不是瞎说,我给雒阳狱埋了三十年尸体了。” “呵呵。”后面传来一声轻笑,“老翁是个手艺人啊,让人见猎心喜。” 年长的狱卒一愣。冰雹已经停了,又吹起冷风,乱葬岗的腐臭味在林间飘荡,让人心里发寒。 “麻沸散,听说过吗人服用后无知无觉,气息微弱,即便鞭打和盐水的疼痛也无法唤醒” 老狱卒扔下尸体的脚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喃喃自语“我不听我不听。” 但身后的年轻人却继续说道“如果再将面孔、嘴唇和指甲描黑,乍看之下就跟服毒死去无异。不过,破绽也很多,比如尸僵、尸斑,比如仔细检查还是能听到心跳呼吸,再比如若是阳球要取首级挖心,我们也无力阻止。” 他走到老狱卒身边,气息幽幽地响在耳后“将段将军的毒酒换成麻沸散,只是搏一个运气。虽然助纣为虐心胸狭窄,但曾经捍卫边疆的将军,不该死在一个变态手里。” 东市外,在亭驿旁边有一家“米豆”酒舍,每天都开到宵禁前。这里已经快到东郊了,又是没有城墙的区域,管理没有内城那般严苛。就连贵族子弟,也偶尔来此喝夜酒吃夜宵,吃饱喝足后就到隔壁驿站凑合一晚,早上解禁后回城。 皇帝沉迷酒色,于是几十年前的禁酒令形同虚设。 黄昏的时候,就能够闻到酒香从“米豆”的后厨飘出来,然后是烤肉和香料、酱料的味道在周围弥漫。夏季,蔬菜也是有的,或拌醋,或清炒,或炖汤。此外,还有豆浆和炖豆腐。 这日冰雹,行人匆匆躲避,连带着袁绍进屋的时候都沾了泥水,形容有些狼狈。 “店家,甲字号。” 一个老妇人从柜台后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甲字号已满,烦请公子移步乙字号。” 同行的许攸正在婢女的服侍下脱脏掉的靴子和外衣,闻言就笑道“这般鬼天气,什么人还来这偏远的酒舍喝酒” “不会是宦官走狗吧”张邈不屑地哼一声,“党锢多年,也就他们还能欢天喜地喝酒吃肉。不进了不进了” 张邈作势要走,袁绍连忙拉住他“今日给元图、友若接风,都到门口了,外面又下雹,还是喝壶热酒暖暖身子吧。” 逢纪是“袁氏跑男团”的新成员,荀谌是奉家族之命来和袁氏接触的。袁家没有被党锢,还做着三公九卿,但袁绍却摆出一副和党人同仇敌忾的样子拒不出仕,因此声望很高。同时又借助家族的人脉资源壮大自己的小团体,意图不明。 但就目前看,袁绍还是那个礼贤下士待人亲切的袁绍。 张邈受了袁绍的劝,也脱鞋上楼。逢纪、荀谌紧随其后。 到了二楼插花焚香的地界,就听见有人在唱歌语言莫辨、旋律莫辨、雌雄莫辨,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歌声,悲切又悠远,最后收在一丝隐隐的喜悦上。 乐声传情,是大家。 袁绍一行都是懂行的世家子,站在甲字号的帘子外面一直听到一曲终了。 “啪啪啪。”稚嫩的鼓掌声。“二叔唱得好听,这是唱得什么” “大约是,草原夜雨吧。” “草原,对,就是草原,又冷又大。”那小孩的声音说道,“二叔要去草原吗阿昂护送你。” “别闹了。你连剑都拿不稳呢。”略带粗犷的男声无情打破孩子的梦想,“等到你能护送你二叔,还要等上十年。” 到了这里基本上能认出来的都认出来了。 “孟德”袁绍喊。 “仲华”荀谌喊。 两人都是喜悦的。 婢女拉开帘子,坐在甲字号间里的是两个成人带一个孩子。 曹操站起来,壮硕的体格伴随着边关的杀气,颇有威严。他拱手“本初。” 曹生似乎是喝得有些多,微红着脸靠在窗边,一头青丝披散,狂士一般。她的目光在来人身上转了一圈,只有看到荀谌的时候露出些微暖意,举杯笑了笑“阿谌。” 曹操“二弟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 “不敢。”张邈和许攸都拱手,“不敢当阿瞒将军的礼。” 曹操故作伤心“太学同窗和我生分了。如今操一介平民,阿瞒将军什么的,不过笑谈罢了。” 双方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于是袁绍一行也不用去乙字号了,拼桌在一起,开始喝酒吃肉。 这是曹操的主场,阿生就抱着小曹昂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一边涮豆腐火锅,一边给他扯故事。 什么胡杨树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腐。 什么水土流失沧海桑田,沃野变沙漠。 什么水库抢水下游干涸小国迁都。 什么沙漠干尸栩栩如生。 最后,连袁绍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来。“我与仲华也是许久未见,当年你来汝南拜访我时,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已经能够为孝经作注了。这般年纪能够与郑玄论经,将来也一定是经史大家。” 荀谌举杯挡住自己的表情“仲华风仪才学更甚当年。” 阿生醉眼朦胧地看了眼雅间里的人影。“谢诸位夸奖。”她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笑。 楼下的更夫敲错了一更天的梆子声。看来,段颎的命是保住了。 曹操明显也听见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来呀,再上一坛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段颎 段颎年过六十五, 又有早年战场上留下的伤病无数, 按照这个时代的常理来说,他已经听到了坟墓开启的声音。曾经与他并称为“凉州三明”的张奂、皇甫规都已经先后死去。边关数万羌人的尸骨也已经埋葬于黄沙之下。 按照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发展, 段颎也将在黄巾起义前死于东汉王朝的内耗,留下一群尚且稚嫩的所谓“十八路诸侯”, 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割据一方。 但是段颎还不想死。 他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开始,踩着无数异族的尸骨登上三公之位,甚至不惜背负“宦官走狗”、“杀人恶鬼”的骂名。然而,享受荣华富贵还不到十年, 就要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政变打回原形 简直可笑。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 挖掉髌骨, 敲断手指, 日日鞭打,到最后也是个死字。阳球就是个疯子。落到疯子手里求死不能, 还不如一杯毒酒来得干净。 这大约是报应吧。段颎端起杯子的时候自嘲地想,他屠杀羌人妇孺的时候,比阳球还要残忍得多。阳球真上了战场不知道能不能砍下三个敌军首级 黑暗降临,意识渐渐模糊。 他仿佛是在黑暗中行走了许久,才慢慢恢复思考的能力。若是死后有知, 段颎希望能够一眼看到无数陪葬的金银, 或者回忆起锦绣堆积的雒阳城,再不济, 朔风中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也是很好的。 然而这些皆没有来到他身边。 来到他身边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庞。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天真、梦想和正直, 仿佛六个月的大雪都毁灭不了的勃勃生机, 在等待春天的召唤。 “国之干将, 在边关苦寒之地耗费一生心血,到满头白发了却要受小人侮辱而死,这是军人的耻辱。”年轻人说道,振振有词的样子让人发笑。明明牙齿都在颤抖了,但拼命挺直脊背。 他想起来了,这人叫曹操,张奂的弟子。 初生牛犊不怕虎,初生的幼虎可嗜人。张奂在弟子的保护下全身而退了,现在轮到他段颎被小人折辱却没能有一个曹操四处求告助他脱身。 他们世家子向来好运。张奂也好,皇甫规也好,都是好命的。只有好命的人才能有余力去经营名声,至于他,只能抓住摇摇欲坠的富贵罢了。 “您醒了” 段颎猛地坐起,回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合到一起。一张朴素的木榻,只有一个青瓷花瓶做装饰的房间,以及,跪坐在榻边的开始蓄胡须的青年。 “曹操”段颎下意识去摸剑,摸了个空,只好用老鹰一般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看,散乱的白发依旧不影响他凌厉的气势,“这是哪里你做了什么” 曹操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个请罪的姿势“操有愧,用迷药替换了将军的毒酒。” 一句话的信息量就足够庞大。 “为什么” 曹操还没有答话,就有一个年轻女子推门进来,见到段颎和曹操对峙,也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走到几案旁边鼓捣草药。“当初段将军救张然明一命,这是我们的回报。” 段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那女子身上。她衣冠都是男子的模样,要不是光滑的下巴和胸口的弧度,还真有些雌雄莫辩。 “这位是我二弟,曹生,字仲华。”曹操说道,也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将将军从诏狱偷渡出来,就是她手下的家丁。” 与其说是家丁,不如说是刺客门人吧。大家族养些亡命之徒,也是常见的事。段颎脑补真相的数分钟里,阿生已经处理好了伤药,扯开老将军的衣襟开始换药。动作又快又准。 段颎一动不动任她施为,警惕的目光就没移开过。 “我许久没有亲自侍奉人了,不过,您也当得起。”她将鞭伤重新包扎了,又给段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最后端上一碗汤药。 “我二弟医术很好的。”曹操劝道。 段颎接过青蓝色的火纹陶碗,一饮而尽。“你们打算拿我这个该死之人怎么办” 曹操给妹妹递过去一个眼神。人是你救的,你来说明。 阿生一边收拾陶碗、捣药杵、绷带等物件,一边开始解说“如今的状况是您已经服毒自尽,尸身抛弃在乱葬岗找不回来了。至于将来么,有三条路。 “第一,您若是想回归人前,那就等到阳球那群人引火自焚之日,由旧部上书朝廷,自陈被逼无奈假死脱身。阳球酷烈人尽皆知,想来陛下也会体谅将军。” 段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渴望,但还是摇了摇头。他和王甫被抓,本身就是皇帝授意,宦官集团默认。都是弃子了,突然死而复生,不是踩上级的脸面吗 “第二,您若是已经厌弃了朝堂倾轧,可以在曹家当一客卿,总归能让您衣食无忧。若是嫌无聊,我送君前往幽州,三韩也好,高句丽也好,鲜卑也好,想打哪个任君挑选。” “哈哈哈,小女郎好大的口气。”段颎不顾身上的伤口崩裂,仰头大笑起来,嘶哑的笑声在屋里回荡,“打仗要钱,要粮,要人,你有吗” “我没有三百亿让将军烧,但我有自己的一套不让手下挨饿的法子。” “哈哈哈哈哈。”段颎又是一阵大笑,听不出是嘲弄还是赞赏。“第三呢”他问。 “您选一,我走,阿兄帮您联络旧部。您选二,阿兄走,我带您离开雒阳。若是上面两条将军都不满意,那就只有您先前选择的路了。我这里有南方产的箭毒木,见血封喉,远比那劣等的鸩酒见效快。” 段颎表情僵硬了。 阿生微微笑“您是长辈,我们总归是尊重您的意愿的。”当然了,段颎若是想泄露秘密拖曹家下水,那就默认对方选三了。 段颎的政治素养不算好,不然也不会成为莫名其妙的牺牲品了。但反过来说,他到底年老成精,又自尊心贼强,面上是不会显出弱点来的。半年后,段颎在前往谯县的牛车上听闻刘颌、阳球一伙被斩首的时候,依然是一副阴沉的模样。 这是曹家过年返乡的车队,今年是祭祖之年,连同家主曹嵩,主母胡氏在内,浩浩荡荡有两百余人。中间加塞一个段颎丝毫不显眼。 “大仇得报,您却一点都不惊讶。”阿生将热乎乎的鸡肉红枣粥递给这个活祖宗。 段颎裹着一件鸭绒外套,呼出的二氧化碳凝结了寒冬中的水蒸气,形成一道白雾,远比阿生呼出的白雾还要庞大。段老头的生命力是真的顽强。 “他们本来就是无根之木。”段颎冷冷地说。 党锢多年,敢于和宦官正面刚的士人都在家务农呢。留在岗位上的如杨氏、袁氏等世家明哲保身,或者捏着鼻子和宦官集团共处。这次阳球与宦官的战斗,背后并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说到底只是保皇党内部的争权夺利罢了。皇帝一个念头,王甫就死了;皇帝觉得差不多了,阳球这把刀就该被扔了。如此而已。 就连阿生这样的小年轻也看出了阳球的不长久,段颎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觉得自己被逼自尽是屈辱。当然了,被两个孙子辈逼得不得不当客卿,也是挺屈辱的。 他憋着一口气。 不过看在曹家的鸡肉粥和羽绒衣的份上,他愿意再观望一下。如果谯县也有地暖的话,他愿意再观望两下。 段颎如今是见不得光的黑户,所以相比站在太阳底下的曹操,躲在阴影里的曹生是和他说话最频繁的人。 “今日我不开心。”她说,“阿兄找个了倡家女子当小妾。” 段颎“你应该去找你阿兄说。” 阿生一副仙风道骨样,拿纯净无瑕的玻璃器皿泡茶。“我不去说,我在生气。”她先给段颎倒了一杯清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虽然阿兄和父亲都待我很好,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男人真是讨厌的生物。” 段颎看着她“这就是二公子居家至今的原因” “不是。” 段颎默了一瞬“别耍孩子脾气。” “我没耍孩子脾气,”仙风道骨的阿生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我是有抱负的。” 段颎 又一日。 阿生“今天不开心。” 段颎坐好准备喝茶“又发生了何事” “交州叛乱了,朝廷派了朱儁去镇压。” 段颎已经习惯了小辈天马行空的烦恼“交州又碍着你什么了” “我在交州有庄园。”阿生一边煮茶一边说,“还有琉璃工坊、铁矿山、制盐场” 段颎差点把价值连城的玻璃杯扔出去“盐铁是官营的” 阿生仿佛没意识到自己给段颎造成了多大的冲击,托着下巴愁眉不展“所以有些麻烦啊,朱儁又不收贿赂,一心想建功立业。我在想着要怎么做手脚让朱儁快点调回来。” 段颎一拍桌案“做什么手脚在交州宰了他” “啊” “啊什么啊”段颎手指重重地戳在阿生的脑门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恨铁不成钢”五个字,“小奶娃就是半吊子,你当初对付我的狠劲呢既然割据一方了,又怎么容得消息走漏” 阿生托着下巴,任由段颎戳自己。 段颎这个人,除了民族主义外没有多少底线,而且,从来不嫌事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卞氏 倡, 和娼还不太一样。 所谓的倡家, 在东汉末年是指歌舞艺人。换个和后世接近些的说法,就是走南闯北街头卖艺的人家。卖艺是本职工作, 卖不卖身,看个人操守。良民谈不上, 他们居无定所;奴隶也谈不上,他们是自由身。 非常特殊的一个群体。 卞氏就是这样一个家庭中的长女。四处漂泊耽搁了她的婚事,卞氏二十岁了还没有出嫁。她心里是这么打算的,等待家中的弟妹长成, 能够接她的班成为卞家的台柱子了, 就找个条件稍微好些的老光棍嫁出去, 最好是退伍的军汉,在乱世中能够保家。 富农家庭, 她反而不太乐意去。小农多攒一年稻谷,也不过是从皮包骨的瘦羊变成有点肉的肥羊。天下这么乱,什么都比不上武力可靠。 卞氏是个有主意的,但她再有主意,也没有想到天大的馅饼会砸在自己头上。她流浪到谯县的时候, 被一个官三代给看上了。 武力, 有了。 粮食,也有了。 能够活下去了, 简直人生圆满啊有没有卞姑娘以极大的热情, 投入到了小妾这项事业中。 按照卞氏自己的琢磨, 在曹家当妾还真不是什么坏事。家风清正人口简单, 目前后院的一妻一妾只要头脑正常根本斗不起来。 放在卞氏的角度看,主母出身高过自己太多,又是男主人的亲表姐,在曹家根深蒂固不可撼动。她难道还能挤掉主母自己上位哪怕她运气好到爆表真挤掉了主母,换个能生嫡子的继室来,她才是要哭好不好。 换成丁氏的角度看,不论是为了避孕养生还是子嗣,至少得在后宅放一个妾,不是卞氏,还会有张氏李氏。只要卞氏别自己作死,她也不至于去为难人。 最后就是继承权之争,这个太远了,等她先生了儿子再说。 思来想去,不论是卞氏自己还是卞家人,都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归宿。 至于妾通买卖,在卞氏看来还真不算什么。她本来就是朝不保夕的倡家女,世道混乱后文艺工作者糊口越发艰难,沦落为奴婢也不过是早晚问题。曹公子后院唯一的良妾,怎么都比奴婢强吧。 在曹家的前三个月充分印证了卞氏的猜测。主母丁氏确实是个不错的上司,除了衣食住行没有短缺外,还派了经年的老奴去给她讲解高门大户的常识。礼仪、赏罚、人际、账算卞氏像一只谨慎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适应着公卿家庭的生活。 眨眼开春,卞氏已经在曹家安定下来,烦恼也随之而来这个家里蔑视她的女人,既不是主母丁氏,也不是长女曹榛,而是老夫人吴氏与二郎曹生。 吴氏隐居梅园已经快二十年了,八十岁高龄的老祖宗依旧康健。在这二十年里,她只见过刚入门的丁氏,再就是给双胞胎加冠。曹操的妾室,无论是生了三个孩子的刘氏还是新宠卞氏,都入不得她老人家的眼睛。 至于曹生,她是不知道该给合法小三摆什么态度,只好眼不见心不烦。爹的小妾,哥哥的小妾,都属于不归她管的奴仆。她们得脸也好,失宠也好,与她无关。 卞氏是多玲珑心思的人,自然是察觉到了危机感。这两位对曹操的影响都太大了,一句话就能把她踩落泥土里。必须讨好 于是乎,某日阿生就从丁表姐那里收到了一双手工缝制的白袜。 “阿卞有头脑,会做人,暂时也没什么坏心眼。”丁氏往火炉上加了一勺沉香末,“所以你到底对她有什么不满” 阿生抽抽鼻子,让颜文将袜子收起来“她呀,放在寒门是可以顶门立户的。” “哦” “但我们是官宦之家。” 丁氏叹了口气“谁就生来会这些迎来送往呢二郎在官宦之家长这么大,不也是个讨厌俗务的么” “我是说她的眼界”阿生皱眉,“看似八面玲珑的,但若是要大方向正确,怎么可能一个人都不得罪子曰乡人皆好之,不可。乡人皆恶之,亦不可注1。卞氏,难道不是乡人皆好之那样的人吗” “这是出身所限。”丁氏调好香,在婢女的服侍下擦手,“她骤然进入高门,不安之下自然处处讨好。说她好话的人越多,她就越安心,即便是奴仆婢子间的口碑也想争取。但她是妾室,不需要管家理事,自卑一点,不算大毛病。” “阿姊那便祈祷卞氏能长长久久的罢。宅斗思维的人不能失宠,一失宠就要生事。” 丁氏瞥了阿生一眼,握着麻布巾帕沉吟道“二郎收了人家的袜子,却依旧不假辞色啊。” 阿生闭眼,闻香,不说话。 “慢慢教吧。”丁氏也枕着香气喃喃自语,“谁就是生来就会的呢除了二郎,谁就是生来就会的呢” 到了把袜子送出去的第二日,就有正院的老妪来请卞氏,来的人还是曹操的乳母李氏。“卞夫人。”这位说话还挺客气的,“郎君往兰院饮茶,主母请夫人随侍。” 兰院,就是阿生住的院子。没有她的许可,曹操的侍妾可进不去。从前的刘夫人,到死了,都没见过兰院的大门长啥样。 卞氏闻言就站起来,喜悦和诧异在脸上来回变换。“奴婢这就去”她说。 李氏也是见多了大风大浪,此时看到卞氏忐忑殷勤的样子,不由起了两分怜惜,提点道“二郎喜欢真性情的人,郎君也是。” 卞氏愣了愣,原本准备换身衣服的念头也打消了。“多谢李媪。” 踩着初春新发的草芽,以及青石上新出的苔藓,穿过坞堡高墙下散落的黄泥土块,就可以望见前往兰园的大路。丁氏已经在路上等着了,看见卞氏出来,就大大方方任她搀扶,一起往前走。 “我们家人口简单,”丁氏说道,“如今的世道风雨飘摇,稍有不甚,对曹家这样的小家族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卞氏心里一凛,曹家在她眼中已经是衣食无忧根基稳固的贵族了,却不想丁氏当面就是这样一番话。 “想不明白”丁氏轻笑一声,“段颎贵为三公,又有武勋无数,去年还不是说死就死,全族流放北地;那扳倒了段颎的阳球、刘颌,几个月后也身首异处。刘颌,不光是三公,还是汉室宗亲呢。曹家最高也就是做到九卿,可不是风雨飘摇的小家族” 卞氏更加惶恐了,搀着丁氏的手都在发抖,但好在她还能步伐稳定地往前走。 “我再提点你一句。阳球、刘颌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们的妻妾中有中常侍养女,提前将消息透了出去” “奴婢万万不敢做这等吃里扒外之事”卞氏声音都抬高了几分,“奴婢的父兄都上不得台面,温饱即可,不敢奢求更多。奴婢自己,生是曹家的人,死是曹家的鬼” 丁氏拍拍这女子的手。卞氏小她八岁,放在她眼中才刚刚脱离孩子的范畴。“今日找你来,也不为别的。只一件事,把你自己的篱笆扎牢了。将来这家里或许还会再进人,但争风吃醋在我看来都是小事,全家活命才是大事,若是有人因小失大” “奴婢明白。” “明白还不够,还要会做。宗族之中,什么人可以相信什么人需要提防朝堂之上,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盟友若有危难来临,家仆之中谁可以依靠谁需要约束家族产业,何处可以放弃何处需要死守这些,虽然不需要你做决定,但你心中必须一清二楚。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心之失就会酿成大祸。” 参知大事,这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抬举了。 “主母” “从前刘夫人在时,不曾教过她这些,是因为彼时还算安定。但眼下罢了,兰园也到了,进去吧,多听听也就有数了。” 兰园虽然以“兰”为名,但却没有兰草。 