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雕弓》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不速之客 临安城北,一座并不高俊的无名山丘。山丘虽然矮,但时值四月,漫山草木早已经是蓊蓊郁郁,鸟鸣山涧,清泉石上,显得颇有一些灵气。此时晨光熹微,薄薄的雾气中一条蜿蜒盘曲的路尽头,一栋不起眼的木屋紧紧贴着山石崖壁而立,屋对面是一条并不十分宽阔的溪。 “嘭,嘭!”屋里面突然传出两声闷响,声响并不怎样巨大,一阵浓浓的黑烟却随着响声陡然腾起,乌蒙蒙地自房屋窗户以及各处缝隙中喷涌出来,一个男子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一位黄衣少女笑嘻嘻地走进房内,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中老男子道:“爹爹,今儿又自己把自己炸啦?让我瞧瞧……哈哈,还好,脸比昨天的干净些。” 男子全身自头脸至脚面黑黢黢的一片,都是火药爆炸后的渣滓以及附着的扬尘。男子心不在焉地说道:“你这孩子真是不会说话,怎能说是又炸了?”抖索抖索衣服,像是对黄衣女子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今天比昨天好,就只炸了一次而已。” 黄衣女子忍不住咯咯大笑道:“爹爹,现在还是早上,早饭都还没有吃呢。今天只炸一次这话我看言之过早,依往日的情形来看,我看你还是心为妙。” 男子不理会女儿的戏谑,呆呆地立了一阵,喃喃说道:“难道是焰硝放多了?不像,不像,明明比上次还少了足足两成,况且这次爆炸火光了,应当不是焰硝。那是桐油配得不对?或者又是……砒黄?错了,错了,气味又全然不像。”男子焦躁不安,不停地跺脚,频频搓手拍额,脸色阴晴不定,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 少女若有所思,问道:“硫磺你用的可是晋州的?” 男子一愣神,凝思了片刻,怅然有所失地说道:“正是,正是。只怪我急于求成,用临安本地所产的硫磺替换了晋州的。不过为何同是硫磺,结果却大大不同?伤脑筋,真是伤透脑筋!” 少女道:“爹爹你也不必急于一时,硫磺等物产地不同,想必所含的分量与品性也各不相同,这种事须要多加印证才行,哪里能那么轻易就成功的?还是洗漱洗漱吃了早饭再说不晚。” 男子点点头,挪步出了狼藉一片的试验火药的房间,待洗刷干净了,女儿早已经将饭菜摆放在桌上,一家中只有父女二人用餐,没有女主。 父女二人吃完饭各忙各事,午后未时刚过,男子正在忙着手头的事时,却隐隐听见门外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蹄声杂沓急促,忽律律夹杂着马匹的嘶鸣。男子心中疑怪,自忖自从十几年前隐居山林后,除出山增买一些必需的物品之外,并不与他人往来,女儿也只是多年前外出去过舅父家几次而已,不知这一伙骑马人是什么来路,又是否是来寻自己的。 男子出了自己的房间对少女说道:“我去门外瞧一瞧,你不要出来。”少女应声答允。男子走出房门,站在道中央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眺望。 此时红日当头,山中雾霭流岚早已散去,视野开阔了许多。不多时,马蹄声绕过一个山隘,约莫有十数人催马奋蹄朝着屋方位驰来,只是山路窄崎岖,因而人马看似匆匆急急,行速却是不快。 待大约看清楚了,那一众行人已然距离屋只在五百丈开外。男子返身回屋,将大门紧紧关闭了,再把门闩仔细插好,示意女儿不要出声,然后趴着木墙上贴耳细细探听。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一群人已经在奔至屋前约二十丈处勒马止步,各各气喘如牛,可想已经连续奔走多时,马匹也纷纷打着响鼻,呼噜噜如同闷雷一般,几十只铁蹄在布满石子的路面上不住地尥蹶踢腾,声音尖利刺耳。女子见父亲脸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心下惴惴不安。 大约是等气息喘匀了,门外才有一人高声喝道:“鲁先生,我家主人寻了你许多年,近日终于得知先生隐居在这里,因而派我等来请先生出山。我家主人说了,像鲁先生这样的人才,若是在这荒山野岭里浪费了,如同暴殄天物,我等奉命好言相劝随我们同去,要是先生不肯,说不得我们只好动粗,将你强拉硬拽交差,请你好好想想清楚。” 这屋内中年男子果然姓鲁,名讳上公下后,擅于调配火药以及制造各种火器,此技传自岳丈一门,十多年前带着妻子及幼女移至此地隐居。鲁公后虽然性格稍显孤僻,对妻女却是义重情深,虽然山中生活清苦,但鲁公后平日醉心于平生所好,妻子则自己教女儿读一些诗书百家,各得其所也算安稳宁静。不料移居后不足三年,鲁公后爱妻意外亡故,从此鲁公后与女儿鲁雨田相依为命,脾性愈加怪异,每天只把自己关在后屋摆弄火药和各种火器,绝少外出。 鲁公后听门外人虽然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先生”,但嗓音粗大,要挟之意溢于言表,暗料必然是那人口中所说“主人”的教授之词,心中大为不快,透过木墙缝隙往外看,见外面那一群人装束相同,都是一袭青衣,面阔鼻大。鲁雨田按捺不住好奇心,蹑手蹑足地也走过来挨着父亲向外观望,压低嗓音问道:“爹爹,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怎么知道你?” 鲁公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不过看面貌,这些人不是汉人,都是金人。”鲁雨田听父亲说这些人都是金人,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此时正值大宋绍兴年间,大宋与金国南北对峙,互相之间常有攻占,金国历代君主都有意入主中原,因而重视修习中原文化,况且此时金国已经取得大宋半壁江山,女真、汉、契丹、渤海等族杂居相处,因而金人中能讲汉话的不在少数。临安是大宋南渡后行都所在,今日这些金人深入大宋境内可谓胆大妄为。 门外十几名金人听见屋内有年轻女子的声音,都哈哈大笑,刚才说话那人继续说道:“鲁先生,你想好了没有?若是再延迟一时三刻,惹得我们等得不耐烦强冲进去,恐怕连那个女人都要遭殃啦!”说罢其余金人又大笑起来,笑意猥亵不堪。 鲁公后对鲁雨田道:“看来你早上说的话要幸而言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子母天井 鲁雨田道:“哪句?” 鲁公后学着女儿的口吻说道:“今天只炸一次这话我看言之过早。” 鲁雨田不解,问道:“现在要配置火药怕是来不及吧?” 鲁公后微微一笑,道:“不用现配,以前造的家伙没机会用,我看这些金人有所顾忌,暂时还不敢贸然硬闯进来,今日正好在他们身上牛刀试。嘿嘿,算他们倒霉。” 鲁公后略加思索,对外面的金人喊道:“你们在外面等候一时片刻,我将这房中的火药都收拾干净,以免爆炸误伤人畜,随后就来。”鲁公后此言不过是意在稳住这些金人,软中带硬,也是吓住他们,好使其不敢妄动。 金人头领见木屋依山傍水,确实逃无可逃,况且这鲁公后所造火器更加令人忌惮,若要强攻恐怕必有死伤,自己随行死伤倒不必介意,倘若将这姓鲁的炸死了却绝难以向主人交代,只得答应,叫喊道:“汉人说话向来算话,你可不要戏弄我,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要快快些才行。” 鲁雨田笑道:“爹爹,这些人拍你马屁。” 鲁公后恨恨地道:“跟我喂迷魂汤,简直岂有此理!”呸了一口,牵着鲁雨田的手走进调配火药的房间,将贴着崖壁一侧的木墙边上的桌案杂物挪在一边,稍加使力往右推开,等活动木墙全部移开后,一个石洞豁然显现,洞口不大,只容得下躬身潜行。 鲁公后取出怀中火折点燃,引着鲁雨田进洞。鲁雨田从不知还有这样一个所在,看洞中石壁没有斧凿的痕迹,知道是一道天然形成的洞穴,却不知道父亲在其中暗藏着什么秘密。待前行了约二十余步后,山洞逐渐变大,已经容得下二人直立并行,再往前走了十余步,面前豁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圆场,洞中也出现了一丝光线,光线虽然不甚明朗,但足以辨识物体。鲁公后将火折子扔在地下,用力将余烬踩灭,直到没有一点火星才放心。 鲁雨田顺着光线寻找光源,发现光线来自山洞上方,抬头看,见自山顶而下是一个倒漏斗形的天井,洞底足足可以容纳近百人同时坐立,但上口看起来并不大,不过也当能进出一人,洞口被一些树枝树叶遮蔽,天井上口离地约有几十余丈高,井壁内倾而且遍布苔藓,湿滑不堪,要想攀援上去便是猿猴也无法可想。 鲁雨田好奇地问道:“爹爹你什么时候发现有这个山洞?现在难不成我们要爬上去?” 鲁公后道:“我们搬来到这里不久我就发现了这处石洞,当时你年幼不知,我在洞中备了一些火药,怕你进来玩闹危险,因此不曾告诉给你。”鲁公后说到此处迟疑了一下,眼中倏忽泪光一闪。 鲁雨田见父亲黯然神伤,知道他又想起母亲,不由得心中难过,拉着父亲的手安慰道:“爹爹,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当年纯属是意料之外,也怨不得你。”口中说着,心中却也想起母亲来,泪珠顿时盈眶而出,挂在睫毛上,终于顺颊而下。 鲁公后伸手将鲁雨田脸颊上泪痕拭去,喉结动了动想要再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却终于咽了下去。鲁公后向右方绕着洞底,贴壁环行十余步,手一掀,一幕颜色与石壁十分相似的厚重麻布帘被揭开,鲁雨田跟着父亲走入帘内,里面依稀是一间并不十分宽阔的石室。 石室本是崖壁自然向内凹陷的坑穴,鲁公后花费一年多的时间将其人工整理,使得周围石壁平整了许多,又在地上撒上石灰,石灰上层铺设干燥石板,石灰每隔一段时日就会重新更换,为的是防止室内潮湿,石门上挂着厚重的麻布帘子并且染成近似于石壁颜色,既能防潮也能掩人耳目。多年来鲁公后进出石洞都是心翼翼,是以鲁雨田被隐瞒了十余年却一点也不知道。 鲁公后让鲁雨田站在原地不要乱动,自己熟稔地形,在石室中拿出一样东西又走出了石室。鲁雨田怕黑,也跟了出去,却见父亲手中持着一面硕大的铜镜。鲁公后让鲁雨田将麻布帘卷起扎好,然后将镜子放在洞底平地有光之处,左右上下不断调整,等光线刚好反射进石室中,方才将铜镜后面的支架撑开固定。 石室内有了光线,豁然明朗,鲁雨田进去扫视一圈,发现石壁除了出口而外的其他三面都是一圈木架格档,上面摆放的全都是各种已经制成的火器和一些火药。鲁雨田自就看父亲做这些劳什子,因而耳濡目染,对此十分熟悉。 鲁公后在一堆火器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铁罐,铁罐以松香封口,中间导出十余寸的引线。鲁雨田识得这个叫做震天雷,铁罐中盛满了火药,因其炸裂时声震如雷而得名,只不过父亲手中这个形制稍。鲁雨田心中不解,心想屋外有十余名金人,这个拳头大的震天雷要将这些人炸成一群叫花鸡不大可能。鲁公后见女儿脸色便知她心中有所疑虑,招手让她跟随在自己后面。 父女二人出了石室仍然从右首环行,走了二十余步后,鲁公后蹲踞下来,用手把面前石壁上苔藓杂草纷纷拨开,不大时露出一个明显是人为堆砌的墙面痕迹,不过人为堆砌的墙面至多有铜盆大。鲁公后将震天雷稳稳放在墙面下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递给鲁雨田,道:“雨儿,这洞中天井乃是个子母井,被隐蔽的这个洞口稍,是个斜面,可以容人上下爬出爬进,我将这个斜井堵塞,本来只是为了避免野兽进入,不曾想今日派上了用场。过一时你若听见前面屋中有火器的响声,便迅速将这震天雷引燃,千万不可延迟。这个堵口只有三四寸厚,这个震天雷将其炸开易如反掌,但一丈以外丝毫不能伤人,自然也不会引爆石室中的火药。切记!切记!” 鲁雨田听父亲言外之意显然不准备和自己一起逃走,知道怕的是金人万一闯了进来发现这个石洞,担心自己柔弱不能远遁,不禁焦急万分,说道:“女儿怎么能抛下父亲一个人逃走?咱们一起爬出这个斜井,然后想法子将这里炸毁就可以了,即便炸不毁也可以将它用石块填埋,如此金人就是发现这个斜井也无法追踪了。” 鲁公后勉强笑了笑,说道:“你说的虽然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并不十分稳妥,我看今日来的这些金人武功都不弱,万一也钻出斜井,凭爹爹这三脚猫的功夫可一个也对付不了。我害了你娘,无论如何也要保你万无一失。”鲁雨田知道父亲心意已决,心中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既不知如何劝阻,也不愿思量后果如何,一股惊怕孤寂之感自心中陡然升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家破人散 鲁公后执着女儿的双手道:“你不用担心,你出井后快快去投奔你的舅父,爹爹自然有办法脱身,你不要担忧,我很快便去你舅父家与你会合。”说着,伸手自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递给鲁雨田,继续说道:“我和你舅父为了这本书争了十几年,本早想给他,碍于拉不下脸面,今日趁此机会交给你舅父吧。”鲁雨田借光瞧了瞧这本书,薄薄的一册,书页早已发黄不堪,上面用篆写着“伏火武经”四个大字。鲁雨田答应了,找了一块油布仔细包裹好放入怀中。鲁公后又拿出一个布袋给鲁雨田斜肩挎上,道:“这布袋里面有几颗孩拳头大的震天雷,爹爹知道你生性纯良,绝不愿伤人性命,因而这几颗只是吓唬人的,你带着防身用。”鲁雨田点头示意知道。 鲁公后交代完毕后再次走进石室,取出一个大布袋子,将木格档上的各种火器满满装了一袋,自己一人出了山洞,将洞门关好,返回了木屋。鲁公后从缝隙往外张望,那一群金人果然仍乖乖下马在原地休息。鲁公后心中冷笑一声,将布袋子打开,取出火器都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将十几枚震天雷沿着屋墙摆放一圈,将引线接续得更长,捆扎一起以便同时点燃。一枚震天雷爆炸威力有限,但如果十几枚一起爆炸,声势威力则非同可。震天雷布置完毕,鲁公后又取出三根管状火器,名曰突火枪,此枪以竹筒为枪身,前部为枪管,中填火药,然后装上子窠,填充火药部位有孔,空中接着引火线,后端则是一截木棍,木棍与竹筒紧实连接。鲁公后将三支突火枪都准备好,前前后后已经过了半顿饭功夫。 鲁公后打开朝着金人的窗户站好,手中紧紧握着打火折子。金人见鲁公后现身,以为他言而有信出来投降,都聚拢过来,其中一个大胡须中年金人喜形于色,大声说道:“鲁先生,你说话真他娘的算话,只是你这人不讲礼节,也不送几个凳子给我们,这路边都是石头疙瘩,大家坐在地下,屁股压得都面目全非啦。” 鲁公后也不搭话,突然捡起一支突火枪,将枪口斜向上,尾部木棍拄地,迅疾无比地打着火折子将引线点燃,引线燃烧迅速,火花四溅,发出嗞嗞的声响,紧接着火枪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声,枪口火舌喷出数尺,一股黑烟自枪口与引火孔喷涌而出,铁质子窠发出尖锐的唿哨声射了出去。不等第一支突火枪硝烟散尽,鲁公发接连将第二支与第三只突火枪引发,火枪声响震山谷,在谷中几经回荡,仿佛鞭炮大作。鲁雨田在山洞中听见突火枪响,随即点燃斜井口边的震天雷,震天雷爆炸过后,果然有一处洞口突兀显现。鲁雨田迟疑一下才钻了进去,心中将满天神佛念遍,但求爹爹无恙。 鲁公发所使突火枪本身威力有限,铁质弹丸射速以及准头不佳,只是在近战或者人群密集时方能有射中的可能,其震慑之功反而似乎更加大些。 饶是如此,金人中也有一个倒霉蛋立时中枪,弹丸将其左侧脖颈射了个对穿,顿时鲜血喷涌,倒地蜷缩,不一刻便命丧黄泉。十几匹战马平时训练有素,此刻却被火光、爆炸声以及浓烟惊扰,也不分辨方向,发狂一般四散奔逃,可怜路靠山临河,金人躲无可躲,被乱马不断踩踏蹈籍,又有几人死伤于马蹄之下,多数马匹慌不择路跌落至山溪中,溪中流水虽然细,远远不足以将坠马溺毙,但河床顽石鳞鳞,跌落下来的多数腿折骨裂,动弹不得,只能倒卧等死,哀叫声长鸣不已,此起彼伏,令人不忍卒闻。 为首那金人大怒,抽出腰间弯刀喝骂道:“奶奶的,让人家给骗了,大家都给我冲进去,将那个姓鲁的剁成八段!”余下几名金人一愣,适才喊话那名金人较之大胡须金人年轻许多,却斗胆道:“一段也剁不得,主人要我们务必将他活捉。” 金人首领为之气结,自知说错了,但还是迁怒道:“一段还用剁么?活人不剁也是直条条的一段,要剁至少也是两段。王八羔子!” 被训斥的这名金人不忿,出言讥讽道:“乌野,别人都怕你,我斡卢保却不怕。你还道你聪明绝顶不容易被骗么?今天害得大家陪你一起在这荒山中傻坐了半日,到头来人家只一个人就将咱们打得屁滚尿流,你倒有脸来骂我?” 乌野脸色酱紫,又气又惭,用刀尖指着斡卢保鼻尖发狠道:“改天再和你算账!” 斡卢保道:“算账你算不过我。” 就在二人争执之时,鲁公发早在心中算计时间,见剩余几名金人在乌野的率领下围了上来,只剩十步左右距离时,才将捆扎的震天雷引火线点燃,然后快速退出房间,外面十余枚震天雷几乎同时爆炸,山谷中如同突然晴天霹雳一般轰鸣,地面似乎也不住地颤抖,木屋立时被炸得四分五裂,一团浓烟冲天而起,刹那间就将头顶天空遮了一大片,抬头连日头也不能看见了。 鲁雨田爬到斜井出口,奋力将遮住井口的树枝拨开钻了出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却是来到了木屋靠着的山山背,自己此时正站在半山坡上,面前弯弯曲曲一条羊肠道,不过蹄印堆叠,可见不是供人行走,却是一条野路,既不好走,也恐有野兽出没。鲁雨田再往下看去,一条干涸的河床蜿蜒向山外延伸,河床虽然不平,却要好走得多,不过山中树木虬枝横生,荆棘丛丛,想要下到河底却也十分不易。 鲁雨田正在急于辨认方向,忽然听见另一边山下巨响彻天,心知居住了十余年的木屋已化为齑粉,脑中突然浮现出与母亲一起读书赏月的旧事,这一切自今日起如同东流春水,只去不返了,鲁雨田再也忍耐不住,失声恸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密林私语 也不知哭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鲁雨田彷徨四顾,纠结了一阵实在别无他法,只得批草寻路,慢慢往山下走去。鲁雨田所处的山坡距离河谷并不甚高,只有不足五十丈,待下到谷底却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此时夜色已经大暗。 鲁雨田连惊带怕,又饥又饿困倦不已,下山时衣裤也被树枝刮破了多处,狼狈不堪,心中不禁苦楚难过。此时山中寒意渐起,不知什么鸟兽磔磔怪叫,令人心悸。鲁雨田在河谷周围搜集了些干枯树枝,点燃一堆篝火,火焰虽然不大,但鲁雨田胆子却稍稍壮了些,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蒸蒸热气正熏得鲁雨田奄奄思睡,半山腰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似乎有人在荆棘中努力穿行,发声之处虽然距鲁雨田较远,但在夜间山谷之中却听得清清楚楚。鲁雨田霍然惊起,急忙用石头将火苗压灭,将身体斜靠一丛树枝下面。 山腰中传来两人的对话声,却正是从斜洞中寻迹爬出来的乌野和斡卢保二人。乌野等人冲进木屋之时,鲁公后将木屋炸毁,随后又将石洞中的火器库引燃爆炸,金人死伤多数,等发现鲁雨田逃遁时的斜洞时,只剩自己与斡卢保两人,鲁公后也不知所踪。 乌野与斡卢保大为懊丧,火烧火燎地终于爬出洞口,忍不住对鲁公后破口大骂。 鲁雨田听叫骂声知道是围攻屋的两个金人,吓得全身蜷曲,连大气也不敢出,幸赖及时将篝火扑灭,再加上晚间密织的山树遮掩,乌野二人在惶急之中并未发觉。 乌野道:“他奶奶的,这山中到了夜里还真是冷得打紧,我看咱们二人也不必着急寻找那姓鲁的了。不过咱们可得点上一堆火来,免得冻死在这里,那可划不来得很。”斡卢保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似乎下午的怒气还未全都消了。二人攒了些硬柴点燃,一时火光腾起,树枝被烧得噼噼啪啪作响。 过了好一阵子,斡卢保才道:“那娘子声音俏生生的,想必是个美人,夜晚的山路难以行走,你我两个男人也走得费劲,谅她也跑不了多远,只可惜不要让野兽吃了。”说罢贼忒兮兮地笑了几声。 乌野道:“你别只想着追那娘们儿,可不要忘了咱们目的。”乌野自怨自艾了一刻,似乎有些不满,又说道:“也不知道咱们王爷是如何想的,天南地北地让咱们寻找这个劳什子鲁公后,今日差点死在他手上。”说完又狠狠地骂了鲁公后几句才算解气。 鲁雨田处在山风下处,声借风力,传到耳朵里虽不甚大,却也听得真真切切。鲁雨田听其中一个金人提到什么王爷,心中顿时凛然,暗想自己一家在山中隐居了十几年,却不知什么时候引起了金国哪个王爷的注意,这些人又如何知晓自己与父亲隐身于此,想了片刻毫无头绪,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斡卢保继续说道:“鲁公后将木屋和石洞炸毁,前后左右找不见有什么地方能够藏身,说不准已经粉身碎骨,化为肉泥了。” 鲁雨田早知父亲必定凶多吉少,但听这个金人话头,似乎在木屋及石洞周围遍寻过了,那石洞别无可逃之处,父亲死于爆炸之中似乎更加确凿,心中猛然悲戚,差一点就哭出声音,无奈强敌旁伺,只得强自忍住,一只手掌将樱口紧紧捂住,银牙紧咬,连啜泣之声也不敢叫发了出来,只是泪如泉涌,不断线地滴在地下。 乌野大声道:“死便死了,那姓鲁的自己要将自己炸死,我也没法,回去了王爷要骂便骂,要杀也随他,反正我死活也变不出个鸟鲁公后来。” 斡卢保沉吟片刻道:“我琢磨王爷叫咱们冒天大的险来宋国寻找这个鲁公后,应当有别的意图。” 乌野心思粗鄙,不耐烦斡卢保在一旁猜测,没好声气地说道:“管他什么意图不意图,王爷派你我来捉人,咱们鼎力办完差事就好,整天啰里八嗦的,烦人不烦人!” 斡卢保与乌野搭档数年,深知此人鲁莽蠢笨,前日他当众羞辱自己,使人拉不下脸面,故而反目,此时就只剩自己与他为伴,便不再气恼,继续说道:“不然,不然,你且听我分析一番,看看是不是我说的道理。王爷今番让咱们寻找的这个鲁公后,你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乌野道:“不知道。” 斡卢保道:“此人乃是宋国制造火器一等一的好手。王爷派人打探了多年,前月才终于从一个宋人得口中得知他的行踪。” 鲁雨田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爹爹的行踪泄露自一位宋人之口。爹爹携家移居山中一事知情者甚少,即便是山中偶有打柴放牧者偶遇,也无从知晓这木屋的主人是谁,爹爹出山进山向来心翼翼,谅来不致引人注目,这报密宋人到底是谁?又为何将父亲的身份泄密给金人?鲁雨田苦思无果,茫然失神,转念眼中一亮,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来,怔了半晌,又不住轻轻摇头,心道:“断断不会是他,断断不会是他。”心中如此想着,似乎要迫使自己要将刚才脑中之人排除出脑海,但隐隐约约的意识之中却仍是坚定地指向于他,终于犹犹豫豫,下不定决心。鲁雨田不敢继续想下去,脸颊一阵发热一阵发凉,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乌野接着斡卢保的话问道:“既然那姓鲁的是火器好手,王爷让咱们把他捉到大金国去,自然是想让他助咱们大金国一臂之力,将宋国那个狗皇帝也抢过去。这有什么大惊怪的,我看你是放屁加打嗝,多有一想(响)。” 斡卢保嘿嘿笑一声道:“你还记得临行前王爷对我们有什么交代么?” 乌野道:“这个谁敢忘记了?王爷嘱咐咱们此事万勿声张,更加不要让皇上知道了。这又如何?” 斡卢保道:“若是真的为了咱们大金国,王爷有何必有意隐瞒皇上?”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料此事很不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进退两难 乌野被问得一愣,暗觉斡卢保说得在理,但又不知理在何处,嘟嘟哝哝了几句,觉得打败嘴仗划不来,强词夺理地说道:“那王爷必然是想给皇上一个惊喜,皇上听了王爷捉个有用的宋人回来,也许……说不定……”说到此处,乌野却觉得自己的话难以自圆其说,本想说皇上一高兴也许会赐给王爷什么东西,然而又想王爷乃是大金国皇家嫡出,爵位自然一等,手握十万兵权,官职无出其右,日后就是移居东宫也未为可知,日常出则宝马雕车,入则桂殿兰宫,锦衣玉食,锦帽貂裘,于金银宝珠视如粪土,如此哪里会存什么封赏之念?乌野便是再蠢十倍,也知自己所想的不对,头脑顿时混乱,叫道:“他奶奶的,皇帝家的事,与我们这些做家臣的有什么干系。王爷平日待咱们不薄,你我只当拼力相报,多余的事想它作什么?” 斡卢保见乌野心窍不开,便也无心争辩,讳莫如深地自语道:“只盼咱们二人押对了宝。” 乌野道:“你这人娘娘腔腔婆婆妈妈,不过就是捉一个会烧火的老头儿而已,何必费这么多心思。何况捉也没捉着,押你个乌龟的宝。” 斡卢保见他言语越来越粗鲁,没好声气地说道:“说得轻巧简单,与愚人说话,当真是等同与牛弹琴。” 乌野虽然不知道“与牛弹琴”是什么典故,但也大略知道不是好话,大声道:“我说轻巧就轻巧,我就说那姓鲁的就只是个会烧火的老头儿而已。我敢和你打赌,谁要是说错了谁死爹!怎样?” 斡卢保气道:“你他妈的,你爹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我爹却活得好好的,你拿死人和活人打赌,真是打的好算盘,当我和你一样蠢笨么?” 乌野听了一愣,随即暗自庆幸起来,心道:“幸喜我爹死得早,要不然打这赌岂不是与我爹他老人家大大的不吉利?差点白白吃亏。凶险!好凶险!” 斡卢保说完长叹一口气,懒得再和乌野嚼舌不清,枉自受闷气,便不再开口,兀自出了一阵子神,暗想长久之策也不在计较一时,只得和衣睡下。乌野连日劳累,心中也不搁事,此时早不堪困倦之意,便倒身侧卧,不多时就鼾声大作。 鲁雨田听了二人对话,心中也对斡卢保口中所说的金国王爷行径生了莫大的疑惑,不过自己久居山林,于世外消息所知实在有限,对国家大事更是不甚了了。鲁雨田虽然不能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却也从父母口中得知金人历来敌视大宋,这个金国王爷意图掳掠自己的父亲,想来是要干些不利于大宋国的勾当,鲁雨田暗暗将乌野与斡卢保的话语熟记在心间,待有机缘便可通报宋家官员,好让他们预作打算。想到这里,鲁雨田倒是冷静了几分,抬头看天,见斜月西沉,知道不久天便要亮了。果然,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已微微发亮,鲁雨田不敢久候,悄然起身,缓缓后退了几步才转身沿着河岸一侧向山外走去。 再过了一会,天色更加明朗,不过山中雾气尚浓。鲁雨田只顾低头寻路,正走得无比艰难时,猛然听见身前传来一阵“嘶嘶”之声。鲁雨田在山中住惯了,料想这是长蛇吐信发出的声响,但这一阵声音既不断绝,也似乎弥漫一片,绝非是一两条蛇所能发出的。鲁雨田不敢往前迈步,也怕碰见那两个金人而不敢回返,只能在原地呆立,进退维谷,时间过得越发快,心中越发惶急。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光景,山风徐来,太阳也终于露出半张脸来,谷中雾气终于缓缓散尽,鲁雨田视线也越来越清晰,等彻底看清楚时,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跌跌撞撞往后退了数步,脚下参差的顽石被踩得咔咔作响,差点就摔倒在地。待稍稍稳住脚步,鲁雨田已觉得呼吸不畅,手足冰凉,一时僵立当场。 鲁雨田身前不足十丈之处,只见一大群长蛇互相缠绕蠕动,红信吞吐,左右占据了整个河谷,其数何止千余条,河谷两岸树林中也还在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这些长蛇一律全身呈现青灰褐色,只在背中央有一道黄褐颜色竖纹。若是只有一两条,鲁雨田并不如何怕,这种蛇在本地实属常见,当地人称之为乌梢,最长的可有成人三臂,短的也有不过三两尺的,鲁雨田在山中倒是常见,知道这种蛇习性温顺,无毒,也并不主动咬人,不过乌压压一大片的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此种场景,莫说是女孩子,便是成年壮汉见了也必生惊惧之心。 正在手足无措时,河谷中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鲁雨田回头寻声瞧去,远远瞧见两条人影朝自己这边奔来,不是乌野和斡卢保是谁? 鲁雨田万念俱灰,情知前路受阻后有追兵,此番是万万逃不脱了,只求干干净净去死,不教落入斡卢保的手中受辱,然而无意中触到身后的布袋,转念想到:“啊呀,差点忘了爹爹的《伏火武经》还在身上,自己求死倒也不难,只是要累得爹爹一生心血就此白费,这可怎么办才好?”再往包中探索,摸到了几只震天雷,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这几只震天雷要伤了这两个金人的性命恐怕不足,不过要是出其不意吓退他们也不一定。死活搏一搏,要是能将他们二人吓退了自然最好,要是不成只能算是天意如此,我再也没有法子可想了。”鲁雨田想毕心神略微定了定,将布包转到身前来,取出一只震天雷交递到右手,左手拿出火折子一晃,火折子腾地燃起火苗,然后直面乌野二人来的方向站定。 乌野与斡卢保二人闪念间就已奔至鲁雨田身前十余丈处,往鲁雨田身后仔细一瞧,也都吓得不轻,才知她为何止步不前错失逃跑良机。这两人哪里见过这样的蛇阵,只见数不清的蛇头挤挤攘攘,心中既是恐惧又觉得无限烦恶,头皮不由得阵阵发麻。乌野二人再看鲁雨田,见她举着震天雷和火折,更加忌惮。二人先前吃过震天雷的大亏,差点命丧山谷,是以也不敢过于逼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突围蛇阵 斡卢保虽不敢贸然上步,但见鲁雨田也实在没有退路可走,到头来必能束手就擒,不禁喜形于色,嬉皮笑脸地说道:“娘儿们,这回你可跑不掉了。” 乌野道:“女娃娃,你今天可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赶快把手中这个烟熏火燎的东西扔了正经,一不心烧了自己,那可就没命了,你爹爹已经死了,你要是也死了,你们鲁家可就吹灯拔蜡绝后了。” 斡卢保昨夜无名火好不容易才消了,听了乌野这话又不由得又隐隐烧起来,只是怕和他缠绕不清才隐忍不发,只暗暗骂道:“你奶奶的,自家当自家是狗,当真蠢如猪狗。况且这女的即便不死,也是嫁给别人做了婆娘,鲁家自然也是绝后了。”斡卢保胡乱地想着,强自压了压不快,朝着鲁雨田喊道:“娘子,你跑是跑不掉啦,与其喂蛇还不如跟了我,咱们作对恩爱夫妻,你也不用在这荒山里过这苦日子了,怎样?”说完忍不住呵呵干笑了几声。 鲁雨田何时听过这样浪荡的话语,又羞又恼,也不答话,抬手便将震天雷引线点燃奋力向斡卢保扔去。斡卢保正在得意,猝不妨鲁雨田突然出手,眼见已被点燃的震天雷朝自己脸面砸来,只吓得口中“啊呀呀”的叫了几声,竟然忘了闪躲。一旁的乌野看得清清楚楚,右腿用力在地一下跺,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径直弹起来,乌野伸手将石头捉住顺手一扬,顽石发出尖锐的声音飞了出去,丝毫不差地与半空中抛来的震天雷撞个正着,只听见铁石猛烈撞击之声,那只震天雷竟然被撞得反弹回来,滚落在鲁雨田身后的蛇群中。 鲁雨田刚才急切间来不及思索,把刚刚点燃引线的震天雷扔了出去,谁知那震天雷引线需要燃烧片刻才能爆炸,虽然也是刹那之间,却也足以给了乌野应对之机。鲁雨田正在懊恼,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那只被弹回来的震天雷在蛇群中终于炸开,十余条黑蛇瞬间肚皮破裂死于非命。群蛇猛然间骚动不已,围着硝烟丝丝做声,似乎被激怒了,但却不敢闯入尚未散开的硝烟中。 鲁雨田见群蛇对硝烟似乎有所忌惮,心思大动,暗暗想道:“原来这些畜生怕烟熏。”料定乌野二人也不敢贸然冲过来,便不慌不忙地又自布袋中取出一只震天雷,左右瞧瞧,挑选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捡起,将手中的震天雷封口松香剜却下来一大半,露出铁罐里面乌溜溜的火药,然后收好尖石,拿出火折将引线点燃。鲁雨田这次有了经验,便不再仓促扔出,待引线马上要引燃火药时才顺地面将这震天雷滚了出去。震天雷被揭去封口便再也不能爆炸,只是“噗”地一声闷响,火药骤燃,两三丈长的烟墙顺着这只震天雷滚动的方向滚滚冒起。蛇群纷纷仓皇向两侧移动,中间顿时闪出一条通道来。 鲁雨田大喜。乌野与斡卢保二人哪曾想事情会突然之间出现转机,面面相觑却不敢往前挪动。蛇群受了骚扰,渐渐往乌野二人的方向爬去,中间夹杂着群蛇吐信的声音以及顽石滚动的哗啦声,实在是摄心夺魄,令人毛骨悚然。 鲁雨田如法炮制,等用了三四个震天雷后,蛇阵已经分裂到了尾部。鲁雨田眼见脱困,不由大舒一口气,急忙跑出蛇阵,为了避免蛇群遮掩回来,不顾头地往前又跑了近百步才缓下步来,朝身后看去,只见乌压压的蛇群朝着乌野二人的方向游动,知道敌人绝对无法越过蛇阵追将过来,这才将心完放下。鲁雨田不敢多加逗留,朝着山谷外踉踉跄跄地奔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山势愈来愈平缓,山口显然已经不远。鲁雨田感觉一阵倦意如波浪般袭来,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样,若不是一口气提着,恐怕早就瘫倒在地了。适才强敌在前,鲁雨田凭着一丝生望兀自对峙,此时险情全然消除,警戒之心慢慢松弛下来,加之惊吓伤心连夜奔命,再也支持不住,又摇摇晃晃往前跑了十几步才软绵绵地倒卧在地下,一会儿便不省人事。 不知昏睡了多久,鲁雨田忽然隐隐觉得腿一阵温润酥麻,迷迷糊糊地当是碰上了什么野兽,吓得突然间醒转了大半,一骨碌坐起来,也不及仔细看,用力甩手一挥,耳间只听得“啪”“啊呀”两声。 鲁雨田听见“啊呀”的叫声显然是人之所发出,脑筋全然灵醒过来,以为是乌野与斡卢保追了过来,失魂落魄地瞧去,等瞧得清楚了,心中方才安定了许多。 那位大叫“啊呀”的不是乌野与斡卢保,却是一位少年,看起来年纪差不多与鲁雨田相当。此时那少年正捂着左脸颊不停揉搓,似乎十分疼痛。少年见眼前这少女坐起来便说道:“我好心替你吸走腿上的蛇毒救你的性命,你却不知好歹恩将仇报,一耳刮子打得我脖子都拧了。” 鲁雨田怒道:“谁让你救我性命了?我又哪时中了蛇毒?你……你轻薄无耻,莫名其妙地就吸……吸人家的……人家的腿,还说与我有恩。你简直是……”鲁雨田自幼与男子绝少接触,更不用说有肌肤之亲,今天被这陌生少年轻而易举白白吸了腿,肌肤相亲已经算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鲁雨田又羞有愧,愧而且怒,然而口中实在不善污言秽语地骂人,只能气急心乱,脸色也变得通红通红的。 少年见这少女动了气,虽然不忍,但毕竟心高气傲不愿输了志气,大声地说道:“我见你腿上有伤,身上有一股蛇腥的气味,便以为你是被蛇咬了,跑到这里终于中毒太深晕倒。谁知道你却是……不识好人心。”少年本欲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看鲁雨田状貌实在可怜,不愿出口伤人,便省略了半句。少年说完话气鼓鼓地作势要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不期而遇 鲁雨田一时情急责备了少年几句,见他负气要走却有点着慌,担心再遇到蛇蚁虫豸,更加惧怕乌野二人折返回来,这少年即便不济,用来壮胆也是强于自己孤身一人,当下软下口吻诺诺说道:“就算我错怪你啦!实在是你也不该不问缘由就……张嘴就吸。当我求你,我一个人害怕,你不要走罢。”说完这几句话,鲁雨田已是鼓足了勇气,语音未落,头低得几乎要埋在衣领里。 少年本就是佯装生气,见她婉约绮媚楚楚可怜,舒了口气暗道:“求我就求我,认错便认错,非要夹带着犟嘴。也罢也罢,瞧在你样貌还不赖的份上,姑且勉强原谅你这回,若是丑八怪一个,你便是再而三、三而四地央求我,我也是老大不理!”心里想着,似乎已经看到这姑娘跪地求饶的模样一般,不自主做声笑了起来。 鲁雨田见他一个人笑得忘乎所以,扬眉乜斜问道:“无故发笑,非奸即盗。你又再想什么诡计?” 少年正在忘形,被她一问慌忙止住笑意说道:“没想什么诡计。”又问道:“你是为何到了这里?又怎么跑得这样狼狈?” 鲁雨田自行打量一番,确实是狼狈不堪,全身衣衫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妨碍,但终究撕破了几处,裙裤腿处露出被树枝挂割的两三道伤口,左右脚踝上下也被河谷的顽石磕碰的青青紫紫。幸好二人懵懂年华,况且并非存心有意,也不算有违男女大防。 少年见她脸颊忽而绯红似霞,俄而又莹洁如玉,不住地拢脚,知道她心中所想,便将外衣脱下来递给她。鲁雨田迟疑一下,轻声说道:“谢谢你。”把衣服接了仔细穿好,虽然大并不合身,但总算包裹住身子,不致于裸露肌肤。幸好已是仲春,少年里面套着皂袍,因而也不觉得太冷。 鲁雨田左右思量这个少年不像个歹人,看他虽然算不上俊朗,但眉宇之间透露这一股洒脱之气,言笑固然诙谐却并没有轻佻态度,因而将将自己的身世以及昨天晚上至今日发生的事约略地告诉给他,至于父亲的底细等内容一概略去不讲,以免别生事端。 少年听完深深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原来是这样,咱们两人的命运可谓旗鼓相当。” 鲁雨田奇道:“什么相当不相当?” 少年脸色显出一丝悲戚,道:“你爹娘都没了,我是有爹无娘。我父亲尚且健在,这个胜你一筹;不过说起我娘,她去世已经十几年了,我连我娘是什么模样都一点儿也不记得,这一点远不如你。咱们两个人孤苦相当。” 二人同病相怜,隐约中信任更增了一层,然而心中都各自难过,许久不再说话。鲁雨田母亲去世已久,父亲却是新近才亡,一时间再次想起,情绪难以抑制,又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大放悲声,只是肩头不住耸动,埋头掩着口低声啜泣。 少年提起自己的旧事,引得鲁雨田伤心,自己也不自在起来,嗫嗫片刻,另寻了一个话题道:“我家住在临安西城外,今天是偷偷溜出来胡乱游逛的,不想在这里遇见了你。我姓元,名字叫做青山,元气大伤的元,鼻青脸肿的青,开山鼻祖的山。你叫什么名字?” 鲁雨田听他说得俏皮忍不住莞尔,忍俊不禁地说道:“你这鼻青脸肿的开山祖,不过是挨了一巴掌而已,不至于就元气大伤罢?” 少年闻言用手捂着脸颊,也笑道:“元气倒是未伤,只是腮帮肿胀得厉害,有碍于观瞻。” 鲁雨田又是笑笑,道:“我姓鲁,鲁班的鲁,名唤作雨田。” 元青山道:“名字取得倒好听。” 两人在地上坐了一会,日头早已高悬中天,说不尽的煦暖。元青山道:“咱们这就走吧,我偷偷溜出来半日了,家父教诲向来严格得很,再晚回去我恐怕免不了又要挨骂了。” 鲁雨田抬眼望着元青山,心中犹豫不决,虽然自己与他已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然而毕竟并不十分熟悉,二人独处山谷多时已觉大异往常,只是这番难中相交似乎平添了一丝淡淡的不舍。鲁雨田痴痴地愣了一会神才对元青山说道:“元大哥,你能不能带我出山,出山之后我便自己走,好么?” 元青山被鲁雨田望了一阵,反倒扭捏起来,忍不住也回望她一眼。鲁雨田虽然此刻神情委顿,但却掩饰不住目如珠玉,莹莹如星月一般,额前几绺青丝随着一丝细风拂面飘摇,秀发散乱却更显出几分风韵,朱唇轻启,软言糯语充盈耳廓,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元青山此时便是铁石心肠,也张不开嘴说个“不”字,一拍脑门,大下决心道:“好吧,就一起走吧。” 鲁雨田听元青山答允了,心中稳妥了许多,说道:“多谢你啦。”从地下坐起身来,略微打理一下衣装,和元青山并肩朝山外走去。 二人本来距离山口已经不远,只走了半个时辰便已出山。元青山问鲁雨田:“你准备要去哪里?有没有什么亲人可以投奔?” 鲁雨田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也没有什么亲人。”言语甫出脑海中却突然闪出一个念头,眼神一定道:“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有个舅父,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出了这个山口向右绕行里,再入另外一处山谷就到了,我去投奔他。” 元青山道:“你有个舅父?刚才你却还说没有什么亲人了。” 鲁雨田叹了口气说道:“我爹爹与我舅父向来不和,十余年间我只去舅父家不过三四回而已,并不怎样亲,情急之下便没有想起他来。” 元青山道:“这可奇怪了,难道你爹与你舅父结过什么仇怨?” 鲁雨田道:“这个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罢。” 元青山悻悻地道:“这是你的家事,我本也不该过问。” 鲁雨田还道是元青山不高兴了,央求着道:“元哥哥,这其中的许多事情连我也不大明白,等有时机再会便告诉你,好吗?” 元青山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而已。我不是那样气的人。” 鲁雨田见他说得真诚,便回笑道:“多谢你送我。去舅父家的路我熟悉,咱们就在这里告别吧。”心中下定心意,有些事务必要当着舅父面问个清楚,如若不然,此番一走了之难以自行交代,今天纵然是粉身碎骨定要走上这一遭。 元青山愣了一下才拱手道:“鲁姑娘你保重,咱们有缘再见。”说完心中莫名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舍,一转身径自朝着临安城西北的方向缓缓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当面对质 鲁雨田呆立了一阵,直望见元青山背影转过路边一排杨树不见了,才返身向舅父家所在的山谷徐行而去。约莫行走了两三个时辰,鲁雨田终于看到一座粗糙的石桥横在并不宽阔的溪水之上,石桥靠山的一侧顺着山势由低及高有三进石屋兀立,石屋虽然外观简朴,但比起鲁雨田父女所居住的木屋而言大了许多,样式似乎也更加古怪。鲁雨田知道已经到了舅父家,暗想以往虽然很少来这里,但每次来舅都将自己疼爱不已,这座石桥上,舅父不知带自己钓过多少寸许长的鱼儿,今次旧地重来心境却再也不同,往事历历那堪回首。 鲁雨田思绪万千,不知将如何面对舅父,一时去留两难,心想若是不追查父亲死因则心有不甘,但如果猜疑一经落实,也怕这世间从此连一个亲人再也没有,实在是进退失据。鲁雨田思考良久,恍恍惚惚沿着溪水边径下到河边,将脸洗了洗,洗完脸头脑清醒了不少,又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喝了几口清冽的溪水权当充饥。鲁雨田洗净喝足,看着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脸来,怅然失神,正在恍恍惚惚之际,水中突然倒映出现一张胡须拉杂的男人脸来。 鲁雨田吓得大声惊叫起来,差点举身跌入河中。身后男子一把揪住鲁雨田后心的衣服喊道:“雨,是我,我是舅父,你不要惊慌。”鲁雨田闻言转过头来看,这男子不是自己的舅父却是谁?只是相较从前憔悴落寞了些,额下胡须花白,更显苍老了不少。 鲁雨田的舅父名字叫做陆成江,乃父陆招鹤是一名颇有名望的丹士。陆招鹤精于炼丹之术,偶得南朝陶弘景《集金丹黄白方》一册,即奉为尊师,也自称是“山中宰相”,“宰相”虽然名不能至,黄白之术却是实归,平生自视甚高。陆招鹤虽然修道,但不奉斋戒,是个火居道士,因而曾经娶亲蓄子,膝下一男便是陆成江,中年之后又得了一女,便是鲁雨田的母亲陆离。 陆招鹤年老之时有意将一身道行传与陆成江,争奈陆成江生性喜动恶静,十分不耐烦钻研此道。机缘之下,陆招鹤逢着了鲁公后,见他年轻精壮而且心性竭诚专一,便将其纳为唯一的入室真传弟子。鲁公后于炼丹一道的融会能力大大超乎常人,陆招鹤眼见衣钵可得相传,心中自然十分欢喜,后来也将女儿许配给他。 这鲁公后为人性情敦厚,但处事心思机敏,在修习炼丹术之时,夹杂时人炼制火药的方法,竟然能自成一体,多年后与师父共同谱写一书,命名为《伏火武经》。此书本源固然是炼丹术,但其中内容却都大都是调制火药的配方以及制造火器的技艺。 陆招鹤死后鲁公后便将《伏火武经》据为自己一人所有,陆成江起初并不以为意,但时日久了却发现鲁公后此人贪财好货,虽然不见有其他恶习,却深以为鲁公后与修道之士当自持身重、不贪求身外之物的宗义相违背,故而两人之间生了嫌隙,想要追回《伏火武经》,以致关系愈来愈僵。后来鲁公后在陆离生下女儿鲁雨田后不久便突然举家迁移,以后十余年间也绝少与陆成江往来。 今日陆成江外出打猎回家,在石桥上看见了鲁雨田,虽然几年不见,鲁雨田形容大变、身着男装,陆成江仍然凭着她的侧脸将她认了出来,这才从桥上走下来去接鲁雨田。哪知鲁雨田失神之下吓得惊叫起来,待鲁雨田认出来人面目后,才平和下来。 陆成江牵着鲁雨田的手喜道:“今日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来来,舅父刚好打了野味回来,我烤给你吃,都是你往时喜欢吃的。” 陆成江一抻之下,却发觉鲁雨田似乎有意往回缩手,还道她日久不见心生拘束,也不在意。 鲁雨田看着眼前这个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手从陆成江手中脱开,唇吻翕辟却不知如何开口称呼。 陆成江笑道:“果然是女大生变,性情都与从前不同了。赶紧跟舅父到家里去。”鲁雨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跟在陆成江身后进了石屋。 陆成江这石屋分为三进,前居乃是客房,用以招待客人,不过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茶壶茶碗随意摆放,几案上也杂乱不堪,中间一进乃是陆成江的居室,至于最后一进鲁雨田从来没有进去过,舅父也从未说起作何用处,略显神秘。 陆成江引着鲁雨田进了中间居室,这间居室也是简陋之极,只在中堂用石头垒了一个火塘,平日里烧水煮饭只须在上面架起锅灶便可,墙角处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供奉着几样果品,墙上挂着外祖父的画像。鲁雨田在画像前磕了几个头,才在陆成江招呼下坐在火塘边的矮凳上,接过陆成江递的水杯呷了一口。陆成江未有婚配,一人独居,自然也没有女人衣服给鲁雨田换下,鲁雨田只得依旧穿着元青山的长袍。 陆成江将打来的一只野兔利索地洗剥干净架在火堆上烤着,不一时,野味的迷人熏香就弥漫开来,橘红色的塘火不住跳跃,将石屋四壁都照得发红,当真温暖宜人。 鲁雨田看着舅父被火苗映衬地通红的脸暗自胡思乱想:“如果这一切都未发生,父亲与舅父也从来没有生过恩怨,那该多好。人此一生,能得个家人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岂不是尽善尽美?”如此一想,不禁唉声连连。 陆成江察觉出鲁雨田的异样,抬头问道:“你怎么了?” 鲁雨田强自振作,径直问道:“我父亲死了,你知不知道?” 陆成江冷不防鲁雨田有此一问,惊愕地说道:“你父亲怎么死的?”语意迟缓了一下,觉出鲁雨田“你知不知道”这句话问得突兀,又道:“你说起之前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鲁雨田忍不住落下泪来,心想无论如何此事也要问个清楚,话头既然已经提起,便索性壮着胆子盯着陆成江问道:“我爹爹是被金人杀死的,我也差点命丧他们之手,你当真不知道?”鲁雨田故意将“金人”二字说得咬牙切齿,心想若是陆成江与金人有所关联,他内心也许会有触动,脸色上便或许可以看出一点端倪。 陆成江噎了噎,道:“你先不要难过,把事情说仔细。你如何识破杀害你父亲的就是金人?” 鲁雨田察言观色,发觉陆成江听到“金人”两个字时眼神闪烁,但也就是一刹那之间便即恢复如常。鲁雨田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暗忖眼前这人曾经多么熟悉可亲,今日面目却陡然变得可憎,追问道:“是我爹爹识破的,他告诉给我的。我们家一直深居幽山,向来简出,知道这底细的人可着实不多。昨晚有两名金人交谈被我无意听见,说道他们能寻见我父亲全是因为有一个宋人通风报信。” 陆成江眉头紧锁,喃喃道:“是一个宋人告的密?那可真奇了,那宋人为何要将你父亲告知给金人?那些金人又为何要甘冒风险来杀你父亲?”顿了顿,又道:“那咱们大可捋一捋,看看都有哪些人知道你们的底细,如此一来可以顺藤摸瓜,揪出出卖你父亲的幕后人。” 鲁雨田已萌死志,此时也不惧怕,脱口道:“你、我、我爹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两败俱伤 鲁雨田只说了五个字,陆成江听了却脸色大变,呼地站起身来厉声问道:“你怀疑是我给金人告的密?”鲁雨田所说的这三个人,的确都熟知鲁公后,除此而外再无他人,此三人中,父亲鲁公后理所当然不能自行构陷,鲁雨田也绝不可能置父亲于危难,剩下的无疑只有一人,那便是舅父陆成江,况且舅父与自己的父亲不和已久,怨气积蓄心生报复当属顺理成章。鲁雨田见舅父气急败坏,意念更加坚定,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如炬般盯着他。 陆成江来回慢慢走了几步,缓了缓脸色又坐下来道:“我虽然与你的父亲关系不睦,但算不得是仇怨,我为何要置他于死地?即便我要害他,又怎能狠心对你下手?” 鲁雨田被陆成江这一反问,觉得似乎颇有道理,父亲与舅父之间虽然有争执,但要说到了以性命相搏的地步却恐还不至于。何况陆成江要害死父亲又何必苦等十余年之久?他每次见到自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绝难作伪,以平心思量,自己仅凭一时猜度便对这唯一的亲人存有决绝疑虑,似乎十分不通情理。 陆成江见鲁雨田垂首不语,接着说道:“虽然我武功不济,但你爹爹更加脓包,如果我要杀他,又何必借助金人之手,岂不是多此一举?”陆成江此话不假,鲁公后沉迷火器,拳脚功夫稀松平常,陆成江则练过多年功夫,而且身材远较鲁公后魁伟健硕,他若是起了杀心,谅来自己一人便能做到,无须绕弯子费周折。鲁雨田一时游移不定思绪烦乱,出神地望着腾腾火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火?”鲁雨田眼前突然一亮,猛然间想起布包中的《伏火武经》,顿时又想起那些金人奉命来找父亲,是因为父亲是制造火器的行家里手,那些金人也并非存心要杀父亲,实则是为了火器而来,现下父亲已死,《伏火武经》自然便成了关键所在。鲁雨田适才几乎被舅父说服,想到此处额头不禁汗涔涔的,暗暗庆幸没有受他花言巧语欺骗,脸色便即转而冷淡,问道:“外公曾与我爹爹写了一本书,你知道么?” 鲁雨田一边说话一点将手悄无声息地探入布袋按在书册上,心说他万一来强抢,我便将这布包扔进火中,父亲一生心血固然白费,眼前这恶人要得到那也叫他空想一场。 陆成江见她脸色阴沉不定,目光中含有戒备之意,也不知她心中所想,答道:“这个当然知道。你父亲与你外公合著《伏火武经》,我也曾参与其中,只不过我文墨不十分通,对于什么炼制丹药更加提不起精神,因而不过是从旁磨墨洗笔而已,这书对我而言实在是无胜于有。” 鲁雨田暗中思索,这书能够写成,大半功劳归于父亲,但毕竟父亲所学渊源出自外祖一脉,若说这本书姓陆也是应该,舅父虽然在这方面远不如父亲精通,但《伏火武经》堪称奇书,舅父不起觊觎之心难以叫人信服。鲁雨田疑窦丛生,又想到:“父亲临别时将书册交给我,嘱咐我务必交由舅父收藏,可怜他到死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陆成江见鲁雨田并不答话,急道:“难不成那本《伏火武经》已被金人抢去了?这可不妙啊。” 鲁雨田又想道:“刚才还说无胜于有,转眼之间却关切起来,当真居心叵测。”开口说道:“金人倒还未抢去,不过父亲早有提防,如果有人想要强取,恐怕也是白费心机。”此话虽然明指金人,实则明白告诉陆成江若,你要是打算图谋不轨必将落个兰艾同焚的结果。 陆成江哪里不知鲁雨田弦外之音,当下无话可对,沉吟了一时才道:“此事万分蹊跷,不是你所能想象的,须得尽快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否则怕有贻害。” 火塘上架着烧烤的野味已经外皮焦脆,浓郁的香气直入鼻腔。鲁雨田已是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此刻闻着肉香却全无食欲。陆成江神魂不守,任凭烤肉油脂滴在火中,发出滋滋啪啪的声响。 正在二人俱都凝神之际,石屋门外突然传来嘘溜嘘溜之声,当是骏马驰骋久了打响鼻,听响声杂乱无章,也不知来了几人几马。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自外传入:“里面可是陆成江陆老贤弟,李铁枪携带一众部下前来拜访。”此人发声雄浑非常,传入屋内在四周震荡,嗡嗡作响,可见其内力深厚。 陆成江与鲁雨田在屋中听见,形容颜色迥然有别:陆成江喜形于色,鲁雨田却如同听见了鸮啼鬼啸一般,脸色极为难看。二人几乎同时站起身子。陆成江朗声道:“李将军,在下正是陆成江,暂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出来恭迎。” 鲁雨田又气又惊又怒,厉声对陆成江说道:“这李将军恐怕不是什么好将军,你难道不该叫人家王爷吗?我前脚来,这李将军李王爷随后就到,可真是巧得很呐。” 陆成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什么王爷?”语毕向鲁雨田走近一步。 鲁雨田不退反进,在火塘边缘站住,稳稳如同塔石一般,柔弱女子大事临头却遽然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气。鲁雨田冷冷地说道:“自然是关乎你前程的王爷。” 陆成江双眉紧蹙,又上前一步道:“什么前程?” 鲁雨田见陆成江装聋作哑步步紧逼,右手迅疾在布包中掏出一物,不暇思索便掷入火堆中。陆成江尚不及看清楚鲁雨田扔进火中的是什么物体,耳边却听得“轰”的一声,塘中余焰未尽的烧柴以及火炭猛烈四射,一股烟雾随即如同乌云一般滚滚冒起。 鲁雨田刚一出手便心知不妙,自己原本是欲将《伏火武经》扔进火中焚为灰烬,以免落入陆成江手中,谁料慌忙之中头脑混乱,忙中出错将最后一颗震天雷丢了出去。震天雷在烈焰中引燃速度奇快,倏忽之间便急剧爆炸开来,加上火塘中都是燃烧之物,威力顿时增加了几倍。亏得鲁雨田出手的一瞬便察觉出不对劲,火光电石之间身体迅疾后传,缩首弓背,这才未伤及要害。 陆成江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连趋两步,距离火堆已经不足二尺,既无预先防备更不及回身躲避,随着震天雷突然炸响,一阵热浪扑面袭来,数不清迸溅而起的碎物在脸上、胸前砸个正着,口中只“啊啊”惨叫两声便即摔倒在地。 屋外来人听到屋中异动,大声喊道:“陆兄如何?” 鲁雨田虽然躲过一劫却也不能全身而退,几根烧了半截的木棍打在她的背上,力道强劲,鲁雨田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脚下踉跄不稳,再加上热浪推背,身体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般猛然向前扑倒,一时收势不住,重重跌倒在墙角供桌底下,连桌上祭品也撞得撒落一地。 鲁雨田尚且来不及呼痛,身下忽觉一空,“咕咚咚”几声直往下坠去,头顶同时传来“咣当”一声响动,稀里糊涂只觉身体翻滚了数周然后才又重重落地。鲁雨田只感到一阵剧痛袭遍全身,头脑发胀,登时背气昏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鲁雨田神志方才清醒过来,又在地上躺了一会才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打量了一圈,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鲁雨田记得布包中还有没用完的火折子,取出来燃起,火折发出的光线虽然有限,却也足以照亮数步之远,一眼瞧见左右两边沿着石墙一人高处,每隔三四尺就有一个烛台,大约共有十余个,烛台上面都插着长短不一的蜡烛,显然是有人用过。鲁雨田急忙将所有蜡烛一一点着,周围逐渐亮堂起来,鲁雨田眼前豁然开朗,回头见火折刚好烧尽熄灭,便将它仍在一边。 鲁雨田借着烛光四下望去,发现自己坠落的是一间密室,石墙上都没有窗户,抬头看落身的地方,却原来有一块翻板,翻板由机括控制,有二十几级台阶供人上下,若不是意外撞开,谁又能知道外公供桌下面竟然别有洞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大难不死 鲁雨田借着烛光四下望去,发现自己坠落的是一间密室,石墙上都没有窗户,抬头看落身的地方,却原来有一块翻板,翻板由机括控制,有二十几级台阶供人上下,若不是意外撞开,谁又能知道外公供桌下面竟然别有洞天。 鲁雨田回想坠入密室之前的情景自语道:“真是福兮祸兮,祸兮福兮,父亲因为这本《伏火武经》枉自送掉了性命,今天我错把震天雷扔进火中却歪打正着保全了《伏火武经》,也识破了舅……那个姓陆的假面目,可见冥冥中自有神灵庇佑。今日大难不死,他日一定要为爹爹报了此仇。” 这密室四周都是用天然大石块砌成,围着一圈石墙尽是齐眉高的石柜,石柜各层屉子上胡乱放着一些物件,其中大多鲁雨田都认得,不过是些火器,但大多都是并未完工的半制品。鲁雨田虽然不懂如何制造火器,但也能看出一些眉目来,道:“凭你这点微末的本事,想有爹爹那样的道行可还差得远呢。” 鲁雨田随手翻动几件,了无新意,正要去寻找出口,却不经意瞥见身前石柜最底一层露出一册书角。鲁雨田两日来所历磨难都与书籍有关,不免关心成自然,将杂物拨开,把书册拿出来端详,这本书册比《伏火武经》还薄了几分,鲁雨田将书皮上的灰尘拂去,见上面右侧竖行用楷书写着两个大字“九议”,左侧下角写着“历城稼轩”四个字。 鲁雨田自由母亲陪读,粗浅学了些诸子百家以及当代名家文章,知道这“历城稼轩”乃是有着“词中之龙”雅称的辛弃疾。鲁雨田纳罕不已,觉得这本书在别处放着也就罢了,唯独放在这里却处处显出不妥,一来这这暗室显然不是读书所在,二来那姓陆的文理有限,不过是山野村夫一个,怎么会有雅致来读这些诗词歌赋?就是想想也令人忍不住发笑。 鲁雨田又是在心中嘲笑一番,打开封页,里面却全然不是诗词,粗略读了几页,尽是些“始败而奋,终则获胜;始胜而骄,终则或败”“官任其费,不责之民”之类的话,看来都是些关于战守之策的议论。这书虽然有先前翻揭的痕迹,但书册大半是新的,甚至有些纸张已经黏连在一起,即便有人曾经看过也显然只是泛泛而已,绝对没有仔细读过,环顾之下,除了这本书之外,此间密室更无其他一片纸张。 “难不成是想做个将军?可惜麻袋上绣花终究是不成的。”鲁雨田心道,再略一琢磨却更觉得情理不通,十分令人不解,若论此书重要却不见研读,若说不重要却只有这一本藏在这里,有意保存。鲁雨田再往后翻看几页,许多字迹已经不大清楚。鲁雨田将书页凑近在烛下,想要仔细辨认,却不想有几滴蜡泪滴落下来,在书上印出一块儿蜡渍来。 鲁雨田急忙将书撤回来以免引火烧了,正在自责粗心,猛然发现蜡渍浸透之处显现出许多弯弯曲曲的线条。鲁雨田大加惊奇,心想反正不知这本书有什么用处,不妨多滴几滴蜡泪看看有什么蹊跷。 鲁雨田心万分地将书放在蜡烛正下方静静等待,不一时,蜡泪将一整页都浸润透了,书页中出现了更多的线条,纵横交错连成一片,上面不但曲线连绵延伸,而且中间许多节点处还有不少大大的字迹,看样子似乎都是些地名,鲁雨田生来便几乎足不出户,对这些地名大都不知道。 鲁雨田情知这书来头定然不,可惜一时看不出所以然,对它用途也就不明了了,因而也不敢继续往上滴蜡看下去,心中暗想不知哪位高人用如此隐蔽的法子在书中做了标记,此书突兀出现在陆成江的密室之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未可知。鲁雨田百思不得其解,头大如斗,索性不再去猜测,将这本《九议》与《伏火武经》一起在布包中放好。 等这一切都做完了,暗室内的光线也逐渐暗淡下来。鲁雨田一瞧,有几只蜡烛已经燃烧殆尽,剩余几只估算燃速也必然撑不过半个时辰,石柜上别无蜡烛可用。鲁雨田一阵急躁,自责被这《九议》耽误太久,竟忘了寻找出口,而原路自然是不敢再走了。 鲁雨田大约估计一下方位,朝着第三进石屋的方向挪去,约莫走了二三十步,暗室突然变窄,前面隐约是个过道,过道因烛光照射不到而显得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鲁雨田鼓足勇气继续摸索着前行,又走了不足三十步,脚下一个磕绊,却是足尖踢在一处石坎上,鲁雨田俯身用手探试,赫然是一条石台阶。 鲁雨田既然摸到石台阶,心想必有通路,不再像刚才那样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般拾阶而上,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计数,台阶统共是三十余级,较之前面自己翻落的石阶高出一些。鲁雨田心中凭着经验抬手摸向头顶,果然摸着一块木板,料想必然也是一块翻板,又在右侧墙上摸索到一个突出墙面的木柄,上下左右试着摇晃几次,突然“咯吱”一声响,头顶有一块木板被打开,外面的光线随着翻板打开投射了进来,虽然不算明朗,但却足以让人清清楚楚地瞧见眼前的事物,比之方才一片漆黑那可强得多了。 鲁雨田此刻逃出生天,不禁喜出望外,又暗自庆幸陆成江不精此道,机括设置得十分简单,否则自己恐怕要一辈子被困在这暗室中了。鲁雨田跨出木板来到地面,发现来到另一间石室之中,从形状及方位断定这当是第三进石室无疑,屋中碎石成簇,当中生些杂草,可想这石室自建成之后并未派上什么用场,不过是用来掩饰地下暗室而已。 鲁雨田自语道:“神神秘秘的屋却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侧耳倾听,不见中间居室有响动,料想无论陆成江是死是活,他与门外自称李铁枪的必然都不在这里了。鲁雨田从窗外日光辨认,山中晚来早,时间约是在酉时了。 为了以防万一,鲁雨田又耐心等候了约莫一个时辰,等天色朦胧一片时才翻越过窗户来到陆成江居住的石室。石室中早已狼藉一片,石块、木片散乱得到处都是,地下有几处殷红血迹,几处是陆成江的,另几处自然是鲁雨田的,墙角翻板已经复原。鲁雨田将祭奉外祖父的画像摆放整齐,再低头一看,已经烧焦大半的野兔兀自扔在地上,沾满了泥土。 鲁雨田看到野兔肉食指大动,再也忍耐不住,捡起来将泥土用手胡乱擦拭了几下便大快朵颐起来,直吃了大半个才觉得饱了,吃饱之后体力渐渐恢复,精神也为之一振,这时才又觉出浑身疼痛,自行检查了一番,除了背部被木棍撞击以致吐了一口鲜血之外,并无其他外伤,心中不免安定了许多,唯一令人懊恼的是衣服被烧穿了十几个大大的洞,不能再穿了。 鲁雨田寻进陆成江的卧室,找了一件略显的外套换上,将衣袖翻卷几下,又将下摆扯下一截才勉强大合适。鲁雨田找了块镜子照了看看,浑身上下邋遢不堪,形如乞丐,不过也只能如此了,又搜出几十两碎银子揣在怀中。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鲁雨田暗想此时别无他处可去,记得元青山曾说他家就住在临安城西,距离此处至多二三十里路程,不如姑且投他去罢。想到这里,鲁雨田不再迟疑,出了石室,过石桥,径自迈开步伐,快快离开山谷,一刻也不停地奔临安方向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竹林观斗 元青山辞别鲁雨田后一路向西南晃晃悠悠走去,途中尽是茂林修竹,绿荫如织,元青山无暇欣赏美景,只想着如何编个说辞搪塞父亲,以免受到责罚。正三心二意之时,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元青山纳罕不已,一时玩心又起,道:“今天我挨了一耳刮子,不妨去瞧瞧,看看林中是否有人挨揍,果不其然有的话,那算是我今天这的冤业报在别人身上了,妙极啊!”循声蹑踪,在不远一片竹林中央的空地上,果然窥见有两人正在酣斗。元青山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搅扰了那二人,使得热闹瞧之不成。此处竹林虽密,但竹身细长不易藏身,元青山环视顾盼,发现左近正好有一颗大杨树,树干粗细合围,正好隐蔽偷看,便悄悄伏在树根下探出半个身子,缩头缩脑地观赏。 正在打斗的二人中,一人身着灰色长袍,头上挽个发髻,鹤发长髯,一副道人打扮,年纪总在五十至六十之间,不过却显得老而弥坚,形容体貌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风流。此时这老道人双目精光四射,脸上瘦肉紧绷,显得凶狠异常。另一人则青色锦袍,脸被一块黑布蒙着,只露出双眼,年纪却看不出来。在这二人一旁约二三十步远的地方,一名青年男子双手被绑缚在身后,神情委顿地坐在地下,两旁各站着一名年轻道士,一胖一瘦,手中都持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钢剑搭在青年男子的肩头,表情严峻,严阵以待,目光一刻也不离地投向场中恶斗的中年道人,自然而然流露出关切之情,应当与那场中老道人是师徒关系。 元青山看了一时心道:“看样子那三名老少道人是一伙儿的。不知道被绑了的男子与那青衣蒙面人是什么关系。”元青山胡乱猜度,不经意又向被绑的青年男子多看了几眼,细细打量之下,心里觉得好笑起来,暗暗道:“这人明明是个男人,坐姿却扭扭捏捏地不成样子,脸皮也太粉白了些,一点男子汉的气概也没有,倒有几分女流之辈的模样。” 场中二人显然剧斗已久,但武功似乎在伯仲之间,谁都没有一点落了下风的征兆。老道人手执着一把长剑,舞动起来几乎听不到有什么声响,不过二人周边两丈之内,却都是剑光闪耀,剑招之中点刺多于劈削,每招都指向对方身上大穴,不过虽然招招凶险,但似乎并不合剑术常规,倒更像是判官笔一类的打法。蒙面人手中乃是一把玉箫,遇招拆招,初看之下似乎疲于应付,然而姿势潇洒美妙,主动喂招虽少,情状却是不慌不忙,好整以暇。 元青山摇头在心中评论道:“这老道耍剑忒也不成话了,哪里有耍剑耍得跟木棍似的,岂不闻古之人于舞剑有云:‘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若是有这样的气势,方才称得上是绝世无双的好看剑法,像这等狗屁不通地比划来比划去,还不如屠夫剁肉来得更威风些。”元青山满心不服,一边引经据典大加批判,嫌弃那老道剑招奇奇怪怪,一边仍是目不转睛地瞧去。 老道手中长剑招式虽然怪异但变化奇快,令人目不暇接,两人倏忽之间你来我往又拆解了十余招。老道人渐渐耐性不足,换招求变,手腕暗中运劲抖动,长剑剑尖忽而化为五朵梅花分刺五处,蒙面人正要接招,五朵梅花陡然又变幻为五十朵,作十式自上而下分别刺向蒙面人承泉、廉泉、紫宫、巨阙等十处穴位,这十处穴位均属任脉一路,此招本属陕西集贤庄顾家笔挝打法,此法三十六路上盘攻身,七十二路下盘扫尾,共一百零八路,合于天罡地煞之数,威震关中。 