屋里摆放着竹枝和松苗,还有一些卞氏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植物。说是茶会,但也不见有茶水,曹操曹生双胞胎靠在一张巨大的桌案上吃糕点烤肉,边上还有一壶酒。两人的坐姿也没有多规范。 这也正好是午饭时间。 “阿姊来了,坐。”曹生说。 丁氏就坐了,熟门熟路地净手,从盘子里取吃的,还分给卞氏一些糕点。 东汉流行分餐制,一家人从同一张桌案上取吃的是不符合规范的,更何况卞氏只是个妾室,哪有资格和主人吃同一个盘子里的东西。再说,眼下这张桌案太大了,除了吃食,中央位置还铺着一张地图。食案不像食案,书案不像书案,更是让卞氏吃惊。 双胞胎的视线都在地图上。曹操一手叉烤肉,一手写写画画“今日第一个议题,是要不要北上幽州。如果走,得抓紧了。” 卞氏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丁氏给她讲解“张然明公的一年孝期结束,郎君就要考虑出仕了。是马上出仕,还是再隐居几年如果出仕,要不要往幽州去亦或者是不出仕往幽州去还是留在谯县静观其变” 卞氏点点头,她插不上话,只能安静地坐着。 曹操看了一眼自己妻妾之间的互动,没有干涉。只是等到丁氏说完了,才问卞氏道“你走南闯北,可有听说过大贤良师” 话题突然就从幽州跳到大贤良师了。卞氏更加迷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父亲母亲喝过他们的符水,三伯生前信太平道,但不幸三年前病故了,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哦”曹操来了兴趣,“这是在何地发生的事情” “就在豫州。” “我还是觉得全家搬离谯县比较好。”曹生在这个时候开口,“颍川是太平道重灾区,谯县和颍川比邻,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怕不去幽州,我在威海控制得严格” “幽州、青州,也有太平道啊。” “事有不妥,就坐船南下。总归交州还没有发现太平道,他们也穿不过南方十万烟瘴山林。” 卞氏听着听着,悚然而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太平道要造反啊不过她越是细想,就越发觉得这有可能,太平道新出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还真有造反的意思。他们信徒众多,外围还有无数因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的人口。若是卞家没有攀上曹家这艘大船,再过个两年走投无路了,估计也会跟着太平道拼一把。 卞氏的后背上已经全是冷汗,手指一根根收紧。她这个时候那还有献媚的心思,全在要不要搬家上面了。还好还好,家里的男主人女主人和小姑子全是靠谱的,三言两语就把太平道起事的时间地点人物推断得七七八八。 “甲子年,就是四年后。他们这么早就把口号喊出来,不怕泄密吗”曹操摩挲着下巴,连吃了一半的肉包子都丢到了边上。 阿生正在啃一块糯米糕,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口号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凝聚人心的,不广为传播就无法起到动员的作用。当初陈胜吴广又是学狐狸叫,又是鱼肚子里藏字条,不也提前折腾了许久闹得人尽皆知吗那还只是聚在一起的部下,就要提前数月动员,太平道分布太广,人口太多,自然需要提前数年。泄密的风险自然是有的,但两害相较取其轻,为了保持住人口优势,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相比不规矩的双胞胎,丁表姐的仪态更好,吃完了肉羹又漱口,才说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句话没头没尾,又疯疯癫癫的,乍一看是在说鬼神呢,轻易也联想不到叛乱上。” 就跟2012世界末日流言似的,如果不是开了天眼,还真不知道这是黄巾准备在甲子年造反。 “是不同寻常。”曹操皱眉,“这和一郡一县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他们真决定这么做,八州并起,土地荒废人口锐减在所难免。且一旦幽、并自顾不暇,蛮夷入侵更是雪上加霜。阿生,根据你的消息,太平道有多少人” 曹生从桌案底下掏出一张超大号的白纸,对照着上面的数字往地图上抄“虽然从桓帝开始就没有做过人口普查,但父亲是大司农,有权查看各地的税收。从人头税推算人口的话,这十年间,兖州损失了大约六万人,豫州是,幽州最多的是冀州,人口减少超过十二万。那里是太平道大本营。” 曹操都惊呆了“这前后加起来超过五十万人了。” “也不是全部都入了太平道。刨除掉天灾人祸死去的,再刨除掉逃荒的,被世家大族收编的,才是太平道的人口。”阿生算了个数字,“外围信徒照样纳税,不纳税的基本上已经是走投无路要跟着造反的了。至少二十万。” “至多呢”曹操问。 阿生托着下巴“四十万吧。考虑到部分小寒门同流合污的话。” “还是得搬家”曹操拍板,“一部分一部分搬,一年内搬完。阿丁和孩子们都北上幽州,你挑的那个什么沓氏县,就是那里了。吕布也去,段老也去,还有你手下的廿七和我的少年骑,能调也调去。三面环海的地界虽然艰苦,但胜在安全,守住一面的入口即可。” “暂时先派家人去经营。”阿生说,“妇孺可以先暂住在威海。阿兄自己呢” 曹操罕见地犹豫了“我最多在幽州呆两年,就要杀出点名声,然后回中原。” 他这是想在平定黄巾的时候分一杯羹。 “若是这样,阿兄得走何进的门路。”曹生点评。 “你说得不错。如今士人大多禁锢,若真有数州大乱,陛下不能依靠宦官,就只能依靠外戚。董太后家人都是草包,董卓也未必听话,那就只有何皇后的兄长是最有可能当大将军的。” 四年时间,怎么都够曹操和何进搭上线了。若这几年曹操又有在幽州当县令保边境的功绩的话,黄巾乱时让当个杂牌将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更多的,就得看曹家军在战场上的表现了。 于是,曹操练武看兵法越发刻苦了,不练武的时候也要和何家的门客亲属走动,或者在袁绍那群人面前刷存在感。等到曹嵩给他活动到一个辽东郡汶县县令的职务,他就迫不及待地北上辽东。 这同时意味着,卞氏新婚不满半年,就进入了两地分居的日子。不是不苦恼的,但她也渐渐懂了,在曹操的抱负面前,尽量不拖后腿,是她能做的最好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渤海峡 从海南海口、香港, 到台湾高雄、山东威海, 列在阿生的良港名单上的地区,几乎都是化外之地。零零散散的土人部落从地球上消失, 完全没有引起东汉帝国的警觉。二十年时间,足够曹家构建起一条完整的港口链, 从南到北将大陆包围。 还处于萌芽阶段的海盗事业遭遇到毁灭性打击,他们的小木板无论是速度还是战斗力,都被曹家海船比成了渣渣。或者说,如今的曹家已经成了东方海面上唯一的大海盗。即便是三韩往东北而来的商船也要向他们交护航费。 然而, 列表上的最后一个点不一样。 大连旅顺口, 后世闻名的不冻港, 是一个从秦汉之际就开始使用的古老港口,如今称沓津。虽然它的人口不足三百, 但依旧让阿生感觉到束手束脚。 从青州的蓬莱到幽州的沓津,横跨渤海口,本来就是一条北上逃荒路。而作为海路终点的沓津,被沓县的沓氏所掌握。 流民要想北上搏一条生路,要先在青州黄县交十钱, 到了沓津再交十钱, 才算是站到了幽州的土地上。物产丰富的长白山脉朝他们敞开一道小门,或打猎或开荒, 填满他们饥饿许久的胃袋。 如果, 不被抓住的话。 按照汉律, 这些流入山里的野人, 没有编户没有交税,一旦被北方大族捕捉,就自动转化为奴隶,生死不由自己。 于是,为了自保,各式各样的族群就形成了,他们或者继续北逃,或者与世隔绝,或者与扶余人、鲜卑人、高句丽人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 一条野蛮化的道路,也是一条生路。 至少,在卜大郎一家的心里,这就是一条生路。即便不停有海水从破了口子的船舷上打进来,需要三个孩子不停往外舀水才能勉强维持住脆弱的安全感,那前方也是生路。 一条长长的麻绳,将卜大郎的小船连在陈家的大船后面,代价是卜家最后四百五十个五铢钱里的四百个,加上卜大郎妻子陈氏唯一一根铜簪子。还有五十钱,要用来交一家五口的“上岸费”。 如果可以的话,卜大郎也不想花这个冤枉钱。然而,他这辈子游过最深的水,是家乡兖州的小河,要带着一个孕妇三个小孩横渡陌生的海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历经逃荒后陈家还有三十多口人,青壮居多,各家凑一凑能够借到一条大船,船上载着耕牛农具。这是乱世中能够依靠的小家族了。跟着陈家的船,活下来的几率远比小家庭要大。这就是即便受到白眼和敲诈,卜大郎都得咬住陈家的理由。 至少在海上,他要咬住陈家。 陈氏的眼眶泛红“都是我没用,要不是我当初跟父亲吵翻了” “要不是你当初和陈翁吵翻了,也就不会嫁给我这个没用的莽汉,也就不会有阿菡和阿萏。”卜大郎擦了擦妻子的脸颊,微微皱眉,“糙了,海风吹的。” 陈氏破涕为笑“才在海上漂了一天,哪就被海风吹了” 小少年卜二郎假装没吃到狗粮,低下头去继续舀水。他多舀一些,两个小侄女就少舀一些。 那一头,安慰好妻子的卜大郎跟孩子们说道“快了。两天就能到沓氏,我们已经走了一半了。陈家的船上请了东莱的老水手,不会认错路的。” 阿萏不安地拉着母亲的衣袖“父亲,我怎么觉得浪越来越大了” 不光是浪越来越大,还有从东方天际翻卷而来的乌云,和渐渐消失不见的阳光。卜大郎猛地扔下船桨,从小破船里搜出一根结实的麻绳,依次在孩子们的腋下绕圈打结。一直到全家人都和破船绑到了一起,天彻底阴了下来。 “是暴风雨啊快收帆”前面大船上已经乱套了,但他们本就是挤了满满一船人,还有粮食耕牛,一片忙乱中要想收帆谈何容易。 希望就在前方。 但风浪将他们硬生生挡在这里,甚至要将生命吞噬。 船帆被吹满,大船不受控制地往左侧倾倒。轰隆一声巨响,桅杆折断,砸在船上。卜大郎亲眼看见一个陈家子弟被桅杆砸飞落入海里。 然后,麻绳拉着小破船狠命向前,差点让卜二郎也步了那人后尘。 卜大郎夫妇刚刚拉住弟弟,就一个大浪打过来,将陈家的船只推翻。同时水线没过小破船的船舷,一家人都翻进了海水里。 “抱住船”卜大郎大喊,然后抽出匕首砍断了连接小船和大船之间的麻绳。他用牙咬着匕首,一手抓着船板,一手顺着腰上的绳索将家人都拽回到身边。 小破船已经不能算船的,只能算是一块勉强救命的木板,带着一家人在浪里起伏,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阿菡的手都被木板上的毛刺割出了血,但求生欲让这个小女孩不敢松手。连最小的阿萏也不敢哭,只是拼命从嘴里往外吐咸水。 陈家的船似乎是漏了。 幸存者们抱着漂浮物,和卜家一起被海浪拋上抛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氏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呼吸越来越微弱。虽然是夏季,但泡在海水里,对孕妇来说还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可能要死在这里了,她绝望地想,老天真是一点希望都不给人。 雨点在渐渐变小,但他们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希望的北方了。没有船桨,没有船帆,只能抱着浮木随波逐流,也许到死都上不了岸。 “有船”突然有人喊道,不知道是陈家的哪个,“有大船” 阿菡也看到了“有船母亲,有船母亲” 足足有四层楼高的巨型海船,如同一座堡垒,破开海浪出现在东边海面上。七八根高大的桅杆,如同高塔般伫立。它在风浪中摇摇晃晃,但即便是最高的浪,也只能在它的甲板上扔下几条倒霉的鱼。在船壁密密麻麻的圆形窗户里,甚至还透出安逸的橘黄色的灯光。 与之相比,陈家的所谓大船,就是大象脚边的蚂蚁。 “是曹家的楼船”领航的水手第一个认出来,嘶哑的声音开始喊,“救命啊” 卜大郎连忙也跟着喊“救命啊” 一时间满是漂浮物的海面上都是叫救命的声音。 终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大船朝这边驶过来。几十个腰间绑了绳索的身影,从高高的甲板上齐齐跃下;接着,是几十个绑了绳索的圆圈状漂浮物,也被抛入海中。 数不清的绳索在巨船上腾飞的剪影,是卜大郎见过的最壮观的景象。那是希望,是力量,是安全感,是一个政权能够给予的最好的东西。 因为一场短暂的风浪,曹家的船队在海面上多停留了半日。 “阿生真是仁慈。”曹操笑道,“不是说耽误不得吗” 阿生“遇到海难的,能帮一把是一把。这也是大海上的规矩。” “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天灾面前守望相助,就是人类的规矩”阿生捶桌,惹来曹操又一阵大笑。 到了晚霞染红海水的时候,海上搜救队才全部返回。水手长陈无邪赤着上身从护卫船上荡过来报告,八块腹肌上泛着水光“听幸存者说他们一行本来是四十二人。捞上来了十九个活人,两具尸体,剩余二十一人下落不明。” 阿生点点头“你们尽力了,那就起航吧。” 陈无邪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有个孕妇见红了。若是主人不去救,大约十九要变十八。” “你也是个不老实的。”吕布从舱顶上跳下来,“别套路主公。” 陈无邪眨了眨眼,看上去竟然有些纯良“主人一定会去救的,无所谓套路不套路啊。” “既然你知道她会去,又何必装可怜套路她。” 阿生无语地看两个古人“套路”来“套路”去,她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些乱七八糟的词汇是从她这里流传出去的,她忙着去救人。 穿越光环保佑,最终十九没有变成十八,而是变成了二十。 卜大郎家的新生儿,被陈家族长取名为卜震。震位,是东方,寓意着从东方出现的曹家船队。 “那个水手,学艺不精,又大意懈怠,还有些油滑,不值得大用。陈家的几人,资质平平,脾气却不小。倒是卜大有些不凡。”眼看着幽州海岸出现在前方,阿生开始和秦六讨论这些陌生人的去留问题。 一晚上时间,足够秦六将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扒出来。 “一介乡勇,不识字也不懂工匠,怎么当得起一个不凡呢” “陈家上船的,一个女孩都没有。卜家两个女儿都活了下来,这就是卜大的不凡。” 逃荒一年之久,要在饥饿、掠夺、杂税、疫病、暴风雨中保住两个年幼的女孩和一个孕妇,偏偏这三人都不丑。那么,运气、武力、智慧、坚韧和良心,缺一不可。 阿生走到栏杆边往后望,望着后方看押陌生人的护卫船“靠岸之前,把卜家留下。陈家人愿意留下当佃农的也留下。那个水手若是要走,就,你就看着办吧。” 秦六轻笑一声“诺。” “抛锚停船。陆战队待命。斥候伪装成流民,和那些要离开的陈家人一起上岸。” 曹操站起来,穿上自己的轻甲,拿起自己的钢刀。 吕布也兴奋地磨着刀“若是不出意外,就是一群盘剥流民的乌合之众,五百人足矣。只是我们占了沓津,沓县县令和辽东公孙氏那里怎么交代大郎是汶县县令,可不能管到邻居头上。” 段老头靠在舱门上打了个哈欠“沓氏鱼肉百姓引发民变,正好被赴任的大郎撞上,沓县县令死于民变。奏折已经到雒阳了。这种末等州的末等县,全县不过几千人口,沓氏放到中原,说寒门都是抬举,杀了就杀了,皇帝未必在意了,公孙氏也未必在意了。” “段老依旧这么精神。” “哈哈哈哈,小女娃,你是想说我依旧这么狠毒吧。” “我没有,我不是,我特别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沓津 “今日份的早饭, 一块鱼肉夹饼, 一杯米酒,一片酸橘。都排好队啊,一个个来呦, 卜大啊, 这回倒是拖家带口来了。早说了, 我们家不兴带饭那一套,自己领自己的。” “初来乍到, 让您看笑话了。”卜大抱拳, 让孩子们先领饭。 他姿态放得低, 打饭的老伯也就没有揪着之前的事不放,挑了个大个的夹饼给他。“早日把家规学起来。守了同一个法则,才是一家人。” 卜大接了碗“诺。” 卜二郎转头看看, 发现自己的碗里多半个鸡蛋而哥哥没有, 顿时有些犹豫。 “别瞧了。”旁边排队领饭的人都笑,“只有十四岁以下的才有鸡蛋吃,这也是我们家的规矩。” 阿菡、阿萏和小叔叔三个合计了半天, 将一个半鸡蛋里的蛋黄都挑出来给了卜大。在此时人们的认知中,蛋黄远比蛋白来得营养, 是应该留给家中主要劳动力的东西。 卜大也不推辞,一大三小坐在角落里, 一边吃一边听人饭前背家规。一块鱼饼吃了半个时辰, 才算是将二十四条总则听了个大概。 这家真是不凡。 别的不说, 就说这艘船上的十多个孩子天天半个煮鸡蛋, 就是航海人难以想象的。如果另外五艘运民船上也是同样待遇,要这般供给,某艘大船上必然要有一个数目上百的鸡场。 鱼肉新鲜足量,曹家的水手沿途捞鱼的本事不可小觑。 热乎乎的白面饼,在陆地上都罕见,何况是在淡水和柴火都紧缺的海上。 还有那据说可以防止航海病的酸橘,只有不愁饿死淹死的人才会游刃有余地考虑什么未雨绸缪。 他突然发现脚下这艘船远比他想象的要牢固得多,但同时,想要私自逃离也难如登天。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无论如何,只能继续走下去。卜大带着孩子们,在公用的海水桶中将木碗擦洗干净,然后交由打扫的妇人统一带走去甲板上暴晒。 上午是青壮年练武的时间。卜大从顶层饭堂回舱房的时候,亲眼看见家丁们站在微微晃动的甲板上打拳挥刀,队列整齐得如同三条直线。阳光正好,晒在他们黝黑健壮的肌肉上,反射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而相比之下堪称精瘦的水手们则是像猴子一般在船只之间荡来荡去。还有两艘小型海船之间张着巨大的渔网,将沿路的海鱼、海草和贝壳一网打尽。 海风吹着晾衣绳上的衣服被单轻轻舞动;而另一边,则是慢慢被晒干的锅碗瓢盆。无论是布料还是碗筷上都结了少量的盐霜,细心的妇孺们就用小刷子和刮刀将盐晶刮下来。 在船舱顶上,还有不少用玻璃制成的器皿,在阳光下利用蒸发冷凝法收集宝贵的淡水。 衣食住行,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海上是另一种安逸的生活。 就连孩子们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染,小脸上露出安心的微笑。这种表情,已经许久没有在逃荒的人们脸上出现了。 “父亲,去看母亲和阿弟。”阿萏跳起来去拽父亲的胳膊。 “好,回去。” 卜家六口人分到了一间大约十二平米的舱房,有一个圆形窗口,可以透风采光。刚刚生产的陈氏坐在靠窗的床上吃饭,膝盖上搭着干净的被褥。两个红糖鸡蛋,一碗粟米粥,可比饭堂的鱼肉饼还要好一些。 除了婴儿歇斯底里的哭声让人不安。 卜大走进去“还是没有” 陈氏狼吞虎咽地将鸡蛋吞下去,然后侧身,试图给小儿子喂奶。 小卜震试了半天,依旧什么都没吃到,于是继续哇哇大哭,嗓子都有些哑了。 他哭,陈氏也快急哭了。 “母体营养不良,又是早产,自然没有奶水。”榻边是个年轻的医学生,白衣紫边,扎着深紫色的发带。他有着一张冷漠的脸,和同样冷漠的声音。“从脉象上来看,命是保住了。至于孩子,先用米汤吊着口气吧。接下来要防止感染,如果恶露异常及时上报,到四零二号舱房找值班妇医。每天换洗如果需要妇医来做,那需要每次支付二积分。” 他说完,就背上药箱,起身欲走。 卜大一把拉住他“这位郎君,孩子本就早产,米汤怎么够活命就没有通乳的药草吗” 那医学生站住,面无表情地回答“船上药物金贵,通乳药十积分一碗。羊奶,也有,四积分一碗。” 今年,曹家的积分和五铢钱是一比二。 但无论是几比几都一样,在暴风雨中扔了所有负重的卜家身无分文,什么都支付不起。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舱房里鸦雀无声。 “哦,对。”那医学生露出恍然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卜大的身量,“你身体强健,可以给主家做工。” 卜大长吁出一口气,这也是世家大族驾驭佃户常见的手段“做工是打扫、杀鱼,还是” “今日登陆,第一批上岸的可以领一百积分。” 一听就是个陷阱。单纯第一批登陆而已,怎么可能就给这么高的赏钱这是要杀人还是要被杀而那医学生没有给出别的选项,就是逼人不得不走这条路了。 卜大肃脸“还请郎君将话说明白一些。” 扎紫色带子的医学生依旧冷漠,竖起一根手指指指上方“四零四号房,家丁处,去报名就可以了。正需要你这样流民样子的人。” 阳光普照的沓津,无钱过境的流民在沙滩上挤成一团。要不是有海风流通,光是人群中散发出来的臭味就让人窒息。一半带病,躺在地上;另一半还能活动的,大都在头上插了草标,表示自卖自身。 身着锦袍大腹便便的管事,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挑人稍微有些姿色的妇女,和稍微有点肉的壮劳力,都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内。 卜大一身破衣,无精打采地躲在流民中。划破木船划了一个时辰,自然是累,但更多的则是装出来的。他在等机会。 机会转眼就来了。 沓氏的管家似乎是看上了一个半大女孩,细皮嫩肉的,似乎是小寒门家的女儿。但经过海难的洗礼,家财散失家人亡故,已经彻底和平民无异了。 “呦,这小脸长的,看看,送给主人当礼物他一定喜欢。”话没说完,就开始动手动脚。 女孩已经吓哭,手拽着父母不肯放。“我不卖的,我不曾插标。” 那妇人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损,但还能看出曾经的花纹。此时她拉着女儿,频频给那猥琐的胖管事磕头“我们不卖,不卖求管事通融。我们能付清上岸费。”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腰上解下一串钱。 沓氏的管事毫不留情地将钱打翻在沙地上“你这老妇太不知世。整个沓津都是我家的,能不能上岸,还不是我说了算不把你家小女娃交出来,给上金山银山都不准上岸。” 妇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你若是舍不得女儿,也可以一并卖身啊。”旁边的沓氏家丁起哄,“虽然老了些,但暖脚还是可以做的。”一边说,一边动手拽母女两个,还动用麻绳捆人,如同捆牲畜一般。 “你们沓氏莫要欺人太甚了”人群中突然有人粗声粗气地喊道。 “谁”管事停下手上的动作,“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地盘” 卜大一步跨上前来,单手就把胖管事举起扔到地上,又避开旁边家丁的拳头,大喊“诸位,我等人多,冲破篱笆往山林中跑,就不信他们拦得住” 这边扭打起来,看守海岸的守卫一乱,那边就开始有机灵的流民扔下草标跑路。 卜大带头,人群中的托此起彼伏地叫嚷起来 “跟他们拼了。” “快跑啊” “东边,东边没有守卫” “北边汶县县令正在聚拢流民,到时候编户入册又是良民,总好过被他们沓氏鱼肉。” “” 海滩上一下就乱了,拖着儿女的,背着老父的,各种逃命的都有。看管港口的人一见不妙,就开始拔刀砍人。刀锋险险擦过卜大的面颊,砍断了他一撮头发。卜大正欲反击,就见那名家丁直挺挺地倒下,掉落的长刀差点削掉卜大的右耳。再一看,那人背上插着一支箭,正中后心。 一人一马飞速奔来,箭无虚发,三箭救下三个陷入险境的流民。 马跑到卜大跟前也不减速,马蹄一抬就从他上方越过。再眨眼,原本躺在地上的胖管事已经被提走了。 “你们的主事在我手中,统统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那骑士一手提人,一手提戈,话音中全是杀气。 港口两边的树林里,两队骑兵奔驰而出,将沓津团团围住。“放下武器”骑士们统一喊道,喊声震天。 海上传来鼓声,八艘大海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驶入了港湾,甲板上一排一排都是弓箭手,箭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放放下武器”那管事被悬在半空抖个不停。 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或者说,在少年骑安全偷渡的那一刻,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被夕阳染红的海水,一下一下拍在沓津的沙滩上。 流民已经被三三两两地收拢起来,登记造册,或者成为汶县的新居民,或者成为曹家的佃户,总归是要登记的。最忙碌的是医士和医学生,带着口罩和手套在人群中区分传染病。 沙滩上烧起星星点点的篝火,大锅里煮起海鲜汤,有鱼有菜,总归能让人填饱肚子。 “卜大是吧。你很英勇,立功了,奖了五百。”刚刚一马当先的骑士解了头盔,拖着长戈走到他旁边坐下。他很年轻,或许是没有留胡须的原因,看上去还没满二十。 卜大抱拳“刚刚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年轻骑士摆摆手“我不来,你也不过受点小伤。” “还是要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郎君这个称呼怪怪的。”年轻骑士抓了抓因为戴头盔而变得乱糟糟的头发,“我叫吕布,字奉先。你如果来我们家兵队,就可以叫我吕将军。”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胸,再次强调“吕将军。我们将来还要打来犯的鲜卑人,我当然能称一句将军。” 这还真是个孩子啊。 见多识广的卜大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情真意切地抱拳“吕将军。” 吕将军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来来来,我同你介绍。那边黑色皮甲的,是少年骑;这边头上戴草叶的,原本是二郎属下的山林队,现在隶属我们家兵队;脖子上戴蓝巾的是水手看见那头没有,哦,一个被抓回来的倒霉蛋。其实他们要给沓县报信也没用。我们一个时辰后就骑马出发,连夜入城。斩草总要除根的,沓氏跑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夕阳 沓县县城, 距离沓津六十公里。 日渐繁盛的北上逃荒, 使得这条道路也越修越宽。当然了,和中原黄土构筑的官道不能相比,但也是能够让马匹快奔的路径。 曹家派出的两百骑兵都是良马, 不带辎重前行, 完全可以达到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偏偏这些人还心疼马匹, 途中歇了两刻钟。即便如此,他们也在子时赶到了沓县城外的沓氏坞堡。 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阿生本来也是想跟去的, 她总觉得骑兵攻坞堡不靠谱。就算是夜袭, 就算有俘虏可以骗开门,她也觉得不放心。 “哪就有万无一失的仗可以打呢同时占有天时、人和,已经是很大的胜算了, 难道非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具备, 才能打仗吗”出发前,曹操全副武装地跨坐在坐骑上跟她说。此时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之下,月光和晚霞同时照着他的脸上, 形成一种奇诡的光影,仿佛是什么沉睡在历史深处的怪物即将苏醒。 于是阿生松开了手, 目送着长长的队列消失在暮光中。 吕布走了,他终于实现了最初的梦想, 与少年骑并肩作战。 段颎走了, 他在中原做了一年的“死人”, 早就按奈不住躁动的心灵。 秦六也走了, 他要去接应安插在沓县盐商中的探子。 最后,只有廿七带着护卫队,并一群技术人员,留在港口陪她做基建工作。木板码头要扩建,流民居住的房舍要搭建,山坡上的坞堡,半山腰的小学校,山脚下的医堂光是想想就有这么多主体建筑,再算上农田、鸡场、水利、道路等基础设施,怎么都是一个不亚于威海的大工程。 具体的规划要等绘图部的人把周围的地形图画出来,但扎个篱笆,搭个帐篷,挖条排水沟还是必须要在今晚做到的,不然根本无法在岸上过夜。 虽然被褥是从船上带下来的上等货,但没经过刷漆和阴干的木板让人莫名不适,再加上海风吹得帐篷的布料呜呜响,阿生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她索性起身披衣,掀开帆布走到外面。刚好主营值夜小队走过来撞见,他们还没有出声,就因为阿生食指抵住嘴唇的动作而将问好的话生生憋了回去。他们不敢上前,也不敢远离,就分出两个人,站在十米远的地方护卫,其他人继续巡夜的工作。 加上原本就守在帐篷前的两个婢女,总共八只眼睛盯着阿生看。但大约是做了二十多年上位者的缘故,就算被人盯着,她如今也能旁若无人地坐在沙地上看夜空。 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漫天星斗竟然将沙滩照得很亮。大大小小的帐篷的影子一路铺展开去,像乖巧的跳棋棋子。还有更多的青壮年,没有分到帐篷,就守着篝火合衣躺下,远远近近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 “今晚的星空真好。”她轻声说。 值夜的小婢女,名叫文川的,试图接她的话“主人可是看出了星象,知道大公子能够得胜而归” “阿兄那,大约是能胜的吧但这跟星象无关毕竟两代战神都”阿生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吕布加段颎,两代战神,这个阵容真的很豪华了。 小婢女文川听不明白,脸上都是疑惑。 阿生摇摇头,将奇怪的想法都抛开。“总之,我不曾看星象。我说好,就只是看它美罢了。” 文川眉心一下就舒展开了“主人也这么想吗星子落在海水中的倒影,真的好看极了,像是海面上铺着碎银一般。” 阿生没有打击她的快乐,翘着嘴角望天望海,一直到启明星都出现了,她才回到帐篷里躺下。 这一觉睡醒,天光已经大亮,沙滩上都是早饭的香气。闻着味道,似乎还是海鲜汤加肉饼。早餐就吃鱼腥,也是傍海谋生的必然,倒是让她感到有些艰苦了。洛迟给她蒸了碗蛤蜊蛋羹,伴着粟米粥,算是腐朽的剥削阶级的特权。 “昨日太急,小子们没有上山狩猎。”洛迟歉意地说,“主人先将就着吃点,若是不行,我上船去取酱菜和腐乳,也很快。” “不了。”阿生拉住她,“阿兄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早饭,我哪有资格挑三拣四的。” “主人放心吧。若是有伤亡,还是得往这边送。马上就会有消息的。” “恩。”与其操心自己无法掌握的前线,不如将眼下能做的事情做好。阿生吃完早饭,就开始调派人手 甲队伐木,由一名木匠带队,一名学生记录,队伍中流民和家丁掺半。 乙队狩猎,由原本的山民为主,带着绘图员、地质考察员和几名老农一起上山,顺便考察附近的水土和植被。 丙队建造,既是工匠又是佃农的人开始烧砖。 丁队是妇女队,分出少部分照顾孩子,更多人则是洗衣做饭。 医士和医学生们自成一队,在简陋的帐篷前立一面深绿底的“矢”字旗,就算是医堂开张,都是有编制的熟练工,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到了半上午,每个人都忙上了。阿生视察了一圈,没见到大的差错,就抽出身去写计划下一批该从威海运来什么呢 母鸡在船上损失了一些,需要补货;水泥、青石和漆料,如果没能在附近找到原材料的话,也得从威海支援;再就是草药奇缺,毕竟到了幽州,物种分布和中原不太一样了;然后要向当地人打听气候,若是冬天太冷,那就需要盘坑和烈酒。 如今已经是夏季了,能不能赶上当地的播种季节还是个疑问。若是今年的春种已经错过了,那还要南边支援一年的口粮。 沓县和汶县都是小县,不是州郡政治中心也不是经济城市,因此两个加起来才两万多人口。曹家计划迁来五千人,平白多出了四分之一,光是吃就是个大问题。不想盘剥百姓,开荒又来不及,那就只有抢大户的。 但几百人的沓氏远远不够填曹家这个大坑,阿生估摸着还是要从南岛和琉岛吸血。也不知道郡城的公孙氏够不够友好,若是能交易,用白糖和烈酒和他们换粮,可比运输粮食来得划算。 细节太多,阿生拿了个袖珍本,一条一条仔细地记下来。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 阿生在沓津呆了整整七日。规划图出来了,医堂的地基也开始打了,一半的船只返航威海,她这才带着卫队往沓县去。带着辎重、粮草和药草,情况就和曹操他们完全不一样了。牛车在石子路上从早颠到晚,才算是到达目的地。 坐落在地峡上的沓县城地势选得很险要。它是从旅顺口进入辽东半岛的必经之路。虽然周长不过一千米的县城真的小到可怜,也无法抹除建造者高明的眼光。沓氏的坞堡与沓县遥遥相对,分别扼住了这座地峡的两端,形成了一种军事地理上的一线天 想要去往辽东郡,就必须从沓县和沓氏坞堡之间穿过;而过关的道路上,则设有东汉最低一级的军事设施乡亭。沓氏组织乡勇们在这里聚集,向北可以阻挡来犯的异族,向南可以过滤逃荒的流民。 “好一处险地”阿生感叹道,这大约算是时代的智慧了。要不是他们夜袭,想要将沓氏这样的地头蛇连根拔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出来迎接的是段颎,经过一场杀戮后老爷子反而显得更加精神了,就是那种整个人都活过来的感觉,特别邪性。“二郎来了。”他笑眯眯地说,“这是块好地方,就是耕地少了些。” 阿生迎着西斜的阳光看三米高的城墙,眼睛微微眯起“当初建造此处的沓氏先祖,是有识之士。” “先祖有识也没用。子孙不争气,骄奢淫逸不说,还没有骄奢淫逸的资本。三代人中连个六百石的官都没有,懂吧” 懂啊,这种只能算地方豪强,称不上世家。有汉一朝,豪强都是政府打压和世家倾轧的对象。没有高官支撑又占着交通要道的家族,就宛如小儿持金过闹市,早晚被人活吞了。 不是曹家,也有别家。 不过是曹家这条过江龙下手够快够狠罢了。 阿生没有往沓县去,反而去看沓氏的老宅。走近了,就能看见坞堡的外墙上,黑色的血迹和火烧的烟痕混杂在一起,东一块西一块,昭示着一周前的惨状。若是仔细些,根据血迹的溅射还能推测出受害者的身高和倒下的方向。 这样的景象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仿佛是侵略者似的。 阿生深吸一口气“走,进去瞧瞧。” 段颎的老脸一下子垮下来了,愁得开始抓头发“祖宗诶,你一女娃娃啊不,你一个文人,看这个做什么” 阿生“万一地窖里有活口” “早就搜了十遍了,连沓老贼的棺材钱都掘出来了你去,保证什么都找不到” “哦”语气很失落。 段颎拽着阿生的衣袖往县城的方向走。“来吧,知道你今天到,大郎特意喊了城里食肆的酒肉。天天吃海鱼,嘴巴都苦了吧,今晚烤只羊解解馋。” 阿生不情不愿地被段老头拉着动,脚下的摩擦力都大了几分。 段颎拿她的圣母心没辙,只好说“一个庶子,两个庶女,并三个小孙子,还活着。” “啊” 段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沓氏。” “去了营地能看到” “去了营地就能看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遗孤 军营对于阿生来说并不陌生。 尤其是曹操的军营, 除了张奂的言传身教外, 还处处带着让她眼熟的痕迹真假主帐的设置来自狡猾的宦官祖父;寨外必有壕沟和拒马是曹氏家兵早年谨小慎微留下的习惯;而完备的卫浴设施和防疫制度则是阿生喋喋不休的结果。 在沓县县令投降的前提下没有入城,而选择了在城外河流上游处扎营,可见曹操的头脑相当清醒。 就连庆功宴也是轮休的, 值班将士们在曹生和段颎入营时坚守岗位, 甚至还要等曹操亲自出来接人, 才肯放行。营地内不准骑马,不准占道, 不准喧哗。 “大郎治军很严谨了。”段颎笑着说, “然而要论手续完整、记录详尽, 威海才是老夫平生仅见。” 阿生点点头,先让曹操带自己在营地四周逛了一圈,让随从的廿七等人详细记下了营门位置和逃生路线, 又问了食物采购和倾倒生活垃圾的途径, 抽查了两处士兵营帐,见处处稳妥,这才肯前往中央空地上宴饮。 曹操知道她龟毛, 也纵着她,还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可有挑出不好的地方来” “阿兄若是一辈子如此, 那定是青史留名的名将了。” 天才妹妹的恭维,曹操明显受用无比。他嘴角勾起, 连脚步都轻快了两分。 沿着大路走, 路过整齐的各个小分队的帐篷, 又绕过一个点将台, 就来到其中一个主帐前面。食案已经铺设好,篝火上,六只烤全羊正滋滋冒着香气。 旁边还有几只用黄泥包起来的叫花鸡,等着埋火堆里烤。 蔬菜是旁边山上采集的野菜,并一些山菇。 “坐,吃。”曹操豪爽地一挥手,“别的不说,羊肉管够。” 吃了半个月海鲜,确实让人闻到腥味就作呕。阿生也不推辞,让了一个位置给段颎,在客座的第二张食案旁坐下。一个骑兵热情地取了根羊腿给她,一来就占据了半张桌案。 阿生道了谢,就取出随身的匕首割肉。第一块给文川试毒,然后则是慢慢切片,薄薄地片了一碟子,撒了盐和孜然,孝敬给段老;又薄薄地片了一碟子,浇上大酱,送给曹操;第三盘才是留给自己吃的,她喜欢刷点桂花蜜。 营中不许喝酒,于是大家喝的是奶茶。酥油和老茶砖熬的那种,微微带点咸味,喝多了竟然还觉得有些不错。奶茶中加了粟米,又解渴又顶饿。 以茶代酒过了三巡,肚子也填了八分饱,就到了谈正事的时候。 曹操击掌三声,就见营中主管洗衣服的妇人,领着一队穿锦衣的少年儿童走上前来。最大的年轻男子也不过高中生模样,最小的婴儿还在吃奶。 “拜见二郎,妾身曹姚氏。这几位是沓氏的郎君和女郎。” 曹姚氏,表示这个妇人本姓姚,后来嫁给了曹家的家丁。她的丈夫能够被赐姓曹,她能够在曹操的营帐中带领家属做后勤,那足以说明她们一家忠诚度非常高。 虽然这个妇人已经是阿生不认识的那一部分人口了,但她还是客气地点点头,感谢她的操劳。 然后那几位沓氏的遗孤,就在曹姚氏严厉的目光中,挨个走上来给阿生敬茶。 领头的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双胞胎少女,双腿还是颤抖的,但脸上依旧努力挂着笑,口称“二叔”。 曹操坐在上首,歪侧身体,一手搭在大腿上“沓用当地的方言怎么说来着,哦,八娘,九娘。她们两个说给了辽东公孙度为妾。文书已下,算是公孙家的人了。” 阿生恍然,曹家不想同公孙家撕破脸,这就是两个小姑娘能够活命的原因。但姐妹两个同时为妾,沓氏巴结的嘴脸也太难看了。 “虽然公孙度说想聘曹氏女,但我家阿榛毕竟还年幼,庶妹们又远在雒阳。”曹操笑了笑,“我看八娘和九娘不错,就收为义女,嫁妆添上一成,依旧和公孙氏通好。” 阿生眉头狠狠一跳。 你们古代人真会玩。 但仔细想想,杀人全家又收为义女,这个操作乍一眼看荒谬,其实非常合理。这是新入境的曹家向辽东各大世家表示“事情到此为止”的信号。“我们的诉求是取代沓氏掌握沓津,沓氏能给的,我曹家也能给。” 沓氏两姐妹是想报仇也好,是想搭上曹家也好,其实并不在曹操和公孙度的考虑范围内。她们嫁过去,能够维持曹家最迫切需要的短暂和平。至于将来,那就看曹家和公孙家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了。更何况,马上黄巾起义就要了,乱世里消失个把家族再正常不过了。 阿生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曹操是不会发善心的;但凡看上去发善心,那一定是骚操作。 “来得仓促,没有什么能够送给你们的。”阿生从腰上取下一块半透明的蓝绿色琉璃佩,“咔哒”一声,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雕花分开,竟然成为了阴阳鱼模样的两块。“材料不值钱,胜在做工精巧,就送你们玩吧。” 曹操拍手大笑“快收下,你们二叔带在身上的,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两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收了琉璃佩,红着脸道了谢。 阿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似乎是过于和蔼了,于是她板起面孔,将目光转向那个最年长的高中生。 容貌平平,举止畏缩,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太合身,手上还有茧子。就算是庶子也有些寒碜了,远不如两个庶女大方。 “这个是沓平,”曹操说,“算是旁支。他自愿给沓氏祭扫。” 前头明明说是庶子,这里又变成旁支了还“算是”旁支阿生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位只怕是出身有些不光彩了,还不是婢生子那样的不光彩,而是要往外室,甚至是爬灰、出墙那方面靠一靠。 “不绝人祭祀,也是应该的。”阿生从随身行李中取出一块新砚台,当成礼物。 沓平没想到自己也有份,还愣了片刻,才嚅嗫着说“多谢郎君。” 前面这三个表面上都听话,轮到小的了,反而出现了刺头。九岁大的嫡孙沓岳眼露愤恨,直接打翻了茶杯,拒绝给阿生敬茶。圆滚滚的小脸因为咬牙而扭曲,他低着头,握着拳,整个人都紧绷得如同弓弦。 周围立刻有将士冲上来,将小胖墩架起。 阿生摆摆手,任凭翻倒的奶茶洒在浅底的衣服上。“既然不愿敬茶,为什么要到宴席上来既然刚刚妥协了,现在为什么要闹” 沓岳在兵士的桎梏中徒劳地扭动,脸憋得通红“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杀了阿翁呜哇” 两个姑娘脸都白了,中学生沓平大腿都在发抖。还有两个在襁褓里的,也被这阵动静吵醒,哇哇大哭起来。 宴席上一时间都是孩子的哭闹声。 曹姚氏冷着一张脸,带着几个粗壮仆妇,就要将人带走。 曹操几步就跨上来,一剑刺穿了沓岳的心口。最刺耳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婴儿的哭声。 阿生闭上了眼睛,鼻尖萦绕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哼。”曹操抽出剑,看都没看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的三个青少年,“本来想留着嫡支当制约的,既然不服,那就算了。反正还有两个小的。”他转过身,大踏步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沓岳行刺,已经伏诛。将尸身收拾好,送到沓氏祖坟。” “诺”周围一圈中气十足的回答,似乎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让军营里许多人受了闲气。 死了一个孩子。 但在这个时代,死孩子算什么呢曹操六岁的时候,就杀了企图逃跑的孤儿。她曹生严格说起来,是默认,也是帮凶。 如今亦然。 只是亲眼看见,依旧是一种冲击。 不到五分钟,地面就打算干净了。新一轮的烤鸡肉和烤蘑菇送到食案上,阿生慢慢切了吃了。吃完了,她慢悠悠地净手,然后说道“将那个最小的,抱给我看看。” 小婴儿只有三个月大,将将能够开眼,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什么都不懂,被阿生用正确的姿势拍了两下,就慢慢止住了哭泣。 阿生先是仔细观察了孩子的五官,然后解开襁褓上上下下检查。查完了,才又重新将襁褓系好。“他是个有运道的。”阿生说。 