老道人此时出手所使的乃是顾家笔挝上三十六路中的一招“五光十色”,是极厉害的招数。陕西顾家笔挝长逾一丈,柄端安有一个大铁拳,与真人拳头差不多大,用精钢制成,招数以敏捷见长,而且非力沉者不能用,使将起来威猛无比。不过道人手中钢剑刃长不足三尺,分量不满三斤,化而用之,远不如顾家笔挝发挥出来气势逼人,但无端之中多出几分轻灵跳脱,阴险狠辣较之更多了几倍有余。 青衣蒙面人自然明晓厉害,知道这十招五十式中虚招居多,不过虚实之变幻转化全在出招者手中,虚之实之,毫无规律可循。那老道人剑法迅疾如奔雷,蒙面人上半身十处穴位几乎同时各受攻击,即便任中一剑也定是穿透躯体,必死无疑。蒙面人身形不住晃动,似左非左,似右非右,身形每晃一次手中玉箫便都自怀中送出一次,却都是画了一个个圆圈,大圆未消圆又起,环环相绕,仿佛水中涟漪,不过涟漪水纹是自中心向外扩散,而玉箫所画却反其道是由外而内聚拢,似乎无穷无尽无头无尾。 元青山初看时,深觉毫无新意,距离心中“热闹”的标准相去甚远,然而看到此时却是心驰神往,魂魄游离,身上渐渐生出寒意。元青山跟随父亲练过几年拳脚功夫,刀剑兵刃没有如何接触过,对于这些精妙招数全然不懂,只是莫名其妙冷汗涔涔,暗想若都是使在自己身上,不消多说此刻早就尸横就地,变作筛子一般了。 元青山正在惊惧无名的时候,耳中猛地传入一声锐响,响声尖利无比,像无数根缝衣针射入耳廓,几乎把耳膜都要刺穿了。一刹那耳鸣过后,元青山分辨清楚这声音是老道人钢剑与蒙面人玉箫相交发出的,张嘴刚要惊叫,还不待“啊呀”出口,“啪啪”之声又在耳畔回旋,像极了一个一个鞭炮爆炸,但这些响声又似乎连成一串,身旁杨树树皮几乎紧随炸声遽然崩裂,说不清有多少木屑发出呼啸四射开来,其中几片正迸落在元青山伏身的树根前隆起的土堆上,木屑力道丝毫不减,激得地面尘土飞扬。 道人与蒙面人剑萧相格,各无奏功,然而道人剑上暗含巨大内力,被蒙面人玉箫一引,全都化作剑气向一侧射了个扇形,可怜许多绿树翠竹,受了这无妄之灾,被剑气或洞穿或震断。 元青山直吓得全身颤抖,侧首看杨树树干,上面平白无故多了几个茶盏大的洞口,洞深一指有余。幸赖杨树粗大,自己又距那二人远在十丈开外,才能幸免一劫。元青山不住庆幸,暗想若非有这杨树,拟或这课杨树不够粗壮,此时倒霉的便是自己了。然而元青山两旁的十余棵青竹就远没有这么幸运,咔咔嚓嚓纷纷折断,哗啦啦铺到在地。元青山意欲夺路逃走,却发觉自己的双腿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软软绵绵,早已经不听使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束手就擒 道人一击未果,口中发出“咦”的一声,心中疑窦丛生,这蒙面人以萧运招,大含道派剑法的味道,有回环往复之意,招数内力层出不穷源源不断,但中间又仿佛不全合于道派乾坤成列、刚柔相济相摩之相,在似是而非之间,令人费解。 蒙面人行止泰然自若,声色不动,内心却早也焦急万分,暗暗道:“我的孩子被这道人捉了,我今日若不能将他救出虎口,难免留下后顾之患,不过这老道武功奇高,尤在我之上,这可真是棘手难办。”又转念道:“这道人面目总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不过天下道派分支何止十数,难以知晓他的来路。此人心思缜密,以剑御招,都是判官笔一路的打法,自然是有意隐匿师从。我务必想方设法,要么速战速决打败他,要么逼他露出锋芒探知他的武功路数,以便日后行事。”心中想定手下进招逐渐增多,仍是以萧作刀作剑,刷刷急攻道人腹部。 老道久攻不下,胸中也有几分气恼,却不敢出口叫骂,以防真气泄露,给对手以可乘之机,只得在心中发泄忿气:“这蒙面混账还真是沉得住气,我们两人这里缠斗已过了两百余招,他却始终不显露门派路数,这样打下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胜他。”翻眼见玉箫来攻自己腹部,中途却忽而变招,朝着右肩斜劈而下,乃是一招刀法,玉箫无刃,却夹带厉风,唆唆有声。道人反手运剑上撩,去削萧尾。 元青山一面欲看还休,一面舒缓气息,过了一时将双腿试探着伸缩几下,感觉大约恢复如常,不禁欣喜,忍不住偷偷骂了自己几声怂包饭桶,接着想要匍匐后退,继而转身逃之夭夭,主意刚刚想清楚还不及实施,猛不丁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头鬼脑地做什么?” 元青山眼前差点一黑,低声叫了一句“糟糕”,不得已慢慢爬起来,回身一瞧,喝问自己的正是那名胖道士,看面容,只比自己年纪大了约在十岁左右。胖道士此刻手中捏着一柄长剑,长剑本来指着元青山后背,元青山一转身,前胸正好自动抵在剑尖前,若再往前走上几寸,长剑便会刺入胸膛。 元青山脸色一白急忙往后退了一步,那柄长剑却随之往前递出,仍然抵在他的前胸,不过长剑抬高几寸,所指之处正是元青山心脏位置。 元青山明白这是一次示警,看这胖道士功夫显然非是自己能相提并论的,便不敢再行闪躲,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呜呼哀哉道:“今天本想看别人热闹,现下却被别人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真是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耳刮子挨了也就挨了,偏要来看这倒霉的打架,如今权衡一下,得不偿失之极也,绝对可算得上是放屁砸脚跟,穿着道袍撞了鬼,倒霉到无以复加。” 胖道士见他眼珠乱转,还道他谋算如何逃走,手中长剑又是往前送了寸许。这长剑锋利无比,只轻轻向前一伸,便已刺穿元青山胸口衣衫,冷冰冰的剑尖堪堪触及肌肤。胖道士大声告诫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什么计策,心道爷将你的眼珠子剜下来喂狗。” 元青山急忙说道:“没有胡思乱想。” 胖道士又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元青山道:“我是这附近村里的农户,今天来自家的竹林里想要挖些笋,不巧遇上了道爷,还请道爷大发慈悲饶恕则个,我回去吃斋拜佛,给道爷祈寿。” 胖道士笑骂道:“拜你奶奶的佛,道爷我不归佛祖管。你说你要挖些竹笋,我倒想好好开开眼界,看你在这杨树底下能挖出个什么品种的笋来?” 元青山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一通,被胖道士一笑骂,不由自责起来,暗下决心道:“今次要是可以逃脱厄运,有两件重要的事务必刻不容缓地做,其一是要断了爱看热闹的瘾,看热闹原来是会丢命的;其二要多读圣贤之书,以免死前说话不体面,让人耻笑,以后若是再死的话,力求要死得文雅一点。” 元青山心存侥幸,又道:“我实在是恰好路过这里,绝对没有什么企图。老祖说‘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请道爷做个善道爷行善事,放我去罢。” 胖道士见元青山毫无胆色,似乎也不会武功,便把长剑收回倒转,铮的一声插入左手剑鞘,说道:“你今日撞见我们,说不准已经看见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我不敢擅自放了你,待我禀告师父,请他老人家定夺,不过你大约是死定了。” 元青山听他说得没有退路,又见他稍稍放松警觉,暗说此时不搏命还等待何时?出其不意伸右手去抓胖道士左腕,胖道士猝不及防,冷不丁被元青山抓个正着,手腕一阵疼痛,急忙伸右手去抽宝剑,伸手之下却抓了个空,左手宝剑拿捏不住早掉在了地下。 胖道士吃了一惊,料想不到到元青山拿捏手腕关节颇有准头,不过内力却是差得很,只觉出手腕疼痛而已,却未致分筋错骨,心中顿时有数,化右手为掌势拍打元青山下颌。 元青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见胖道士一掌袭来,右手不敢继续用力,急切撒手向后仰倒,只勉强躲过一击,但觉掌风掠面,呼吸略感一滞。元青山自知武功与胖道士相去甚远,无奈迫于求生,只好奋起还击,侧身伸手又抓他的右肩。 胖道士已然知道此人武功平常,尽是擒拿人身关节的招数,不过是些防身术而已,况且不精不熟,内力更是不值一哂。既如此胖道士索性不去理会元青山袭肩,仍是右手为掌拍向他的胸口。元青山哪里料到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手指刚搭上胖道士肩头触摸到一层衣服,眼中便明明白白看见自己胸口中了一掌。 胖道士掌力不可觑,元青山躲避不及正中承受,身躯控制不住登登登往后退连连了五六步,踉踉跄跄,终于“扑通”一跤结结实实摔坐在地上。元青山尚且来不及起身,又往后连续倒翻了两圈才停下来,顿时感觉胸闷心慌,眼中金星闪耀,几乎要晕厥过去,再想要反抗,却一丝一毫力气也使不出来,浑身酸软,只好束手就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胜负难决 胖道士弯身捡起地上长剑走到元青山跟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揪着他的衣领,鸡一般把他拖拽到被绑青年旁边,将两人捆在一起。 元青山萎靡不振,懊恼不已,方在引咎自责之时,鼻子中却嗅出一缕隐隐的胭脂气味从侧身飘来,扭头对一旁青年道:“你明明是个男人,却怎么闻起来这么香?难道是偷了人家道爷的水粉被捉在这里了?” 青年吭地笑了一声,随即又乜斜着瞪了元青山一眼,不发一言。身后胖道士屈指在元青山后脑重重地敲了一个爆栗骂道:“你他娘的才用水粉。” 元青山被敲得疼痛,苦于双手背缚无法揉摩,恨恨地道:“好你个肥头大耳的臭道士,又打又骂的,算什么修行之人,不怕有报应么?”胖道士怒目圆睁,抬起手来作势要打,元青山一缩首叫道:“哎呀!”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手掌落下,知道胖道士不过是吓唬吓唬自己而已,却也不敢再骂他,以免惹得胖道士性起又要敲他爆栗。 此时场中老道剑法与先前大有不同,点刺之余劈削招数明显增多,不过依旧不是道派剑法。蒙面人意图逼迫老道漏出行迹端倪,已催动十成功力,全力以搏,不过所使玉箫毕竟不是擅长兵刃,威力大打折扣,不过好处在于不易泄露身家底细,饶是如此,蒙面人周身也是光芒闪烁,真如青龙入海,势有搬山卸岭,萧孔呜呜作响,耳中仿佛隐隐约约听到虎啸龙吟之声。 老道不敢轻敌托大,长剑挥舞,精光暴涨,剑气所到沙石乱走,御风渐盛,不远处篁竹沙沙作响,无数竹叶摇落飞舞,好似缤纷落英。老道看个时机,挺剑奔蒙面人眉骨刺去,二人此时相距不过两步,长剑去势更显凶险,剑身微微颤动,发出阵阵嘶鸣,宛如有无数虫啾啾。蒙面人将萧首朝前,欲敲老道锁骨。 老道冷哼一声,暗道这纯属两败俱伤的打法。长剑本比玉箫长了一尺,兵刃上自然占了几分先机,若互不避让,蒙面人必然首当中剑,然而以蒙面人的武功修为而论,老道人也无法幸免,锁骨将受到重重一击,纵然不死右侧半身骨骼及脉络也当尽数断了,落个残障的下场。老道心思机敏,奇招突变,右手突然放弃剑柄,顺手去抓蒙面人玉箫,长剑脱手但去势不减,仍指面门飞去。 蒙面人见道人单掌长剑一起袭来,却既不慌忙,亦不变招,玉箫还打肩头。 元青山在二人侧面看得真切,更看得奇怪,觉得那道人简直不可理喻,好端端利剑弃之不用,却用肉掌去接玉箫,那玉箫虽然不比刀剑锋利,打在手上也够瞧得。再说那蒙面人,长剑明晃晃扎向自己面庞,却好似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不去躲避也不用兵刃抵挡。 元青山深以为这两人都不讲理,与疯子类似,不过自己被那胖道士打了一掌踢了一脚,恨屋及乌,自然对他的师父也无好感,开口朝蒙面人大呼提醒:“脸要紧呐!快去……算了。” 道人出手极快,长剑抛出也如闪电一般,元青山哪有机会提示,刚刚张口,那长剑剑尖已经看不见了,想必自然是已经插入蒙面人的额头,自己的话已脱口而出来不及缩回,只好省去“快去”后面“躲闪”两个字,无奈时眼看那蒙面人要糟,只好改口说了句“算了”。然而还未来得及替蒙面人可惜,却见那柄长剑自蒙面人脑后现出,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入密林之中。 元青山长出了一口气,替蒙面人大感庆幸,又笑老道手上准头差极,离得那么近都扔不中,可见他要么眼神不济,要么气急败坏致使头脑失灵。 老道出手抛剑,蒙面人眼见并不是奔着自己来了,因而不去管它,任由那柄长剑自耳旁电光火石般掠过。此时道人右手自然接萧,二人各执一端,势成犄角,全拼内力。 蒙面人刚一接力,便自知差了道人一筹,只见道人瘦脸白而转红,红而变紫,杀气愈来愈盛,自己却越感吃力,僵持片刻,蒙面人缓缓倒退,退到竹林边缘再无可退,身后刚好有一棵成人臂膊粗细的老竹,便倒踏着脚步缘竹根而上,不一刻两人势成乌云压顶、天王托塔之局,那棵老竹随着受力越重竹身也变得越弯曲,片刻之间便被压得如同满弓一般,咯咯吱吱却丝毫没有折断之象,元青山看得目瞪口呆,暗中直叫不可思议。 蒙面人倒立在竹竿上丝毫不能占得上风,暗想恐怕支持不了多会,与其强自待到力竭不如弃萧后撤,保存实力还可以有待来时,若是受伤被擒杀,那数十年的努力便功亏一篑。想毕突然撤掌,身形滑溜溜绕着脚踏的竹子向后转去,有如大鸟一般腾跃落下。那玉箫一端突然失力,加之道人掌力深厚,嗡的一声如先前那把长剑一样也射入竹林深入。 蒙面人险招解围却毕竟不能全身而退,玉箫自头顶飞过,余力骇人,割下一绺花白的头发飘落在地,头脑猛觉恍惚,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已觉气闷。蒙面人急忙强行运转真气,将烦恶压了下去。 那杆老竹本来被蒙面人踏得弯曲如弓,负压之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之下,竹竿如同一把绿色长鞭一般反弹回来,啪的一声重重打在地上,地面上赫然被抽打出一道深深的沟渠。 老道并未趁机追击蒙面人,也借机跃开在三丈之外,稳稳站住,朝着竹林长剑射去的方位大声说道:“是哪位道友躲在林中?还请出来见面。” 蒙面人从竹林边缘回到场中,虽不说话,也是朝着长剑射去的方向站立,显然也是早就发觉竹林中暗藏玄机。 元青山纳闷,心说见鬼,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俘虏还有你的两个徒弟之外,就剩你们两人在了,竹林中哪里来的另外一人?又一想,恍然大悟道:“我道是这老道扔剑太臭,原来人家看出林中藏匿有人,要用这支剑做暗器出其不意地射他;那蒙面人看情形自然也是知道的,故而才那样镇定,我真是自作聪明,授人笑柄。”不免自嘲一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灰袍来人 老道问了一句,林中无人应答,却忽然听到两声鸣叫,一声尖利一声沉闷,随声而至的是一道白光一道绿光,正是道人和蒙面人的剑、萧。 林中人显然武功不弱,照发炮制将剑、萧掷回。老道一抄手将长剑接住,只听“铛”的一声脆响,长剑剑身从剑柄前五六寸处折断。这柄长剑虽然是精钢制成,却也只是寻常利器,道人运剑时将真气贯入剑刃,长剑自然刚韧无比,被当作暗器时,却再也不能承受强劲的外力,断为两截。那柄长剑的断刃落下,插入土中,老道人未将只剩了半截剑刃的剑柄抛在一边,仍是回转入鞘。 蒙面人却不伸手接自己的兵刃,任由玉箫疾驰而过,可怜元青山背后胖道人正挡住玉箫去路,被玉箫自前胸到后背贯穿,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支玉箫透胸之后又向前飞了一段才掉落下来。胖道人一脸茫然,似乎不敢相信祸出不测,眼神中透出一丝不甘,仰身跌倒,斯须就毙。 瘦道士大叫“师兄”,急趋几步去扶胖道士,伸指连点胖道士中府、灵虚、膻中、鸠尾等几处穴位,但胖道士早已气绝,哪里还救得活。 元青山平生第一次见到有人生生死在自己近前,况且死状惨厉不堪,直吓得“啊啊”大叫,旁边青年面目惨白,闭目转头不看也不出声惊叫。 蒙面人与老道俱都安如磐石,瞧也不瞧这边一眼,好似死人之事司空见惯,不值一提。 过了一忽儿,元青山才稍稍回过心神,脑中想着胖道士说道:“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不过你不要怪我,我只是骂你几句而已,万万作不得真,冤有头债有主,你有冤魂去找砸死你那位才是。”又祈祷道:“魂飞魄散了最好,我也就不用受到牵连。你再去投胎,看见笛啊萧啊,都躲远些。” 元青山祝告完毕定眼向场中瞧去,场中此时凛然多了一位灰袍蒙面人,正与老道人、青衣蒙面人三角鼎立,不过灰袍人连头发也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眉下鼻上只留着一条缝隙,看来必定是隐藏在竹林中将剑、萧反掷出来的神秘人无疑。 老道人对灰袍人到道:“这位道友在林中窥视很久了,不知道有什么见教?” 灰袍人道:“在下不过是偶遇,不敢妄谈有什么指教。” 老道人嘿嘿一笑道:“不知道阁下是敌是友?又与这位朋友是什么关系?”说罢一指青衣蒙面人。 灰袍人道:“我与两位均是非敌非友,也都不认识。” 老道人道:“那好得很,我和这位朋友有些恩怨要在今日做个了断,阁下既然非敌非友,那便是两不相帮了?” 灰袍人道:“这个自然。” 老道人一拱手道:“那贫道就不奉陪了,阁下请自便。”言下之意是请灰袍人自行离去。 灰袍人岂能不明白道人的意思,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呵呵笑道:“你们两位的有什么恩怨在下不敢过问,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需先生卖我个人情。” 老道人道:“什么人情你说。” 灰袍人指了指元青山道:“请先生放了那位年轻人。” 元青山一愣,暗道:“这个灰衣人为什么要救我?” 老道人也是颇感意外,皱了一下眉头想道:“你杀了我的徒弟,还要我放了这个人,分明是趁势欺人逼我太甚。”不过审时度势,老道人自知此时不能轻易再树强敌,以免成了以一敌二的局面,犹豫了片刻,只好委曲求全道:“也好。这人对我也没什么用处,老道愿意做个顺水人情。不过我须要问他一个问题。”说罢也不等灰袍人回话便朗声问元青山:“你怎么会使少林擒拿手?” 元青山吃了一惊,原来之前自己与那胖道士的一举一动全入这老道人眼中,不过自己对于“少林擒拿手”这几个字却是闻所未闻,刚才与胖道士过招,不过是保命心切之下顺手将父亲所教的招数使了出来,此时老道人突然出口询问,自己简直不明就里,便说道:“什么‘擒拿手’‘擒拿脚’的,我一概不知道,你徒弟打我,我自然而然打回去而已。” 灰袍人道:“听这位年轻人所言不像撒谎,他既然已经答了话,请先生依言放了他。”言辞之间严峻了几分。 老道人无奈向瘦道士挥了一下手,瘦道人见师父示意,便将元青山解绑,又把另外那个年轻男子重复绑好,对元青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元青山得以恢复自由之身,对旁边粉面男子说道:“我没本事救你,你自求多福吧。”又朝着灰袍人抱拳施礼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再好好报答你。”说完话不敢迟疑,急忙扭屁股溜之乎也。 灰袍人看也不看元青山一眼,仍旧站着不动。老道人知道他是要给元青山留下足够时间远遁,也是默然,二人心照不宣,青衣人则静观其变。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老道人启口道:“想必那年轻人早已逃得远了,阁下意下如何?” 灰袍人拱手道:“多谢先生宽宏大量,不过……嘿嘿……如果先生能广施仁德,将另外那个少年也放了,那便是功德无量了。” 老道人见他出言反尔不禁怏怏不快,强自抑制忿气道:“阁下自食其言,强人所难,似乎不是君子所为?何况这位少年该当与阁下并无瓜葛,你又何必代人出头,白白多添一个冤家?” 灰袍人讪讪一笑,道:“我与这少年确实没有什么关系,更加不愿意开罪于先生,不过我这人生性好管闲事,权衡之下,只好出此下策请先生再行退让一步了。” 老道闻言颜面略显愠色,暗想自己为了心中夙愿,多年来隐忍苟且,走南闯北餐风露宿,今日好不容易有些端倪,万幸若能将这青衣蒙面人与那粉面年轻人一起捉去,事情必有重大转机,哪只竹林中突然出现这个灰袍蒙面人来,且出手不凡,不易对付。自己对那青衣人占得上风已经实属勉强,再加上这灰袍人的话则万无一丝一毫的胜算,但要就此作罢实在于心不甘。 眼见前功尽弃,老道人不禁愈想愈气,终于怫然大怒道:“你分明是要戏耍贫道,也欺人太甚了吧?”言罢双脚前后分站,屈身略微下沉,双手互叠,脸色渐渐白而转赤,继而由赤转紫,一霎时便紫气大盛,笼罩全身,整个身形好似一团烟霞般飘飘忽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促膝密谈 灰袍蒙面人岿然不动,毫无应敌迹象,口中施以传音入密念道:“紫户青房,有二大神,手把流铃,身生风云,挟卫真道,不听外前,使我思感,通达灵关,出入利贞,上登九门,即见九真。” 青衣人站在灰袍人侧旁四五丈之外,既不能听闻灰袍人说些什么,也无法看见他的唇吻,然而老道人却听得声声入耳,脸上顿时浮现出异样子的神色,既惊讶且惊疑,继而看似难以置信,如同见了鬼魅一般,生生将蓄势待发的内力收回,脸上无凭多出几分苍白。老道人呆立片刻,眼神一晃,拱手道:“敢问阁下是什么人?如能见告,贫道幸甚。” 灰袍人嘿嘿笑道:“不敢劳动先生下问,我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不敢自报姓名,以免辱没清听。请问先生静修哪处仙观?在下好等先生得了闲暇去专意拜访,一来表达我对先生今日大施恩惠的感激之情,二来也能求仙问道,当面聆听教诲。” 老道人自然知道灰袍人必然不会报出家门,自己当然也不会将行迹泄露给他,两人言辞交锋,各藏心机。老道人道:“不如等有机缘之时,你我二人一定能够再次相逢,专等,专等。” 灰袍人道:“也好。”老道人也不施礼,甩袖便走。瘦道士见师父离去,忙将胖道士尸首架在肩头,趋步赶上去。 青衣人与灰袍人之间不知敌友,因而均不敢贸然单独阻止道人师徒消失于竹林;灰袍人心中另有打算,无意纠缠;此事中间变故起于仓猝之间,青衣人更不愿节外生枝,双手冲灰袍人抱拳道:“多谢阁下今日解围,咱们后会有期。”灰袍人置若罔闻并不答话,身影如同燕子投林般一掠,转眼间行迹声响全无。 青衣人不以为意,走到粉面年轻人身边解开绳索,年轻人心神恍惚,一双俊目中泪水充盈,似乎有无限委屈,二人也不敢在这里久留,匆匆忙忙向北奔去。 过了约一顿饭的功夫,竹林间簌簌轻响,一条人影探头探脑用目光四下搜寻,确认周围无人后才闪了出来,却正是刚才中途现身的灰袍蒙面人。灰袍人在刚才青衣人与老道打斗的场中低头仔细搜觅,似寻针芥,过了多时,灰袍人轻轻击掌,似乎有所发现,口中喁喁细语道:“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次举右,左过右,右就左。次举左,右过左,左就右。禹步!不出所料,果然如此!”说到“不出所料”几个字时,灰袍人的声音情不自禁抬高了些许,似乎含有兴奋之意,待说到“果然如此”时,嗓门低沉,却仿佛透出几分忧虑,默默站了一刻,折了一束竹枝将场中打斗的痕迹胡乱扫去,然后才又转身再次离去。 元青山稀里糊涂惹祸被擒,险些要丧了命,又忽而没来由被人救了,一路上战战兢兢地跑回家去,直到看见自家家门才将悬着的心落地,怪道平时脚程似乎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利索,顾不得狼狈不堪,迈腿进了门槛,刚绕过照壁,猛然听见有人道:“少爷回来啦!”元青山吓了一跳,抬眼看,却是管家元定。 元青山骂道:“你个冒失鬼,大白天乱叫嚷什么?吓我个半死。” 元定在心里笑道:“你自己走得失魂落魄的,倒埋怨起我来了。何况大白天不嚷嚷难不成晚上嚷嚷?我看你这般模样,要是换做晚上还不吓瘫软你这怂人。” 元定一边瞎思量,一遍口中说道:“是,人以后理会。”又道:“老爷今天一大早出门了,要我转告少爷,说他有事要办一办,早则晚上就回来,至迟明日晌午之前回来,说要是见到了少爷务必让你在家等候,要不然打断狗腿!”元青山比元定几岁,名目上虽是主仆,实则元青山为人随性平和,二人平素打闹玩笑倒更像是朋友,这句“打断狗腿”是元定自己加了,不过是讨个口头便宜,拿元青山打趣而已。 元青山喜道:“这么说我爹爹现下不在家中?” 元定道:“老爷当然不在了。” 元青山听他说“不在了”晦气,知道他也是一时口误,连忙啐了一口唾沫道:“你能不能添个‘家’字?” 元定言出无心,不明其意,心想添个“家”字似乎既不大通顺也不大必要,不情不愿地重新说了一遍道:“老爷家的当然不在了。” 元青山在元定后脑打了一巴掌道:“是‘老爷当然不在家了’,你个蠢才。”骂完之后元青山心中隐隐不快,暗忖今天出门诸事不顺,回家后又被元定的失口扰得更烦了一层。元定自知走嘴,重重打了一下嘴巴道:“人说错话了,请少爷责罚几下。” 元青山道:“罢了。你快快去烧些热水取些衣物,我爹回来之前我得收拾得干干净净,否则受责罚的可就是我了。”元定答应一声,赶紧去准备了。 到了黄昏之时,元青山的父亲元通儒才返回家中,元定禀告说元青山也回来了。元通儒道:“我去换件衣服,随后你让少爷在书房见我。”元定答应一声去了,将话转告给元青山,元青山等了一时,估计父亲穿戴好了才惴惴不安地去见他。 元青山忐忐忑忑进了书房,见父亲元通儒早坐在当堂一张大木桌旁,面容阴沉,心下更加惶恐起来,乖乖巧巧地在父亲对面凳子上坐下。元定进来把托盘上的茗茶放在桌上,又把几只烛台上的蜡烛点燃,返身准备退出。元通儒吩咐元定道:“你去告诉其他下人,没有我的呼唤不得来打扰我们父子二人。”元定应了声是,出了书房将房门紧紧闭上。 元通儒端起手边茶杯,轻啜了一口,随手放下,缓了缓口吻,说道:“青山,我说一段往事与你听罢。” 元青山心中疑惑再三,其一是父亲向来严苛,自己大半日不归,父亲却丝毫不加责骂,其二是父子之间谈话,即便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也不至如此肃然,其三是自己孩提之时从未听过父亲讲故事,而今自己已经成长为少年郎,似乎早过了听故事的年龄。不过父亲只字不提今天自己私自外出之事,元青山自然乐见,也不敢打岔,催促道:“爹爹快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追忆旧事 元通儒道:“四十多年前,为父也像你如今一般年轻气盛。当时金主完颜亮举兵南侵,意指临安。也是时势造英雄,山东济南府出了一位壮士耿京,因不满金国赋税繁重便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不出几个月就聚起十数万人的义军,称之为忠义军。后来大宋朝廷与耿将军联络,任命他为节度使。” 元青山本想父亲所讲的不外乎一些教化寓言而已,以此来劝勉自己,不料此刻却听父亲提起这样一件国家大事来,并且与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不免如坠云中,不过听口吻此事与父亲好像有着莫大的关联,元青山虽然感到诧异,更加觉得好奇,因此侧耳仔细聆听。 元通儒顿一顿,继续说道:“耿京将军手下有一名都尉叫做张安国,此人阴险猾黠,与我一起在耿京将军帐中听差,只可惜当时为父年纪太轻,不善琢磨人心,未能早早识破这人的真实面目。” 元青山对耿京抗金一事早有耳闻,此时听到父亲竟然曾经跟随耿京抗击金兵,对父亲敬重之外增生钦佩,心下早已欣喜不已,也不打岔,兴致勃勃地继续听着。 “不久,耿京等率领忠义军与淮河南岸宋军夹击金兵,然而张国安因贪图金朝高官厚禄的诱使,在这关键时机率部叛乱,竟害了耿将军的性命,义军一时大乱。为父得到消息后大惊,急忙上报。此时掌书记辛弃疾听后大怒,做出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来。” 元通儒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慷慨之色。元青山问道:“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元通儒抬首眺望,声音也铿锵起来,道:“为父以前只知道辛义士不过一个的掌书记,一介书生而已,谁知他不但武艺出众,胆色更是过人,只带领五十余名死士便直扑敌军大营,最终竟然生擒了张安国。但除辛弃疾以外,那五十余名壮士大多战死,只有少数武功高强的能全身而退。为父当年正是这五十名勇士中之一,并且能侥幸不死,只是辗转再返回山东时,反金阵营已经寥落不堪。” 元青山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喊了一声好,由衷对辛弃疾等人赞叹倾慕不已,想到父亲竟然也是那五十余名义士中之一,早已忘记了今日所有不快,意兴盎然地问道:“那后来又如何?” 元通儒接着道:“待我返回山东后,耿将军昔日旧部早已无从可找,只因山东属金国辖域,我不敢轻易露出行踪,只能白日藏匿,晚上出来查探义军消息。不料还没几天,我就被人追杀。” 元青山虽然知道父亲并未遇害,但心里不由暗自着急,对于父亲因何被追杀,追杀者是谁,急切想要弄个明白。 元通儒道:“经过多次缠斗,我终于知道追杀者竟是当年同僚,曾与我同是辛义士手下的毕升斗,此人原是建康府茅山上清派高手,不知何故加入义军,此人与张安国平日过从甚密。时至今日,为父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缘由遍寻当日擒拿叛贼的仅存义士。也怪是为父疏漏,竟然被他窥见行藏。” “那毕升斗的三清剑法着实厉害,为父不敌,险些为他所杀,后来于巧合之下得以逃脱,回想当年情状,真是九死一生。再后来,为父得知毕升斗因为找不见我,转而去寻找其他还活着的义士,也顾不上我了,为父便一路往南到了扬州。我在扬州苟且偷生二十多年,本以为从此安稳,便娶了当地一名杨姓女子为妻,也就是你的生母。第二年,你母亲生下一名男孩,便是你,往事恍惚,想来已是一十八年前了。” 元青山从与父亲相依为命,从来不知道他曾经在扬州遭逢过如此坎坷,尤其听他提及母亲,眼眶湿润,不自流下泪来,嘴里轻声唤了一声娘。 元通儒叹息一口,又说道:“到你三岁之时,为父打听到毕升斗也到了扬州,虽然他暂时并不知元家住所,但为策安全,为父与你母亲决意移居临安,一来临安地阔人杂,便于隐身,再者毕竟是天子脚下,料想也能安全些,所谓大隐隐于市。谁承想你母亲因产后身体虚弱,一直未能调理得当,加上急火上心,刚出扬州城竟然就殒身了。” 元青山自并无母亲一丝一毫印象,平日也极少听父亲说起,慑于父亲严峻不敢轻易询问,但毕竟母子连心,天性使然,今日父亲数次言及,元青山不禁想念母亲,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直流下来,终于放声大哭。 元通儒眼睛也微微泛红,轻声抚慰元青山几句,等他情绪稍加稳定,接前言说道:“为父万分悲痛,但实在出于无奈,只好把你娘葬在扬州城正南四十余里的荒外,为怕仇家发现,也不敢树碑。你母亲姓杨,我便围着坟茔载上三棵杨树以作标记,好待日后你成人了去祭奠一番。可怜你母亲地下一人,黄泉路上无人做伴,已经十四五年了,为父而今也已经老了。只是万幸自移居临安以来,安然无事。不过平日教你武功,多为强身,也怕来日仇家寻来你好有脱身之技。” 元青山听到这里才知父亲多年来忍辱偷生,经历不凡,不禁感慨万分。然而对于父亲今天突然提及此事总觉得十分突兀,看父亲脸色戚戚然,安慰道:“爹爹虽然年纪大了些,幸喜身体康泰得很,丝毫也不输年轻人”。 元通儒笑了笑站起身来,柔声道:“如今你已经成人,这些事也该让你知晓。”踱了几步又道:“过了端午,你去扬州拜祭一下你的母亲,六月初二日是你母亲的忌日。你以前从未出过临安城,一路上也不必焦急,借此四处游荡,也算是长长见识。” 父子二人正事说完又说了一阵闲话,元青山奔波了大半天,早已经倦了,哈欠连连,元通儒道:“你去休息吧。” 元青山如遇大赦,连忙说道:“爹爹你也早点休息。”元通儒点点头,示意元青山出去。元青山走到书房门口,刚要伸手拉门,元通儒将元青山叫住,厉声说道:“你万勿将今天我告诉你的事说给旁人,任何人也不行,也不要轻露武功。”声音虽但语意切峻异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杨树坟茔 元青山道:“晓得。”心想父亲今天所说的事是何等侠义威风,说出去正是堂而皇之,不过为了避免吸引仇家也只好遵从父命;至于所谓武功之类,当然是不能轻易展露了,免得给自己找打。元青山见父亲复又回到坐上,养神闭目,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回到自己房中。 过了四五日,一天大早元青刚刚起床洗漱完毕,元定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托着一个包袱道:“少爷,人清早起床开大门,看见门口石墩上放着这个包裹,没见着是什么人放的,包裹上还搁着一封信,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元青山诧异,从元定手中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件破烂衣服,不过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认得是前几日借给鲁雨田的那件。元定把书信放着桌上要走,却被元青山唤住:“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我父亲。” 元定道:“这个晓得。”说完就出去了。 元青山将信取在手中,见封面上写着“元兄青山台启”几个字,字迹隽秀清丽,是女子笔体,猜出是鲁雨田所写。元青山急忙将信抽出来展开阅览,上面写着: “青山兄惠鉴:数日前在山谷中与你不意相逢,山口辞别后我便去舅父家,这前后遭逢变故令我始料不及,其中曲折婉转一言难尽。几日前我委实无法,前来寻你,我一个女子,为保颜面不敢叩门径直造访,只可惜连日来在你家府门口守候不遇,料想命中不该得复再见,因此留下此笺,若造化中有缘能让你看见最好,若没有也只能随它去。多年来我安居山中,从来少有涉足外面天地,从此江湖中,多了一个飘零人。但愿青山哥哥此生不似我命,当能够起居佳胜。今日我便要离乡远走,匆忙之间留字告辞,不尽之言,有缘再叙。雨田。” 鲁雨田信中言辞凄婉,令人不免心生怜悯,元青山看完书信呆立良久,暗想自己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她来投奔,定然是走投无路,只可惜自己几日来怕父亲改变主意,因而足不出户,却不想错过了与她相见的机会,鲁雨田信中既未言明遭遇了什么事,更未说明要去哪里,就是要寻找也无处可去。 元青山长长慨叹了一声,将书信叠好装入信封中,又将包袱收拾好放在衣橱里,心事重重地出了房门,去给父亲请早安。 元通儒早已洗漱好了,见元青山魂不守舍地进来,待他叩了头,叫他坐在自己卧室的桌旁。元通儒道:“今天早上你脸色不好,是否有什么心事?” 元青山慌忙掩饰道:“没有什么事,也许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精神不大振作。” 元通儒情知他有所隐瞒,却并不逼问,吩咐下人将早饭送至自己的卧房中,父子二人默默吃了,饭罢有人送来青盐水及漱口茶,二人清洁完毕,才又有人奉上吃茶。 元青山把玩了一时茶盏,吞吞吐吐地说道:“今天距端午还有三日,我这几天想去扬州想得紧,恨不得立刻见到母亲的坟茔,因而打算……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元通儒沉吟片刻说道:“难得你一片孝心,你想早日去扬州未尝不可,你在坟前多陪你母亲几日也好。”说完把元定叫来,嘱咐他准备一匹骏马,再多给少爷收拾些细软,元定答应一声自顾去了。 元青山喜形于色,站起来道:“多谢爹爹,我去挑选些换洗的衣物。” 元通儒笑道:“去吧。” 元青山身轻如燕地回到自己房间,找了几件称心衣服裹在包袱中,又将鲁雨田的信笺也揣入怀里。次日一早,天色刚刚露出一丝光明元青山便起了床,元通儒预先叫人备好了早饭,父子二人匆匆吃了,外面早有下人备好了鞍马在大门外等候。 元青山自有记忆起就未离开过临安,也未曾离开过父亲,不免行走前有些不舍得,但到底少年心性,转念想到终于可以四处闯荡一番,不由心生愉悦,上了马,向父亲抱拳道:“爹爹保重,孩儿这就去了。” 元通儒嘱咐道:“初次行走江湖,你要千万心,遇事不可莽撞。”挥挥手让元青山启程。元青山一勒缰绳催动马匹,不一时就消失在尚未化开的晨雾当中,马蹄得得声愈来愈远,终至元通儒再也听不见。元青山初时尚恋恋不舍,等离家愈越远反而愈感心头轻松,只觉得人轻马快,一路迤逦往北而行。 十日后元青山终于赶到扬州城南,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行人,元青山才得以借问地理,取了方位,又花费了三天时间才找到一处坟茔,坟茔周围长着三棵杨树,果然和父亲说的一模一样,元青山断定这便是母亲的墓冢无疑了。 元青山将马匹拴在不远另一棵树上,任其低头吃草。十几年来元青山对母亲思念无比,虽然脑海中没有丝毫关于母亲的记忆,母子之情岂是时间与地域所能隔阂?元青山忍不住悲从中来,趴着坟上放声大恸,只恨母亲不能复活,好在膝前既尽孝道更享人伦之乐。 元青山哭了好大一阵子才渐渐拟制住难过。这座坟茔十余年来无人修缮打理,堆土垮塌,缩的只如同一只大铁锅般,上面荒草丛生,周围三棵杨树也长得歪歪扭扭,其中一棵似乎被野火烧过,一半已经焦枯。元青山将坟头野草仔细拔了,又将一半枯焦的杨树上干死的枝条折下来捆扎在一起,权当是做了把扫帚,耐心地把周围打扫了一遍,等大致料理得能看过眼时,西天彩霞已经慢慢暗淡下去。 元青山郑重跪在母亲坟前祝祷道:“娘,孩儿青山不孝,今时今日才来祭拜您。今天孩儿来时不及准备香烛纸钱,等明天去多买些回来烧给娘亲,今天晚上我在这里陪您过夜。”说完又是泪如雨下,悲痛难以止歇。到了晚上,元青山取出几件衣服套穿着以防野外阴冷,好在端午已过,夜里并不难捱。 元青山侧卧在地上,面向着母亲的坟丘思绪难平,哪里能够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全都是母亲的样子,似乎看见母亲此时正在张开双臂,欲将元青山揽入怀中,但自己无论如何努力看,母亲的容貌却总是模糊不清,越是着急越是无法辨认;忽而又好似听见母亲在温柔地呼唤,召回顽童归来吃晚饭,声音嘤嘤绕绕,时近时远却绵绵不绝,真切而又虚幻。元青山实在无法入眠,索性坐起身来,失魂落魄地发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似遇故人 这一夜也不知道如何度过的,等听到鸟鸣啾啾,元青山才渐渐缓过神来,看东天既白,估计已是卯时。元青山粗粗整理好装束,又在母亲坟前跪拜,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娘亲,我去附近村镇买些香烛纸钱,你等我回来。” 此时早上凉风一吹,元青山冷静平和了许多,自己多年夙愿总算实现了大半,虽然母亲不能活转,今日只不过是阴阳相见,然而死生之事毕竟是天理寻常,凡人不可违逆,后人若能事死如事生,那也不需终生抱憾了。元青山天生心性开朗,既明此理便又舒缓了几分,起身将一旁骏马缰绳解开,翻身骑上,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元青山行出四五里路却不见任何大村寨集市的影子,即便有个村落,也是空空荡荡,破墙败堵,人迹全无,又着急又疑惑,心想:“这可奇了,听父亲说这扬州城也是一座繁华所在,怎么城郊却如此荒凉,从昨天到今天见到的行人也没有几个。” 元青山骑着马绕来绕去转了半晌,莫说买纸钱,就连水也讨不到一口,行至午饭时分,元青山饥渴难耐,想想从昨日午后到现在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自己心中一直以母亲为念,不思寝食,至此却再也受不住,口干舌燥,肚子中仿佛有十几只青蛙咕咕直叫。元青山拍拍肚皮道:“蛙兄莫要聒噪,再叫五脏庙可就要被你们吵塌了!”四周环望,想看看有没有人家,双目顾盼之下却叫一声苦,此时身置荒郊野外,莫说是人家,就是连野狗也没有一条。 元青山无奈,只好再往北走了一程,催马上了一座土丘,在马背上手搭个凉棚向四周探望,心中不住祝祷:“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您赐我一碗饭吃一碗水喝。”一面央求神仙,一面怀念在家中时的各种珍馐美味,不自觉口里馋涎欲滴,酸水直流。然而目之所及,景象却令人绝望,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到处却都无一缕炊烟升起,鸡鸣犬吠也听不到一声。 元青山一思量,不如索性去到扬州城中,好在往返不过七八十里路,也不会误了母亲的忌日,既能满足口腹之欲,更能多买些上等香烛,注意打定,便朝着扬州催马奔去。 只消用了两个多时辰,元青山便已经进了扬州城,见城中虽然不似想象中繁花似锦,但毕竟热闹了许多。元青山选了个饭庄挑好的要了几样菜,又要了三个炊饼和一碗汤羹,狼吞虎咽吃喝了,直吃得饱嗝连连,汤菜见底方觉得心满意足。元青山付了饭资,又给了二两三钱碎银子,嘱咐他暂且将马牵到后院喂料照看,自己要购置些物事,稍后再来取马。店二见了银子,忙不迭的应承。 元青山问二道:“哥,附近哪里有卖纸花宝船的?” 店二道:“客官出门右手过三个路口,然后左拐,直走个百十来步,便有一家‘老马纸花’的店铺,里面纸钱车马,寿衣宝船一应俱全,价钱还公道,您可以去看看。” 元青山谢了,抬腿出了饭庄,按照二指引的方向去找老马纸花店铺,走至第二个路口时,左首慌慌张张走来一人,两人都不提防,差点撞个满怀,互相迅速打量了对方一眼,元青山见是个妙龄女子,忙歉意道:“对不住,不心冲撞了姑娘。” 那女子因为走得急了,面如粉霞,呼吸粗重,待看清楚面前这男子时,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惊讶,话也不说仍慌慌张张地走了。 元青山也不以为意,继续前行,走出五六步后,脑中却突然犯出疑问,自己刚才与那名女子身体交错时,隐隐嗅到她身上的胭脂香味,本来家境稍好的年轻女子施粉画黛实属寻常,但刚才那一缕香味似乎在哪里闻见过,有种难以揣摩的熟悉之感。元青山站在原地苦思冥想多时,忽然之间眼前一亮,脱口道:“是了,多日前在临安城北竹林中,那个粉脸少年身上所散发的气味正与刚才那个女子的相同。难不成那少年是女子化装的?” 元青山自问了一句又觉得情理不通之处太多,如果那少年真是女子化装,是出于什么缘故?要说是躲避老道人,娇弱少女又怎能和出家修行之人结下仇怨?当日如何脱困又为何来到扬州?一个年轻女子行色匆匆又是所为何事? 元青山脑海中冒出一连串疑问,忙转身去寻找那名女子,搜寻了几条街道却再也不见踪影,又怕地形不熟迷了方向,便不敢再去搜觅,转念自嘲道:“天下同龄女子甚多,使用同款胭脂也没什么出奇,即便是有些富家公子哥用了,也是有的,自己忒疑心多了,还是去办正事要紧。”于是再行去找老马店铺,果然在店二所说之处找到了,多花了些银两捡好的买了一堆,又买了一把铲子,心翼翼地装好好返回饭庄。 店二见元青山返回,脸上堆笑道:“客官都买齐了?” 元青山道:“多谢二哥指路,都买齐了。” 二道:“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客官若是不急着赶路,在这里休息一晚也不迟,这里晚上还有热闹可瞧哩。”元青山心知店二不过是为揽客,好多赚些费而已,不过此时出发赶到母亲坟前确实有些仓促,便道:“请二哥收拾一所干净的房间。”二高声唱个诺去了。 晚饭之后,店二端来一盆热水伺候元青山烫了脚。元青山见他聪明伶俐,问道:“二哥,我今天来扬州城时,发觉城外村庄荒废,人烟稀少,究竟是怎么回事?” 店二道:“您是有所不知,扬州城距离淮河不远,淮河以北现下已被金人占了,宋军与金军断断续续交手,每年总有几次,附近村庄许多青壮男人被抓丁入了行伍,死的死伤的伤,长此以来城外许多村落便萧条了,就是扬州城内也远不如从前热闹,人丁也不及十几年前的三四成。人在这里好歹算是有个生计,勉强能够养家糊口,要不然也早都逃走了。” 元青山戚戚然,可叹战事不休不止,黎民百姓命运多舛,最受苦受难的总是先落到他们的身上。 店二察言观色,见元青山脸上不好看,便乖巧地退了出去。元青山心情不好,不愿意出去逛夜市,深以为不过仍旧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样子罢了,脱了鞋袜外衣,吹灭灯火拉了被子早早就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留信盗马 这一晚元青山睡得酣然无比,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起床,元青山穿衣洗漱,觉得神清气爽,全身舒泰,收拾好包裹背在身后,下了楼想要吃些早饭。 前日下午那个店二见元青山下楼急忙迎面走来,面露尴尬的神情,支支吾吾了一时开口对元青山说道:“公子爷,昨天下午我将您的马牵到后院马厩中精料喂养,不敢慢待一分一毫,不过……不过今天一大早我再去加料时,却发现那匹马不见了踪影,马槽里搁着一封信,想必是留给公子爷的。” 元青山嗔怒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店二战战兢兢地答道:“的发下马不见了,立即去您的客房想要通报,看公子爷睡得正安稳,就没敢打扰。” 元青山心说骗鬼的话,哪里是怕打扰我休息,分明是怕我责备要求抵偿,拖延时间而已,待要骂他,又看他着实吓得不轻,料想一个店二数月的月钱也不足以赔了自己的马,事已至此,又何必为难这个下人?因此软了口吻不忍做计较,说道:“算了,我自己去再买一匹,你把信给我去吧。” 店二原以为闯了大祸至少也要挨一顿责打,却不曾想被元青山轻易便饶了,连重话也没说一句,将信恭恭敬敬地递在元青山手上,千恩万谢地退到一旁。 元青山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只有一行简单文字:“这马我借去了,不打算归还。”文字笔法虽然一般,但规规整整地用正体写就。元青山恼火不已,道:“既然写了‘借’字,却又说不归还,这算哪门子借法?” 元青山抱怨了几句,但也于事无补,幸亏自己从临安动身时多带了些现银与银票,不然徒步走回临安即便不饿死在半道上,也恐怕非将双脚磨透了不可。元青山向二问明了马市所在,出门去马市买马。 扬州马市在城东,元青山走了半天才到了,在马市中逡巡一会儿,却都不满意,左看右看无外乎都是体瘦毛长的品种,与自己骑乘的不可相提并论,问了几家,都说好马早被官军征用了,只剩下这些老弱劣种,不堪一用。 正在犹豫之间,突然前面传来骏马嘶鸣之声,这声音听着非常耳熟,元青山急趋几步寻声找去,只一搭眼便认出嘶叫的正是自己被盗的那匹,此马虽然算不上神骏,但比起刚才自己验看的那些不知要强上几倍,这匹马似乎也认出自己的旧主,昂首挣扎。元青山十分疑惑,不明白自己的马如何到了这里,箭步上前将牵马的中年男子拦住,厉声问道:“你这匹马是哪里得来的?” 那牵马人正在心里暗暗高兴,合计自己只花费了极低的价格便买到这匹好马,真是好事天降,白白得了一个便宜,刚要换个地方转手卖了,却被元青山的一声喝问吓了一跳。牵马的中年男子一翻眼见是个年轻人,理直气壮地道:“是我花钱买的,与你有什么相干?” 元青山扯住缰绳道:“这马原本是我的,昨天夜里被人偷了,难不成你就是偷马贼?” 中年人大怒道:“谁偷了你的马?这明明是我刚才新买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大伙儿。你莫名其妙来抢我的马,我看你才是贼。” 旁边众人见这里有人发生争执,都来瞧热闹,不一会儿就围了不少人,其中有几人道:“这马确实是这人刚买的。” 元青山语塞,中年男子则得意洋洋地道:“我所言不差吧。” 元青山无心和他纠缠,自己人生地不熟,也无谓多惹麻烦,便道:“这马如今什么价?不如还卖给我吧。” 中年男子见元青山衣着颇为讲究,心想买这马本来就是为了卖出赚钱,何不趁机敲他一笔更好?周围人群中也有人叫喊起哄:“卖给这个年轻人吧,免得被官军征收,落个人财两空。” 又有人道:“什么人财两空,叫做马财两空才对。” 中年男子道:“这马要钱二十两银子,绝不还价,交钱牵马,不买就不要挡我的生意。” 元青山明知此人耍赖讹诈,但不想惹出事端,便自包袱里取出四锭银子给他,一锭五两,共二十两不多不少。中年男子看这个少年男子出手阔绰后悔不迭,心中暗骂自己愚蠢,早知这年轻人出手大方,那该多要上几十两才好,不过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言之凿凿,尚且有意强调“绝不还价”,只好自认“倒霉”,收了银子将马缰松手。 此马为元青山养了数年,颇有灵性,这时还归旧主,耳鬓厮磨显得十分亲昵。元青山冲着中年男子问道:“你可知道卖马给你的人去了哪里?” 中年男子不十分情愿地答道:“那两人一大碗茶的功夫前骑马走了,看方向是出了城东门,至于出东门再往哪里走了,那可实在猜不出来。” 元青山说声多谢,翻身上马也朝东门驱驰。元青山一边催马一边分析:“不知道是哪两个混账,自己有马却偷了我的,偷了也还罢了,却低价卖给别人,摆明是耍弄我,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谁,为何要愚弄我。” 出了东门元青山却犯了难,那两人早不知去向,无从追赶。元青山眼珠一翻,伸出左手,右手逐一点着左手手指念道:左左右右左左右右,却是用儿时的游戏推算起来,点了几遍道:“定。”右手指着左手指,口中刚好念到“右”字,说道:“好,就去右边。” 这个游戏本是孩提时常玩的,用来算卦毫无道理,只是元青山没了主意,胡乱碰碰运气而已。元青山扯了一把缰绳,转右朝南走去,大约走出一里多地,果然见前面影影绰绰有两人并辔骑行。 元青山大喜道:“运道不错啊。”策马往前追去,追出不到一里路,那二人背影便清晰得多了,其中一人看身形是个男子,无法分辨年纪,另一个却明明是个女子,看衣着形体,宛然便是昨天与自己差点撞怀的那人。 前面那两人似乎听见身后马蹄声响,都回头一看,瞧见有人追赶,便一齐拍马跑起来。二人一转头的瞬间,元青山辨认出这名女子确然便是自己心中猜想的那位,见他们催马跑动,大声喊叫道:“你两个雌雄大盗不要跑,赔我二十两银子。” 那女子声如银铃,头也不回地喊道:“你个脓包不要追啦。” 元青山听她出言讥讽,叫道:“你才是脓包,偷了人家的马算什么本事?” 那女子咯咯大笑道:“十几日前,临安城北竹林中,那时你看起来可是个十足的大脓包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母坟被掘 元青山听到这女子提起临安城北竹林时恍然大悟,当下便明白发出香气男子就是眼前这个女子乔装打扮的,想起当日自己确实畏葸退缩,脸上顿时一红,不过此时好奇心更胜一筹,因而加劲继续向前追赶。 女子叫道:“那日你见机自顾自逃跑,实在少了些男人的胆气,今天罚你几十两银子算是惩大诫,你要是不服,到洛阳来找我!”说完两人骏马加鞭,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去,不消半刻便将元青山远远抛在后面。 元青山的骏马固然不错,但相较那一男一女所骑乘的而言,显然又有所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变,直至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之中。元青山自知绝无可能追上,只好勒缰停步,在原地站了一时思忖道:“不如提早去母亲的坟上,多陪陪她。”即就拨转马头往南徐行。 元青山浮想联翩,头绪万千,一边自解自嘲一边向着母亲坟茔所在的方向催马,一个多时辰之后,元青山便已经远远看见那三棵杨树,知道马上到了,等越走越近却觉得情形不对劲,母亲的本就不高的坟茔似乎更加矮了。 元青山心中忐忑不安,自己安慰自己只是眼花看错了,不过脚下连连急磕马镫,骏马仿佛领会主人的心意,四踢翻动加速奔跑。待元青山赶马到了母亲坟茔跟前时,元青山遽然脑中一空,脸色发白,嘴唇颤动,牙齿不自主地上下打架,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元青山急忙爬下马鞍仔细视察,眼前母亲的坟墓已经为人掘开,坟土散落,上面尽是来回踩踏的足迹,足迹深浅不一、横竖杂乱,无法目测是几人所留下。墓室不足一人体高深浅,其中一副棺椁早已腐烂不堪,但仍然可见被人为劈裂的痕迹,褐色泥土中胡乱扔着一些人骨,看景状推测应当就是今日所为。 元青山魂飞魄散,大祸骤然生于自己意料之外,竟然一时呆如木鸡,连呼吸几乎也忘了,不知发痴几许,猛然感到胸口郁结不顺,喉头咕噜咕噜作响,痰火催发之下昏沉沉倒跌在地,就此人事不省。 等元青山醒转过来时,天色早已经黑了,四周除了一些不知名的虫鸣之外,再无其他声音,元青山看着眼前这一切,情不自禁失声痛哭,三棵杨树上几只食腐乌鸦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吓,扑棱棱四散飞去。 元青山上直哭得号恸崩摧,心中充满无尽的伤痛、追悔、愤恨及委屈。自己一十八年日思夜想,不知在梦中将母亲拥抱了多少回,只想着好有一天能在母亲坟前哭上几声,将那坟土伸臂拢抱一回,也算是心愿得了,哪知仅隔了一天,母亲的坟墓竟然就为人发掘,连骨头也被四散抛洒。元青山初时还能嚎啕大声,渐渐的气息衰弱,直至哽咽难鸣,最终趴在坟土上迷糊了过去。 第二天刚天色刚朦胧亮,去而复返的几只乌鸦又在杨树枝头哇哇乱叫,元青山被这叫声惊扰,恍恍惚惚地醒来,心中烦躁不堪,在地下捡了一块大石头向树头奋力掷去,将乌鸦都赶跑了。 元青山将散落四周的母亲骸骨一一仔细捡起,逡巡了一遍确定没有遗失了,才把骸骨用自己衣摆逐个擦拭干净,一丝不苟地摆放在包裹中,结结实实地捆扎好斜背在背上,又走到马旁取下铁铲,将棺木收拾整齐放在墓坑之后重新垒好坟丘。元青山取过香烛用火具点燃插在地上,然后借着烛火把纸钱元宝等焚烧,待焚烧已毕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等祭拜完了,元青山头脑渐渐清晰起来,口中狠狠地道:“掘我母亲坟墓者,虽然不是害死我娘的人,但是毁人棺木,扬弃我母亲的遗骨更加卑鄙下作,我元青山在此发下誓言,此仇必报!” 发完重誓之后元青山细心思量道:“我母亲的坟墓在这里安然度过了十几年,我前日刚到这里,时隔不久便遭此劫难,可见一路上有人尾随于我,可是跟踪我的会是什么人?我十几年来与人无争,连架都少有吵过,又有什么人对我元家有如此深仇大恨,以至如斯?”反思了一时又有摇头道:“要是与我或者我的家人有仇怨,又为何要辗转从临安跟随到这里,不对我下手却要挖掘我娘的坟墓?” 元青山想了一时都觉不对,沉吟了片刻又起疑惑道:“看我母亲坟茔被挖掘的模样,似乎不像是出于泄愤,好像……好像,对了,好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元青山回忆刚才自己填埋坟坑的状貌,确信并没有特别之处,母亲的墓穴简陋无比,也根本无法藏匿什么东西,那些掘墓之人到底在寻找何样东西?爹爹又是否知情? 元青山越想越惧,脊背发凉,实在猜不透这其中有什么阴谋,猛然间记起昨天偷窃自己马匹的两人来,眼前一亮道:“这两个人行止怪异,若说只是为了竹林中的事捉弄与我倒也说得过去,然而他们如何知道我下榻的饭庄?那日与那名女子撞见之时,她显得慌张无比,必然干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知今天的事情是否是他们所为?即便不是他们做的,料想也脱不了层层联系。” 元青山想到这里,霍地坐起身来,翻身上马就要去往洛阳,念头甫闪大觉不妥,道:“我孤身一人,武功低微,不要说能否找到那两个恶人,即便找到了恐怕也对付不了,这件事须要谨而慎之,切不可鲁莽行事,自己枉自送死不要紧,母亲这仇可就报不了了,妥善之法还是先回临安告诉爹爹才好。” 元青山大致推测个端倪,不敢任性而为,便向母亲的新坟拜别,牵过马骑上,将包裹再紧一紧,不敢再作停留,直奔临安方向疾驰而去,等跑出去数十步远,元青山忍不住回头望一眼那三棵杨树,暗想:“以往恬淡的生涯或许从今日起再也不能有了,若是自己命运从此凶险,请上天就落在我一人身上。”刚转过头来,余光瞥见怀中一样白花花的东西飘落在地下,元青山勒马停下,跃落马背回走几步,却见地上赫然是鲁雨田留给自己的那封书信。 元青山低声怅然自语道:“差点把你弄丢了。”说罢俯身将信笺捡拾在手里,口中喃喃道:“不知道此时鲁姑娘人在哪里?又是否安然无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寻人不遇 鲁雨田出了山谷径直去投奔元青山,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便已经远远望见临安城墙。鲁雨田心道:“身上这衣服邋遢地厉害,不能再穿了,况且元大哥的家也只是知道个大略方向,能否顺利找到远不好说,不如先去临安城中换了衣服,明日再做打算。” 鲁雨田怕这难堪的模样被人撞见遭耻笑,便找了个僻静的树林边休息的半日,直到天色渐渐昏暗才一步步入了城,进城后鲁雨田寻了家成衣店拣寻常的买了一套换上,以免引人耳目,随后才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 第二日,鲁雨田按着元青山所说的方位出了西城门,只走了不到二十里地,便看见一处不大的村镇,鲁雨田猜想这里就应该是元青山居住的地方,左右打听了一通,却叫人大失所望,莫说是元青山的家询问不到,就是此地连姓元的也一个没有。 鲁雨田寻思元青山不像是胡言乱语有意欺骗,便耐着性子继续打听,直至傍晚时分,村镇中炊烟四起,外出劳作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鲁雨田才在一位老猎户的口中得知一些讯息,老猎户告诉鲁雨田说在这镇子再往西南不到五里处,有一所宅子,说那宅子是近十几年才有的,不是本地人家,或许就是鲁雨田要找的。 鲁雨田连忙谢过老猎户,心中不由得喜悦,暗说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有些眉目,不管如何去撞撞运气也好,不过脑中同时掠过一丝诧异:“元大哥家何必要远离村镇城市,自找不方便?难道确然十几年前才搬来住的?” 这个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其时宋金两国交战不止,各处难民迁徙实在司空见惯,元大哥家人喜欢宁静,因而远离闹市那也是正常不过,自己又何必疑神疑鬼?鲁雨田自说自话地朝着西南方向走去,走了不多久,眼前果然现出一座灰墙宅院来,这座宅院看起来并不甚阔大,也不非常起眼,但也算格局俨然,门楼修得尚算高大,不过奇怪的是并无牌匾,未题庄号,只挂着一对大红灯笼微微摆动。 鲁雨田按捺不住激动,上前便要叩门,刚抬起手却又缓缓放下,寻思道:“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贸然去找一位少年男子,若让人发觉了议论起来那可就不妙了。” 鲁雨田犹豫了片刻就又退回原处,又想道:“我就在门外等候吧,他们家人总要有外出的,如果刚好是元大哥出来了,那便一切妥善了。”鲁雨田四周一瞧,在正对着宅院大门找了一处荫凉所在,将随身包裹垫在地上坐了下来,安心等候。 然而等了一整天,这宅子的大门却始终紧闭,鲁雨田无可奈何只得返回村镇借宿,第二日继续在门前等候,谁知如此一连三日,不要说元青山,这门里就连一只狗也不见跑出来,那两扇大门静静地关着,似乎从来就没有打开过一样。 初时鲁雨田还能满怀希望,一日一日过去,鲁雨田心中越来越沉闷,到了第四日傍晚,远处镇子上灯火都次第亮了,鲁雨田终于觉得了然无望,长长叹了口气道:“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元大哥家,否则以他乖张的脾性哪能够拘束这么多天不出门?也或许是无缘,说不定根本是元大哥有意避而不见。哎。” 鲁雨田越想心中凉意越浓,孤寂之感油然而生,眼中泪水差点就落了下来。鲁雨田忧愁了良久别无他法,只得再回到村镇,向借宿的人家借来纸笔写了封书信,写完又前前后后思量了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村镇中的人大多还在酣睡,鲁雨田已经起床收拾好行装,将元青山借与自己衣服取出叠好,这件衣服早就洗刷干净,一直带着身边,虽然已经不能穿了,但还是打算亲手交还给元青山,其中到底用意如何,鲁雨田自己也不甚明白,然而今次看来,这的心愿也无法达成了。 鲁雨田双手抚着旧衣仔细端详一阵,难过不已,暗想:“元大哥虽然与我只有一面之缘,但总算相交过,除此之外,天下之大,人来人去,熙熙攘攘,又有哪一个是我可以信赖的呢?”鲁雨田不愿再做多想,在床上放了二两碎银子作为酬谢之资,背上布包,将元青山旧衣和昨晚写就的书信也带了,出了屋子来到苦等数日的那所宅子的门前。 鲁雨田在门前站立了许久,终于将那件旧衣服放在门前的台阶上,又把书信放在上面用石块压住,才缓缓地离开。 鲁雨田漫无目的地走了一程,自言自语道:“这样走法,要走到哪里去呢?”忽而想起包中的《九议》来,心想《九议》既然是辛弃疾所著,这其中隐含的秘密说不定与他有关,我何妨去找他碰碰运气?也不知这一代词宗为人谦和不谦和,横竖不要碰一鼻子灰才好。鲁雨田既知去向,心中安稳了许多,又专找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多问了几遍,得知辛弃疾在江西信州铅山居住多年,便意欲前往。 鲁雨田照着身材体量买了一身粗布男装和一部假胡须,尽力将自己装扮成中年男子模样,装扮完了,找了一处溪水照影,一见水中倒影自己忍不住吃的一声笑了,水中人影乍看倒有有几分男相,然而细辨之下身形偏过瘦,面目娇柔,没来由一部胡须搭配得实在不相称,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鲁雨田对着倒影苦笑道:“只能委屈了你啦。” 鲁雨田知道自临安去信州路途遥远,因而女扮男装以策安全,狠下心又花了几两银子买了匹驴子代步,一路上餐风露宿,装聋作哑,白日只拣官道西行,日头将落便找宿头,如此一来行速自然缓慢,每日只行得四五十里路程,好在一路上倒也无事,也不知走了几十天,鲁雨田终于进了信州地界。 此时是六月天气,南方气候已经燠热不堪,鲁雨田见天色还早,自己距离铅山已近,便偏离官道上了一座山丘准备乘凉歇歇脚再赶路,这山丘虽,山路两旁却是绿树成荫,生意正浓。 鲁雨田将驴子拴在一棵树上任它低头吃草,自己挑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坐下喝水吃干粮。正在吃时,树林中窸窸窣窣作响,鲁雨田大吃一惊,难道眼看就要到目的地却遇见了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猎鹿少年 鲁雨田惊恐万状起身要跑,仔细听却没有人语传来,迟疑了一下,却见一只麋鹿悠闲地从树丛走了出来,麋鹿看见有人便停下来警惕地盯着她看。鲁雨田见不是强人,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麋鹿可爱异常,黄褐色的茸毛犹如锦缎一般闪亮光滑,溜圆的眼睛如同两颗珍珠骨碌骨碌直转。鲁雨田心生怜爱,复又坐下,掰了一块面饼抛过去,麋鹿歪着脑袋看着她。 鲁雨田轻声细语地道:“鹿不要怕,你的名字中有个‘鹿’字,我的名字中有个‘鲁’字,读音相似,咱们就是姐妹,要不然就是姐弟,我走了几十天的路,没人和我说话玩耍,你愿意来陪姐姐玩一会儿么?” 麋鹿往前挪了一步,似乎警惕之心稍有放松,鲁雨田又往地上扔了一块面饼,轻声呼唤。麋鹿断定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异类的确没有威胁,便温顺地走到她跟前,叼食她手中剩余的一块面饼。 鲁雨田哪管禽兽不懂人语,爱抚着麋鹿的颈毛笑道:“你是嫌弃扔在地上的脏了么?你抢了我的干粮,我今天的定量可就吃光啦。”又道:“你这个家伙,怕是野生惯了,不曾见过人心险恶,如果我是个大坏人,恐怕今天你就要遭殃了,等下吃饱了远远地跑开去找你的同伴去罢,千万不要给恶人捉住了。”林中一人一畜敦睦无比,鲁雨田多日来身心俱疲,难得此时乐以忘忧,怡然自得。 鲁雨田蛾眉才展,耳旁猛然“嗖”的一声响,一支羽箭疾射而来,“啪”的一声钉在她身后的树干上。那只麋鹿本正在惬意享受安抚,惊扰之下迅疾无比地猛蹬后腿向右后方凌空窜去,麋鹿反应固然极快,羽箭来得却更快,麋鹿后腿刚刚离地,第二支箭身就已经射到,自麋鹿下腹擦着皮毛穿了过去,麋鹿在空中打个趔趄,似乎那第二支箭带着极其巨大的力道。 麋鹿惊叫之声不绝,四蹄刚刚落地,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向一侧倾倒,幸亏它体魄健壮动作敏捷,强行挣扎才不致仆倒在地。这头麋鹿还不待站稳全身,又是一个起跃,二度腾身跳去。然而就在麋鹿跃起在最高点时,两支羽箭分左右几乎同时射到,一支挨着脖颈右侧,一支挨着脖颈左侧,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不伤其一根汗毛,箭杆却能像筷子一样紧紧夹着麋鹿的脖子不松。麋鹿此刻身体已经完全不能自己做主,被两根羽箭裹挟着继续向前冲去。 鲁雨田吓得只顾双手蒙着眼睛,唯恐麋鹿死于非命,却忘了自身安危,一步也不逃,过了一刻,等听到呦呦鹿鸣的声音,心中疑怪,放开手睁眼一瞧,那只麋鹿已经被钉在两丈以外的一棵大树上,脖子挂在箭杆上,四只蹄子在半空中不停踢腾。鲁雨田惊惶未定,但也知道那射箭之人并无杀戮之意。 随着一阵马蹄声近,山路对面树丛中走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美服,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琼枝玉树、英武俊美,后面跟着两人却是胡须拉碴粗声大气,其中一人胡乱挥舞双手,大声喊道:“少主人,你这一手箭法固然了得,但比起主公还差得远哪。”说完叹声连连,替这骏马少年惋惜。 另一大汉也道:“王大哥这话有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要是主公在这里,哪里用的了发这第四支箭?” 先前说话被称作王大哥的汉子接口道:“那是自然,要是主公射那只鹿,不但不用射第四支箭,嘿嘿……陶二弟,你猜如何?” 姓陶的大汉搔首道:“大哥,你向来比我要高明,你‘嘿嘿’两句是什么意思,我可猜不出来。” 那姓王的道:“主公不但不用射出第四支箭,就连第一箭也不用射出,只直接射出第二和第三支便能将那只鹿挂在树上,并且要挂得再高上一点。” 姓陶的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这话有理,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鲁雨田在一旁听见这两人来言去语憨状可掬,忍不住笑了一声,暗想道:“原来这三人是主仆,少主人看起来斯斯文文,这两个汉子可有点呆傻。这姓陶的莽汉口头禅好说‘有理’两个字,却不知别人口中的道理常常谬然千里,比如若无‘第一’何来‘第二’?” 王、陶二人只顾说话,并未专意理会林边站着的鲁雨田,突兀听这个“男人”发出尖细的笑声也吓了一跳。 陶姓男子大声叫道:“少主人快看,那里有个娘娘腔!” 鲁雨田不解,心说哪里有个什么娘娘腔,略一思索才想起自己是女扮男装,自己刚才失声发笑,当是被人揭穿了,脸一红,随即在心中叫道:“糟糕,这下底细戳穿了。” 骏马少年对那陶姓大汉说道:“陶二叔不要胡言乱语,别人如何打扮不关我们的事,你也忒鲁莽。” 陶姓汉子虽然冒失了些,不过却也是开口见心,性情直爽,道:“少主人这话有理。”转身对鲁雨田一拱手道:“这位弟……妹,真是对不住,我说错了话,少主已经训责过了,你就不要生气了。”陶姓汉子实在不知应当如何称呼鲁雨田,见她虽然颔下有须,但装扮过于刻意,再加上听辨她的声音脆嫩,已知此人比自己年纪明显要,不过不想违命揭穿,便只好既称弟弟也称妹妹,心想两个都称呼了,你自己挑一个就成,总不会都错了。 鲁雨田心道:“我何曾生气了?我这明明是被你们吓得。”略点点头,算是原谅了,此时见着三人都面善,便不似刚才那般忧心,胆量也壮了些。 少年离鞍下马,也对鲁雨田施了一礼道:“刚才惊扰了足下,万望见谅,我这就走了,告辞。”一招手,示意王、陶二人就要同行离开。 鲁雨田欠身算是回礼,转身去寻官道,走了几步想起一事未了,转身又返回。少年等三人见她回转,都停下来看她有什么事。 鲁雨田也不再惧怕,张口道:“请公子放了那只鹿吧。” 少年笑道:“我只是出来玩耍练箭,不会杀了它的,何况足下替它说情,我更加不会伤害它。” 鲁雨田又道:“如此我替那只鹿感谢公子有好生之德,不过……不过玩耍射箭可以做靶子的东西很多,何必要用活物?你图了一时畅快,那只鹿可被吓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信步野山 少年一愣,不想这女子竟然出言教训自己,不过见她说得既楚楚可怜,也是尽情尽理,便道:“这个好办,以后我不射活物就是了。” 王、陶闻言走到吊挂着麋鹿的大树下,同时手上发力猛击树干,那树干粗细足有一人合拢,被这二人掌力一拍,竟然剧烈晃动起了,遮天蔽日的树冠嘎嘎作响,直欲断折,树干上两支羽箭被内力震荡反弹,自行倒拔而出,又往后平飞了十余步才落在地下。 那只麋鹿随着箭身拔出掉落下来,还未等四蹄着地,王姓汉子又伸手在鹿腹一推。麋鹿身体本来直坠,不免落地受伤,此时被王姓汉子单掌一推改变了方向,向一旁飘去,随后稳稳当当地落在平地上,飞速跃蹄跑远了。 鲁雨田一吐舌头,只看这二人璞玉浑金一般敦厚,却不知他们有拔山扛鼎之力,力大至斯也还能不输巧劲,不由暗暗想道:“幸亏今天遇上这三人不是歹人,否则的话如果这一掌打在我身上,就是有十条命也登时了结了。” 鲁雨田对王、陶二人再表谢意,问道:“请问公子,我想去铅山一趟,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少年面露诧异,反问道:“你去铅山做什么?” 鲁雨田谨慎心思,不敢直说去找辛弃疾辨认《九议》,婉言道:“我平日喜欢辛先生诗词得紧,想要慕名拜访去讨教学诗歌的。” 少年口中哦哦,却不作答,陶姓汉子一脸疑问,张口欲言,却被少年一摆手制止。陶姓汉子急忙压住差一丁点儿就脱口而出的话,改口说道:“这个手势有理。” 鲁雨田不知这少年何故嗫嗫嚅嚅不做回答,也不让那陶姓汉子说话,一时尴尬不已,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下等他回复。 少年沉思片刻才道:“我们不认得什么辛先生,更加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最好不要去找他,自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口吻冷冰,不如向前那样温文尔雅。少年说完带着两位家臣自顾走了,把鲁雨田一个人冷落在原地。 鲁雨田纳闷这少年为何须臾之间态度大变,前恭后倨,令人不解,说是不认得辛先生也不知道他的住处,但却告诫自己不要去找辛先生,再与他刚才的神情相印证,这少年当是至少略知一二的,或许只不过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 鲁雨田把驴子从树上解开骑上,回到官道上继续前行,不出两个时辰便来到一座邑城,问了一人,知道这便是铅山了,胡乱找了家客栈暂作休息,在客房中换回女装,盘点了一下行李,自己在舅父家搜出的银两已经所剩不多。 鲁雨田愁容满面,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生计,坐了一会,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来到前堂捡便宜的要了两样饭菜,吃得有些干渴,又叫来茶博士要了一壶末等清茶。茶博士明明看见刚才走进房间的是个长着胡须的男子,出来的却变成个妙龄女子,不禁拿眼偷偷地看着她。 鲁雨田心中好笑,脸上却显得不好意思起来,等吃饱了也喝足了,怯生生地招呼来茶博士付了饭资,趁机问道:“店二哥,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叫辛弃疾的先生?” 茶博士眼中始终露着怪异,答道:“辛先生是我们这里的大英雄,歌词也写得顶呱呱一流,你走在大街上问个三岁孩也差不多知道哩。” 鲁雨田看这茶博士越说越眉飞色舞,可见辛先生在当地确实名声斐然,浅笑道:“你懂得辛先生的歌词?” 茶博士脸色一红道:“我哪里懂得,只不过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很多人喜欢就着曲子唱辛先生的歌词呢。” 鲁雨田打趣将他说得发窘,自己也难为情起来,暗想自己以前不要说和陌生男子谈笑,就是多看两眼也常常会砰砰心跳,看来从临安到此地长途跋涉这许多天,连性情也历练了不少。不过,人情练达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鲁雨田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茶博士见她满头皱眉,忙道:“是不是的说错话了?” 鲁雨田抬眼摇摇头道:“不是的,我自己在想事情,连累店二哥多心了。”又道:“你知道辛先生住在哪里么?” 茶博士道:“辛先生不到一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你也不用去找他了。” 鲁雨田乍听说辛弃疾已经作古了,怅然若失,不禁“啊”了一声,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来这里寻他,哪知斯人已逝,再也无缘相见,这个讯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一时彷徨无助,再也想不出可以去找何人、去何地。茶博士见她长时无语,便径自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鲁雨田痴痴想了一会儿暗道:“也许是命中注定了,有意要找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这样发呆也不是办法,不如索性随意去转转,头脑静一静了说不定又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鲁雨田把《伏火武经》与《九议》紧紧贴身揣在怀里,幸好两本书都不厚重,外观上也不易察觉,又把唯一的一支火折子也随身带了,将布包弃之不用,这才出了店门牵驴悠悠地在街上走着,几番打听之下,听行人说附近有个葛仙山,传说东晋葛玄在此传道修仙,山石清峻奇绝,云海松涛,景色美不胜收。 鲁雨田想寻个清净,便避开葛仙主峰,取道人迹较少的西南香炉峰。香炉峰虽然不及葛仙峰及紫云峰等更适于揽胜,但胜在少有人打扰。 到了香炉峰下,鲁雨田将驴子拴在山下的一棵大树上,自己独自一人拾石阶而上,山林中空气清新,目视蜂游蝶舞,耳听溪水淙淙,不由得心醉神迷,连月来郁结的心绪一扫而尽,心中说不出的轻松闲致。 等走到山峰中腰时,鲁雨田看见一条不起眼路斜斜通向右边密林中,心道:“世人走到这里,或许大多会继续上到山顶,去体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的豪情,我却独独喜欢幽静的所在,所谓‘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最是贴切我的脾性。”一边想着,脚步早走上了那条不易引人注目径。 这条径初时十分狭窄,刚好能容下一人通行,径两边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在一人高处向内伸出,在头顶结成一个穹顶,宛如一条绿色洞穴,洞穴并非密不透风,点点日光透枝叶落进来,斑斓璀璨,煞是好看,只是不知曲径蜿蜒通向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再遇怪人 走了百步后,径向下延伸,两遍灌木渐渐稀疏,路上大不一的顽石多了起来,再过了一时,面前突兀出现一条石罅隙,往里面看去,黑洞洞的不知深浅,一股阴冷的湿气依稀袭来,鲁雨田不由打个颤抖,奇道:“刚才明明还能觉出一丝暑气,现下我离着洞口还有数十步远,却已经感到有些寒意,真是怪哉。” 鲁雨田壮着胆子走进山洞,刚进洞口光线还能照进来,但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淡,寒意也更浓。鲁雨田取出火折子点燃,洞内豁然明朗,顺着光线,瞧见右手石壁上似乎有字迹,不过因为字迹硕大如斗,自己离得近了,反而不能窥见全貌。 鲁雨田往一侧退了几步,将手中火折举过头顶,那石壁上果然有“西北望射天狼”六个大字,这六个字似乎并不如石匠所刻那般规整,笔划恣意,嵌入石壁深达数寸,更像是用刀斧随心刻划的,阴文用朱砂红漆描绘,显得有几分狰狞恐怖。 “谁这么无聊,在这不见天日的洞中写了这几个吓人的字。”鲁雨田摇摇头自语一句接着前行,又走了不足百步,山洞却直向右拐了个弯,随势就坡向下延伸,地下的路更加不好走了。鲁雨田心翼翼地趟着前行,走了一会儿,手中的火折子却“嗞”地一声熄灭了,原来洞中潮湿无比,有几滴石缝中渗漏的水珠滴在火折子上,将浇火折子浇灭了。 这唯一的火折子一旦灭了,山洞转瞬就恢复了漆黑,幸赖往前越走越觉得寒意渐渐不如刚才那么彻骨,前面似乎有也了微微的光线,光线尽头则传来一阵水声。鲁雨田悲极生乐,知道出口将近,又是心又是着急地赶了二三十步,等终于走到出口,往前方只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鲁雨田此时所站的位置正处在半山腰上,抬眼上瞧俱是壁立千仞巉岩难攀,垂首俯视,脚下不知几十丈深处,一条湍流夹在两座山谷中间,冲波逆折滚滚而去,山风鼓浪,水石相搏,巨大的水声犹如洪钟一般在谷中回荡不绝。 鲁雨田刚要慨叹此处景色雄壮瑰丽,却不知哪里传出人语响声,仔细辨别这声音来源,绝非来自身后的山洞中,似乎就在不远,但又实在不能确定到底是来自哪里。鲁雨田吃了一惊,左右巡视一番,峭壁之上哪里能容人行立?蹑手蹑足地往后退了半步,将身子贴在石洞壁上侧耳细听。 有一人粗言粗语地说道:“二弟你也太多疑,明明我没有听见,你偏说听见,你倒看看哪里有人?” 被称作二弟的人咂了一下嘴巴,语气中充满不甘道:“刚才我就是听见了有脚步声,虽然不是很响亮,但确实就是有!” 鲁雨田觉得这两人的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急切之间却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也不敢大意,大气不出地接着听他二人谈话。 先前那人道:“我看你是眼花了,说不定是你担心三弟四弟,神魂颠倒,精神不大集中才出现幻听罢了。” 那被称作二弟的人道:“大哥这话有理。” 鲁雨田听见“这话有理”四个字,眼前顿时一亮,恍然大悟地暗道:“这可不就是上午在山林中遇见的那三个射鹿的人么?刚才说话这人必然就是那姓陶的汉子了,另一个不用猜,也必然就是那姓王的了。这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陶二人寂然片刻,姓陶的才又道:“自从辛先生死后这不到一年中,咱们家主公一直闷闷不乐,比起以往也严肃了许多,一定是有什么心事,这次三宝四宝两位贤弟被主公指派出去已经三个多月了,还不见人影回来,真是叫人吃不下饭喝不下酒。” 鲁雨田暗道:“原来他们是兄弟四人,不过第三第四个却叫作三宝四宝。先前看这两个人粗鲁愚笨,兄弟情义却深厚得很,倒是重情之人。”鲁雨田猛然间回想起在山林之中时,自己曾经询问去往辛弃疾先生的住址,这二人的少主情色蹊跷,似乎有所隐瞒,此时这姓王的口中所说的辛先生大多便是指向辛弃疾,如果的确如此,那少主为何要隐瞒?辛弃疾乃是大宋名闻天下的翰墨妙手,要想人之不知简直绝无可能,这少主刻意之下,必有深虑。 那姓陶的“嗯”了一声,道:“只希望两位弟弟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咱们文房四宝兄弟四人自从几十年前跟随了主公后,除了睡觉上茅房,从没分开这么久过。” 鲁雨田听这姓陶的自称兄弟四人自称作“文房四宝”不禁莞尔,暗笑你们王、陶兄弟二人分明就是脑筋不灵的粗人,物以群分人以类聚,另外两个应当也不会例外,四人合起来却有一个这么文雅的并称,两者之间有如云泥,实在毫不相干。鲁雨田不揣度还好,一经揣度更觉好玩得要紧,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笑声甫出便觉大意,急忙伸手捂口,然而早都来不及了。 王、陶二人正在闲谈,陡然听见有女子的笑声响起,几乎同时大声喝问道:“谁?”语音刚落,鲁雨田脚底下岩壁草木唰唰晃动,一条人影自紧贴峭壁的灌木丛中头前脚后向前冲出,那条人影的双脚刚闪出草木丛,一只大手遽然将那条人影的脚腕握住向上一抖,那条人影本来是向前疾射,此时受那大手抖动之力竟然仰身倒翻一飞直上冲天,那伸出大手之人也借势被拖拽了出来,两人一先一后,如同两只大鸟一般在半空划个弧线,轻轻巧巧落在鲁雨田身旁,一左一右堵住洞口。 鲁雨田之前见过二人身手,只道是力大而已,刚才这一招如影随形,端的精妙绝伦,绝壁之侧深渊之上,两人却能赴险如夷,令人为之惊叹。 鲁雨田知道这二人面相看似凶狠,实则有赤子之心,了解之后反倒易于生出可亲之感,因此也并不惧怕,笑语盈盈地说道:“王大哥陶二哥,咱们这么快就见面啦!” 姓王的一头雾水,仔细端详了鲁雨田几眼,怪眼圆翻道:“你是谁家的女娃娃?我什么时候和你见过面?你这么认得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鹅湖山庄 姓陶的也怪道:“大哥,你刚才还说我们兄弟几人除了睡觉上茅房,从来没有分开过,你又几时偷偷摸摸认识了这个美貌的姑娘?” 鲁雨田脸一红,呸了一口道:“什么偷偷摸摸?咱们是正大光明地见过,你我也是见过的,和王大哥一起。”鲁雨田口吻微微嗔怒,心中却是欢喜,那陶姓汉子无意中夸赞自己是“美貌的姑娘”,言出于心,任是哪一个懵懂少女也都乐闻的。 姓王的听面前这位姑娘说一起见过自己和二弟,搓捻着颏下短须来回踱步,沉思了好一大阵子才站定,模棱两端地说道:“你好像是那个女孩子!” 姓陶的看大哥平生少有地陷入苦想,以为他会有令人耳目一新的高见,不敢稍有打搅,终于听到他的高见不过是说鲁雨田是“那个女孩子”,大失所望,气馁地说道:“亏我把你当做夜明珠,原来大哥你到底还是个萤火虫。” 姓王的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说她是我们见过的一个女孩子,样子虽然记不起来了,她的声音却是有几分耳熟。” 姓陶的道:“大哥此话有理。”又对鲁雨田说道:“你再说一句话,我们再好好听听,我们也不想冤枉好人。” 鲁雨田笑道:“陶二哥此话有理。” 姓陶的一愣,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指着鲁雨田大声叫到:“你说的是我说的话。” 王、陶二人几乎同时抚掌大笑道:“哈哈,你就是树林中那个娘娘腔。” 鲁雨田又道:“我本来就是女的,当然就是娘娘腔了,难不成说话腔调和你们一样?真是那样的话可就糟糕透顶。” 二人也笑道:“是,是。” 姓王的问道:“你怎会跑到这里来了?” 鲁雨田道:“我和你在树林中分别后便去了铅山城里,无意中得知我要找寻的辛先生已经故去了,心中不忍,便登山排解烦闷,不巧走到这里。” 王、陶二人听鲁雨田再次提到“辛先生”,知道她所说的就是少主在外人面前有意回避的辛弃疾,都犯了疑忌。鲁雨田看这二人脸色,已经十足认定王、陶与那少主必定与辛弃疾有所关联,说不定大有来头。 姓王的道:“你来找辛先生是来学写诗歌的?” 鲁雨田沉吟了一时,摇摇头说:“我来找辛先生确实与他的诗歌有关,但我不是来拜师的。这其中自然有个缘故,只不过不足为局外人道。” 王、陶二人再傻,也能听出这“局外人”意之所指。三人一时都尴尬地站着,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接话。过了一会儿,鲁雨田恢复俏皮脸色问道:“我方才听见你们说你们有兄弟四人,合称叫作‘文房四宝’,这么说你们都算得上是鸿儒了?” 姓王的反问道:“什么叫鸿儒?” 鲁雨田道:“鸿儒就是懂得很多学问的人。” 姓王的脸一红道:“我们没有一个算得上。” 姓陶的快人快语,大大方方地说道:“我们的确有兄弟四个,都是主公几十年前收养的乞儿,主公待我们不薄,不但给我们吃穿,还教我们武功,这些我们都乐意,不过叫我们读书识字嘛,实在是勉为其难。主公为了督促我们,日常他自己读书写字的时候便有意让我们在一旁伺候,大哥研磨,我洗笔,三弟镇纸,四弟洗砚,久而久之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文房四宝’啦。” 鲁雨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姓陶的说道:“姑娘你可不要嘲笑我们,我们几人都是老粗,舞文弄墨这些事全然是老天用来捉弄我们这些粗人的。” 鲁雨田止住笑意,道:“我不是笑话你们,只是听陶二哥说得有趣,才忍不住笑了。不过除了四宝的雅号,你们名讳不知道怎样称呼?” 陶二宝道:“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鲁雨田脑中快速思索一下,觉得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名无妨,便道:“我叫鲁雨田,该你们说啦,总是大宝宝的称呼,既不方便也不恭敬。” 陶二宝道:“我们四个人的名字都是主公取的,大宝大哥叫王家竹,我是老二,叫作陶家柳,三宝三弟叫作谢家池,四宝四弟叫作葛家溪。” 鲁雨田道:“四位大哥的真名倒真的雅致得多了。” 王家竹对鲁雨田插口道:“我和二弟有些话要交代,你且等一等再说。” 鲁雨田道:“请便。” 王家竹把陶家柳扽在一边附耳低声说道:“我看这姑娘没有什么妨害之处,不如你去向主公报告一声,看看能不能暂且把她带到庄里再说。” 陶家柳道:“此话有理。”招呼也不用给鲁雨田打一声,又如同大鸟一般飞落足下山崖。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崖下才再次传来陶家柳的声音:“好了。” 王家竹一抱拳道:“鲁姑娘,得罪了。” 鲁雨田莫名其妙,还不待醒悟这王家竹口中所说的“得罪”是什么意思,却见他伸手在崖壁旁边扯下一条藤蔓,一甩手,藤蔓如同一条绿色大蛇般向自己卷来。鲁雨田毫无防备,吓得大声惊叫,只觉腰间一紧,早被那绿藤缠得死死的。王家竹用藤条将她捆住向洞外方向再是一甩,鲁雨田身不由己向外窜出,全身刚超过洞口又急速向山崖下方坠去,腾云驾雾一般。 鲁雨田以为祸生足底,吓得花容失色,几乎要晕厥过去,正在想此番休矣之时,身下悬崖边又探出一条绿蟒将她的蛮腰缠住,忽然之间只觉腰身再次一紧,全身却倒转反缩回去,稳稳地站在一条羊肠山路上,脚下还未生根,王家竹也已经落在自己身旁。 鲁雨田惊魂未定,芳心颤动不已,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定住三魂七魄,左右一瞧,王家竹、陶家柳二人正笑嘻嘻地站在边上,而自己所处的一侧是峭壁,当是刚才山洞的外壁,另一边却既不是悬崖也不是深渊,而是平整得多的一处坡地,起伏不大的山坡上花草茂盛,香气熏人,别是一番天地。鲁雨田暗暗惊奇,这地方如果没有熟人引导,哪里会知道还有这样的景象,世外桃源也不外如此。 陶家柳催促道:“眼见就要天黑了,咱们赶紧回庄吧。” 鲁雨田急道:“我的驴儿还在山下栓着呢。” 王家竹道:“不打紧,随它去吧,改天赔你一匹骏马就是了。” 鲁雨田不再争辩,前面由王、陶二人领路,自己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山路曲曲折折地走出大约二三里,鲁雨田看见一座山庄依山而建,也不知里面多大,庄门上面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鹅湖”两个大字,笔力遒劲,似乎与山洞里“西北望射天狼”六个大字出自同一人之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义士故旧 鲁雨田不敢随意,谨慎地跟着王、陶二人进了庄门往里走,走了一时心中纳闷道:“这山庄名称起得十分不得体,里面既不见鹅也不见湖,却起名叫‘鹅湖’,看来这主人似乎太嫌附庸风雅,不管有没有,强行命名而已。寨中竹柳甚多,却也无池塘也无溪流,那四宝兄弟中倒有两人名字也是胡诌的。”正在胡乱思索,迎面来了一个仆人打扮的壮汉,冲着王、陶二人施礼道:“主公在大厅等候。”王家竹说声有劳便径直带着鲁雨田去往大厅。 等到了大厅,王、陶、鲁三人依次抬腿跨过门槛入前。大厅正对门口处放置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后墙挂着一副中堂,左右一副对联写的是“芒鞋竹杖,曲径疏篱”,桌旁高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人,年纪比鲁雨田的父亲鲁公后应当大上一些,不过神态威仪,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感。下首锦凳上坐的却是被王、陶称为少主的那个骏马少年。 鲁雨田以晚辈礼见过庄主,又与那少主相互问了好,退在一旁站着。 王家竹拱手向庄主道:“主公,鲁姑娘已经带到,属下二人告退。” 庄主起身蔼然说道:“王、陶两位兄弟辛苦了,下去休息休息吧。” 王、陶二人返身出了大厅,大厅中此时只剩下庄主、少年与鲁雨田三人。 庄主对鲁雨田道:“鲁姑娘请坐。” 鲁雨田道过谢,才在少年对面的锦凳上坐下来。那庄主脸色阴晴不定,少年却似乎有几分欣喜。坐了良久庄主才问道:“鲁姑娘说是来铅山找辛先生,却为何到了这里?” 鲁雨田闻言心中略有气恼,陶家柳适才返回请示,必然已经将三人崖壁洞口的谈话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他了,况且姓名也知道了,此时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鲁雨田不卑不亢地回道:“难道不是庄主差王、陶两位将我连捉带请到了这里的么?” 庄主呵呵笑道:“鲁姑娘口齿伶俐,怪老夫多有此问。不过老夫听陶兄弟说你此次来铅山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要去找辛先生相谈,不知道鲁姑娘是否能够见告一二?” 鲁雨田道:“既然我已经言明在先‘不足为外人道’,我连庄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可见甚不足为庄主道了。” 庄主道:“是老夫失礼了,鄙人姓归,上亦下远,你对面坐着的是我的幼子友丘。既然鲁姑娘不愿相告,我也不勉强,你和幼子有两面之缘,姑娘若是愿意在此逗留几日,也是可以的。” 鲁雨田道:“多谢归庄主。不过今天一天之内我被盘问了三次,都是与辛先生有关,女子斗胆想讨回一局,归庄主上下一体都对我来找辛先生非常感兴趣,女子也想知道归庄主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介怀?” 归亦远捋着胡须沉思了一刻道:“我看姑娘颇有些胆识,我可以将我归家与辛先生有何瓜葛告诉给你,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地秘密,不过于中间牵连的私事要情须得删略一些。” 鲁雨田心道:“我不过是为情所迫才生出些胆气来,要不是那些金人连同陆成江将我害得家破人亡,我宁愿一辈子呆在山里,温温顺顺地生活着。” 归亦远见鲁雨田不置可否便道:“我原本是辛先生的部下,四十年多前曾与辛先生并肩抗金,辛先生也曾多次向官家请愿北伐,不过大宋官家虚与委蛇,终致先生壮志难酬闲居乡里。多年前先生来铅山居住,我便带着家眷也来到这里,只怕先生一生树敌太多,因此在暗中保护,不料去年九月先生因病驾鹤。”鲁雨田见归亦远说得动情,言由衷发,眼中似乎含有泪水,便已信了一半。 归亦远继续说道:“如今先生已经善终,归某也算不辱使命。不过得知鲁姑娘专程来找辛先生,难免让我心中有些疑问。” 鲁雨田听归亦远说道“有些疑问”一句,不过是无问之问,看他刚才讲述时的神情,若是伪讬实在难能。对于辛弃疾抗金一事,天下皆知,鲁雨田虽然久居僻壤,但也约略知道一些,不禁对归亦远起了三分敬佩,道:“原来归老英雄竟然有这样了不起的经历,女子刚才鲁莽失敬了。” 归亦远道:“汗颜得很。” 鲁雨田道:“我本是临安人氏,家母早早离世,只和父亲相依为命。几个月前受我那舅父……不,是被陆成江那贼人勾结金人所害,弄得我家破人亡……” 归亦远不等鲁雨田说完便大声打断她问道:“你说你的舅父是陆成江?他什么时候与金人勾结?” 鲁雨田见归亦远双目圆瞪,胸口起伏不定,反问道:“我舅父确实叫陆成江,难道归老英雄与他熟识?” 归亦远颤声道:“你把你舅父描摹一下与我听。”鲁雨田觉得诧异,将陆成江的状貌仔细地描摹了一遍。 归亦远听完老泪纵横,仰天失声叫道:“陆老贤弟,我归某苦苦寻你二十余载却全无音讯,今日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上苍有眼,让我在这里遇见故人的甥女。” 鲁雨田吃了一惊,问道:“老英雄果然与他认识?” 归亦远道:“岂止是认识,简直是亲如兄弟。当年我追随辛先生之时,陆老弟也与我一同上阵杀敌,想当年在济州府一战,真是痛快,人生若能再有如此一战,便是死了也是快哉,快哉!”归亦远说完情难自禁,仰天哈哈大笑,大笑之后却潸潸泪下。 归友丘见父亲壮怀激烈,也不由得鼻酸泪下,劝道:“爹爹一生只有两件事难以忘怀,一则是保护辛先生,二则是寻找往日失散的袍泽兄弟。辛先生现在已经病逝,您的袍泽也已有了消息,都算是周全了,请爹爹不要悲伤才是。” 归亦远道:“我儿说错了,我平生有三个愿望,除了你所说的两条,还有一条就是能与我的妻儿共享天伦之乐,不过这一条应当排在最末。丘儿,你不会怪罪爹爹吧?” 归友丘道:“如果我生逢盛世,自然难免心生怨恨,试问哪个孩儿不愿意让父母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不过可惜我生在乱世,因而不敢怪罪爹爹以国家为先以私情为后,只盼望有一天我能成为父亲一样的大丈夫。” 归亦远朗声道:“这才是我儿,直爽利落,将来必定雏凤清于老凤声!” 鲁雨田心道:“归庄主以凤自喻,狂傲中大有风采气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心存芥蒂 归亦远定了定神又道:“适才你说你舅父陆成江勾结金兵害了你全家,有什么证据没有?” 鲁雨田道:“陆成江虽然并未直接露面,但我无意间听那些金兵曾说有个宋人通风报信,才使得我父亲招致祸患。” 归亦远道:“你父亲是谁?那些金兵为何要去杀他?” 鲁雨田道:“我父亲名讳公后,不过是善制火药而已,一生与人无争,也不知怎么就惹上了那些金兵。” 归亦远口中念道:“鲁公后?鲁公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又道:“你仅凭金兵说有宋人报信便能推断是你舅父陆成江所为?” 鲁雨田道:“父亲与我身居山林,知道此事的除了我们父女之外,便只有陆成江了。” 归亦远思索了一下道:“这么说来你疑心是陆成江也不无道理,不过仅凭一家之言便做臆断也有失公道。以老夫多年对陆老弟的了解,他绝无可能做出这等卑鄙的事来。何况他有什么理由陷害你父亲呢?” 鲁雨田道:“理由是有的,不过是家事,请恕我今时还不能相告。” 归亦远道:“无妨。那后来如何?” 鲁雨田道:“后来我便壮着胆子去质询陆成江,他当然不肯承认,被我用震天雷炸了。” 归亦远脸色大变,厉声道:“他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鲁雨田摇头道:“我亲眼见他当场受了重伤,不过被人救走了,现在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归亦远道:“救他的人是谁?” 鲁雨田道:“救他的人我没有见到面,只是听见声音。” 归亦远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些事与辛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鲁雨田道:“我去找陆成江时,意外在他家密室中发现了一本辛先生的《九议》,陆成江不学无术,断然不会有兴趣去看什么书籍,因此我以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线索,冒打冒撞便来了铅山,想求得辛先生印证,可惜已成疑案了。” 归亦远道:“那本《九议》现在还在你身上么?” 鲁雨田暗自忖度,自己虽然大体上对归亦远产生信任,不过江湖中之事诡谲多变,实在不是自己能够预料的,对于《九议》中被蜡泪隐藏的秘密以及此书还在自己身上这两样,现在要吐露出来还言之过早,便道:“这本我已经翻看过了,只是议论一些政事,我在铅山城中得知辛先生故去,觉得留下这本书也没有什么用处,便将它焚烧了。” 归亦远听鲁雨田说自己手中的《九议》不过是一本议论国事的书,况且已经被焚毁了,便说道:“那也罢了。”又道:“无论如何今日是我大半年来最快活的一天,至于尚有什么疑案,以后再明断。丘儿,你去叫人给这位鲁姑娘打扫一间干净卧室,让她洗洗灰尘。另外你下去通知伙房,今晚犒劳犒劳大伙儿。在我的书房也备上一桌好酒好菜,也请你母亲来,我要宴请这位鲁姑娘。” 归友丘喜道:“爹爹皱了几个月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归亦远对鲁雨田道:“你就和丘儿一起去吧,免得地方不熟,找不到回房间的路。”鲁雨田谢了,和归友丘并肩出了大厅。 到了掌灯时分,庄中四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大厅前的院落中有人点起一堆篝火,火势熊熊,庄中众人都饮酒欢唱,哄闹作乐。 归友丘来到鲁雨田房前叩响木门道:“我爹在书房摆好了宴席,请鲁姐过去浅酌几杯话事。”鲁雨田在房中应了一声,将归友丘下午奉父命送来的干净衣服换上,才开了房门。归友丘见她身着新装出来,如同仙子一般,不免多看了几眼。 鲁雨田脸色羞红道:“走吧!”归友丘也是脸色一红,做了个请的姿势前头带路,两人绕过大厅向后走到归亦远的书房。书房里归亦远已经在上首坐了,见归友丘引着鲁雨田进了书房,便起身对她道:“今天晚上乃是个家宴,大家都不用局促,请姑娘随便坐。”鲁雨田施礼示谢,见餐桌旁只有四只凳子,便在末位的凳子上坐下。归亦远又对归友丘道:“你去请你娘来。”归友丘欢天喜地答应一声,去请母亲去了。 须臾,书房门口响起两人的脚步声,鲁雨田知道是归夫人及归友丘来了,连忙推离木凳站起身来,垂手等候。进来的果然是归友丘和一名中年妇人,妇人淡施粉黛,眉目如柳似杏,顾盼生辉,头上云鬓松松地挽着,秀发上簪着的金步摇随着妇人轻盈的步态轻轻摇曳,上下衣裳虽然不甚华贵,但浑身透露出一股雍容气度。鲁雨田知道这美妇自必是归夫人无疑,便弯身行礼,口中说道:“归夫人好。” 归夫人等鲁雨田抬起头看清楚她的形容体态后,上前握着鲁雨田的双手笑吟吟地说道:“丘儿刚才告诉我说这鲁姑娘如同是仙子下凡,我看还要再好看几分。”鲁雨田一瞥归友丘,正好归友丘也看着自己,二人都觉心慌。归夫人牵着鲁雨田的手让她落座,鲁雨田推辞一番,仍在刚才的位子上坐了。归夫人在归亦远右首落座,归友丘则坐在父亲左首。 归亦远对归夫人道:“你知道这鲁姑娘是谁么?” 归夫人笑道:“这美人儿我是头回见面,怎么能知道是谁,你不要卖关子直说了吧。” 归亦远道:“这位鲁姑娘便是陆成江贤弟的甥女。” 归夫人似乎吃了一定,蹙眉问鲁雨田道:“此话当真?” 鲁雨田听归夫人语气当是也认识自己的舅父,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确实是陆成江的甥女,不过……”话未说完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便住了口。 归夫人兰心蕙质,听鲁雨田直言她舅父的名讳便猜出其中必然有些纠葛,也不追问鲁雨田下半句。归亦远待要还问,归夫人截住他的话头又问鲁雨田道:“你平日里会喝些酒不?”归亦远虽然不及夫人聪慧,但夫妻多年自然能心领神会她的用意,便绝口不提与陆成江有关的事。 鲁雨田答道:“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抿过几口,不算是正式喝过。” 归夫人笑道:“今天晚上这些酒可以喝一些,我平日在山中采摘的一些野果子,有葡萄、五味子等,佐以桂花酿造而成的,没有什么劲道,反而甜甜的很好入口呢。”说罢提壶给四人都斟满了一杯,自己爽爽快快地喝了。鲁雨田不好拂面,也只好端杯饮用了,这果酒果然甜而不腻,也不生涩辛辣,入喉醇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疑云初消 归夫人一连饮了三杯,丝毫不以为意,鲁雨田心道:“看这归夫人表面上温文端庄,骨子里却有一股豪爽。”也不知酒过几巡,鲁雨田开始有了些醉意,只觉得耳热眼花,眼前人物杯盘都影影绰绰的看不大清楚。归亦远见她量浅不宜再喝,便让一名丫鬟将她送回房间休息。 等鲁雨田被送走了,归夫人才对归亦远说道:“我刚才握她手腕试探,她确实没有一丝一毫内力。十几年前陆成江曾经说他有一个甥女,看年龄这鲁姑娘与陆成江所说的相契合,应该不假。” 归友丘道:“既然已经知道鲁姑娘是你们故友的家眷,就不用再怀疑她什么了吧?” 归夫人笑道:“你急于为鲁姑娘辩解,恐怕是有所用心吧?” 归友丘也笑道:“娘,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只是觉得这鲁姑娘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怪可怜的。” 归亦远对归友丘正色道:“这鲁姑娘虽然可以确定是我故交的后人,但尚有几处疑问不明,在弄清楚这些疑问之前,你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归友丘见父亲把自己心中的话挑明,不敢有所违背,郑重说道:“孩儿自然知道,请爹爹还有娘亲放心。” 归亦远对归友丘又道:“不过近几日你到时可以陪同鲁姑娘在庄中四处游玩,有机会的话,也可以探听一些消息。” 归友丘道:“是” 归亦远摆手道:“你下去休息去吧,我和你娘有些事再商量商量。”归友丘答应一声,出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归亦远道:“台月,今天我给你说的这鲁姑娘的事,你还有什么看法?”台月乃是归夫人的字,归夫人娘家姓裴,也是能文能武,不让须眉。 裴台月坐在木凳上缓缓说道:“这鲁姑娘柔柔弱弱,既不会武功,看情形也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却不辞艰险,大老远从临安赶来找辛先生,必然是有着莫大的秘密。我听你说这鲁姑娘提到辛先生的《九议》时闪烁其词,如果我所料不差,这秘密必然就在这《九议》之中,而她来到庄中纯属是误打误撞,事先定然不会刻意防备,因而来之前必定不会把此书放在别处。” 归亦远一脸紧张道:“那就是说那本《九议》就在她身上?” 裴台月道:“不错。不过在情况远不明了的情形之下,绝不可以贸然强取,一来免的出什么意外,再者毕竟也是友人之后,以后见了,脸上须不好看。” 归亦远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全。说到友人,我又想起鲁姑娘说那陆成江与金人有所勾结,不知这其中又是什么缘故?” 裴台月道:“此事着急不来的,有机会见到陆成江,两相印证之下,必然能够水落石出。现下有一件事却不得不谨慎应付。” 归亦远道:“什么事?” 裴台月道:“至少在三宝、四宝回来之前,不能让鲁姑娘离开山庄半步。” 归亦远道:“三宝、四宝一个去河南,一个去山东,都两三月有余了,却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夫妻二人闲坐了一时,也都困了,出了书房要回卧室,路转鲁雨田房前时,两人不自主都望过去,她的窗户早已黑了,可见已经入睡。 第二日一早,归友丘便来叫鲁雨田,此时鲁雨田也早都起床洗漱了,便要和归友丘一起去向归亦远夫妇请安,归亦远笑道:“我们在山里住着,不是名门望族,我爹爹又最不爱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咱们吃些东西便出去玩耍,这里有许多你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我带你去领略领略。”鲁雨田乐得清闲,便不坚持。 归友丘领着鲁雨田四处游荡,这鹅湖乃是山中一处平地,总有上千亩方圆大,左边依着峭壁老林,似乎不通人道,右边则是悬崖湍流,也似乎不能下到河中,不过有人沿着悬崖边开垦了一大片田地,种些粮食蔬菜,也养些家畜,倒能自给自足。 鲁雨田问道:“我来这里时走得那条密道寻常人绝难通过,你们平日是走这条路吗?” 归友丘摇头道:“那条路当然不能用来日常通行,只在紧急关头才用得上,每日我爹爹都会派人巡查,以免被人意外发现这里,十几年来除了与我爹爹深交的朋友,你是第一个从那条路来这里的人。” 鲁雨田道:“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们庄中的人平常从哪里出入?” 归友丘神神秘秘地道:“姑且保密,过些日子自然让你知道。” 鲁雨田又问道:“我前后不见这庄子中有什么湖泊,也不见天鹅,就连别的水鸟都不多见,怎么把这山庄称作‘鹅湖’?” 归友丘道:“我爹爹平生以辛先生为楷模,辛先生曾与他的至交好友在铅山鹅湖寺长歌互答,爹爹便以‘鹅湖’为名建了这座山庄,以示对辛先生的倾慕之情。” 鲁雨田记得自己初入山庄时,因这‘鹅湖’的名称起得怪异,因而不免留心多看了几眼,那木匾显然已有腐烂痕迹,虽然字迹光亮如新,但可以断定这木匾已经悬挂了许多年,不可能是为了骗自己专意更改的,心中又定了几分,暗道:“这归庄主算得上是个忠义汉子。” 归友丘见鲁雨田似有所思,轻声咳了一下,待鲁雨田反省过来才道:“我现在带你去庄里最有意思的地方去。” 鲁雨田笑了一下道:“好啊。”便跟着归友丘向山庄后方走去,没走多久,鲁雨田看见眼前峭壁有些蹊跷,旁的山壁上全都是些藤蔓植物,中间山峰夹杂生长着许多躯干歪扭的树木,唯这里长约十余丈高约三四人的石壁上却连一颗野草也没有,光秃秃的灰黑岩石裸露在外,十分显眼突兀。 归友丘不理会鲁雨田的诧异,说道:“就是这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三弓床弩 鲁雨田撇嘴道:“这里怪异倒是怪异,距离你说的‘有意思’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归友丘并不说话,走到秃壁不足一尺的地方,双足只是一跃人影便消失于无形。鲁雨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不知所措,却听见归友丘的声音自地下传出道:“快过来啊。” 鲁雨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刚才归友丘站立的地方朝着脚下一看,顿时明了,原来这里贴着石壁有一条狭长的洞口,洞口朝下,宽窄能容几人并列,深浅刚好能没过中等身材之人的身高,此时归友丘正在洞底呼唤,鲁雨田纵身一跃也跳到洞中,平视一看,暗声大叫不可思议,自己面前豁然出现了一处巨大的洞中之洞,山洞之大足可跑马。 归友丘面有得色道:“这里面的巨洞乃是天然形成,也不知有几千年了。本来这洞与外面地面齐平,爹爹为了掩人耳目差人力将洞外用山上土石填了一人高,便成了现在的模样。这里面的山洞才是我所说的‘有意思’之处,你瞧瞧是否差着十万八千里?” 鲁雨田婉然一笑道:“再进去瞧瞧再说。” 此处外面和里面的山洞中间,则是由外观光秃秃的石壁相隔,相通之处犹如一扇巨大的山门,此刻山门里火光通明,约有三四十名工匠正在忙忙碌碌,热闹非凡。工匠们见归友丘带着一名女子进洞,都停下手中活计看着鲁雨田叽叽喳喳议论。有一人径直跑过来大声叫道:“少主来啦,鲁姑娘也来啦。” 鲁雨田借光一看,却是陶家柳,道:“原来是陶二叔也在这里。” 陶家柳大大咧咧地道:“今日轮我在这里监工。”回头对工匠们大声道:“你们这些驴粪蛋不用多瞧了,鲁姑娘这模样只能与少主成双配对,你们瞧也是白瞧。”众工匠哄然大笑,各自去忙了。 鲁雨田大窘,嗔怪道:“陶二叔不要胡言乱语,叫人笑话。” 归友丘不置可否,对陶家柳道:“陶二叔你也自忙去吧,我陪鲁姑娘四处看看。”陶家柳偷偷笑着,吆三喝四地转身走了。 归友丘见陶家柳走了,才对鲁雨田说道:“咱们去看看这些工匠造的东西。”鲁雨田轻轻嗯了一声,移步巡洞观看,工匠们在这密洞中所造的,都是些大大弓箭强弩,有些已经制成整齐摆放,其中形制最的只有成人一臂长短,大的竖立起来可越人顶。 这些弓箭中有些鲁雨田见识过,只不过不比这里琳琅满目而已,另有许多腰开弩、连弩、背弩、伏弩、转射机等却从未见过,归友丘详加解释,鲁雨田大开眼界,赞叹不已,道:“你们造这么多弓弩有什么用处?” 归友丘道:“我家本是世代做弓弩的,我爹爹曾经跟随辛先生抗金,这些技艺都派上了大用场,虽然斗转星移,时至今日再也没有用过,但爹爹心中一直不能忘却北伐的夙愿,因此在这里仍旧制作,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用上也未可知。这些工匠都跟随我父亲多年,不但善于制作也长于使用,此时是工匠,到了沙场上便成了兵士。”鲁雨田不禁暗暗叹息归亦远其情可悯其志可叹。 鲁雨田再看了一些,突然被面前一张巨大的弓箭惊得张大嘴巴,只见面前一台车架,车架上固定着三张大弓,三张弓互相衔接,拉着一条弓弦挂在竖直于弓身尾端凸起的机括上,弦上搭着一支羽箭,簇如巨斧,箭杆、弓弦都比寻常弓箭粗壮了数倍,那支机括下端有一只形同手指的扳机,再往后,车架上安有轮轴,却不知是什么用处。 归友丘看鲁雨田表情便知道她心中疑窦,道:“这弓叫作三弓床弩,又叫做八牛弩,顾名思义,便是使用时可用八头牛拉弦,当然也可以用人力来拉,不过那就需要十几个大力士才行,那轮轴便是用来加力挂弦的,像这样的弓箭还可以做得再大些或些,可射一百五十步至六七百步不等,是用来攻防城池的。” 鲁雨田问道:“这么大的弓箭要如何才能搬到山洞外面去?” 归友丘道:“自然是要拆解了,拿出去再行装好就可以了。” 鲁雨田好奇心大起,道:“我见过你射箭,但没见过这种箭射出去是什么样子的。” 归友丘笑道:“这个不难。”转头大声将陶家柳叫来,道:“鲁姑娘想要看看这床弩如何使用,你让工匠将这台搬出去架好,咱们给鲁姑娘演示演示。” 陶家柳吆喝道:“老少爷们儿们,咱们少主要耍这床弩给鲁姑娘看看,大家伙儿把这架搬出去让鲁姑娘开开眼呐。” 众工匠早都想出去透透气,何况有一位窈窕淑女要看,都比平常卖力了许多,一拥而上去搬弄床弩。这些工匠都十分熟练,只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这架巨型床弩便已经被搬出山洞,在外面摆放好了,正对着山涧对面半山腰的一个大树,距离足足在三百步开外,远远看那棵树,估计比成人腰身还要粗些。 陶家柳取来三支硕大的羽箭,将其中一支搭在牵引钩上,牵引绳连着牵引钩又缠绕在轮轴上,又唤来十余名工匠搅动轮轴,随着众人一起使力,弓弦紧绷,只听车架嘎嘎作响,三根拓木弓身也隐隐有声,待弓如满月,那根弓弦才得以挂在机括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隔岸试射 归友丘对鲁雨田道:“你来试一试,只要将这下方的扳机向后扣动,箭就可以射出去了。” 鲁雨田摇头道:“这个我从没有见过,可不敢射。” 归友丘站在车架后面向对面山坡上的大树仔细端详了片刻,稍稍调整了一下弩箭方向,才用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只稍用力向后扳动,弓弦发出嗡的一声弹出,那支羽箭如同一条粗直的水蛇怪叫着射向那棵大树。大树虽然距离此岸在三百步之外,但鲁雨田仍然清清楚楚地看着那支羽箭狠狠地扎在粗壮的树干上,那棵大树犹如遽然受惊的巨人浑身猛烈抖动,周围无数鸟兽惊叫着四散飞逃,一时间林中树木簌簌响动不绝。 众工匠欢欣鼓舞,不断拍手叫好,陶家柳大声道:“少主人好箭法,那棵树肯定已经射穿了。要换做是我,早射到舅舅家去了。” 鲁雨田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八牛弩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张着口半天合不拢。陶家柳让人把第二支羽箭装好挂弦,归友丘再次射出,仍然准确无误地射中树干,不过这次大家却都有些尴尬,静悄悄地没人喝彩。鲁雨田瞧见第二支箭射在树上时,那棵树只是向一旁歪斜了一下随即复原,长长的箭杆也并没有扎在树上,摇摇晃晃几下便掉落下去,远远不如第一次那样声势骇人。 鲁雨田心思细腻,不愿见到归友丘在家丁面前过于无趣,便鼓掌说道:“好箭法,要换做是我,早射到姥姥家去了。”话刚出口心里却异样起来,暗想:“自己怎么无缘无故向着归友丘呢?” 众人听鲁雨田学陶家柳的口吻说话,也都笑起来,附和着道:“射得好!射得好!” 归友丘脸色如常,镇定自若,让工匠将第三支箭准备好,将方向再次略调整一下对鲁雨田道:“这最后一支你来试试,不打紧。” 鲁雨田见过了这八牛弩的威力虽大,不过看操作倒是简单,便点点头道:“好,我来试试,射歪了大家可不要笑我。” 陶家柳等人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纷纷说道:“打死也不笑。” 鲁雨田依着归友丘的样子将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呼口气手下用力一扳,那根长箭嗖地离弦疾射而去,弓弦弹得呜呜作响,鲁雨田耳中似有似无地一阵震动,眼睛也似乎瞬间一花,等眼神再聚之时,自己射出的第三支箭早已飞到对岸,可惜对岸只传来一阵咔嚓声后再无异常,那支箭也不知所踪。 众人目瞪口呆,都想这鲁姑娘射出的连第二箭也不如,只是归友丘在场,不敢出言奚落。陶家柳道:“这下真射到姥姥家去了。”语音刚落,对面大树咔嚓声再度响起,大家齐齐看去,那棵大树晃晃悠悠倒向一边,最终竟然是从着箭处折断,不过初断时有些筋皮还勉强连着,却哪里能够支撑长久,可怜百年老树这时轰然倒塌,将一侧细的树木也都压折了不少,因大树长在峭壁边缘,这一倒刚好滑下山坡,终于扑通一声砸进河道,河中水花四溅,断树在水中浮浮沉沉向下游漂去。 众人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喝彩声轰然响彻山谷。鲁雨田不禁对归友丘心生赞叹,觉得此人轻易不动声色,行事稳重。 大家玩了半天都过了兴致了,陶家柳让工匠们将床弩拆解搬回山洞。归友丘估计已经到了午饭时刻,便和鲁雨田一起回到住处。一连几日,归友丘都陪着鲁雨田到处游玩,无不尽情尽兴,实在闲来无事时也教鲁雨田骑马,不几日,鲁雨田连骑马也颇熟练了。 七八日之后,鲁雨田吃了晚饭回到自己房间,想起自己此行铅山的目的来,暗暗道:“我在这里已经住了这多天了,那归庄主夫妇实在不像是坏人,归夫人聪慧异常,归庄主却有几分憨直。”又想到这几日和归友丘朝夕相处,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己既不敢过于接近,以免落人彀中,但又觉得这归公子无处不透着可亲,黄花少女闲愁万斛,不知如何决断。 鲁雨田想了半会心道:“《九议》此书必然隐藏着一个大秘密,我长期带在身上也不是万全之策,姑且想办法将它隐匿起来,以后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尤其在未能确认归家身份之前,万万不可一时糊涂拱手于人,若有贻害,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恶果呢!不如我将《九议》就藏在这房间中,谅那归庄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本书就在他的山庄里,如果他真的是辛先生的旧将再告诉他也不迟。”鲁雨田想定了,将房中烛火吹灭,把《九议》用油布密密实实包好,扒开床底下青石地面的一块,刨除些下面的干土才将包裹好的《九议》放进去,复又盖上青石板,用干土把缝隙填上。 一切就绪,鲁雨田也不点燃蜡烛,免得引人怀疑,好在天色刚黑下来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摸索着洗了手准备更衣睡觉,刚坐着床沿脱了鞋袜,门口却有人呼唤:“鲁姑娘睡了吗?” 鲁雨田听清楚是归友丘的声音,装作懒洋洋地答道:“才睡下,有什么事吗?” 归友丘道:“我父亲请你去他的书房,说有事想与你商议。” 鲁雨田暗道:“我不过是个外人,归庄主有什么事需要与我商议?也许不过是惦着我身上藏着《九议》的秘密罢了,不过是是与非我且去瞧瞧再说。”因此对归友丘道:“麻烦归公子告诉庄主,说我就来。”归友丘在外面答应一声,窸窸窣窣地走了。 鲁雨田重新穿好鞋袜,把蜡烛点燃了佯作穿衣,再看看床底下,觉得看不出什么破绽才出门来到归亦远的书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野火杀人 此时归亦远的书房灯火通明,归亦远和夫人裴台月在上首坐着,下首一侧是归友丘,旁边搁着一个凳子。另一侧凳子上坐着四人,王家竹、陶家柳在列,另外两人鲁雨田却不认识。鲁雨田一一向众人问好才在归友丘旁边的凳子上落座。 王家竹率尔说道:“鲁姑娘,我和二宝你都认识了,我们旁边那两位便是三宝、四宝,他们刚刚从外地回来。” 鲁雨田起身道:“原来是谢三叔和葛四叔两位,早都听王、陶两位提过,今日才见上了。” 谢家池身形较葛家溪稍矮了几寸,性格更加着急,大声说道:“鲁姑娘果然标致得紧。” 葛家溪也道:“少主人的眼光果然独到啊。” 归友丘在一旁窘迫得脸色都红了,又不好意思出言阻止谢、葛二人,害怕他们有了话头更加来劲,因而只是干咳几声,示意谢、葛二人不要再说下去。鲁雨田脸上羞涩浮动,心想果然是四宝兄弟,个个都是直爽的性子。 归亦远道:“谢、葛二位贤弟,你们兄弟外出数月,所探虚实你们都详实讲来。鲁姑娘不是外人,不必有所隐瞒。”鲁雨田不知归亦远故意突出自己有何用心,也不说话。 谢家池道:“好。我和四弟三个月前一路向北,过了淮河我们二人在泗州分手,我去了郑州,四弟去了山东,只不过我在郑州秘密打探一月还多,却始终没有什么消息。后来我便又照着主公的吩咐去了少林寺。” 归亦远问道:“净尘大师可好?” 谢家池道:“大师好得很,而且八月上就要做少林寺的主持了。”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交给归亦远,接着说道:“净尘大师说是本应该亲自将书函送来,不过又说接任之前的琐事缠身,趁便让我把请柬捎带回来。” 归亦远接过书信打开,果然是净尘大师亲笔所写,上面写着八月十五日是接任方丈的大典,诚请归亦远前去观礼。 鲁雨田见谢家池将净尘和书信拿出了,心中却想:“大和尚执掌少林可以说是大事一桩,谢家池应当一回来就立刻禀告,此时才拿出信来似乎不合常理。” 谢家池见归亦远把书信看完了才又说道:“我觉得在郑州待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便回到泗州,我与四弟约好了,无论事情济与不济,都在此会合,我去时四弟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葛家溪道:“我与三哥分手后立刻去了济南府,大约用了半月便寻找了一处宅子,宅子外墙上画着与主公所说一模一样的一处暗记,我便敲门进去,将主公的书信交个一个打头的人,那人确认了老半天才相信了我。” 归亦远面容焦急道:“那人一定就是李将军了!” 葛家溪摇头道:“不是李将军,那打头的自称是叫作言达,自然不是李将军了。那言达说李将军在我来济南的三天前去了临安。我又按照主公的意思问了些事,都说不确切,要等李将军回来才行。随后我便回到泗州等三哥,直等了近十日才见三哥回来。” 谢家池道:“我二人会面后一经商量,与其直接回铅山还不如去趟临安,虽然有些绕路,但如果能碰到李将军那便值得了。” 归亦远捋须笑道:“这次你们两位算是长了些心眼了。” 文房四宝听了都哈哈大笑,谢家池接着说道:“不过可惜的是,我们仍旧没有在临安探听到关于李将军的任何消息。” 陶家柳不满地说道:“那还不是白白聪明一场?” 谢家池得意地说道:“二哥此言差矣,古人说:‘莫愁前路无知己,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语未毕,鲁雨田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谢家池不解其意,问道:“鲁姑娘笑什么呢?” 鲁雨田笑意难消,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乃是前朝高适所写,而‘柳暗花明又一村’却是本朝陆放翁在四十年前写的,风牛马不相及,不过让你凑巧攒在一起用,还别有趣味。” 裴台月也笑着对谢家池道:“你说话就不要子曰诗云的了,还是本性点的好。” 谢家池爽爽快快地道:“我是想在鲁姑娘面前给少主人长长脸,所以想斯文一些,结果终于还是诌到阴沟里了。”众人哄堂大笑,笑足了之后谢家池接着说道:“我和四弟正愁这次出门要无功而返了,却在临安城西发现一次非常蹊跷的失火!” 归亦远问道:“什么蹊跷的失火?” 谢家池道:“我和四弟在临安打探李将军的消息,却一无所获,只好打算灰溜溜地回来,不想出了临安城西门要赶回铅山的时候,却恰好碰见到有一户中等模样的人家院落失火,前前后后死了十几口人。” 裴台月悲天悯人,口中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问道:“这户人家受了无妄之灾,正是可怜可叹。不过此事有什么蹊跷之处?” 谢家池道:“本来我和四弟此次是奉命有要紧的事要做,但既然遇到这档子事情也不能不管不顾,好歹帮着苦主将尸体都从灰烬里抢了出来。” 归友丘道:“谢三叔葛四叔真是善人。” 谢家池一挥手道:“不值当一提。只可惜距离这家最近的邻居都在几里之外,等他们赶来,早都不及灭火救人,我们两人去时,那家房子已经烧光了,火也已经灭了。我和四弟听那些邻人说,他们是在半夜看到这家是起火的,推断是因天干物燥,一把野火将这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鲁雨田疑窦丛生:“临安城西,并且是独居,难道是……元哥哥家?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吧!” 葛家溪道:“你们各位猜猜看结果如何?” 归友丘好奇心重,脱口问道:“难道不是野火,是有人故意纵火?” 葛家溪道:“大致差不多。这火十之八九不是野火,因为我和三哥在抬尸体的时候发现,那些死尸虽然外表烧得只剩白骨,但实则都不是烧死的。” 归友丘道:“那是怎么死的?” 葛家溪道:“他们都是死于武功高强人之手,每个人不是胸前就是后背骨骼尽断,不少人从匍匐姿势来看,生前有逃跑迹象,可惜那出掌之人武功奇高,只需一掌便立毙人命,毫不留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龙舌雕弓 谢家池道:“四弟说的一点都没错。杀死这些人的凶手必定以为一把火烧了便能一了百了,因而出手之时显然是肆无忌惮,没成想教咱们兄弟撞见了,算他走霉运,他的杀人掌法路数让我们都看了个明白。我们四宝多年来跟随主公习武,对江湖上有名望的帮派武功都略知一二,我和四弟分析那些死尸上的掌法多半是……是……” 谢家池说话素来干脆,此时说到这里却吞吞吐吐起来,着实让归亦远疑虑。 葛家溪朗声道:“咱们只是事实求是地说,并且不见得说的就是对的,咱们告诉大家听,主公与夫人自然会定夺。我来说罢,我们兄弟二人推断那些人都是被摔碑手打死的。” 归亦远陡闻此语忽地站起身来,诧愕道:“你们二人看仔细了?” 葛家溪也站起身来道:“我们看仔细了,那些死尸受掌之处骨骼尽断,隐约有手掌形状,力透胸背。”谢家池又将死者情状不遗巨细说了一遍。 归亦远颓然跌落木凳,脸色难看至极,半晌说不出话。 鲁雨田悄悄问归友丘道:“这摔碑手是什么武功,将你爹爹吓成这样?” 归友丘道:“摔碑手是少林寺绝技,向来不外传。少林寺数百年来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素有侠义之名,寺中有几位得道高僧都是家父的至交好友,谢三叔和葛四叔说临安城西无辜死者都是死在少林绝技之下,看爹爹表情,谢三叔说的情况定然不差,此事果真属实的话,少林寺几百年的清誉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鲁雨田又问葛家溪道:“葛四叔,你能否将失火那家是什么样子说给我听听?” 葛家溪道:“这个当然可以。那苦主家在临安城西大约二十里路的样子,看样子也是中户人家,没有邻居。” 鲁雨田心中不详,又问道:“你没有问邻人这家姓什么?” 葛家溪一愣道:“这个还真是忘了问,只是一心察看死者掌伤,别的都疏忽了。” 归友丘诧异问鲁雨田道:“你认识这户人家?” 鲁雨田心不在焉地道:“我又没亲眼看见到底是哪家,怎么能知道是不是我认识的。”归友丘吃了一鼻子灰却并不在意。 裴台月抚慰归亦远道:“谢、葛二位也许只是忙中看走眼了,没有证实之前何必妄自烦恼?何况即便就是少林掌法,也未必就是少林僧人干的。” 归亦远眼光闪烁道:“夫人此话怎么讲?” 裴台月道:“少林绝技向不外传不假,不过却不禁止少林僧人还俗啊。” 归亦远听了裴台月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大喜道:“夫人果然聪敏我十倍,少林僧人学的绝技之后下山作恶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就与少林寺没有直接关联了。” 裴台月又道:“说不定此人还与你最近追查的有关也说不定。” 归亦远拍案大叫道:“正是。我让谢、葛二位兄弟远赴淮北,便是得到了消息,说四十年前那些恩怨旧事有人再兴风浪,而当年那些人中便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和尚。” 鲁雨田越听越糊涂,便问归友丘道:“你爹爹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归友丘道:“这其中关节我也不甚明了,看样子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改日我去向爹爹询问后再告诉给你。”鲁雨田听归友丘也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去问归亦远,毕竟此事与自己并无关系,只好想想作罢。 归亦远沉思一会儿道:“净尘大师的接任大典虽然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不过我以为可以提早动身,临安城西一事也可以早早地向大师请教查询,如此一来也不致冲突了大师接任。” 裴台月道:“这样也好,不过此去河南一月足矣,未免也太早了些,咱们大可以绕道临安,若有机会可亲自去看看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有意外收获固然好,没有的话就算是游山玩水了,也不耽误行程。” 归亦远笑道:“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全。”又道:“索性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绕道临安去往少林寺,我与夫人、鲁姑娘、丘儿以及四宝兄弟一同前往,庄中的事情请王贤弟提早安排人手关照即可。” 王家竹答应一声,众人见事情安排妥当,都起身告辞,鲁雨田也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 第二日早晨,归亦远把归友丘叫到后房,拿出一套弓箭行头递给他道:“这把龙舌弓是我归家祖传下来的,须运悬丝振之功才能使它发挥威力,今日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以后能继承归家遗志。” 归友丘道:“爹爹请放心,孩儿不敢忘记。爹爹十几年前在山洞里挥剑写下‘西北望射天狼’六个大字,孩儿当年太不能懂得其中意思,如今早已领会。” 归亦远哈哈大笑道:“不错,正是我归家的好儿男!” 归友丘仔细打量这把龙舌弓,这把硬弓弓体由上等拓木制成,弓弦传言为黑蛟之筋,弓背雕刻有星斗花纹以及龙纹凤篆,箭袋以鲨鱼皮制成,用象牙作饰,箭袋中插着二十余支羽箭,箭镞均是精钢制成,青光冷冷。 归友丘正看得出神,外面传来王家竹的声音:“主公、少主,咱们已经准备妥当了,夫人让我来问是否可以出发?” 归亦远带着归友丘出了房,王家竹正站在院落等回话,归亦远道:“可以出发,咱们这就走吧。”三人来到前厅,裴台月、鲁雨田已经其他三宝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鲁雨田暗暗发愁道:“我看下山如何下得去。” 归亦远领着裴台月等七人左转右转,不一时来到临渊的山崖边上,山崖平地上除了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之外别无他物。鲁雨田站在崖头往下探头俯瞰,下面那条大河水势浩渺,滚滚荡荡向下奔流而去,一股水汽自河底漫卷上来,扑在脸上还有一丝凉意。鲁雨田只觉心神一荡,再也不敢往下多看一眼。 归亦远对归友丘道:“丘儿,鸣箭。” 归友丘道:“是。”取下长弓,曲臂在箭袋中抽出一支鸣镝搭弓控弦,等弓弦紧绷时突然抬手朝天空射去,那支鸣镝嗡的一声直穿云霄,同时镞铤发出尖锐的啸鸣。那鸣镝的声音刚响到一半,鲁雨田就听见脚下发出卡啦卡啦的声响,仔细一看,崖边巨石根部一根成人臂膊粗细的铁索缓缓从地面以下升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废墟新坟 鲁雨田料到河流对岸必然有一座巨大的绞盘连着铁索另一端,刚才归友丘发射响箭自然是给对岸转动绞盘的人下令绞动,平时埋藏在地下的铁索经绞盘一圈圈地缠绕便缓缓露出地面,沉浸在水下的一段也慢慢绷直了,横在河面上。 那铁索粗壮异常,想要拉起来也不是一件易事,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那铁索才完全钻出树林,最高处只刚刚好浮在树梢之上,想来也是为了隐蔽之故,最低处便是在河面上的那一段,只拦到人的脖子处。 等铁索刚刚就绪,河流上游拐弯处一人一舟在水面颠簸漂下,几欲淹没在波浪之中。鲁雨田不禁替那艄公担忧万分,唯恐一个不心便会船覆人亡,然而那一人一舟虽然摇摇晃晃却始终却有惊无险,霎时之间便已经靠近铁索,等船头恰与河面铁索齐平时,那艄公在船上捡起一支长篙,大喝一声向河底插去,那长篙一插之下少说也有一丈多没入水中,这支长篙上端正好挡在铁索上,那只船儿被长篙突然格挡,在水中猛地一横,然后稳稳地停在河流中央。 鲁雨田忍不住赞叹一声:“好船夫!” 裴台月笑道:“鲁姑娘,等会儿你务必要抓紧我,掉在水里可就拉不上来了。” 鲁雨田道:“咱们这是要滑下去么?” 裴台月道:“自然是要滑下去了。” 归亦远等人此时手中早都多了一个铁钩,铁钩弯口处刚好能容铁索套入。归亦远对裴台月道:“我先下去接应,你随后下来,要保护好鲁姑娘。” 裴台月道:“你放心吧。” 归亦远一笑,不再说话,将铁钩套在铁索上,一只脚在巨石上轻轻一蹬,整个人如同一只展翅大雁般掠过丛丛树梢飞向河中央的船上,文房四宝、归友丘五人如法也滑落在,巨石这边只剩下裴台月与鲁雨田二人。 裴台月将铁钩挂在铁索上,招手让鲁雨田站在自己身边,伸手挽住她的细腰,脚下稍一用力二人向河中央飘去,鲁雨田不敢睁眼看,只觉得耳边生风,身体好像一片树叶般轻盈超脱,心脏似乎都要跳出胸膛,正沉浸在紧张之中,耳边却听归友丘轻声说道:“鲁姑娘,可以睁开眼睛啦。” 鲁雨田闻言心知已经落在船上了,便放心睁开眼睛看,那支插在水中长篙此时被船夫拔了出来,横放在船舷固定好,却是明晃晃的一根精钢长棍,那船夫换了一根竹篙悠悠划船,看他外表瘦弱,衣着打扮与那些制作弓箭的匠人并无二致。 鲁雨田大奇,这船要侧浮在湍流之中,且需接住八人上来,绝非轻而易举,这船夫乍看起来当不起健壮二字,实则双臂之间怕是有千钧之力,当真匪夷所思,不知这归亦远使了什么手段,让这些奇人异士任由差遣。 裴台月与鲁雨田钻进船篷,避免了河水飞溅湿身,文房四宝兄弟四人站在船尾,归亦远归友丘父子站在船头,都是钉在船上一般,任由船只起伏跌撞。 鲁雨田虽然生养在南方,但很少坐过船,这船在湍流中行驶得十分不平稳,没过多久她便觉得胸口烦恶、嘴唇发麻,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裴台月知道她是晕船,便让她平躺在船舱休息。不知过了多久,船似乎慢慢安稳了许多,行速也慢得多了,再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这船几乎已经觉不出摇晃,鲁雨田渐渐舒缓过来,想钻出船篷想透透气。 鲁水雨田出了船篷眺目扫视,此刻船早已出了山谷,河面宽阔了不少,水上漂浮着一些凤眼莲等水草,开着些紫色的花,煞是可爱。鲁雨田经着微风一吹,顿时感到清爽无比。 归友丘见鲁雨田醒转出来,走过去站在她跟前问道:“好些了么?” 鲁雨田点点头道:“好多了。” 裴台月也出了船篷,与归亦远并肩而立。船一直行到巳午交接之时才靠了岸,归亦远和裴台月先行下船,其余六人鱼贯而出,船夫则将船自行划走。 归亦远带领众人来到一处大集镇,大家都饿了,便找了一家饭店随便吃了些饭,四宝兄弟饭毕去镇上的骡马市买了八匹骏马,大家也不在此处久留,稍事休息一下便都上马向东偏北进发。二十余日后,归亦远等人进了临安境内,大家在谢家池与葛家溪二人的指引下来到临安城西。 鲁雨田看谢、葛二人引领的方向似乎就是元青山家,越走越惶恐不安,只求谢、葛记错了方位,然而等走到被火烧成一片废墟的地方,再无一点侥幸,知道是元青山家无疑了,往日的青砖蓝瓦这时都已化作一片焦土,只留下几堵破墙兀自矗立着,更显得触目惊心。 鲁雨田眼中泪水肆流,暗想两月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俏皮元家哥哥,此时却都化作灰烬。归友丘见她伤心落泪,情知有故,但不愿增其伤悲,便既不询问也不出言安抚,只是静静地陪她站着。 归亦远让大宝、二宝在废墟中搜寻,看看能否有所发现,又让三宝、四宝围着废墟周围查探。