没有胎记,也没有别的表征,从五官上看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遗传到沓氏标志性的双眼皮和小耳朵。 那可不就是幸运吗 也许等到十年后,沓氏姐妹和沓平已经化为白骨的时候,他还能无忧无虑地活着。 阿生点了秦六“名字我也就不问了。换个襁褓,再饿上两顿,随机挑个育婴堂送进去,编号只有你记下,孩子自己、各级管事,都不会知道他的来历。如果没什么意外,就这样当成流民孤儿养大吧。” 如果沓氏姐妹和沓平这边有意外,那就少不了顺着编号把孩子找回来,或者当人质,或者当筹码。但阿生觉得大约是不需要的,沓氏的势力太薄弱了,如果没有后代真龙附体,还不至于她如此算计。 秦六将孩子抱下去了。 阿生拍拍手“还有一个。” 八个月大的小宝宝还不会说话,睁着一双受到惊吓的大眼睛看着她,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这个孩子长得俊,但运气没有另一个那么好。”右眼眼角下一颗漂亮的泪痣。阿生叹了口气,世上还真有活着的泪痣啊,甚至比起动漫电视剧里也不差多少了。 曹操一边吃肉一边笑,仿佛刚才杀人的不是他“你如果喜欢,可以养着玩。” “我若是想要孩子,多的是选择。” “是是,那就” 沓九娘突然扑了上来,五体投地,咚咚磕头“求郎君收下他吧,我和阿姊一定好好听话。我父亲就这么一个孙儿了。” 阿生拿匕首切肉的手停顿了一下“那一个呢” “刚刚抱走的,是叔父家的” 大家族关系真复杂。阿生揉揉太阳穴,她不可能将仇家的孩子养在身边,但看曹操的意思,似乎她不要就要送去处理了。而这一个,拿来稳住八娘九娘似乎有奇效。 “我要在辽东住上几年。这几年,他先跟着我吧。” 看看曹操和公孙家之间的阴谋诡计要怎么玩,再来谈沓氏遗孤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沓安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阿红通红着脸“赵翁,我还要干活呢。按照新规第十七条, 干活期间不得玩忽职守、吃喝闲谈、赌博斗虫。” “行行行,你们规矩大。”赵狗讪讪地将山药放回饭篮子里,“那你记得晚上饭点的时候来取啊。” 阿红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多谢赵翁。” 十多米开外的阿绿远远地喊道“赵翁, 你要找儿媳妇, 也不看看赵小狗才几岁。等到他能成婚的年纪,阿红的孩子都可以满地跑了。” “我家狗娃怎么了我家狗娃认识三百个字还会背诗”赵狗站在田埂上骂骂咧咧。 阳光洒在田野, 夏风中传来农作物的枝叶互相摩擦的声音,但转瞬又被鸡群的啼叫声所淹没。刘氏吹起清脆的短笛,召唤着领头的大公鸡和大白鹅朝着高粱地和果林的方向走, 那里才是鸡群散养最主要的场所。 过了果林, 就能够看见被三米高的围墙围起来的曹家别院。这里已经到了散养区的尽头,一道细密牢固的篱笆将鸡群挡在了后面。篱笆不高,是拦不住人的,刘氏就收了短笛,带着阿红阿绿来到别院的后门。 守门的是个护院。确认了她们三人的名牌, 又让她们在通行记录册的黄色草纸上签了字,才放她们进去。 进了门, 就看到处处挂着白布, 几乎一尘不染的院落中安静肃穆。她们熟门熟路地绕到厨房后面, 找到一间经过改造的大仓房, 先在水井旁边净手, 才怀抱着期待的心情推帘进去。 在踏入房门的瞬间,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食堂,就是这间仓房的新名字。 以往奴仆们吃饭也是有三六九等的。贴身服侍主人用餐是绝对的肥差,毕竟,主人往往是吃不完所有的饭菜的,那些油水充足的残羹冷炙怎么办自然就进了高级仆人的嘴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执贱役的下等奴隶,勉强果腹而已。更有那些跟了失宠的女主人的,还要自己在院墙根下种野菜才能活命。围绕着吃这一项,大宅院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勾心斗角的故事。 然而在东郊庄园,这项差异首先被抹平了。 这里吃的是大锅菜。不管是小主人的乳母、贴身婢女、大管家,还是鸡场的、工坊的、育婴堂看门的,都吃一模一样的菜色。十四岁以下的儿童早饭多加一个鸡蛋,护院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晚饭多加一大块酱肉。所有的食物都必须在食堂内吃完,不准带走。 一切都公开透明。 史氏站在粥桶旁边,负责检查每个人的规矩。 “净手了没” “净手了。” “新规第二条是什么” “与主人签署契约期间,一切以主人的利益为重,不可叛主。” “嗯,你的主人是谁” “婢子的主人是曹家二郎曹生。” 这个回答与通常答案“曹家嫡出的大郎二郎”不一样,于是史氏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刘氏啊。”史氏的晚娘脸上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两位小郎君让我告诉你,今日曹家和丁家来迎灵的人就该到了。明日开始,不要再往前头送鸡蛋了。除了要孵化的部分,全部做成咸鸡蛋存起来。命令已经下到了仓库,你拿着名牌去签个字就能领到盐。” 刘氏端着餐盘低声应诺。 接下来就轮到阿红,她被抽到了第十条,卫生条例,“夏季一日一洗,冬季五日一洗,勤换衣勤洗手,身上不留虫,屋中不留鼠。” 于是,阿红也顺利领到了饭。 轮到阿绿的时候就卡壳了,她运气不好,抽到的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新规第十三条。“消消防演习一月两次,如遇火起,以湿布捂住口鼻然后然后” “去,将新规念上三遍再过来。下一个” 阿绿哭丧着脸,在阿红爱莫能助的目光中面壁读规矩去了。曹操身边的僮仆曹新是今天的执勤。他是个开朗爱笑的性格,冲着阿绿露出一嘴小白牙“绿姊,又被抓住了呀” 阿绿“嗯。还好今天是你,要是赵小狗执勤,那才是要命了。” 农民家庭出身的赵小狗大约是亲眼目睹了哥哥饿死、母亲姐妹被卖的人间惨剧,养成了一副铁面无私又嫉恶如仇的脾气,小小年纪就显露出酷吏的影子来,在东郊别院的下人中格外受人惧怕。 “绿姊,就算我是个好糊弄的,史阿母还管着粥桶呢。咱们还是乖乖做功课吧。我念一句,你念一句。你听好了,新规第一条” 新规试行一个月,在饥饿的压力下,大部分人都能完整地背下来了。像阿绿这样的,算是个后进生。 于此同时,曹生和曹操也在屋中吃饭。 因为老家的亲戚要来,牛奶、羊奶都不敢上案。好在阿生找到了新的蛋白质来源蝗虫。这个月里,她令匠艾做了一个最简陋的楔型手工榨油机,以往年的大豆为原料就可以压出油来。 油炸蝗虫,人间美味。 蝗灾还没有完全结束,向着周边村庄收购就可以弄到足够的蝗虫。曹操还热衷于带着几个少年儿童在自家的田庄中抓蝗虫,不过同样是因为有外人来,他今天不敢出门了,乖乖在屋子里披麻戴孝。 来的是丁家的小舅,看上去却比曹嵩要老一些,进了正堂就往棺材上扑“可怜小妹,去得怎就这般早”眼泪鼻涕都糊在了胡须上。 一同来的曹嵩和曹昆劝了半天,才将他劝住。丁小舅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接着哭“让我见见我那两个自幼没了母亲的外侄罢。” 洛迟早早地等在灵堂外面了,闻言跪地行礼“本该让两位小郎君来见客,然尊客来的不巧,正是用餐的时间,怕是要稍待片刻。” 丁小舅挥挥手“他们小小年纪守孝辛苦,就别移动了。省的连顿安生的午饭都吃不了。我们也不曾用餐,正好一起去吃点。” 洛迟不慌不忙地起身带路“如此,便请诸位随婢子来。” 曹嵩也是第一次来双胞胎治理后的别院,一路走一路心惊。丁氏手下的人是什么样的德行他还不清楚俗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丁氏的陪嫁们要说大奸大恶是没有的,但要说精明强干,更是谈不上。如今在双胞胎手下呆了一个月,纪律井然,行止森严,一路上走过来,连个眼神乱飞的婢女都没有。 丁家相比曹家出身要低,因此丁小舅和常年驻守老家的曹昆反而不太看得清这里面的门道。 “虽说是守孝,但这也太冷清了点。里里外外加起来,连二十个下人都不到。你们曹家不会是亏待嫡子了吧” 排除护院,服侍的下人当然是不到二十的。阿生把大部分人手撒到农庄、工坊和育婴堂妇医堂里去了。 曹嵩低头看路面“守孝,清冷才是正理。奴仆成群,是要引人非议的。而且吉利和如意在给阿丁行善积德,派出去不少人手。” “行善是施粥吗” 曹嵩心中得意,在这里卖了个关子“等下抬棺沿官道出去,你们就能看到了。” “嘿,你这白毛鸡养得真好,真肥。难怪小郎君将这差事交给你来做。大白呀,多吃点虫子,我就全靠你保住我的豆子喽。” 刘氏微微欠身“赵翁。”然后继续指挥着两个小婢女收拢鸡群。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工孵蛋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要供应着育婴堂里几十张嘴每天一个鸡蛋,光原先的规模就不够用了。 “阿红,阿绿。你们两个小婢也是有福气的,跟着你们刘姨养鸡,天天吃得满嘴流油。如今这处处灾祸的年景,也就背靠着豪强世家才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 “哎呀,赵翁。你可不能信口开河。”阿绿叉着腰叫屈,“我们两个是因为没有满十四岁,所以可以一天吃一个鸡蛋,才不是贪了鸡场里的东西。这话要是传到史管事耳朵里,我们是要进小黑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郎君治下严谨。” “你怎么说话的严吗这世上还有比曹家更加宽仁的主家吗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给贱民的娃娃天天吃鸡蛋的主家自己守孝吃不上鸡蛋,却要供着你们吃还教你们识字算术你说说,你还要怎样” 阿绿被赵狗喷得面红耳赤,好在阿红将赶鸡的棍子塞她手里,催她去干活。阿红比较听话温顺,因而更讨赵狗喜欢。“阿红,来,薯蓣吃不吃这是前两天大郎赏给我家狗娃的。狗娃孝顺,特意带了来给我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赵家庄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曹操自己跑进屏风后面,换掉汗湿的衣服,用热水简单擦洗一下, 就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中衣出来。“阿生今天来借你, 是有什么事情”他一边擦脸, 一边问正在收拾弓箭的曹新。 曹新笑嘻嘻,给主人讲刚刚发生在西南城郊的事“一个六岁的女娃,四个男娃,其中一个叫杜密的冻伤了腿, 小二郎君看了说, 要是再晚上一会儿, 就得截肢了。不过我看如今这个样子, 也够呛, 大约得跛。” 曹操将擦完脸的布巾交给乳母, 坐在榻上烤火。“阿生还是心肠软,我看她巴不得能养尽天下孤儿。” 这话曹新接不下去,以他的立场不能对曹生评头论足,只能等曹操一个人将这个话题叨叨完“如果是我,这些不守规矩的,没有撵出去就算对他们好了, 哪还管他陈情不陈情。” “阿兄又在背后说我啥呢”阿生的声音从隔壁书房响起。 曹操咧嘴一笑,从榻上蹦下来。果然, 没过几秒钟, 阿生就领着颜文洛迟和一个成年的男仆进到卧室。 “阿生”小哥哥讨好地给她塞柿子。 阿生一点都不领情“阿兄刚刚说我什么呢” “” “曹旧, 你说。” 曹旧老实人,脸憋得通红。“主人没允许” “行了行了,你别欺负曹旧实诚。”曹操给妹妹顺背,“我说你对那个什么廿七太好了一些。” “好么我都按照规则来的,没优待他。”她指向守在门口的男仆,“曹三已经报备给了祖父。新来的那几个背景都在查,查干净了才能登记进育婴堂的名册,也是按照规定来,不曾优待。” 曹操笑笑,他最近学了百千万亿的概念,阿生又喜欢拿别院的账簿和集市物价作为教材,因而他能够很自信地说“阿生想养他们就养吧。每天两碗小米粥加一个鸡蛋我们还养得起。” 阿生让乳母缯氏给自己捣柿子泥。“我不曾优待他。该罚的没少,然只要他还没被赶出育婴堂,我就得按照正常标准受理他的请求。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但我以为人治社会最大的弊端就是上位者根据喜好作决策。” “这又是什么说法” “举个简单的例子盗窃的人再可恶,也只能按照的盗窃的罪名来量刑。不能因为你讨厌他,就趁机杀了他。刑罚超过规定,与刑罚过轻一样,都是对律法的践踏。因为一旦开了这样的先例,将来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为小错而受重罚,下位者因此不再相信规则,而上位者则会在不知不觉中滑入的深渊。” 小哥哥秒懂,他是真的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阿生的意思是,盗取冬衣的惩罚中不包括取消申诉之利。如果因为廿七曾盗取冬衣而不帮助他,相当于惩罚超出了规定的范围,属于刑过于罪,是不可取的。” “阿兄得之矣”阿生开心极了,她衣食无忧,最大的困扰是与时代理念的种种冲突。越来越多的身边人能够理解她,哪怕只是极少的一两个点,也让她感到温暖。 曹操从妹妹的碗里挖了一大勺柿子泥,他心里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理念。曹操其实是一个天生的法家,他天性中是喜爱用重典和雷霆手段的,因此阿生的现代法思想并不能完全说服他。既然知道此人不好,又因为他没有犯大罪而只能留下他,那不是有养虎为患之嫌吗这是要冒风险的,阿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她还能选择公正,本身就是仁慈了。 他从软垫上站起来,揉阿生的脑袋“论语曰仁,我一直不明其意。今日看来,阿生这样的,大概就是仁了吧。” 阿生护住自己的脑门“不能不能,会长不高。” 曹操于是不揉脑袋了,改而上手捏脸颊。“就你多怪。” “阿兄呜呜呜,我刚刚还发现了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嘿嘿。”阿生献宝一般翻出一张黄白色的硬纸。 “不就是纸么”曹操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揉纸张,“又厚又硬,关键是粗糙得很。不算上品。” “不是啦,是画你看,画” “哦”曹操拿过纸,借着室内十多根蜡烛的光亮,可以清楚地看到纸张上画着铅笔画。画的是室内一景,有桌案,还有软塌,桌案上还有烟雾袅袅的粥碗,笔触稚嫩,但构图和比例都非常准确,因而画什么像什么。“还不错吧。石墨笔画的吗这个倒是新奇。”琴棋书画中,双胞胎才刚刚开始学书法,因而曹操也说不出画的好坏来。 “对吧这是颜文画的。她是不是很有天赋”阿生看上去比过年收礼物的时候还开心,“我不过是随手将硬笔和硬纸赏给了颜文,她就自学画画了” 曹操也来了兴趣,问颜文道“你怎么想到要学画” 颜文低头一礼,不亢不卑“屋中无人会画,主人因此不悦。婢子虽驽钝,也想替主人分忧。” 曹操就让人赏给颜文一串铜钱“你不错,好好听阿生的话。”他还是个豆丁,却越来越有兄长和主人的架势了。丧母是一件毁灭童年的事情,不是让人变得顽劣,就是让人变得成熟。 至于阿生,已经被一张没有光影效果的素描画乐得找不到北了。颜文平日里存在感很低,凭借着“少说、多做、不出错”三条占据了阿生贴身侍女的位置。阿生原本是打算将颜文朝管事这个方向培养的,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她想看看,颜文在绘画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第二天天一亮,阿生就迫不及待地将头脑中仅有的那点西画知识都倾倒了出来光影、明暗、视平线,画人物要先画骨架和比例,再就没有了。好吧,她自己就是个门外汉,只能故作高深地说点模模糊糊的理论,然后参考达芬奇的典故让颜文练习画鸡蛋。总的来说,还是要靠颜文自己摸索。 永寿三年跨越到永寿四年的冬天,颜文消耗了所有黏土与石墨比例不恰当的铅笔试验品。她依旧是安静的,除了端水的本职工作,就坐在自己的隔间里画素描。 “她是个聪明人。”阿生评价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春季来临,草长莺飞碧云天。 阿生拿着颜文最新的画作回费亭侯府展示,当场就将曹嵩吓了个半死。 “阿阿丁阿丁这这这阿丁显灵了” 双胞胎连忙一边一个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画这是画父亲” 曹嵩好不容易才把狂跳的心脏从喉咙口推回胸口“这这是画啊简直太像了若不是没有色彩,就跟活人一模一样。” 曹腾和吴氏一开始也被唬了一跳,然后就兴致勃勃地查看起丁氏肖像画的材质来。祖父毕竟眼光好“硬笔不渗墨,反而容易刻画纹理。世人以硬笔为贱,却是一叶障目了构图、笔法皆新鲜,是如意干的” 阿生微笑“祖父这回说错了。这是阿文的大作。” “阿文是” “是我屋子里端水的婢女。” 吴氏对颜文还有印象“我记得她。吉利和如意出生那年从人市上买来的婢女。直隶人士,据说原本家境殷实,但却不幸遭灾,长辈均死于饥荒,不得已才自卖自身。” “祖母好记性。” “哈哈。她还擅画看来原本也是耕读之家了。” 阿生有意抬举颜文,就没有纠正祖母的认知。“我也不甚清楚,但她有这样的技艺,再为奴婢就不合适了。”她对画画这一行的不了解。但是三四个月就能画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颜文的记忆力和绘画才华一定是顶尖的,说不定还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级别。 曹腾听懂了“你想要以门客的礼节待她,问过她自己的意见没有” 阿生一怔。 曹腾已经派人将颜文叫了进来。“这是你画的” 颜文低眉垂眼“是。” “怎么想到要画逝去的主母” “奴婢惶恐。是奴婢见主人思念母亲,故而自作主张了。” “欸。先别请罪。你画得好。如意的意思,是将你的奴籍消了,按照门客的待遇供你绘画。你意下如何” 颜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是丰满的鹅蛋脸,这个时候全都被五官挤出扭曲的形状。她以头叩地,勉强才维持住仪态“不不婢子婢子不走婢子定认真作画,求主人留下我吧。” 阿生不理解“你就这么喜欢端水” 颜文伏在地上不肯动,阿生不得不提醒她“起来回话,我不喜欢看别人跪着。” 颜文这才直起上身“婢子留在主人身边,偶尔能够听到主人论学、论诗、论史,论时政,皆获益匪浅。若外放别院,就是堵上了眼睛耳朵,如摸黑夜行,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婢子虽愚钝,然有向学之心,望主人垂怜。” 阿生惊了,一开始以为颜文是奴性重,没想到是思想觉悟太好。 曹腾大笑“你还要坚持你的看法吗” 感情她身边的位置都是美差啊。阿生小手一挥“行,你留下。”又补充道,“母亲周年的时候,我要供奉她的画像为祭。” 这是在布置任务了。 颜文领命“诺。” 曹嵩从案几后面抬头,就看到一个三头身的小豆丁站在门口好奇地往里看。他僵了一下,然而面对那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又说不出半句重话。 “如意,你怎么来了” 阿生露齿一笑“给父亲送好吃的。” “端进来吧。” 于是阿生登堂入室。曹嵩随手在桌上弄出一片空地,用来放铜质的餐具。一盘六个小包子,一碗白嫩嫩的豆腐脑,还有几碟调料醋、酱和糖浆。 阿生笑嘻嘻地爬到父亲腿上,指着调料说“豆花,有人爱吃咸口的,有人爱吃甜口的。我不知道父亲的口味,所以酱和柘浆都带了。醋汁是新出的,我改了下曲方,父亲看是不是比原先的要清亮沾包子吃最好了。” 曹嵩的上半身都是僵硬的。他还没有抱着孩子吃过饭,虽然他常见阿生坐曹腾腿上撒娇,但见得再多都比不上实践一次。他拿左手扶住自家老二的背,防止她摔,右手拿筷子夹了个小肉包,沾醋咬了一口。 “不光清亮,还香。比邓家的醋还好。” 邓家,大约是个有名的世家吧。 曹嵩两口将第一个包子吃完了,夹起第二个喂阿生。阿生连忙捂嘴“我在祖父那里吃过了。” 曹嵩“吃你一向吃得少。你看看你,再看看你阿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看着差了两岁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朔风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天没亮的时候阿生就醒了。 权贵人家的卧室里有好几盏没有熄灭的灯,光线照在密密麻麻的窗棱上。透过半透明的云母片1,可以看见外头漆黑一片。寒风呼啸, 躺在榻上依旧能够听到怪异的风声。 好在, 喧闹已经停了。 阿生呆坐在床上想, 父母那边的争执应该是有结果了。她下意识地厌恶这件事,同样是菟丝花的女人们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耍尽心机,再穿越十次她都习惯不了。 “如意醒了啊。”吉利睁着黑色的大眼睛,吐字很清晰。 “阿兄也醒了啊。” “我担心母亲。”吉利翻身坐起,短胳膊小手利索地给自己穿衣服。侧面的带子系不上, 阿生就替他绑好。反过来也是,阿生够不到的系带,就让吉利绑。 双胞胎做这一套动作熟练度满点。 几个月前的吉利还是像一个正常的富二代幼儿一样,让乳母婢女给他穿衣服, 然后,他就被妹妹嘲笑了。阿生过了一岁,不光能够说话,能够自己吃饭, 还能够自己穿衣如厕。她是很少让婢女碰触她的身体的, 即便是最亲近的乳母缯氏, 也不过是能够偶尔抱她走路而已。 吉利这下不干了, 他已经有了当哥哥的意识, 不能被妹妹比下去, 非吵着闹着也要一切自己来。这让伺候吉利的下人们惶恐了很久, 终于还是习惯了小主人自己穿衣的设定。 