过了一时,葛家池在西北角上大喊道:“大家过来,这里有坟。”归亦远等人闻言急忙赶过去,王家竹、陶家柳在废墟中也无搜获,都跑了过去看。 果然,在葛家池站立的前方有两座坟茔,一座稍大,显然是合葬家丁的,另外一座稍,则是葬埋主家的,那座较的坟墓前面插着一块木板,权当是做墓碑,上面中间两列写着: 显考元公讳通儒之墓 显妣元杨氏之墓 下款写着:不孝男元青山祭拜 鲁雨田看了先是疑惑不解,自己曾经听元青山说过,他自便死了娘,见都没见过,此时怎能在这新建的坟茔之中?等看到木碑左下写着立碑人是元青山时,又不免稍觉宽慰,这说明元青山并未死在这场无名大火之中。 归亦远看着木碑沉思了一会儿,问裴台月道:“元通儒这个名字生疏得很,夫人是否有印象?” 裴台月摇摇头道:“我也是头次见到这个名字。” 归友丘问道:“咱们要不要将坟墓掘开?再行检查一下尸骨,说不定有意外收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初上上林 王家竹道:“人死都死了,何况死得凄惨无伦,咱们何必损这阴德?” 裴台月道:“王贤弟此话不错,未经苦主同意,私自掘人坟墓乃是十恶不赦的行径,我们可不能做这下三滥的勾当。” 归友丘面有愧色道:“我知道了。” 归亦远道:“以谢、葛两位的阅历应当不会看走眼,即便得到苦主允许我看也没有用处。可惜除此之外却没留下别的线索。” 裴台月道:“那墓碑上留下偌大的线索你瞧不见吗?” 归亦远奇道:“墓碑上写着什么线索?” 裴台月笑道:“这元家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但却留下了一个活口,就是元青山,并且鲁姑娘认得这个元青山。” 归亦远又奇道:“你怎么知道鲁姑娘认识这个元青山?” 裴台月道:“是你粗心罢了。我观察鲁姑娘见到废墟之时非常伤心,那自然是与元家多少有些关碍,否则何必如此紧张?但当她看到墓碑时面目上却露出一丝欣慰,那当然是这存活的人与她颇有交情了,否则又为何要替他开心呢?” 归亦远呵呵笑道:“夫人真是心思缜密,我是自愧不如啊,我去问问鲁姑娘。” 裴台月道:“问便问,不过不要强人所难,她愿意回答更好,不愿意回答也不要强求。” 归亦远说了声知道了,走到鲁雨田跟前问道:“你认识那个元青山?” 鲁雨田轻声道:“认识倒认识,不过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他曾经在我遇困的时候帮过我,因而对他心存感激,今日见元家遭难唯有他独活,所以心中既难过也替他高兴。”鲁雨田所说的都是实情,不过至于元青山为了何事对自己施以援手却只字不提,以免引出父亲的事端来。 归亦远也不多问,转身回到裴台月身边,二人俯首商议着什么,过了半晌,归亦远道:“咱们留在此地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慢慢往少林寺捱吧。”众人都答应一声,牵马上鞍。 八月十日上,归亦远等八人到了少室山下,裴台月与鲁雨田都是女眷,不宜在少林寺逗留,归亦远便安排她们二人在附近镇子住下,裴台月武功不弱,人又聪敏异常,因而也没有什么可令人担心的。 归亦远带着归友丘及文房四宝五人来到少林寺山门,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虽不甚高,但是奇峰峻岭中偶尔传来钟鼓之声,仙乐渺渺,使人心境澄澈,自与别处高山不同。 归亦远等人都下了马,自己一人行至山门口,向着门中传音道:“铅山归亦远拜谒净尘大师。”归亦远此语出口时气定神闲,然而余音不绝,在山林中回旋良久方才渐渐稀疏,数十丈之内的树木枯萎枝叶簌簌摇晃,却是鸟兽不惊。 语出甫定,一名知客僧匆忙迎来,是个沙弥。沙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来的果真是归施主?” 归亦远抱拳道:“正是,烦请师父代为通禀一声。”说罢从怀中取出净尘大师手书递给沙弥。沙弥接过书信也不敢拆阅,只看了封皮便知道确实是净尘大师手迹,又将书信递还给归亦远,说道:“大师已经猜到归施主近日必然赶到,早吩咐了不必通禀。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归亦远等六人随着下沙弥的指引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径直来到净尘的禅房,刚一禅房门口,净尘大师已经迎了上来,口中宣了声佛号,朗声道:“是归施主到了。”归亦远也急忙还礼,礼毕一抬头,见宾位上坐着一人,上下道人打扮,年纪与自己相仿,正是上清派掌教冲玄先生薛汝积,身后站着二人,是其大弟子任元阜、二弟子鲍至真。归亦远曾与薛汝积止有杯水之交,因而虽然认识但不甚熟络,但见他仙风道骨,凛凛然一股宗师气派,走前两步抱拳道:“冲玄先生一向可好?” 薛汝积稽首笑道:“贫道有礼了,托赖诸事平顺。” 净尘吩咐知客僧将归亦远等人的马匹牵引到马厩,又吩咐安排了客堂,一切部署完毕,几人才又分主宾落座,归亦远将归友丘与在场各位一一介绍,众人见归友丘仪表堂堂不免大加赞美,一阵喧闹过后,归友丘与四宝才在归亦远身后坐了。任元阜、鲍至真也在薛汝积身后依次坐下。 净尘道:“此次除了你们二位,老衲还请了李铁枪将军上山。李将军差人回复说八月初定当赴约,不过直到今天仍不见他的踪影,不知出了什么事故。不过事关紧要,老衲以为再等两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薛汝积道:“多等两日又何妨?” 归亦远道:“正是如此。恰好我有一件事……哦不,是两件事要与两位大师相商。” 薛汝积笑道:“归先生何以连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也分不清?” 归亦远也笑道:“我所说的都关系在一个人身上,但确实是两件事,只是我现在不知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若有关联那就是一件事,若没有那就是两件了。” 薛汝积道:“这倒有些趣味,请归先生说来听听。” 归亦远便将鲁雨田如何到了鹅湖向大家说了,又将鲁雨田与陆成江及《九议》这一层关系仔细阐明。 净尘一惊道:“那女施主手中有一本《九议》?” 归亦远见净尘脸色不寻常,反问道:“大师为何如此紧张?” 净尘道:“老衲请诸位在接任大典之前上山其实并不是为了观礼,正是有其他的事牵扯到《九议》一书,不过李将军未到,暂且先放一放再说。” 归亦远悔道:“当时我听鲁姑娘提到《九议》也略感诧异,不过鲁姑娘说她看了全书,书中都是写着一些国策。这本书在民间广为流传,有些人爱惜不足,常常带在身上也不足为怪,因此我便没有多作其他想法。” 净尘道:“事情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了,任谁也不能想到会有变故突然发生,归施主不必自责。何况听说你起来,那位鲁施主不像是卖义求荣之辈,不管她是烧了也罢还是藏了也罢,总算没有落入恶人手中,也不必过于担心。” 归亦远道:“大师说得对极,使我茅塞顿开。” 净尘又问道:“陆成江施主难道也是当年济州城外的看马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初上少林 王家竹道:“人死都死了,何况死得凄惨无伦,咱们何必损这阴德?” 裴台月道:“王贤弟此话不错,未经苦主同意,私自掘人坟墓乃是十恶不赦的行径,我们可不能做这下三滥的勾当。” 归友丘面有愧色道:“我知道了。” 归亦远道:“以谢、葛两位的阅历应当不会看走眼,即便得到苦主允许我看也没有用处。可惜除此之外却没留下别的线索。” 裴台月道:“那墓碑上留下偌大的线索你瞧不见吗?” 归亦远奇道:“墓碑上写着什么线索?” 裴台月笑道:“这元家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但却留下了一个活口,就是元青山,并且鲁姑娘认得这个元青山。” 归亦远又奇道:“你怎么知道鲁姑娘认识这个元青山?” 裴台月道:“是你粗心罢了。我观察鲁姑娘见到废墟之时非常伤心,那自然是与元家多少有些关碍,否则何必如此紧张?但当她看到墓碑时面目上却露出一丝欣慰,那当然是这存活的人与她颇有交情了,否则又为何要替他开心呢?” 归亦远呵呵笑道:“夫人真是心思缜密,我是自愧不如啊,我去问问鲁姑娘。” 裴台月道:“问便问,不过不要强人所难,她愿意回答更好,不愿意回答也不要强求。” 归亦远说了声知道了,走到鲁雨田跟前问道:“你认识那个元青山?” 鲁雨田轻声道:“认识倒认识,不过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他曾经在我遇困的时候帮过我,因而对他心存感激,今日见元家遭难唯有他独活,所以心中既难过也替他高兴。”鲁雨田所说的都是实情,不过至于元青山为了何事对自己施以援手却只字不提,以免引出父亲的事端来。 归亦远也不多问,转身回到裴台月身边,二人俯首商议着什么,过了半晌,归亦远道:“咱们留在此地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慢慢往少林寺捱吧。”众人都答应一声,牵马上鞍。 八月十日上,归亦远等八人到了少室山下,裴台月与鲁雨田都是女眷,不宜在少林寺逗留,归亦远便安排她们二人在附近镇子住下,裴台月武功不弱,人又聪敏异常,因而也没有什么可令人担心的。 归亦远带着归友丘及文房四宝五人来到少林寺山门,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虽不甚高,但是奇峰峻岭中偶尔传来钟鼓之声,仙乐渺渺,使人心境澄澈,自与别处高山不同。 归亦远等人都下了马,自己一人行至山门口,向着门中传音道:“铅山归亦远拜谒净尘大师。”归亦远此语出口时气定神闲,然而余音不绝,在山林中回旋良久方才渐渐稀疏,数十丈之内的树木枯萎枝叶簌簌摇晃,却是鸟兽不惊。 语出甫定,一名知客僧匆忙迎来,是个沙弥。沙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来的果真是归施主?” 归亦远抱拳道:“正是,烦请师父代为通禀一声。”说罢从怀中取出净尘大师手书递给沙弥。沙弥接过书信也不敢拆阅,只看了封皮便知道确实是净尘大师手迹,又将书信递还给归亦远,说道:“大师已经猜到归施主近日必然赶到,早吩咐了不必通禀。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归亦远等六人随着下沙弥的指引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径直来到净尘的禅房,刚一禅房门口,净尘大师已经迎了上来,口中宣了声佛号,朗声道:“是归施主到了。”归亦远也急忙还礼,礼毕一抬头,见宾位上坐着一人,上下道人打扮,年纪与自己相仿,正是上清派掌教冲玄先生薛汝积,身后站着二人,是其大弟子任元阜、二弟子鲍至真。归亦远曾与薛汝积止有杯水之交,因而虽然认识但不甚熟络,但见他仙风道骨,凛凛然一股宗师气派,走前两步抱拳道:“冲玄先生一向可好?” 薛汝积稽首笑道:“贫道有礼了,托赖诸事平顺。” 净尘吩咐知客僧将归亦远等人的马匹牵引到马厩,又吩咐安排了客堂,一切部署完毕,几人才又分主宾落座,归亦远将归友丘与在场各位一一介绍,众人见归友丘仪表堂堂不免大加赞美,一阵喧闹过后,归友丘与四宝才在归亦远身后坐了。任元阜、鲍至真也在薛汝积身后依次坐下。 净尘道:“此次除了你们二位,老衲还请了李铁枪将军上山。李将军差人回复说八月初定当赴约,不过直到今天仍不见他的踪影,不知出了什么事故。不过事关紧要,老衲以为再等两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薛汝积道:“多等两日又何妨?” 归亦远道:“正是如此。恰好我有一件事……哦不,是两件事要与两位大师相商。” 薛汝积笑道:“归先生何以连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也分不清?” 归亦远也笑道:“我所说的都关系在一个人身上,但确实是两件事,只是我现在不知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若有关联那就是一件事,若没有那就是两件了。” 薛汝积道:“这倒有些趣味,请归先生说来听听。” 归亦远便将鲁雨田如何到了鹅湖向大家说了,又将鲁雨田与陆成江及《九议》这一层关系仔细阐明。 净尘一惊道:“那女施主手中有一本《九议》?” 归亦远见净尘脸色不寻常,反问道:“大师为何如此紧张?” 净尘道:“老衲请诸位在接任大典之前上山其实并不是为了观礼,正是有其他的事牵扯到《九议》一书,不过李将军未到,暂且先放一放再说。” 归亦远悔道:“当时我听鲁姑娘提到《九议》也略感诧异,不过鲁姑娘说她看了全书,书中都是写着一些国策。这本书在民间广为流传,有些人爱惜不足,常常带在身上也不足为怪,因此我便没有多作其他想法。” 净尘道:“事情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了,任谁也不能想到会有变故突然发生,归施主不必自责。何况听说你起来,那位鲁施主不像是卖义求荣之辈,不管她是烧了也罢还是藏了也罢,总算没有落入恶人手中,也不必过于担心。” 归亦远道:“大师说得对极,使我茅塞顿开。” 净尘又问道:“陆成江施主难道也是当年济州城外的看马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宝焰和尚 归亦远道:“正是。我与陆老弟因辛弃疾先生的缘故私交甚好,当年济州一战后还有书信往来,只不过最近一二十年来却失去了他的音讯。” 净尘道:“当年看马人有两位,这两人都未进入济州城,因而当时性命自然无忧,不过除陆施主之外另一名看马人却至今杳无音信,不知是否还在活在人世。” 薛汝积听得不明就里,说道:“你们两位聊得不亦乐乎,我可在这里傻坐得无趣啊。” 净尘笑道:“薛掌教未曾参与四十多年前那场大战,当然听得稀里糊涂,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两日后不管李将军来与不来,届时你不想知道都不成了。” 薛汝积也笑道:“也好。” 归亦远继续道:“前面我讲了一事,事情终究如何,还需与陆成江贤弟印证。不过这后面要说的第二件事,却和少林寺有莫大的牵连。” 净尘听归亦远说第二件事与少林寺有关,且表情口吻严峻,心中一凛,道:“什么事?” 归亦远将临安城西元家十几口人俱死于摔碑手之下的惨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净尘沉思片刻道:“确实是摔碑手无疑?” 谢家池急切地说道:“我和四弟在死尸上查看得清清楚楚,绝对是少林寺的摔碑手,只此你们一家别无分店。” 陶家柳道:“三弟此话有理!” 归亦远喝到:“两位大师面前不可信口开河!” 净尘一挥手道:“无妨,这二位都是心直口快之人,无须计较,我倒有几分喜欢。”谢家池、陶家柳听见得到净尘大师夸赞都眉飞色舞,但却不敢再多有言语。 归亦远道:“我们来少林寺之前先行去临安查看了一下废墟,在废墟不远见到两座坟茔,其中主人的墓碑上写明死了的男主人叫作元通儒,墓碑是他的儿子元青山树立的。我未敢开棺验尸,不过……以谢、葛两位贤弟的眼光,当致不会看错了。” 净尘想了想,实在对“元通儒、元青山”这两个名字毫无印象,冲着门外呼叫道:“济明进来!” 禅房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沙弥,自然就是济明。济明问道:“首座师叔有什么吩咐?”净尘还未正式接任住持一职,因而此刻身份还是达摩院首座,济明口中便仍然呼为首座师叔。 净尘道:“你替我把济光叫来。”济明说声是便出门叫人去了,不一会儿,另一名沙弥进门,这沙弥法号济光,是寺中书记,专管文书一类。济光进了净尘的禅房,恭恭敬敬站着等候问话。 净尘道:“你把全寺上下僧人增减外出的一一报来,切不可有所遗漏。” 济光道:“是。少林寺全寺现下在册僧人共有七百八十九名,只有一名外出不归,是宝焰师祖。” 济光刚说完这句还要补充,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笑中带骂道:“放你的狗臭屁,谁说我外出不归?净尘你这个秃驴,你敢叫你的徒子徒孙冤枉我?”这叫声浑厚无比,语意虽然粗鄙不堪,声音入耳却是令人鼓膜震麻。 净尘、薛汝积及归亦远三人都是不世高手,听这句话第一个字“放”时,断定说话人尚在六祖堂,听到最后一个字“我”时,说话人已经在地藏殿,六祖堂与地藏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尚隔着大雄宝殿、藏经阁、方丈室以及普贤殿等殿阁,一句话的工夫此人已经穿堂而过,话头话尾声音既不增大也不减弱,更令三人惊讶的是,事前大家竟然都不曾有丝毫觉察,乃净尘等人平生绝无仅有。 在座诸位除了净尘以外,其他人听外面有人称呼净尘为“秃驴”都大感意外,心想寺中竟然有人敢对未来方丈污言秽语。 净尘不以为意,也猜出大家心中的疑惑,笑道:“此人便是老衲的师叔宝焰大和尚,宝焰师叔是半路出家,性情粗犷奔放,许多戒律他都似乎不戒,然而我辈僧人以为宝焰师叔已到了自觉、觉他的境界,性情佛法浑然天成。” 薛汝积道:“宝焰大师轻功内力都远远在我等之上,可惜素未谋面,如果有机缘的话,我倒想见见大师。” 净尘道:“这个可有点难了,算起来几十年间贫僧只见过宝焰师叔不过十余次而已,此次贫僧接任大典他能返回寺中,已经算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了。” 济光迟疑不定地问道:“首座师叔,我还继续说么?” 净尘道:“自然要说清楚。” 济光接着前言道:“是。点卯名册上还记载了五十多年前净相师伯,也就是您的师兄在泰山灵岩寺挂单,一年后留在灵岩寺做了都监寺。因为净相师伯已经在灵岩寺留职,因而少林寺中将净相师伯除名,除此之外少林僧人都没有长期云游不归的。” 净尘沉吟片刻反问道:“你确信没有记错?” 济光斩钉截铁地道:“弟子每天除了诵读经书以外,日夜揣摩的就是这些日常典册,脑中背得滚瓜烂熟,不会错的。” 净尘一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济光向众人告退,出了禅房。 薛汝积问道:“宝焰大师与净相大师都会使摔碑手?” 净尘面色凝重,似有心事地道:“摔碑手乃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的入门功夫,宝焰师叔与净相师兄是会的。不过宝焰师叔一生与人无争,绝不会出手杀人。净相师兄是得道高僧,断然也不会做这等残忍的事。不过……” 薛汝积道:“不过什么?” 净尘并未直接回答薛汝积的问话,转而问归亦远道:“归施主还记得辛弃疾施主投奔忠义军时带的那个义弟吗?” 归亦远道:“当然记得。当时是辛先生带着他来投奔忠义军的,那人是个和尚,并且是净相大师在灵岩寺的入室弟子,法号称作义端。” 净尘点头称是。归亦远起疑道:“大师是怀疑临安城西惨案系义端所为?” 净尘略有无奈地道:“济光刚才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少林寺五十余年来只有两名僧人长期不在寺中,少林寺也多少年来不收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因而从眼下来看,那义端或许脱不了干系,他虽未在少林寺出家,但其师从净相大师,大半也会使少林寺的摔碑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群聚少林 归亦远道:“大师此言差矣,那义端和尚早被辛先生杀了,岂能死而复生出来为祸?” 净尘道:“义端虽然被杀,但不能断定摔碑手在他的手中没有传与别人。” 归亦远颔首道:“我倒没有想起这一层。” 净尘道:“这两日我给净相师兄写封书信,请他代为追查,看义端是否尚有传人。” 薛汝积若有所思道:“刚才归先生说你所说的事关系在一个人身上,是哪个人?” 归亦远道:“都关系在持有《九议》一书的鲁雨田姑娘身上。” 薛汝积道:“你说鲁姑娘误打误撞到了‘鹅湖’,并且是英雄的后人,这自然与她有关,但是这元家一门十几人死于非命又与这鲁姑娘有什么关联?” 归亦远道:“鲁姑娘认识为死者树碑的元青山。至于除此之外两件事是否有其他联系,我也弄不明白。” 净尘道:“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也不必急于印证,只希望李将军不要误期才好。” 归亦远、薛汝积都点头称是,除此之外,暂时也别无他法。净尘见眼下无事,大家也都坐得累了,便请众人都回房休息,自己也去稍稍准备继任应用之物。 第二日午后,净尘做过午课后与归亦远、薛汝积在禅房闲聊,正在兴致上,外面有知客僧大声禀报道:“启禀师叔、各位师叔,山下来了一波人,为首的说是李铁枪,有师叔的亲笔书函。” 净尘笑道:“李将军真是适逢其会啊。” 归亦远与薛汝积相视一笑,起身与净尘一起到山门去迎接李铁枪。三人到了山门,山门外站着李铁枪一行数人,净尘与归亦远都认识李铁枪,一行人中除了李铁枪外,王友直、方洗耳、高见轩三名得力干将也即随其后,不过高见轩身后还背负着一人,此人全身被素布包裹,似乎受了极重外伤,最后还有一人,却是个少年。净尘、归亦远及薛汝积都不认识。 李铁枪为人豪爽耿直,见净尘等人下山迎接,哈哈大笑道:“李铁枪一个粗人,怎么敢劳动几位大驾亲自迎接,真是不敢当啊。” 归亦远上前执着李铁枪双手道:“咱们几十年不见,将军风采犹如当年。” 李铁枪心怀一腔热血道:“今日能再见归先生一面,真是李某大幸。”两人一时情难自禁,热泪盈眶。 净尘上前合十道:“两位暂且不必伤怀,老衲这里有位重要的客人要向李将军引介。”净尘将薛汝积与李铁枪互相介绍,任、李二人也是惺惺相惜,互相致礼问候。 李铁枪对净尘道:“其他的事先搁一边,我这里有位故人受了极重的外伤需要医治,此人也是大师与归先生的故人。” 净尘、归亦远都哦了一声,走到高见轩后面将他背负之人面部素布揭开,等二人都看清楚了,归亦远大声惊喝道:“陆成江!” 李铁枪道:“正是。” 归亦远道:“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李铁枪道:“说来话长,还是先请净尘大师给陆成江老弟疗伤要紧,以免延误时机。” 净尘道:“看来陆施主是受了火烧,请高施主将他速速背到客堂。” 高见轩道:“好。”一步跨出四五个山路石阶,急速入寺。 众人一起回到净尘的禅房入座等候,净尘则去安排人手救治陆成江。大家坐了有一个时辰的工夫,净尘从外面进来坐下说道:“陆施主性命无忧,不过需要将养一年半载才能恢复体力,不过火烧实在过于危重,恐怕面皮肌肤不能复原了。” 李铁枪道:“少林寺果然医术高明。陆成江能保得性命已经十分幸运,男儿大丈夫,何须在意外表美丑?” 净尘道:“李将军说的不错。不过以老衲观察,陆施主似乎是被极厉害的火器炸伤之后才又被火烧的。” 归亦远道:“陆成江是被他的甥女鲁雨田姑娘用震天雷炸伤的。” 李铁枪怪道:“你怎么知道陆成江是被他甥女炸伤的?”归亦远又将巧遇鲁雨田的事说了一遍,李铁枪方才明白。 李铁枪继续道:“四月初我接到大师请函,本想七月中下再来少林,谁知在接到大师信函不久我便又接到线人密报,说有一群金人偷偷南下,说是与一名宋人有关。我唯恐这些金人与陆成江不利,便带着王友直、方洗耳、高见轩三人也南下到了临安。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我四人刚到陆成江家门口,就听见房中有爆炸之声,急忙闯进去,陆成江却已经被炸得遍体鳞伤,因屋中还有炉火,因而附带着烧伤身体,若我们再晚到半天,陆成江可就必死无疑了。” 归亦远叹息道:“原来李将军一直知道陆老弟的住处,独我不知,真是人生到处不相逢啊。这甥舅二人一定有个莫大的误会,可怜陆贤弟一生忠义,到头来反被自己唯一的亲人伤害。” 李铁枪对归亦远道:“归先生不必遗憾,今天不就见到了他么?”又道:“我们四人进到屋中时,见陆成江伤得太重也不敢耽误,四人轮番背着他一边赶往少林寺,一边沿途遍访名医为他续命。我等晚来少林寺几日,便是这个缘故。” 净尘道:“等陆施主恢复神智,自然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 归亦远道:“正是,等陆贤弟醒了可以与鲁姑娘对质,一切俱都明了了。” 净尘问归亦远道:“鲁雨田女施主现在在哪里?” 归亦远道:“鲁姑娘和内人不便上山,我安顿她们二人在山下集镇中住下了。” 净尘思忖了一刻道:“也罢。等少林寺中事情办妥了,咱们便可下山去找二位女施主,想必陆施主那时至少也能张口说话了。” 李铁枪似乎有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拍腿道:“差点忘了,我走到半路遇到一位少年,机巧之下知道他也要上少林寺,仿佛也有什么重要的事牵扯到少林寺。”说着对着随行少年道:“你面前坐着的就是少林寺即将接任方丈的净尘大师,有什么事你尽管问大师好了。” 那少年表情委顿悲戚,道:“多谢李将军一路照料。大师,我叫元青山,有一件私事,不过是听别人说起……” 少年言语刚讲一半,归亦远腾地站起身来道:“你叫元青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小擒拿手 少年道:“不假。” 归亦远又道:“是住在临安城西的元青山?你的父亲叫元通儒?” 元青山奇道:“前辈怎么知道家严的名讳?” 归亦远与净尘相视点头。净尘道:“元少侠,为了免得缠杂说不清,你先将你此行的缘由讲来,归施主到时自然会告诉你他为何知道你父亲的名讳。” 元青山道:“也好。请各位请跟我出来。” 众人不知元青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觉得好奇,便随着元青山走到禅房门外的院落中。 元青山站在院落中对净尘说道:“大师,弟子斗胆想和你讨教几招。”大家闻言吃了一惊,都想这少年不像是身怀绝世武功,何以突然发难,直接挑战武功修为当世绝伦的净尘大师。 净尘暗想这元青山必有深意,径自走到场中道:“好。请少侠出招,老衲就试着接少侠拳脚。” 元青山并不回话,曲右臂伸手就抓净尘肘部,净尘也不还手,身形只是稍稍一侧,元青山的手臂越过净尘宽袖,挨也没挨一下。净尘因为向左侧身,右边肩头伸向元青山,元青山一招不灵急忙换左手去抓净尘右肩,净尘侧右肩又是微微一晃便轻松躲过。 元青山刚一出手,李铁枪等人都觉得他武功低微至极,不值一哂,然而看完元青山使完第一招后却都脸色凝重起来,场中净尘却仍是声色不动。 五六招之后,净尘已对元青山的武功了然于胸,见他又抓自己右肘关节,反手一扣就将元青山左臂手腕捏住。 净尘本欲制住元青山脉搏停止打斗,然而五指稍一用力便大觉异常,如同被蛇咬了一般迅速撤掌。 李、归、任三人不知净尘为何是这般模样,心中疑惑不解,拿眼盯着净尘。 净尘只是一刹那断念,不等元青山再次出手,突然先行发招,掌击元青山前胸,元青山想不到净尘猛然间反守为攻,急忙双手去撩拨净尘的手腕。 净尘那里能容他抓住自己手腕,手掌左右一摇竟然从元青山两只手中间穿插过去,一把抓住元青山当胸衣衫。元青山只觉身体陡然一轻,也不知道净尘使了什么招式,自己全身腾空而起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在原地。 元青山只是感觉有些眼花,身上却不痛不痒,刚要定一定神,净尘右掌已经拍在自己前胸,元青山根本来不及闪避,感到胸前骨头似乎突然变软内陷,自然而然使力抗衡,谁知净尘掌力在胸口漂移不定,自己莫名其妙往后退了三步,然后才稳稳站定。 元青山知道净尘大师只是试探自己的武功,无意伤害自己,也无意使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师手下留情。” 净尘怔在原地,对元青山的话充耳不闻,皱眉沉思。 李铁枪等三人见净尘呆立,情知事有突变,也原地站着不去打搅净尘。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净尘才出言询问元青山道:“少侠的武功是谁传授的?” 元青山也发觉净尘异样,不敢撒谎,说道:“是我父亲教的。我曾无意之间和别人打架,对方的师父说我用的是少林擒拿手,起先弟子并不以为意,月前家中遭逢巨变,全家自父亲以下一十三口死于非命,唯独我当日不在家才逃过一劫。弟子愚钝,不能查到烧死我全家的凶手,突然想起有人说我用的是少林功夫,觉得有些蹊跷,今天便来请大师勘验一下。” 净尘道:“少侠使得的确是少林擒拿手,不过……” 元青山道:“不过所学不精,有损少林功夫的威名。” 净尘摇头道:“老衲不是指这个。少林寺功夫向来不外传,少侠的父亲怎会少林功夫?” 元青山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父亲从我五六岁便教我武功,却从来不许问名称来路,只说是强身健体的寻常把式。” 归亦远走下台阶问元青山道:“你父亲贵庚?” 元青山泪目道:“今年六十有四。” 归亦远看一一眼净尘,眼神严峻。 净尘道:“元少侠,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归亦远又问道:“我曾经去过你家,依火场的情况来看,死者应该只剩下白骨,面目难以辨别之下,你是如何确认葬身火海的有你父亲?” 归亦远问完觉得唐突,补充一句道:“此时提起这件事对元少侠而言不免有些残忍,不过这个细节涉及到一件大事,所以请少侠见谅。” 元青山道:“我父亲生前身曾经患过牙疾,被庸医误治,口中缺了两颗牙齿。我父亲死时,他的颅骨口腔确实少了两颗牙齿,因而我可以确认我父亲的确死于当场。”元青山说完眼中泪如雨下,只恨自己找不到丝毫线索,难以报仇雪恨。 净尘与归亦远相互再次交换眼神,脸色更加凝重。 元青山警惕道:“你为何要去我家查看?你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归亦远道:“这个……”正尴尬不知如何做答,众人身后却传来一句话:“你爹爹不是烧死的,是被少林功夫打死的!” 归亦远回头,那说话的正是四宝里最为憨直的二宝陶家柳,心说不好,这事虽然不能有意欺瞒元青山,但也不宜现在就挑明,否则少林寺无端多出一桩事故来,自己犹豫不能回答便是此事尚且有待查明。 元青山闻言惊得全身一抖,寻声望去,看见四名粗壮汉子站在台阶上,其中一人唇吻刚合,那句话自然是他说的,急忙跑过去问道:“你说什么?” 归亦远以目示意不要妄言,陶家柳哪里管,重复说道:“你爹爹不是烧死的,是被少林寺的摔碑手打死的!你去找少林和尚问个清楚!” 元青山跌跌撞撞又跑至净尘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下道:“请问大师,他说的可是事实?” 净尘急忙伸手去搀扶元青山,元青山不肯起身,净尘也不好用强,说道:“少侠先站起来我再告诉你。” 元青山道:“大师当真?” 净尘点头道:“当真,当真。” 元青山才站起身来向净尘鞠了一躬。 净尘道:“据归施主的手下所说,少侠的父亲以下都是死于少林摔碑手之下。在你上山之前,老衲与归施主及薛掌教已经说过此事,既然少侠一家死于少林功夫,少林寺一定会给少侠一个交代。不过只怕眼下此事与四十多年前的一件恩怨有关,因此不能急于一时,还请少侠容老衲一些时日,老衲决不食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中都行刺 元青山心想这件事既然有少林高僧应承解决,远比自己一人没头没脑地瞎打误撞有把握,便点头认可。 净尘道:“请诸位都请回座,老衲与李将军有事与大家通知。” 稍稍迟疑了一下又对元青山道:“元少侠,也请你一起听听罢。” 元青山说声是,便跟在大家后面进了禅房,在最末位坐下。 净尘见众人都坐好了,便开口道:“最近江湖上发生了许多事,隐约指向四十多年前的一桩恩怨,当年李将军、归施主等人与老衲都见证了,薛掌教及元少侠却不曾经历,老衲以为四十多年前那桩事可以向薛掌教及元少侠说明,说不定与最近所发生的一些怪事有所参证,不知李将军、归施主意下如何?” 李铁枪与归亦远都道:“当然可以。” 净尘顿了顿道:“老衲所说的四十多年前那件事,其中有些详情原本我并不一一知情,李将军、归施主所知所见的,都曾详加告诉与我,今天便都由老衲一人归纳代言,免得人多嘴杂。”净尘将前提交代清楚,然后才缓缓将往事道来。 四十多年前,大金国中都大兴府,正隆六年初秋。 此时距海陵王完颜亮弑杀金熙宗完颜亶夺位已经过去了十一载,大金国势早已稳固。这日晚上,完颜亮与兵部尚书耶律元宜在宫中谈风论月,君臣二人对金国前途志满踌躇,推杯交盏之间均是十分的意气风发。 正在交谈欢畅之时,两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般自宫墙窗户外直穿进来。 完颜亮与耶律元宜大吃一惊,想不到守卫森严的宫殿竟然被两个黑衣人悄然闯入而无人察觉。完颜亮壮胆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蒙面人中一个赤手空拳,乃是忠义军李铁枪,另一个持齐眉棍的正是少林寺达摩院净尘和尚。李铁枪与净尘并不答话,纵身直扑完颜亮。 耶律元宜大吼一声挡在完颜亮前面,势成以一敌二的局面。 李铁枪与净尘本欲刺杀完颜亮,原本料想能够速战速决,却不知耶律元宜竟然身怀高强武功,要想在数招之内制敌恐怕不易,计划临时被打乱,二人心中不由焦急。 大殿外面的金军卫士听见宫中有人大声呼喝,已然情知有变,急忙都往这里赶来,为首石哥里、孛特两人乃是完颜亮贴身护卫,这二人均是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 石哥里使一根乌沉沉的铁棒,如儿臂膊般粗细,可见其力猛无比,孛特使一口弯刀,招数伶俐。 石哥里见净尘也使棍,满心欢喜,大叫一声道:“那个使棍的,我和你畅畅快快地打一架,你要是赢得了我,我把这黑铁棍送你。” 金国勇士把自己的兵器赠送给别人,表示诚心悦服,是对对手的极大尊重。净尘不知其义,心想我要你那铁棍何用。 石哥里见净尘不答话,上前几步,抡起铁棍便从净尘头顶径自砸下,铁棍掠起一道黑影,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螺号一般。 净尘见石哥里兵器沉重,知道他力道必大,不敢硬接,向后急速退了一步。石哥里的铁棍招数落空,硬生生打在地上,只听嗵的一声,地砖被砸裂数块,尘土飞扬弥漫,地面突兀出现一个盆大的坑。 旁边便几名卫士见机将净尘挡在一侧便要围攻。石哥里见状大喝一声,道:“谁要你们帮忙!都滚到一边去。”那些卫士平日都惧怕石哥里,不敢违背他的话,都转而去围攻李铁枪了。 净尘心道:“这个莽撞汉子。” 石哥里笑道:“这下没人打扰咱们了。”说罢铁棍前伸,急点净尘胸口,净尘右手持棍,一抖手腕,使一招缠字诀,木棍搭在铁棍上顺势搅动。 石哥里顿感自己的棍子仿佛被胶着了一般不听使唤,右手将铁棍用力回撤,侧身左手急拍净尘左肩,净尘也不闪躲,左掌在胸前交错相迎。 石哥里掌上有碎石之功,见净尘竟然不躲不避,叫道:“妙极!” 但两人手掌甫接之下,自己千钧之力如同泥牛沉海不见踪影,更不要说伤了净尘一丝一毫。 石哥里惶恐异常,还来不及弄明白是何道理,忽觉对面手掌传来一阵力道,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瞬时之间石哥里不及撤掌,耳中听得左臂至肩头咔啦啦一阵脆响,骨节齐断。 石哥里疼得大喊一声“哎吆”,蹬蹬蹬连退数歩,一跤跌倒。石哥里自知与净尘武功相去甚远,自己没有丧命已经是谢天谢地,索性把铁棍往地下一扔,大声道:“打你不过!”转头又对孛特说道:“今天不打啦!” 孛特对阵李铁枪本也早已支持不下,只是仗着身形灵活、刀法凌厉勉强顽抗,听石哥里突然大叫,还道完颜亮已经被擒,心神一乱,脚步不免跟着变得迟滞,胸口立时重重受了李铁枪一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李铁枪本无意取他性命,否则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石哥里见孛特也受了伤,想是自己分了他的神,道:“真是对不住。”孛特心中气恼,但苦于胸闷气短无法说话,只狠狠地瞪了石哥里一眼。 耶律元宜趁四人打斗之时,早已经召集卫士将完颜亮围护在中心,账外还有金兵不断涌来。 李铁枪和净尘见今日大势已去,想要刺杀完颜亮已绝无可能,相互使个眼色向外杀去。 账外那些普通金兵如何是这二人的对手,虽然人多,但想要阻止二人却于事无济,李铁枪与净尘并不恋战,几个起落就已人去无影。 完颜亮见强敌倏来倏去如入无人之境,大怒道:“我大金京畿重地,竟然让敌人来去自如,若不是有耶律元宜在此,朕恐怕早就命丧敌手。” 周围一众卫士知道大祸临头,都跪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喘。完颜亮怒气未消,抽出佩刀一连杀了四五名卫士方才解恨。耶律元宜让人将尸体搬走,又命人重新收拾了一番才罢。 完颜亮烦躁,索性命人传右丞苏保衡、都检点徒单贞等一众大臣上殿议事,等大家到了,看完颜亮怒气冲冲,都不敢说话,各各肃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议定南侵 完颜亮扫视群臣,朗声说道:“先祖曾经说‘辽以镔铁为号,取其坚也。镔铁虽坚,终亦变坏,唯金不变不坏’,故国号大金。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我大金国今时今日四海升平,国力日盛。想当年太祖所言‘不坏’固然不错,所谓‘不变’却已经不合时宜,朕以为当变则变,不知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耶律元宜本是辽人,降金后受赐国姓完颜,因其善于骑射、有领兵才能而受重用,完颜亮即帝位后准许他恢复旧姓。 耶律元宜这时听完颜亮以辽喻金,大是惶恐,纳头便拜,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雄姿英武,定能建立不世武功,罪臣耶律元宜愿以陛下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 殿下群臣见尚书如此,齐齐都跪在殿前,大呼万岁。 完颜亮笑道:“耶律爱卿不必惊惶,你等助我登上皇位,功勋卓著,哪里有什么罪过?今天咱们在这里商讨事情,大家不必过于拘谨心。”说罢让众人平身。 完颜亮继续说道:“咱们大金国经营多年,现在已经占据了淮河以北大片土地,大宋半壁江山归为我有,只是江南富庶之地,咱们还没有占尽,想起来真是让人垂涎不已,朕早就想将宋国一举消灭了,大家可愿意随我一齐出征?” 众人早知完颜亮意图南下,今日提及,看来主意多半已经打定。 浙东道水军都统制苏保衡道:“陛下,今日我大金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宜当奋勇。然而当下是否是攻打宋国的大好时机,微臣还有些疑虑。宋国虽然尽失北国疆土,但是南国富庶,府库充盈,此其一;宋国大臣中,虽有不少主和派,却也有虞允文、张浚、吴璘等不在少数的秉持主战议论的,这些人不可觑,此其二;先帝与宋军交战时,微臣曾见识过宋国火器,着实厉害,不可不做防备,此其三;我大金国与宋国之间隔着淮河与长江,这两道天堑,殊难逾越,此其四。这四条陛下不可不慎思。” 完颜亮见苏保衡对攻打宋国一事前瞻后顾,尤其是他提及先帝,心中甚为不悦。 耶律元宜见完颜亮面有愠色,急忙说道:“我看不见得。我曾听说当年宋国使者李邺自金返宋后,对宋国皇帝说金国‘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还有一位叫作王孝迪的中书侍郎向民间勒索金银,说如果不交出财物,到金军破城之时‘男子杀尽,妇女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宋国朝廷像这样不中用的人物比比皆是,纵然有几个抵抗的,又岂能改变大局?苏大人莫效李、王之徒。” 苏保衡见耶律元宜以李邺、王孝迪比拟自己,出言讥讽,不由得恼怒,刚要顶回几句,却被完颜亮挥手制止。 耶律元宜继续说道:“宋国皇帝赵构偏安一隅只贪图享受,早在温柔乡里消磨尽了少年志气,群臣是战是和各持立场,相互争执不下,君臣用心不一怎么能够成就大事?况且宋国百姓民心散乱,一贯逆来顺受,举国民风如此,因而我认为宋国上上下下都不足为虑。” 完颜亮闻言大喜过望,道:“耶律爱卿说的和朕所想的不谋而合。我看这件事就不必再做商量,南下伐宋就此定了。” 随后又与诸位大臣商讨,议定金军兵分四路,命兵部尚书领神武军都总管耶律元宜督军,命汉南道行营兵马都统制刘萼、都检点徒单贞、万户完颜福寿等各自领兵数万,分三路南征,率一路精锐进军安徽寿春;命族弟东京留守完颜雍后方掠阵,命参知政事李通打造兵器,其余大臣均有所派遣,各司其职。 待一切安排妥当,已经过了午时,完颜亮兴致勃勃大宴群臣,直到入夜才都散了。 李铁枪与净尘闯出敌营后,纵身奔出十几里地之外,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放缓脚步。 李铁枪道:“这次虽然刺杀完颜亮不成,但却得以窥见金兵是怎样部署的,咱们二人分头报信,将敌军情形详细告知宋军,好做防备。” 净尘点头称是。 李铁枪又道:“我与大宋丞相虞允文大人有过几次交往,深知此人力主抗金,听闻虞大人日前正在采石督查,我去把这件事告诉给他。大师你则北上莱芜与忠义军耿京将军会面。你看这样妥当不妥当?” 净尘道:“这样安排最好。”二人说走便走,匆匆告别之后分头行动。 李铁枪辞别了净尘和尚,中间不敢耽搁,前后足足用了半个月工夫才到了采石。李铁枪为了避免与宋兵纠缠,施展轻功穿梭宋军军营,直奔都统制府邸。 虞允文此刻正在府中头痛不已,前任都统制王权遇敌即溃,现任负责江防的主帅李显忠尚未到任,虞允文刚到采石不过几日,对于金兵部署尚不十分清楚,宋军连败之后士气不高,而且虞允文能调动的人马不过数万,而对岸金军则是宋军的几倍,以寡敌众,即便是据有两河之险,也是胜券难握。 虞允文正在踌躇之际,忽然听见背后有人道:“虞大人不必忧虑。”虞允文回头看时,李铁枪正站在身后,二人早就相识,互相草草寒暄几句,分主宾坐下。 虞允文道:“李将军来得正好,听将军说话似乎胸有成竹。” 李铁枪把刺杀完颜亮之事一一告诉给虞允文,更是将金军防务详加叙述,唯恐有所遗漏。 李铁枪道:“我和净尘大师分头行事,中都距离莱芜稍近,估计净尘大师已经与耿京将军联络上了,耿将军在山东召集了十余万义军,这几日咱们加紧防备,等有了耿京将军的消息我们便南北夹击,定能击退金兵。” 虞允文听了李铁枪的话大喜过望,不住叫好,说道:“李将军真是让我深感如同暗室逢灯,如此一来,我便心中有数了。”说完面露红光,慷慨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大战前夕 虞允文又道:“大宋官家早就听说了耿京将军,知道他在山东招募了数十万义军,此次我来采石还奉了官家圣旨,任命耿京为节度使。你是耿将军得力的副将,因此还需再辛苦一趟,我派宣抚使吴璘立即和你去往莱芜与耿将军会面,除了宣旨之外,也将今日你我所谈之事详细告诉给他。待你们商量妥当即可传书与我,我们好便宜行事。” 李铁枪说道:“就是再跑几趟李某也毫不推辞。” 虞允文草草招待李铁枪吃了便饭,随后召来吴璘,吴璘把圣旨和皇帝御赐的印信等物贴身携带,随着李铁枪一刻也不停留赶往莱芜去了。 虞允文送走了二人,才回营带着姚兴、张振、时俊等人去做战前的准备。 不到十日,李铁枪与吴璘便已经来到莱芜,尚来不及休息便与耿京、净尘等会面。耿京此时正在军帐中与手下王友直等商讨局势。 吴璘把圣旨宣读了一遍,耿京等接旨奉命,吴璘又把印信等物交给耿京妥善保管,李铁枪这才把虞允文之言详细告诉给诸人,群雄大声欢呼。耿京等人立即仔细商量了一番,把从北面攻击金军的人事做了周全安排,耿京督师忠义军,坐镇中路军,李铁枪指挥左路军,净尘从旁协助,王友直指挥右路军,各路主将均以耿京令旗为号。 待一切商量妥当,群雄方才缓了一口气,大家分席列座,吃酒哄闹,酒过三巡之后,耿京便让大家回去休息,只留下李铁枪、净尘、王友直、方洗耳、言达等人,商量如何尽快把这里的消息传给虞允文。 几人正在商议,都尉张安国从外面禀报,说有一个叫做辛弃疾的求见。 耿京早就听说过辛弃疾的声名,知道他是一代词宗,其祖父辛赞虽在金国为官,暗地里却做着抗金的事业。但不知大战将至之际,一介文人来到义军大营有什么事?耿京心中不解,但也不敢慢怠,让张安国把辛弃疾请进来。 不一刻,辛弃疾走进大帐,器宇轩昂,步伐稳健,脚掌落地有声,眉目之间全不似文人柔弱气象,旁边跟随一人,却是个光头和尚。 耿京让辛弃疾坐在李铁枪下首,又将在座诸人一一做了介绍,辛弃疾与众人拱手致意,然后才又落座。 光头和尚看见净尘坐在座上,愣了一愣,稽首道:“义端见过师叔。”净尘见他二十岁左右模样,暗忖自己与他年纪相仿,此前也并不认识,又暗暗在心中把少林寺义字辈僧人上下想遍,委实记不得有这一位,此时被他叫作师叔有些不解,便问道:“你在哪里受戒?” 义端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答道:“禀师叔,弟子在泰山灵岩寺受戒,净相大师是弟子的授业恩师。我师父经常给弟子说起师叔,因而弟子大约知道师叔样貌。”说完从怀中掏出戒牒呈给净尘。 净尘看了义端的戒牒,确认属实,又递还给他,口中宣了一声佛号,道:“原来如此。” 净相本是净尘的师兄,十几年前净相在灵岩山挂单时,适逢寺中都监寺广慧大师圆寂,永泰寺主持广智和尚见净相灵台清明,遂向少林寺主持方丈悟真大师请愿,留净相在寺中接了都监寺一职,义端则是在那时带艺出家,做了净相的弟子。 净尘又问道:“你又如何来到这里?” 义端道:“弟子在山东时,经常听说金兵肆意杀害汉人,气愤难当,于是偷偷下了山,下山后听说辛义士率领两千余名民众抗击金兵,便就投奔了他,还认他做了义兄。完颜亮意欲挥师渡河南下后,辛义士深感情事危急,自知以数千之众抵御几十万金兵远远不济事,便带着我来效力耿将军麾下。只怪弟子修行尚浅,把持不住,犯了嗔戒杀戒。” 净尘道:“我佛以慈悲为怀,出家人眼见杀戮四起,若不加阻止,如何能觉行圆满?况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能救苦救难也就罢了,不过你万万不可滥杀无辜,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到这里肃穆宣了一声佛号道:“因果报应,世人皆不能察,致令善无以为劝说,恶无以为惩戒,遂至竞争名利势位,以致杀人盈野盈城而不止。今时若不以救国救民为急务,任你智巧道德如何高超,皆属虚设。” 义端道:“谨遵师叔教诲。”众人见义端伶俐,都心生喜欢。净尘让他退下,义端便退在净尘身后垂手站着。 耿京对辛弃疾说道:“想不到辛义士一介书生,也能以国家危难为己任,挺身而出,实在是令耿某钦佩啊。” 辛弃疾道:“我不过是一名归正人,但大宋江山社稷在存亡之际,凡是大宋男儿均应齐心协力,保家卫国,我自然也不能例外。只盼此战能将金兵击溃,到时宋军旌麾北指,完颜束手,我大宋北国必定能够恢复。” “先祖曾在金国多年为官,他多次告诫于我,让我要多加留意金国地理形势,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绘制成图文,暗藏在我所著的《九议》之中,将军将此书浸于水中,图文立现。此次我等前来,除了有三千余人马交由耿将军指挥外,便是要将这本书册呈献给将军,希望能有所用途。” 耿京在山东起义与金兵周旋,对山东地形较为熟悉,至于其他路府则所知甚少,这次辛弃疾带来图书,不啻雪中送炭,又觉得辛弃疾意在恢复中原,志向远大,绝不可视。 耿京转念想到,吴璘奉皇命授自己为节度使,印信尚无人管理,辛弃疾文才无双,辛家祖孙又是忠良之人,交由他保管应该十分妥当,便对辛弃疾道:“辛壮士不必妄自菲薄。我想让你做个掌书记之职,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辛弃疾微微一顿,未料到耿京让自己做了个文书。辛弃疾并非是想捞个官职,只是觉得不能在战场对敌厮杀,非常憾事,但又知管理印信职责不,耿将军对自己信赖有加,自己该当以大局为重,不必计较个人位置,想到此处,辛弃疾欣然应允,道:“遵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卖主求荣 耿京转而对其他人说道道:“眼下还有一件急切的事情要办。” 李铁枪道:“请将军尽管吩咐。”大家齐声应是。 耿京拱手道:“刚才与众位英雄已经商议定了,如果金兵出兵向南进犯,咱们便立刻强渡淮河从金军尾部攻打。另外,辛义士的图书也应抄录一份给虞大人。不过时间紧迫,途中又有金兵,定然凶险无比,两难之下,事情却万万不能出了差错,不知谁能担当此任?” 王友直闻言起身道:“这件事交由我去办。” 辛弃疾道:“各位英雄身上都担负有重任,哪里还有闲暇?我去一趟再合适不过,金国形势也能向虞大人说得更加明白。” 众人一想,以为辛弃疾说得在理,便不再争执。耿京只好仔细嘱咐几句,辛弃疾担保绝无差池。吴璘急于复旨,二人正好同行。吴璘曾多次领兵作战,武功不弱,有他作伴众人都更加放心。 第二日一早,辛弃疾与吴璘早早吃了饭,将连夜誊写的金国地形图揣着怀中便上了路,二人偷偷过了淮河后,买了两匹好马,途中餐风露宿,几日后又趁夜晚渡过长江,安全抵达采石。 吴璘向虞允文复旨后,与姚兴一起去做军务了。辛弃疾则把耿京等人所议之事详细禀报,又把抄录的金国形势图文呈给虞允文,将紧要处又做了解释。 虞允文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辛弃疾将事情交代完毕,向虞允文告辞,虞允文知道战事紧急也不强留,亲自送他出了军营。辛弃疾原路回返,等到了忠义军中,却见全军缟素,心生不详,急忙去找耿京、李铁枪等人想要问个明白,找了半天却不见耿京,只有李铁枪等人在中军帐中。 辛弃疾问道:“是哪位离世了?” 群雄面面相觑,李铁枪答道:“是耿将军被人害了。” 辛弃疾大吃一惊,想不到大战在即主帅却出了意外,缓了一下情绪道:“耿将军是如何遇害的?” 李铁枪道:“咱们军中有个叫张安国的,就是你初来时禀报的那个都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金人,你离开莱芜的第三天晚上,这叛贼趁着耿将军熟睡把他杀了。还有,你那个义弟……” 辛弃疾全身一颤道:“义端和尚也参与了此事?” 李铁枪道:“他倒没有参与谋害耿将军,不过他受张安国唆使盗走了耿将军的印信,此外,你交给耿将军的金国地形图册也不见。” 辛弃疾眼前倏地一黑,几欲跌到在地,过来一阵才痛心疾首地说道:“想不到义端也被金人收买了,与张安国沆瀣一气。我真是引狼入室,请李将军责罚,辛某不敢有二话。” 李铁枪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事于补了,咱们以后吃堑长智,仔细提防此类人事就好,你也不要过于自责。目前幸亏有王友直等旧部力助我挽狂澜,忠义军才未至不战先溃,众英雄推举我暂时督率全军,当务之急是要整饬军伍,提振士气。” 辛弃疾见李铁枪不加责难,反而出言宽慰,心中更是过意不去,说道:“忠义军现在由李将军统领,是不幸中之大幸。我刚刚接任了掌书记,还没有建立寸功印信就被自己引荐的人偷走,不亚于监守自盗,辛某愿意将功补过,请让我率领五十名死士夺回印信!” 李铁枪摇头,说道:“忠义军本来就是义军,有没有皇帝赐的印信并不妨事,况且大战将至,我也不愿意节外生枝。”李铁枪的意思是不愿辛弃疾作无谓冒险,也觉得辛弃疾口夸下海口,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辛弃疾道:“李将军尽管放心,我也学过多年功夫,自保不难。若是印信能够夺回,自然是好的,若是夺不回,辛弃疾战死沙场也是快事一件,权当是为日后战事祭旗了。我的心意已决,李将军要是为难,辛某只好一个人去了结这件事。” 李铁枪听辛弃疾说得不容质疑,来回踱了几步,前思后想掂量了一刻,最终决意不如放手一试也好,便道:“那就依你所说的,只是切记夺回最好,夺不回来便马上返回,不要白白丢了性命。在你回莱芜之前我已经派人探听得知,张安国与义端带领数百名反叛的士兵去了济州府,准备等待有人接,然后便会去东京。” 顿了顿,李铁枪又道:“只是张安国为何不去中都投靠完颜亮,却是去往东京?真是奇怪。” 辛弃疾沉思片刻道:“东京是完颜亮族弟完颜雍的封地,张安国等人去东京该当是投奔他了。我早听说完颜兄弟不和,完颜亮贪好美色,在他篡位登基之后想要强占完颜雍的妻子乌林答氏。” “那乌林答氏容貌倾城,性情也非常贞烈,完颜亮借口任命完颜雍为东京留守,要乌林答氏入京作为人质,实则是居心不良,乌林答氏不敢不从,但却在进中都城之前自尽了。此时东京出现不同寻常的动向,想必完颜雍是要趁着完颜亮无暇北顾之际,有所行动。” 李铁枪喜道:“如果真是像辛先生所预料的,这兄弟二人不睦对我军来说倒是个大大的好消息。你这就去挑选五十名武艺高强的勇士去济州捉拿张安国。你不熟悉士兵,我让王友直陪你一起去挑选罢。” 辛弃疾见李铁枪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心中甚感快慰,拱手施礼道:“多谢将军成全。”说完便转身离去。李铁枪看着辛弃疾的背影心中暗暗感叹道,如果汉人都能有如此胆色,又何愁金兵犯境? 辛弃疾在王友直的协助下快速挑选了五十余名忠勇的死士,大家为避人耳目都打扮成平民模样,身上暗藏了一些短兵刃。一切准备停当后,辛弃疾与王友直匆匆告辞,马不停蹄地赶往济州府。 济州府在莱芜以北,距此只有不到三四日路程。辛弃疾想着张安国也真是大胆,竟然敢在这里等候,当真是料想无人敢闯金军大营。 辛弃疾等人快马加鞭,第三日夜半就已经到了济州府北门外二十余里处。辛弃疾命大家人衔枚、马摘铃,就地休息,又派了两名轻功好的勇士潜入济州城内打探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弑主盗印 耿京转而对其他人说道:“眼下还有一件急切的事情要办。” 李铁枪道:“请将军尽管吩咐。”大家齐声应是。 耿京拱手道:“刚才与众位英雄已经商议定了,如果金兵出兵向南进犯,咱们便立刻强渡淮河从金军尾部攻打。另外,辛义士的图书也应抄录一份给虞大人。不过时间紧迫,途中又有金兵,定然凶险无比,两难之下,事情却万万不能出了差错,不知谁能担当此任?” 王友直闻言起身道:“这件事交由我去办。” 辛弃疾道:“各位英雄身上都担负有重任,哪里还有闲暇?我去一趟再合适不过,金国形势也能向虞大人说得更加明白。” 众人一想,以为辛弃疾说得在理,便不再争执。耿京只好仔细嘱咐几句,辛弃疾担保绝无差池。吴璘急于复旨,二人正好同行。吴璘曾多次领兵作战,武功不弱,有他作伴众人都更加放心。 第二日一早,辛弃疾与吴璘早早吃了饭,将连夜誊写的金国地形图揣在怀中便上了路,二人偷偷过了淮河后,买了两匹好马,途中餐风露宿,几日后又趁夜晚渡过长江,安全抵达采石。 吴璘向虞允文复旨后,与姚兴一起去做军务了。辛弃疾则把耿京等人所议之事详细禀报,又把抄录的金国形势图文呈给虞允文,将紧要处又做了解释。 虞允文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辛弃疾将事情交代完毕,向虞允文告辞,虞允文知道战事紧急也不强留,亲自送他出了军营。辛弃疾原路回返,等到了忠义军中,却见全军缟素,心生不祥,急忙去找耿京、李铁枪等人想要问个明白,找了半天却不见耿京,只有李铁枪等人在中军帐中。 辛弃疾问道:“是哪位离世了?” 群雄面面相觑,李铁枪答道:“是耿将军被人害了。” 辛弃疾大吃一惊,想不到大战在即主帅却出了意外,缓了一下情绪道:“耿将军是如何遇害的?” 李铁枪道:“咱们军中有个叫张安国的,就是你初来时禀报的那个都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金人,你离开莱芜的第三天晚上,这叛贼趁着耿将军熟睡把他杀了。还有,你那个义弟……” 辛弃疾全身一颤道:“义端和尚也参与了此事?” 李铁枪道:“他倒没有参与谋害耿将军,不过他受张安国唆使盗走了耿将军的印信,此外,你交给耿将军的金国地形图册也不见。” 辛弃疾眼前倏地一黑,几欲跌到在地,过了一阵才痛心疾首地说道:“想不到义端也被金人收买了,与张安国沆瀣一气。我真是引狼入室,请李将军责罚,辛某不敢有二话。” 李铁枪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咱们以后吃堑长智,仔细提防此类人事就好,你也不要过于自责。目前幸亏有王友直等旧部力助我挽狂澜,忠义军才未至不战先溃,众英雄推举我暂时督率全军,当务之急是要整饬军伍,提振士气。” 辛弃疾见李铁枪不加责难,反而出言宽慰,心中更是过意不去,说道:“忠义军现在由李将军统领,是不幸中之大幸。我刚刚接任了掌书记,还没有建立寸功,印信就被自己引荐的人偷走,不亚于监守自盗,辛某愿意将功补过,请让我率领五十名死士夺回印信!” 李铁枪摇头,说道:“忠义军本来就是义军,有没有大宋官家御赐的印信都不紧要,况且大战将至,我也不愿意节外生枝。”李铁枪的意思是不愿辛弃疾作无谓冒险,也觉得他夸下海口,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辛弃疾道:“李将军尽管放心,我也学过多年功夫,自保不难。若是印信能够夺回,自然是好的,若是夺不回,辛弃疾战死沙场也是快事一件,权当是为日后战事祭旗了。我的心意已决,李将军要是为难,辛某只好一个人去了结这件事。” 李铁枪听辛弃疾说得不容质疑,来回踱了几步,前思后想掂量了一刻,最终决意不如放手一试也好,便道:“那就依你所说的,只是切记夺回最好,夺不回来便马上复返,不要白白丢了性命。在你回莱芜之前我已经派人探听得知,张安国与义端带领数百名反叛的士兵去了济州府,准备等待有人接应,然后便会去东京。” 顿了顿,李铁枪又道:“只是张安国为何不去中都投靠完颜亮,却是去往东京?真是奇怪。” 辛弃疾沉思片刻道:“东京是完颜亮族弟完颜雍的封地,张安国等人去东京该当是投奔他了。我早听说完颜兄弟不和,完颜亮贪好美色,在他篡位登基之后想要强占完颜雍的妻子乌林答氏。” “那乌林答氏容貌倾城,性情也非常贞烈,完颜亮借口任命完颜雍为东京留守,要乌林答氏入京作为人质,实则是居心不良,乌林答氏不敢不从,但却在进中都城之前自尽了。此时东京出现不同寻常的动向,想必完颜雍是要趁着完颜亮无暇北顾之际,有所行动。” 李铁枪喜道:“如果真是像辛先生所预料的,这兄弟二人不睦对我军来说倒是个大大的好消息。你这就去挑选五十名武艺高强的勇士去济州捉拿张安国。你不熟悉士兵,我让王友直陪你一起去挑选罢。” 辛弃疾见李铁枪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心中甚感快慰,拱手施礼道:“多谢将军成全。”说完便转身离去。李铁枪看着辛弃疾的背影心中暗暗感叹道,如果汉人都能有如此胆色,又何愁金兵犯境? 辛弃疾在王友直的协助下快速挑选了五十余名忠勇的死士,大家为避人耳目都打扮成平民模样,身上暗藏了一些短兵刃。一切准备停当后,辛弃疾与王友直匆匆告辞,马不停蹄地赶往济州府。 济州府在莱芜以北,距此只有不到三四日路程。辛弃疾想着张安国也真是大胆,竟然敢在这里等候,当真是料想无人敢闯金军大营。 辛弃疾等人快马加鞭,第三日夜半就已经到了济州府北门外二十余里处。辛弃疾命大家人衔枚、马摘铃,就地休息,又派了两名轻功好的勇士潜入济州城内打探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奔袭金营 不到两个时辰,天色微明,打探消息的两名勇士回来禀报,将城内情形向大家说明。 原来张安国率领的数百反叛义军士兵心存疑虑,一路走得拖拖沓沓,只比辛弃疾等人早到了半日,济州府内与张安国联络的金人还没有赶到,府尹张思让便陪着张安国等人在府中喝酒行令,叛乱的士兵则在前厅休息。 城中驻扎的金兵与汉人军士降兵合在一处有数万之众,但大多守在四周城墙之上,守卫府衙的士兵仅不到一百人。 辛弃疾思如走马,在心中快快做好筹算,然后厉声道:“众位勇士,张安国这个叛贼分明是有恃无恐,轻视我军中无人,今日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能将他活擒最好,若不能则务求将其击杀当场!” 众勇士各各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就能冲进城中。 辛弃疾又道:“此次擒贼我们只有五十余人,力敌难以成功,只宜智取,大家都听我的指示。” 众人都答应了。等辛弃疾交待妥当,天色已经大亮,济州城门大开,平民出入如常,只是巡逻的士兵比以往增多,盘查也较往常细致。 辛弃疾留下两名勇士看护马匹,等众人事情成功好方便脱身,又嘱咐大家将短刃藏好,切不可漏了马脚,众人知道虎穴难闯,自然心加倍。辛弃疾见大家已准备好了,便把进城的人分作五拨,前后假作普通百姓懒懒散散地进到城里。 等大家全都进到城中集齐后才直奔济州府衙,行至府衙门口果然见有几十名汉人士卒在周围逡巡,辛弃疾心中不禁冷笑。 辛弃疾走上门楼台阶,向左右看门的卫士拱手道:“两位兵大哥,烦请给府中张安国禀告一声,就说辛弃疾求见。”说着自怀中掏出两锭银子,分别递给两名卫士。 这两名卫士哪里能想到会有人敢在这里闹事?见有人送上白花花的银子早就眉开眼笑,其中个头稍高的笑着说道:“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高个卫士穿过大厅来到里室大堂,张安国等人已经喝得有几分醉了,东倒西歪,口中胡乱叫喊,义端和尚戒了五荤三厌,只吃素菜也不饮酒。 卫士对张思让说道:“禀报大人,有一名自称辛弃疾的,带了五十多人在府衙门外求见张安国大人。” 张安国虽然酒酣,听见辛弃疾竟敢闯进济州府时,吓得一抖机灵,义端和尚更是连脸色都变了。 张安国急切问道:“你看准了,果真只有五十几人?” 卫士道:“我怎么敢欺骗各位大人,的拿人头担保。” 张思让问张安国道:“这辛弃疾是什么人?你怎的如此怕他?” 张安国做贼心虚,又怕被张思让耻笑自己胆如鼠,便将辛弃疾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张思让笑道:“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子,我济州城内有几万士卒,区区几十个人,简直自来送死,蚍蜉撼树,能有什么作为?”又对高个子卫士道:“放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这辛弃疾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卫士领命,出去把辛弃疾等人引至大堂,辛弃疾暗使眼色,众人都领会,十几人悄悄绕至后院,防止张安国等人从大堂后门逃脱,另有十几人不动声色留在府衙大门口,其余人等跟随辛弃疾一齐进来,见机行事。 前厅躺卧的士兵中有不少认得进来的是往日袍泽,不禁心中打鼓,一个个都站起身子呆呆立着。 张思让看辛弃疾气宇轩昂,脸上毫无惧色,自己心中反倒有些怯了,神态佯作倨傲,壮了壮胆子喝问道:“你就是辛弃疾?为什么见了本官却不行礼?” 辛弃疾认得是张思让,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见了张安国与义端二人时,早已气塞胸臆,目眦欲裂,大声骂道:“枉你们都是汉人生养,却不知廉耻,宁愿做金人的走狗,试问百年之后你们有什么面目见你家祖先,子孙百代又有什么面目后世做人?” 辛弃疾虽然只是面向张安国、义端两人厉声责骂,但张思让也是汉人,听辛弃疾一番慷慨陈词无异于指桑骂槐,不禁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对着门外大喝一声:“还不把辛弃疾一干人捉拿!” 前厅士兵都是张安国部下,大多数是被其连欺骗带恐吓,一路上犹犹豫豫来到济州,也不知前途如何,眼前见辛弃疾气势凛然,一席话如同当头棒喝,大多心中惭愧不已。 少数心怀二意的,也不敢轻易强自出头,只是静观其变,因而众人对张思让的命令均是充耳不闻。 辛弃疾转而对前厅士兵说道:“你们只是被张安国胁迫,只要能随我返回大宋,大错就算尚未铸成,还能再做汉家男儿,我定会在忠义军众位将领前求情,保全大家的性命。” 众兵士早就按捺不住,齐声欢呼,有几个死心塌地的蠢蠢欲动,却被周围士兵一顿乱刀砍死。 辛弃疾深知不可拖延,迟恐生变,于是命令众人抽出兵刃,大声喝道:“大家只需活捉张安国,张思让、义端格杀勿论,其余不紧要的不必斩尽杀绝。” 众勇士听见号令,都从怀中抽出短兵扑向大堂。张思让不会武功,刚想起身逃跑便被旁边的士兵一刀枭首,分尸两段。张安国见大事不妙,慌忙奔向后门,却被早早守候在后门的勇士截住。 张安国武功本来不弱,奈何通宵饮酒,再受惊吓,已经没了多少抵抗之力,不几招便被活擒,众勇士中有一人使刀背在他脖颈处用力一拍,张安国还未及哼一声便晕厥过去,众人将他的双手背绑起来,以防他醒转反抗。 义端和尚的武功得自净相真传,摔碑手有多年的功力,情急之下搏命使将出来,愈战愈勇,颇有声势,已连连杀了数人。 辛弃疾大声道:“大家一起上!”自己在地上捡起一柄长剑,便刺向义端腹部。 义端和尚见识过辛弃疾的剑法,深知不可觑,急转身形躲过其他几个人的攻势,伸手去捏辛弃疾的剑锋,辛弃疾不待剑招使老,反转手腕,剑势忽变,再削义端右臂。 义端连忙收回右掌,左掌倏地拍向辛弃疾胸口,不料辛弃疾并不躲避,长剑却改削为刺,仍指义端腹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江口接敌 义端大惊,心想二人若都不闪躲,辛弃疾固然前胸受千钧之力、立毙掌下,义端也势必被长剑穿腹,自然也是不能活了。 此时辛弃疾一心只求把义端除掉,而义端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是他心虚才致使久战不决,辛弃疾出此下策以性命相博,也是逼不得已;义端心思却截然相反,只求保命逃脱,相较之下,已在气势上输了一筹。 义端顾不得伤人,急忙撤掌缩胸让过剑尖,不愿和辛弃疾拼命。 辛弃疾右手长剑走空,虚晃一招,左手趁机迅捷无伦地掏出身上所藏的短剑,暗下十成力气顺手一扬,短剑化成一道白光破空袭去。 义端身形尚未站稳,听声辨别暗器来向,硬生生向一侧转身,堪堪躲过了一劫。义端虽然躲过了短剑,但脚下稍微慢了些,只听刺啦一声,前胸衣服顿时被辛弃疾长剑划开一个半尺长的裂口,一个拳头大的东西赫然掉在地下,骨碌碌滚了几圈,落在一旁。 大家定眼一瞧,正是被义端盗走的印信。 义端见印信意外掉在地下,更加情急意乱,心窍迷失之下竟然忘了身处重围之中,弯腰伸手便要去捡回印信。 背后一名勇士见他漏出破绽,挥刀用力斩下,义端躲避不及,后背结结实实中了一刀,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开来,忍不住惨叫一声。 辛弃疾见义端受伤,腰身已经不能直起,急忙前趋几步大喝一声“去”,抬脚向他下颚猛踢。 义端背后受伤已重,方寸又是大乱,中刀呼痛时嘴巴尚未来得及合上,下颚陡然又狠狠受了一脚,口中立时喷出一股鲜血,血中带骨,却是磕掉了两颗牙齿。 辛弃疾不给义端喘息之机,倒转剑身,用剑柄向前猛击他的腹部,只听咔咔几声脆响,义端数根肋骨齐齐折断。 义端接连受到重创,再也坚持不住,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将死的惧意,又似乎不敢相信报应来得太快,身体跌跌撞撞不住倒退,最终斜靠在一根大柱柱身,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辛弃疾暗觉不忍,但立刻又醒悟过来,心知此人不除必留后患,万勿因为自己的一时私心不忍而贻害大局,遂抬手将长剑调转平举,手中使力一弹,剑身直直飞向义端和尚,自前腹穿入自后背刺出,将他牢牢钉在了柱子上。 