阿生是有意的。 她有意在按照后世的价值观对身边的幼儿进行渗透,生活习惯、动手能力、三观思想她不知道为什么家中的长辈将她当成男孩养,但“你以后要靠吉利”这句话已经在耳边被重复了不下三十遍了。 既然是一个战壕中的长期战友,三观一定要合拍呀。幸好,吉利正是可塑性最强的年纪,方便阿生源源不断地灌输私货。唯一的问题是,她得同不知所谓的母亲和封建大环境争夺哥哥的思想。 她又不能完全照着后世的理念去教吉利,那会教出一个不容于世的疯子。她甚至不能流露出教导的意思来,毕竟她的身份是妹妹而非长辈,表现得像个人生导师太有毒了。 她希望吉利能够在这个社会中混得如鱼得水,同时还能赞成她的技术改革。不需要进步千年,进步百年就够名垂青史。 阿生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命运交给她的重担,搞搞发明创造就是她所期望的未来了。她甚至没有想过重操旧业,中医是她一直敬而远之的学问,而古代是中医的地盘。 “你说,母亲会不会有事”吉利的问话将阿生的思绪拉回来。 阿生跳下矮矮的床榻,推醒睡在地面上的缯氏。青伯守在门口,老神在在看不出疲倦的模样。“青伯,守了一夜了,去睡会儿吧。”阿生小声说。 青伯似乎弯了弯嘴角。“主人说,如果两位小郎君醒了,就去梅院见他。”他没有压低声音,于是将屋里的婢女仆妇都惊动了。 史氏经过昨晚的训斥今日效率高了不少,安排洗脸、刷牙、饮水、糕点等等,都有条不紊,乍一看还是很靠谱的。 然而,等到了出门的时候,就露了马脚。 “婢子也跟着两位小郎君去老大人那里吧。”史氏眼巴巴地看着缯氏和李氏各抱着一个身裹大斗篷的幼儿,跟在大管家青伯身后向外走。 青伯眼风一扫“你逾越了。” 史氏脸色一白,眼底露出两分不甘。她自认为比缯氏和李氏更得重用,如今却和那些低等的婢女一起被撇下了,这叫她如何甘心且史氏是主母的心腹,主母有难,她困在小主人的院子里,听不到第一手消息,别提多难受了。 “阿史,如今大家都怕,你得留下来看家。”阿生趴在缯氏的肩头,朝史氏喊,“别让那些坏人进来。” 史氏脸色一凛。是了,万一夫人有个好歹,最怕这时候有人顺带朝着夫人的两个孩子下手。“小郎君放心。”她脸上带了杀气,“只要我在,那些蛇虫鼠怪就进不来。” 阿生一行出了院门,还能远远的听到史氏的呵斥声“都别给我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夫人还没倒呢” “二郎越发懂事了。”青伯笑着说。他是家中身份最高的仆从,因为跟阿生熟悉,偶尔叫她一声二郎。 阿生把脖子缩在披风里,凌晨的风太冷,她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去。“穷,就只能修修补补用。”她若是手里有人就能够换掉不合心意的史氏,然而,这不是没人吗 “小二郎君真像个大人一样小大郎君怎么看” 吉利不怕冷,他体温高得像个小火炉,这个时候正从李氏怀里挣扎着要看东边天空的鱼肚白。“什么怎么看” 青伯“史氏。” 吉利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脑子里将话题接上了。“我不喜欢史氏,但她是母亲的人,不会害我。” 丁氏对长子重视,反过来长子也和她亲近。而在阿生的心里,生母的权威就从来没有存在过。曹青后来回忆说“大郎重情重义,二郎心明眼亮,三岁即现端倪。”指的就是这件事。 不管双胞胎长大后干出了多大的事业,如今他们还只是两个奶娃娃,被人抱着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弯曲的小道穿过一座座古朴的建筑,最后来到布局最为秀丽的梅院。 腊梅还没开,叶子却已经掉完了,只剩下黑色的枝条,瘦骨嶙峋,细得连积雪都留不住。 进屋脱了披风,就看见祖父祖母衣衫整齐地坐在各自的几案后面。双胞胎也有自己的小桌,桌上的铜碗里已经有热气腾腾的牛乳了。 “人齐了,就上饭吧。”祖父慢悠悠地说,“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吃早饭。” “儿惭愧,没有在父亲跟前尽孝。” 阿生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父亲母亲也各坐在一张几案后面。她着重打量了一下母亲的脸色,除了眼袋有些肿,都好,甚至还有些喜色。 祖父摆摆手“府衙辛苦,有吉利和如意陪我就很好了。” 入冬后蔬菜就少了,每人有一小碟盐渍黄瓜,还是今年夏天存下来的。阿生直接让人将自己和哥哥面前的咸黄瓜撤走,小孩子3岁前最好别吃腌菜一类的高盐食物,基本上饮食均衡的话,少量盐分就够了。吃的太咸钙质流失,容易长不高;更怕从此养成了吃咸的口味,将来易患高血压。 吉利眼巴巴地看“如意好严格。” 阿生斜视他,微微抬起下巴,表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铁面无私。没有维生素可以用水果补,比如冻柿子,再比如红枣,营养成分破坏殆尽的咸黄瓜一边去。 吉利qaq。 那可怜样惹得婢女都在偷笑。 丁氏皱眉,开口跟曹腾说“冬日胡瓜有价无市,怎可让小儿随意挑剔” 在科学问题上,阿生必须维护自己的立场,于是抢在祖父之前开口“儿医说要吃清淡。” 曹腾风淡云轻地帮阿生圆谎“是有说过,小儿应食清淡。他们两个,往日吃的什么,今日还是吃什么。别照着大人的菜谱上。” 祖父拍板了,吉利只能看着卖相极佳的烤肉和生鱼片离自己而去。他看看无情的如意,再看看无情的祖父,心里“嘤”了一声,默默低头去粥碗里找肉丝吃。 一顿饭吃完,阿生到底是听到了一些有关昨晚的八卦。 祖母吴氏难得地对丁氏说软话“既然有了身孕,就别再多想,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她又斥责曹嵩“你对正妻不够尊敬,险些坏了子嗣。” 阿生眨眨眼,看帅哥渣爹给母亲赔礼,心中是有些暗爽的。母亲再不着调,都是惹人同情的弱势群体,三妻四妾后宅不稳的根源永远在男人身上。她跟祖母看法一致父亲对张氏的宠爱太过,已经影响到了家庭内部的平衡。 幸好丁氏被查出有孕了。嫡妻有孕,小妾的肚子就得靠后站。那条莫名出现的毒蛇,无论是不是跟丁氏有关,都攀扯不到她身上去了。但要阿生说,大概率是跟丁氏无关的。丁氏要有这本事,也就不会让张氏得宠这么多年了。 “你别觉得我偏心。”祖母继续说,“告诉张氏,这事我管了。如果最后结果不是她,定给她一个公道;如果是她自导自演,也别怪我无情。” 吴氏拿出后宫磨练五十年的气势,资历尚浅的曹嵩可挡不住。“不不敢劳动母亲。” “我不管你们能翻天了”吴氏一掌拍在几案上。 丁氏和曹嵩两夫妻战战兢兢,呐呐不敢说话。 曹腾给双胞胎使了个眼色。阿生不动声色地把一碗清水放到隔壁哥哥的桌子上。吉利会意,踩着小方步端着水碗走到吴氏身边。“祖母,喝水。” 吴氏看见了最喜爱的大孙子,面色稍稍和缓。她抿了一口水润喉,继续发号施令“殷氏忠心护主,差点小产,该有嘉奖。从我的私库里扯一段锦给她做新衣,炭火和皮裘都给她供应上。” 丁氏和曹嵩连忙满口答应。 “张氏六个月,你和殷氏两个月,家里一下子有了三个孕妇,是子嗣昌盛的好事。正好腊月将近,给府中和庄园里的下人一人一套新的冬衣,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阿生托着下巴听祖母安排细枝末节。她差不多能将这次的事情理清楚了张氏被蛇惊吓,朝父亲嚼舌根;父亲在母亲屋中大闹,害得殷氏差点小产;医生来了之后查出殷氏和母亲都有孕了,于是祖父祖母直接插手,父亲也就闹不成了,只好与母亲握手言和。 好一出大戏 宅斗斗到后来,揣着包子的就是王道 还有前后脚怀孕的母亲和殷氏,你们是在屋里玩什么开放的y吗 注1纸张发明之前,有钱人家用云母、琉璃、羊角胶糊窗,保暖和透光效果近似玻璃,只是透明度没有玻璃这么高。 阿生和吉利屋中的仆人被抽调了大半。他们也都乐意去前院帮忙,能够在主母面前露脸不说,还有额外的奖金拿,不去才是傻子。 吉利还没有察觉到,但阿生就一个人生闷气了。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一群目光短浅、认不清自己本职的家伙。且他们擅离职守都没有经小主人同意,这算什么她和哥哥又算什么 她在内心的小本本里将这次偷跑的人一个不落地记下了,同时打上不可重用的标签。 至于留下的人,她也记下了。 其中令阿生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新来三个月的婢女。她是给阿生准备洗澡水和洗脸水的,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她令阿生印象深刻的点在于,史氏叫她去前院帮忙的时候她一口拒绝了“等小郎君醒了,婢子得准备洗脸水。” 史氏笑话她“你当洗脸是多么大的事,谁不会准备洗脸水,非要你来” “若是其他人有差池,便是婢子的责任了。” 史氏也就没有强求。去宴客厅帮忙是美差,贿赂她以求前去的人都有。她是看这个婢女老实,好几次被夫人名下的婢女欺负了也没吭声,所以这回补偿她的,不料对方却不领情。 史氏没料到的是,阿生这时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听见了她们的对话。阿生默默给这婢女点了一个赞有责任意识,心里有主见,就比她的同事们强一大截。 于是起床洗脸的时候,阿生就装作无意地问道“你叫什么” 洗脸婢女连忙将细麻布放下,低头行礼“婢子颜文。” 边上侍奉熏香的婢女就笑,她知道小姐妹要出头了“小郎君叫她阿文就好。她家原本有些产业,家里就她一个女儿,所以家中长辈正儿八经地请人取了好名,礼仪也学得好。跟我们这些只能随便叫着称呼的人比起来,真是让人羡慕。” 熏香婢女是个活泼的性格,在丁夫人那里的时候让人觉得不庄重,因而虽然是从小养大的婢女却不受重用。通常来讲,阿生也不会喜欢这种大嘴巴的下人。但今日却有几点引起了阿生的注意 第一,她向往有一个专属的姓名和良好的教育,说明骨子里的奴性要比那些得主人赐名就开心得要死的仆人轻很多。作为一个从小就被灌输奴化思想的人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第二,阿文刚来几个月,可见她与阿文交情不深。然而一个交情不深、与她性格截然相反的人获得主人青眼,她能够不嫉妒,可见心性不坏。 第三,这人说话也很有水准。话里话外阿文曾经是家中受宠的自由民,家教比普通下人好一大截。这放在任何主人那里都立马会对阿文刮目相看。但原本家中殷实的阿文如何就卖身为奴了,她就略过不提了。话多,但不说人不好,不戳人痛处。这是情商高。 阿生突然发现她屋里也是有珍珠的,只是平日里鱼目太多,她没有认真去了解过她们罢了。 “你既然羡慕阿文的名字,说明你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了,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乐乐”阿生逗她道。 “小郎君也会促狭了。”熏香婢女一点都不局促,假意生气,但脸上的酒窝怎么都遮不住。 阿文还是低着头“小郎君,她名叫阿香。” 这时候吉利也已经梳洗好了,跑过来跟妹妹说话,正巧听见了。“阿香这名字挺好的呀。” 仍是阿文回答“两位小郎君有所不知,府上各个屋里掌香的婢女,十有八九是叫阿香的。” 哦,掌香,所以叫阿香。这相当于是个简单粗暴的职称,如果岗位调换了去厨房,也许就叫阿勺了。阿生又继续问了阿文和阿香几个问题,才知道这种以职位称呼的人在曹府仆人中占了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幼卖身或者世代为奴的。底层奴隶不光没有姓氏,连个固定的名字都没有。在曹家官方的名册中,他们就是个数字。 阿生同情阿香,但也没有贸然给她取名。她既然中意阿文和阿香,就该认真地对待她们。 等到中午时分,吉利又被母亲叫走的时候,她踢踏着小木屐去祖父的梅园了。青伯是大管家,对府中的下人了如指掌,让青伯去查查阿文和阿香的底细品性,没有问题她就把她们两个提拔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坟冢 如果看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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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虽然知道曹昆指挥不动自家的下人,但他的姿态依旧让阿生感觉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她第一次庆幸自己能够投胎成曹嵩的孩子。凡事都是要比较的,跟曹昆比起来,曹嵩简直是个非常开明也非常疼爱她的好爹了。 “既然丁氏会葬已闭,那明日便启程吧。她是横死的即便是丁二郎在这里我也要说横死者怨气重,不宜大办丧事。”曹昆的话还没说完,丁小舅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曹嵩连忙开口“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天气炎热,还是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盛夏停尸一个多月,尸身都烂了。如果不是曹家财大气粗,香料、双层棺椁、冰块、草木灰石灰泥一起上,放普通人家试试不提有机物分解滋生的毒气和细菌,光臭味就能让人退避三舍。 阿生每天令人用酒和醋熏洗灵堂。虽然棺材厚实密封性好,还没有明显的异味飘出来,但作为一个对尸体腐败进程了如指掌的医生,她怎么能够放心 尸体会烂的道理丁宜也懂。他拿袖口擦擦红肿的眼眶,算是默认了曹家的决定。“既然明日就要动身,那有些话现在就得讲了。” 曹嵩点头“泰安请讲。” “巨高可有续弦的人选” 曹嵩陷入了沉默,被亡妻的哥哥问到再婚问题,怎么答都是错的。 “唉,我学不来你们的玲珑心思,我就直说了。按照常理,巨高的续弦还是在沛国的豪族中挑选,不是我家,就是夏侯家,刘家毕竟是宗室,我们高攀不起。但不瞒两位世兄,我家的嫡支中,没有适龄的女子了。以庶女充作嫡女,即便是继室也配不上巨高的身份。夏侯家更不用说了,三房加起来就两个嫡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泰安,泰安啊。阿丁尚未入土,现在谈这个早了些吧。” “早么”丁小舅歪着头看妹婿,“你若有心,就别续弦。既然要续弦,我就得替吉利和如意早做打算。” 曹昆这个时候插嘴“说到续弦,四叔曾给我漏过口风。”曹昆的四叔,就是指曹腾。 “怎么说” “如今多事之秋。巨高的婚事,要在朝堂上打算。”阿生一听就听出门道来了。曹家、丁家、夏侯家是同住在沛国小农村的邻居,互相沾亲带故,再次联姻的意义不大,再加上从梁党中脱离的努力频频受挫,曹家迫切需要利用这个联姻机会。曹腾恐怕是想挑一位反梁派或者中立派家族中的女子,如果是世家就更好了,哪怕是世家的庶女呢,名声都比豪族的嫡女响亮。 只是这样一来,双胞胎就免不了要艰难一些。因为继母出身会比原配的亲生母亲高。 丁小舅苦笑“是我们不中用,帮不上巨高。” 曹昆也叹息“豪族与世家,在黔首看来都是富贵,但这其中的差别,宛如云泥。巨高若能娶到世家女,也是全家的荣耀。” 丁小舅伸手一捞,将曹操捞到膝盖上,一下一下摸他光溜溜的后脑勺“这可怎么办世家女进了门岂不是要被管的死死的你不如跟我回去吧。” 曹嵩都无语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哼。”丁宜冷笑一声,“巨高,你我也是幼年相识的,你见着温柔乡就耳根软,当我不知道。” 曹嵩a曹昆“” “你自己也是年幼丧母。我不求别的,你但凡想想自己早年在继母手下的艰难,就该怜惜我家小妹留下的两个孩儿一分。” 阿生瞪大了眼,她刚刚似乎是听到了父亲的黑历史。她知道曹嵩是曹腾吴氏的养子,但对于曹嵩的亲生父母,这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 曹嵩捞了瞪大眼的阿生到膝盖上,沉默着给她顺毛,顺了半天,才说“我知道了。”他似乎是被挖开了陈旧糜烂的伤疤,眼底幽黑一片。 丁小舅看着对面曹嵩怀里的阿生,粉雕玉琢的一团,心里也喜欢,解下腰间的香囊抛给她玩。“二郎确定要居家了” 曹昆眉头皱起,不赞同地看抱女儿玩的曹嵩,但没说话。 曹嵩一脸坦然地点头“二郎祭过先祖了。也找人占卜了,大吉。” “唔,那大郎的婚事是不是可以定下了” 丁小舅的思路跳得太快,阿生和曹操两个面面相觑。你你等等你说谁的婚事 “我家里有两个女儿,年龄都和吉利相当,不如结门娃娃亲我家虽然不显赫,但总不能让新夫人来决定吉利的婚事吧”就差明说了他怕继母拿婚事坑继子,“新人没进门,人品还不好说。但我这是防范于未然,就算她没什么坏心思,亲上加亲说出去也没什么可挑理的。” 阿生本来是想反对的。丁宜和丁氏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这个血缘太近了,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比普通人更容易患遗传病。但如果是从利益角度考虑,丁小舅这个提议确实是好。一来,丁家作为曹操的岳家会坚定地支持他;二来,杜绝了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新夫人拿婚事挟制曹操的可能性。 再说了,阿生不记得曹操的原配是不是姓丁,故而她有些怂。万一将曹操哪个重要的儿子蝴蝶掉了怎么办万一曹丕、曹植是丁表姐表妹生的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就闭嘴不说话了。 母亲一场葬礼,三岁的小哥哥曹操多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冬季来临了。 寒风呼啸起来的时候,阿生就格外想念一种植物棉花。她这辈子的体质敏感,皮裘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总让她想打喷嚏。祖父一边叹气,一边让人将阿生的狼皮袄收起来,改用兔绒给她的絮衣镶边。 “如今才刚刚起风,到了正月里,我看你怎么办。” 这年头能穿上皮草的都是富贵人家,她却嫌弃皮草味道大,这也是没谁了。 阿生把头埋在祖父胸口使劲蹭,一直蹭到老人家不再纠结衣服的事情。 阿生从这个冬天开始告别了开裆裤和尿布。她磨着乳母缯氏给她做了几条短裤作为内裤换洗,才算是开心了,这年头的兜裆布,或是俗称的袴和裈都让阿生有一种诡异的危机感,总觉得它们不是会散掉就是会走光。 阿生身边的婢女乳母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小主人各种古怪的要求。从布制的枕头到每天必喝的牛乳,衣食住行都和别人家的小孩有所不同。因此,当阿生让缯氏做短裤的时候,她也没有异议,偷偷就给做好了,连丁氏和祖父母都不知道。 阿生对此非常满意。 这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自己这个小主人才是缯氏效忠的对象,而不是府中的大人。有人听话,她能够施展的余地就会大很多。 阿生是使唤不动婢女们的,她们属于费亭侯府。乳母史氏是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有丁氏做靠山,面上再恭敬骨子里也是不怕小主人的。小主人过了年也才虚岁三岁,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可以抹杀阿生的发言权。要不是阿生被祖父宠上了天,她和史氏之间谁做主还不一定呢。 只有缯氏,她是自由民,从民间来的乳母,没靠山还单纯。只要阿生说一句“不喜欢她”,她就随时可能被辞退。阿生刚出生的时候就不爱喝她的奶,后来又早早地开始吃辅食。因此,缯氏总是小心翼翼的,一心一意将阿生的生活起居照顾得面面俱到。 这事祖父也知道。 十一月初,阿生偷拿了祖父的一卷论语,让缯氏藏在衣服里带回卧室去看。第二天,曹腾就叫了缯氏去问话。 缯氏面红耳赤地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小郎君屋里的事,婢子不能对外说。” 事后,曹腾一边拍阿生的小屁股,一边跟她说“你喝奶的时候不喜欢缯氏,如今眼光倒是好起来了。” 阿生“嘿嘿”笑,然后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小心思也多了。” 阿生就噘嘴“满屋子的人,只有缯家阿母当我是主人。” 曹腾又狠狠拍了一下“你想要人手做什么” 阿生就叫屈“我就想开春找点海外的奇花异草种,再做个小磨,等到豆子下来了给祖父磨豆腐吃。可让母亲知道了,又说我铺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道中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吴氏跨入后宅正院的时候,最大的虫潮已经过去了。城中没有农田,留不住这些以禾本科为食的节肢动物。只是花草丛中好残留了几十只大蝗虫在蹦跶,相比平时岁月静好的模样可以说是很瘆人了。 阿生站在矮榻上,单手叉腰,如同一只小小的气势汹汹的茶壶“上天怒不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怒的。不想帮母亲做事的现在就跪着吧, 不用上天灭了你, 曹家的家法先灭了你” “如意,你做什么怪样子” “祖母。”阿生委屈, “地上跪着的这两个, 还有那边哭鼻子的一个, 还有三个跑了。只顾着自己吓破胆了, 连母亲生产这样的大事都敢玩忽职守。” 吴氏冷冷地看了眼那几个浑身颤抖的仆人。“拖下去吧。没听见小二郎君的命令家法处置。”跟着吴氏来的都是提着火把的精干家丁,二话不说就把人拖走了。 吴氏亲自动手给阿生整理弄乱的衣服头发“几个粗使的下人罢了,不值得你亲自与人呛声。” 