辛弃疾看义端口中呻吟两声之后不再动弹,知道他终于毙命,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印信揣在怀中仔细放好,又搜遍了义端全身,却上下不见暗藏地形图的《九议》书册。 济州府衙门外人声逐渐嘈杂,附近的金兵陆续赶来,辛弃疾只得放弃搜寻《九议》一书,对着仅存的勇士与归降的叛卒喊道:“大家随我奋力杀出济州城去。” 说罢再也顾不及其余,领着众人一路杀往北门方向,金兵想不到有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军营,反应迟缓,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守城金兵仓促间不明状况,恐怕城池被人偷袭,也不敢全部出动拦截。 辛弃疾等人一路边打边逃,城中归降汉人士兵越来越多,声势渐渐壮了起来,至杀出北门时行伍已经是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辛弃疾领着众军与守在北门外的两名义士会合,不敢停留,又朝着莱芜方向奔出几十里地才命大家稍作休息,歇息了一会儿,辛弃疾让看马的两名勇士先行返回莱芜,将这里的情况向李铁枪等人报告,随后让士兵清点人数,五十余名勇士在混战中大多殉难,只剩下几人,且都受伤,归降的士兵则有近万。 辛弃疾想到死伤的勇士不禁心中难过,好在张安国被生擒了,义端伏诛,印信也是原璧归赵,心中才略感安慰。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辛弃疾才率领大部队伍向南进发。 第四日下午,辛弃疾率领着归正军队到了莱芜城外,李铁枪等人早得了禀报,都出城门相迎。李铁枪执着辛弃疾的手,一直走到中军帐中方才放开。 辛弃疾将事情经过向众人讲述了一遍,又把印信交给李铁枪。李铁枪听完大声赞叹道:“辛壮士真是神人也。”群豪都抚掌大笑,纷纷向辛弃疾祝贺。 李铁枪道:“等战事一了,我定要与辛壮士大醉三天。”说罢站起身来,端起一碗茶水对众人道:“辛壮士率领的勇士几乎死伤殆尽,连尸首也不能带回,然而他们忠勇有加,死得其所,今日我等以茶代酒祭奠,以告慰众位英雄的在天之灵。” 说罢将杯中茶水向地上一洒。众人也都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地上洒了一杯茶水。随后李铁枪依辛弃疾的意思,对跟随张安国叛乱的士兵不加追究,所有归降的士兵由王友直编排在各部军中。 李铁枪让辛弃疾等人下去好好休息,王友直自去安排降兵。张安国则被秘密押送至采石,之后又被虞允文派人押解至建康,赵构下令将张安国游街处死。 十月深秋时节,金军终于遵照完颜亮的计划分路出发南下,主力渡过淮河后,淮河南岸宋军大溃,金军很快就进迫长江,与驻守采石的宋军隔江相望。 完颜亮命令金军步、骑兵以及水军战船沿长江北岸驻扎,蓄势待发。 两日后完颜亮得到讯息,说刘萼、徒单贞与完颜福寿等人均大败宋军。完颜亮见左右战局已定,两翼无虞,便亲率中路金兵立即渡江。 血日当空,却没有一丝一毫暖意,反而似一张血盆大口悬在中空,令人有惴惴不安之意。 长江江水滚滚东流,浊浪排空,水波拍打岸边怪石,发出巨大的声响,江面白色水沫漂浮涌动,夹杂着一些断木残枝沉沉浮浮,南归雁阵奋翅急飞,天空中阵阵哀鸣传来,更加增添了几分悲戚。 完颜亮与耶律元宜在一艘巨大楼船上坐镇指挥,指挥战船船体宽大,三根高逾数丈的桅杆上,巨大的船帆吃饱了大风破浪前行,煞是威风。 金兵三百余艘大战船如离弦之箭驶向长江南岸,金军各舰装有投石机及各种火器,船上金兵手持硬弩,腰挎弯刀,杀气腾腾,与完颜亮的指挥舰齐头并进,前后左右延及数十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霹雳飞矢 虞允文早知老将刘锜、成闵、吴拱等人与采石驻军左右犄角相应,侧防两翼;李宝为沿海道北进,袭击金国水军,再加上莱芜忠义军做后应,因而胸中有数,不慌不张,命吴璘、姚兴等人有序登船但不必急于出战。 金兵远远望见宋军被动应付,以为他们都惧怕了,更加张狂。 虞允文等金兵刚过中江,这才令旗一挥,刹那间战鼓齐鸣,百十余战舰几乎同时张起风帆,底层船舱之内两侧俱都向外伸出大桨,每条船因大不同配有数十至近百名桨夫,桨夫们一得命令都使出浑身力气划将起来。 宋、金两列战舰相向疾驰,船头浪花翻滚,涌起两条十余里长的白色水线。 虞允文看南岸宋家战船刚一离岸,再次命旗令兵打出旗语。 站在指挥战船上的姚兴看见旗语大声喊道:“放箭!”各个战船闪出三队士兵,其中一半手持普通弓箭箭矢,另一半则两名士兵为一组,一名是弓箭手,另一名一手提着一个火炭铁桶,一手拿着一根烙锥,锥首形状如箭镞,在铁桶中已经烧得通红发亮。 这队士兵一得命令,先由普通弓箭手拉弓射箭,万箭齐发,霎时间天空出现一团乌云飞向金军阵营,第一队射完第二队马上替换,第二队射完第三队弓箭手轮番再换。 这第三批士兵搭在弦上的却不再是普通箭支,却是火箭,每支竹箭箭镞下方都绑着一个圆球,圆球上有一条火药索,火药索此时已经被烙锥引燃,嗞嗞冒着火花,弓箭手们一齐释放,火箭发出嗖嗖的声响飞向金军阵营,箭体火光闪烁,漫天飞舞,疾如流星一般,驶在最前的金军战舰首当其冲纷纷中箭,火箭上的火药球连串炸响。 不多时,金军战舰烧起大火,劈啪作声,烟炎张天,大船尚能坚持,艇却被夹在大船中间没有回旋之地,艇上金兵鬼哭狼嚎,不断有人跳入江中,然而江水湍急,大多数金兵只在江面扑腾几下就沉入水底,少数金兵浮在水面不停拍水挣扎。 耶律元宜命令金军还击,一时间江面飞矢遮天蔽日,大宋士兵也开始有所伤亡。 虞允文命旗令兵给采石江岸发号施令。 江岸上张振得令,立刻命人将十余门用干草覆盖隐藏的巨大的投石机拉出来一字排开,每门投石机相距数十步至几十步不等,操炮手若干。 兵士们得了张振发炮号令,立刻有士兵将霹雳炮放在投石机长臂末端的弹袋中,另有一名士兵立刻用烙锥将霹雳炮药捻点燃。 这些霹雳炮状如西瓜,不过皮色黝黑,外壳以纸做成,内中以石灰、硫磺、火药等物充实,一个一个被投石机射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落在金军战船上,那些被击中的战船依次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继而腾起一团火光及白雾,木屑以及断臂残肢顿时被炸得四处飞溅,石灰粉弥漫成一片迷雾,迷人眼目。 船上金兵人物不能相见,胡乱冲撞,不少人落入水中,顷刻之间便被溺死了,有两三发霹雳炮射入水中,激起数丈高水柱。 岸上宋军火炮每发射一轮,金军战船便有几艘被炸得烟火腾腾,有的被炸裂船舷,海水汹涌灌入,慢慢沉入江中。 完颜亮早知汉人火器厉害却并不惊惶,一面命各船用火器、投石机还击,一面催促各舰疾驰,想与宋军短兵相接,发挥人数优势。 只见金兵拉开投石机机簧,海碗大的石块及霹雳炮霎时如雨骤下,船上炮火凶猛,宋军不少战船爆炸后起火燃烧,军士死伤增多却无人后退逃跑。 侧翼指挥将领姚兴杀得兴起,索性将战甲脱了扔在一边,张弓射箭,一连射杀了十余名金兵。 完颜亮远远见姚兴势如猛虎,对耶律元宜道:“这人是个将才,可惜是宋人,是我的劲敌啊。” 耶律元宜道:“陛下,臣有把握将他射死。” 完颜亮似有不信,道:“我看他距离你我足足有两百步远近,要射死他,实在不那么容易。” 耶律元宜道:“臣要射不中,情愿输给陛下五百两银子。” 完颜亮哈哈大笑道:“好,咱们君臣就以五百两银子为注,我赌你射不中。” 耶律元宜让手下士兵找来一张两石硬弓,将弓弦抻了抻,取出一支箭搭上。耶律元宜舒一口气,缓缓将弓箭抬起,然后用力拉弦,待弓背与弓弦几乎成了满月才放开拉弦的手指,钢箭猛然离弦,嗡的一声射向姚兴。 姚兴不防有人偷袭,听到羽箭射来的尖锐声音时已经来不及躲闪,只听“噗”的一声长箭射穿右边大腿。姚兴猛然感到剧痛,一时支持不住单腿跪在地板上,低头一看,右腿鲜血长流不止。 姚兴口中呵呵大叫,抽出佩剑将羽箭露出腿面的部分斩断,反手将佩剑重重向地板上一插,自己扶着剑柄咬牙站起身来。 然而还不待姚兴站稳,耶律元宜的第二支箭射到,姚兴眼睁睁看着这支箭向自己射来,却实在无力避开,那支长箭又是“噗”的一声将左腿射穿。 姚兴环眼圆睁,强自扶剑挺身,将剑柄支撑在腋窝下面,直直看着耶律元宜。 耶律元宜讥笑道:“这人骨头挺硬。” 姚兴用左手紧握的长弓挑起掉在地下的一支羽箭,用右手接住了搭在弓弦上奋力朝耶律元宜射去,口中大叫道:“还你一箭。”只可惜他久战早都精疲力竭,再加上此时双腿受伤已重,射出去的箭只飞行了不足百步便落在江里。 姚兴口中冒着血沫突然大笑道:“对面那个金狗,今天爷爷杀敌杀得累了,再饶你一箭。” 话音未落,耶律元宜的第三支箭射到,这次直接命中姚兴胸口。这支箭力道奇大,姚兴虽然全力支撑,但却无法抵消来劲,身体不自主重重向后倾倒,腋窝下拄着的佩剑“铛”的一声从中折断。 姚兴憋着一口气将上半身抬起,仍旧用断剑支撑在腋窝下,等支撑稳当了,才无力地垂下双臂,气绝身亡。 协助姚兴督战的时俊在另一艘战船上看得清清楚楚,无奈混乱之下不能出手相救,只能临时代替姚兴指挥,继续与金军水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临危对策 虞允文再等两军接近,至不足百步远之时,再次命宋兵用户投石机投射。 金兵在船头哈哈大笑,都以为宋军船少人稀并且相距太近,而霹雳炮射速太缓,难以占到便宜,然而抬头看时,却惊奇地发现宋军投来的弹丸似乎有异,较之先前发射的霹雳炮大了数倍,砸在船上爆炸却只冒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来,呛人口鼻,继而眼睛烧灼无比,立时就看不清人物了。 金兵有人惊呼道:“是石灰粉!” 生石灰粉虽不能毁坏舰船,也不能立时伤人性命,却能烧灼五官及肌肤,阻碍视线,使金兵无法作战。 金兵这才知道宋军为何冒险敢与金兵接近,但为时已晚,逃无可逃,几乎大多金军船只都被石灰粉笼盖,被多次击中的,舰体全白,金兵来回奔走,身上扑腾腾卷起一阵白烟,咳声四起,人马刀剑相撞,不少金兵不辨方向坠下战船,生石灰遇水而热,加上金兵不停挣扎,水花四溅,热气蒸腾,江面上如同开了锅一般。 过了一时两军完全相接,舰首相互交错,船舷敧侧,左右相互冲荡。两军士兵虽然站立不稳,但都互相拼命跃上对方战船上肉搏厮杀,兵器相交的叮叮当当声、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惨厉异常。 不多时,金兵倚赖人多势众,渐渐占了上风。 完颜亮与耶律元宜在船头洋洋得意,谈笑风生,浑不以金兵死伤为意,喊杀声阵阵入耳,似乎变作美妙异常的乐曲,令其全身倍感舒泰。 耶律元宜拱手道:“恭喜陛下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虞允文威名远播,今日见了,也不过如此罢了,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依我看,临安城不过是陛下的囊中之物,探手可得。” 完颜亮听了耶律元宜的恭维,更是如沐春风,仰头打个哈哈,说道:“朕记得宋国有个叫柳景庄的,自称是白衣卿相,他曾做了一首歌辞,其中几句叫做‘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读来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耶律元宜道:“的确如此。” 完颜亮继续道:“想我大金国地面虽然开阔,却没有这样婉约的美景,只可惜这个时间是看不见十里莲花了,不过在西湖上泛夜还是不错的,钓叟嘛还是一概赶走的好,老头有甚么看的。至于莲娃倒可以请几个来,早听说南人女子温软如玉,真是想想都令人浑身酥软。” 君臣二人言语淫猥不堪,又是大笑不止,似乎胜券稳稳在握。 完颜亮笑声甫落,一名亲兵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不定地道:“陛下,我军后面有战船出现,来势汹汹,看不清是什么人。” 完颜亮大吃一惊,纳闷江淮之间宋军大部已经被扫清了,哪里冒出来的战舰,难道是天兵天将下凡?完颜亮急忙讯问那名亲兵道:“来了多少战船?” 亲兵道:“只有一船两人。” 完颜亮听了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不禁气急而笑,骂道:“你个混账王八蛋,两个人一条船而已,也值得大惊怪。” 骂完之后心中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随即带着耶律元宜登上船楼最顶层向北望去,目之所及一览无余,果然见一艘船浮于江面,距离金军不足两百丈远近,一人在船头站着,另外一人正在奋力摇橹。 虞允文也远远望见,心中不禁捏汗。 虞允文与完颜亮看见站在船头的正是李铁枪,摇橹的则是随同辛弃疾一起投靠耿京的归亦远。 原来金军攻破淮河与长江中间地带之迅速实在出乎李铁枪等人的意料之外,忠义军急忙整军开始强渡淮河,但还是晚了些。 李铁枪想到莱芜距采石较远,忠义军即便行军顺利,也需十日左右才能与虞允文形成南北夹击之态,虞允文统率的宋兵虽然士气高昂,准备充分,火器也十分厉害,然应敌之兵毕竟不足两万,以一敌多,是否能支撑十日之久难以预料。 李铁枪请来净尘、王友直、方洗耳及辛弃疾等人在自己营帐中商议如何应付局面,众人讨论了半天却都没有良策。 李铁枪道:“不如我去采石,一来给虞大人报信,请他多坚持几日,二来凭我的身手,万一宋军有什么不测也能保护虞大人安全。” 王友直急道:“现在李将军你是主帅,两军正在交战,你断断不能只顾个人义气,以身犯险。” 李铁枪道:“王兄弟说得不错。不过试想如果此战虞大人打败丢了性命,会有什么结果?” 王友直道:“虞大人是大宋抗金的中流砥柱,如果他战败身死,长江以南便岌岌可危。” 李铁枪又问道:“那到时忠义军又如何?” 王友直照实说道:“忠义军虽然人数不少,但大多士兵都是普通百姓,战力有限,如果不能配合大宋军队,难以成就大事。” 李铁枪点头道:“由此可见,忠义军从上到下无一不是大好男儿,然而以国家运道而言,虞大人所率领的宋军却更加重要。不过忠义军中都是我们的生死弟兄,我不能罔顾弟兄安危,若要犯险,便先从李铁军开始。” 方洗耳道:“咱们另外选一名武功高强的人去不是更加稳妥?” 李铁枪问道:“试问忠义军中有谁能在二十万金军阵营中自保?” 王友直、方洗耳、言达面面相觑,无以应对。 李铁枪道:“我知道有一人可以做到,那便是李铁枪我。” 众人细细一想,忠义军中果真除了李铁枪之外没人有这个本事,然而军中也不能群龙无首,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净尘道:“李将军此话说错了,李将军固然能做到,贫僧也能做到。出家人本不该争强好胜,不过让贫僧去往采石,李将军仍在这里坐镇,岂不是两全其美?” 众人深知净尘和尚武功的绝不在李铁枪之下,但都觉得净尘乃是个出家人,此次能来通风报信已经难得,因而谁都不提让净尘这个局外人来趟这浑水。 李铁枪沉思片刻道:“大师自然也有这个本事,不过此去采石必然要起杀戮,李某实在不忍让大师去。何况有一件事还要大师去做,因而采石一战还需大师保存实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双雄入阵 净尘道:“有什么事需要贫僧去做?” 李铁枪道:“义端和尚叛逃时带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印信,此物已经被辛先生追回,但另外一样东西却仍旧不知下落。” 大家知道李铁枪说的是辛弃疾献上藏有金国地形图的《九议》。 李铁枪继续对净尘说道:“《九议》一书事关重大,一定要找回来。义端是大师的师侄,他的底细由大师去找净相大师查访非常合宜,这件事也非同可,请不要推辞。” 净尘听了,也觉得有理,群雄一时又都陷入僵局。 李铁枪见大家默认了,走到王友直面前拱手道:“王兄弟虽然武功不如我,但说到领军打仗却是要强过我几倍,我忝居忠义军首领之位实在是不称其职,这次正好由王兄弟来担当大任,如此一来,忠义军既不会群龙无首,我可去采石报信,净尘大师也不会耽误查访义端底细一事,岂不是三全其美?” 王友直听到李铁枪竟要让位,万分意外,站起来想了想慨然道:“要我接任也可以,但必须与你约法三章。” 李铁枪笑道:“三章就三章,你说的是哪三章?” 王友直道:“第一,将军切记此去采石只是报信,不能杀得性起忘了此行宗旨。” 李铁枪与王友直相交多年,知道他不过是怕自己死在金军阵营之中,拿话激他罢了,动容地道:“王兄弟尽管放心,谅来金军之中也没人能伤得了我。” 王友直道:“这第二条,便是等此次大战结束之后,你仍做忠义军首领,我还来辅佐。”王友直说得不容置辩,拿眼盯着李铁枪。 李铁枪点头道:“我也答应你。” 王友直又道:“还有第三条,你不能独自一人前去,须有人同行,好有个照应。” 李铁枪道:“这条倒有些难了,我一人前去便可,何必白白增加一人冒险?” 辛弃疾接口道:“王将军考虑得非常周详,我有一人推荐给两位将军。此人武功虽然不如李将军与净尘大师,但也是万中无一,更加厉害的,此人射术举世无双,前些日他曾跟随我到济州擒拿张国安立了大功,忠心不二,此外我想李将军久居淮北,应当不习水性,我推举的这位是江南人氏,惯于驾船游水,李将军有此人陪同胜算更大。” 李铁枪道:“哦,不知道是哪一位?” 辛弃疾道:“此人叫作归亦远,在我投奔耿将军之前就已经跟随我了。” 李铁枪笑道:“有劳辛先生将他请来。” 辛弃疾道:“好。”出了营门去找归亦远,过了不大一时,领着一位年轻人进了营帐。 李铁枪猜测随辛弃疾一同进来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归亦远,见他至多二十岁左右年纪,相貌堂堂精神抖擞,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既然有辛先生力荐,我便与归英雄同去。” 净尘笑道:“李将军倚老卖老了,你比他也长不了几岁。” 大家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刚才屏气敛息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 李铁枪对王友直道:“你所说的三章我都答应了,我走了之后请王兄弟不辞辛苦,指挥咱们忠义军奋勇杀敌。” 王友直拱手道:“请将军放心,王友直不敢辜负将军重托。” 李铁枪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和归英雄赶去采石。” 众人都说保重,李、归二人稍作整理便朝南出发。几日后二人到了长江北江岸,望眼一看,金兵战船东西蜿蜒三十余里,已经与虞允文率领的宋军在江心交战。 李铁枪与归亦远在附近村落找了半日,总算找到一条渔船,李铁枪给了渔夫几两银子算作是相购之资,将这仅能容得下三四个人的船买下。 李铁跳上船头,归亦远则在船尾奋力摇橹,船在巨浪中破风而行,嘎嘎吱吱,似乎随时都可能解体散架,幸亏归亦远谙熟划船之道,否则这船早都倾覆,沉入江底了。 完颜亮知道船头那人武功极高,急忙命令金军后部几艘战船调转船头,务要将李铁枪所乘的船击沉,不使其靠近自己的战舰。 然而金军战船混战中相隔太近,仓促之间船头竟然调转不及,船上投石机及一些笨重火器眼睁睁成了废物,弓弩箭矢也都使用殆尽。 金兵面面相觑,傻愣愣看着来船宛如一条游鱼窜入金军战船阵营。 该是完颜亮倒楣,李铁枪本想横冲直撞闯过金军阵营便好,无意恋战,但远远见一艘巨大战船船楼之上有人向自己张望,极目辨认之后,发现竟然就是完颜亮。 李铁枪大喜过望,决计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忖度如能将完颜亮生擒活拿,金兵投鼠忌器,自然退兵,若将其一举击毙,金兵各自为政,必定阵脚大乱亦不战而溃。李铁枪念及这般精神大振,让归亦远摇橹驶向完颜亮所乘的战船。 完颜亮见状大惊,急忙命人将船上羽箭收集起来,让十几名臂力沉猛且箭法精准的士兵轮番箭射李铁枪与归亦远二人。 李铁枪船体窄,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只见迎面箭簇裹挟劲风嗖嗖飞来,眼见就要把他射成刺猬。 虞允文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面色大变,嗓音颤抖,大声喊道:“李将军心!” 李铁枪与虞允文等人所乘的战船此时仍然相距在二百余丈以外,加上兵刃互格之声、惨叫声、咒骂声乱如团麻,哪里能听得到一个字? 李铁枪神色自若,双脚如同钉在船上一样,只是上半身身形倏忽前后左右飘荡,五指箕张作爪状,双手自胸前由内而外只一卷,周身三尺之内激射而来的羽箭尽皆被收入掌中,就是连衣襟也不曾被箭镞挨得一下。 宋军士兵离得近的看得明明白白,不住声地大叫喝彩,金兵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石哥里站在完颜亮一侧忘乎所以,失声说道:“啊呦呵,好爷爷,这不是太上老君的金刚圈么?我的棒子看情形这番又要丢了。”说着唉声叹气,神情委顿,似乎败局已成。 完颜亮脸皮紫涨,心生愠怒,但知石哥里脾性本来如此,大战之时也拿他无可奈何。 孛特听石哥里言语,气不打一处来,喝骂道:“你这失心疯的蠢人,又在满口胡柴,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看你以后名字不必叫做石哥里,叫做乌龟才对。” 石哥里见孛特骂自己是乌龟,恼怒非常,提起黑铁棍就要和他打架。完颜亮大声喝止,石哥里悻悻退下,斜眼忿忿盯着孛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擒贼擒王 石哥里与孛特吵闹间,李铁枪已经集了一捆羽箭,都交到右手一扬,几十支羽箭反射回完颜亮船上。 石哥里、孛特急忙护在完颜亮身前挥动兵器格挡,只听当当当几声,迎面而来的部分羽箭尽数被拦飞,但余力未消,啪啪啪又射入船体,深逾数寸,其余十几支羽箭不是射入船体,就是射死几名金兵。 石哥里、孛特此时只觉腕骨振麻,差点连手中兵刃都脱手了,均想此人在如此远的距离上随手一挥,来箭力道竟然远超一般强弓,其内力深厚不可臆测。 二人心生怯意,两双眼睛死死盯着李铁枪不敢移开,以防他猝然发难。 归亦远见李铁枪恋战,不愿弃他而去,取下随身携带的长弓,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精钢镞箭,将一支搭在弦上,另外两支夹在右手中指、无名指与指指缝间,夹好之后才把长弓举过头顶将第一支箭射向天空。 虞允文、完颜亮等人都瞧见了归亦远的怪异举动,不知他把钢箭射向天空有何用意。 孛特摆着脑袋,也是一脸迷糊,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 石哥里道:“这有什么奇怪,想必是他俩打累了,要召集帮手。我时候和人打架,打不过时就大吹螺哨,爹爹便会循声赶来帮忙。那人在河里吹哨,害怕别人听他不到,要不然就是忘了带哨子,故而换成是箭射向高处,这样他的朋友远远就能看见啦,自然会来帮他打架,大约就是如此。”说完摇头晃脑,对自己的推理大为得意。 孛特气鼓鼓地说道:“大约你个乌。” 石哥里听他再次提及乌龟,一阵急躁,但碍于完颜亮当面不好屡屡发作,胸中郁闷不已,心中道:“哪日等皇上不在时,定要将孛特揍上一顿,让他趴在自己脚下大声说三次‘我是乌龟’才能饶了他。” 大家都正在糊涂,归亦远射出的第一支箭从半空落下,等离着水面还有二三十丈高的时候,归亦远将第二支箭又向头顶射去,两支刚箭在半空当一声碰撞,第一支箭再次向上飘升,箭杆却受外力一格变作横向。 当这支羽箭刚好平衡时,归亦远将第三支箭发射出去,最后这支箭去速远远快过前两支,只一眨眼便追上横在半空的第一支箭,两支箭身在空中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十”字形状。 虞允文才思敏捷,略加思索便已明了归亦远的意思,喜形于色道:“李将军要我们再坚持十日,届时忠义军必然赶到。” 吴璘不解,道:“虞大人如何知晓?” 虞允文捋须微笑道:“李将军曾经与我商议过,说等完颜亮南进之时和我夹击金军,今日他只带一人急忙赶来,必然是忠义军有了意外不能及时杀到,他们二人冒险前来报讯的。刚才那位射箭之人射出个‘十’字,危难之中必有深意,所料不差的话定然是再等十日的意思。李将军固然勇猛无可匹敌,这射箭之人也是应变奇速,真是人中龙凤。” 吴璘恍然大悟。 虞允文蓦地一怔,又大叫道:“哎呀,不好!” 吴璘道:“虞大人为何突然惊慌?” 虞允文道:“以李将军的武功想要闯过敌阵想来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何必要射箭示意?是了,一定是他要擒杀完颜亮!”话音甫落,转身急忙命吴璘道:“你与姚兴将军立即拼死攻打金军两翼,使其不能给完颜亮施以援手。” 吴璘神情黯淡道:“据报姚将军已经战死。” 虞允文眼眶一热,随即问道:“谁接替姚将军?” 吴璘道:“时俊将军正在代替姚将军指挥。” 虞允文道:“你去在另一翼指挥协助。”吴璘领命而去。 虞允文转身劈手夺下一旁擂鼓士兵手中鼓桴,使尽全身力气敲打战鼓,其余擂鼓兵士见主帅亲自上阵,更加鼓舞,都挥汗赤膊抡槌,宋军战士再做精神,都不抱生念径自杀向敌船。 归亦远见虞允文命人疾攻,又亲自擂鼓助威,知道他已经领会意思,暂且放回弓箭使劲划船,船贴着水面向完颜亮乘坐的战船疾驰,在相距不足五十丈处才放缓速度,以免被完颜亮的大船卷入水底。 李铁枪抢过归亦远手中的船橹,双手轻轻一提,两支船橹咔嚓从中折断。 李铁枪将断成半截的船橹抛向两船中间的水面,不偏不倚,两支断橹几乎距离相等飘在水上,稍一运劲,身体迅捷便如同燕子一般斜飞出去,姿势美妙已极,待落下时,双足在第一支断橹上轻轻一点,身体再度跃起,两个起伏便已经跃至完颜亮战船上空,李铁枪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功夫,眼见便要落在船上。 耶律元宜见情势不妙,抄起强弓搭箭就射,伴着一丝尖锐厉声,一支铁箭破空而来,直射向李铁枪前胸。 李铁枪见来箭劲力凶悍,仓促间无暇细想,半空中前胸陡然后缩,右手接箭。 徒手接箭于李铁枪并非难事,然耶律元宜腕力也着实厉害,李铁枪右手刚刚触及箭身,心中暗叫不好,铁箭的冲力竟然逼得他身形后移近尺,半空中脚下无法借力,身体径直向下急坠。 虞允文大惊失色,跺着脚喊道:“李将军危险!” 李铁枪临危不乱,待脚底离水线几乎平齐时,右臂猛然前伸,手中铁箭铮地一声插入船舷,半截箭身牢牢钉在船沿上。 耶律元宜本以为这番李铁枪纵然不被射死,也必跌落水中,那知变起俄顷,李铁枪轻描淡写就化解危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李铁枪不待落稳,右臂稍稍一晃,身体蓦地绕箭旋转,等脚上头下直直竖立之际,右手手劲朝外使将出来,铁箭噗地一声又从船舷中拔出来,硬生生扯出一大片木块,战船一侧立时显现一个盆大的破洞。 李铁枪拔箭之后借力一鹤冲天,身体倒拔而起,在空中瞧准完颜亮方位,五指运劲一拨,铁箭猛然射出。 完颜亮吓得脸色苍白,惊呼不已,脑袋全凭感觉向一旁侧闪,刚自转了半个头,冷冰冰的箭镞就已经抹着脸颊掠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裂口,鲜血立时涌出。 完颜亮面色死灰,等等等倒退不止,全身结结实实猛撞在船楼边的栏杆上,几根槛棂应声而断,幸赖扶手十分结实,他才不至坠入江中,但头上锦帽却早滑落掉了下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偷袭难防 李铁枪二次腾空跃至完颜亮战船的主桅上端,趁着此刻船上金兵一阵大乱,顺着船桅方向稳稳落下。 待落下站稳,李铁枪马步蹲踞,口中大喝道:“去!”双掌上下翻动,两手平推重重击在桅杆上。完颜亮战船巨大,船桅有成人一围粗细,但在李铁枪猛击之下却也承受不住,只听桅杆嘎嘎连响几声,在离根部以上三尺处断裂,遽然向一侧匍倒。 此时船帆尚不及收起,因而船桅倾倒并不如何迅疾,但声势十分骇人,船上金兵顿作狼奔豕突,唯恐被压成了肉饼。 桅杆带帆全然倒下之时,在左侧船弦边沿猛地一磕,终于滑向江中,船体也随之向一边迅速倾斜,待桅杆彻底与船身分离,船体又朝着反方向颠簸,两相摇晃之下,不少金兵站立不稳,噗通通掉落水里,大呼救命。 巨舰失了主风帆,平衡颠倒,船身开始不断摆荡,要想在船上站稳身体已经是万难。 李铁枪拔箭处撕裂的洞口汩汩不断涌入江水,只因洞口并不十分巨大,船体才不至于下沉太快,但定然不久便会沉没无疑。 李铁枪料想今日与完颜亮至多是俱死之局,心中反倒坦然,也不忙于追杀他。 石哥里人粗胆大,站在李铁枪对面问道:“你就是在中都刺杀我们皇帝时把我同伴打得吐血的那个人吧?” 李铁枪知道这莽汉口中说的同伴就是站在一旁的孛特,说道:“正是我。” 石哥里关心地问道:“那个使棍的怎不见他来?” 石哥里面布疑云,神情郑重,唯独脚下站不住,吃溜溜一时滑向左边,吃溜溜一时又滑向右边,甚是滑稽可笑。 李铁枪笑道:“那个使棍的棍子寻不见了,想必是打铁重做去了。” 石哥里奇道:“怪了怪了,可惜可惜。” 石哥里所谓“怪了”是想不出那个使棍的武功十分厉害,却能把棍子也丢了,实在粗心大意;所谓“可惜”却是误把李铁枪所说的“打铁重做去了”当成“打铁去了”,忧愁那个使棍的做了铁匠,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与他打过,因此上懊丧不已。 孛特听出李铁枪弦外之音不过是出言戏耍而已,当日李铁枪与净尘刺杀完颜亮时,石哥里夸下大口,说打架输了便将自己的乌铁棍赠与人家,却不料没用几招便被净尘打得弃棍投降,自己也因受石哥里扰乱受了李铁枪一掌,李铁枪所说棍子丢了,不过是暗暗讥讽石哥里罢了,可惜石哥里的脑筋自生下来就不会转弯,因而想之不通。 孛特乜斜着石哥里道:“人家是在嘲笑你这个乌龟,傻愣愣地还不知晓!” 石哥里听见孛特以乌龟三辱自己,叫嚷道:“唉唉唉,我与那个那个……那个……” 石哥里想说正与李铁枪说话,却不知他的名姓,嘴里呜咽几次,言语不继,腮帮子憋得通红,转头瞧向李铁枪,眼中生出求肯之意。 李铁枪见此人虽然是个莽夫,倒是心直口快,也还颇有些胆量,不忍心再捉弄他,便说道:“忠义军李铁枪便是我,至于那个使棍子的,有机会碰到你自己去问他吧。” 李铁枪不告诉石哥里“那个使棍子的”是净尘和尚倒不是有意愚弄石哥里,只是不愿泄露净尘的身份,给少林寺惹下麻烦。 石哥里听李铁枪报上姓名,如获至宝,红光满面地向孛特说道:“我与那个李首领问话,你不要打岔,要不然脱光裤子打你!” 石哥里说话急切,忘记说打你后面“屁股”二字,也不思量“脱光裤子”这话逻辑不通,说不清脱光的是自己的裤子还是孛特的裤子,出口囫囵。 孛特听他不知所云,便懒得和他多说。 石哥里见成功劝服孛特不再打岔,才对李铁枪道:“你会使棍子么?” 李铁枪道:“略略会些。” 石哥里听他会使棍子,心中高兴,在身后搜寻片刻,捡起一支长枪,咔嚓一声折断枪头扔给李铁枪,说道:“好得很,你权且当这个做棍子,咱们认真打一架。”言下之意是上次输给那个蒙面人是因为自己打得不够严肃。 孛特见石哥里竟然主动扔给李铁枪一根兵器,简直无话可说,暗骂石哥里十九代祖宗,似乎比“十八代祖宗”多骂一代才能解恨。孛特心中诅咒,手下却不敢放松,从腰间抽出弯刀凝神注视着李铁枪。 李铁枪手执木棍一端,另一端搭在甲板木质地面上,神色怡然。 石哥里记得上次教训,不敢使蛮力搂头硬砸,免得重蹈覆辙,丢棍投降,身体往下一蹲,铁棍贴地挥来,直扫李铁枪脚腕,孛特趁机跳到李铁枪背后,舞刀攻其上首。 孛特虽与石哥里性情大异,但二人一搭一档时日多了,配合自然比旁人默契三分。 石哥里与孛特本来与李铁枪武功相差甚远,但在二人配合之下,威力增加了不止一倍;加之李铁枪从未在船上与人打斗过,此时虽然仗着内功卓绝强自站定,但灵活度却不免受限不少,石哥里与孛特步幅虽不十分稳当,却惯于船上行走,相比之下又占据了地利之便。 三人战在一处,李铁枪想在数招之内取胜实在难能。 李铁枪手持木棍,不与石哥里的黑铁棍相碰,只是以巧取胜,招数虚多实少。石哥里见李铁枪身形受限,心中大喜,将铁棒舞得呼呼生风,不时击打在船上,甲板被砸得左右尽是窟窿,一时间木屑乱飞。 耶律元宜瞧见三人酣斗,偷偷搭弓往李铁枪背后射箭。李铁枪听风辨识方向,也不回头,挥棒将箭簇格开。 耶律元宜见背后偷袭对战局聊胜于无,而船身下沉已经越过船舷下侧的洞口,江水灌入速度加快,心下更加焦躁,暗想若不能尽快将李铁枪这个大患除掉,等江水淹没甲板以上,战船必然瞬间倾覆,自己和完颜亮性命休矣,当下环顾四周,计上心来,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包尚未完全撒开的石灰袋朝李铁枪头顶扔去。 石哥里、孛特识得是灰包,二人急忙把兵器在胸前舞成棍墙刀花护住要害,各自向一旁退开。 李铁枪却不知是计,见头顶有东西砸下,将手中棍子竖立起来,一招顶天立地向上戳出,正中灰包,只听噗的一声灰包破裂,石灰粉漫天撒将下来,将他裹在白雾之中。 李铁枪未提防头顶落下的是石灰粉,大叫一声“不好”,急忙闭上双目,幸亏反应及时,否则两只眼睛早就灼伤了,此时他全身都是石灰粉,裸露的皮肤一阵阵烧疼,痛痒难当,眉毛上、睫毛上也挂满了,不敢睁眼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力战退敌 归亦远这时也跳上另一艘战船和金兵缠斗在一起,眼看着李铁枪身陷险境却无法脱身施救。 李铁枪心中丝毫不感到畏惧,反而仰天哈哈大笑,道:“好得很!好得很!” 石哥里见李铁枪重伤之下威风不减,犹如天神一般凛凛不可侵犯,顿感自惭形秽,呆立当场,竟不愿趁此良机出手相逼。 孛特见石哥里踟蹰,自己一个人也不敢贸然上前,却在甲板上捡起一根长枪悄然向前探出,在距离李铁枪前胸不足一尺处才运力抖腕,暗下十成力气向前刺去,意图一枪将他刺死。 李铁枪发觉胸口凉飕飕地有东西袭来,丹田吸气,脚步未见挪移,身体却遽然向后倒斜,几乎同时前胸缩回数寸,双手做童子拜佛,啪的一声将枪尖夹住。 孛特见李铁枪尺寸之间竟能应变自如,吓得魂不附体,丢开长枪转身就要逃走,刚刚打定主意,却听李铁枪脚下咔嚓嚓不住地响动。 孛特由惧转喜,心中道:“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李铁枪在夺枪之际不想脚下已到处都是窟窿,内力使出之下,立身周围的甲板再也承受不住,相继破裂。 李铁枪猝不及防,一连倒退,终于完全失去平衡,从船侧倒跌下去,扑通一声栽入水中,只在水面冒出几朵水花。 孛特出其不意将李铁枪逼入江中,喜不自胜,趴在船舷边沿要看他浮尸,正在探头缩脑,水中兀得炸出一条水线,一根长棍蛟龙一般自水中激射而出。 孛特实在是乐极生悲,还不及反应已经被长棍穿胸而过,全身如同一片枯叶般飘忽而起,随后仰面后翻,沉甸甸地砸落在地上,胸前长棍余力不减,透过孛特躯体又向甲板下插入两尺有余,只留小半截棍头露在外面。孛特哼都未哼一声,双腿抽搐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李铁枪落入江中刚入水面的一刹那,奋力将手中夺来的长棍掷出杀了孛特,奇袭得手之后,江水再次完全没过头顶,终于踪影消匿全无。 归亦远在船上看得清楚,心急如焚,拼命将围在周边的十几名金兵逼开,瞧个空挡,一投身也跳入冰冷的江中。 虞允文等在船上也瞧见李铁枪落入水中,心中不忍,愕然当场,突然又见归亦远不顾死活跳入江中去救李铁枪,急忙命令周围几首战船上的宋军集中攻打李铁枪与归亦远周围的金兵,不使其能腾出手来对付李、归二人。 归亦远与李铁枪入水的位置并不远,但此时江水中混合着大量石灰粉,归亦远也不敢睁眼,只能凭感觉朝着李铁枪落水的地方游过去,在心中粗略估算一下水流的速度以及他下沉的速度,在水中胡乱摸索,一连抓住了三四个,却个个身上都穿着铠甲,不是宋兵尸体就是金兵尸体。 归亦远憋闷无比,刚准备浮出水面换气后再次潜水,脚底下一蹬,感觉有人碰在自己脚尖,软软的似乎只穿着布衣,不知是死是活。 归亦远不愿放过一线机会,强自屏气下沉,一伸手抓住那人,提着他的衣领钻出水面,等出了水面连忙一看,果真是李铁枪。 归亦远拖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李铁枪游回岸上,将他侧卧在地上,一探鼻息却没有了呼吸,再摸脉搏却还跳动,知道他只是溺水了。 归亦远双手搭在李铁枪的胸口不停按压,过了好大一会儿,李铁枪才呛了一大口水,缓过气来。 归亦远见李铁枪性命得保欣喜若狂,可惜李铁枪此时不能言语,混合了石灰的江水进入他的口腔气道,已轻微烧伤。 万幸二人被水冲得并不远,归亦远抱起李铁枪便跑,到了宋军兵营,有人接过李铁枪去救治了。 完颜亮见李铁枪落水尚且来不及高兴,发现自己的战船下沉得越来越快,再不弃船逃跑恐怕就晚了。 耶律元宜劝导道:“皇上,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赶紧保命要紧,再迟一点怕是要葬身鱼腹了。” 完颜亮想起苏保衡劝自己不可轻易出兵伐宋的话来,气咻咻地道:“你曾经大言炎炎地说宋国上下根本不足为虑,眼下却损兵折将弃甲曳兵而逃,朕真是悔不听苏保衡的话。” 耶律元宜窘态毕现,冷汗直流,心想完颜亮向来凶残弑杀,翻脸不认人,这次自己极力怂恿他南征,却不料落得个无法收拾的局面,怕是在劫难逃了。耶律元宜越想越惧,不敢正视完颜亮。 完颜亮有意再责骂耶律元宜几句,转念一想还需他保护自己逃走,只好狠狠作罢。 耶律元宜和石哥里二人把气急败坏的完颜亮扶上一条快船,着急慌忙地向北遁窜。 金兵见主帅弃大军遁逃,军心更加涣散,兵败突如山倒,排在大军尾部的急忙调转船头向北驶离,排在前部与宋兵短兵相交的,仓促间哪里还来得及掉头,胆大些的也顾不及江水寒冷、水面宽阔,扑通扑通跳下船向北岸拼命游去。 虞允文见宋军大获全胜,忌惮于金兵死伤虽众但人数仍然远远超过宋军,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反而不好,更何况忠义军尚需时日才能赶到,夹击之势还未形成,便鸣金收兵,回到南岸修整。 完颜亮捡了一条命回到北岸,发兵之时的风发意气不再,失落丧气,心中无限气恼,等喘过气来,命耶律元宜清点战船兵丁,自己回大帅帐中休息。 第三日,耶律元宜将战况向完颜亮禀报,计此战战死、烧溺而死、溃逃时因相互蹈藉而死的,逾三万人,逃跑不知所踪的也不下一万,兵丁损失巨大;初战时战船三百余艘,能完完整整驶回北岸的尚且不足一百,损失的二百多艘战船中,沉没的仅仅是少数,大部分是溃逃时被遗弃的,想必已经被宋军尽数收缴。完颜亮听完气吞声噎,大骂手下将领无能。 六日后,完颜亮正在将养时接探马来报,说王友直率领十余万忠义军自淮河南岸掩杀过来,北面金军已与其交锋,只是新败不久,金军将士们士气低落,幸亏忠义军大部是农人组成,虽然勇猛无比但整体战力稍差,仅仅战成胶着之态。 完颜亮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哀叹正是屋露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此时已经吓得胆气全无,还怎么敢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一溜烟朝西奔逃,想要和刘萼会合后再作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枭雄末路 王友直率部冲入敌阵,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天昏地暗,金军丢盔弃甲,死伤无数,跟着完颜亮一路向西狂奔。 王友直怕中了西路刘萼大军与东路大军完颜福寿的夹击,追出二三十余里后便收兵回营,命方洗耳、言达、许自君、高见轩等人布防,又派辛弃疾过江去往采石与虞允文联络,汇集军情。 辛弃疾到了采石之后,将忠义军情况向虞允文详加汇报。 虞允文既喜且悲,喜的是此次与金军激战,把来势汹汹的金军打得一败涂地,战事之顺利实在出乎意料;悲的是宋军也自伤亡不小,李铁枪受伤,姚兴将军战死。 辛弃疾劝慰道:“虞大人也不必太过于悲伤,军人报国,本就应该心铭死志,此战姚兴将军和无数将士为国捐躯,值得其所!” 虞允文道:“辛义士说得不错。眼下我派吴璘快马加鞭赶往临安,将此战情况经过向官家禀报,一来是为有功者请赏,更要紧的是坚定君臣北伐的决心,为日后收复旧土做个筹划。你对北方情况熟络,请不辞辛苦,跟随吴璘一起去。” 辛弃疾道:“我就跟随吴璘将军赴临安一趟,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和他上路吧。”虞允文答应了,叫来吴璘,让他与辛弃疾往临安面见大宋官家去了。 完颜亮一败再败,犹如丧家之犬般一路向瓜洲逃窜,途中不敢多作停歇,一日狂奔一百余里,等到了瓜洲与刘萼会合时,所剩士卒已剩下不足十万,损失大半。 完颜亮野心消磨殆尽,在刘萼的行营里整天唉声叹气,还没消停几日,北方信报传来,说完颜雍已经在东京称帝。 完颜亮大恼,癫狂呕血,抽出随身腰刀胡乱杀人,身边卫士被其迁怒遭殃,心中又是惊惧又是不服,离心顿起。 耶律元宜与刘萼听中军帐惨叫连连,知道完颜亮发狂杀人,急忙赶到帐中,完颜亮见了他们,才将手中腰刀扔在地上,颓然坐在虎皮凳上,双目失神。 耶律元宜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余具尸体,残肢断臂不忍卒看,心中不禁也有些怕了。 完颜亮出神良久,突然站起身子,指着耶律元宜和刘萼的鼻尖厉声说道:“你二人快快整顿兵马,三日后咱们再渡长江,我誓言要取虞允文等人的首级,要是再打败了,你们项上的人头不保!”说罢双眼血红,好似发疯了一般。 耶律元宜与刘萼素知完颜亮残虐,暴怒之下更是视人命如同草芥,当下二人不敢多说,耶律元宜脸色阴晴不定,与刘萼领命小心翼翼退下。 完颜亮见耶律元宜等二人退出账外,满脸愤恨,暗骂完颜雍狡猾无比,外表恭顺臣服而内藏祸心,竟然能够忍辱多年,此时趁机作乱,又深悔自己当年心慈手软,未能将内亲外戚斩草除根,脸色时而狰狞时而懊悔。 耶律元宜回到自己帐中,与刘萼两人失魂落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多时,耶律元宜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军刚刚大败,宋军的士气正炽,况且王友直率领的忠义军人马未伤元气,在这个节骨眼渡江,无异于自取灭亡。” 耶律元宜见刘萼并不答话,斜视他道:“刘将军以为这件事应当如何应对?” 刘萼将手指在桌上敲了几敲,说道:“耶律将军当年降金之时陛下赐你国姓,可是显赫得很呐。现在又准你复姓,陛下对你倚重非常,令人羡慕。” 耶律元宜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刘萼不直接回答自己所问,却提出这一段往事,无非是踢皮球,想探听自己口风。 耶律元宜的父亲当年降金,被赐予完颜国姓,表面上看似乎风光无限,实则是被夺了耶律祖姓,成了完颜家奴而已,刘萼此言不过是意图激怒耶律元宜,引他表露心胸。 耶律元宜思索片刻,断定刘萼必然也对完颜亮心怀鬼胎,二人心照不宣,只是谁也不敢先自言明罢了。 耶律元宜欠了欠身体,大胆说道:“依我看,咱们二人只有一条生路可走,便是归附完颜雍,否则的话你我横死在这里不消说,全家老小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刘萼对此心知肚明,但一经耶律元宜说出,想起完颜亮以往种种暴行,仍然觉得不寒而栗。 耶律元宜与刘萼二人早起了反心,话头既然已经挑明,都不再遮遮掩掩,一拍即合,将刺杀完颜亮的计划细细筹谋好,前后推敲了几遍,感觉再无破绽才放心。 瓜洲驻扎的士兵是刘萼多年带领的部下,均以刘萼马首是瞻,完颜亮溃兵不足为虑,二人等天色渐渐变暗,趁完颜亮不备悄然将账外守卫的士兵撤换成刘萼的亲信,再让部下将完颜亮带来的士兵暗中包围,若他们反抗则全部杀掉。 一切安排妥当,耶律元宜与刘萼才大喇喇走进完颜亮军帐中。 完颜亮见耶律元宜与刘萼走进帐中仪态傲慢,心中既怒且疑,大声喝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耶律元宜稍稍一躬身,也不作揖,缓缓地说道:“自古以来王位贤者居之,陛下你弑君夺位,这皇帝做得名不正言不顺。即位后又滥杀王公大臣,完颜宗室也不能幸免于难,不仁不义不岂能长久?我们听说东京留守宅心仁厚,向来有治国才能,今日想斗胆请陛下易位给他。” 完颜亮闻言大怒道:“你们竟敢私通完颜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朕灭了你们九族么?”又对着账外大喊道:“卫士在哪里?快快将这两名逆贼捉拿处死!”连喊数声,门外却无人应答,心知死期至矣。 完颜亮毕竟是一代枭雄,不甘心束手就毙,抽出塌上钢刀直扑下来,斜劈耶律元宜左肩。 耶律元宜毫不避让,伸出左手向外一翻手腕,正抓住完颜亮脉门,右手使足了力气重重在他脸上打了一拳,完颜亮不会武功,被一拳打在脸上,登时红肿如桃子,口中吐出血沫。 完颜亮只能任人宰割,兀自叫骂不停,耶律元宜右手又是一拳,正中他的心窝,完颜亮疼得喘不上气,怒目而视,再也无力抵抗。 耶律元宜上前一把扯下完颜亮腰带,一端持在手中,一端递给刘萼,二人将腰带在完颜亮脖颈一绕,手下不断加力拉扯,直勒得他的脖子咯咯作响。 完颜亮口中初始还能喘出粗气,渐渐气息转弱,面色由赤红转而发白,终于双腿踢蹬几下,不再动弹。 耶律元宜伸指探试完颜亮鼻息,又摸了摸脉搏,确认他死透才松了腰带。 耶律元宜和刘萼合力绞死了完颜亮后,已经是大汗淋漓,脊背湿透,也不知是力竭虚脱还是作恶心虚,二人看着完颜亮的尸体,在一旁坐了半晌回不过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奇异少年 净尘将往事讲完,心有余悸地说道:“当年李将军受伤,幸好医治得及时才没有大碍,当真是一件幸事。” 李铁枪歉然道:“让各位为我担忧,李某真是心中有愧。” 元青山问道:“忠义军与宋军这边的经过几位自然是清楚的,但是完颜亮在中都以及后来在刘萼军营里被杀一事,大师怎么能也说得像是亲眼目睹了一样?” 净尘道:“金军阵营各处都有忠义军的探子,完颜亮当时被杀一事也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元青山又道:“听大师讲了这一段故事,我倒也想起来一件事来。我父亲在他死之前曾经告诉我,说他也曾经跟随辛先生去济州擒杀张安国和义端两人。” 满座之中除了薛汝积之外其他几人乍听元青山说他父亲也去过济州,简直始料未及,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这等巧合之事。 李铁枪更加意外,想不到自己机缘之下带上少林寺的这个年轻人居然身藏一个重大旧闻。 李铁枪问道:“你父亲是怎么讲给你的?” 元青山想起父亲的话,悲伤少抑,继而又多了几分自豪,把父亲曾经说他去往济州辅助辛弃疾擒杀二贼的事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归亦远道:“难不成你父亲就是……” 归亦远的话刚说到一半却被李铁枪打断。李铁枪道:“想不到你父亲也是一位英雄好汉,元少侠请放心,我李铁枪担保将你父亲的事查个水落石出。”李铁枪此话自有深意,净尘心领神会。 元青山感激不尽,道:“我不过是个无名的小辈,今天却能和各界领袖平起平坐,还得到了大师与李将军的承诺,真是不虚此行。” 李铁枪道:“元少侠不必客气,你虽然年轻,却是义士的后人,我们几个人只是在尽本分之事罢了,应当的。”净尘与归亦远均都点头称是。 元青山愧道:“凭我这点微末的武功,哪里当得起‘少侠’两个字?算起来我该当是各位的侄辈,请各位以后叫我‘青山’就好。”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李铁枪道:“就叫你青山好了。” 净尘对元青山道:“我与其他三位有些别的事要商议,你暂且先去休息休息,有消息我们自然来寻你。” 元青山起身施礼道:“拜托大师和各位叔伯,青山先行告退了。”说罢便和归友丘等人都退了出去。 此时房中就只剩下净尘和尚、薛汝积、李铁枪和归亦远四人,净尘把房门掩闭上,侧耳听元青山等人脚步去得远了,才回到座位上。 归亦远急道:“难道元青山的父亲元通儒就是义端和尚?”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话漏洞百出,一来义端早被辛弃疾在济州一剑杀了,二来即便义端没有死在辛弃疾手中,也不能在临安死在自己摔碑手下,不由老脸一红,自嘲道:“笨鸟先飞未必是件好事。” 薛汝积笑道:“归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你们四十前那件事贫道并未参与,算是个局外人,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倒觉得元通儒是否就是义端,尚待详议。” 归亦远道:“此话怎讲?” 薛汝积道:“义端被杀,各位是否都在场?” 净尘等三人都摇头。 薛汝积道:“既然你们都不在场,那就是不能见证,以常理而言,义端死还是未死其实两说,如果他真的死了,自然不能活转,那元通儒就不是义端了;如果他没有死,那元通儒就有可能是义端。当然,元通儒也可以是那五十几位义士中的任意一位活下来的人。按你们所说的,义端被杀在场的义士不是已死就是不知踪影,而辛弃疾先生已经作古,也没人可以证明了。” 净尘道:“冲玄先生所言极有道理。真相查明之前,还不能贸然盖棺定论,任是一种线索都不能轻易放过。” 李铁枪、归亦远见薛汝积心细如发思维缜密,不禁心生佩服,也都对净尘的话十分信服。 归亦远试探着说道:“那元通儒也有可能是另一个看马人了?” 净尘道:“的确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元少施主已经将他父亲的样貌说给我们,等陆成江施主醒了,咱们去求证一下便知,元通儒如果是第二位看马人,陆施主与他在济州城外厮守了大半日,绝不可能认不出他来。”李铁枪等人都深以为然。 净尘顿了顿道:“老衲之前与元少施主切磋武功,觉出两件不同寻常之事。” 李铁枪道:“大师说的其中一样事我们几人都看出来端倪了,那元青山所使的招式虽然远差了些意思,显得非驴非马,但确实是少林寺的小擒拿手。” 净尘点头道:“不错。此事非常值得推敲,据元少施主说他的武功传自他的父亲元通儒,也就是说元通儒会使少林功夫。鄙寺书记济光曾说少林寺中长年不归的僧人中,除了我师兄净相大师之外,还有就是我的师叔宝焰和尚了,各位可还记得?” 大家都点头道:“当然记得。” 净尘接着道:“那么元通儒当不是少林僧人,他又如何和少林功夫扯上了关系?我看仍需联系到义端头上不可。”李铁枪三人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净尘接着说道:“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待我完成接任大典,立刻修书一封去咨询泰山灵岩寺净相师兄,或许会有些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薛汝积道:“那第二件不寻常的事又是什么呢?” 净尘脸色显出少许迷茫,停顿了一刻才道:“我与元少施主过了几招以后,已经知道他的武功路数,想要结束对决,一抓他的手腕便立时发觉大大的不对劲。” 李铁枪回忆起当时净尘一抓元青山手腕脉搏之下神情举止确实可疑,问道:“大师发现了什么怪事?” 净尘缓缓道:“老衲与元少施主交手之时发现他的任督二脉已然打通,实在出乎意料,也不合情理之至啊。” 薛汝积乃是一代宗学大师,内外修养远超常人,生平心境谦和稳重,波澜不惊,极少有吃惊之态,此时听净尘和尚说这少年的任督二脉竟然已通,愕呼几乎脱口而出。 归亦远是几人中性情最为直爽的,一听之下拍手大声说道:“是真的?” 净尘道:“任督都二脉打通之人与常人气息运行迥然不同,并不难以识别,老衲自信不会有所纰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任督气海 归亦远道:“助元青山打通任督二脉之人固然内功精绝,元青山际遇之奇也是归某平生所仅见仅闻的。” 净尘和尚、薛汝积、李铁枪和归亦远四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武功高手,其中以薛汝积居首,净尘和尚其次,李铁枪和归亦远二人相对为末,四人之中也只有薛汝积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净尘和尚等三人虽然精进程度不一,但也均未全通。 人之十二脏腑所属经脉称为十二正经,正经之外又有奇经八脉,这八脉乃是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与阳维脉。 其中任脉为阴脉之海,督脉为阳脉之海,任督通则阴阳通百脉通,练武之人如果能打通任督二脉,便如同脱胎换骨,拳脚功夫以及内力增长会快过常人数倍乃至十数倍。 众人均都亲眼所见元青山拳脚功夫稀松平常,内力也和普通人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别,他的任督二脉显然是别人替他打通,元青山的武功学自他的父亲,那助他打通他任督二脉的十之就是元通儒。 若真如所料,那元通儒武功固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元青山的机缘也是恰到好处,这两者之间缺一不可,否则轻则阴阳不通而全身瘫痪,重则经脉尽断而死于非命。 这亦是江湖中绝大部分人苦练一生武功却始终不能打通二脉的缘故,其中凶险非是一般人可想。 众人默然多时,薛汝积打破沉寂道:“虽然协助元青山打通二脉的人难免让人猜疑忧心,不过咱们刚才都与元青山见过了,看起来他品行不坏,若能加以调教,不使其走上邪道,武林中多一个青年才俊也是美事一桩。” 净尘道:“薛掌教说的不错。元少施主宅心忠厚,若果真能担当道义,必然是武林正道中的奇葩。” 薛汝积道:“但愿如此。” 净尘话题一转又道:“元少施主一事暂且不提。这回匆忙召集三位前来,另有要事相商。三个月前老衲收到一封书信,老衲与送信人并不曾见上面,他只与知客僧说是虞允文丞相的旧部。信中所提及的事与辛弃疾义士的《九议》大有关碍,并说明为防止事出多端,信函只发给老衲一人。” 说到这里,净尘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交给大家轮流阅览。众人都知道虞允文已经去世多年,这信自然不是他亲笔所写。 等众人都看完了,净尘才继续说道:“辛先生《九议》书中暗绘金国地理图形,这对宋国大有裨益,但对于金国而言却毫无用处,此书被义端偷盗后却莫名其妙在金国境内遗失踪迹,未免令人大大生疑。” 李铁枪道:“采石一战之后,我曾四下布置眼线查找遗失《九议》的消息,然而始终无果,后来便转而查找当年追随辛义士济州夺印的幸存者,可怜天不负有心人,半年后终于被我查到当年存活义士之中,除过辛义士而外还有四人,其中有两位是城外的看马人,另外有两人夺印成功返回莱芜后不久便不知所踪。” 净尘问道:“当年那五十余名义士是李将军派王友直施主协助挑选的,他是否有可能还记得失踪那几人?” 李铁枪道:“此一点我也想到了,我也曾当面询问过王友直,可惜当年挑选人手是在仓促之间,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因而都没有留意,加之此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更记不得了。” 归亦远道:“那看马人之一的就是陆成江,另外失踪的两人中之一就是在下,我本来就是辛先生家臣,因而辛先生离开采石去临安之时我便偷偷跟随他走了,之所以不辞而别,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便于在暗中保护他。辛先生失意在砚山隐居田园后,我便也去了砚山。至于陆成江,我与他早先在辛先生时身边最为熟识,因而知道他。” 李铁枪点头道:“归先生说的一点也不错。据我所料,遗失的《九议》与剩下的两人有多多少少的关联必当无疑,净尘大师说《九议》一书被盗遗失,除了书中暗绘地图之外,十成另有秘密。” 净尘道:“此前李将军说金人得到密报去了临安,接着陆施主就出了事故,元通儒此人不管是死是活也隐隐与四十年多年前的那件事有关,近来可谓怪状迭起,我们不可不防。” 薛汝积笑道:“这下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了,再不用听得稀里糊涂了。” 净尘道:“此次把薛掌教请到少林寺,也是想请掌教助我们一臂之力,刚才所说的或许关乎民生国运也未可知,再不济也可能会搅动一场江湖纷争。” 薛汝积道:“虽然贫道乃是出家之人,不过如果能解民倒悬,救危扶困,那也是功德一件,贫道愿尽绵力。”众人听了都佩服薛汝积胸怀宽大。 元青山从净尘的禅房出来,心烦意乱,哪里有心思回房休息,便在寺中胡乱走走。 正百无聊赖之时,不远处听到咂嘴弄舌的声音。元青山暗道:“和尚过午不食,这是谁在这里偷嘴吃东西?”按捺不住好奇寻声偷偷溜了过去,想要看个明白。 正走得鬼鬼祟祟,背后却猛然来了一声厉喝:“小王八蛋,贼忒兮兮地做什么?” 元青山明明听见声音在自己前面,却未料到背后冷不丁晃出个人来,不提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个邋遢老和尚,怀中鼓鼓囊囊的,香气四溢,显然是私藏了什么珍馐美味。 元青山心中嘟哝道:“这和尚也不戒口,可见不是个规矩的出家人。”心念及此,倒少了几分惊慌。 元青山道:“老和尚爷爷,我不是王八蛋,我是你们少林寺净尘大师的朋友,来找他和其他几位前辈问事的。你说我是王八蛋,有人却偏偏和王八蛋说话,可见大家都是王八,哈哈,你这个叫做一扁担打翻一船人。” 元青山见和尚胡须全白,冉冉飘在胸前,看起来比自己父亲的年龄尚要大许多,因而叫了一声“爷爷”,不过加在“老和尚”三个字后面,却显得不伦不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行为乖张 邋遢和尚怪眼圆睁,似乎要着恼,最终却只是噎了噎,笑道:“凭你小娃儿也敢自称是那净尘小和尚的朋友?真是胡吹大气,不过你胆量确实不小,连马上就要接任少林方丈的光头也捎带骂了,有胆量!” 元青山一愣,想了一想,心中自言自语道:“我只不过想讨个口上便宜,所谓‘一扁担’本意是一头挑着自己,一头挑着这邋遢和尚,捉弄捉弄这老和尚而已,不曾想果真将那个净尘大师也绕搭进去了,哎,算他倒霉。只是这一扁担连那个姓李的恩人也算计在内了,可见说得十分不周全。” 元青山懊悔不迭,摇头晃脑,唏唏嘘嘘。 邋遢和尚见元青山面色喜忧不定,还道是他受了威吓而心中忐忑不安,出言解围道:“不打紧,骂便就骂了,我不去告状就是了。你叫什么名字?” 元青山道:“我叫元青山,你叫什么名字?” 邋遢和尚笑道:“我没有名字,你就叫我大和尚罢,别人都叫我作宝焰。” 宝焰和尚半路在少林寺中出家,在寺中辈分颇高,乃是净字辈僧人的师叔,武功佛法修为极高,只是不戒五荤三厌,行为乖张。 出家人一入佛门,剃度后于红尘中事再无瓜葛,自然也再不能享人伦之乐,今日这老和尚头一遭听这不拘体格的少年称呼自己为“老和尚爷爷”,虽然觉得十分怪异,又有一丝前所未有的奇妙之感。 然而此种感念在宝焰和尚脑中只是略一闪念便稍纵即逝,低声念个偈子道:“非住心,非非住心,不即不离,见达自性,可出离无色界天。” 元青山见宝焰和尚念念有词,却一句也听不明白,不耐烦道:“心里念佛,口中吃鹅!” 宝焰和尚遽然一跳,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鹅?” 元青山其实虽然早嗅出和尚怀中飘出香味,但却不知他到底藏得是什么,“口中吃鹅”纯属是为了押韵胡诌而已,哪料却说个正中,嘻嘻笑道:“我只是图个顺嘴,不知道你怀中是鹅。”说完又疑惑道:“你做了和尚,还怎能杀生吃肉?” 宝焰和尚哈哈一笑道:“和尚我杀生是不会杀生的,这只野鹅是我自一位猎人手中讨得的。这野鹅既然被猎人杀了,便是它轮回到了,别人吃是吃,我吃是度它。” 宝焰和尚见元青山听得傻愣愣的,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出家时师父让我戒了天中雁、地上狗、水里龟,开始时都记得,后来一股脑全忘记了。” 元青山问道:“那你戒了几样?” 宝焰和尚讳莫如深地道:“只戒世故,不戒人情。” 元青山大以为这个和尚有趣得紧,说道:“你师父让你戒的你一概不戒,自己却给自己定下这个莫名其妙的律条。”继而学着宝焰口吻道:“你连你师父也敢诳,有胆量!” 两人哈哈大笑,都觉得心思相通,大有忘年之感。 宝焰笑了一阵,道:“我这就要走了。” 元青山问道:“净尘大师隔日就要举行就任大典了,你不等等?” 宝焰和尚道:“他自当他的住持方丈,我自走我的,两不相干。” 元青山低头思索道:“我把我的事情已经告诉给净尘大师等人了,他们业已答应帮我查察全家横遭不测的真相,不过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查明白的,这些人都是言出如山的高人,谅来不会哄骗于我,我不用在此死等。至于大师接任大典,我只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毛头小子,更不必在这里碍手碍眼,不如跟着这和尚云游云游,以解心中烦闷。”想罢对宝焰道:“你能不能带上我?” 宝焰道:“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干么要带着你这个大累赘?” 元青山笑道:“万一有一天你又想吃烤鹅,却碰不见猎人布施给你,我便能捉来烤给你吃。” 宝焰也笑道:“你这小王八羔子,说话倒有几分道理。”忖度了一时,抵不过烤鹅的诱惑,下定决心道:“好吧。”说罢携着元青山一步步下了少室山。 宝焰和尚与元青山二人来到山下一处集市上,宝焰道:“刚才吃了一整只油汪汪的大鹅,此时嘴里干渴。” 元青山道:“我看大师你是酒瘾犯了吧?我去给你打一壶,算是敬你引我下山之惠。” 宝焰和尚摇头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口味,打来我不爱喝。我自己去讨些,以后你知道我的口味了再替我打酒不迟。” 元青山道:“好吧,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宝焰和尚道:“好。”然后神气十足地走了,屁股后面一只硕大的酒葫芦随着步履摇摇晃晃,不住拍打着和尚的臀部,宝焰一路走,身后一路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元青山找了一家店铺门前的石台阶坐着,耐心等候。 时候不大,街道一头再次传来噼啪之声,元青山知道这独一无二的声音必然是来自宝焰和尚身上的酒葫芦,不过听起来似乎急促了许多,便站起来探头眺望,只见宝焰和尚风尘仆仆地一路跑过来,越过元青山的时都不及停步,脸色苍白地喊道:“快跑!快跑!”” 元青山往宝焰和尚身后一瞧,不见有人来追,但又怕他跑得寻不见了,只好跟在他屁股后面追赶。宝焰和尚身后的酒葫芦塞子看样子是忙中来不及塞紧,一边跑葫芦中的酒一边洒将出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湿痕,飘散得满街都是扑鼻的酒香。 元青山一边猛追一边纳闷:“宝焰和尚看起来不俗,不知道沽酒时遇见什么人事,跑得这么不顾脸面的?” 元青山看着宝焰的背影喊道:“是不是你这一葫芦酒是趁人不备‘讨’的?你这光天化日让人家追,可以称得上是‘光着屁股撵狼’。” 宝焰和尚头也不敢回,大声问道:“如何?” 元青山气喘吁吁地道:“胆大不怕丢人。” 宝焰在前面喊道:“我要先跑一步了,人家不是来追你的,你不用跑得这么快,再见啦!” 元青山奋力追赶不舍,一老一少一僧一俗前后出了集市,宝焰脚下加劲,几个兔起鹘落便不见了人影。 元青山顺着大葫芦洒出的酒迹又追出几里路,那酒迹终于消失不见了,面前却出现几条岔道。 元青山没头没脑的选了一条追了一时,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脚步,暗想这老和尚行事着实出人意表,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只得在路边歇息了好大一会儿,等心定了,却不知道再往哪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二女失踪 八月十五日,仲秋,少室山中树木半枯,华叶焜黄,浓雾封谷,清早日出东方,秋阳杲杲,令人只觉得天高云淡,却丝毫没有萧杀之气,随着气温逐渐升高,漫卷山腰的雾气不断弥散,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山逐渐融化在粼粼金辉之中。 自山头俯瞰下去,目之所及,无数光洁的树叶上反射着点点瑞光,直似佛光闪耀;山下的河流越发显得冷冽而灵动,亮晶晶地蜿蜒曲折而去,整个少室山霞岭玉带,庄严静美,即便是比起神山仙境也不遑多让。 辰时刚过巳时甫接,净尘大师接任典礼如期举行,仪仗显得异常圣洁肃穆。 此时全寺上下除了少数知客僧以及僧值外,其他僧众都自山门口俨然排班列队,一直绵延至大雄宝殿阶前。 参加贺礼的群雄也都在宝殿两侧肃立,平日嘻哈情貌俱都一扫不见。 净尘大师身着法衣,手执锡杖,面色平静慈悲,由七名维那僧人自寺庙山门接引,至各殿恭敬礼拜,礼佛毕,维那僧人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僧接净尘方丈至法座,众僧人齐聚法座前聆听方丈大师念诵佛法。 及至礼成已经接近午时,群雄这时才敢高声称贺,你一言我一语沸沸扬扬,热闹非凡,净尘大师一齐回礼致谢后才得以回寮休息。 继任大典次日上午,净尘又将李铁枪、薛汝积、归亦远等人请来,又派人将自己的师弟般若堂首座净凡请到方丈室中。 不一时,净凡走进方丈室,脚步轻盈,走路无风,高高大大却十分干瘦,双侧太阳穴凸起,可见内外家功夫具属上乘。 净尘双手合十对净尘道:“净凡见过方丈师兄。”又对李铁枪等人一一施礼问候,大家也都起身回礼。 净尘道:“净凡师弟,这时将你请来是有一件要事需你辛苦走一趟,你且先坐下,等下与你言明。” 净凡恭敬地道:“谨遵法旨。” 净尘又对李铁枪等三人道:“我这就修书一封,请老衲的师弟去往泰山灵岩寺协助查察义端一事。”众人都无异议。 净尘取来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端端正正写了一封书信,信中将所需协查的人事写得清清楚楚,说明原委。 净尘写完请大家过目一遍,众人也都觉得净尘写得无一丝一毫不妥当。 净尘将书信封好交给净凡道:“这件事关乎重大,目前只有少数几人知情,你万勿将此消息泄露出去,以免惹出祸端,此信只交给净相师兄手中,别人不可代劳。” 净凡道:“请方丈师兄放心,净凡知道轻重。”又问道:“我何时出发?” 净尘道:“你即时便去吧。” 净凡道:“是。”出门取了一条白蜡棍,包袱中裹了几件替换僧服,将书信在怀中揣仔细了,出山门奔往山东去了。 李铁枪道:“李某还有一事需要向众位英雄禀明。” 净尘等人道:“请说。” 李铁枪道:“我此番自山东南下之前,已经将忠义军旧部一支改编为忠义帮,仍旧保留‘忠义’二字,是为继承耿京将军遗志,改为帮派,则是为的好在江湖中立名行事。李某得帮中兄弟高看一眼,暂时做了帮主。” 众人既喜且惊,都想李铁枪做事雷厉风行。 眼下淮北金军势力日渐增强,忠义军却日见式微,改“军”为“帮”既可在明处避开金军锋芒,暗中仍不失抗金本色,的确利大于弊。 净尘等三人都站起身来道:“李将军从今而后变成李帮主了,于公于私,都是可喜可贺。” 归亦远道:“李将军,哦,不对,现如今应该称为李帮主了。这么大的事,李帮主若能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几人也好去给你凑凑兴。” 李铁枪道:“归先生的美意李某心领的,我最不爱繁文缛节,简简单单最好。” 净尘笑道:“李施主是洒脱之人,倒是老衲继任的程式嫌多了些。” 李铁枪朗盛笑道:“难得听大师说笑。少林寺乃是数百年名刹,更是武林领袖,自然不比我这新生门派无规无矩的自在。” 净尘道:“李帮主太过谦让了。少林寺于‘领袖’二字当不得。” 李铁枪道:“你我二人就不要客气来客气去的了,眼下净凡大师已经去了山东,还有一事也须现在就去办。” 归亦远会意,道:“李帮主所说的事就是去找鲁雨田姑娘,好使其与陆成江老弟将其二人之间的纠纷当面说个清楚,其次便是关系到她手中曾经持有的《九议》一书。” 净尘、李铁枪都点头称是。李铁枪道:“此事还需归先生亲自走一趟。” 归亦远道:“自然是我最方便。不过内子和鲁姑娘都是女性,不方便进寺,《九议》一书其中的关窍李帮主更为明朗,我以为有劳李帮主同行更为好一些。” 李铁枪道:“这个不妨,我就和归先生一起走一趟。可惜有一样,陆成江老弟尚不能下山与鲁姑娘对质。” 净尘道:“陆施主神智倒是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但要下床走动还需时日。你们二位先行稳住鲁施主,能问出什么信息自然最好,问不出也无须着急。我与薛掌教在此敬候佳音。” 李铁枪站起来一抱拳道:“咱们说走就走。” 归亦远笑道:“李帮主真是大刀金马。” 李、归二人既起去意,也懒得耽搁,便向净尘、薛汝积告辞,带着王友直、归友丘和四宝几人一路说说笑笑下山,方洗耳、高见轩留在寺中照看陆成江。 裴台月与鲁雨田投宿的集镇就在少室山山麓不远,李铁枪与归亦远又是步幅阔大,没走多久就到到了二女下榻的客栈。 归亦远多日未见夫人,此时也有几分想念,进了店门便大步上楼梯要去裴台月的客房寻她。 柜台后掌柜见有人二话不说就要上楼,连忙招呼道:“这位大爷,您要是住店,请先行登记名姓,若是要用饭,那是在一楼,楼上都是客房。” 归亦远也觉得过于着急了,歉意道:“店家,对不住。我既不住店也不用饭,我是来找人的。几天前我带着两位女客来住店,今日我在此地事情办妥了,要接她们返乡。” 掌柜的拿眼睛打量了归亦远一番,终于记得他了,道:“你们几位来晚了,那两位女客两天前就已经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分头寻人 归亦远吃了一惊道:“两天前她们两人都走了?” 归亦远一来似乎不相信妻子会不告而别,再者更怕有人胁迫她,一边口中问话一边却在心中懊悔不迭,暗怪自己当时大意,只留下妻子和鲁雨田两个女人。 掌柜听这人语气急促,也不免紧张起来,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小人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她们二人两天前正在楼下吃饭,当中那个中年妇人却突然脸色大变,一起身连饭桌也掀翻了,小人赶紧过去过问,那中年妇女却二话不说,丢了一小锭银子在小人的怀里,急匆匆地就跑了出去。” 掌柜的说到“丢了一小锭银子”时,专意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以示银子确实小之又小,一点也没有赚昧心钱。 归友丘心慌意乱,上前一把抓住掌柜的手腕,只捏得他腕子咯咯作响,掌柜疼得嘴脸歪扭,求饶不迭。 归亦远将归友丘的手拉开责备道:“此事还不明了,你又何必不问青红皂白就为难他人?等他讲完了再说不迟。” 归友丘暗愧自己定力太差,抱歉地看了掌柜的一眼,退在父亲身后。 归亦远继续问道:“后来呢?” 掌柜的想不到今日祸出不测,吓得六神无主,抖抖索索地答道:“那少女见夫人急匆匆地跑出去了,也就追了出去,之后都没有再回来。” 归亦远又问道:“你看见她们去了哪个方向?” 掌柜的苦着脸道:“小的出门见她们一路向北跑了,向北的街道并不长,出了街道也就出了这个镇子,出了这个镇子,小的可真就猜不出那两位女神仙去了哪里了。” 归亦远闻言面色苍白,手足无措。 李铁枪问掌柜道:“听店家刚才所说,她们都是直接奔出店门,连行李也没有去拿?” 掌柜的点头如捣蒜道:“她们都是空着手跑了,行礼包裹我都让人好生保管了。”转头对躲在柜台后面的小二说道:“快去把两位女神仙的包裹拿来给这几位英雄。” 那小二听了急忙在柜台后面的屉子中拿出两个包裹来,归亦远一眼便认出这两个包裹的确是妻子和鲁雨田的。 小二也自吓得不轻,将包裹小心翼翼地递给李铁枪。这两个包裹中之一是归夫人的,李铁枪不便接手,伸手指了指归亦远,示意小二交给归亦远便可。 归亦远将包裹接在手里,把鲁雨田的交给归友丘,自己将妻子包裹翻检了一遍,除了少了一些银两之外,其它的都在。 归友丘将鲁雨田的包裹摊在手中,自知里面都是些闺阁之物,不敢私自伸手掏摸,只隔着包裹皮轻轻倒顺抚摩了一圈,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向父亲和李铁枪摇摇头。 归亦远、归友丘父子二人心急如焚,却都毫无办法,只好先出了客栈。 归亦远问道:“刚才你有意问店家内子与鲁姑娘二人的行李,这是何意?” 李铁枪道:“咱们下山来找归夫人和鲁姑娘,最要紧的目的在于《九议》,我要包裹不过是想试试运气,看鲁姑娘会不会将书放在包裹中落在店里。现在既然鲁姑娘的包裹中没有,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正如这鲁姑娘所说的,她已经将自己手中的《九议》焚毁,要么就是她将《九议》一直带在身边。” 王友直道:“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她既未焚毁也未带在身边,而是藏在了某处。” 李铁枪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确实也有这种可能。” 三宝谢家池在一旁听了,嘟嘟哝哝地说道:“话都让你们这些精明人说尽了,一本书,可不就是要么不见了,要么还在。还在的话要么就是带着身边,要么就是不带在身边。难不成还能上了天下了地?” 二宝陶家柳也不管谢家池说得对与不对,只图能说话过瘾,道:“三弟此话有理。” 李铁枪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鲁姑娘曾说这本《九议》是在炸了陆成江之后无意之间获得的。鹅毛千里况且难送,何况一本书鲁姑娘能专意从临安带到铅山来,岂不是足以说明这书珍贵异常?那鲁姑娘如果觉得这本书毫无用处,早在临安就可一烧了之,又何必费尽辛苦带到铅山?一个女孩子不辞辛苦也不惧险难,谅来不是那么简单的,怎么可能说烧就烧了呢?” 归亦远拍额道:“我当初怎么就想不到呢?” 李铁枪道:“你未到少林寺之前无法将此书与近期许多事情联系起来,自然不得要领,换做是谁也不会做他想,并不稀奇。” 陶家柳这番话听得豁然明朗,真心悦服道:“李帮主这话有理。” 归友丘亦道:“那就是说,帮主您认定鲁姑娘那本《九议》并未付之一炬?” 李铁枪接着说道:“差不多如此。虽然我尚且不敢断定鲁姑娘手中的《九议》是否就是义端遗失的那本,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无论如何,咱们务必快些找到鲁姑娘。当然,也当快快找到归夫人。” 归亦远:“此刻我们该当如何?” 李铁枪皱眉想了一时才道:“我看只能这样,请归先生手下的四位兄弟分四方去寻找,不管有无结果,三日后都在少林聚合。你我二人再上少林与净尘大师、薛掌教商议。” 归友丘急道:“我也要去找我娘和鲁姑娘。” 归亦远:“也好。不过也是以三日为限。” 归友丘听了,急不可耐地和四宝分头散开了。 李铁枪对王友直道:“王门主,有劳你通知门下弟兄广播消息,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有消息探马来报。” 王友直得令,转身向东奔去,身形几个摇晃也不见了。 忠义帮自李铁枪帮主而下,共分为五门,即忠门、信门、礼门、义门、廉门,忠门门主乃是王友直,主责辅弼帮主,最为重要,地位居首,门下四字辈,由低及高为诚字辈、厚字辈、贞字辈与正字辈。 信门门主方洗耳,主责机关消息,位居其二,门下四字辈,由低及高为守字辈、奉字辈、明字辈与虔字辈。 礼门门主言达,主责礼待四方宾客,门下四字辈,由低及高为仪字辈、敬字辈、典字辈与品字辈。 义门门主高见轩,主责奖罚惩处,门下四字辈,由低及高为严字辈、勇字辈、凛字辈与恩字辈。 廉门门主许自君,主责各处生意经营,维持帮中开销用度,门下四字辈,由低及高为清字辈、节字辈、直字辈与平字辈。 这五门弟子有数万之众,在宋、金两国境内各处都有布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鸳鸟玉坠 李铁枪与归亦远分派完毕才急匆匆又赶回少林寺,离着山门尚有百十来步时,归亦远瞧见山门下有一个窈窕身影来回踱步,似乎焦躁不安。 再走进二三十步,归亦远看得清楚,这人不是鲁雨田是谁?归亦远两步并作一步,急蹿到她的跟前。 鲁雨田正在焦急万分,神不守舍,冷不防面前跳出个活人来,吓得“啊”一声惊叫,带看清楚来人面目,才惊魂稍定。 归亦远恨不能握着鲁雨田的双手,出口询问道:“鲁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我夫人呢?” 李铁枪听归亦远称呼这少女为“鲁姑娘”便知此人是鲁雨田,也想要询问关于陆成江和《九议》的信息,但见归亦远心急火燎,暗自感叹他与归夫人感情深厚至斯,不忍打断,在旁边找了两条长石凳,招呼归亦远与鲁雨田分男女对面坐下,自己也挨着归亦远坐在石凳上。 鲁雨田坐定答道:“两日前我正与夫人吃饭,不提防夫人突然无故出门狂奔,我怕她出事便紧随其后。可惜我不知道归夫人竟然是位武功高强的女子,我勉强追赶,但是等我追出街道尽头时就不见了她的踪影,我硬着头皮往前寻了一程,也不知走了几里路,固然找不到归夫人,就连我也迷失了来时的路,想返回客栈也不行了。” 鲁雨田说道此处眼圈一红,两滴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显得十分委屈难过。 归亦远见她伤心落泪,心中不忍,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宽慰,料想她这两天来受惊吃苦不少。 鲁雨田抽噎了几下,强自坚忍道:“我没追到归夫人,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跑出客栈。”鲁雨田想起这两天独自在野外不敢再胡乱走动,也未遇见一个人,白天还好捱些,晚上又冷又饿,怕有野兽袭击,也不能睡得太熟,真是煎熬难耐,若不是有秋果可以摘些果腹,都不知自己能否来到这里,父母在时,自己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处? 鲁雨田想着,泪水又悄悄流了出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在地上。 李铁枪与归亦远体谅这柔弱女子的不易,心中也都泛起一丝难受,两个大男人对着一位失落少女,既无奈又尴尬,只能静等鲁雨田心绪平缓。过了老大一阵子,她才再次回过神来。 归亦远才问道:“你又是怎样找到这里的?” 鲁雨田道:“几个时辰前,终于让我碰见一位打柴的老人,是他将我引到这里。其实我迷路的地方距这里并不遥远,只是我过于心焦,糊涂了心智才被困在那里。” 李铁枪心道,原来我们前脚离开少林,这鲁姑娘后脚就来到少林,真是阴差阳错。归亦远听鲁雨田的话,显然也于寻找妻子毫无用处,不免有些丧气。 鲁雨田在腰间摸索了一下,手中多出个鸳鸟玉坠,形制虽然不大,鸳鸟雕刻地却是栩栩如生。 鲁雨田对归亦远道:“归夫人跑出客栈前身子在饭桌上磕碰了一下,将桌子掀翻了,身上掉下来这个坠子,我顺手捡了,看样子是个信物之类的东西,这是个鸳鸟的样子,你身上应该还有一半,是个鸯鸟,我把这个就交还给你吧,你凑成一对。” 归亦远脸色突然大变,目光如炬好像要喷出火来,抢手一夺把鸳鸟玉坠攥在手里扬手就要往地上摔,手在半空举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却最终缓缓收回,将玉坠揣在怀中,面色铁青,头也不回地朝山下奔去。 李铁枪心中猜出大半,张口欲呼归亦远留步,转念一想,还是任他走了。 鲁雨田懵懂不知,暗想归夫人将信物一直带在身边,可见用情专一深厚,何以归亦远见了却不喜反怒、面目可憎?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事?” 李铁枪道:“你没有做错事,是他因妻子失了踪,着急上火。” 鲁雨田料想此话不过是拿来安慰自己而已,轻轻“哦”了一声,沉默不再主动说话。 李铁枪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鲁雨田抬眼打量了一下李铁枪,摇头道:“我没见过你,不认识。” 李铁枪道:“你以前没见过我,但你却听过我的名字。” 鲁雨田问道:“我见也没见过你,怎么能听过你的名字呢?” 李铁枪道:“几个月前,我去找你舅父陆成江……” 李铁枪的话未说到一半,鲁雨田就想起数月前自己在舅父陆成江家发生争执时,石屋外有位自称“李铁枪”的呼叫陆成江,细细回味,面前这人的声音与那“李铁枪”的逼似。 鲁雨田忽的从石凳上站起来,惊恐万状,厉声问道:“你是金人……的走狗。” 鲁雨田本想说“你是金人”,看李铁枪实在不像,只好在后面加了“走狗”两个字,说完转身想逃,三番两次都被李铁枪阻住去路,无奈只好回到石凳上坐下,一双俏目怒睁,视死如归。 李铁枪道:“我不是金人的走狗,是金人的死对头。我原本是山东忠义军耿京麾下,曾经与你舅父并肩作战,你舅父则在辛弃疾手下听命,济州擒拿张安国叛贼就有他一份功劳。” 鲁雨田将信将疑,问道:“此话当真?你真不是金人的……帮凶?” 李铁枪道:“你我二人此前并不认识,更无利害相关,我为何要处心积虑地骗你?如果我是金人的帮凶,怎敢大喇喇地在少林寺脚下造次?你此刻又焉能安然坐在这里?” 鲁雨田觉得有理,又问道:“你认识少林寺中的和尚么?” 李铁枪心想这位鲁姑娘当真多思多疑,想要找少林寺和尚来求证自己的身份,当下点头道:“少林寺方丈净尘大师与我相交几十年了,他可以为我做个见证。” 说罢走到山门,山门口早有知客僧看见李铁枪,在一旁专等传话。李铁枪请知客僧回寺中请净尘大师下来,知客僧便回身去禀报了。 过了不大一时,寺中出来一个大和尚,慈眉善目,衣袂飘举,宝相庄严。李铁枪对鲁雨田道:“这位便是如假包换的少林寺方丈净尘大师,有什么疑难你尽可以问他。” 鲁雨田见着大和尚形容出尘,又亲眼见他从寺中出来,料想必然是为少林高僧,拜了一拜道:“见过大师。” 净尘合十道:“女施主不必客气。”吩咐知客僧将门口山林中供香客休息的凉亭打扫干净,又命人奉了香茗,请李铁枪和鲁雨田重新入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山铭有变 净尘问李铁枪道:“李帮主如何一个人返回?” 李铁枪将原委仔细说了一遍。净尘道:“节外偏又生出枝叶。” 李铁枪对鲁雨田道:“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吧?” 此时鲁雨田才对李铁枪、归亦远等人完全信任了,警惕之心一旦放下,心中无限轻松,脸上少见露出笑容,道:“这下都信了。” 李铁枪也笑道:“那就请鲁姑娘将你的来历从头到尾说上一遍,此事说不定关系重大。” 鲁雨田再不隐瞒,把父亲遇难、疑心陆成江并将其炸伤、意外发现《九议》以及其中的秘密、巧遇归亦远、藏书床底等都和盘托出,连细枝末叶也都讲得无一遗漏。 净尘与李铁枪听了不谋而合,都想又添一桩异事,好在鲁雨田手中的《九议》并未落入他人之手。 净尘道:“鲁姑娘,《伏火武经》还在你身上携带?” 鲁雨田道:“《伏火武经》虽然算得上是一本奇书,不过少有人知晓,其中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便随身携带着。” 净尘道:“那便再好不过,等你舅父醒转过来你可转交给他,也算是达成你父亲的遗愿。” 鲁雨田奇道:“我舅父也在这里?” 净尘道:“正是。你舅父被炸伤之后,多亏李帮主一路照看将他送来少林寺救治,要不然的话,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鲁雨田已然知道错怪了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此时听净尘大师说舅父就在寺中疗伤,忍不住悔恨交加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净尘也不劝阻,让她尽情将心中郁结释放出来。 哭了好大一时,鲁雨田才慢慢止住哭泣,对净尘道:“求大师让我去见我舅父一面。” 净尘面露难色。李铁枪解围道:“鲁姑娘,少林寺除了女香客朝山进香之外,向来禁止女子入寺,因此多有不便,你不要为难方丈大师。不过敬请放心,你舅父性命无虞,你且耐心等上月余,自然安排你们舅甥见面。” 鲁雨田也无其他良策,只好听从安排。 净尘道:“净相师弟已经去了山东,以他的脚力,往返来回二十日左右足矣。眼下还需有一行人去往砚山将《九议》取回,只是归施主不知所踪,不知让谁去才更加稳妥?” 李铁枪道:“归友丘三日后会回到少林寺,届时请他去。”二人商议好了,还请鲁雨田住在山下集镇的店中,李铁枪让方洗耳派了信门地位最高几名虔字辈属下随行保护。 三日过后,王友直、归友丘以及四宝兄弟如约返回少林寺,裴台月却并未找回。归友丘面色愀然,听净尘与李铁枪说父亲负气而走、鲁雨田安然无事,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净尘不忍道:“归少侠,老衲知道你父母一起消失不见了,心中难免悲伤,六神无主。不过鲁姑娘并未将《九议》一书焚毁,而是将它藏在了鹅湖山庄她所居住的床下,其他人都不知如何取道,所以老衲与李帮主万般无奈,只得还请少侠委屈走一回。” 归友丘虽然烦愁暂失双亲,但还不至心灰意冷,净尘大师与李帮主让自己去取《九议》,既是考虑便宜,也是对自己委以重任,可见非常之信任,哪容推辞?因而慨然应允道:“方丈大师和李帮主两位请放心,友丘定当不辱使命。” 净尘、李铁枪与薛汝积心中都觉归友丘能以大局为重,有英雄担当,暗中赞叹不已。 此时,一众英雄在少林将所有信息互通,后事还需时日,也着急不来,因而李铁枪和薛汝积各自带着门人弟子向净尘大师告辞,李铁枪返回山东莱芜,薛汝积则返回茅山元符万宁宫,陆成江仍留在寺中养伤。 归友丘也向众人告辞,带着四宝到了集镇上找到鲁雨田,两人一见之下都心生喜悦。鲁雨田既然对归亦远芥蒂消除,对归友丘更生了几分亲近之感。 归友丘道:“我要回鹅湖一趟,长短需要月半有余,你在这里安心等候。” 鲁雨田道:“我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人生地不熟,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归友丘本也愿意和鲁雨田同行,只是担心路途遥远,怕她体力不支,不过听她语气坚决便不坚持将她留在此处,便请忠义帮几位弟兄散去复命,自己一行六人一道启程。此去砚山路途虽然远了些,但归友丘与鲁雨田相互作伴,也有四宝兄弟嬉闹逗乐,倒也不嫌慌闷无趣。 不到一个月时间,归友丘等六人终于安然返回鹅湖山庄所在的香炉峰山下,为了不耽误时间,归友丘便从鲁雨田上次所走的道前行。 行至石洞中时,王家竹点燃一根火折子,火折子火光闪烁,虽不甚明亮,但也足以照见一人高低、五六步远近的事物。 几人正心翼翼的挪步慢走,陶家柳突然大叫道:“哎呀不对。” 王家竹吓得一跳,也叫道:“哪里不对?” 陶家柳道:“刚才火光向上一晃的光景,我看见墙上字不对。”四宝兄弟都不识字,其他三宝听陶家柳说这句话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陶家柳辩驳道:“我是不认得那几个大字,不过我却记得原本最右边的字比最左边的字简单些,刚才看见时好像跟从前是反的,左边的比右边的简单。” 归友丘知道这石壁上刻有“西北忘射天狼”六个大字,是父亲早年用剑刻上的,此时听陶家柳说字迹不对,留了个心眼,让王家竹把火折尽力举高,又让他往后退了几步,石壁上大字顿时映出眼帘,大字仍旧是通体血红,也仍旧是“西北旺射天狼”六个,然而顺序却和以往恰好相反,原本六个大字是自右而左,此时却换成了自左而右,也绝不是归亦远的笔迹。 大家吃惊不,急忙走出石洞,从洞口跃飞到山庄门前的平路上,王家竹与陶家柳向上次一样用藤蔓绑着鲁雨田,将她也甩了过去。 几人进了山庄也来不及喘口气,归友丘径直跑去鲁雨田住过的房间,挖开床底石板,那本《九议》赫然还在,不由舒了一口气。 四宝则去山庄后面大石洞中去找那些制作弓弩的匠人,也都还在,人数不多不少,也都是熟面孔。大家都疑虑重重,忧心忡忡,不过总算几十天披星戴月跋山涉水的工夫没有白费,但也都深感疲惫,便盘算在庄中休息两日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奇门兵刃 所幸两日之中山庄中并无异常,归友丘见大家都休息够了,把《九议》在身上藏好,才又带着众人来到河边固定铁索的巨石旁。 归友丘取弓向空中射出鸣镝响箭,左等右等却不见铁索拉起,归友丘连射两箭,仍然无人响应,心中暗觉不好。几人原路返回,归友丘让四宝拿了几支火把,准备再次从石洞绕道山腰,然后下山赶往少林寺。 归友丘带着众人走至那六个大字处,让王家竹、陶家柳点燃两支手臂粗细的火把,洞中登时亮堂了许多,那石壁上的大字被照得清清楚楚,那新刻的几个大字显然是先将原来的字迹铲平,然后又用刀剑之类的利器刻成,归友丘仔细看了几遍,心生惧意。 鲁雨田借着火光见归友丘脸色难看至极,知晓其中必然不只是字的顺序简单变化而已,问道:“这几个字刻得有何不同之处?” 归友丘道:“这几个逆着原来的顺序,想来是示意对立,那自然就是我父亲的敌人,但这敌人又为何丝毫也不为难庄中工匠?”归友丘失神思索,鲁雨田也不打扰。 过了一时归友丘又道:“无论如何,此人是我们的劲敌。” 鲁雨田道:“何以见得?” 归友丘指着大字道:“这几个字写得遒劲有力,笔画屈伸舒畅,气度沉稳内敛,每个字都是一气呵成,字与字之间相隔数寸,气势却毫无断绝阻滞之感,而且刻画最深之处能够嵌入石壁三指,随意挥洒之下,就算是我父亲也只能勉力而为。” 鲁雨田识数认字却对武功一窍不通,四宝武功高强但俱都是白丁,不过听归友丘一说,都明白知道这刻字之人的武功恐怕还在归亦远之上。 王家竹道:“管他是谁写得,咱们在这里发愁也无济于事,且往山下走,遇见敌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再想办法。” 陶家柳道:“大哥此话有理。咱们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字写得再好遇见我们文房四宝也叫他头疼一阵子。” 鲁雨田笑了一声,暗想这王、陶二人说话虽然短视了些,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说道:“也只能如此,咱们唉声叹气也无甚益处,还是先下山吧,走一步算一步。” 归友丘点头道:“好吧。不过这人毁坏河上铁索,又在这洞中刻字,却没有伤害庄中兄弟,也未必会和归家有什么血海深仇。”说罢带着众人出了径,来到香炉峰山腰,山腰并无异状。 几人稍稍放心,又往山下走去,不料刚走到距离山脚不远时,却被山路中间站着的三人阻住去路,另有一人比这三人年长了许多,独自侧身坐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闭目养神。 归友丘等人走进一看,这四人都是宋人打扮,但挡路三人中有一人面貌像是个胡人。 归友丘向大家丢个颜色,示意谨慎心,自己则走上前,对着路中间三人拱了拱手道:“几位仁兄,在下带着几位家眷在山中游玩,此时下山回家,请尊驾让我们几人过去,不胜感谢。” 那胡人操着生硬的汉语说道:“过是过不去了,除非留下你身上一样东西。” 归友丘道:“什么东西?” 那胡人颐指气使地道:“将你身上的一本书乖乖放在我手中,说不定我会饶你们下山。” 归友丘吃了一惊,这次自己带着鲁雨田等返回取书,此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何以现在竟然有胡人也都得到讯息? 鲁雨田心中更加着急,归友丘怀揣《九议》,自己身藏《伏火武经》,两本如果一同被抢去,那就糟糕之极了,额头不禁冒出虚汗。 王家竹闻言早已怒火中烧,大骂道:“去你奶奶的,你一只胡狗,几时轮到你在这里乱叫?我劝你趁早滚下山去,否则让老子一脚踹你滚下去,你脸上须不好看!” 陶家柳道:“大哥此话有理。如果惹得我们兄弟四人兴起,一人一脚踹过去,那可叫你是癞蛤蟆跳门槛——既伤屁股又伤脸。” 谢家池、葛家溪听了哈哈大笑。那胡人面红耳赤,气得哇哇大叫,在腰后拔出一柄熟铜锤,锤柄只三尺有余,锤头如同一只南瓜模样,大如同人拳。 胡人一旁两名挡路的汉人一言不发,退在一边。 谢家池叫道:“大哥,人家这是要和你单打独斗啊,我们兄弟三人在一旁替你掠阵,免得叫这胡狗说咱们以多欺少。” 王家竹道:“你们就瞧哥哥如何将这胡狗揍得呲牙勒嘴,夹着尾巴滚蛋。” 说罢撩起后襟,从腰下倒拔出一支奇怪的兵刃来,这兵刃宽厚数寸,长约一尺五寸,工工正正的四方形状,只有顶端四角圆润,似乎磨耗过,通体黝黑乌亮,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 鲁雨田头一次见王家竹拿出兵器,而且怪异无比,颇感意外,突又想起陶家柳曾说王家竹研磨、他自己洗笔、谢家池裁纸、葛家溪洗砚,因此四人合称之为“文房四宝”,对应之下,那王家竹手中所持的以外形而论,正是一枚比寻常使用大了数倍的墨锭。 以此类推,那陶家柳、谢家池和葛家溪三人所使的兵刃自然就是判官笔、卷轴、砚台之类。 鲁雨田虽然不会丝毫武功,但曾听爹爹和舅父闲谈江湖中事,对于常见兵刃的路数也不完全陌生,这判官笔一般长于打穴以及施放暗器,再者有附庸风雅的武林高手将书画笔法化而用之,也是极其厉害的打法,既然是文人骚客所创,便既求招数精要厉害,也求风姿俊逸洒脱。 前两种打法任是谁使了出来都是可以,独独最后这种用法却与四宝兄弟其中任何一人的性情都显得格格不入,至于以墨锭、卷轴、砚台之类作兵刃自己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归友丘见鲁雨田盯着王家竹的兵刃茫然思索,笑道:“我爹爹本想让这四位习些书法文章,便让巧匠为他们打造了几样兵器,这王大叔使得是一支玄墨,以玄铁铸就,顶端镶嵌一指宽的徽墨,此物看似不甚大,但也足足有十余斤,王大叔力大无比,使这沉重兵刃刚好趁手。” 鲁雨田好奇地问道:“其他三位叔叔使得是什么样的兵刃?” 归友丘道:“陶二叔使得是一支银笔,他本是四位叔叔中性情最为撮盐入火的,爹爹为了打磨他的急躁脾性,故而为他挑选了文房中最为文雅的笔杆子,可惜王二叔除了将判官笔打法练得纯熟之外,修身养性却是不得其法。” 鲁雨田也笑道:“我看这四宝叔叔性格都是天真烂漫,于己于人都无害处,你爹爹又何必强行要改变约束他们呢?我看不是陶二叔不得法,而是归庄主自己不得法罢了。” 归友丘道:“你说得甚是,我爹爹枉费多年心机,后来也知道既无必要也无可能,便放弃了要矫正他们的念头,只是勤加督促他们练习武功。” 鲁雨田道:“这才是正途。” 归友丘刚要再说三宝、四宝两人的兵刃,却听王家竹与那胡人的呼喝之声趋紧,目光便都被吸引过去,暂且缄口不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山腰交手 那胡人听王家竹在咒骂讥讽自己,气急攻心,可惜汉话本来就说得不顺畅,此时更加不由分说,抡起铜锤一招“金瓜击顶”便砸王家竹的头顶。 王家竹出手极快,将玄墨举过头顶一挡,只听“铛”的一声,铜锤与玄墨重重地砸在一起,那胡人铜锤被荡开,只觉肩头酸软,上下牙齿根震得一阵酸麻,心中不由怯了几分。 胡人急忙将铜锤撤回,再不敢直接与王家竹的玄墨相碰,一招“直捣黄龙”用锤顶撞向王家竹当胸。 王家竹刚才与这胡人兵刃相交,也知道他力道奇大内力浑厚,因此不敢觑,急忙向后退了两步,避开锤头。王家竹不待胡人铜锤变招,欺身上前挥舞玄墨砸他右肩。 胡人举起铜锤以柄封挡,王家竹不等两人兵刃相交,右手翻转,那玄墨从胡人右肩反卷,用侧棱直打胡人左边百会穴,胡人一缩首,玄墨绕顶而过,王家竹再翻右手,玄墨又侧棱打胡人右边百会穴,除了方向不同之外,与前招如出一辙。 胡人无论如何出招腾挪,那乌黑的玄墨总是不离自己眼前,使人心慌意乱,随着王家竹出招变快,那乌溜溜的一片如同雨云一般,范围虽不甚大,但压城之感渐渐沉重。胡人铜锤虚晃一招,向后一纵,意欲先躲开眼前这片浮云。 王家竹叫道:“哪里逃?”猱身前追。 胡人再是一纵,竟然已在五六步之外,显然轻身工夫略胜王家竹。胡人等王家竹往前再赶上两步才大喝一声,摆锤横扫。 王家竹心道这胡人是不是脑筋打坏了,那锤连柄带首不过三尺出头,莫说是人,就是连自己倒映在地下的身影也够不着。 王家竹还在自得之间,那胡人铜锤锤首忽然自柄端脱落,整个铜锤陡然增长至两丈有余,锤柄与锤首之间有一根细细的铁链相连,横扫范围猛然扩大数倍。 王家竹猝不及防,眼见就要被扫到,急切之间无暇思索,将手中玄墨拄地踉踉跄跄往后就退,只退得一步就听仓郎一声,那带索锤头已经将玄墨卷住。 幸亏王家竹急切间以玄墨做杖,否则此时双腿必废。王家竹猛觉手中一紧,知道那胡人想要将玄墨扯走,然而苦于脚下尚未站稳,手中失了一半劲道,想要不被夺走兵刃几无可能。 陶家柳等三宝见大哥致胜之机稍纵即逝,此刻连兵刃也要脱手,不由着急大呼。 王家竹后悔不迭,暗怪自己为一时先机冲昏头脑,无奈之下索性顺着胡人铁链用力的方向运劲一甩,那铁索卷着玄墨力道加倍,扫个半圆向那胡人收回。 胡人本以为自己出其不意之下,这一招定能将敌人拦腰扫为两截,想不到情急之下甩出锤首稍稍早了一步,竟被敌人侥幸躲过,懊恼之余却见对面那人的奇怪兵刃被自己的铁索卷住,心中登时一喜。可惜笑意还来不及浮现在脸上手中已觉出不对,那铁索回卷之力加上王家竹的推送之力,两相叠加顿时失控,那锤头和玄墨一起朝着自己的双腿袭来,眼看就有断腿之厄。 坐在路边青石上之人断然喝道:“撒手!” 那胡人如梦初醒,如果自己不撒手放开手中锤柄,自己双两条腿必然不保,如若撒手,那锤头与玄墨必然向外圈甩去,则双腿无虞,此举虽然显得狼狈不堪,窝囊已极,但能不受重伤也算值得其所。 胡人五指一松,那铜锤带着玄墨贴地向外旋转,直飞出数丈才砸在地上。 王家竹奇招起效更不给那胡人喘息之机,跨步而上就要掌拍胡人前额。王家竹刚抬起手掌,眼前却闪现几道白光,自知是有人施放暗器偷袭,欲待转身躲避,那几道白光却封住退路,上下左右竟然无处可躲,心中暗叫了账。 谢家池、葛家溪早在一旁看出观战的那胡人两名同伴心怀不轨,早做了防备,此时见他们放出暗器,急忙都取出兵器相救大哥。 只见红光一闪,谢家池手中陡然抛出一匹红色绸带也似的物事,这绸带自谢家池手中掷出,乃是一招“流云飞袖”,霎时就将王家竹前胸挡住,几支射向王家竹中路的飞刀噗噗噗几声尽皆被挡落。 便在同时,葛家溪也自怀中掏出一块金色圆盘扔了出去,那圆盘在王家竹面前呜呜旋转一圈,几支暗器也被挡落在地下,之后余力仍劲,在半空画个圆圈,转而掠向偷袭那两人。 那两人本以为偷施暗器必然奏效,却不料早为人料得先机,眼见金晃晃的一件兵器飞来,急忙一蹬脚,身子向后如箭飞去,绕在一棵大树后面。 那金色圆盘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往前追出数尺,“砰”一声打在那二人藏身的树上,将老大一块树皮砸落,然后才又飞回葛家溪的手中。谢家池手中红绸也早已卷回,二人将兵刃当胸横斜,以防生变。 葛家溪跺脚惋惜道:“哪里多出一棵破烂树来,要不然你们两人早就躺在地下了,还能栩栩如生地活着?” 那两名胡人同伴满脸羞愧,这两人武功本并不弱,倘若光明正大地角斗,未必会输于四宝兄弟中任一人,不过自己偷袭在前,心无旁骛,身受偷袭在后,未能防范未然,因而才闹了个瞻前未顾后,险些自食恶果。 鲁雨田此时才看见谢家池与葛家溪两人兵刃的真面目,谢家池胸前抱着的是一柄卷轴,长短不过尺半,粗细不过成人臂,通体殷红,其轴是精钢所制,其卷却不知由什么东西织就,适才展开足足在一丈开外,可见其薄如纸,能阻挡利刃飞刀,更可见其坚韧无比。 鲁雨田急于求知,但大敌当前也不敢去问归友丘。葛家溪手中所持的却是一枚砚台,大如饭碗,全体以熟铜铸就,因而抛出去金光灿灿。 谢家池忿然骂道:“你们两个看来也是汉人,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跟着金狗厮混,真是把你祖八辈宗的脸面都丢尽了。” 那两名偷施暗器的宋人脸皮紫胀,无言以对。 那名金人讥讽道:“你们汉人整天只知道窝里斗狠,朝廷又积弱不堪,合该让我们金人取而代之。你们可见广阔的草原之上,哪里有群狼被群羊驱赶的道理?” 四宝兄弟被这金人强词夺理抢白一顿,不知如何回应,挥舞手中兵器便要齐上拼命。 归友丘摆手制止四宝,亢朗答道:“我们汉人如何,汉家朝廷又如何,自然是我们的家务国事,不需要你们从旁置喙。你们在别人的家国土地上掳人财货,杀人妻女,焚城裂疆,竟然还敢腆着脸说什么取而代之?” 王家竹叫道:“问得好。” 归友丘又道:“我们汉人是否是群羊暂且不论,你在此自承金人如同恶狼,狼子野心毕露无疑,全然不知道饰非掩丑,真是无耻之极。自古以来鸠占鹊巢者到头来无一不是作法自毙,古人有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现在汉家天下仍然不失其半,庙堂江湖之中仁人志士共襄盛举,将你们这些番邦夷狄逐回狼窝之日实在不远矣。如今你们还在这里活灵活现,好像跳梁丑一般,真是无知无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二宝受制 那金人被骂得无地自容,一旁两名汉人更加惶然不知所措。 四宝兄弟听得痛快,都抚掌大笑道:“少主人说得妙,活活气死那帮狗奴才。” 那金人气得浑身发抖,声色俱厉地朝坐在路边石板上的宋人大喊道:“姓向的,你只管一个人逍遥自在,还不帮我杀了这几个人!” 石板上静坐的向姓男子听了金人的喝叫才悠悠站起身来,颔下一部花白胡须,是一位老者。 向姓老者慢腾腾踱至金人跟前,距离他尚有三四步远近之时,突然挥手掌掴他,那金人心下一骇,急忙向后纵跃,双脚还未落地左边脸颊一声脆响,早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五条指印赫然浮现。 金人忍痛呸了一口骂道:“直娘贼!” “贼”字字音尚未吐清,右边又有一掌掴来,呼呼夹风,金人一缩头躲过,脑后却一阵疼痛袭来,疼得一咧嘴叫道“啊吆”,却是后脑一绺头发被老者揪住。 金人无奈只得将头扬起,以免头皮撕裂,这一仰头脸面全然裸露,再听一声脆响,金人右颊又火辣辣挨上一巴掌,指印立时浮现,与左边脸颊的指印正好对应。 金人嚣张气焰顿时灭了九分,再也不敢盛气凌人,将掌掴之恨压在心中,愧然立在一边。 向姓老者语气娓娓地对那金人道:“我向南冠堂堂猛安,你阿克敦不过是一名谋克而已,以下犯上,口不择言,该当受罚,今天不过是小惩大诫,以后再是目无尊长便让你受苦十倍!何日成、何如钩,你们兄弟二人也是如此!” 那金人心中愤恨难平,脸皮上却不敢漏出半点不满,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不去睁眼看人。 被叫作何日成、何如钩的两名随从宋人显然知晓殷鉴不远,诚惶诚恐地连连称是。 归友丘听了老者的话生出老大疑惑,这几人远道而来已经表明夺书目的,以常理而论自然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为好,为何这老者却自报名姓家门? 正在沉吟间,陶家柳笑嘻嘻地对那受辱金人说道:“你这金狗,大大咧咧来到这里想要抢东西,属于是皮贱,咋咋呼呼胡言乱语属于是嘴贱,皮贱嘴贱合在一起就是人贱,打个颠倒兮就是贱人,你这贱人……” 陶家柳说得高兴,但刚说一半冷不防向南观身形晃动,游魂一般欺身逼近。陶家柳适才已经见识过向南观的武功造诣,自忖最多与那金人打个平手,若是与向南观相比而论,远较为逊。 陶家柳见向南观迅疾如鬼魅般一掌袭来,顾不上把话说完,手中银笔光芒一闪,笔端刺向向南观掌心劳宫穴。 向南观并不撤回手掌,掌心上翻让过笔尖,五指去戳陶家柳腋下。 陶家柳急忙将笔端下垂,想要敲打向南观手腕与掌根部小天心。 王家竹等人深知陶家柳不是向南观对手,急得在一旁直跺脚。文房四宝兄弟素来以义气为重,与人殴斗多是单打独斗,深以施加援手为耻,因此大家虽然都是心急如焚但谁也不上前助拳。 陶家柳与向南观只过了五六招便已显疲态,脚下跌跌撞撞,手中银笔左支右绌,勉强维持局面。 向南观笑道:“你累了么?下场歇息歇息吧!”挥手斜劈陶家柳肩头。 陶家柳脸色胀红,想要骂几句,但在激斗之中真气竟然不能吐纳自如,无法一心二用,只得将银笔上撩去挡向南冠手臂。哪知向南冠手法迅捷超乎,陶家柳银笔刚挥半途,向南观掌风已经掠至脖颈,陶家柳只觉颈部被掌风刮得隐隐刺疼,已知掌斫之厄无可避免,只得生生承受。 向南观掌缘如刀,若是落在陶家柳肩上,陶家柳必死无疑,但等掌侧刚及衣衫,向南观却侧掌改为平掌呼呼拍下。 此招变化在千钧之一发之际,既快且险,掌心只在陶家柳锁骨后方一按,看似随意而为,陶家柳却登时支持不住,噗通一声摔跌在地上。 陶家柳本已知自己的武功与向南观相差甚远,输在他的手中不算出丑显眼,心中反倒对向南观生出几分折服之感,只可恨他分明是个汉人,却听受金人任意驱使,口中叫道:“你的武功比老子强上百倍,可惜,嘿嘿……” 王家竹等人见向南观适才手下变招,此时更不乘胜追击,心知他对陶家柳手下留情,口中虽然不好言明,但心下都对向南观产生些许感激。王家竹将陶家柳搀扶起来,退到本方一侧。 向南观问陶家柳道:“你说‘可惜’是何意?” 陶家柳朗声道:“你的武功比老……我强上百倍,我输得心服口服。可惜你做人嘛,可就差得远了,拍马也赶不上我。” 向南观道:“哦?说来听听,我倒想知道我如何拍马也赶不上你。” 陶家柳得意洋洋地道:“我虽然武功低微,但还知道廉耻两个字,自问作为一名汉人,从未做过出卖祖宗的事情来。你是一名汉人,却反而帮着金狗来打咱们汉人,想要抢咱们汉人的东西,于公这是不忠,在私这是不义,不忠不义那可不就是做人差得远啦?幸亏我在这方面不亏不欠,算是对得起先人。” 向南观笑语盈盈地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陶家柳见自己一席话竟然得到向南观的肯定,以为他颇有回心转意之念,将信将疑却又欣喜不已,反问道:“你果真同意我的说法么?” 向南观点头道:“你的话很通情理,我为何不信?” 陶家柳烂漫无邪,抚掌大笑道:“向先生还不错,这就要拍马追上我啦。”王家竹、谢家池与葛家溪三人都觉的二宝居然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都欢快不已,唯独归友丘与鲁雨天二人看出向南观似真似假,难以捉摸,因而仍旧肃立,谨防有变。 王家竹搂着陶家柳的肩膀赞叹道:“二弟,你向来是咱们兄弟四人中嘴巴最厉害的,今次说服向南观,记你奇功一件哪。” 王、陶二人正在互相捧戴,眼前突然人影一晃,二人情知不妙,但因先前失了提防之心,尚不待应对,都只能觉得脑后哑门穴一紧,几乎同时脐窝正中神阙穴一麻,浑身一软同时仰面跌倒。 归友丘脸色苍白,自己谨慎戒备之下,仍不能阻止向南观猝然发难,足见此人绝非自己所能抵挡。归友丘跃至王、陶二人跟前忙施推拿,只是内力远在向南观之下,无法解穴。 幸赖向南观似乎无意取二人性命,王、陶二人神志清醒,只是真气运行不畅,筋骨酥软不能直身起立行走,唇吻翕辟却不能吐出只言片语。 谢家池与葛家溪见向南观毫无征兆之下一招偷袭得手,心中大急,分将兵器紧握手中,横站在王家竹与陶家柳身前围护,对着向南冠怒目相视,破口大骂道:“果然是与金狗一样的秉性,阴险狡诈,趁人不备算什么英雄好汉?” 二人先前见向南冠对二宝手下留情,尚且对他心生钦佩,陡然间向南冠趁人松懈点倒王、陶两位哥哥,不禁气塞胸臆,再也不顾什么个人道义,决心围而攻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再战再败 向南冠并不答话,斜身侧翻,向谢家池与葛家溪扑去。谢家池自怀中将卷轴当胸直立猛然前推,直戳向南冠面门。 谢家池深知向南冠不易对付,不等招式变老,五指忽然抻平,那殷红色的卷轴滴溜溜在手心飞速旋转,整个卷轴渐渐弥漫成一片红色光圈。 随着光圈旋转愈来愈快,红光扩及范围也愈来愈大,终于犹如一块硕大圆盘,那圆盘边缘咝咝作响,可见卷轴两端有锋,急速旋转起来锐利无比。 向南冠扭身闪过,不攻谢家池,却转而去抓葛家溪胸口。葛家溪本欲用砚台砸他小腹,出手速度却较之慢了许多,向南冠单掌后发先至,葛家溪不得不半途收砚挡在前胸。 闷声乍响过后,向南冠右掌已然拍在砚堂,葛家溪胸口顿感一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等站定了提升真气,暗觉紫宫、膻中两处血脉阻滞不通,心下大骇。 紫宫与膻中属任脉大穴,向南冠一掌之下竟能力透铜砚,伤及腧穴,其内力之深厚令人咋舌。 葛家溪试探着提了三次真气方才觉得气息通顺了,大喝一声“果然厉害,再接我一招”,手抓铜砚砚缘以砚额磕砸向南冠。 归友丘此刻已然六神无主,谢、葛兄弟两人虽然多年来融洽无间,心有灵犀,攻守配合得十分致密,但毕竟敌人太过厉害,两人携手至多迟滞得片刻而已。 自己武功虽然较四宝为高,但也绝无扭转局面可能之万一,何况鲁雨田身藏《伏火武经》且无力自保,自己贸然出手协助谢、葛二人,其结果既无助于胜局,更将置鲁雨田于险境之中。 谢、葛力斗不下,阿克敦、何日成与何如钩三人环伺在侧,虎视眈眈。归友丘愈思量愈惆怅,不自冷汗涔涔,暗想今日凶多吉少,只待作困兽之斗,从背后将雕弓取在手中,紧紧捏着一支刚箭,目光如炬监视全场。 谢家池与葛家溪二人一左一右连连出招,都知绝无取胜可能,索性全是进招,以求牺牲自身安危而能逼迫向南冠稍稍退避,至于是否能如愿延迟几时或者延迟之后下一步该当如何,却已经无暇顾及。 谢家池乘个隙,猛然将卷轴甩出,那红绸卷面如同一缕朝霞在向南冠周身翻转,向南冠视若无物,在一团红霞中飘若烟尘。 向南冠一袭青衣,裹在红绸之中,青红相绕,忽忽然不定,既迅疾如同闪电,又飘举悠悠荡荡,不即不离不散不聚,令人眼花缭乱。 葛家溪出手抛砚,砚台金光闪烁,只在向南冠下盘伺机寻隙。 鲁雨田在旁边看得心旗摇动,自忖在树林中初见王家竹与陶家柳时,惊叹他们武功内力俱为天人,此时再见向南冠数招之内便轻轻松松击倒陶家柳,后又一招点晕王家竹、陶家柳二人,其武功之深浅非是自己所能臆测,所谓山外青山,其山仰止,高不可攀。 鲁雨田心中发急,为谢、葛兄弟捏了一把汗,目光凝聚场上恶斗,再看了一时,只觉头脑昏昏,烦恶难当,只好转头侧目,只用耳听不敢目视。 向南冠穿梭于红绸与铜砚之间,举重若轻。谢家池与葛家溪全力以赴却丝毫不能占得一点上风,二人不由慢慢心焦起来,谢家池竭力收缩红光圈子,葛家溪也将铜砚舞得更快,二人心灵相通,意欲将向南冠紧紧围困在卷轴与铜砚中央。 这一来两人只能缩短自己兵刃力道的半径,虽然都知越是离得向南冠近些,危险便更增一成,但也只能暗加戒惧,以求得险中取胜。 再斗了两三招,谢家池已经将红绸挥舞得如同铁桶一般,团团将向南冠裹在中间,但想再箍得紧一些,却力有不逮,万万不能。 葛家溪将铜砚飞旋在向南冠头顶,势如井盖,拼尽全力将向南冠压在如桶般的红绸之中,但想要往下再压哪怕一寸,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鲁雨田舒缓了一时,终归心系己方局势,忍不住余光瞥视,正好瞧见谢、葛二人竟然能用奇门兵刃将向南冠围在当间,占尽上风,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侧脸去看归友丘,归友丘脸色铁青,与鲁雨田轻松态度截然不同。鲁雨田不解其意,勉强再观斗局。 谢家池、葛家溪二人此时将向南冠围在中央,却几乎已经力竭,勉力支撑之下,直憋得脸皮通红如血,豹眼圆睁,目眦尽裂。 再过了须臾,那红绸铁桶渐渐现出膨胀之态,犹如饱食之人肚腹隆起,铜砚也缓缓浮高。谢家池、葛家溪用尽全力,四足陷入枯叶泥土之中,两人腿骨关节处咯咯作响,肌肉不住抖动颤栗。 归友丘嘴唇紧咬,面无血色,恨不能立刻飞身上前,一瞥眼,阿克敦、何日成、何如钩三人不知何时已悄悄前移数步,势成扇形。阿克敦也早将铜锤捡回,持在手中摇晃示威。 归友丘只得打消相助谢、葛的念头,暗暗叹息道:“今日休矣。” 正想着,耳中传来一声炸雷般得爆响,那红绸铁桶已然为向南冠内力振开,谢家池手腕无力,那卷轴立时脱手而出,扑棱棱飞出,挂在两丈外一棵大树的树梢上,晃晃悠悠。 葛家溪得铜砚嗡声大作,如同一颗烟火弹子钻入云霄,变作一颗小圆点消逝在众人眼中,过了一瞬,嗡声再起,却是那铜砚从半空坠落,“砰”一声砸落下来,嵌入地下数寸。 谢、葛二人剧力陡消,脚下一时收势不住,半扑半倒朝着向南冠跌撞而去,不啻自投罗网。 向南冠则气息如常,说道:“你二人合力能与我战得近乎二十招,实在是难能可贵。”口中说话,手下却丝毫不减其速,左右手各曲三指伸两指向前探出。 谢家池与葛家溪毫无还手之力,都觉脑后与肚脐处一紧一麻,几乎同时瘫软在地,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与王家竹、陶家柳两人无有二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应弦三箭 归友丘颓然叹息,四宝兄弟一一倒伏,自己既然不能解开王家竹、陶家柳被点的穴道,对谢家池与葛家溪的情状自然也是无能为力,自己上前强行援救只不过是徒增烦恼,被敌人看戏耍笑而已。 归友丘片晌之间打定主意,自己敌向南冠一人尚且不过,何况另有阿克敦等三人,此外自己还需分心照顾鲁雨田,可以说绝无胜算,即便是连遁逃的机会也没有一分把握,只能寻机撕毁《九议》《伏火武经》两本书册,而后若能与鲁雨田及四宝葬身一处,也算不幸之幸。 鲁雨田也明晓眼前事势已成了死局,自怨一时鲁莽将《伏火武经》带在身上,若是来鹅湖山庄之前将此书留在少林寺,今日交困还能稍稍减少些亏损。 归友丘与鲁雨田心思各异,却同归一处,都以能死时为伴聊以,两人顾盼相视,反而不像刚才那般慌乱无主。 归友丘上前一步,将鲁雨田翼蔽在自己身后。 鲁雨田不愿有碍归友丘对敌,款步轻移,在山路旁一棵树上摘下几枚阔叶铺在地下草坪上,然后曲腿坐在树叶上。 向南冠对阿克敦等三人厉声叮嘱道:“你们三人断断不可对那女子动手,免得被天下人耻笑。” 何日成、何如钩应声答是,阿克敦哼哼唧唧几声,迫于向南冠声威,勉强点头算是认可。 归友丘拱手对向南冠道:“多谢向老先生,在下承情了。” 向南冠也一拱手笑道:“好说。” 阿克敦不耐烦向南冠与对面那少年斯文啰嗦,更加上对向南冠有气,忽然直奔躺在地下的王家竹等四人,挥动手中铜锤就砸王家竹脑袋。 向南冠飞起一脚,正踢在阿克敦手肘,阿克敦手肘卡啦一响,持锤手臂的关节应声脱臼,铜锤呜的一声飞入树林中,当当当滚落几下不见了,阿克敦吃痛,“哎吆哎吆”叫声不绝。 向南冠道:“今日不可杀人,咱们冒险来到此处是为夺书,不许肆意戕害人命,何况得书之前,这几人都还有用处,杀了他们有害无益。” 阿克敦等疼痛稍减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大声叫嚷道:“咱们夺书不假,杀他个把人又有什么关系?你推三阻四,难不成贼心不死,还打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主意么?” 向南冠即便是与四宝等人打斗之时都是儒雅和婉,没有一分一毫怒气,此刻听阿克敦恶语相向,脸上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快。 阿克敦不懂得察言观色,兀自不停叫骂,又道:“几个月前咱们好不容易得知了元通儒那老匹夫的一些消息,辛辛苦苦跟踪他家傻小子去了扬州,在扬州城外要挖掘元通儒婆娘的坟墓看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那时你也是像今天一样百般阻挠,要不是王爷早有亲笔手书给我,还不知当日你会做出什么违逆的事来,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归友丘听了阿克敦的话心头一震,猛然想起自己跟随父母一起去临安城西查察元家灭门大火之事,那元家的主人便是元通儒。 此人似乎与几十年前一桩大事有重大干系,自己一行人后又在少林寺与元通儒之子元青山巧遇。 那阿克敦只顾泄愤,却不意吐露出一桩阴谋来。 鲁雨田也是在临安城西与归友丘等人知晓了元通儒与元青山的关系,此刻获知眼前这些人竟与元家有所关碍,大出意料之外,心想若是今日能逃出生天,务必将这个消息想方设法转告给元青山哥哥。 如此一来,鲁雨田顿起生念,生念既起,惶恐之意便又涌上心头。 向南冠已然怒不可遏,杀意更盛,一步步走向阿克敦。 何日成、何如钩二人乃是向南冠的心腹,跟随他多年,此时见向南冠目光如刀,知道若不加阻止,阿克敦恐怕死无可免。 何日成壮胆上前贴面小声道:“向大人,王爷特意派遣阿克敦大人前来协理您的公务,我看阿克敦大人也是事迫情急,才说出不敬的话来,您又何必过于在意,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 何日成特特将“小不忍则乱大谋”七个字说得重些以示警醒,向南冠闻言停下脚步,脸上神色瞬间恢复如常,不再理会阿克敦。 阿克敦当是向南冠怕了自己,不免自鸣得意,趾高气扬地站着,何日成过来将他的肘关节接好。 阿克敦嘟嘟囔囔的也不致谢,一个人钻入树林寻他的杀人家什去了,浑然不知自己一场大祸刚刚消弭于无形。 向南冠正面对着归友丘道:“小兄弟,向某实在不愿杀人流血,还请将你身上的书册借阅,以免你等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待我看完了,自然还你。” 归友丘冷冷道:“我不明白你口中所说的是什么样的书册,莫说没有,即便是有,借与不借也该由得在下,旁人要想巧取豪夺那也不能。” 向南冠道:“是么?” 归友丘斩钉截铁地道:“当然,绝无例外。” 向南冠眼光一闪道:“那便得罪了。”话了拳倒,直捣归友丘当胸。向南冠与归友丘此时相距在十步开外。 向南冠一拳递出本万无击中可能,那知臂膊伸到尽头陡然再次前出,向南冠全身似乎由通臂劲牵引忽而前驱,一招之内竟然近身五步。 归友丘不敢大意,身如卷席倒跃开去,不等双脚落地,早将一支羽箭射了出去,乃是一招“定天山”。 这一箭射出,相距既近,力道且大,向南冠顿觉冷风飕飕扑面而来,急忙侧脸让过,仅仅是这稍微迟滞的片刻,归友丘便有机会再发二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裹血力战 这“定天山”本就是三箭连射,一箭射出,后两箭依次尾随,三箭一线,若从箭镞箭尾方向去看,却只能看见一支,敌人若是应变慢上一分一毫,即便是躲过第一支也躲不过第二支,第二支躲过第三支则绝难幸免。 只不过一来向南冠出手极快,归友丘应敌时机稍纵即逝,二来也是归友丘箭术未臻化境,三箭射出竟然不能互以为继,只有第二支与第三支连珠成线。 向南冠轻易避过归友丘射来的第一支箭,万没料想到后面还有两支,间不容发之际想也未想提气纵跃,刚纵至半空,那两支羽箭都从他脚底先后掠过。 饶是向南冠艺高绝伦,第三支箭镞仍然将他右脚鞋底割裂一条浅缝,若再差个半寸,向南冠右边脚板必将为箭镞利刃割为两半。 向南冠想不到这个年轻人射箭手法堪称高明,自己适才与之交手算是输了半招,口中叫了一声好,道:“不错,再来!” 归友丘无暇答话,抽箭搭弓,目不斜视,但在心中也知道随意发射并不能奏功,因此拽弦不发。 向南冠微笑不止,突然猱身而上,双手微张去抓归友丘肩胛锁骨,这一抓看似轻描淡写、粗枝大叶,但胜在部位拿捏分厘不差,辅以通臂拳精义,往往能在力穷之处再度发力,更能左右上下开枝散叶,叫人无处可躲。 归友丘不做多想再发一矢,直奔向南冠掌心射到。 向南冠也不躲避,五指一绕圈手一带,那支银光耀眼的飞矢中途变向,瞬间就射得无影无踪。向南冠掌力一斜却丝毫不减沉稳,自归友丘腰肋侧旁穿过,正中自己刚才躺卧的青石板。 那青石板足有五六寸厚薄,表面光滑如镜,显然是常有上山的游客坐卧歇脚,有些年头了,此时无端端身受池鱼之殃,遽然崩坍爆裂。 归友丘虽然已经知道向南冠武功卓绝,却想不到他内力精猛至斯,暗想这一掌要是打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已筋骨寸断血肉横飞了,归友丘早做了视死如归之念,此时仍然不免深为恐惧。 鲁雨田失声叫道:“归公子小心!” 归友丘不敢转身回应鲁雨田,唯恐分心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只能点头示意,不过险情迭起之下耳听鲁雨田出声提醒,不啻暂闻仙乐。 鲁雨田关切之心溢于言表,发乎真情,虽然忡忡忧心彰显无疑,但此刻在归友丘听来却是其言袅袅,间关莺语,令人受用无穷。 向南冠见归友丘脸浮笑意,心中猜到缘由,笑道:“你们两个小娃娃,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做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倒是很般配,大难临头还能不弃不离,也算难得。我好言奉劝,你们不如不要这样倔强,就将书册借给我,我也不伤害你们性命,你们以后还可以出双入对,强拼到底也不过是香消玉殒,又何苦来哉呢?” 鲁雨田本来于儿女情长之事懵懵懂懂,自己也常常觉得莫名其妙挂念归友丘安危,而且似乎出乎自然,并非是有意存心,并且久而弥笃,这时经向南冠一说,颇以为然,不禁心生羞涩,满面通红。忽而又想起元青山来,自己对他似乎也曾经有过倚赖之感,不过又在似是而非之间,浑浑噩噩,简直乱七八糟,实在莫可名状。 归友丘对向南冠的话中前半句颇为认可,对于后半句就不能苟同,俊脸一红说道:“有意还是无意不劳你费心,多说无益,你口中的‘好言’我看不过是居不良心,今天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你随心所愿。” 归友丘语气笃定,实则对自己舍生却能否取义并无把握,心中只求大节不亏。 归友丘不等向南冠进招,主动出击,想要改变被动局面,手劲催发连连射出三箭。归友丘明知这三箭不足以威胁到向南冠,第四支羽箭从箭袋中抽出却不再发射,握在手中向向南冠急刺,意欲险中求胜。 向南冠刚刚躲过三箭,却看归友丘以箭作剑,近身扑到搏命,心中微微凛然,一脚踢出。 归友丘此箭已然够快,向南冠这一脚却去得更快,后发先至,脚尖直指归友丘腕背外关穴。这一脚如果踢中,归友丘手中羽箭脱手之余,整条手臂也不能保全,腕骨断裂,筋脉也定然无幸。 归友丘根本无法回转,索性运尽全身之力贯注右臂,想要自伤之余能够侥幸伤敌。 向南冠脚尖刚刚拂及归友丘手腕皮肤,暗中却稍稍侧翻脚掌,以脚掌掌缘从他腕背擦过。 归友丘猛觉前臂筋脉犹如针扎一般刺痛,忍不住轻声呻吟,手中羽箭拿捏不住掉在地下,上半身也不由自主向一边扭动。 向南冠乘胜向前跨出两步,与归友丘几乎贴面而立,归友丘吓了一跳,急忙向旁边纵开,身体尚在半空不待双足落地,向南冠已经单掌拍到,阒然推在归友丘右胸。 向南冠掌力微吐,归友丘宛如断线的风筝一样猝然倒飞出去,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殷红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之后,才跌落下来。 王家竹等四宝兄弟眼中几乎能滴出血来,都怒张着大嘴,只可惜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鲁雨田从树叶上拾身起立,眼中已经是珠泪滚滚,先前只是为了不让归友丘闻声分心,才不敢哭出声来,此时见归友丘点点血液洒在周围草叶、树叶上,再也忍不住悲怆,踉踉跄跄奔向归友丘。 归友丘中掌倒地吐血,但奇怪并未觉得特别难受,胸口只闷闷痛了片刻便即恢复如常,断定胸骨并未断裂,只是气力弱了些,自己所受内伤似重实轻,远不如外观看起来那么骇人。 归友丘心知向南冠有意相让,却不知他为什么如此,其他人都完全蒙在鼓里。 何日成、何如钩二人欢呼雀跃,大呼向南冠神勇。 归友丘以弓拄杖,支撑着站起身,瞧见鲁雨田向这边跑过来,伸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鲁雨田停住脚步望了望,无奈又返身回去,却不再坐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悬丝振 归友丘强提真气,一股暖流自气海缓缓上升,一路上行至天突穴,均畅行无阻,又试着让真气自右肩而下,过曲泽,通内关,达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诸穴,也都无有异常,这才放心不少。 归友丘运气自医的空档,向南冠垂手而立,静待归友丘复原,并未乘隙进击。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归友丘的脸色由惨白转而红润,体力逐渐能支。 向南冠问道:“改变主意了么?” 归友丘缓缓摇头道:“只有一死,志意不能寸移。” 向南冠颔首称赞道:“不亏是少年英雄,可惜你走错今天这一步路,不但置自己于死地,就连你这几位朋友恐怕也要受到牵累。” 归友丘反讽道:“你甘愿做了金人的傀儡,还来忝然劝诫我,一个人到你这把年纪,行错不知错,自己也不觉俯仰有愧,这可就是错了一生了,我看你已经是积重难返,就连死后也会辱没了埋葬你的那一抔土。” 归友丘言语说得十分口轻舌薄,向南冠却没有分毫愠怒的意思,又问道:“那还打么?” 归友丘笑道:“要是你投降了,咱们便不用打了。否则的话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累死你,没有别的选择。” 向南冠笑意收敛,蓄势再上,归友丘凝神定心,左手抬弓平举,右手食、中、无名、四指勾弦,尽全力聚集在双臂上以及右手指端,然而弓弦上却没有羽箭。 鲁雨田及何家兄弟几人见归友丘箭招稀奇古怪,一方忘了啜泣呜咽,一方忘了鼓舞聒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二人。 四宝兄弟仰面躺着看不见,只是发觉四周突然寂静下来,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数,都努力竖着耳朵倾听。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周遭死寂被打破,那脚步声发自向南冠。奇怪的是这山路周围到处是树木顽石,大家又并非身处谷底,左右虽然有两山对峙,但相距太远,声音在这里发出不能形成回响。 然而向南冠的足下咚咚有声,似乎混混沌沌,但又步步清晰入耳,来来回回在鲁雨田等人的胸腔里震荡不已,似乎连五脏六腑都在左右上下晃动。 向南冠不似向前出手有如迅雷,此时走起来鹅行鸭步,直踱到距离归友丘三步之遥,才伸手去抓归友丘弓臂。向南冠抓速慢如常人,归友丘却视而不见,任由他将弓臂抢在手中。 不过向南冠手指刚刚攥拢,归友丘大喝一声右手弹弦,龙舌雕弓蓦然发出一道鸣筝之声,声起人退,向南冠竟然出乎大家意外地倒走了半步,耳后长发无风自舞,显然是为弓弦之力振动所致。 向南冠退了半步之后稳稳伫立,如渊渟岳立,忽而收腹挺胸,那弓弦振发之力竟然被反弹回去,正中归友丘右肩。 归友丘受力不住,左手脱弓被夺,几乎同时全身变作一枚陀螺呼啦啦转动,等转了七八圈后才稳住身形,只是眼冒金花,浑身像一团棉花绵软无力,试着再运真气,一试之下却觉得内息紊乱,只能作罢。 向南冠手持龙纹凤篆的龙舌雕弓凝视良久,随后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刚才使得可是‘悬丝振’功夫?” 归友丘傲然答道:“不错。”又讶然问道:“这是我归家独门功夫,已经几十年没有在江湖上对过敌了,你怎么知道?” 向南冠低首自语道:“‘悬丝振’后继有人,真是后生可畏啊。”说完脸上神色古怪,继而抬头对归友丘道:“你年纪轻轻,‘悬丝振’功夫却可说已有些境界了,假以时日的话,定然会青出于蓝,大放异彩。” 归友丘听他盛赞之辞说得发自肺腑,也不愿过分言出不逊,只好淡淡地道:“略有成,贻笑大方之家。” 向南冠不置可否,与归友丘对峙而立。 王家竹等人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归友丘使出“悬丝振”功夫,虽然没有占得便宜,还让向南冠将弓箭也夺了,但显然也不是未立寸功,再听向南冠说少主以后定然会“青出于蓝”,都暂时忘了眼前不利局面,各有喜色,只是苦于无法出声赞叹。 四宝正憋得难受,山路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过了须臾,山路上的脚步声愈来愈急切,显然是有人发足狂奔,一声娇喝远远传来:“不要伤害我儿!” 归友丘听声见人,从山下奔上来的竟然就是自己的母亲,濒临绝境之时似乎有了峰回路转之机,然而归友丘喜忧参半,喜的是母亲的武功远胜自己,与向南冠当能僵持一时,忧的是母亲的武功虽然强过自己,却应当仍然不是向南冠的对手,除非有意外发生,否则仍旧是个败陷之局。 不过毕竟母亲失而复现,归友丘心绪难平,忍不住大声叫道:“娘,我在这里!” 何日成、何如钩果然见来人是个美妇,这妇人竭力飞奔之下一步跨出两丈之外,可见轻身功夫超乎绝伦。何日成、何如钩不敢大意,拔刀在手拦住妇人上山去路。 裴台月奔至何家兄弟面前停下脚步冷冷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何日成挥刀虚劈一下狠霸霸地道:“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不需要你管,你赶快下山去,免得自找麻烦。” 裴台月透过何日成身形见儿子归友丘脸色苍白,衣服前胸点点血污,不由母性大动,一瞥又见归友丘对面一人手中握着一把弓箭,显然就是归家的龙舌雕弓。裴台月冷面如霜,睬也不睬何日成就往前走。 何日成一愣,心想看架势要是我不躲开,这妇人势必能从自己身上走过去,简直目中无人之极,但见这妇人仪态万方却又凛若冰霜,不禁自惭形秽,竟然无缘无故向后退了一步。 何如钩大怒,叫到:“你这娘们儿竟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辱我太甚,女人我杀得多了,不怕再多你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峰回路转 裴台月冷眼斜视何如钩,猛然斜踏一步逼近,手中在发髻上一抹,掌心便多出一支金钗。 何日成本来距裴台月为近,却不料她不去攻击自己,却反而攻向站地稍远的何如钩,当是何如钩适才那番话将这妇人激怒之故。 何如钩见这妇人来得快极,将钢刀舞成一朵银花护住前胸。何日成见妇人将后背朝向自己,也挥刀从背后攻上。 归友丘虽然知道何家兄弟绝非母亲敌手,但假若向南冠施加援手那可就糟了。归友丘护母心切,咬牙挺身,勉力支撑着从箭囊中拔出一支钢箭攥在手中,只待与向南冠拼命。 向南冠猜出归友丘的心意,说道:“你母亲一介女流之辈被我的两名手下围攻,我已经是脸上无光,我那两个不成才的手下是胜是败,由他去罢,向某还不至于自降身份。” 归友丘并不理睬,仍死死盯着向南冠。 何如钩刀术颇为精湛,七分自保,三分攻敌。裴台月手中金钗止有四寸,却是招招进攻,丝毫不理会背后何日成的刀锋,仗着轻功绝伦只绕着何如钩周身飘忽移动。 何日成追着裴台月绕行十几匝,非但连裴台月的衣袂也没挨上一下,自己反倒跑得突目吐舌,鼻息如雷。 何如钩站在中央似乎以逸待劳,实则比起何日成还要凶险得多,裴台月手中金钗虽短,但见缝插针,凌厉狠辣。 何日成察觉这妇人招招都取何如钩,心下安稳许多,瞅个时机横刀直削妇人中腰,刀锋几乎削中。那妇人却也横身轻松躲过。 何日成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惶恐中,当的一声轻响,那妇人竟然回手一招“顺水推舟”,以金钗拨打自己的刀背。 何日成大吃一惊,这一刀收势不住,竟向着被围在圈内的何如钩砍去。 何如钩本就早已眼花缭乱,疲于应付,更不能料到何日成挥刀来斫自己,眼看明晃晃的就要将自己挥作两段,急忙变招去格挡。刹那之间,卟的一声,自己右眼钻心疼痛,已被裴台月金钗刺瞎眼珠。 何如钩大声惨呼,半边脸登时被鲜血染成红色,面目狰狞恐怖,徒自挥舞着钢刀乱砍。 何日成见着妇人仅以一支细的女子饰物便能撩刀刺眼,不由心有悸慑,一时持刀呆立在当场。 何如钩一目不能视物,既痛且惧,发了失心疯一样扑向裴台月。 裴台月翻身纵起,再落地时已站在他的身后。何如钩则口中嚯嚯有声,手中钢刀也被丢弃一边,双手只顾着紧紧箍住脖颈,几股污血从指缝间喷溅而出。 再过一刻,何如钩仰面跌倒,双眼上翻咽气死了,咽喉处插着一支黄灿灿的金钗,正是原来裴台月手中那支。 裴台月外表温润,实则意志笃定,有须眉风气,今天之所以对何如钩痛下杀手,最要紧的是关心儿子安危,见儿子吐血受伤时不免愠怒,起了怪罪之心,那何如钩一席话正巧引火上身,首当其冲受了迁怒,以致命丧黄泉。 裴台月杀了何如钩,也不看何日成一眼,径直走向归友丘,向南冠也不加阻拦。 裴台月见归友丘面如傅粉,显然是失血之症,把了把他的脉搏却知道爱子内伤不重,心中立时轻松,脸色温柔了许多。 归友丘刚才平生第一次见母亲出手杀人,不禁有些担心,近看母亲秀发散乱,神情少了几分往日灵气,多了几分委顿憔悴,不免平添了许多怜惜,执着母亲的手道:“娘,你这几天去了哪里?” 裴台月双目莹然有光,似要启齿,最终却只轻轻叹息一口气,欲言又止。 母子二人旁若无人地站了一时,裴台月才侧身看着向南冠道:“是你打伤我的儿子?” 向南冠道:“不错,正是老夫。” 裴台月冷冷地逼问道:“你又为何要伤害于他?” 向南冠道:“老夫本只是想和令郎借一本书瞧瞧,不料中间却起了争执,我与令郎各自的手下因此失言打了起了,老夫只得出手调停,谁知令郎的‘悬丝振’功夫威力颇大,老夫只好伤敌自保,致令你家公子受了伤,不过你也杀了我一名手下,我看此事扯直,咱们互不亏欠,如何?” 裴台月眼光一闪,却未于反驳。 向南冠向何日成一摆手,示意下山,何日成见何如钩尸横就地不忍就此离开,但又不敢违拗向南冠,只得跟在向南冠身后奔下山去。 等奔出几十步远,向南冠反手将龙舌雕弓掷回,弓箭在空中盘旋而至,呜呜作响,裴台月伸臂一抄接弓在手,身体却被弓箭余力逼得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稳了之后,将弓箭递给归友丘背好。 裴台月等向南冠二人走得远了,才一一解了文房四宝的穴,谢家池稍稍活动一下筋骨,喜不自胜地对归友丘道:“那个向南冠夸你‘悬丝振’功夫厉害,我看少主你不久就会人头落地。” 葛家溪斥责道:“是‘出人头地’!” 鲁雨田本一直神情紧绷,及至归夫人赶到、向南冠等人业已离去,才完全放下心来,这时乍听谢家池出言糊涂,不禁“噗”地笑出声来。归友丘见鲁雨田笑颜再展,也朝她笑了笑。 王家竹道:“咱们兄弟四人将这死人埋了,免得生瘟疫。” 其他三宝都答应一声,捡起何如钩掉在地下的钢刀在路边挖了一个大坑,齐心协力将何如钩的尸体掩埋了。 归友丘对母亲说道:“咱们返回山庄修整修整再做议论吧。” 裴台月道:“你受了伤,也需要疗养一段时日,咱们这就走吧。”转身携着归友丘徐行。 王家竹等人各自捡回兵刃,紧随其后,刚走出还不足十步,几人身后的树丛哗哗啦啦响动起来。 四宝还当是向南冠去而复返,急忙转过身来将裴台月、归友丘二人围成一个圈。等看见树丛中钻出个人来时,四宝都舒了一口气,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去捡铜锤返回的阿克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莽汉斗智 阿克敦手中提溜着铜锤,却显得有些丧气。 原来那柄铜锤滚入草丛,又从高处坠落在一块坚硬异常的顽石上。那顽石固然被砸得四分五裂,铜锤却也被磕得瘪了一处指肚大的坑洼。阿克敦心疼不已,又是哈气又是抚摸,顿足大骂向南冠,嫌他一脚将自己的心爱之物踢飞。 