阿生从袖子里抓出一只蝗虫,狠狠砸到地上。这家伙在她手臂上蹦跶好久了,可把她恶心坏了。她跳着脚去踩,然而腿短且软,踩了半天只把蝗虫踩了个半死。还是吉利跑上来一脚将它踩烂了, 分不清颜色的汁液洒在土地上。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被挡住,天色全黑, 费亭侯府中到处是火把与蜡烛, 比平时夜晚还要明亮几分。产房里开始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声。吉利抱着妹妹轻声哄 “如意不要怕, 这是日蚀。” “我知道。” “如意不要怕,蝗虫拍死了。” “哦。” “如意不要怕,母亲在生阿弟。” “我懂。”然后阿生憋不住了,朝产房里喊,“母亲你先别叫这么大声,留着点力气吧。母亲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即便日蚀当头,吴氏也差点没笑出来“你就是个操心的。阿丁好歹生过你们两个,会不知道” 阿生犹自不服气“红糖鸡蛋糕、面条、肉粥。” 吴氏点头派了身边一个中年妇女“按照小二郎君的吩咐,给夫人准备些吃食。” 阿生就抱着哥哥肉嘟嘟的身体,不说话,静静地听产房里头的动静。 月亮的影子渐渐从太阳上挪开了,天地间重新充满了光明。但是费亭侯府上却依旧是沉重的氛围。 丁针隔着门回报“羊水破了,宫口还没开。还请老夫人去请医和产婆。” 丁氏子宫的状态还没到马上要生的时候,生上三天都有可能。偏偏羊水破了之后,胎儿最好在24小时之内出生,不然窒息与感染的风险就会随着时间推移不停上升。 “老大人已经递了牌子给太医令,然而此时情况特殊,只怕是来不了。稳婆与妇医已经去找了,但街上先是一团糟,接下来又有城防管控,没有几个时辰怕是赶不到。只能劳烦你多费心。” 丁针在门背后沉默了几秒“老夫人身边若有生产过的妇人,还请帮忙。夫人骤然惊产,胎位不正的可能极大。” 吴氏也抓瞎,她服侍过的梁太后没生孩子,因而有关妇人生产这块,她只懂理论知识,没有实践。最后挑来挑去,只有一个与吴氏一同从宫里出来的王媪,在妃嫔小产时护理过,因而被赶鸭子上架送进产房去。 “慢着。”阿生喊,“进母亲屋里的人都要以热水净手净面,换身干净的衣服,凡是铜具要清洗干净后在火上烤过,凡是布料都要用热水煮开后晾晒。” 她心中其实隐隐感觉到了古人不靠谱,比如王媪,算是地位较高的宫女吧,进产房也不洗个手。但就算是这种不靠谱的卫生环境,还是有成千上万的婴儿生了下来。阿生犹豫着要不要亲自进去看看,但她既怕自己带病菌进去,又怀疑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她熟悉的是现代化医学生孩子的那套。什么难产,一针催产素下去,再不行就剖宫产,简单粗暴。 中医是怎么生孩子来着搜肠刮肚了半天,阿生才想出一句“家里如果有人参,切片,以备不时之需。”危急时刻补充体力。 吴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人参,是指上党参吗” 好吧,这个时候人参还没有普及呢,党参倒是更常见一些。但是党参能当人参用吗阿生挠挠头“算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当年就选修个中医课了。 太阳落山,熄灭了没几个小时的火把和蜡烛又被点了起来。祖父稳定人心后也赶来丁氏的院子。一家人就在夏季的晚风中吃了一顿简单的食不知味的晚餐。也许唯一还能享受美味的就只有尚不知道生产危险性的吉利了。 到了天色黑透,都快子时了,妇医和稳婆才被抓进府。 没错,是被抓进来的。 小老百姓都被蝗虫和日蚀吓破胆了。那稳婆抖得跟筛子似的。 吴氏皱眉“怎么不是原先说好的那家” 家丁也无可奈何“原先的两个找不到了,也许是在混乱中出了什么意外。” “你看看她抖的样子,怎么能用”曹腾插话,又问哭丧着脸的老医生,“可是有什么不便” 那老医生大约是个辅修迷信的方士,嚅嗫一下“大凶之日,凶悍异常。妇孺小儿,没生还好;若有降生,必为不祥。” 阿生“滚” 吉利没听懂“他说什么” 阿生叉腰,又站到矮榻上去了“这骗子说我们阿弟不祥,还说阿弟不如死了好。” 吉利差点没有扑上去跟老医生拼命。他不曾直面过生死,但也知道死是不好的,没见到骂人就常用死字吗 曹腾叹气“将这两位送回去罢,再找找。” 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曹嵩也急了“我亲自去。偌大的雒阳城,总有良医。” 曹腾摇摇头“日蚀伴飞蝗,这般大的祸事,明日必有大朝。估计再过两个时辰,传唤入宫的小黄门就该到府了。夜深了,你们父子三个先去休息,这边由我和你母亲来操心吧。” 阿生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了焦虑。医和巫道不分家,靠谱的医生这个时候不是进宫照顾贵人了,就是明哲保身躲起来了,找到个医德普照的活菩萨除非是天降大运,剩下的那些99都是学艺不精的骗子。 “不如我进去照看母亲吧。”她好歹理论和经验都有,虽然是另一个流派的理论和经验。 吉利也跟着着急“我我也要进去看母亲。” 吴氏沉吟不语,曹嵩先驳斥了她“你生过孩子” “没” 父亲蹲下来将双胞胎一并揽在怀里“父亲同你们一样着急,但我们急也没用。相信你们母亲会好好将你们阿弟生下来。听话。” 曹嵩因为明日的早朝必须去休息。双胞胎也被乳母抱走了。吴氏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生被抱走的方向。 “阿腾,你觉得如意她” 曹腾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阿生神异,或许真能帮到丁氏。但在曹腾和吴氏看来,保护阿生的优先级远在保护丁氏之上。如今正是大灾之时,朝中人心浮动,如果让阿生三岁助产的事情传出去,不管是被当成祥瑞还是妖孽,都逃不过一个祭天的结局。 曹腾默许曹嵩将阿生带走,就是已经有了决断了。“是我家对不起阿丁。” 吴氏合了合眼“如意未必就甘心了。阿丁平安生产还好,若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看她会不会闯进来。” “阿青带人守着门口,不许两位小郎君进来。” 阿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禁足了。第一次,她在这个家中行动受限,还颇为不适应。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两个粗壮的家丁依旧跟铁塔似的守在门口。 她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准是丁氏的生产还没有结束,不然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她和哥哥同时被关起来。算算时间,从发动到现在已经超过22个小时了。 药丸 胎心稳不稳不知道,但从丁氏的那个出水量看,羊水肯定是不足了。阿生拉起还在喝肉粥的吉利小哥哥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就被家丁挡了回来。“老大人说,请两位小郎君在屋中耐心等候。” 阿生强行压住内心的不安“那让我的婢女去正院打听情况,可好” “是啊是啊,母亲和阿弟一点消息都没有,真让人担心。” 家丁仍是铁面无私“老大人吩咐了,不能让一个人出院门。” 他们越是阻拦,阿生就越感觉到不妙。 守门的一共有十个大汉,想要出去,得用巧劲,还得靠配合。双胞胎身边是有忠仆的,尤其是吉利那边有一个人高马大跑得飞快的护院。祖父出手大方,这名护院的身体素质和实战经验都在曹府中数一数二,问题是怎么将消息送出去。 等到厨房的婢女来收拾盘子的时候,阿生就说,母亲今日生产,她和哥哥停课,对不起伴读田家兄弟和赵小狗,为了补偿他们,将吃剩下的包子送给他们吃。厨房的婢女不得贪污,等复课后她要亲自跟伴读们确认。 天气炎热,这些包子很快就会被拆开,里面藏着的字条也会被伴读们发现。阿生就祈祷这几个小伙伴足够机灵。他们确实也不笨。还没到下午四点,吉利的护院带着匠艾就杀到了,连同婢女乳母们以铜盆瓦罐作武器里外夹击,终于突破了保卫圈。 高大的汉子一边抗一个娃娃,朝着正院飞奔。 守在正院门口的人更多。 阿生急得大喊“祖父,祖母,与我说说母亲如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春意暖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阿生侧躺在空间的水面上, 灵魂体感受不到鹅卵石膈人的疼痛, 只把水光的美丽投射进她的脑海里。阿生睡了好久,她梦见了手术台,各种各样的手术台,各种各样的伤患, 轻伤的、重病的,甚至还有上来就没了心跳的。 她也不是每次都能够成功。 总有些人, 是在她的手边咽气的。 但没有一个, 让她感觉到像丁氏留给她那样的遗憾。 “我还没有告诉她, 她如果生在另一个世界, 就能活下来。 “我还没有告诉她,她如果生在另一个世界,凭着一手插花的技术, 就能被称作艺术家。 “她不需要拼命生儿子,不需要跟别的女人争宠, 不需要长袖善舞知人善用, 不需要依靠男人。她会有经纪人帮她安排好一切,她只要醉心创作就可以养活自己、收获尊重。 “我还没有告诉她。 “不是她做得不够好,是这个世界对生存太苛刻了。” 水流声在耳朵底下“哗哗”地响,从缓慢的溪流变成湍急的浪潮。阿生坐起,她隐约记得一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所有的空间水在她面前三米的地方聚集, 形成一根直冲天际的水柱, 在虚幻的天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辉。 阿生眯起了眼, 和一年前不一样,这次,水柱顶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她坐在原地,冷漠地等待事情的进展。说实话,阿生没有对空间有什么期待,就算她突然能够日天日地也挽回不了丁氏和曹彬的生命。 那件物品顺着水柱缓缓下落,从高不可辨的一个光点,变成肉眼可见的白色箱子。它像是带有灼热的高温,不停地将水柱蒸发成白色的雾气。等到箱子落地,水柱直径已经削减了一半。 阿生将白色箱子拖出来。其实,当她看到这个大箱子的时候就有了预感。果然,里面是一整套的外科手术工具。各种型号的刀片、组织剪、止血钳、直角钳、镊子、缝针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甚至连不同直径不同材质的缝线都给了充足的量。除了通用的手术器械,还有几件小型的妇科、骨科、心外科专用工具,尽可能在有限的空间中扩展了这套工具的应用范围。 工业社会制造的合金是如此光滑完美,闪烁着没有感情的嘲讽的光芒。 阿生笑着笑着就哭了。 垃圾空间,就给我放这种毫无意义的马后炮。 她的情绪让空间水构成的水柱不安起来。伴随着突然加大的水声,第二个光点顺着水柱从天而降,一打不同型号的针管注射器。 阿生 然后是第三个,一大包塑料袋输液针。 阿生 医用纱布、棉花、胶带,一个接一个落下来,直到将剩余的水柱全部消耗殆尽。 “一次性用品掉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你坑爹的本质好吗”阿生站在已经完全干燥的透明卵石上,对着连通后世的天空竖中指。这些东西是够她用上好几年了,但是,要说开门授课,推广现代医学,连杯水车薪都谈不上。 最讨厌的是,空间所给的物品都对点亮科技树没有帮助。如果说空间能够传输的物品有数量限制,比起医用棉花阿生更想要棉花种子,比起胶带橡胶树苗更有价值。 阿生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要不要把空间中的棉花拿来做一床被子。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将她投送到古代,却吝啬于给她任何有关命运的启示,以至于除了本能地重现后世的便利生活外,她找不到任何为之努力的方向。丁氏死了,宅斗也就没了意义,阿生心中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暴戾。 “小郎君醒了。”缯氏欣喜的表情让阿生怀疑自己已经睡了三天三夜。 事实也没有差多少。丁氏和死婴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清洁和装殓,一并停灵在偏院的冰块堆里。本来,没出生就夭折的曹彬是没有资格停灵的,算是沾了母亲的光。东汉流行厚葬,丁氏的葬礼是阿生见过最复杂的葬礼。她前世是在现代化大都市中长大的,所经历的葬礼不过就是火化、花圈和默哀,而传统葬仪的繁琐铺张,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好在阿生不需要自己去操持这个。 她只是被人套上粗麻布做成的丧服,摆放到母亲的棺椁前面罢了。缯氏心疼她,偷偷在粗麻布里面垫上了一层细麻布制成的内衣。 随葬品被一件件地理出来吃的有盐糖肉粮,用的是青铜漆器陶塑,穿的丝绸锦绣金玉交缠,更不要提跟尸体放置在一起的珠宝首饰,这要是全戴在活人身上简直比暴发户还要暴发户。 阿生本来坐在灵前听指挥哭。没错,哭灵还要听指挥。一个地位比较高的大嗓门男仆担当司仪的角色,他说“哭。”就大家一起哭。他说“停。”大家就停。停的时候还要上各种别的仪式。反正阿生被弄得头昏脑涨。 古人的情绪真的夸张。灵前的下人们各个像是死了亲娘似的,而阿生这个真死了亲娘的就尴尬了。她一开始还真伤心来着,看到那堆闪瞎人的随葬品之后就只剩下了肉疼。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跟着她娘去地下的这堆东西,至少能养活二十户赵狗那样的农民一辈子。 哭吧,哭这个时代。 阿生的情绪不对,马上就被青伯注意到了。正好这时到了午餐的时间,就有人来通知缯氏将阿生抱到梅园去。 梅园一切如旧。 丁氏是儿媳,曹腾与吴氏不用服丧。所以一切用度还是和以前一样。 阿生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气。在压抑的死亡氛围中,梅园阳光明媚如同一个安稳的避风港。 吉利已经先于她在这里了,他哭得脖子脸都是红的,这个时候正在李氏的帮助下喝水。 阿生让缯氏放自己下来,自己踏着稳定的步子走到桌案后面坐下。午餐全是素的,白面是不要想了,有小米粥喝就算是网开一面了。 “取牛乳来,牛乳不曾杀生。不加糖,不加热,算我们给母亲示哀。”没有蛋白质不行,她和哥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曹腾目光闪了闪,吩咐道“照小二郎君说的办。” 阿生用红肿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祖父“哭多了,需要补盐。我也不求咸盐调味,直接喝淡盐水就可以。” 曹腾挥挥手,表示同意了,接着又叹“如意还真不像阿丁的孩子。”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和阿兄平安长大,因为丧事损害自己的身体,才是本末倒置。” 吴氏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她比世人看得都明白呢。” 阿生把完全没有味道的午餐吃完,然后将淡盐水一饮而尽。“世人都是厚葬吗我看母亲的随葬比她生前奢靡数倍不止。” 曹腾回答道“事死如事生,随葬丰厚,死者才能在地下安泰。” “又是本末倒置。”阿生冷笑,“活着的时候受尽苦难,死后享福死都死了,人死如灯灭,有什么福可享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学论语都学到狗肚中去了。” 她的尖酸刻薄让曹腾都惊怒了“慎言你不怕传出不孝的名声吗” 泪水从阿生的面颊上滑落,她倔强地坚持己见“鬼神之事,本就虚无缥缈。母亲若有灵,现在就将我的杯盏倒置吧。若杯盏不能倒置,那所谓死后在地下享受华服美食,不过是活人编出来欺骗自己的故事。掘开坟墓一看,什么美酒烤肉,什么皮裘绸缎,都只是跟着肉身一起腐烂罢了。” 吴氏大笑“这个孩子,如果不被打压,就能名垂千古。” 曹腾瞪了吴氏一眼。 “祖父不会也要厚葬吧厚葬成风,是亡国绝种的危害,胜过苛政。苛政至少有活人受益,而厚葬受益的只有死人。” “你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曹腾走到阿生的座位上,抱起她慢慢顺背,“世祖曾下诏,以厚葬为害,推行薄葬。但到如今,厚葬之风反而愈演愈烈。富者因之贫穷,穷者因之破家。”他叹气“你说得都对,是世人看不破,看破了也不愿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生在祖父怀里抽鼻子。 吉利茫然地看他们。他是第一次接触“死”这个概念,所以这次讨论的话题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吴氏难得地参与进曹腾和阿生的谈话,上来就是难题“然而我家富贵,若让你母亲草席裹身,未免会有人非议你们兄弟不孝。要是让你来安排,你当如何” 有钱人死了当然是设立基金会啊。 “母亲死于难产,我和阿兄推己及人,当怜悯天下母亲的不易。用本该随葬的财物延请妇医,设丁氏医学堂,广教接生养胎之法,减少世间难产之事。或设立丁氏育婴堂,收养母亲难产而亡的孤儿。如此,既不让铜钱在地下生锈,又可以散播母亲的美名。” 吴氏“嗖”的一下站起来,右臂笔直地指向阿生,抖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这这是圣人要出在我家啊。” 两名妇女这才朝阿生拜了拜,捧起陶碗喝水。冬季的别院里新起了高炉,里头实验烧制的陶器比别家都要光滑细腻,还带有天然形成的色彩和花纹。这种介于陶器和瓷器之间的不稳定半成品,在丁针和管事看来就是价格不菲的艺术品,捧着喝水都战战兢兢,与有荣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乱起 曹嵩已经两鬓斑白, 眼角有了皱纹, 胡须倒是越养越好了。看见长子回家, 老父亲自然是高兴的,拉着一起吃夜宵,隔天又拉着一起吃早饭。 “吉利这次回来就别出去了罢,我给你在雒阳谋个官职。”曹嵩笑得慈爱, “我儿名声比我要强, 过两年买个九卿不成问题。” 曹操都快无奈了,怎么您老还想着买官呢。那县令郡守什么的买买也就罢了,三公九卿那是多少双眼睛盯着的。但曹操不能明说爹你是个大猪蹄子,于是他打了个哈哈“若有可能我是想外放当个太守的,总不能让阿生一个人在外漂泊。” 听到长女的名字, 曹嵩隐约抖了一下“如意还好吗她来信上总说自己一切安好” 曹操夹了个羊肉包子塞嘴里,嚼完了才说“不怎么好。前些年收养了个孩子, 但孩子家人闹事,只好又放出去了。” 继母胡氏听完就红了眼眶。“我就说她是要吃苦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头就低下去, 再抬头的时候鼻头都泛红了,“阿佩去年也守了寡,我们家的女郎怎么都这般命苦啊” 阿佩守寡了 曹操诧异地抬头, 果然在末席的角落里发现了阿佩。衣着素净,表情麻木, 桌上倒不是素菜, 羊肉包子还是羊肉包子。她才二十岁 曹操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多大点事, 阿佩年轻, 家世样貌都不差,还怕找不到人嫁”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曹嵩拍了筷子,“死活要给人守寡,当初嫁人的时候也没看她跟桥家的小子多恩爱,庶子庶女一堆连个嫡女都没有” 阿佩低着头巴拉盘子里的食物,没有给父亲哪怕一个眼神。 曹操见状就有些心疼,当初那个娇俏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幅模样。“若是我能抽出空来,亲自送你去威海散心也不是不行。但如今的局势,唉在太平道平息之前,还真没有比雒阳更安全的地方。” “太平道当真要为乱” 曹操肃了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阿生去年派人接祖母去威海。她老人家二十多年没离开过梅园,如今八十高龄,竟然毫不犹豫答应长途跋涉父亲还不明白吗” “母亲的眼光,我自然是相信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早饭后,宫里就来了小黄门,宣曹操去面圣。曹嵩看那小黄门满脸堆笑的巴结样,倒是没怎么担心,嘱咐了几句就放他去了。 曹操当初在雒阳当治安官的时候,没少进宫给皇帝讲破案故事,理论上该是熟门熟路的。但阔别多年,他突然发现南宫已经翻修一新,朱雀门越发高大巍峨金碧辉煌,侍卫十步一岗,衣着皆华丽非常。 这还仅仅是处理政务的南宫,作为皇帝后花园的北宫还不知道如何呢 皇帝接见外臣,照例是在嘉德殿。殿中已经安装了最近流行开来的地暖和墙暖,皇帝陛下就盘腿坐在一堆软垫上,逗现年四岁的二皇子玩耍。“董侯啊1,这个是什么呀”皇帝陛下父爱全开,一手搂着小豆丁,一手摇拨浪鼓。 小豆丁刘协推了推父亲的手“阿翁,有大臣来了。” 皇帝这才看见曹操,露出一个笑“孟德回来了。” 曹操下拜行礼“承蒙陛下牵挂,臣不胜感激。只是不知昨日大将军所奏太平贼一事” “哈哈哈哈,孟德还是这么个脾气。”皇帝指着曹操笑,“你且安心,贼首马元义已经在诏狱了,大将军亲自带人审讯。不论是城中的乱党,还是各地的贼子,都逃不掉。” “如此便好。臣还没有问陛下安。” “哈哈哈哈,都好都好。”皇帝把小豆丁抱上桌案,“这是朕新得的皇儿,孟德还没有见过吧。” 刘协差点没捂住脸“董侯四岁了,不是新得的。” 皇帝要炫耀儿子,曹操只能夸“二皇子活泼聪颖。” “孟德也觉得阿协聪慧吗朕也觉得阿协比他兄长聪慧大气。” 