阿克敦前前后后连寻找带惋惜耽误了不少工夫,等再攀爬回到原地时,向南冠带着何日成早去得远了。 阿克敦一瞧不见向南冠等人,急忙问道:“我们的人呢?” 王家竹笑道:“猴儿拉稀。” 阿克敦疑惑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陶家柳道:“蹿了呗。” 谢家池与葛家溪二人哈哈大笑,阿克敦知道被人捉弄,但迫于眼前形势敢怒不敢言。 王家竹上前说道:“刚才咱们没有打痛快,都丢了兵刃,算是打个平手,要不咱们再打一场,我赢了你你便自断右臂,你赢了我我便求少主人让你看看那本书,如何?” 阿克敦道:“你仗着人多势众,怎会让我赢你?” 王家竹怒道:“我们汉人向来一言九鼎,说是我和你打便是我和你打,其他任何人要是插上一根手指头都算我输,这下你该信了吧?” 阿克敦仍是摇头道:“即便你们没人上来帮忙,总归是人气要旺些,气势上对我不公平,那便是你赢了也胜之不武,不如今天姑且让我下山,咱们再约时间场地打过。” 王家竹哈哈大笑道:“随随便便就让你下山?我们兄弟四人只是老实,不是傻瓜。” 陶家柳等人也是大笑不止。 阿克敦明知大势已去,垂死挣扎不过是白白浪费力气,还不如弃械投降,少受挖苦戏弄,当下将铜锤心翼翼地放在地下。 王家竹道:“我给你这歪门邪道的兵器换个造型。”说罢突然将玄墨高高举起重重拍下,正拍在铜锤锤头上,只听铛的一响,那锤头应声被拍成一块铜饼,加上锤柄,好端端的一柄铜锤忽然就成了一柄长把铜扇。 阿克敦叫苦不迭,心疼得几乎掉下眼泪,与先前气焰嚣张状态判若两人。 陶家柳眼睛一翻有个计策,也走上前来说道:“二宝爷爷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上一问,你若是回答得好,不但把这铜扇还给你,还放你下山,若是回答不好,我请大哥将锤柄砸扁给你做个墓碑。” 阿克敦心想还要拿那个被砸扁的铜锤有什么用处,不过听说可以放自己下山去,便答应道:“好,你问吧。” 陶家柳问道:“是谁告诉你们说我们身上有书?” 阿克敦道:“这个我并不知情,那向南冠也是奉了别人的命来抢书。至于是谁告诉姓向的,还有你们身上是什么书,我官阶太低,没资格知道。” 陶家柳见阿克敦说得真切,不像是说假话,又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阿克敦道:“当然是你们被人跟踪了,至于是谁泄的密,我官阶太低,也没资格知道。” 陶家柳不满地骂道:“你他娘的也不努力做个大官。我再问你,你们为什么没有伤害山庄中那些工匠?” 阿克敦鼻子中哼了一下道:“是那姓向的不准杀人,说是什么不能打草惊蛇,要是我能做得了主,早将他们杀光了。” 陶家柳大怒,银笔一晃就要刺向阿克敦心口。 归友丘忙喝止道:“不要杀他!” 陶家柳怒气难消又不愿有违少主命令,笔尖微微一斜从阿克敦胸前划过,嗤啦一声将阿克敦衣服划成两截,笔杆再一压,笔尖带着被割断的衣服下截用力撕扯,又听嗤啦一声,那衣服下半截被扯了一圈下来。阿克敦上衣登时变成抹胸一般,只能遮住上身双乳以上的部分,肚皮全然裸露在外,滑稽不堪。 阿克敦气得哇哇大叫却不敢上前拼命,王家竹等人拍掌哄笑,叫道:“二弟这一招妙不可言啊,这个叫做什么名堂?” 谢家池插嘴道:“我看这个名堂就叫作‘割袍断衣’,‘衣’是‘衣裳’的‘衣’,不是‘义’气的‘义’。”众人又顿足哈哈大笑。 归友丘见闹得够了,便走到阿克敦跟前道:“那向南冠是什么来头?” 阿克敦羞愧难当,又急于下山,只得照实答道:“那姓向是洛阳城的一名猛安勃极烈,底细我并不知道,两年前我们王爷派我去他手下供职,要去秘密监视于他,说是那姓向的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要向他汇报。” 归友丘沉思片刻道:“你们王爷是谁?他又为何让你去监视他?” 阿克敦道:“我们王爷便是广宁王完颜允良,至于王爷为什么让我监视姓向的,那我可不知道了。” 归友丘又问道:“两年来你监视到向南冠有什么异常么?” 阿克敦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道:“这姓向的就是有些妇人之仁,除此以外倒也没发现有别的不同。” 鲁雨田对“王爷”二字异常敏感,忍不住问阿克敦道:“你知不知道你们王爷几个月前曾经命人去一座山里找一个会做火器的人?” 阿克敦道:“这几个月来我一直跟着那姓向的东奔西跑,许久没有见过王爷了,你说的这件事我没有听过。” 鲁雨田闻言大失所望,蹙着眉头回到裴台月身旁。归友丘也无话要问,向陶家柳丢个眼色。 陶家柳理会,对阿克敦说道:“我们问完了,请你去山庄喝杯茶好不好?” 阿克敦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哪里有闲情喝什么劳什子茶,大声说道:“不好。” 陶家柳陡然翻脸大怒,嘴里叫道:“啊呀呀大哥,把这厮的铜扇砸成铜墓碑,我用我这银笔在他的铜墓碑上刻上‘一只金狗死在这里’几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夜色撩人 王家竹等人不明就里,暗笑陶家柳连个“一”字都未必能画直,却夸口要给阿克敦写什么碑文,再者明明那阿克敦老老实实回答了所有问话,陶家柳却为何食言要杀他? 不过文房四宝兄弟向来同气连枝,王家竹虽然不明白陶家柳要耍什么把戏,但仍然配合二宝将戏演足,在手心唾口唾沫,举墨作势要砸。 阿克敦早已不心疼被砸成铜扇的铜锤了,但听陶家柳说要将铜扇砸成铜墓碑,言外之意自然是要取自己的性命,不免有些惶恐了。 阿克敦本来也算是金国一名勇士,否则广宁王也不会派他去监督向南冠,然而今日让面前几个做事毫无章法的粗人玩弄于鼓掌,心中底气层层泄露,慌成一团道:“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陶家柳问道:“我刚才说请你去山庄喝茶好不好,你怎样回答的?” 阿克敦道:“我说‘不好’。” 陶家柳道:“那就是了。咱们有言在先,若是回答不好,便给你做个墓碑,你已经自己承认回答‘不好’两个字,那可怨不得我。” 阿克敦此时才醒转过来,自知此“不好”非是彼“不好”,不过想要解释清楚却是难上加难,不禁恼羞成怒道:“你这分明是设圈套让我往里钻,不算好汉。” 陶家柳嬉笑道:“英雄好汉凭的是以智取胜,只靠打架取胜的那叫做莽夫。” 归友丘、鲁雨田两人不禁莞尔一笑,归友丘声道:“这陶二叔不知何时将脑筋的任督二脉打通了。” 裴台月听了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归友丘见母亲有了些笑意,心中更加宽慰。 鲁雨田道:“那阿克敦粗鲁野蛮,却不想栽在陶二叔手里,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阿克敦被陶家柳说得无言以对,王家竹捡起地上被砸成铜扇的铜锤,递到阿克敦面前道:“你自断右臂便放你下山,下次在大宋国地界再看见你的话,就要你的脑袋。” 鲁雨田为人不忍,对归友丘道:“这金人也被戏弄得可怜巴巴的,就不要砍断他的胳膊,让他走吧!” 归友丘实在不愿拂鲁雨田的面,更不甘心轻易将阿克敦放过,下狠心道:“这金人不知道杀过多少无辜的宋人,此时不过只是断他一臂,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阿克敦情知不免断臂之厄,心里泛起一股狠劲,左手接过铜扇,一闭眼抡起来切向右臂,只听咔嚓一声,右臂自肩头以下生生被砍断,断臂掉在地下,五根手指兀自抽搐不已。阿克敦左手急点右肩肩髎、曲垣等穴位止血镇痛。 王家竹转脸看向归友丘,归友丘点头,王家竹对阿克敦道:“快快滚下山吧。”阿克敦闻言如释重负,抱着右肩发足直奔山下,去追向南冠了。 鲁雨田这时才有机会问归友丘道:“谢三叔刚才使用的兵刃真是奇怪,是个什么东西?” 归友丘笑道:“谢三叔这个叫做丹书,轴是精钢制成,算是平常,不过这卷可就十分难得了,你倒猜猜看它是什么制成的?猜中了有奖。” 鲁雨田轻笑道:“我才不要什么奖赏。谢三叔轴卷必定不是普通丝线织成了,要不然早就让暗器戳烂了,哪里还能当兵器使?” 归友丘道:“你说的不错。那卷是用长白山雪蛛丝织成了,坚韧无比,寻常刀剑砍刺不透,也耐火烧。” 鲁雨田似有不信,道:“那雪蛛丝怎能是红色的?” 归亦远道:“雪蛛丝不是红色的,是白色的,谢三叔求人用朱砂之类的东西将它染成红色,不过是为了打架时炫人双目,乱人方寸。” 鲁雨田笑道:“这四宝叔叔各个都有些怪才。” 此时众人见阿克敦遁远,一路说说笑笑再次返回鹅湖山庄。 归友丘挽着母亲的一支胳膊,裴台月一只手攥着鲁雨田的手,三人走在前面,四宝兄弟趋步跟随。 等大家进了山庄,时间早过了午时,归友丘让人备了些饭菜草草吃了,母亲身心疲惫,只喝了些粥便回房休息去了,四宝兄弟也都散了。鲁雨田知道归友丘受了伤,也不便打扰,回到原先自己住的房间静卧休息。 归友丘看母亲神情异常,又不敢轻易打搅,只好回自己房间调息将养,好在只是气息不顺,并未受什么内伤,只两个时辰不到便恢复如旧,想去看望母亲,走到母亲房门口却见门扉紧闭,道是母亲过度劳累还未恢复,便又转而去找鲁雨田。 此时鲁雨田早歇息足了,正百无聊赖,两人见时值傍晚,要了些酒菜,边吃边聊,鲁雨田兴致极高,竟然多饮了几杯葡萄酒,直到戌时过了,两人才各自返回。鲁雨田甜甜就睡,不多时就入了梦乡。 归友丘挂念母亲,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捱到亥时,干脆披衣出门。门外四下无人,夜色清凉如水,空气冷冽,丝丝直入脑际,只有零星蛙声此起彼伏,破了秋夜的岑寂,苍穹之上群星闪烁,溶溶月色尽染朦胧人间。 归友丘闲庭信步,鬼使神差地向母亲居室方向走去,刚刚走到侧墙,却听见有人喁喁细语念道: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狠谁。 归友丘听出是母亲的声音,再往前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是屋内烛光投在地上一条细长孤独的身影,再走了几步,看见母亲正一个人坐在门前石阶上。 裴台月发现归友丘走到身后,急忙用锦帕擦拭脸庞,招手让归友丘走近坐在自己身旁。 归友丘道:“娘,我不是要偷听你说话,只是走到这里刚好碰上你在说话。” 裴台月玉容一展道:“没关系的,我只是随便念念。”说完烛光一晃眼睛,亮晶晶的。 归友丘自信对母亲的性格了如指掌,母亲向来温文尔雅,绝少见她独自失神伤心,然而此次只是隔了几天不见,好不容易回家了,母亲却一反常态,令人既担心又生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家人合议 归友丘问道:“娘,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我和爹爹都非常担心,爹爹发疯了一样去找你,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裴台月沉默了片刻道:“你爹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鲁姑娘怎么样?” 归友丘脸颊微微发热,道:“她很好。” 裴台月本意是问今日白天遇上杀人断臂的事,鲁雨田心里是否能应付得来,归友丘的回答则似乎是对鲁雨田本人的评价。 裴台月明白归友丘会错了意,顺水行舟道:“你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便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千万不要朝秦暮楚,否则到头来左右为难,苦不堪言。” 归友丘听母亲说得讳莫如深,似乎另有深意,但对于自己的关心也是显而易见,因此答应道:“丘儿知道了。” 裴台月对归友丘的回答显然很满意,扭头温柔地看着他的脸庞,爱意无限。 母子二人并膝坐着欣赏夜色,斜月西沉也毫无觉察。正当母子沉浸在一片不受打扰的恬然安静之时,山庄门口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有人朝这边走来。 归友丘遽然站起身来冲着门口厉声质问道:“是谁?” 来人并未回话,仍是朝着这边走来,等走到烛光光芒照见的地方,裴台月与归友丘一惊一喜,几乎同时叫道:“亦远、爹。” 暗夜之中来人正是鹅湖山庄庄主归亦远,然而此时的归亦远远不及数日前的风光神采,痴痴呆呆地站在妻子与儿子面前,一家三口站在自家门前,少了几分往日亲昵,却多了几分尴尬。 归友丘走到台阶下面,想要牵住父亲的手进屋坐下,归亦远却突然跨步跃上台阶,伸手抓住妻子的手腕问道:“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裴台月对视着归亦远的眼眸,归亦远的眼珠仿佛因反射了烛火之芒而精光四射,其中夹杂着责备、痛苦与不信。 裴台月轻声道:“只是偶然遇见一位故交,去追他的时候迷了路,等我回店时,店家说你们去寻我了,我又去少林寺辗转打听,知道你负气走了,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便回到山庄,在这里等你和丘儿。”裴台月说完这段话,眼中已经含泪。 归亦远抓着裴台月的手稍稍送了些,嗫嗫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回到山庄是要等我?” 裴台月点点头道:“我回到山庄自然是等我的丈夫和儿子,要不然我又何必匆匆赶来这里?” 归亦远喜形于色,放开手将裴台月揽在怀中道:“我误会你了。” 裴台月忙将归亦远推开,羞涩地说道:“你为老不尊,丘儿还在。”说罢眼中尚有最后一滴泪珠滴落下来,滚在唇边。 归亦远嘿嘿一笑,伸手将裴台月脸上泪痕擦拭干净,裴台月轻嗔薄怒,双睫湿润,让归亦远更增怜爱之意。 归友丘道:“爹爹和娘亲永世恩爱,是做孩子的幸事和心愿。” 裴台月牵着归友丘的手,与归亦远回到房间,归亦远将门掩上,三人围坐在桌边。 裴台月问归友丘道:“你今天在山中遇上的是些什么人?” 归友丘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扭头对归亦远道:“爹爹,今天那几人要来夺书,其中好像有些可疑之处。” 归亦远道:“哦?你说来听听。” 归友丘道:“那四个人中有一个是金人,似乎与领头的宋人不和睦,那领头的曾经自报家门姓名,我觉得大不寻常。” 裴台月道:“既然有金人参与夺书,可见背后是金国广宁王在捣鬼,按理来说他们应当不显山不露水才好,难道是那领头的向南冠有意为之?目的又何在呢?” 归亦远深感夫人说得在理,但自己又理不出头绪,捋着胡须只是点头。 归友丘又道:“孩儿与向南冠角斗过程中,急切间使出悬丝振,那向南冠竟然一眼就辨认出我的招数,这又是一处疑点。” 归亦远道:“不错。悬丝振是咱们归家的独门功夫,自从为父随辛先生退隐后,这门功夫已经四十多年没有在江湖中显露过了,能一眼就瞧出的,除非四十几年前就见识过,否则的话就绝对没有可能知道。” 裴台月对归亦远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向南冠的确是有意泄露自己的信息,咱们将丘儿的所说两处疑点结合起来,便可大胆推测向南冠也许与你认识,不过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暂时还不能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归友丘道:“我十分赞同母亲的话,孩儿与四宝叔叔以及庄中工匠等人都未受到伤害,得益于向南冠手下留情,否则以他的武功,咱们全庄上下除了爹爹和娘亲恐怕都难逃毒手。” 归亦远站起身来在圆桌周围缓缓游走,转了两圈之后才出语道:“看来我要去洛阳走上一遭,想办法会会那个叫向南冠的。” 裴台月笑着说道:“你坐下来,不要沉不住气。” 归亦远依言坐下,端起茶杯心事重重地呷了一口。 裴台月接着说道:“眼下可不是光要去洛阳这一件事要做,还有丘儿身上那本《九议》也要送到少林寺,庄中的工匠杂役也不能再住在这里,须想办法将他们稳妥安顿到别处。” 归亦远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为夫的远远不及你。不过你说的这三件事并不难办。明日一早我便去洛阳,少林寺正好顺路,我一并将书带去交给净尘大师,顺便将此事也告诉给大师知道。至于庄中的工匠杂役,我托付给李铁枪帮主,请他将这些人安排在忠义帮中。” 裴台月知道李铁枪此人原本是忠义军领袖,这会儿听归亦远却李帮主、忠义帮的叫着,惑然道:“什么李帮主、忠义帮?” 归亦远将忠义军改忠义帮的事情简略解释了一遍,裴台月喜不自禁道:“这下好了,我说得这几件事算是个三全其美。” 归亦远、裴台月与归友丘三人谈话直到三更,也都倦了,第二日又有要事去做,便都准备休息,归友丘向父母告退回到自己房间,合衣睡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落拓书生 归亦远连日来心力交瘁,将双脚用热水烫了烫,疲乏之意去了不少,心绪颇佳,伸手宽衣解带,刚将外袍松开,铛啷啷一个物件自衣服内掉落下来,在地上蹦弹了几下滚到裴台月脚边。 两人定眼一看,顿时都变了脸色,那个物件正是鲁雨田交给归亦远的鸳鸟玉坠,而这玉坠本是裴台月之物。 归亦远对妻子情深似海,本以为可以和她一生厮守,谁知裴台月在少林寺山麓客栈无意间脱落一枚玉坠。这玉坠由鲁雨田交到自己手上时,归亦远醋意大生。 天下无人不知,鸳鸯鸟向来有情侣之喻,做成佩饰也定然是定情信物一类,成双成对。裴台月手中是一枚鸳鸟玉坠,自然是一名男子所赠,那赠送之人手中也当然会有一枚鸯鸟玉坠,二者可以合为一枚,以示情真意切矢志不渝,归亦远见了神魂癫狂也是人之常情。 归亦远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裴台月也坐在凳子上,双手捂在归亦远手上轻轻说道:“我自从嫁给你,便决意跟定你……” 归亦远豁然站起来,甩开裴台月的双手怒气冲冲地道:“我归亦远自认只是一名武夫,一生也没有立下什么功名,居住在这荒山僻壤,自然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既然下嫁与我,就应该遵守妇道,如今却为何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 裴台月抬起泪眼道:“我自问嫁给你之后,并没有做出有违妇道的事,你在我心中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大英雄,否则以你的武功也不会自甘隐居半生,我实在敬你重你,你又怎能说下嫁一词?” 归亦远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裴台月道:“当然是真心话,我们做夫妻三十多年了,我又有哪一句话骗过你?” 归亦远心中一软,就要去扶裴台月的胳膊,猛一眼瞥见地上的玉坠,妒火再生,缩回手臂,鼻孔中哼了一声道:“那这玉坠又作怎样解释?” 裴台月缓缓闭上双眼,以手支颐,仿佛入定沉思。 归亦远以为裴台月无话可说,一掌拍在桌上,几只茶盏在桌面上跳起来,叮当作响,一只咕噜噜滚下桌面,在地下摔成几瓣。 裴台月不惊不乍,温柔地说道:“亦远,这件事本来可以很早以前就告诉你,但我怕惹你误解生气,才隐忍这些年没说。” 归亦远踱了两步,语气逼人道:“你在少林寺脚下追出客栈的所谓故旧,恐怕就是送你玉坠之人吧?” 裴台月道:“如今我也不想再将你蒙在鼓里,你坐下来,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归亦远迟疑了一下,侧身坐在裴台月对面的凳子上。 裴台月说道:“我十六岁时在太湖边上遇见一位叫作梅前村的书生,他长我十八岁,当年是赶春闱路过,我见他文采人品俱佳,便不觉与他生了情愫,他有一对鸳鸯玉坠,临上京前将鸳鸟那一半送给我作为信物,说两年后来便来找我。谁知我苦等两年半,来找我的却是一位道士。” 归亦远惊异道:“道士?” 裴台月点点头道:“那道士便是书生梅前村。那梅前村文才出众,可算得上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只是秉性耿直,不会圆滑处世。那一年春闱揭榜,他二度名落孙山。梅前村回到住处左思右想气愤不过,暗想以自己的文才哪有不中的道理,断定是主考被人贿赂,自己则是被顶替下来的,但又苦于没有证据,只好饮酒泄愤。” 归亦远不屑道:“考不中就考不中,饮酒泄愤有什么用?不过是匹夫之怒罢了。” 裴台月道:“那梅前村的确心高气傲,有些书生意气,酒酣之后写了一首诗,诗中暗讽朝廷教化不清不明,劝世人出尘隐居。” 归亦远叹息一口,似有所思。 裴台月继续道:“本来这种诗歌自古以来不胜枚举,哪知梅前村有一位交情匪浅的同年,也是落了榜,他读了这首诗爱不释手,竟然赠给与他相好的娼女谱曲歌咏。任是谁也料想不到,梅前村随手所写的这首牢骚诗竟然唱遍京城,最后闹得沸沸扬扬无法收场。” 归亦远问道:“怎样无法收场?” 裴台月出神片刻道:“不久之后宋官家大发雷霆,将梅前村和他的那位同年收监三月,又在他试卷上批了‘不要浮名,且去青灯古佛,清虚自守’一行字。梅前村受辱不过,出狱后竟然心灰意冷,真的当了道士。” 归亦远道:“你嫁给我之前与谁相好,并不是什么过错,你并非天生就是我归亦远的妻子。怪只怪你旧情难忘,藕断丝连。” 裴台月悠悠地道:“旧情难忘或许是真,不过旧情早就已经是旧友之情,再没有其他一丝杂念,那枚玉坠不过是场可有可无的记忆罢了。” 归亦远默默盯着地下那枚玉坠,不知相信还是不相信。 裴台月温柔无限地看着归亦远的眼睛道:“至于藕断丝连你可就真真误会我了。当时我等回来个道士的时候,不过才是一十八岁,少女一旦倾心,哪能轻易抹去,倒是一些浮行浪子喜新厌旧,昨非今是。我若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你恐怕也不会钟情于我、视我如珍宝。” 归亦远未有以应。裴台月继续说道:“那已经做了道士的梅前村如约来找我,不过只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再等他,免得误了我终身。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就走了,三十余年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归亦远口吻软了许多道:“真的如此?” 裴台月道:“过了几年,我与你在临安不期而遇,心甘情愿委身于你,再无二心。直到月前我与你一起去少林寺,无意间在下榻的饭铺瞧见一个沽酒的和尚,那和尚的相貌与梅前村十分相似。” 归亦远岔口问道:“梅前村不是做了道士么?” 裴台月面色也显得疑惑不解,道:“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觉得面貌太过相似,又疑心如果真的是梅前村的话,他怎么会道士变和尚?因而才奔出去找他。” 归亦远紧张兮兮地问道:“见到面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负气而走 裴台月摇摇头道:“那和尚的武功高出我太多,只追出镇子外便连人影也不见了,我不熟悉地理迷了路,辗转才回到这里。梅前村于我而言,早就只能算作是位异性朋友,朋友之间不能相忘难道不平常吗?我和你生儿育女生活了几十载,早已将你当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又怎会舍弃你?又怎会舍弃咱们的丘儿?” 归友丘睡得不深,又距离父母房间最近,侧耳听见他们房间发出响动,且有拍打之声,急忙起床跑过去,刚登上父母门前台阶准备扣门,却听见母亲的说话声提到自己,并说什么“生儿育女”,便将手放下。 归友丘自然知道“生儿”是指的自己,那“育女”又是什么意思呢? 归友丘隐隐觉得母亲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暗想自己如果真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的话,那她为什么不在庄中?又为何从来不曾听父母说起?归友丘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好在父母此时根本心无旁骛,没有发觉门外有人。 归亦远听到“生儿育女”几个字突然勃然大怒道:“再休提女儿这件事,我当年与你成婚不足九个月,你就生下一名女婴,我归某当了几十年乌龟也就算了,你为何还要提起来羞辱我?” 裴台月又落下泪来,不知是思女心切还是为归亦远一席话所伤。裴台月任凭泪水肆流,哽咽道:“这件事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你总是不信。当年我怀上咱们的女儿时因为身体虚弱,致使女儿不足月便生产了,可怜她只在我肚中长了八个月,当时你负气狠心,是我让王家竹贤弟去请的稳婆。事后我也曾请你去向稳婆问个明白。” 归亦远道:“你不过是拿话来编排我,等我找到稳婆时,那稳婆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如何能明白?” 裴台月道:“那稳婆岁数本来就大了,活一天算一天的年纪,你却足足迟了两个月才去找那稳婆问话,稳婆死了你却来怪我。” 归友丘在门外听得泪眼婆娑,浑不知活了近二十年,今日才意外知道自己竟然真的还有一位姐姐,当下心内五味杂陈,猛地推门而入。 归亦远与裴台月都不防备,猛然见归友丘推门进来都吓了一跳。 裴台月见归友丘脸色不对泪水涟涟,猜到他已经听见自己与归亦远的对话。 归友丘问道:“我真的有个姐姐?她现在在哪里?” 裴台月默默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和你爹爹现在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当年你姐姐生下来只有正常婴孩体重一半,自生下来直到被送走,她只在娘的怀里呆了半年。” 归友丘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把她送走?” 裴台月抽噎道:“民间有一句话,叫‘七活八不活’,这句话是说七个月的早产婴孩生下来容易养活,八个月早产的反倒易于夭折。娘听说这样的婴孩要活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送到寺庙中寄养,另外一种就是把婴孩偷偷放在路边,捡到她的人便是她命中贵人,能将她性命保住。” 归友丘急切问道:“我姐姐是被送到寺庙还是被扔在荒郊野外了?” 裴台月道:“你姐姐是个女婴,自然不能送到寺庙去,我和你爹爹只好派人用船将她送出去,出了山谷便让她一个人躺着船上飘荡,去撞她命中的贵人。这件事已经过了近三十年,至于她当年是被人捡走了还是……我们都不知道。” 归友丘颓然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归亦远冷言道:“谁知道这个女婴的亲爹是谁……” 裴台月大哭,忽的站起来揪住归亦远的前襟叫嚷道:“我与你成婚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你,那女婴不是你的女儿又能是谁的?我对你死心塌地,十年后又为你生下丘儿,我何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你说,你说……” 裴台月此时鬓发散乱,目光呆滞浑浊,只扯着归亦远的衣襟不断逼问。 归亦远见妻子近乎疯癫,不禁有些痛惜恐惧,但一闪念头却又狠下心来道:“当年那女婴之事我也是原谅了你,可惜你几十年来还是不能将梅前村那淫贼忘了,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受到此等侮辱?”一挥手要将裴台月的手撇开,谁承想裴台月抓得紧固,归亦远前襟嗤啦一声被扯了一半下来,就连衬衣也撕裂一个大豁口。 归亦远大怒,喝道:“放肆!”伸手一推,裴台月跌跌撞撞往后倒退几步,“呯”一声撞在花架上。 裴台月双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与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丈夫忽然变得如此陌生,以前那个言听计从、如漆似胶的归亦远已变成了怒目金刚,不念旧情不由分说。 归友丘何曾见过父母像今天这样翻脸失和,心中万分难过,跑过去将母亲扶住。 裴台月双目含泪,却没有了哭声,缓缓回到归亦远面前,伸手揭开他被撕裂的衬衣,又将他的右臂抬起。 归亦远诧异非常,但却鬼使神差地听由妻子将自己的臂膊抬高,裸露自己的腋下。 裴台月仔细瞧了一刻,突然大笑起来,不过笑声之中丝毫没有愉悦之意,反倒更显悲戚,加上滚滚泪珠从眼角不住留下来,暗藏一丝诡异。 裴台月声连说带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归友丘道:“你不信也罢,不信也罢。哈哈,哈哈哈……” 归友丘见母亲神情恍惚,既悲痛又担忧,走到母亲身边去劝慰她。 裴台月猛然转身奔出屋外,归友丘急忙追了出去,刚一出门,却听见屋内有桌椅被掀翻的声响。裴台月轻功就连归亦远也自叹不如,归友丘哪里能追得上? 此时天空已经蒙蒙发亮,雾霭沉沉。裴台月只几个纵跃便向山顶奔去,一眨眼便隐身在层峦叠嶂之中,不知高山密林何处回荡着她凄厉的叫声:“丘儿,我去找你姐姐!——丘儿,我去找你姐姐!——丘儿,我去找你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出庄下湖 归友丘返回父母房内,桌椅已经被掀翻在地,杯盘狼藉,父亲坐在一张椅子上不住嘘声叹气,不知是悔还是恨。 归友丘扶起一把椅子坐在父亲身旁独自垂泪,衷心烦乱。须臾,归友丘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归亦远道:“爹爹,我娘出门前看了你的腋下之后神情大变,我看其中也许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归亦远也想起妻子是在看了自己的腋下后才夺门而出的,听归友丘一提醒,便让他看看自己腋下有什么蹊跷。 归友丘仔细端详一时,发现父亲腋窝下三指处有一枚三角形的灰色胎记,颜色浅淡,只有拇指大,如果不是刻意查看实难发现。 归友丘、裴台月虽然是夫妇,但腋窝下平日谁会没事去仔细端详一番?是以从前谁也没有发现。 归友丘道:“是一枚灰色胎记。” 归亦远百思不得其解,道:“只是一枚胎记而已,她为何如此题大做?”归友丘更加不知究竟,父子二人相对默然。 过了良久,天色渐渐大亮,鲁雨田与四宝兄弟来到归亦远门前。归亦远的房门并未掩闭,鲁雨田等五人却不敢随意进内,心翼翼地叩着门框。 归亦远让鲁雨田等五人进来,葛家溪一进门便对归亦远说道:“我们几个人早听见主公和夫人争吵,所以不敢进来。哎……夫人呢?” 陶家柳扯了扯葛家溪的袖子轻声提醒道:“四弟不要胡说八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葛家溪低头一瞧地上有个玉坠,拾在手里仔细瞧了瞧道:“这里有个玉坠,我看挺好看的,不知道是谁粗心丢在这里的?” 陶家柳劈手从葛家溪手中夺过玉坠,暗暗骂声蠢材,自己拿在手中却不知道把这玉坠交还给谁。 鲁雨田认得这块玉坠就是从归夫人身上掉下的那枚,此时便是再愚蠢几分,心中也能明白大半,便悄声从陶家柳手中接过来递给归友丘。归友丘犹豫一下,将玉坠揣在怀中。 归亦远抖擞一下精神道:“今天咱们所有人都要离开鹅湖山庄,这里已经不能再呆了,我立刻带着所有工匠赶往信州,到了信州自然有忠义帮代为照看,之后我会折而去往少林寺送书,这件事办完后我再赶往洛阳去找向南冠。” 归友丘道:“这样也好。”说完从怀中取出《九议》交给父亲。 归亦远随手翻到最后一页,果然见这一页已经被蜡泪打湿现出字迹图像,但也是看不出半点头绪,只得将书合上装好。 鲁雨田将《伏火武经》也自怀中掏出递给归亦远道:“这本书也请归庄主带回少林寺,留在我身边迟早出事。” 归亦远思量了一下道:“两本书都放在我身上并不稳妥,如果我出了事,这两本书一同落入他人之手就坏了大事,分而藏之更加安全,你暂且先妥善保管,等我把《九议》安全送到,你们二人再将《伏火武经》送到少林寺你舅父手中,这方能两全其美。” 归友丘对鲁雨田说道:“我爹说得也有道理,何况你冰雪聪明,不如将《伏火武经》熟记在脑中,然后将这本书焚毁,那这本书就再不会弄丢了,也不用担心被人抢去。” 鲁雨田也觉可行,便将《伏火武经》又放回怀里。 归亦远站起身来对归友丘道:“我这便出发了,你也好自为之。” 归友丘何等聪明,父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却没有提及自己,早猜到他放心不下母亲却又不好言明,是让自己留下找母亲的。 归友丘试探着问道:“你不去找我娘?” 归亦远踱步迈出门槛,抬眼远望道:“各安天命吧!”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数日之内家中遭逢巨变,实在出于归友丘意料之外,归友丘几乎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灵魂出窍,脑中空空如也,呆如木鸡地坐在椅子上,连说话的力气似乎也没有了。 鲁雨田劝慰道:“不管事情如何,你现在还不能丧志,有许多事还要你振作去做。” 归友丘感激地看了一眼鲁雨田,道:“不错,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便是去找我的姐姐,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鲁雨田纳闷道:“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姐姐?” 归友丘也不隐瞒,将姐姐早产被顺水送出山庄的事告诉给鲁雨田及文房四宝兄弟,说完问鲁雨田道:“你陪我去找我姐姐么?” 鲁雨田心中略喜,道:“自然是陪你去。” 归友丘愁眉一展道:“幸亏有你陪伴,否则的话我也就慌神了。”鲁雨田笑而不语。 陶家柳笑着对归友丘道:“你们两个人卿卿我我,旁若无人,显得我们兄弟几个人很是多余碍眼啊。” 归友丘道:“陶二叔取笑我。这次去找我姐姐,你们也自然同去,要不然漫漫途中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四宝欢欣鼓舞,喜气洋洋地去做准备了。 鲁雨田问道:“我们去哪里寻找你姐姐?” 归友丘想了想道:“我听母亲说我姐姐是顺着河谷漂流下去的,山庄下面这条河流出了山谷并入信江向西流走,过了安仁县转而向北偏西,最后汇入鄱阳湖。我姐姐被送出山庄时止有五个月大,这样大的婴孩若没有人照料,至多存活三两天而已,咱们便坐船在三天内行程所经的沿岸村镇打听,如果打听不到,也许她已经葬身鱼腹了。”说罢归友丘神情悲戚失落。 鲁雨田安慰道:“事情还没有到不可预料的地步,你先不要杞人忧天。” 归友丘点头称是,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我娘也许同我的想法一样,也是这样去找,如此一来咱们说不准能一举两得,连我娘和我姐姐一同找回。” 鲁雨田简单收拾些行李,归友丘挑了母亲几件不显眼的衣服让鲁雨田打在包裹中,又把弓箭、箭囊背挎在身,与四宝等人一同出了山庄。 归友丘等人下到香炉峰脚下,环绕山麓向北而迤逦而行,第二日便到了铅山界北端。 归友丘在山庄下临那条河流沿岸找到一户渔家,多花了一倍银两买了一艘稍大的乌蓬渔船,为了掩人耳目也不雇佣艄公,四宝兄弟轮番划桨,六人乘舟向下游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水中怪人 然而三日后六人行至贵溪县境内却仍是一无所获,归友丘垂头丧气,独自一人坐在船头望着江水发怔。 鲁雨田坐过一回船,这次不再感到眩晕,见归友丘无精打采便从船篷里出来坐在他的身旁,归友丘见她来陪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 此时船行缓慢,鲁雨田探手在河中捞了些水草,里面有几颗菱角,早熟透了,鲁雨田把菱角摘下整整齐齐摆在船沿,将一颗剥了皮,把白白的果肉送入口中咀嚼,菱角果肉在鲁雨田口中生甘回涩,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滋味。 鲁雨田将剩余的水草扔回江中,几圈涟漪随之荡漾开去,看了一时,又取了一颗菱角剥好递给归友丘道:“很好吃呢!你尝尝吧。” 归友丘接过来也放在口中吃了,吃完说道:“这里盛产菱角,但是我从前还真的不曾吃过。” 鲁雨田笑笑道:“你知道菱角有几种么?” 归友丘道:“不知道。” 鲁雨田道:“许多人总是念念不忘很久以前的事情,还有许多人耿耿于怀很久以后的事情,唯独对眼前的良辰美景视而不见。你在这附近住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菱角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菱角又几种,你说可惜不可惜?”鲁雨田玉腕托腮,语带揶揄。 归友丘笑道:“我便是那许多人中的一个。你说说菱角有几种?” 鲁雨田挑拣了一颗状如牛角的道:“这种只有两只角的叫做菱。”又选了一颗长着三只角的道:“这种有三只角,还有四只角的,都叫做芰。” 归友丘道:“这回受教,以后不会忘记了。” 鲁雨田咯咯发笑,两人又剥了几颗吃了,将壳抛洒到水里,引得一些鱼儿争相吞食。 鲁雨田又道:“这几天闲暇的时候我把《伏火武经》熟读了十几遍了,差不多能背了,我背给你听,你检查看看有没有错漏的地方。”说罢从身上掏出《伏火武经》递在归友丘手中。 归友丘将书拿在手上,似乎还能感受到这本书被捂热的体温,一丝淡淡的香味飘到鼻腔中,说不出地沁人心脾。 鲁雨田将眼睛轻轻闭上,口中缓缓念道:“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用八气、二十四候、一百二十日周而砂伏火毕。每一候飞伏法,五日内,四日用坎卦,一日用离卦……伏火有北亭之法、硫黄之法、通灵玉粉方等诸法,凡所为者,盖亦多矣。若非物制伏,不可为之。今以药伏之,万不失一。” 归友丘不经意瞥了一眼鲁雨田,只见她长长的睫毛轻轻跳动,《伏火武经》佶屈聱牙的词句吟哦于贝齿朱唇,听来却让人心境开阔平顺,心旗摇动在九霄云外。 归友丘稍一失神便即醒转过来,心中慨叹了一阵才专心听鲁雨田背诵,又看着《伏火武经》文本逐字逐句对照。 鲁雨田并未觉察归友丘丝毫异样,仍是不紧不慢地背诵道:“火药法:晋州硫磺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十四两、浓油一分。蒺藜火球法:硫磺一斤四两、粗炭末五两……” 等鲁雨田足足用去一个多时辰背完了,果然没有一处错漏。归友丘将书合上笑道:“这样枯燥无聊的书你两三天就能背得这么熟习,不去做个女秀才可惜了。” 鲁雨田抬着下巴道:“这就叫做暴殄天物。不过做秀才很有趣么?”鲁雨田素来娴静有余活泼不足,这句话却说得十分俏皮。 归友丘笑了笑,将书交还给鲁雨田道:“你把这本书再背上几遍,能倒背如流了就把它销毁了,免得落到坏人手中。” 鲁雨田点点头,将书接来放在船边。归友丘道:“你看着河水多么清澈,咱们几日里不停地奔波,将脚在水中泡一泡消除疲乏。” 鲁雨田心道:“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在男子面前光着脚?大大不合适。”这样想着,摇摇头道:“我嫌这水太凉了,你去洗洗吧。” 归友丘也不坚持,自己将鞋子除下,双足探入水中。此时秋水澹澹,冷冽清爽,归友丘情致高涨,忍不住引声高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鲁雨田听归友丘唱得好听,也不自觉用手指轻轻敲着船沿打拍应和。 归友丘与鲁雨田二人正在心意相通之时,船左侧几十丈外突然水波翻涌,哗哗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水下有一条巨大无比的乌鱼朝着归友丘等人乘坐的船冲来。 归友丘急忙草草穿上鞋子,一伸手将鲁雨田拽到船中央并朝着船尾大声呼叫道:“快快转向!” 船尾王家竹等四人也早就看见水中异常,不等归友丘发话便奋力摇橹以使船调转方向躲避,以免被水中怪物撞翻。只是此船虽,但要在顷刻之间在水上调转过来难上加难,正当四人慌作一团的时候,水中波浪在距离船不足两丈之外却停了下来,一颗人头从水中钻了出来,水面刚及下颚。 归友丘打量了一下,这颗人头如果不是眼睛眨了几眨以甩掉挂在眼睫毛上水珠,几乎近似一颗骷髅,眼眶深陷,双颊无肉,脸色煞白如同鱼肚。 鲁雨田吓得几乎叫出声来,不自主得往后退了两步,归友丘往前挪了两步挡在她前面,对着水中人头道:“阁下是哪位?” 水面人头的嘴唇忽然动了动,一丝诡异的声线直刺众人耳膜:“你们两个人生娃娃了没有?” 鲁雨田知道这人头说的“你们两个人”指的自然是自己与归友丘二人,心中既气恼又羞窘,捡起放在船沿的《伏火武经》扭头进了船舱。 站在船尾的谢家池笑道:“你这模样长得可真是够损人不利己的。你要是来喝我们家少主喜酒的,我要奉劝你两句,一是你得回家捯饬捯饬脸面,二是你来得太早了,我们家少主还没有来得及和鲁姑娘婚配哩。” 陶家柳道:“三弟此话有理。” 那水面人头并不理会谢家池与陶家柳的言语,清澈如镜的河水映出他的双脚猛然在水下搅动。随着水花再次四溅,那颗人头连带着身体从水里拔空而起。 此人上身裸露,肌肤白得晃人眼睛,虽然瘦骨嶙峋,但四肢奇长,一双手掌与一对脚掌也明显大出常人不少,跃起在半空时四肢张开,前胸朝下,宛如一只巨大无比的脱毛蝙蝠,令人深感阴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落水失踪 归友丘见这个怪人从水中跃出水面足有三丈之高,深知厉害,急忙对着鲁雨田及四宝叫道:“站稳脚。” 怪人跃出水面已然快得出奇,落入水中更是追风逐电。河水猛地被怪人身躯激荡得起了几层浪涛,浪涛卷来,将归友丘等人乘坐的船只打得剧烈摇晃。 亏得鲁雨田进入了船舱,否则必然失足落水,归友丘及四宝五人则勉力维持平稳。 等浪退过了,小船才慢慢不再颠簸。陶家柳气得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你个水泡的遭瘟货,差一点就把老子掀翻到河里去了……” 归友丘皱了皱眉头,担心陶家柳越骂越难听,不愿让鲁雨田听见,便摆摆手示意陶家柳住口。 归友丘对怪人道:“我家二叔、三叔适才言语上冒犯了阁下,我在此向阁下道歉,还望万万原谅。” 水中怪人面无表情,一字不差地重复刚才的问话道:“你们两个人生娃娃了没有?” 归友丘听这怪人再次问这同样的问题,才明白他刚才之所以发怒实则是因为这句问话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并非是陶二叔与谢三叔出言戏谑。 然而归友丘听在耳中也有些气了,纵然自己与鲁雨田交好,此问也实在太过唐突无赖,颇有些恶意。 归友丘冷言冷语地道:“刚才我家陶二叔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是阁下一再相逼,说不得我只好也不用客气了。”说罢将弓箭取在手中以示遏止。 怪人闻言头颅一缩钻入水下,归友丘将羽箭搭在弦上以防突变。初时尚能看见怪人身体在水中不住地往下沉,等约莫沉下两三人深浅时,那怪人的身影便全然看不见了,河面恢复平静,就连一朵水泡也不冒上来。 葛家溪道:“还是少主人厉害,一句话就把这怪物吓得自沉寻死去了。” 王家竹等三人哈哈大笑,唯有归友丘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虽然水中已经看不见丝毫人影,但仍是紧盯着怪人入水之处。 果不其然,只过了三四口茶的工夫,小船周围的水面缓缓翻涌,似乎比别处高出一些,王家竹突然在船尾大叫道:“那人从水底钻出来了!” 陶家柳顺着王家竹所指的方位向下一瞧,一个模糊的身影果然从水底往上钻。上钻的同时,那身影如同陀螺一般旋转,随着上浮和旋转速度愈来愈快,小船周围水面愈加高出不少,咕咚之声渐渐响起。 那条身影将出水面时却二次旋转下沉,一时又不见了。等再次上浮之时,速度快了数倍,小船周围咕咚冒水之声大作,船身忽而上涨忽而跌落,把船舱中的鲁雨田吓得花容失色,两只手紧紧抓住船篷上的支柱不敢稍有松开。 归友丘将搭在弓弦上的钢箭取下,咔嚓一声插入甲板,右腿将箭杆绞住,屈身蹲马稳定身体,见鲁雨田惶恐不安,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后悔,对她歉然道:“真是对不住,几次三番连累你陷入困境。” 鲁雨田勉强笑了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要来的。况且我不是怕死,只是怕坐船而已。” 在归友丘与鲁雨田说话的间隙,那怪人已经在水中上浮下沉了三次,小船最高时已经被冒出的河水推至半丈高的空中。 随着一声闷响,那怪人第四次上浮,快得已经看不清人形,无数水泡卷上水面,小船周围的水像是被炸开了一般翻出一朵巨大的浪花,小船随着炸开浪花再次被抛向空中,直高出水面一丈有余。 文房四宝兄弟自小便能游水划船,然而生平谁也没见过竟然有人能在水中将船抛掷得如同玩物一般,心中对那怪人都起了一丝惧意,也无暇出口谩骂取笑了。 小船在空中稍稍晃了几晃又砸向水面。这条船虽然不大,但加上六个人的重量,也足足在七百八斤之上,如此重物猛然坠下,其势骇然,归友丘等人只听见嗵的一声巨响,河水被砸出一朵更大的浪花,归友丘被震得胸口一阵闷痛,王家竹四人无有东西稳固身体,全都跌入水中。 鲁雨田手中抓着的支柱本来就纤细,如何能受得住这样的折腾,咔一声自握持的下缘折断,她全部力气都用在这根支柱上,此时全身不能自控,身不由己向后躺倒,身后船篷是由竹篾编制,用了多年,风吹日晒早已腐朽了,遮风挡雨尚可,要想拦住成人不裂却是万万不能。 鲁雨田这一后倒,身后船篷顿时破出一个大裂口,呼救都来不及便翻身落入水中。 归友丘大吃一惊,情知四宝四人足以自保,鲁雨田却不识水性,惊恐之下跌入水里更加危险。 归友丘不及多想,把手中弓箭扔在船上便跳入水中去救鲁雨田,然而在水中搜寻多时,却看不她的身影,归友丘浮出水面长长换了口气再次潜入水下。 此时四宝见鲁雨田不见了,也都潜入水中找寻,但是哪里还寻得到,鲁雨田和那个怪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宝潜了三次水无果,只得上船作罢,归友丘似乎不知疲倦,不停地浮上浮下,似乎不把鲁雨田救上来绝不罢休。 王家竹见归友丘下潜时间一次短过一次,知道他气息与体力都已近乎耗竭,若再强行入水恐怕有性命之虞。其余三宝也都明白,互相对视一眼,跳入水中将归友丘强行拽上小船。 归友丘颓然躺在船上大口喘气,断断续续呼叫着鲁雨田的名字,小船四周除了河水拍打船舷的哗哗声之外,无人回应。四宝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解少主。 正当大家心烦意乱之时,小船前方水声再次传来,归友丘以为奇迹出现,是鲁雨田在水中挣扎,忽的坐起身来,却见有两条水线一前一后向这边冲来。 四宝大惊失色,刚才只有一人便已经无法应付,这时来了两人,更加难以周旋,小船中间一根龙骨断裂一半,只需再冲撞几次必定全然断开,整条船不免从中分为两半。 王家竹大声叫道:“二弟、三弟、四弟,咱们今天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少主人的周全!” 陶家柳等三人铿锵答道:“正是!”四人掣出兵刃,将归友丘围在中间,一眼也不眨地瞧着两条水线迅速接近渔船。 归友丘拔出一支钢箭攥在手中,努力站起来,将前面的王家竹、陶家柳分开立在船头,道:“要死便大家死在一起,我怎能一个人独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蜡丸地图 须臾之间,冲在前面那条水线在距离船头丈余处露出一颗人头,却不是刚才兴风作浪那个怪人。 王家竹指着人头喊道:“是咱们家的艄公!” 归友丘等人看清楚了,果然是送庄中众人走水路出山的那位大力艄公,此时艄公将身后那条水线甩出有二三十丈远。 陶家柳喜道:“这下咱们有帮手了,不怕刚才那怪人了。” 谢家池撇嘴道:“我老三可没那么胆小,在水中我手段不如那怪人,要是在陆地上,我三宝一个人也叫他好看。” 陶家柳道:“我那是胆小么?我那是小心谨慎!” 谢、陶二人正在争执,王家竹又大声惊呼道:“快看,后面又来了十几条水浪。” 大家闻声一看,中间那条水线后面的确又冒出十几条水线,只见白白的水花翻涌,同样看不见一个人。游在最前面那位艄公无暇回头去看,双手从渔船尾部推着向前飞驰。 归友丘知道这艄公力大无穷,但也从未见过他仅凭一人之力便能将一船人推得如同滑溜溜的一条鱼般在水面前进。 四宝兄弟有浆的划桨,没浆的用兵刃当浆,齐心协力划船。中间那条水线紧追不舍,却无论如何也撵不上,最后面那十几条水线却被抛的越来越远,过了一时,河面上又只剩下两条水线。 不知小船漂游出了几里,归友丘听见小船腰身部位发出咔咔的响声,并且随着小船的颠簸愈来愈大,弯下腰仔细检查一番,心中顿时一沉。 这天渔船本就不大,被那水中怪人两厢折腾,船底木板已经有分裂迹象,归友丘以经验断定,这船龙骨应当已然断了几根,再也支撑不了多久。 艄公也早已发现险情,身体在水中一摆,小船斜刺里朝着河流边上的芦苇荡里冲了进去,芦苇荡里的水浅了许多,小船行速也大大减缓。 没过多久剩余几根龙骨也都断了,小船解体成一片片木板四处飘荡,幸好归友丘以及四宝兄弟水性也都颇佳,因而也不至于溺水。 因为芦苇荡中水位已浅,水低全是及腰的淤泥,若是陷入进去虽然不能使人淹没,但要想拔足前行却是寸步难行。 归友丘尽力漂在水面,对艄公道:“老艄公,今天多亏你了,要不然的话我们五人非要葬身河底不可。” 艄公也不谦让,从怀中扔出一个核桃大小的蜡丸扔给归友丘,然后才道:“上了岸到僻静处再看。” 归友丘想要问艄公名姓,嘴还未完全张开,艄公已经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王家竹道:“又是怪人一个,这世道正常人已经不太常见了。” 归友丘道:“王大叔不要发牢骚了,咱们先游上岸,还有许多事要计较。”王家竹不再言语,五人奋力游出芦苇荡上了岸,此时大家全身都湿透了,一阵微风吹来,带着河水的气味,冷冷嗖嗖的。 归友丘打了个冷颤道:“咱们趁着天黑之前找到一处村镇,将衣服换了,再吃些东西。” 大家都同意,五人沿着河岸向北行了一时,问了几位路人才终于寻见了一处不大的集市,几个人好歹买了粗陋的衣服换上,又找饭庄下榻,胡乱吃了些饭菜,喝了几壶酒才都暖和起来。 到了晚上,归友丘在客房中将老艄公给的蜡丸掏出来捏碎,里面是一团纸,展开一看,是一幅画。画中有一大片水面,空白处写着“鄱阳湖”三个字,在鄱阳湖大约居中的位置画着一支箭头,指着右边岔开的水道,图中也看不出有多远。 在这条水道接近尽头处简陋几笔画着一座矮山,状如一枚倒扣的钟,也在一旁标了三个字,叫做“小钟山”,小钟山再往前画着一处楼阁,旁边是四个字:“水云之乡”。楼阁连同这四个字用朱笔画了个圈,自然是意在特指。 归友丘端详了一时,大约猜出老艄公是在指引路径方位,便将四宝叫到自己房间,让四人把图纸看了,然后商议明日该如何行事。 等四宝把图纸都看了一遍,归友丘才道:“眼下有几件事咱们得早做打算。” 王家竹道:“少主说得不错,首要一件就是要想想明天去哪里买船去,要不然绕着鄱阳湖沿岸势必走的太远,游过去也不大可能。” 归友丘摇头道:“这件事倒不难,我所忧虑的不是这件事,白天差点掀翻我们小船的怪人是什么来路,又是什么目的?” 谢家池笃定地说道:“我看必然是劫色,否则为什么独独只有鲁姑娘不见了?”归友丘一经谢家池提起鲁雨田,脑中不由一乱,也不知她是生是死。 葛家溪嗤之以鼻,反驳谢家池道:“三哥这话我不认同,要是说那怪人劫色,他抢走了鲁姑娘之后大可以走掉,为何却还要对咱们紧追不舍?难不成是看上你了还是看上我了?” 陶家柳对葛家溪的高论满心悦服,点头道:“四弟此话有理,就咱们兄弟四人的模样,我看不大容易惹人喜爱。” 归友丘听四宝相互争议不休,心中更加烦乱,这四人忠勇无双,要来一起商议事情显然是高估了他们的脑筋。 归友丘道:“这个问题先放一边,老艄公指引咱们去水云之乡,我想必然与咱们此行的目的相关,牵扯到鲁姑娘也说不定,就是龙潭虎穴咱们也要闯一闯了。” 四宝兄弟最爱打架,听归友丘说要闯水云之乡都兴奋异常,异口同声地说道:“就闯一闯。” 实则此刻归友丘心中还有另两处疑问,便是那老艄公既然是鹅湖山庄的庄丁,却何以知道几百里外的另一处水上庄园?又为何把图中信息告知给自己而不是自己父母? 不过归友丘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便让四宝三言两语议论了个不着天际,这两个问题便无需抛出了。 归友丘道:“咱们早早休息,明天以后还不知道要赶几天水路。王大叔你明日一大早便去再买一条渔船。” 王家竹道:“少主放心,明天清早一翻身我就去。” 陶家柳嘱咐道:“大哥你可以仔细检查检查,莫要再买条破船回来。” 王家竹反问道:“什么叫作‘再’?” 谢家池道:“大哥你真笨,‘再’就是又一次的意思。” 王家竹侧头又诘问谢家池道:“我要问的是这个意思么?我要问的是这个意思么?” 葛家溪劝解道:“大哥三哥不要争执了,让二哥在一旁笑话。二哥之所以说个‘再’字,便是提醒大哥你不要买两条坏船而已。你们两人抓不住要害,简直不知所谓,真是要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奇门水道 归友丘听得头痛,干脆挥手让四宝回去自己的房间,四宝兄弟吵吵闹闹地出了归友丘的房子。 归友丘困累不堪,合衣躺在床上,不消一时就沉沉入梦。 第二天一早,归友丘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洗漱,王家竹一边呼喝一边将房门敲得咚咚直响,归友丘开门将他迎进来。王家竹道:“船我已经买好了。” 归友丘说声辛苦,洗漱完毕同王家竹一起出门,五人会面后草草吃了些早点便登上新买的船向北划去。 这一条水路也不知走了几天,只见湖面一时广阔一时狭窄,半是枯黄半是青翠的水草绵延不绝,几只水鸟上下翻飞,为这一湖萧瑟景象平添了些生机。 这一日午时刚过,归友丘一行人终于看见与老艄公纸团上画得一模一样的水道,这条水道向右方延伸,水面更加窄了。归友丘让四宝把船小心翼翼地划了进去,船越往里走划,水面越狭窄,露出水面的礁石也更多,水下还不知还有多少暗礁。 四宝兄弟知道紧要,不用归友丘吩咐便将船只划得慢且稳,以免触礁倾覆。再过了半晌,船头方向有一座矮山矗立在河道中央,归友丘照着图纸一比对,便知这座矮山就是小钟山了,心中不由紧张起来,暗说一时三刻就要到了水云之乡,不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等待自己。 世上未知的事物常常使人莫名地惶恐,归友丘从未觉得以往有什么事能像此时这样令人不安,似乎今日要去的不是一座山水楼阁,而是一处黑暗无比、吞噬一切的深渊。 等小船行到小钟山旁边时,归友丘向前面看去,河道上露出水面的礁石犹如繁星,看似胡乱摆放,又好像有人为设置的痕迹,再遥望远方,约莫一二里处便是到了河道的尽头,尽头处似乎有一座码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归友丘让四宝将船如履薄冰般划进礁石群中,王家竹等人专挑礁石间空隙大的穿行,怪的是船儿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着一块突兀立的礁石,逼得小船不得不偏转方向。划了一老大会儿,小船竟然绕过小钟山另一侧回到原地。 王家竹急得满头大汗,口中骂道:“他奶奶的,怎么划着划着又回到小钟山了,见鬼。” 归友丘也发觉异常,却不明所以,心中焦急万分,脸上却装作平静如常,想了一了,让王家竹等人重新把船划入礁石群中,自己则留意观察,然而小船鬼使神差地转了一圈,仍旧回到小钟山旁边,一步也没有前进。 归友丘虽然瞧不出有什么规则,但也猜出这些礁石一定是人为做了手脚,合于奇门遁甲之术。归友丘对于此道一窍不通,四宝兄弟更加稀里糊涂,一船人进不能进退不愿退,垂头丧气,无计可施。 谢家池道:“我看这里离着前面码头不远,凭咱们几人的水性,游过去不是一件难事。” 归友丘摇头道:“小船有五个人盯着况且也过不去这一段水路,游水也定然不能济事,咱们还得想想别的办法才成。” 陶家柳气愤地说道:“谁他娘的想出这些邪门歪道,叫人老虎吃天无处下嘴,把我逼急了,将这些石头都砸碎,把这破烂山也推倒填在河里去。”说罢一扬手臂,将手中船桨狠狠撇向河中,船桨在一座礁石上撞成几段后又崩落在水里,激起几处水花。 陶家柳无意间泄愤扔浆,不想引得周围十几丈范围内本来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微波,随着水下一些杂草、淤泥浮出水面,一股强烈的腥臊气味充盈整个水道。归友丘等人闻了,都不停地干呕起来。 葛家溪皱眉抱怨道:“二哥,你这一浆是打在屎缸子上了吧?” 陶家柳道:“这不是屎味,屎味是臭,现在这气味是腥,你仔细闻闻,臭和腥可不能相提并论。”说着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大大吸了一口。这一吸吸了个肚饱胃胀,陶家柳再也忍受不住,哇哇大口吐了起来。 归友丘右手捂着鼻孔小心呼吸,双眼盯着水下仔细观察,只见几十只黑乎乎的影子在水下不停四处游动,最长的可逾两丈,短的也有数尺的,挤挤攘攘,不知是什么东西。直等水面被船桨打出的水波渐渐恢复平静,那些黑影才四散开去,看不见了。 归友丘发现水下黑影,心生不测,对四宝挥手示意不要大声喧哗,低声道:“水下有怪异,不要高声。” 四宝见归友丘脸色异常凝重,便都噤声。过了一时,河面上腥臊气味才渐渐淡了,归友丘脸色也舒缓了些。 王家竹见归友丘不似刚才那样紧张,便问道:“水下有什么怪异?” 归友丘一脸茫然,鄱阳湖盛产各色鱼类,然而寻常大鱼也不过数尺而已,比之刚才自己所见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归友丘迷惑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些东西游动时能卷起如此浓重的腥味,绝不是什么善类,大家务必小心,不要下到水中。” 葛家溪丧气道:“游是不能游了,这下咱们可黔驴技穷了。” 陶家柳向小钟山左右仔细瞧了一时,道:“我看未必,这条水道两边是山,咱们可以顺着山脊过去,那就绕过了这一片怪不隆冬的河段,还做到能人不知鬼不觉,岂不是两全其美?” 王家竹也认认真真看了几眼两边山崖,啧了一下舌头道:“这两面山的崖壁跟刀劈了似的,光秃秃滑溜溜,有二十余丈高也不止,凭咱们几个人的轻功要想跳上去,我看是痴心妄想。” 陶家柳、谢家池刚听葛家溪的主意,尚觉得可行,被王家竹一提醒顿时泄了气,那二十余丈的峭壁莫说是四宝,就是主母裴台月来了,也只能徒叹奈何。 归友丘道:“想要上到这山上倒不难……” 归友丘话说一半,谢家池便岔口道:“你有什么办法?” 归友丘道:“想要上山不难,但是走这山脊,我料想要么比走礁石阵还更加凶险,要么根本就无法通至水云之乡,如果能轻而易举从这里过得去,那有人苦心孤诣在这水中险境设下机关,岂不是毫无道理?” 四宝略一想,便觉得此言不假。 归友丘忖度了一会儿,有些犹犹豫豫地道:“咱们守在这里也是无计可施,不如干脆上到山脊上瞧瞧,说不定能寻出另外一条通路,大家要多多戒备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兰舟五姝 众人听了,也只好如此。 归友丘将龙舌雕弓从背上取在手中,又从箭囊中抽出三支通体精钢所铸的箭来,三支齐射,铛铛铛三声响过,那三支钢箭已经深深扎在小钟山右边山崖的峭壁上,每支上下间隔都在五丈左右,可以做登梯之用。 四宝恍然大悟,原来归友丘所说的“上山不难”便是这个办法,都忍不住赞叹少主人聪明绝伦。 王家竹急忙把小船划到右边山下底下,归友丘一马当先,提气纵跃,脚下三借钢箭之力轻松上了山头。 归友丘站在山头一看,这山犹如刀刃一般,两侧都是光秃秃的峭壁,山脊上却是长着许多高大的树木,一些常青树在这个时节还蓊蓊郁郁,将山脊遮蔽地严严实实。 王家竹等人见归友丘跃到山头,也都依样画葫芦纵身跃上,五人乘坐的那条船在浪潮的驱涌下向河口飘荡而去。 归友丘心中暗叫不好,小船漂走,这下便连退路也没有了。 归友丘硬着头皮带领四宝穿林前行。走了不大一会儿,前面传来水波翻涌的声音,归友丘透过树枝向前下方望去,河道码头处划来一艘兰舟。归友丘停下脚步,四宝也蹲在地下观望。 再过了一时,那艘兰舟轻轻巧巧就渡过了那一片怪异的礁石群,向小钟山方向划过来,看样子是要出这条水道,进入到鄱阳湖主水域。 归友丘略一思索便对四宝说道:“你们四人继续前行,看看此路通不通。我去这条船上看看。” 四宝点头同意,王家竹带头继续沿着山脊往前走。 归友丘则返身往回退到上山之处,等那条兰舟行至脚下水面时,才又借着钢箭轻飘飘跃落在船头。 这条船比之归友丘等五人乘坐的那条船大了不少,也显得非常华丽,船舱内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一群少女的叽叽喳喳笑闹声如同银铃般悦耳动听。 归友丘心中暗自庆幸船头无人,船舱里面的少女正在玩乐,谁也没有想到有一位不速之客上了船。 归友丘蹑手蹑足地靠在船舱门外偷听舱内女子交谈,心中暗暗歉意道:“各位姑娘,在下并非是有意偷听,只因这水云之乡关系到在下的一位亲人和一位红颜知己,不得已而为之,请各位见谅。” 舱内有一位姑娘说道:“画檐妹妹,这次去集上,你可不要像上次那回白白错过和情郎私会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小心将来后悔不迭,那可就哭也来不及了。”一阵哄笑声顿时响开。 那位叫做画檐的女子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就比我大上一个时辰,也一口一口妹妹的叫着,真是厚面皮。还有,这情郎那情郎的,也不害臊。” 先前那姑娘仍是笑着说道:“咱们五人这回一同出来,虽然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但总是有时辰早晚,素璧姐姐、锁云姐姐、天香姐姐也都是大我几个时辰而已,我还不是姐姐的叫着?单单你叫不出口,小心我戳弄得你和你的那位情郎好事难成。” 素璧等人咯咯发笑,都赞同着说话的这位女子。 画檐道:“南云姐姐,就叫你一声姐姐好了。情郎情郎的就不要再提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过只是与那位公子说了两句话罢了,胡言乱语迟早让夫人知道,那可就把祸惹下了。” 归友丘在船舱外听得明明白白,心想道:“原来里面有五位女子,听那叫南云的姑娘所说,这些女子都是一般大小,平时遇上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都算是不易了,这次一堆遇碰上五个,可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奇遇。” 南云道:“画檐妹妹放心吧,咱们五人谁没有些秘密?打死也不会让别人知道,划船的两位姑姑又聋又哑,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三位姐姐知,瞧把你给担心的。” 素璧道:“我在咱们五人中最长,大家也素来都信服我,咱们说笑归说笑,可千万回去时口中把风,要不然闲言碎语传了出去,咱们五个必死无疑,不是耍笑的。” 归友丘暗笑道:“这几位姑娘真是掩耳盗铃,以为自己不说出去别人就永远也不知道,所谓天知地知,从来都是隔墙有耳,天下多少祸事都是起于萧墙,不过今天幸亏是听到我的耳中,否则的话说不定当真会有意外的麻烦。”转念又想道:“她们口中所说的什么夫人,似乎是位极为严苛的女子。” 众女子听了素璧的话都沉默了一时,似乎那什么夫人即便是不在眼前,也余威犹在。 兰舟在一片寂静中不紧不慢地划着,等完全出了这条岔河道向北而行,南云才打破沉寂道:“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夫人近日收留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 锁云道:“那位新来的姑娘上上下下透着几分奇怪。” 天香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锁云道:“咱们山庄中加上夫人在内,所有女子的生辰即便不是同年,也必定是同月同日,从来没有例外,新近来的这位美人儿可不是。” 南云问道:“天香姐姐,你怎生知道这则消息的?” 锁云口吻略显神秘道:“几天前翻天鸟从外面回到山庄,给夫人禀报说在湖中捉了一名女子,并且谈到有一什么本书。以咱们庄里的规矩,这种不明底细的女子来到庄中,从来没有活过第二天的。这女子是成人才被捉来的,和我们还是婴儿就被带到这里自然不一样,也就不会和我们是同月同日的了。” 归友丘听了锁云的话心中疑窦丛生,暗想那位被翻天鸟捉到山庄的女子的情形与鲁雨田有几分相似,不禁心中又喜又急,但为了不致打草惊蛇,只得耐着性子聆听。 素璧嗔怪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些,私下偷听夫人说话,不怕丢掉性命么?” 锁云辩解道:“并非是我有意存心听夫人说话,只是给夫人送晚茶时恰好经过,紧要不紧要地刚好听见这几句。”语气中明明白白透着几分恐惧。 南云道:“素璧姐姐,你就不要再吓唬锁云姐姐了,你看她都快尿裤子了。”众女子不住嘴地笑起来。 锁云娇羞道:“你别胡说八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强行逼问 归友丘在外面也听得面色一红,再往下听,五位女子不过是说以往在集市上闲逛购物的趣事,再也不提被翻天鸟捉到的那位女子。归友丘站起来,脚下轻点翻身越过船舱,轻轻落在船尾。 船尾两名划桨的哑姑突然看见有一位陌生男子出现在眼前,张口欲呼,不过嘴巴还未张开便被归友丘左右手指一点二人脖子侧部,一声也不吭地瘫倒在地。 归友丘本以为这两位多多少少会些武功,因而出手稍重,不曾想这两人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心中不免有些歉意。好在她们也不过只是要多昏睡一时而已,倒不会伤了性命。 归友丘将浆捡起划了起来,船舱里的五位女子丝毫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等到了鄱阳湖水面极阔处,扫视四周,只见湖水浩淼,野旷天低,视野所及一个人也没有,便把船浆放下,沉声对着船舱说道:“里面的五位姐姐,在下有些事想要求问,请出来见面。” 归友丘面对一群年轻女子,虽然心中有事,焦躁不安,但仍不愿过于唐突,因此并不贸然闯入舱内,只是出声相邀。 船舱内众女听到舱外传来一句男人的声音,大呼小叫了片刻却无人敢出来。归友丘只得提高声音道:“几位姐姐要是还不出来,我只好将船拆了。” 船舱里一阵慌乱,随后有五位妙龄女子从舱中鱼贯而出。 归友丘一瞧,从行止面貌上猜测这些女子与自己的年纪相近,一拱手道:“在下事出紧急才在船上打扰各位姐姐,并非故意听姐姐们的谈话,等一时我有些话要问,请姐姐们知无不言。” 归友丘口口声声姐姐地叫着,客气之极,同时也有意提到“听姐姐们的谈话”之类,言外之意是提醒众女在船舱所说的一些都被自己听得真真切切,以此暗示挟制。 有一名女子闻言脸色苍白,几欲哭泣起来。 