曹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皇帝你自己想废长立幼别扯上我啊何况这个幼子才四岁,您想什么呢“臣不曾见过大皇子,但长秋宫所出,大儒教化,必是英明得体。”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冷哼一声。曹操扭头去看,只看到一个穿玄色红纹锦袍的半大孩子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后面跟着一大群匆忙跟上的宫女宦官。 “他以为朕没看到呢”皇帝拍桌子,拍得有些重了,刘协连忙抱住父亲的胳膊不让他再拍。皇帝被小儿子安慰到了,摸摸豆丁的头,跟曹操说“阿辩被他母亲养坏了。是朕不对,知道皇后出身低微就不该让她教养孩子。如今他这样,怎么能当人主呢” “阿阿兄还是很好的。” 皇帝在刘协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懂什么” 刘协就抱住了自己的脑门。 涉及到储位之争,曹操全程装壁花,他就怕皇帝说出什么让他当托孤大臣的话来,要照顾的对象还是眼前这个四岁的豆丁。虽然刘协确实是个聪明善良的小孩,旁边又有骄纵的刘辩来当对照组,难怪皇帝这个做爹的会偏心。但是,国赖长君啊,何况曹操算是何进那一边的人,不支持何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去支持王美人生的二皇子,脑抽吗 “孟德啊,两个都见了,你怎么看” 曹操背上都是汗,你个二缺皇帝,你就别问了。“大将军还在为国操劳,陛下就对外臣表露对大皇子的不满,这是不妥当的。且臣听闻父母爱孩子,一定为他们考虑深远。陛下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不让他们现在体会手足之情,将来要怎么办呢” 表明立场,总算是结束了。皇帝被儿子们牵住了全部心神,连原本要给曹操升官的事都没提就放他回去了。不过他对曹操的感官倒是越发好了,晚上回去后还对左右说“曹操是个耿直的臣子。” 只可惜,这话曹操是听不到了。 凌晨丑时,一天最冷最黑的时候,黑得连颗星辰都看不见。曹操正在许久未见的卞夫人温柔乡里睡觉,就被外头的喧闹给吵醒了。他也不贪恋美人和被窝,自己起床披衣到隔壁喊仆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雒阳曹府不比辽东威海,既没有学堂内政系出身的孤儿们守卫,也没有谍部和家丁充当耳目。此时曹操去喊,仆人婢女们也一脸刚刚惊醒的茫然,纷纷喊道“大郎息怒,奴不知。” 曹操叹气,回书房从随行包裹里翻出一个黑玉做的哨子,“呜呜”吹。吹了好一会儿,才见到秦六跟个鬼影似的,出现在窗外。 “六见过大郎。” “外头喧哗,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等也是刚刚从禁军处得到消息,陛下遇刺了。” “什么”曹操哐当一下推开木窗,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瞪着秦六在黑暗中模糊的面容,“消息属实吗陛下可有受伤” 窗外的身影一动不动“宫中的事情不是我等可以轻易打探到的,小子们还在收集消息。若是没有人刻意封锁的话,详细情形明早就该满城皆知了。” 他的冷静感染了曹操,曹操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声音“此事你真的不知” “大郎,主人建立谍部之初就已立下规矩,钉子不入刘姓宗室。就连谯县刘氏和东莱刘氏我们都没有放人,何况宫禁。” “避重就轻,你不老实。” 秦六微微一笑“大郎若是问完了,还请再歇一会儿。今夜发生如此大事,只怕天不亮就该有禁军扣门了。” “哪里还睡得着”曹操瞪了他一眼,直接从窗户翻出去,“走,找父亲母亲去。” 曹家的三个主人熬了半宿,天蒙蒙亮了,街道被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曹嵩穿上九卿的官服,率先开门和那些士兵交涉“今日本是大朝,我一个时辰前就该前往宫中朝会,但因尔等封锁街道而不得出行。若是陛下怪罪,该当如何” 士兵们对待九卿倒还客气,只是拿兵器的手一动不动“曹公请回吧,今日没有大朝了。” “怎么就没有大朝了”曹嵩急了,“我家三代侍奉圣上,从无懈怠,怎么就遭到了甲兵围府的灾祸我好歹是九卿之一,没有圣旨降罪你们就要害我吗”老头子着急起来就差跟小兵拼命。 一个不讲理的高官,打又打不了,可把小兵们弄得一头汗。一边流汗一边还要举着刀“曹公莫要逼迫我等。” 曹嵩怕死,也不敢真闯出去,双方就在门口僵持。最后引来了一个将官,跟曹嵩解释道“昨日宦官封谞、徐奉行刺陛下,城中又有太平贼为乱,就连禁军中都出了内贼。如今宫中的乱贼刚刚肃清,我等奉命安定内城,查抄封、徐二家。此事与曹公无关,还请稍安勿躁。” 曹嵩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拱手问“陛下可安好” “这不是我等可以过问的。” 甲子年正月三十,灵帝遇刺受伤,大将军何进在雒阳城中大肆搜捕太平道,斩首教徒超过千人,血流成河。 二月中旬,伴随着清剿太平道的命令下到各州,太平道被迫提前起事。因起事的教众头缠黄巾作为标记,土黄色一片片仿佛大扑棱蛾子,所以在官方的文书中,被称为“蛾贼”。当然了,另一个称呼在后世传播得更为广泛黄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发酵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然而这样的好生活也虚幻得很, 一戳就破。 死亡将近的时候,血液燃烧。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她这一辈子, 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来得及干。她突然就梦到了家乡,崇山峻岭、巴山夜雨,然后是洒落林间的鲜血、厮杀声、哀嚎声,熊熊燃烧的大火毁灭了山寨,再然后是富丽堂皇的京师豪宅,细致得如同一场百年凌迟。 最后,她看见了几乎融化在晨光里的幼童的身影。 “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我想回家。她努力想要维持住一个成年人的尊严,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下来。蛮人的生命是大山里的野草, 只要有了适宜的土壤, 就可以死灰复燃。 刘氏睁开眼,农家小屋里黑漆漆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 外头打雷了,还有春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这几年多旱灾,这么好的春雨不知道能下多久。 养了三个月, 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疤, 下地走动不成问题,只是没有自由。 一名壮实的少女短褐粗衣, 提剑坐在门口, 木讷得如同顽石。刘氏苦笑, 这其实没有必要。她和普通的汉人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当年太小没锻炼过体能,也没记住多少部落的事情,思维方式全被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所占据,说得最流畅的是雒阳官话。这样的她能够翻出什么浪花来吗 “小女郎想让我做什么”刘氏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里十分清楚。 果然,守在门口的少女是醒着的。她提剑而起“我去问。” 第二日她就回来了。“小二郎君问你,你会写字和计数吗” 刘氏有些诧异“会天干与地支。” 又过了四五天,那边的回复才到。一块木板,上面刻了近百个汉字,另外有毛笔、墨丸与空白竹简。“小二郎君说,先学,才好替她办事。” 没有说明,没有老师,就让她学字。刘氏不笨,但也对这种没头没脑的局面抓瞎了。她怀疑那位神仙似的小女郎在耍她玩。原本在她的预期中,该是要养蛇的,或许还会有人严刑逼问她的来历与养蛇的技术。没想到,对方却是一副要长期养着她费粮食的架势。 给好几个文化人当了几年小妾,刘氏是认得一些字的,不止天干和地支。但木板上的生字也是不少,而且,还得学数字,一种古怪的像蛇一样的符号的数字。刘氏用毛笔照葫芦画了几天瓢,就感觉不行。 “剩下的我学不会,你得给我找个夫子。”刘氏把作业交给守门少女时说。 又过了七八天,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他脸上还有贫穷留下的印记,但举止都有了被教养过的痕迹。“这个是田大郎,以后,每五天他会来一次。” 田大郎还是个孩子,再稳重,也给这个农家小院添了不少生机。他也才刚刚开蒙,教刘氏几乎是现学现卖。 “我跟二郎一起念书。二郎待人真好,从没有打骂,还给我们讲故事。”刘氏做饭的时候,田大郎就蹲坐在灶台底下帮她烧火,“可惜我脑子没有阿弟灵光,拼命学也跟不上大郎和二郎的进度。二郎说,我是开蒙晚被耽搁了。” “你才八岁,就算开蒙晚。那我二十岁才开始识字的算什么呢” 田大郎稍微有被安慰到,但还是说“要按周岁算,大郎二郎还不到两岁呢。” “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贵人。” “二郎说,没什么不一样的。笨就是笨,聪明就是聪明。出身低就对自己放松要求,那子子孙孙都会出身低。” 田大郎三句话不离“二郎说”,连带着刘氏脑海中“二郎”的印象都清晰起来。那个小仙童哟。 清明过后,田大郎开始带来一些泛黄的草纸,教刘氏画表格第一列日期、第二列入、第三列出、第四列损耗另外还有温度、光照、天气等等。 “这是要做什么” “小二郎君说,你该开始做事了。”守门少女像幽灵一样突然开口。 “养蛇” 她摇摇头“养鸡。” “啥” “你们南方,除了多蛇,还是最早养鸡的地方之一。” “可是我” “不会,就慢慢学。” “” “各个地区的鸡种都已经在路上了。配种,你会吧不会,还有附近养鸡的农妇。” 刘氏无力反驳,只能躺平接受“斗鸡鸣鸡小女郎是要毛色漂亮的擅斗的打鸣准时响亮的” 守门人沉默了。刘氏已经习惯了她的呆板。果不其然,少女再次提剑而起“我去问。” 刘氏按按额角,她突然有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当晚少女就回来了,跟个复读机一样一讲一大段“小二郎君说,外表叫声都不重要。她要长得快、产蛋多、肉好吃、听话温顺不容易走丢,喜欢吃蝗虫青草,耗谷物少,强健不容易生病的。” “啥” “长得快、产蛋多、肉好吃、听话温顺不容易走丢,喜欢吃蝗虫青草,耗谷物少,强健不容易生病的。” 行吧。 “等鸡苗到了就先试试人工孵蛋。生态农业再说。” 孵蛋还能人孵蛋生态农业又是个什么词刘氏坐在简陋的草席上思考了两秒钟人生。“行吧。” 有事情做就好。 让刘氏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阿生,此时正哼着小曲走在梅园里。洛迟和缯氏带着提食盒的婢女走在后面。 “主人今日心情不错”洛迟主动跟她搭话,也只有洛迟会主动跟阿生搭话,“又唱不知从哪里来的曲调了。” 阿生嘴里的青花瓷旋律戛然而止“跟豆腐脑一样,从天上来的。” 缯氏和婢女们都被逗笑了。缯氏的两个儿子都能跟阿生一起读书,她对此感激涕零,笑容都多了不少。 拉开绢门,脱鞋入屋,就看见曹吉利跪坐在几案后两眼发光。“如意,今天有豆腐脑吗” 如意骄傲地抬起小下巴“不光有豆腐脑,还有菘菜羊肉馅的白面包子。你快夸我。” 吉利捏她的脸“如意如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如意一把拍掉哥哥作乱的手“那你别吃我的呀。” 吉利不干了,死命揉阿生的脸。 阿生话都说不清“煮煮父救我呜呜呜呜” 曹腾和吴氏的几案上已经摆上了豆腐脑和发面包子,这两样都是改良石磨后的产物,因为阿生还没有加上水力驱动,故而产量不高,只有主人家可以每日享用。 “吉利不要闹你二弟,开饭了。” 双胞胎这才分开,各自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安静地吃早饭。今天阿生心情好,给自己和哥哥每人一小碗豆腐脑和一个小包子尝鲜。在她的科学食谱中,小孩子不应该吃太多豆制品和盐。主要还是该吃鸡蛋、牛奶、淀粉和蔬菜。 “如意屋里的肉饼和豆花,做得越发好了。”曹腾吃饱喝足,跟阿生说,“今天是休沐,没课。你将这些吃食给你的父母也送去一份。” 吉利嚷嚷“我也要去看母亲。” “阿兄你还在病中呢。”如意笑嘻嘻,“你有什么要给母亲带的吗” “哦那你将我新练的字带去吧。” 说到去看母亲,阿生的心情其实并不好。自从一个月前张氏生下了曹家三郎,丁氏就又焦虑上了。她是那种“虽然我很焦虑,但我不说我不说”的模样。阿生又不是傻的,怎么能不担心她 丁氏的逻辑是这样的。 吉利得罪了梁家,将来的仕途就被斩去大半。阿生虽然称作二郎,但其实是个女孩子,打理家业还行,想走上官场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班昭那样世家出身的大才女,最多也是能够入宫讲学。那再算下来,就轮到张氏生的老三曹德了。曹嵩喜欢张氏,连带着也喜欢曹德,一满月就取了大名,没准将来就让曹德入仕了。 如果她不能生个嫡子挤到曹德前面 如果她后面生的都是女儿 那就要指望殷氏的肚子了。殷氏地位比张氏低得多,她就得把殷氏生的儿子假作嫡子养在自己膝下 殷氏殷氏乳母已经在她耳边说了好几回去母留子的话了,但殷氏从小就跟随她,她也下不去那个手啊 再者,万一她和殷氏都生了女儿 丁氏想得太多的后果,就是变得阴晴不定。 上一秒她还拉着殷氏的手哭“我和你两个必须得生下一个小郎君啊”,下一秒就拿阴测测的目光看殷氏,骂她“低贱”,让她干粗活,再下一秒就又心疼上殷氏了。反复无常。 阿生进母亲院子的时候,就看到殷氏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捡枯枝树叶,她连忙让旁边的婢女把殷氏扶起来。 “小二郎君。” “母亲心中郁郁,迁怒于你,让你受委屈了。” 殷氏低头,看上去是在垂泪。“婢子恨不能今天就将这孩子生下来。” 阿生叹气“要不我跟祖母说,将你迁出来” “不行这样主母的脸面往哪儿放呢”殷氏脸色煞白,急忙擦干净眼泪,“婢子贱命,能够让主母宽心就是我的用处,不值得小二郎君费心。” 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不了。 阿生捂住光溜溜的脑门,她如今才一岁多点,除了头顶上留了一小块桃心形状的胎发,别处都剃光了。没错,就是老派年画里肚兜娃娃的那个发型。曹腾说要拿她当男孩养,就真的是当男孩养,连发型都跟吉利小哥哥一样一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黄巾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张氏把矛头对准在丁氏身上是有原因的。 大冬天里一条活蹦乱跳的罕见毒蛇, 藏在府中需要人手,喂养需要技术。反季节动物跟反季节蔬菜一样,没有一定的人力物力是无法做到的。曹嵩的后宅中权力最大的就是丁张这一妻一妾, 别的都只能算贵族子弟间送来送去的玩物。不是张氏自己,那最大嫌疑就是正妻丁氏了。 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被揪出来的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妾。 “刘氏私自在院中饲养毒蛇, 用心叵测, 致使家宅不宁秦氏内外沟通, 藏蛇屋中欲害子嗣,更是歹毒心肠涉案4人皆已招供, 人证物证俱全” 冬季的阳光温暖地洒下来, 洒在梅园黑黝黝的树枝上。 阿生和吉利让乳母抱着,偷偷躲在门后看院中的审判大会。这是阿生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小妾们。 身怀六甲的张氏五官算不上绝美,但皮肤光滑白嫩得发亮,素面朝天都吊打涂了三层粉的丁氏, 是一位微胖的生机勃勃的年轻女子。刘氏和秦氏披头散发跪在泥土上,看不清容貌。 丁氏冲上去就对着两个女子一人一巴掌“就是你们要害我” 祖母皱眉, 仆妇将丁氏拉开送走“有了身孕的人了, 少动气,少动手。且这事跟你无关,你本就是被无辜牵连的。” 丁氏哭哭啼啼地给吴氏行礼“多谢阿家替我洗脱污名。”她路过张氏的时候还跟张氏说了几句类似握手言和的话, 张氏回她一个冷笑。丁氏被小妾落了面子, 一脸阴沉地走了。 丁氏没影了, 吴氏才松了一口气。她年纪大了,最怕跟这种脑子不清楚的人讲道理。“张氏,物证、人证和人犯我都送到偏屋。你若有什么疑问,自个儿去问。人犯也交给你处置,要打要罚我都给你6个时辰的时间。只一条,朝廷律法不许随意杀人,我家在天子脚下自该遵纪守法。且”她扫了眼张氏隆起的肚子,“你给你腹中的孩子积点德吧。” 张氏不顾冷和脏,跪在地上给吴氏行礼。“老夫人出手,自然是算无遗策。婢子不敢有疑问。至于处罚,或按照家规,或按照国法,婢子不敢置喙。” 吴氏点点头。“你去吧。” 张氏顺势告退,在婢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刘、秦二人也被拉走了,院落里一下就空空荡荡。阿生从屋里跑出来,拉吴氏的袖子“祖母。” 吴氏摸摸她的头,眼睛还仍然盯着张氏离开的方向“那才是个聪明人。可惜钻进了牛角尖。” “祖母” “你也觉得这事过度凑巧了吧。一个无权无势的舞姬刚好会养蛇,另一个刚好发现了拿来对付张氏。但这回,还真的就这么巧。” 曹腾从梅树背后转出来“张氏怕是不信的,她对阿丁的成见根深蒂固。定是认为你我包庇阿丁和阿丁的孩子,才推出两个替罪羊。”祖父抱起阿生,带她坐到宽敞的廊沿下。“秦氏和刘氏怎么回事” 祖母冷哼一声“我又不是没说过秦氏心术不正。” 青伯这时命人将全套的茶具送到廊下。曹腾慢悠悠地点燃小火炉,开始煎茶。吴氏也脱鞋跪坐到坐具上,看曹腾的动作。 “秦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她以为张氏和阿丁两败俱伤,她就有了机会。毕竟,张氏也是从婢女爬上来的。” “哦。”曹腾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全在偷偷尝葱姜的双胞胎身上。“哎呦,这个可不能直接吃,这是要加在茶里的。”吉利被姜片给辣到了,肉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李氏连忙给他倒清水喝。吉利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才算是冲淡了嘴巴里姜的味道。 吴氏继续说话,他们服侍皇家大半辈子,一心二用是基本功。“我们家虽然子嗣单薄,但也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要。秦氏肚子里的孩子,留或者不留,让阿嵩自己拿主意吧。但秦氏本人是不能留了。” “那刘氏呢”阿生用软糯的声音问,“她只是养了蛇,没有拿蛇害人对不对” “她若不想害人,又何必养蛇呢” 阿生也把脸皱成包子,这个没有动机的有罪推论她不服。 吉利“害母亲的都不能留,把她们赶走。” 吴氏和曹腾相视一笑。吉利还是个孩子,他所能想到的最残酷的惩罚就是赶走,这大约是他从乳母们身上获取的经验。然而,吴氏所说的“不留”二字,就是一条人命。富贵人家不可以无辜打杀下人,但如果是下人有大错,向官府报备一声后私刑处决是最常见的做法。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把罪仆送官大张旗鼓判刑才是奇葩。 阿生犹自纳闷“刘氏为什么要养蛇” “刘氏入府还没半个月。她脾气古怪,因此在纨绔子弟间转了好几道手才到了你父亲的手里。”吴氏知道阿生早熟,正好今日她有兴致,就慢慢给她说,也不管她听没听懂,“来历不明。但阿嵩喜欢她美貌,终究是个隐患。趁着这个机会去了也好。” 阿生抖了一下。 “为何要这般为难女子呢” “跟男子女子无关,是因为家中有来历不明的下人,就仿佛堤坝上开了蚁穴,城墙上有了狗洞,不知道何时就会身受其害。” 后院柴房,伤痕累累的女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寒冷冲淡了血水腐化的臭味,同样延缓了她死于感染的速度。 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了,从门缝里能够看到晨光。 “小郎君,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 “缯家阿母,你说,为何秦氏暂时不用死了,刘氏却要死呢” “小郎君” “因为秦氏有孩子,这就是她的价值。而刘氏没有价值。你看,无论是父亲、母亲或是祖父、祖母,都只留有用的人。但我的想法不一样,刘氏能养蛇,就比只会生孩子的秦氏有用。” 伴随着说话声,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娃娃站到了柴房门口。妇人木讷,全凭着娃娃指挥,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女人的眼睛从凌乱的头发中露出来,她发出一阵“咯咯咯”尖利的笑声。“女郎要救我” 第一次,这个家里有人称呼阿生为“女郎”。 “不一定。我太小了,可能无法控制你。”阿生往刘氏面前丢了一块干豆饼。 刘氏没细看,狼吞虎咽地抓过来就吃,像是要做一个饱死鬼。 阿生又给她扔了第二块豆饼。 刘氏继续吃了,扭曲地趴在地上,混着肮脏的泥土往嘴里咽。吃得噎住了,咳了半天方才停下。“女郎有话就问吧。”她有着惊人的生命力,两块豆饼就让她的精气神有了明显的提升。 阿生扶着乳母的肩头,俯视地面上跟牲畜一般的女子。阿生明显也是在犹豫的,并没有她与缯氏说的那般坚定。 “违背规则,就是对现状不满了。那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她问过已经在这个事件中死去的男仆和婢女,也问过听着生命倒计时的秦氏。他们或是当她小孩子胡闹,或是无赖讨好,或是一味讨饶。刘氏这里,是最后一站。 昏暗的柴房里,响着“咚咚”的心跳声。 阿生被缯氏抱着从柴房出来,就看到站在小路前方的爷爷。曹腾将她从缯氏怀里接过来,轻轻抚摸她一脸严肃的小脑袋。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差点害了你母亲,你又为何要为她难过” 阿生将头埋在祖父怀中“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何为直律法为直,心中道义为直。我以为刘氏罪不至死,不该因仇恨或厌恶加重对她的处罚。” 曹腾笑道“你既然这么想,留她一命也不是大事。” 阿生拉着祖父的帽带,犹豫着说“但我又怕她不知感恩,反过来害我。” 曹腾抱着阿生缓缓向外走,厨房里冒起炊烟,无风的空气里飘来小米粥和肉的香味。 “如意啊,如意啊,即便是到了祖父这个年纪,也不能保证凡事做到十全十美。我因是宦官,自发迹起便被士人以子虚乌有的罪名攻讦,但我还替他们中的一些人在皇帝身边说好话。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生挠挠脸颊,祖父愿意跟她说朝堂上的事情,是对她一直以来“神童”表现的认可,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因为,以直报怨祖父既然说他们好话,自然他们真的有好的地方。” “名声这东西,虚幻得很,又重要得很。正直一辈子,名声自然有了。你能想到以直报怨,祖父很高兴。” 阿生抱着爷爷的脖子。“我懂了。祖父说士人好话,他们可能领情,也可能不领情,甚至将来祖父还可能继续为士人所害。但从利益上说,既然想要名声,就得冒风险;从道义上说,既然做了正直的人,就该一直做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长社火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阿生身边的婢女乳母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小主人各种古怪的要求。从布制的枕头到每天必喝的牛乳,衣食住行都和别人家的小孩有所不同。因此,当阿生让缯氏做短裤的时候,她也没有异议, 偷偷就给做好了,连丁氏和祖父母都不知道。 阿生对此非常满意。 这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自己这个小主人才是缯氏效忠的对象, 而不是府中的大人。有人听话,她能够施展的余地就会大很多。 阿生是使唤不动婢女们的,她们属于费亭侯府。乳母史氏是跟着母亲陪嫁过来的,有丁氏做靠山, 面上再恭敬骨子里也是不怕小主人的。小主人过了年也才虚岁三岁, 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可以抹杀阿生的发言权。要不是阿生被祖父宠上了天, 她和史氏之间谁做主还不一定呢。 只有缯氏, 她是自由民,从民间来的乳母,没靠山还单纯。只要阿生说一句“不喜欢她”, 她就随时可能被辞退。阿生刚出生的时候就不爱喝她的奶,后来又早早地开始吃辅食。因此,缯氏总是小心翼翼的,一心一意将阿生的生活起居照顾得面面俱到。 这事祖父也知道。 十一月初, 阿生偷拿了祖父的一卷论语, 让缯氏藏在衣服里带回卧室去看。第二天, 曹腾就叫了缯氏去问话。 缯氏面红耳赤地憋了半天, 才冒出一句“小郎君屋里的事,婢子不能对外说。” 事后,曹腾一边拍阿生的小屁股,一边跟她说“你喝奶的时候不喜欢缯氏,如今眼光倒是好起来了。” 阿生“嘿嘿”笑,然后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小心思也多了。” 阿生就噘嘴“满屋子的人,只有缯家阿母当我是主人。” 曹腾又狠狠拍了一下“你想要人手做什么” 阿生就叫屈“我就想开春找点海外的奇花异草种,再做个小磨,等到豆子下来了给祖父磨豆腐吃。可让母亲知道了,又说我铺张。” 曹腾的手就停住了,帮阿生将裤子拉上,外袍整理好。“豆腐啊” “嗯。熟豆腐,跟市面上那些生豆腐不一样。” 祖父略一思量“你和吉利过了年就虚三岁了,该有自己的人了。虽说父母在,不分产,但谁家的小郎君没几个忠仆呢回头我给你们挑几个人吧。” 阿生抱住祖父狠狠亲了一口。 “阿兄跟我说他想要一个高壮的护院,能够把他抗在肩上让他摘柿子。” 曹腾就笑“吉利越发闹腾了,人还小,就想上房摘瓦,跑起来飞快,那些个婢女天天被他累得满头大汗。该找个厉害的看着他。” “我想要一个会做石磨的工匠,和一个懂农活的花匠。” “呦,你这个要求高了,得慢慢寻。好工匠可不会乐意给三岁的小郎君闹着玩,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人家也是有傲气的。” 阿生眨眨眼。 祖父立马就妥协了“这几年京畿直隶多灾荒,卖身为奴的人多,仔细找找还是有的。” 灾荒 阿生仿佛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虽然她没有抓住头脑中的那条线索,但藏在血液里的某种东西窜起了一道小火苗。 “卖身为奴的人中若有工匠,我全要了。我不要婢女,缯氏就够了。” 曹腾的目光瞬间就变了,他仔细打量着怀里乳臭未干的小儿,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阿生扒着祖父的衣襟,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纯粹的渴望,她已经开始巴拉当前生产力下可以制造的玩意儿了织布机、曲辕犁、耧车、水车,不知道这些东西已经被发明出来了没有。但是纸张一定是没有普及,祖父还在用竹简和布帛呢。 “你还真是男子的命格。”曹腾叹气,“但不行,一次性购买太多人口太扎眼了。世家大族也都喜欢收拢工匠。” 哦。 阿生低落了。还有社会限制呢。那可能打铁也凉了,会被皇帝当造反抓起来的。她还是得从种花种草开始,真正的工业没有一个稳定的、天高皇帝远的基地是无法开始的。 “你喜欢看书,这很好。”祖父接着说,“论语看懂了吗” 阿生我还以为偷书这事已经揭过去了。 “等年后空了,开始教你认字。” 阿生晃晃小短腿“阿兄也认字吗” “也认。磨磨他的性子。祖父时日不多了,趁着还健朗多教教你们。” 阿生惊得睁大了双眼“祖父祖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曹腾笑了笑,将她放到地上往外赶“你去找吉利玩吧。你以后要靠他,多和他相处,别走得太快。” 阿生被缯氏抱着,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她和哥哥的院落。 昨天夜里下了今年第一场雪,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看着就让人觉得冷。阿生裹在厚厚的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大披风里,盘腿坐在门口看雪景。屋里在烧炭,炭火上烤着香料,暖暖的熏得人昏昏沉沉。 吉利踩着雪进来,脱了木鞋换了袜子,才跑到阿生身边,拿冻红的手指捏她的脸蛋。他最近添了个捏人脸蛋的毛病。“如意为什么不开心” 阿生被冻了个哆嗦。“没有。” “骗人,你明明不开心。” “阿兄,我跟你嗦,冻柿子特别好吃。” 吉利眼睛一亮“我让李媪去做。” “李家阿母不到三十,你就叫她李媪合适吗” 吉利双手开弓将阿生脸蛋上的肉往外拉“我的乳母,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阿生“呜呜呜呜呜。” 吉利“我比你大,你要听我的,你也得叫李媪。” 阿生“呜呜呜呜呜。” 缯氏看不过去了,过来解救阿生,被吉利甩了个巴掌。阿生一开始只是陪着双胞胎哥哥打闹,到了这时候就肃了脸,张开小手挡在缯氏身前“缯家阿母是我的人,打她就是打我。” 吉利面子上没下来,坐在一旁生闷气“她只是个下人。” 阿生大声说“谁教的你下人就可以随便打了祖父都没有随便打过人今天这事,你不道歉,我就不跟你玩了。” 吉利也火了,大声说“不玩就不玩” 两个小豆丁分别坐在床榻两端,把脖子歪成90度,故作姿态不去看对方。 吉利越想越委屈,他家香喷喷的如意为了一个老太婆跟他翻脸,虽然打人是他不对,但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拉扯间甩到了。结果如意不依不饶,上纲上线。这么想着眼眶就红了。 阿生也委屈啊。这糟心的封建时代,连小孩子都有草菅人命的思想。关键是周围的婢女仆妇没一个觉得哥哥不对的,都觉得是她小题大做。捅到母亲那里,估计也觉得是她不对。最开明的爷爷年纪又大了,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小鼻子红通通的,一抽一抽。 吉利听见这边声音不对了,忍了半天没忍住,跑过来一看,好嘛,宝贝妹妹已经鼻涕眼泪糊一脸了。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学祖母的样子抱着她哄“如意乖乖,不哭了,是我错了。” 他说了两遍,发现自己不能像大人一样将阿生抱起来,又跑到阿生正面扮可笑的鬼脸,自己拉自己的脸颊肉。 阿生抽抽鼻子“你要跟缯家阿母说,以后不会无故打她的。” 吉利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给缯氏道了歉。缯氏不敢受,跪在地上给吉利和如意各行了一个大礼。 事情到这里圆满解决,连带着吉利乳母李氏的待遇都提升了,至少他不再称呼她为“李媪”了。 吉利还是很聪明的,他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问题的本质。阿生生气的关键不是“动了她的人”,而是“对下人不好”。既然阿生介意,他至少面上要当个更良善的主人。 然而糟心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阿生和哥哥用小勺子挖冻柿子吃的时候,丁氏所在的正院乱了。黑夜里亮起烛火,小婢女跑来报信,接着屋里的仆妇就变得人心惶惶。她们中多数身上都打着丁氏的烙印。两个小主人吵架她们不慌,丁氏有事她们就慌了。 “怎么了”阿生抬着小脑袋问。 乳母史氏如今是双胞胎院里的大管家。她不安地回报“郎君在夫人屋里打人,说是说是张氏的屋子里进了毒蛇。” “大冬天的,毒蛇” 史氏咬牙,哭天抢地“二位小郎君,张氏这个贱婢要害夫人。” 吉利皱起了眉头,他也渐渐懂事了,隐约有了自己和母亲比其他人更亲密的意识。 阿生冷漠地看着屋里哭丧着脸的婢女们,手敲桌板“哭什么伤人了吗死人了吗伤了多少张氏的孩子怎么样了母亲屋里谁被打了因为什么原因被打了母亲怎么样了祖父祖母知道了吗请医问药了吗” 婢女们 史氏“这些都还不清楚。” 吉利生气了。“不清楚你哭什么。”他越来越能够跟得上妹妹的脑回路了,“如意哭起来比你好看一百倍,只会哭,要如意就够了,要你们何用做你们该做的事。” 阿生虽然道理对了,但老哥你的表述方式我很不满意好吧。 曹腾和吴氏的反应很快,临时派了两个人来管事,这个晚上算是勉强挨过去了。阿生和哥哥并排躺在床上。哥哥已经打起小呼噜了,阿生还睁着眼睛睡不着。 她家不是世家。 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这句话。她不是文科生,但曾经隐约听人说过,在古代一个家族是不是世家,从下人身上就可以看出端倪。而她目前所在的这个家族兴起的时间太短,底蕴太浅,嫡长孙的院子里都处处是漏洞。 路很长啊。 阿生偷偷将头靠到哥哥肩膀上。 吉利同志,我们面临极大的革命困难。 对待异族,汉人并没有比蛮人更加仁慈。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成了阶下囚,被平叛的军队带出了群山环绕的四川盆地,来到了繁华富饶的雒阳。漫长的屈辱磨灭了她许多记忆父母的名字、部落的语言,还有曾经骄傲得像只小孔雀一样的自己。渐渐的,为婢为妾也不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了,有一个好主人,吃好穿好,不用挨打,再养条小蛇,在曹家的日子就是她所期望的最好的生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万骨枯 如果看到这句话, 说明您跳订太严重或者访问的是盗版网站。  父亲的书房比较乱。 架子上和桌案上都是木板、刻刀、竹简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采光没有梅园那么好,看上去就比较简陋。香炉和烛台都是铜做的, 偏偏还立着一个镶金戴玉的多宝架, 在角落里闪闪发光。 破坏整体风格了啊喂。 曹嵩从案几后面抬头,就看到一个三头身的小豆丁站在门口好奇地往里看。他僵了一下, 然而面对那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又说不出半句重话。 “如意,你怎么来了” 阿生露齿一笑“给父亲送好吃的。” “端进来吧。” 于是阿生登堂入室。曹嵩随手在桌上弄出一片空地, 用来放铜质的餐具。一盘六个小包子,一碗白嫩嫩的豆腐脑,还有几碟调料醋、酱和糖浆。 阿生笑嘻嘻地爬到父亲腿上,指着调料说“豆花, 有人爱吃咸口的,有人爱吃甜口的。我不知道父亲的口味,所以酱和柘浆都带了。醋汁是新出的,我改了下曲方,父亲看是不是比原先的要清亮沾包子吃最好了。” 曹嵩的上半身都是僵硬的。他还没有抱着孩子吃过饭,虽然他常见阿生坐曹腾腿上撒娇,但见得再多都比不上实践一次。他拿左手扶住自家老二的背, 防止她摔,右手拿筷子夹了个小肉包, 沾醋咬了一口。 “不光清亮, 还香。比邓家的醋还好。” 邓家, 大约是个有名的世家吧。 曹嵩两口将第一个包子吃完了, 夹起第二个喂阿生。阿生连忙捂嘴“我在祖父那里吃过了。” 曹嵩“吃你一向吃得少。你看看你,再看看你阿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看着差了两岁不止。” 阿生心说,我心理上是成年人,吃个八分饱就停了,哪像吉利小哥哥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不撑饱不停嘴。但她怎么敌得过曹嵩的力气,嘴里已经被塞满了面,不得已,阿生只好咬了一口。包子去了四分之一,带油的肉汁从嘴角淌下来,急得她“呜呜呜”叫。 小女儿出丑,曹嵩反而放松了,找了个空碟子将剩下的大半个包子放下。“记着啊,这个是你的,等会儿要吃完。”任凭肉汁弄脏了阿生的衣襟也不管,拿糖浆拌了豆腐脑开始喝。 阿生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肉和面咽下去。“父亲是甜党啊,母亲倒是咸党。” 曹嵩冷笑一声“她哪有什么喜好,觉得柘浆昂贵奢靡罢了。吃饧就吃得欢畅了。” 柘浆,就是糖浆,南方甘蔗榨汁煮沸后的产物,颜色质感都像半成品的红糖。阿生在库房发现甘蔗后就向祖父打听,才知道糖浆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是顶级奢侈品,数量稀少有价无市,曹家的糖浆都是因为费亭侯这个爵位才能够从贡品中分得一小部分。阿生到来之前,大家都直接糖浆泡水喝甜水,这两个月才开始将糖浆作为一种调味料。 自然是有人不适应的,比如丁氏,她觉得豆腐脑中加蔗糖比豆腐脑中撒金粉还要过分。甜的明明可以用蜂蜜替代啊,虽然蜂蜜也是奢侈品,但好歹大部分有钱人都吃得起。然而阿生坚定地制止了她,蜂蜜和豆制品同食容易拉肚子。 曹嵩喝完了豆腐脑,一本满足,继续给阿生喂包子吃。阿生心里则在给这个父亲作新的评估 曹嵩每次出现在公共场合总是毕恭毕敬,循规蹈矩,看上去跟丁氏一样拘谨,但其实私底下是一个喜欢享受不拘小节的人,也难怪和丁氏过不到一块儿去。但他不是个心硬的人,从那天他怕伤到丁氏的肚子,即便盛怒也只好让丁氏死死抱着大腿的时候阿生就看出来了。说曹嵩铁石心肠残害嫡妻嫡子,或者阴谋诡计面甜心苦,那都是扯淡。 好,谈不上;坏,也谈不上。就是这样一个人。 点心吃完了,可以聊聊正事。阿生还是想聊聊正事的,她想知道父亲这个未来的大家长对于女孩子过问朝政这件事的看法。 “母亲即将临盆,却坐立不安,我很担心。” 曹嵩皱眉,左手给阿生顺背,右手提笔写字。“她又怎么了” “府中有传言,说阿兄得罪了梁公子活不成了,我又是个女孩,将来爵位家产要落在三弟头上。所以母亲就非想要生个阿弟出来。” 曹嵩看上去也是快被丁氏弄得没脾气了“原来她前几天找巫医就是为了求子啊,我差点以为家中要出巫蛊之祸,还骂了她一顿。” “诶”阿生低头琢磨,流言也好、跟曹嵩告状巫蛊也好,这里面要是没有张氏的手笔她是不信的。之前都平静,生了个儿子小动作就多起来了。 “如意,你回去跟你母亲说,让她别急,她还年轻,再生上两个嫡子都绰绰有余。” 阿生眨眨眼“父亲为什么不亲自跟母亲说呢” 曹嵩曹嵩脸红了。 诶 “胡闹。”阿生就看到她爹欲盖弥彰地发怒,“我忙着公务,哪有时间去照顾这些后宅事。” “父亲今日不是休沐吗而且青伯说今日也没有人请父亲去做客啊。” 曹嵩妈蛋,小孩子太聪明了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阿生捂着嘴笑得像只偷吃到鱼的小猫。其实,她爹妈之间的关系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对不对虽然后宅斗争比较掉价,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帮他们一把。父母关系稳定,她和哥哥的生存环境才会比较好。张氏太跳了,让她看见希望没准就会对嫡子下手。 “父亲。”阿生拉拉父亲的袖子,“阿兄真的会因为梁家而断了前程吗” 话题转换,曹嵩放松下来。“这哪能说得准呢等到你们长大,梁家还在不在朝堂上都不一定呢。” 阿生呆住了。不对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曹嵩拿毛笔笔杆轻敲她的脑门“发什么愣,不是你说的,梁氏必亡吗” 阿生双手捂住脑门“那父亲别与他们站一起。” “我呀,”曹嵩叹气,“我资质平平,像父亲那般白手起家、提前站队、乱中取利是做不到的。梁氏必亡,十年前就有人说要亡他,如今也说要亡他,那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倒呢五年后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 “即便他五年后就要亡了,如今也是一手遮天的大将军,难道我们要上赶着在他失势前被他灭门吗” “唔” “想要不得罪大将军而从梁党中脱身,何其难梁冀把持朝政二十余年,难道就是个傻的我刚刚露出一些疏远的苗头,梁家就给你阿兄送医送药了然后,”曹嵩深吸一口气,“你父亲我连升两级。” “厉害了梁冀”阿生死死拽着父亲,“那父亲” “按照你祖父的吩咐,官辞了,药收下了。” 这就是很明确的要保吉利的意思了。阿生仿佛看见了这个简简单单的升官辞官背后,梁冀和曹腾两只老狐狸的明争暗斗。梁冀随手一拉,曹家就没能跳车成功;曹腾再一推,关系也回不到从前了。 跟这种政治斗争比起来,阿生自己太嫩了,不比父亲好多少。“父亲,父亲消息灵通。依父亲看来,梁冀何时会倒” “短期内还看不见啊。梁皇后不得皇帝喜爱,但如今宫中最得宠的梁贵人” “也是梁家的人” “只要梁贵人能生下皇子,保不定梁家又有一代太平。” 阿生陷入沉思,她只能抓住历史的整体脉络,对于细节却所知甚少。她若是个历史专业的,一口说出梁冀死亡的前因后果,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但现在这样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总之,父亲不要跟着他们干坏事。” “我省的。”曹嵩摸摸她的头,“父亲创业艰难,我总要把这个家平平安安地递交到你们手上。”他又笑道“你和吉利倒是像父亲,有股冒险的冲劲。” 曹嵩这个人,怂包墙头草狗腿子。但是,怂包墙头草狗腿子也有怂包墙头草狗腿子的智慧。他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守成,人生最大的成就也是守成。这样的人,占了人群里的80还要多。 就是个,普通人。 阿生仿佛没有那么讨厌他了。但母亲的焦虑还没有解决,她总不能跟母亲说梁氏会倒吧。母亲嘴巴不严实,这话传出去全家药丸。于是,阿生只能旁敲侧击地告诉丁氏,梁家送药来说明他们不会和吉利一个小孩子计较,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转眼,六月。 丁氏临盆了。 吉利还没有察觉到,但阿生就一个人生闷气了。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一群目光短浅、认不清自己本职的家伙。且他们擅离职守都没有经小主人同意,这算什么她和哥哥又算什么 她在内心的小本本里将这次偷跑的人一个不落地记下了,同时打上不可重用的标签。 至于留下的人,她也记下了。 其中令阿生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新来三个月的婢女。她是给阿生准备洗澡水和洗脸水的,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她令阿生印象深刻的点在于,史氏叫她去前院帮忙的时候她一口拒绝了“等小郎君醒了,婢子得准备洗脸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