归友丘心生不忍,但为了打听鲁雨田的消息,不得不有意装作严厉,对这位最是胆怯的女子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位便是锁云姐姐了。你口中所说被翻天鸟捉住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锁云怔了一下,抽抽搭搭地答道:“我只是在夫人窗外无意中听了几句,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姑娘,不知道她长的是什么模样。” 归友丘心有所思,又问道:“那翻天鸟是谁?” 锁云道:“他是我们夫人手下一位武功极厉害的帮手,此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水中功夫天下数一数二,在鄱阳湖中捉女婴的就是此人负责。” 归友丘道:“此人是否瘦骨嶙嶙,皮肤惨白,四肢细长,长得一副阴恻恻的模样?” 锁云睁大眼睛,似有不信,反问道:“正是。你认识这个怪人?” 归友丘对锁云的话未作回答,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早前水中怪人既然就是这水云之乡中的人,那被他捉去的女子就是鲁雨田可能性无疑又增加了几分;忧的是这水云之乡暗藏杀机,高手如云,就是这一个怪人,自己与四宝合力也未必能胜得过他,要救鲁雨田势比登天还难。 归友丘眉头紧锁,一脸愁云惨雾。 愣了好大一时,归友丘才回过神来,继续问道:“被翻天鸟捉住那位姑娘现在还活着么?” 锁云道:“那天晚上听夫人与翻天鸟谈话,夫人似乎对一本书极感兴趣,她们言语之间仿佛说那本书里有些难解的奥妙,要那位被捉的姑娘解答才行,因此那位姑娘应该还是安全的。” 归友丘暗想,被翻天鸟捉住的如果真是鲁雨田,那本书无疑自然就是《伏火武经》了,这位女庄主为何对这本书兴致如此之高,以致破例留下鲁雨田不加杀害? 想到此归友丘又问道:“你们这位女庄主为何对那本书如此重视?” 南云在五人中年纪排四,却是玲珑多巧,比之其他几位多了些胆气,听归友丘问完话接嘴说道:“锁云姐姐只是在窗外听见夫人与翻天鸟说话,并未见过那本书,怎能知道那是本什么书?既然连书是什么样的书都不知道,又怎能知道别人是因为什么原因重视它的?” 南云口齿伶俐,连珠炮似得反问批判让归友丘尴尬不已,心中惭愧,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五位女子见这个陌生男子竟然被南云一通话说得直冒傻气,对他的畏惧之情顿时消除了大半。 归友丘问道:“你们庄主是什么底细?” 南云道:“庄主我们伺候了她多年,但实不相瞒,这些年来谁敢打听庄主夫人的虚实?除非是他不想活命了。” 归友丘口中言不由衷地“哦”了一声,猛然又想起翻天鸟初次露面之时曾两次问自己是否生了孩子,之后才兴风作浪,致使鲁雨田失踪、自己与四宝五人翻船落水,便问道:“翻天鸟曾经问我有没有生过孩子,之后便和我们同行的几个人翻脸,这又是什么缘故?” 锁云道:“我们已经回答了你许多问题,再这样下去让夫人知道了,我们几个人的小命不保。” 归友丘偷听五女在船舱说话时,知道她们对那位夫人恐惧殊甚,实在不愿严加相逼,然而连声催问之下却都被矢口拒绝,不禁生了些怒气,取下弓箭随手射出一箭。 锁云头顶一支钗子应弦之声被钉在身后船舱门楣上,锁云秀发顿时散乱开来,直吓得连声尖叫起来。 归友丘厉声道:“你们好生回答我的问题便罢,若是不的话,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说完又搭上一支箭,故意将弓弦拉得咯咯吱吱直响。 众女见归友丘脸上怒气浮现,杀意渐起,恐惧之感再度升起,就连最胆大的南云也面色大变,锁云已经体如筛糠。 归友丘将箭尖垂下,将刚才所问得问题重复了一遍道:“翻天鸟为何问我那个问题?” 素璧定了定神答道:“想必你也偷听到了,水云之乡中的所有女子,不论老幼全都是同月同日所生的。” 归友丘道:“这个当然听到了。”心中大觉逻辑不通,不知素璧所说的与翻天鸟问自己的问题有何相干。 素璧继续说道:“每年这个月初,我们夫人都会派人掳掠附近方圆百里内刚满五个月的女婴,命人将这些女婴单独放在一些小船上,放任其在鄱阳湖上顺水漂流,三日后存活下来的便带回庄中养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九宫飞星 归友丘道:“如果我有一名刚满五月的女婴被她抢了,那便也是这个结局了?” 素璧道:“不错,那翻天鸟问你是否生了孩子,便是因此。” 归友丘勃然大怒道:“你们家夫人简直是蛇蝎心肠,无辜掳掠只满五个月的女婴,教她们的父母怎么活?况且任这些女婴在这寒冷的湖面自生自灭,比之虎豹豺狼还要凶残几分,我要见了你家夫人,必杀之!” 众女见归友丘眼中射出暴戾之光,吓得只想往后退步。 归友丘怒意不减,又问道:“你们夫人如此残忍无情,难道也没有人抗拒么?” 南云壮着胆子道:“莫说我们是一群女子,就是庄中精壮的男子,也没人胆敢反抗,事情稍有不顺,便会惹来杀身之祸,我们只能忍辱偷生活命。” 归友丘闻言将弓箭收回,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夫人叫什么名字?” 南云道:“叫做孤莫风。” 归友丘道:“你们知不知道孤莫风为何要如此对待那些五个月的女婴?” 南云摇摇头道:“这个除了夫人以及她的亲信之外,没人知道缘由,有人私下打听的,第二天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素璧插话道:“据说那些消失的人都被喂了鳄鱼。” 其他四女听了素璧的话,吓得腿几乎都软了,眼中无一不是透露出绝望的神色。 归友丘大惑不解,道:“这鄱阳湖中从来没听人说过有鳄鱼出没,你听到的或许是以讹传讹罢了。” 素璧道:“鳄鱼吃人我确实只是耳闻,不过水云之乡切切实实养着许多鳄鱼,我们今日出庄时的那片礁石群下就有几十只。” 归友丘听素璧一说,想起自己曾在小船上看见水中巨大的黑影,必然就是鳄鱼了。想不到孤莫风女流之辈,竟然残忍至此。 归友丘听素璧说到礁石群,又问道:“我曾试图从礁石群中划船进到水云之乡,奈何每次都是自行绕回原地,这其中又有什么鬼怪?” 素璧道:“那不是鬼怪,而是一种阵法,叫做九宫飞星,具体变化非是一般人能解的,礁石群中有些石头是人为安置的,每隔几天就会变幻一次,我们要出来,只能由夫人发给一张图,秘不外宣,我们按图索骥才能出来,否则你就是绕一辈子,也不能进出,想要凫水,水下有几十只鳄鱼等着,只死不活。” 归友丘道:“今天你们出来时的图还在么?” 素璧道:“还在,返回山庄时还要用一次。”说着把图自怀中掏出来递给归友丘。 归友丘展开仔细看,图上画着九宫,从上至下标着“四绿、九紫、二黑、三碧、五黄、七赤、八白、一白、六白”九星,九星下面还写着卦名等。归友丘看得不知所云,只好交还给素璧。 归友丘道:“你们拿着图出来,孤莫风就不怕你们一去不返?” 素璧苦笑道:“庄中除了夫人之外每个人都要服下天凝地闭丹,此丹药须每两月服用一粒,否则就会全身气脉封闭、血液凝固而死,死时苦不堪言。此丹夫人按时定量现做,别无解药,因此没人敢逃。” 归友丘暗骂一声歹毒,突然想起四宝来,急忙问道:“礁石阵生人进不去,两侧山脊能绕过去么?” 素璧道:“要想从山脊上绕过去简直是异想天开,上面机关重重,比起礁石阵还要凶险几分。” 归友丘大叫一声:“不好!”心中一阵难过,料想四宝已经落难,只怪自己明明已经推断出山脊必然有诡异,但却仍然心存侥幸,兵行险着,结果陷四宝于危境之中。 过了一时,归友丘缓过神来道:“你们此次出来是要做什么?” 南云答道:“每隔个把月,夫人便会派我们去附近集市去购买些生活用品,不管先天何时出发,第二日太阳落山前必须返回。” 归友丘沉思片刻,心中有个主意道:“我陪你们一起去买东西,明日傍晚你们偷偷送我进庄。” 素璧大惊失色道:“这件事要是让夫人知道了也太冒险了,让人看见可就糟了,你也是白白送死。” 归友丘道:“我一上山庄便自行寻人,生死与你们无关,也不会连累你们。” 素璧一咬丹唇,似下决心道:“就依你吧,忍辱含垢这么多年,就算今次死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转头又问其他四女道:“妹妹们,这位公子看来不是恶人,咱们就帮他进去,死便死,活便活,怎样?” 南云、锁云、画檐、天香四姝均都认同。 归友丘道:“两位划船的哑姑醒来你们怎生解释?” 南云道:“我们自有办法,好歹我们是夫人的近身丫头,这两位姑姑因为年长了,只不过是粗使婢子,耳朵听不见嘴巴也不会说,更不敢随便进入我们的舱里。你只要躲在船舱不出声就能蒙混过关,若是嫌憋闷可以在船头偷偷散步,隔着船舱哑姑看不见。不过至于明日能不能顺利进庄,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归友丘点点头,走到船舱门前,伸手在钉入门楣上的钢箭尾部一拍,这支钢箭噗的一声将两指厚的木头穿透。归友丘伸左手在里面接住透射而出的箭杆,一反手别入箭囊中,被钢箭钉在门楣上的钗子几乎同时掉落下来,又一伸右手,钗子稳稳落在手心。 归友丘把钗递到锁云面前,锁云接过将头发结好簪了。众女都是颖悟绝伦,知道归友丘刻意显露这一手不过是再次警示。 归友丘走进船舱,里面香气浓郁,中间摆放着茶灶、茶杯、茶勺等物品,旁边一局手谈未了。归友丘不好此道,在角落坐下闭目养神,耳朵密切关注着船上的声息动静,只听船尾一阵乱糟糟的燕语莺声,之后有人粗声喘气,想是划船的两名哑姑醒了。 再过了半盏茶的工夫,船才移动起来,等船速乳常后,五女才钻进舱内,素璧将前后船舱门帘紧紧合上,才都在归友丘对面挤成一团坐下。 到了夜里,归友丘见五姝困倦不堪,便走出船舱,此时湖面冷风嗖嗖,砭人肌骨,归友丘不由得打个寒战,蜷缩身体坐在船头。 好容易挨到天亮,归友丘为免被两名哑姑发现,进到舱内在角落坐下,稍过了一阵子,船稳稳靠了岸,五姝带着一名哑姑上了码头,留下另一名哑姑看护船只。 归友丘本想尾随,以防这几人暗中捣鬼,然而怕自己一露面会被看船的哑姑瞧见,只得耐着性子等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水云之乡 正午过后,码头上人声鼎沸起来,脚步杂沓,似乎来了一拨人。归友丘心中起疑,透过舱帘缝隙向外看,果然来了一群人,不过都是些货郎,个个肩挑背扛拿着许多货物。 南云等五位女子说说笑笑地走在最后,等到了码头,五姝让那些货郎将货物都搬上船尾,无外乎是些女红、果蔬之类。 等所有货物搬完放好,南云带头走进船舱,手中提着一个精美食盒,笑吟吟地递给归友丘道:“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了,饿得不轻吧,给,这里有些点心,你吃了吧。” 归友丘本欲推脱,心想你们都是受我胁迫之人,即便不做仇人也不必以德报怨。然而肚中确实饿得慌了,稍一迟疑还是接过食盒,将盒盖推开,里面果然是些水晶点心,粉粉绿绿的,煞是好看,闻起来甜香入鼻。 归友丘忍不住伸手欲取,手指头碰上点心却又迟迟不拿。 南云笑道:“你怕这点心里有毒么?”转过头去示意不看,纤纤玉手在盒中胡乱捏了一个放进唇边咬了一口,抿嘴吞下喉咙后将剩余半块儿在归友丘面前晃了晃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归友丘这才在盒中拿出一个一口吞了,点心甜而不腻,酥而不散,等吃下七八个,才有些饱了。 素璧早沏了一壶茶,先行饮了一杯才给归友丘倒上,归友丘吃得唇干口燥,拿过杯子一仰脖喝尽,一连又饮了三四杯才解了渴。等吃饱喝足,归友丘点头表示谢意,然后扭头不看众女,只向着湖面眺望。 半日后,兰舟才又驶回水云之乡那条水道,归友丘与五姝显然紧张起来。这船越过小钟山,在礁石阵里驾轻就熟,毫不费力地就穿行而过,归友丘透过船舱缝隙不自主向右边石壁上瞧去,四宝杳无踪影,刀削一样的崖壁上刻着“水云之乡”四个大字。 归友丘暗想,“水云之乡”这四个字何其婉约闲淡、纤尘不落,谁知此处实则波谲云诡,乃是阽危之域。 归友丘正在出神,只觉船身一荡,已到了水乡码头。 五姝示意归友丘晚些离船,一行人离船上了岸,过了一时来了几名大汉把船上货物都搬走了,哑姑随后也上了岸,将船只缆绳系好返身走了。 归友丘等船外一切声响都沉寂了,才从船舱中钻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牌楼,牌楼匾额上写着“自在峪”三个字。归友丘在心中苦笑一下,暗道:“这次深入龙潭虎穴,浑身不自在。”抬脚上了入庄的石径。 走了半会,归友丘心中疑窦丛生,明明自己进山已深,却没有遇见有任何一个人巡哨,可见那孤莫风对山庄周围的布设何等自负。 再走了一程,归友丘却叫起苦来。山中石径越走岔路越多,条条石径宽窄相同,路面全是一样白色石子,大小形状如同鸽卵,几无相差,错错落落有些残败的树叶铺在上面,也都没有任何异样,根本难以区别辨认,加之古木参天,林深木茂,遮天蔽日,更加无法识途认路。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归友丘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前面似乎不远处亮起一簇火光。那火光虽不甚大,但在愈来愈漆黑的密林中显得非常夺目,橘黄色的火焰不住跳动,让归友丘都能感出一丝暖意,浑然不觉此时身在敌营之中。 归友丘追着火光敛色屏气地前行,那簇火光看似不远,但石径曲折蜿蜒,走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工夫才逼近火光光圈边缘。归友丘害怕被人发现,不敢再往前行。 那堆篝火烧得正旺,火堆旁边有一位老者坐在藤椅上打盹,老者身后是一座木屋,屋内一片漆黑,借着篝火火光,归友丘看见那木屋门楣上横向有一块突出的木板,木板上隐隐约约写着“渔人精舍”四个字。 归友丘在心中呸了一口,暗道:“听素璧等几位姐妹所说,这里与地狱无异,偏偏名字都起得如此怡人,可见世上真假善恶不能单凭表面便作断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大有人在。” 归友丘在原地观察了许久,见这打盹的老者睡得涎水都流了下来,觉得他不过是个昏聩老翁,便打算将他制服之后问问这庄中的消息,刚抬起右脚还不及迈出去,一声娇俏的声音响起,归友丘急忙将腿又轻轻放下。 一位妙龄少女从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对着酣睡的老者叫道:“老侯头,老侯头。” 老者未有以应,少女十分不悦,走到老者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赶紧醒来,有事要问呢!” 归友丘仔细辨认,这少女不是今日白天在船上遇见的那五位女子中的任何一个,这老者显然是姓侯的。 老者被少女拍了几下,才从梦中惊醒,见旁边站着这位少女,慌忙站起身来,垂头拱手,显得恭敬无比,说道:“老汉一时糊涂睡着了,是佩兰姑娘到了,失迎之罪,请姑娘惩罚。” 老者言语谦逊,少女坦然受之。侯姓老者看起来苍老不堪,年纪至少在花甲以上,这女子形容尚小,不过二八岁月,长者卑而幼者倨,令归友丘心中不快。 佩兰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连连叫了你几声,你耳朵中被耳屎堵住么?要不是你会养鱼,早被夫人丢到湖里了,害得我天天往你臭烘烘的猪窝这边跑。” 侯老头不敢抬头看,口中诺诺道:“是,是。请姑娘吩咐。” 佩兰道:“夫人说了,大后日西塘要派上用场,明日起里面的鱼不用喂食,你小心应付,有半点错了便拆了你的臭骨头。” 侯老头道:“佩兰姑娘放心,请姑娘转告夫人也请她放心,老汉绝不敢有差池。” 佩兰又哼了一声,以手掩口嫌弃道:“真臭。”说完移步从来时那棵树后面走了。 侯老头等佩兰走了多时才直起身体往小木屋走去。 归友丘不免多看了一眼这位老人,其身量与自己相仿,腰身有些佝偻,双腿罗圈,蹒跚着进了屋子,随手将柴扉虚掩,门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灯火亮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落入彀中 归友丘暗笑孤莫风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佩兰口中所说的西塘听起来不过是个鱼池而已,不管派上怎样的用场,最多也离不开赏玩二字,何须专意派人提早数日前来行令? 不过这西塘中的鱼儿到是怪异,赏玩之前却要禁食两天,不知是什么奇怪品种。 归友丘蹑足缓行,在木屋柴扉往里探视,那老者已然侧身面目朝外躺在床上,口中垂涎,一如刚才。归友丘小心翼翼推门而入,奔侯老头疾走几步,伸指连点他的神阙穴与哑门穴。 老者腹部一痛脑后一麻,睁眼一看,才失魂落魄地发现有人闯进屋内,想要拾身而起却已不能动弹,口也不能言,徒然呜呜哼着。 归友丘轻声道:“老伯,我不会伤害你的性命,不过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才行。我解开你的哑穴,你答应我不要大声呼救,怎样?” 侯老头奋力点点头表示同意,归友丘见他答应,才在他脑后一拍解了哑门穴,侯老头舒缓了一口气,果真并不发声求救。 归友丘问道:“你们庄中是不是前几日捉了一位姑娘?”问完又将鲁雨田的样貌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侯老头眼中一片茫然,头颅乱晃,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归友丘道:“你不用点头摇头,我已经把你的哑穴解了,你还是说话吧。” 侯老头喉头发涩,含含混混地说了句:“不知道。” 归友丘又道:“昨日是不是有四个中年男子被捉到庄中了?”归友丘口中所说的“四个中年男子”指的自然是文房四宝兄弟。 侯老头仍是含含混混地道:“不知道。” 归友丘有些气馁,看这老翁似乎神志异于常人,皱着眉头耐性又问道:“孤莫风为何年年都要捉一些同年同月出生的女婴?” 老头不紧不慢地道:“不知道。” 归友丘败兴非常,本以为这侯老头年岁既大,庄中居住定然已久,所知之事自然便细,哪料却是位糊里糊涂的老翁,自己白白废了半天工夫。 归友丘无奈,只得又将侯老头的哑门穴点了,想了片刻,以为大不妥当,自己内力有限,点穴不深,这老翁过得一两个时辰穴道自解,到时出了意外悔之不及。 归友丘说声“对不住”,在一旁寻了根小指粗细的麻绳结结实实将侯老头捆绑好,又找了块稍稍干净的麻布将他的嘴巴也堵上了,这才放心。 归友丘此时才有闲情环顾四周,这木屋内物品摆放杂乱,饥鼠绕床,飞蛾扑灯,一股时隐时现的腥臭气味挥之不散。归友丘摇头小声道:“真是有亏‘渔人精舍’这个美词。”又道:“我还是换上这老头的衣服,难闻是难闻了些,打打掩护还是有用处的。” 说完将弓箭等物取下放置在墙边,找了一段结实的鱼线将玉坠穿上挂在脖子下,免得以后麻烦,然后在候沄的床上扯了一套衣服换上,伸腿抻臂试试大小正好合适,也就怡然接受。 归友丘将自己的旧衣服包成一团,塞在一堆杂物中间,吹灭烛火,靠着一处墙角坐下休息,眼睛一闭,鲁雨田的音容就在眼前直晃,忽而又见文房四宝满脸是血,大叫救命。 文房四宝的脸退隐不见了,一张女人模糊的俏脸又闪现出来,归友丘迷迷糊糊地叫了几声姐姐便睡了过去。 这一夜归友丘睡得极不舒服,噩梦连连,浑身酸疼,似乎中了梦魇一般。 不知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中挣扎了多久,归友丘才勉强睁开眼睛,想要站起身来时,却猛然发觉自己除了脖子尚能自由转动之外,躯干以及四肢不能动弹分毫。 归友丘唬得寒毛卓竖,脑筋登时就清醒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昨晚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粗绳捆得像粽子一般,墙边弓箭箭囊一应消失。归友丘灵光一闪扭头去看床上,侯老头仍然是被绳子捆着,嘴巴里的麻布也还在,双眼紧闭,似乎还在梦中,除此之外房中没有第三人,柴扉仍是掩闭着。 此时时节已经入了秋,水乡山林较之平原陆地本应更加冷上三分,然而归友丘却是热血冲脑,头上汗珠直冒。 归友丘强压心中惊惧,试着用用嗓子,言语正常,但显然不敢高声呐喊,否则一旦出声引人注意,不啻自投罗网。归友丘再试真气,真气发乎丹田还未等到聚拢运行便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如同云烟为轻风吹过,霎时就无影无踪。 归友丘心如死灰,知道以自己的内力想要冲破被封闭的穴道简直痴心妄想,只盼被点的穴道在自行解开之前万万不要有人来这渔人精舍。 正在心中祈求,木屋柴门外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归友丘心中暗叫苦也,侧耳倾听,只有脚步声不见人语,也不能辨别有几人。 等屋外来人进到院子里,才有一道女声传来:“这侯沄真是老了,天都大亮还闷在房中。”嗔怪之意溢于言词。 旁边有一名男子道:“属下去将他揪出来,狠狠揍上一顿,以泄夫人心头之愤。”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斥责道:“将侯沄打坏了,你来替他养鱼?” 门外只听噗通一声,似乎是被斥责那名男子跪在地下,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道:“小人知道错了,请夫人饶命,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夫人鼻息中哼了一下,未置可否。 又有一声娇脆的声来低低传来:“夫人,我去把老侯头唤醒。”归友丘听到这话声非常熟悉,猜到此女就是丫鬟南云,而那夫人,自然而然也就是孤莫风了。 南云见夫人并未反对,便朝着木屋呼叫道:“老侯头,快开门啦,夫人要把前天捉住的那四个男人也带去西塘,问你鱼够不够用?” 侯老头本一直没有动静,听南云提到夫人时,才哼哼唧唧,就要醒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投入石牢 归友丘听南云说“前天捉住的那四个男人”,以时间推断当是文房四宝兄弟,既悲又喜,悲的是自己一时冲动害得四宝被擒,喜的是他们性命暂时得以幸存无忧。 侯沄老头被南云催促了几声,终于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被绑缚在床,口中也塞了麻布,无法张口应答,只能呼呼地发出一阵含混的声音,再一扫视,又见昨晚逼问自己那位俊朗少年穿着自己的衣服躺在墙角,也是被绑得死死的。 侯沄眼中露出惊愕的神色,拼力挣扎起来,一个转身,咚的一声自床上滚落在地下。 门外有人听见屋内有异样响动,一脚将木门踹开,进来一名粗壮大汉。大汉瞧见屋中情形也是诧异,急忙退到屋外对孤莫风禀告道:“夫人,老侯头被人绑在里面,还有一名陌生少年也在屋内躺着,也是被绑了,不知是什么来历。” 孤莫风轻噫一声,对那汉子吩咐道:“你把他们都拉出来。” 大汉说声是,又回到屋内,先将侯沄口中的麻布摘掉,掣出一把小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 此时侯沄被点的穴道早已自行解开,麻布绳索既除,立时恢复自由,慌慌张张走到屋外。 大汉走到归友丘身旁,一把揪住衣领连拖带拽将他拉了出来。 南云一见被拉出来的俊朗少年竟然就是兰舟上那位,脸色登时大变,一双俏目中既是惊讶又是恐惧,暗想这少年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归友丘不与南云对视,以免为孤莫风察觉异常,透露了南云的底细,然而余光一扫,已然发现南云双眼肿胀,神情委顿不堪,全然不像前两日在船上时伶俐乖觉的模样。 孤莫风站在三四个人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孤莫风出口询问侯沄道:“后天要多去四个男子,西塘的鱼够不够?” 侯沄垂首答道:“足够了,绰绰有余。” 孤莫风道:“很好。昨天晚上你的房中发生了什么事?” 侯沄恭恭敬敬地答道:“昨天晚上老汉睡觉之前佩兰姑娘向我传达了夫人的号令,佩兰姑娘走后我便回到房间休息,不承想来了这位不速之客,将老汉制住问了些话。” 孤莫风冷冷地哦了一声,又问道:“他问你什么了?” 侯沄道:“他问我近日庄中也没有外人被捉到庄中,还问为何每年要捉许多女婴回来。” 孤莫风目光如刀,逼视这侯沄道:“你怎生回答他的?” 侯沄惊恐万状,双手在胸前胡乱晃动,道:“他所问的老汉一概都不知道,就是知道,死也不能回答他半个字。” 孤莫风问完侯沄说完不再看他一眼。侯沄如遇大赦退到一旁,始终战战兢兢,拱手而立。 归友丘初见孤莫风,见她肌理细腻,骨肉均匀,云堆翠髻,回风舞雪,约莫三十岁上下,只可惜她皮囊娇美,内心恶浊。 孤莫风见这个俊美少年眼中没有丝毫惧怕之意,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问道:“你如何知道这里每年要捉许多女婴?是什么人告诉你的?”口吻似乎比之问侯沄要轻些,然而言辞凛然,居高临下之意令人生厌。 归友丘自然不能直言相告,朗声道:“你这恶行,方圆几百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孤莫风何时听过有人胆敢出言顶撞,不待归友丘说完便已勃然变色,厉声喝止道:“大胆!” 适才踹门大汉上前一拳打在归友丘胸口,此拳力道颇大,况且归友丘穴道未解,气脉不通,只得生生承受,重击之下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出而出,仰面跌倒。 孤莫风一摆手,踹门大汉将归友丘拉起来,归友丘虽然四肢不灵,摇摇晃晃,但却兀自怒目而立。 孤莫风一翻手,掌中多出三粒珍珠,手掌轻挥,这三粒珍珠破风射出,嗤嗤有声,一粒射在归友丘脐下气海穴,另两粒射在左右肩头。 归友丘气海穴一热,下肢立刻轻松,行走如常,然而背后两处肩井穴犹如针扎,归友丘双臂颓然垂下,不听使唤。归友丘心中一惊,想不到孤莫风竟然能使两粒珍珠将真力透过自己的肌骨,封住后背的两处肩井穴。 大汉谨言询问道:“夫人,让我将这贼子与前天捉住那四个莽汉的武功废了,以绝后患。” 孤莫风斥道:“如果将这些人武功统统废掉,那我还要这些废人干什么?我只须用丹药将他们控制住便好,不怕他们不听从我的号令,盖入云,你的主意向来愚不可及。” 盖入云本意是讨好孤莫风,大献殷勤,却常常错将马腹当马屁,胡拍一气,惹人笑话。 归友丘听了孤莫风的话气愤难当,孤莫风当着自己的面恣睢无忌地谈论如何对付自己,简直目空一切,此时不但不惧,傲气反盛,不过转念想到孤莫风说到丹药,猜测就是天凝地闭丹,这倒令人有些担忧。 孤莫风对盖入云道:“权且把他也关进牢里。” 盖入云道:“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孤莫风一摆手,盖入云会意,扯着归友丘身上的绳索带走。孤莫风等人随后也就离开了。 归友丘在盖入云的拉扯下左拐右拐,直绕得头昏脑涨才来到一处山洞。山洞里阴暗潮湿,洞壁上插着许多火把,把洞中照得如同白昼。 盖入云拉着归友丘走到一间无人的牢房里,将他推了进去,用铁索将归友丘手脚牢牢锁好,之后才将绳索解脱,再用一枚巨大的铜锁将牢门锁好走了。 归友丘借着光线看这牢房,牢房正面是用小儿臂膊粗细的精钢做成的栅栏,上下两头都插在岩石中,其余几面都是山壁,根本没有逃遁的可能。 两三个时辰过后,归友丘觉得上臂酥麻之感渐渐淡了,想是肩井穴自行解开,运气想要挣断铁链,但是那铁链只是嘎嘎几声脆响,丝毫没有断裂的迹象,归友丘连试几次无果,只得放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鳄鱼食人 两日后,归友丘刚刚吃完当天中午牢饭,盖入云走进山洞,打开牢房,牵着他手腕上的铁链仓仓啷啷来到一处大池塘,大池塘直径约有十余丈,周边楔着许多木桩,想必就是西塘了。 西塘北面朝南搭建着一处木棚,孤莫风在木棚高台中央端坐着,身上披着狐皮大氅,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手炉,两侧地板各放着一个脚炉,脚炉中火炭烧得正旺,有十余名少女鬟婢近身伺候,鬟婢之外多名大汉表情肃穆,分列两边。 池塘一周围站着许多健仆,每隔三四名健仆便有一名带着脚镣之人,面容死灰,此外还有许多厮役之类的人围观。 盖入云遥向孤莫风禀报道:“夫人,贼子带到。” 孤莫风既不拿眼去看,也不说话。 盖入云归到肃立大汉的队伍中,将归友丘夹在中间。 归友丘刚站定,头顶却传来一声大叫:“少主人,你怎么也被那恶婆娘抓住了?” 归友丘寻声抬头,池塘正上方垂掉着几个人,葫芦一般晃晃悠悠,正是文房四宝,刚才说话的是二宝陶家柳。 四宝均被铁链锁住手脚,另一头挂在斜伸出来的同一根粗大的树枝上,若是铁链断了,四人刚好坠入池塘中心。归友丘心中一阵难过,但不愿在孤莫风面前堕了气度,强忍痛心道:“都是小侄的过错,牵累四位叔叔受苦受难。” 王家竹笑道:“少主人不要丧气,咱们四人在上面耍秋千呢,快活地不得了。” 盖入云打断四宝与归友丘的对话,高声喝道:“侯沄在哪里?” 侯沄急忙闪出身来答道:“在这里。” 盖入云给侯沄丢个眼色,侯沄从一名健卒手里接过一只红冠大公鸡扔进池塘了。刚才还平静的池塘陡然翻起波浪,五六只巨大的鳄鱼从塘底钻了上来,那只大公鸡吓得咯咯大叫,不断拍打着翅膀,无数鸡毛在水面飘荡。 可惜小小公鸡怎能敌得过眼前这五六只硕大无比的怪物,顷刻之间便被这些鳄鱼活生生撕得四分五裂,一股血腥味向四周弥漫,水面上一片鸡血渐渐扩散开来。 归友丘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时目瞪口呆,猛然记起孤莫风问侯沄“鱼够不够”,这“鱼”竟然并非是说鲫鲤之类,却是指这些丑恶凶残的鳄鱼,不知以往已经有多少性命葬身在这西塘之中,又唯恐今日四宝也落个这样残忍的下场,心里悲愤难平却又莫可奈何,平生心灰意冷莫此为甚。 文房四宝虽然胆大如斗,自上往下俯瞰,更加惊心动魄,只觉得头皮发紧,再也顾不上贫嘴弄舌。 塘中几只鳄鱼已经饿了两天,今日尝到血腥的味道暴躁如雷,不断在水中翻滚扑腾。 池塘周边被铁链锁着的人无一不是两股战战,有一两个已然被吓得瘫软了,被身旁健仆一左一右挟持架着胳膊勉强站立。 孤莫风颔首微笑,似乎对此十分满意。 盖入云不失时机地谄笑一声,随后又装腔作势地喊道:“第一队,郎中杜仲对病人鲍央,三寸香时辰。” 盖入云话音一落,就有三名男仆搬了一对凳子一张桌子放在孤莫风正前方台下。两名带锁之人虽然吓得面色惨白,但仍然自动走到桌前,各自坐在一端的凳子上。 颔下微须的有医者之风,正是杜仲,对面身形消瘦不堪的便是鲍央了,两人屁股刚刚坐在凳子上,有一男仆端着一只小香炉放在桌上,炉中插着一支已经点燃的三寸黄香。 鲍央将手腕放在桌面上,杜仲伸手切脉,等黄香烧去两寸多些时,杜仲起身向孤莫风躬身说道:“鲍央不过是寻常腹泻之症,为脾胃运化失常、清浊不分、水谷不化、停而为湿所致。可用鸡蛋壳九钱,陈皮、鸡内金各三钱,放入锅中炒黄,碾为细粉,每次取两钱以温水送服,每日三次,连服两天即可痊愈。” 盖入云高声道:“请范叔寒先生复诊验证。” 壮汉队中阔步走出一人,乃是水云之乡中的大夫范叔寒。范叔寒走到鲍央面前,也不坐下,食指在鲍央脉搏上只轻轻点了两下便道:“鲍央腹泻不假,杜仲所出单方也能医治,不过以老夫看来,鲍央泄后必然有胸胁胀闷之感。”又问鲍道:“老夫说得可是?” 鲍央忙不迭地点头道:“每次解手之后的确胸胁有些胀闷。”杜仲闻言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不成人色。 范叔寒继续说道:“属下断定鲍央固然脾胃失健,其病亦在于肝。” 杜仲听到这里已然陷入癫狂,大声争辩道:“范先生说得与我说的不过就差了几个字,况且你也承认我的方子可以治好他,是我赢了,是我赢了。”一遍说着一遍涕泪皆流,甚是凄惨可怜。 范叔寒不为所动,道:“差了一个字也是差,寻常疾病差上一点或许有救,若是疑难杂症的话,不免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你输了。” 盖入云朗盛宣布道:“第一队,杜仲输。”鲍央听了,欣喜欲狂,与他交好的一些人也为之鼓掌庆贺。 杜仲心知结局就此已定,无法更改,反而不再哭闹,只是吓得黄白之物顺着裤腿流了一地,臭不可当,离得近的看客纷纷掩鼻捂口。 孤莫风蛾眉倒蹙,盖入云赶紧让下属用水将秽物冲洗干净。原本押解杜仲的两名男子将他死狗一样拖到池塘边上,叉着他的腋窝将他使劲往池塘中一扔 随着一阵水花溅起,几只早已急不可耐的鳄鱼地瞬间就围了上来,将杜仲咬住猛烈地扭动身体。杜仲只来得及惨叫半声便被撕成碎片,只一眨眼的工夫便被鳄鱼吃得连一根骨头也不剩下。 当场围观的人中,有几人哇哇地呕吐起来,更有许多人吓得牙齿打架,哭泣者有之,溺溲者有之。 王家竹大骂道:“你个该死的贼婆娘,忒也歹毒了,你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孤莫风食指轻弹,一粒珍珠噗的一声打在王家竹腮帮,王家竹被打得口中吐出血沫,但仍是含含混混地叫骂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以书换命 盖入云再次高声叫道:“泥匠戚强对水匠迟梓,在西塘边挖三尺见方的土坑,距离水池越近且能不溃的胜出,二十寸香时辰。” 泥匠戚强与水匠迟梓被押出人群,有人给这两人除去镣铐,各自给了一把铁铲,二人拿到铁铲急忙各寻了一处地方拼命挖了起来,一时挥汗如雨,泥土翻飞,地面很快就现出两个大坑。 等二十寸香烧了十四五寸之时,戚强那处土坑发出哗啦一声。 原来戚强贪胜,挖的土坑离池塘边缘过近,池水将坑壁浸透垮塌,临近的四五根木桩立刻也倒了。 池中鳄鱼早就对这两人觊觎已久,恨不能一口吃了,见封挡的木桩倒了,立刻有三四只鳄鱼疯了一般冲了过来,血口大张,巨齿如刀,一股血腥味从口中几乎喷到戚强的脸上。 戚强吓得大叫一声,慌慌张张便往土坑上爬,可惜仍然慢了一步,冲在最前面的鳄鱼一口咬住戚强小腿肚。 鳄鱼头剧烈扭摆,生生在戚强右边小腿上撕下拳头大小一块肉来。 戚强惨叫一声,连爬带滚上了土坑,虽然性命得以保全,但腿部受伤,鲜血淋漓,疼得呲牙咧嘴。鳄鱼未能咬住人,摇头摆尾地慢慢退回到水中。 盖入云判读道:“戚强败。”迟梓险胜,却也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旁边来两人将败者戚强拖了下去,就要往池塘中扔去。 “慢着!”一声软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兀响起,声虽不大,但掷地有声,仿佛不容商议。周围的人不敢相信竟然有女人会在这节骨眼上出言阻止,纷纷转头寻找。 押解戚强的两人也听见了,一时竟然对这从未出现过的状况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呆傻当场。 孤莫风左首众多鬟婢后面款款走出来一名女子,归友丘听到声音时已经猜出是谁,但当看见确实是她时仍然觉得当胸似乎受了一锤,《诗三百》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诚如所言。 吊在树枝上的陶家柳大声喜道:“鲁雨田,你原来没死啊。” 文房四宝向来称呼鲁雨田为鲁姑娘,敬重有之亲昵不足,此时直呼其名,显然是将她当做自家子女看待。 鲁雨田冲着四宝嫣然一笑道:“四位叔叔好,过一时我便救你们下来。” 葛家溪也笑道:“你这小妮子,咱们死之前能见上一面已经很好了,大话就不用说了。” 鲁雨田转头又对归友丘道:“友丘哥哥,终于又见到你啦。”说完两人泪眼相看,无语凝噎。 四宝与鲁雨田一笑一闹、鲁雨田与归友丘一语一泣瞬间将这原本惨绝的局面暂时扫除地干干净净。 盖入云喝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几日夫人没有把你喂了鳄鱼已经算你撞大运,你还敢来搅局?” 孤莫风对盖入云道:“你下去,我倒想听听这小姑娘有什么话要说。” 鲁雨田字字入耳道:“我要救这些人。”说着葱指画了一圈。 孤莫风道:“你要救下今日所有该死的人?” 鲁雨田道:“不错。” 孤莫风昂首哈哈大笑,道:“你真是痴人说梦,就凭你,一个也救不了,当我失去耐心之时,连你也自身不保。” 鲁雨田道:“就凭我,还有《伏火武经》。” 孤莫风听到《伏火武经》四个字,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将掌中手炉扔在地下。 自鲁雨田几日前被翻天鸟捉到水云之乡,孤莫风就对一同被抢来《伏火武经》一书兴致盎然,只可惜这书与鲁雨田一起落入水中湿透,中间大部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这几天来孤莫风对鲁雨田百般威逼利诱,使尽了手段却不能逼迫她说出一个字,今日将她带到这里,本想杀鸡儆猴给她示威,此时突然听鲁雨田说要用这本书来救人,不由得窃喜。 孤莫风道:“你打算怎样救法?” 鲁雨田道:“用《伏火武经》交换。” 孤莫风道:“怎样换?” 鲁雨田道:“这本《伏火武经》共两万零一百八十九字,那吊在半空的四位每人值一百个字,总共是四百个字。其余赌命输了的每人值五十个字。”又指了指归友丘道:“我这位朋友今天没有杀身之祸,不能算在内。” 孤莫风冷哼了一声道:“算盘打得不错。” 陶家柳在头顶自嘲道:“他奶奶的,咱们四宝兄弟平生最恨读书写字,今日却被每人一百个字救了,可见学问改变命运啊。”王、谢、葛三宝连连称是。 孤莫风想了想道:“如此一来,最多我只能得一千余字,何年何月才能将这本书攒齐?” 鲁雨田低首道:“你真是贪心不足,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你一朝一夕就想取走这本书,岂不知有人为了它费尽半生辛劳,陪了妻子,搭上自己的性命。” 孤莫风狠狠地道:“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将你这五位朋友全都杀了么?” 鲁雨田道:“有什么怕的?最多不过是玉石俱焚罢了。”侧头对着归友丘柔柔问道:“你怕么?” 归友丘轻轻摇头道:“有你在,我就不慌,不慌就不怕。” 鲁雨田笑颊粲然,对孤莫风道:“不用问了,我那四位叔叔定然也是不怕死的。” 王家竹大笑道:“我们当然不怕了,怕死就不是文房四宝,是茅房四宝。” 葛家溪奇道:“茅房四宝是哪四宝?” 王家竹道:“屎尿屁嗝。”葛家溪等人放声大笑。 孤莫风大皱眉头,右手两指一弹,一粒珍珠激射而出,啵的一声打在悬挂四宝的树枝上,这树枝咔嚓一声裂了一条缝,忽地往下又低垂了尺余。 鲁雨田忙道:“你不要为难他们,他们每人再多搭一百个字。还要纠缠的话,我怕情急之下把《伏火武经》忘记了,记错了也说不定。” 孤莫风气急却又无奈,只好答应,道:“你的条件我已经答应,庄中赌局的规矩却不能自我作废。后面还有几局必须赌完,否则不知谁输谁赢,也就无法知道我可以赚多少个字。” 鲁雨田道:“一言为定。” 谢家池补充一句道:“驷马难追!” 陶家柳疑道:“这两句似乎不是一对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威逼胁迫 第二轮比斗之后,又分别有木匠、伙夫、乐师、卦师等人相斗,最终包括杜仲、戚强等共有十五人落得败局。 归友丘看被迫参与赌局的都是些百工之人,心中泛起老大疑惑,江湖中斗殴者多是以武功品评高低,水云之乡却是另辟蹊径,与众不同,不知是什么缘故,也不知这些工匠是因什么来由被挑选出来的。 孤莫风下令将鬟婢、健仆以及所有工匠遣散,只留下鲁雨田、归友丘、四宝、盖入云、范叔寒及几名身边壮汉。 孤莫风对鲁雨田道:“我遵守我的诺言,你也该遵守你的诺言了吧。” 鲁雨田道:“四位叔叔还在树上挂着呢。” 孤莫风指着盖入云身侧的一位虬须汉子道:“孔恩,你去将那四人放下来。” 孔恩依言带人将四宝一一从树枝上放下了,仍旧让四宝带着铁链。 鲁雨田道:“四位叔叔合在一起是八百字,那十五人是七百五十字,共计一千五百五十字,你让人取笔墨纸砚。” 孤莫风命人取来文书工具,鲁雨田依约将《伏火武经》前一千五百五十字不多不少誊录在纸上交给孤莫风。 孤莫风疑忌道:“你不会使诈胡乱写几句骗我么?” 鲁雨田道:“此书内容极易验证,你照方法试一试便知真假。”孤莫风以为此话有理,也觉得鲁雨田不会以她五位挚友的性命当儿戏,便如获珍宝地收藏在身上。 鲁雨田问孤莫风道:“我想与那位哥哥说几句话,可不可以?”说着指指归友丘。 孤莫风顿了顿道:“可以。你叫他哥哥,可是你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是你的亲生哥哥么?” 鲁雨田略显憔悴的脸上掠过一道红霞,说道:“那位哥哥姓归,我姓鲁,怎能是亲生兄妹?” 孤莫风心道:“原来这俊俏的少年叫归友丘,两人倒是一对鸳鸯。”孤莫风看着鲁雨田朝归友丘走去,隐隐生出一丝羡慕之意。 鲁雨田走到归友丘跟前,抬望眼道:“友丘哥哥,咱们又见面了。” 归友丘点头道:“不错,咱们又见面了,可惜是在这龌龊之地。” 四宝兄弟也兴致勃勃地围了上来,谢家池见归、鲁二人卿卿我我,说笑道:“这里人多,真令人害羞。” 归友丘等六人旁若无人的说了一阵子话,孤莫风才命盖入云叫人强行把鲁雨田带走。归友丘看着鲁雨田的背影不禁心中难过自责。 鲁雨田刚被带下去,一位面似骷髅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视野中,径直向孤莫风走去。 王家竹惊奇的喊道:“水泡葫芦,是劫走鲁姑娘那个水中怪人!” 归友丘稍加辨认便知此人就是翻天鸟。翻天鸟死人一般看了归友丘等五人一眼,低头向孤莫风悄悄说着什么,等说完了转身就走。 孤莫风对归友丘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处心积虑闯进水云之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归友丘心中冷笑,暗道:“若论‘不可告人’,你这水云之乡中一草一木都暗藏着不可告人的恶毒秘密,我们一行人来到这里,虽然也是身负着许多重要的事情,但与你千方百计害人的秘密大不相同。今天我就是饲身鳄鱼,也不能透露给你半分半毫。” 归友丘打定主意,对孤莫风道:“我姓甚名谁你已然知道,这就足够了,其余的恕我难以奉告,至于所谓‘处心积虑’‘不可告人’,我看不过是贼喊捉贼。”归友丘不待孤莫风说话,又对四宝道:“四宝叔叔,咱们誓死不能说出一个字来。” 王家竹唉声叹气道:“我们四兄弟本来已经不会写字画画,今天突然不知道又倒霉得了什么他娘的怪病,四个人竟然齐齐不会说话了——从这句以下开始。” 陶家柳、谢家池、葛家溪立刻醒悟大宝用意,都指着嘴巴摇头,一副可怜相。 若不是担心众人安危,归友丘几乎要笑出声来,暗想也不知要四宝要憋住多少天不说话,可真是为难这四位话痨了。 孤莫风受了捉弄怒不可遏,突然对归友丘猛下杀手,出其不意一掌打在归友丘胸口。 归友丘手脚被铁链紧锁,根本毫无防守之力,直觉胸前一滞,翻身就倒,口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孤莫风余怒难消,抬脚踢在归友丘中腰,归友丘被一脚踢出数丈远,肋下卡啦一声响,两根肋骨应声折断,脑后猛地在西塘边封挡鳄鱼的木桩上一撞,哼也未及哼一声便即昏死过去。 湖中鳄鱼争相扑咬归友丘的头颅,好在有木桩挡着,鳄鱼差一点却偏咬不上。 文房四宝脑门青筋直爆,眼中直欲喷出火来,抢身都要与孤莫风拼命,然而四人也都被铁索锁得死死的,束手无策。 孤莫风步步进逼走到四宝面前,戾气劈面而来,四宝毫无惧色,八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孤莫风。 孤莫风冷若冰霜地道:“谁说出你们的来历我便饶了他的性命,否则的话让你们全都葬身鱼腹。” 四宝仍是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盯着孤莫风。 孤莫风扫视一眼,似乎寻找猎物一般,目光最终落在葛家溪身上。 孤莫风见此人刚才说话最少,以为他胆色稍逊,手掌带风一把揪住葛家溪手腕上的铁链,手下运劲向后一甩,葛家溪全身凌空而起,俄而又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下,将孤莫风的一只铜脚炉都撞得滚到一旁,里面烧得通红的火炭撒得到处都是,这高台是又木头搭就,不一时就把木板烙得冒烟。 孤莫风这一扯一甩劲力奇大,葛家溪手腕的铁链竟然被仓啷一声拽断了,两只腕骨承受不住,也都折了。 葛家溪咬牙忍痛站起身来对三位哥哥摇头,以示无碍。王家竹、陶家柳、谢家池见葛家溪额头冒出汗珠,心知四弟受伤已重,都想今日若是少主人与四位兄弟当中有任何一人丧命,能报仇最好,报仇不济,都以死相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吞炭明志 孤莫风见惯了阿谀奉承、贪生怕死之徒,今日却遇见这几根硬骨头,平素目使颐令、莫敢不尊之感大受挫败,再看葛家溪挺身而立,毫无折服态度,不免迁怒与他,对着葛家溪大骂道:“一群贱骨头,世上哪有求死不求活的傻瓜?要是还不开口,说不得只好把你们全都杀了!” 葛家溪冷不防嗵一声屈膝跪下,其他三宝备预不虞,谁也想不到四弟竟然临时变节,眼神中既是痛苦又是鄙夷。 葛家溪跪在台上,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突然出其不意快速低头用嘴巴叼起一块火炭,再一昂首,便将火炭往下吞。不料口中噙住的火炭太大,竟尔咽之不下,喉头处被烫得滋滋直响,一股黑烟从葛家溪口中冒了出来,烧焦的肉味随之四散。 王家竹、陶家柳、谢家池本以为四弟经受不住恐吓而丧志,都料不到他竟然吞炭自残,以死明志,也是不愿因自己而使得三位哥哥受到孤莫风的要挟,均以自已误会四弟而愧怍万分,顿时泪如雨下。 王、陶、谢三人见四弟已然无力再行站起,也不愿站着,都曲腿跪在地下。 孤莫风心中升起一阵绝望,自知今日想要逼迫这五人说出行迹秘事绝无可能,但若要杀了,唯恐错失消息,更加担心鲁雨田一怒之下不再为自己抄写《伏火武经》,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孤莫风沉思片刻,只得命人仍将这几人关押,严嘱盖入云把归友丘与其他四人分开拘管,免得他们互通声气。 归友丘不知昏睡了几日才渐渐苏醒过来,坐起来时腰侧仍觉疼痛,不过可以忍耐,解开衣服一看,伤处已经被包裹,断了的肋骨似乎已经为人续接好了,但要痊愈尚需两三个月。 归友丘打量四周,知道仍然被关在石洞中,面前放着一碗清水,归友丘正好渴了,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了一肚子冷水后,归友丘更加清醒起来,心中猜测不知是谁将自己肋骨接好?不过无论如何,医好自己的只能是奉了孤莫风之命的人,孤莫风又为何要这样做? 又过了几日,归友丘精神颇佳,每日都有人送来饭菜,归友丘也不客气,既来之则安之,吃饱喝足,蓄养身体。 一日傍晚,盖入云来到石洞牢中,牵着归友丘的铁链出了石洞。 归友丘道:“你们又要去西塘残害那些工匠?” 盖入云一言不发,只是拽着归友丘前行,等走到一处精美的石拱门前才停住脚步,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轻声道:“南云姑娘,人已经带到。” 过了一时,石拱门内来了一位女子,正是南云。南云道:“我自将他带去见夫人,你退下去吧。” 盖入云道:“姑娘要多加心这厮。” 南云不耐烦道:“他受了重伤,又戴着铁链,能怎样?你在这里等候,一步也不准离开。” 盖入云道:“是,是。” 归友丘暗道:“这盖入云看似是庄中地位不底的一名头领,怎么对这个伺候孤莫风的丫鬟如此忌惮?难不成有把柄在她手中?” 南云见盖入云走了,才对归友丘道:“公子,夫人要见你,你跟着我来。” 归友丘不知这时孤莫风要见自己是何故,转念又想究竟是要见的,稀里糊涂总关在石牢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实心踏地地跟着南云往里走。二人进了石拱门,绕过影壁顺着右边抄手游廊前行。 归友丘见孤莫风这处居住的院宇深幽清雅,环视左右无人便悄声问道:“南云姑娘,我上次见你好像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南云心中奇怪,这人此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关心起别人高兴不高兴来,不过也明白他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回头,脚下不紧不慢地走着,声说道:“素璧和锁云两位姐姐死了。” 归友丘差点惊呼出口,想不到只隔了数日,素璧与锁云两位玉人竟然已经双双香消玉殒。归友丘问道:“她们是因何死了?” 南云道:“那日偷偷送你进山后,我与这两位姐姐被画檐、天香给夫人告了密,素璧姐姐与锁云姐姐便被夫人处死了,夫人对我极钟爱,我便幸而饶过不死,不过被鞭笞了一顿。” 归友丘闻言气愤画檐、天香无比,又暗恨自己累及无辜丧命,难过了一时道:“南云姑娘,在下若能侥幸不死,一定会救你出去。” 南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多谢公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二人走到游廊尽头,来到一处花园子,花园子甚大,假山重叠,细水淙淙,中间土地上载着各种花树,只是深秋时节,大部分花树连一片树叶也没有了,只有几丛茂盛的菊花开着三四色花朵。 过了此处花园,二人又上了一条甬路,甬路尽头两侧是几间耳房,应当是伺候孤莫风的近身丫鬟的住所。 耳房里面是一处私第重宇,两者之间是一堵粉垣相隔,进了粉垣穹门,里面与墙外截然不同,尽是方厦圆亭、绿窗油壁,精致奢靡而美轮美奂。 南云引着归友丘进了一处暖阁,里面熏香温暖,孤莫风赫然坐在一张锦椅上,面容冷峻。孤莫风一侧站着一位姑娘,却是鲁雨田。 归友丘与鲁雨田心有灵犀,相视无言而笑。孤莫风对南云道:“你下去在门外等候。” 南云应声,静静退到外面将门闭上,暖阁内只剩下孤莫风、归友丘与鲁雨田三人。 孤莫风对归友丘道:“你叫归友丘?是哪里人?” 归友丘道:“不错,我就叫做归友丘,至于是哪里人,我却不愿意告诉你。” 孤莫风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疗伤,这位姑娘已经再为我书写了一千字的《伏火武经》?你如此倔强下去,不外乎是为我多赚一些经文而已,又为何执迷不悟呢?” 归友丘丝毫不为所动,也是冷冷地道:“既然可以为你多赚些经文,你又何乐而不为?在我这里多费唇舌可不划算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双双中毒 孤莫风道:“你潜入渔人精舍第二日一早我便去了那里,你知不知道为何如此巧合呢?” 归友丘在进入暖阁之前,已经自南云口中得知素璧与锁云因画檐、天香二人告密致使殒命,自己的行踪必然也是画檐与天香泄露的,但不愿说出来连累南云,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知道,也不关心。” 孤莫风摇头道:“以你的为人,你定然关心。你一来到山庄便有人向我通报了,你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实则早入我掌握之中。”顿了顿又道:“自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帮你们偷偷进入山庄的素璧、锁云被喂了鳄鱼,一切都是因你之故。” 归友丘本已从南云口中知道素璧、锁云二女惨死,此刻听孤莫风亲口说出,仍觉得热血上冲,恨不得立刻上前将这个恶毒妇人生吞活剥,不过自己深知孤莫风武功高强,自己此时想要杀她只是痴人妄想,强压怒火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日你会自食其果。” 孤莫风呵呵一笑道:“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你们落入我之彀中,还夸夸其谈,真是不自量力。” 孤莫风不待归友丘反驳,又道:“翻天鸟已经告诉我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被他发现的,只需时日,我很快便能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到那时你还不开口的话,我便将认识你的人一个个杀了!我倒要看看你愿意让多少人因你丧命。” 归友丘心神登时一乱,情知孤莫风所言非假,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鲁雨田往归友丘前走了一步道:“友丘哥哥,你爹爹早已将你认识的人转移走了,不用担心。” 归友丘眼前一亮,暗骂糊涂,自己与鲁雨田等人离开鹅湖山庄后,爹爹定然已经将庄丁送到信州去了,此时庄中早已经空无一人,孤莫风纵然是找到鹅湖山庄,已经无有可以威胁自己的人了,不免感激地看看一眼鲁雨田。 孤莫风对鲁雨田喝道:“你再往走前一步,我便再打断这姓归的几根肋骨!” 鲁雨田果真担心孤莫风伤害归友丘,便不再往前走。 孤莫风见鲁雨田闻言止步,心知这个女子对归友丘情深义重,正好以此要挟,对她道:“这姓归的已经被我打断两根肋骨,你若是执意不肯为我写出《伏火武经》,我便每日打断他一根肋骨。” 鲁雨田心中生气一阵凉意,眼神中蕴含痛苦射向归友丘。 归友丘对鲁雨田道:“咱们进这水云之乡前已经知道凶险,咱们时运不好也无话可说。这女人歹毒无比,《伏火武经》落在她的手中后患无穷,咱们六人死了胜过害了千千万万无辜的人。我不说出秘密,你也不写出经文,好么?” 鲁雨田怎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可又不愿眼睁睁看着归友丘以及四宝身受断骨之苦,一时左右为难,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归友丘心中难过,但仍执拗地问道:“好么?”看似征询商量,实则全是求肯之意。 鲁雨田不愿违背归友丘,只得点头答应。 孤莫风怒道:“我看你们能拗多久!”说完猛然飘身扑向归友丘。 归友丘见孤莫风来势汹汹,急忙挥舞尚带铁镣的双掌迎接,然而双臂刚抬到一半,却牵动受伤的肋头,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踉踉跄跄往后就退。 归友丘刚退出半步,孤莫风的右手已经捏住了他的下颚,归友丘根本不及伸手去卸孤莫风掌力,下颌卡塔一声脱臼,一粒凉飕飕的丸状物体被送入口腔。 孤莫风手指轻轻一晃,归友丘下颚又是卡塔一响,颌骨已将归位接好,那粒凉飕飕的物事咕噜一声滚进他的肚腹之中。 归友丘大骇,怕的并非是被吞入腹中的不明物体,而是被那孤莫风快得难以形容的手法惊得目瞪口呆。归友丘虽然受了重伤,但以往常履历来看,即便是犹如向南冠那样的高手自己也决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而眼下自己却如同一名三岁孩一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任人宰割,惊惧之余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孤莫风一招得手便即退回原位对归友丘道:“你适才吞下的便是天凝地闭丹,昨日刚刚配置好,今天便让你尝尝,以后有的是时间消遣你。若是你不听我的支派,我便每天折磨这姑娘。” 又对鲁雨田道:“你若是不听号令,我便每天折磨你的这位心上人,两人若都不听,我便一天一刀,慢慢割尽你那四位叔叔身上的肉。” 孤莫风说得阴森恐怖,归友丘与鲁雨田二人虽然都不畏死,却都以对方安危为念,竟然毫无对策。 孤莫风说完,手心放着一粒白色药丸朝鲁雨田走去。 鲁雨田知道是天凝地闭丹,暗想以归友丘的武功尚且不能抗拒,自己可想而知,况且归友丘已经服下,自己也不愿独善其身,主动从孤莫风手中取过丹药捏在指尖。 归友丘已知事无可转之机,只能眼睁睁看着鲁雨田将丹药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鲁雨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如吃糖丸一般坦然。 孤莫风朝门外喊道:“南云进来。”暖阁外南云推门进来,俯首听命。 孤莫风道:“你去将归友丘带出去交给盖入云,嘱咐他把这归友丘编入役夫之中。” 南云答应一声,带着归友丘离去。孤莫风又对鲁雨田道:“自今日起你便和南云一起服侍我。” 南云引着归友丘出了暖阁,过耳房,绕过游廊到了石拱门外。盖入云正一个人在门外徘徊,见南云引着归友丘迎面走来,急忙满脸堆笑道:“南云姑娘你好。” 南云道:“夫人让你将他编入役夫中,你这就将他带去吧。” 盖入云道:“是。”仍是满脸谄笑地带着归友丘离开,等南云一转身回去复命,盖入云立刻将笑意收了,从怀中掏出一副黑布面具给归友丘套上,推推搡搡地往前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密建梓宫 归友丘无意与之纠缠,一声不发地前行,深一脚浅一脚,脚趾膝盖在石道旁的石头上磕碰了无数次,绕来绕去半天,才被盖入云揪住停下脚步。 归友丘眼前突然一亮,头上戴着的面具被摘下,眼前真是一副热闹场面。 只见少说也有数百名各种劳工忙忙碌碌,有削凿木料的,有和泥垒砖的,有修建水渠的,不一而足。偌大一群人中除了监工偶尔装腔作势的威吓声之外,其余劳工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盖入云对一名监工头领喊道:“雷鸣过来。” 监工头目雷鸣见是盖入云,急忙跑过来道:“盖大哥,又有新人来了?” 盖入云道:“新来了一个交给你,夫人特意嘱咐过,这个人须好好看待。”说完向雷鸣丢个眼色。 雷鸣深知“好好看待”是什么意思,贼忒嘻嘻地道:“晓得,请盖大哥放心。” 盖入云交接完毕返身走了。雷鸣大喊一声道:“戚强何在?” 垒砖一队中有一名役夫跛着一足忙不迭地跑来,在雷鸣跟前站稳后唯唯连声道:“来了,来了。” 雷鸣狠霸霸地甩了一下手中的皮鞭说道:“这个人编在你那里,好生使唤,不要胡言乱语,免得皮肉受苦。” 戚强道:“明白。”转头一看,认得是前几日救了自己性命的那位女子的好友。归友丘也认出是前几日赌局挖坑被鳄鱼咬了一口的泥匠戚强。 戚强将归友丘带到自己一队做活儿,归友丘不懂手工技艺,只能做些苦力,将戚强等人烧制好的青砖往另一处场地搬运。 这些青砖均为近三尺的大方砖,每块都有二十余斤,上面刻着制作工匠的名称,以防止怠工。 归友丘何时做过这等下力气的活儿,加上肋部受伤未愈,更加辛苦几倍。 戚强见他实在难以支撑,便让他每次只搬一块,其余役夫都是苦难出身也都有意袒护归友丘。 归友丘与几十名役夫搬着青砖像蚂蚁一样往前挪,挪了大约两三百丈远,归友丘等人面前出现一座黑漆漆的大洞。 这洞口显然是人为砌成,洞外顶部离地足有三丈之高,洞阔逾五丈,其内不知深浅几许,里面灯火通明,铁器敲打砍凿之声不绝于耳,叮叮当当轰轰隆隆。 归友丘等人搬着青砖走进洞中,进洞只有两丈后洞内更加开朗,归友丘借着火炬光芒四周望去,这洞里长宽并不规则,横向最阔处竟然在二十丈以外,纵向以插在洞壁的火炬粗粗计算,至少不下五十丈,洞高也比洞口处多出两倍多,较之鹅湖山庄制作弓箭的密洞大了不止十倍。 此时归友丘脚下不再是坑洼难行,全都是用青砖铺就,平坦整齐。 再走了十余步,归友丘发现人为建筑的形状有所变化,忽宽忽窄,青砖路旁俨然排列着许多石兽石俑,石兽多是跽坐状,有的有角有的无角,个个瞠目结舌,面目狰狞可怖。 石俑看形态有武士、文臣、车马或婢女,其中有些肋下有翅,有些手持兵戈,均与常人大相似,看了让人直觉得阴气森森,寒毛直竖。若不是洞中火光旺盛、役夫劳作,归友丘几乎忍不住转身欲逃。 在这石洞的最里端有一群石匠正在忙碌。归友丘将青砖放下,仔细一看,这群石匠正在雕刻一副巨大的棺椁,此时棺椁几乎竣工,青色的大理石棺椁四周刻着许多花纹,上面石板上则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 归友丘本对对这山洞所建造的都不明就里,但见这大理石棺椁上竟然雕刻着一条龙,心中不免起疑,暗道:“棺椁上刻龙的只能是皇家才能用的,这些工匠逾制雕刻,按律是夷族之罪,难道都不怕么?”又一想,不禁暗笑自己愚妄:“这些工匠是被强迫在这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制律法?不过孤莫风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做这些谋叛行径,又有何用意?敢冒十恶不赦之罪,这其中定然有个大阴谋。” 归友丘想了半天,直到旁边有同来的役夫催促才醒悟过来,十几人又原路返回,继续往这里运送青砖。 劳作了一整下午,归友丘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晚饭是两个炊饼带一碗清水,归友丘狼吞虎咽地吃喝了,疲乏稍解。 饭毕戚强带着归友丘到了住处,众工匠、役夫的居所十分简陋,勉强可以遮风挡雨,可以居住四五十人的大房间内只点着一支火烛,远不足以将里面全部照亮,里面黑漆漆一团。 归友丘走进去许久眼睛才适应里面暗淡的光线,地面不足一尺高的地方铺着长长一列木板,木板上胡乱铺着已经不能辨别本色的被褥,整个房间内臭气熏天,不过却热闹了许多,役夫们入睡之前互相交谈,胡乱说笑,却唯独没人议论这庄中的事情,看来是被严令禁止了。 戚强将归友丘的铺位安排在自己旁边,归友丘知道戚强是为照顾自己,感激地说道:“多谢。” 戚强道:“公子不必客气,我这条命也是你们一班人救下的。” 归友丘问道:“孤莫风将你们押在这里建这处诡异的山洞做什么用途?” 戚强急忙向归友丘摇头使眼色,暗示莫问,归友丘便不再开口。 亥时过后,房内鼾声一片,役夫们都熟睡,门外卫士也都困得不住打瞌睡。 戚强用肘弯轻轻顶撞一下归友丘,然后将头用被子蒙住,归友丘知道戚强有话要说,便也将头用被子蒙住,只在对着戚强的方向揭开一条缝隙,二人相对侧卧,极力压低嗓音交谈。 戚强道:“在这里任何时候都不要出声谈论庄里的事,轻则一顿毒打,重则便被拖去做赌局的筹码,运气不好便成了鳄鱼的食物。” 归友丘在被子里点点头,忽然一想戚强看不到,便道:“戚大哥,我以后知道了。” 戚强嗯了一声,接着说道:“这里光是木匠、石匠等就有近百人,你今日也看见了,我们都是在建造一座大坟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阴阳易位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归友丘才觉得热劲消退,慢慢地觉得凉爽如秋。 归友丘并未急于继续摸字,心想看看极热之后凉意能有几何,再过来半个时辰,已经觉得全身冰冷,如披冰雪,仿佛被寒冬凛冽的空气包裹。 归友丘无法忍受,又依着前法以五指按压文字,四肢百骸很快再次重新暖意洋洋。 直到寒热轮替三番之后,《阴阳易位》文字才全部摸完,后边还是一段文字,仍是四字楷书,写作“分形散影”,归友丘暂不作理会。 归友丘用手指摸字虽然不需耗费多少精力,但全身经脉、血肉骨骼冷热不停交换却大耗体力,全文摸完,竟然深觉颓然无力,只好拣了一处稍微平整的地面坐下闭目养神。 坐了一时,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似乎舒服至极,但又觉得困乏无力,腰身以上轻飘飘如同鸿毛,仿佛稍遇一缕轻风便能羽化登仙,腰身以下却如同泰山沉甸甸地迫压,直欲下坠,好像一不心便能将身体自腰部撕裂成两半。 归友丘混沌之间似觉魂魄飞于体外,凭虚御风,形神俱散,不知多久,恍恍惚惚之间不禁惊惧无名,不由大喊一声:“啊呀。” 这声喊叫其实并不大,但发乎唇齿,振栗窍藏,神魂忽而归位,归友丘大汗淋漓地醒悟过来,一闻身上的汗味,竟有异香,回味了片刻,觉得就是先前所吃鱼肉的味道,再一寻思,却俨然是太玄流珠的香味。 归友丘闻到香味,肚子又感到饥饿起来,看看水面,刚才莫名其妙游上来的许多鲤鱼此时连影子也看不见。 归友丘无奈苦笑道:“不等天凝地闭丹毒发作,我就已经饿死在这里了。” 蹲在河边,掬了两口水送入口中咽下,权当充饥。 一掬凉水下咽,归友丘只觉得一丝冰凉的水线自喉头传递至胃里,然后又散布全身,似乎连手掌及脚掌都觉得凉飕飕的,十分惬意。 归友丘喝饱了,反而觉得更加饿了,沮丧地捡起一根木棍在水中搅动。河水本来往下游平稳流动,经他手中木棍一搅却无端起了茶盅口大的漩涡。 归友丘既觉得出奇又觉得好玩,手下不断加劲,那漩涡也越来越大,河底泥沙渐渐涌起。 再过了一会儿,一些鱼虾被卷入漩涡之中,随着漩涡旋转跳出水面。归友丘大喜,再使劲搅动两下,漩涡已然高出水面形成一股水柱,归友丘看个准,猛地将木棍横着挥出,啪啪几声过后,十余只锦鲤、青虾被打得掉落在河岸上。 归友丘急忙去捡拾落在河岸的鱼虾,暗想这下可以饱餐一顿了,谁知蹲下看时却有些失望,那些鱼虾已经被打得粉粹,不能吃了。 归友丘懊丧不已,自责出手太重,不但吃之不成,也妄自害了这些野物的性命,忖度倘若是打死吃了,也说不得,世间万物争相猎食,本是生存之道,自然无需愧疚,但若是无辜戕害生灵却有违天伦。 归友丘将死鱼死虾聚成一堆,用石块垒丘盖上做了个鱼冢。鱼冢做好了,归友丘将木棍弃之不用,徒手插到水中搅动。 一时之间漩涡卷起水柱,砂石鱼虾露出水面,归友丘将手掌一挥,如同打耳刮一般,不过得了上次教训挥掌时刚中带柔,全不使蛮力。 果然,这次仍有许多鱼虾被打落在河岸上,却都完好无损,只是晕了过去。 归友丘取了两条鱼和几只大虾,觉得够吃一顿了,将其余的扔回水中,那些侥幸被扔回水里的鱼虾一沾河水立时苏醒过了,惊慌地钻入水底不见了。归友丘将剩余鱼虾剖去内脏生吃了,饥饿之感顿时驱除。 喝足吃饱,归友丘登时精神大振,似乎眼明耳聪异乎往常,将烛火吹灭,本来漆黑一片的石洞竟能隐隐约约可以辨识一些大的物体。 此前没有光线时只能听见水声的河流,也在眼中显出一条轮廓来,虽然看不透深浅,宽窄流向却看得有几分清楚。 归友丘大喜,猜测是阴阳易位与太玄流珠起了效用。 随后几日归友丘都以生鱼生虾为食,内力日增,眼目也更加明亮,不用燃烛也能将洞内事物看得七八分清楚,不过始终对“阴阳易位”之“易位”二字不能通透,不知是“易”什么之“位”。 实则人体十二正经有手足三阳三阴,可以运行气血,连接脏腑,其循行规律各有其道,又有奇经八脉,虽然不能直通脏腑,但与十二正经相遇沟通,巡行别道,以任督二脉为首要,分别为阴阳之海。 寻常人无论是正经还是奇经都是运行有常,不能逆转,否则轻者肢体瘫痪重者走火入魔而死。但少数内功修为绝世之人却能练到阴阳交替、随意畅行无阻的地步。 归友丘意外在太玄流珠的帮助下修习了“阴阳易位”,实在是天缘奇遇,不过尚不自知而已。 回云子盗取《云笈经》及太玄流珠,本来是天赐良机,只可惜潜心研读文字,心无旁骛,终于与阴阳易位神功失之交臂,不得修习,至死也未能参透其中诀窍,太玄流珠便也未敢服用。 五六日后归友丘百无聊赖,随手将《云笈经》翻到《分形散影》一篇,用手指去摸文字,却再也没有凹凸之感。 好在文字写得规整,极易辨认,上面写得都是运气导行的法门,是一门极其巧妙的移位腾挪的轻身功夫,心诀后面,画着许多图画,大多是伏羲六十四卦的卦象方向,端是巧妙无极。卦象图之后还有许多图标,上面标记着“九宫飞星”。 分形散影之术本是东汉天师道正一教教祖张道陵天师所创。 某一日,张道陵率领几名得意弟子云游参访仙源,行至嵩山时遇见一位绣衣使者,使者告诉他道:“中峰石室内,藏有《三皇秘典》《黄帝九鼎丹书》,得而修之,可以升天!” 张道陵大喜,于是斋戒数日之后进入石室,之后果然得到两册丹经道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分形散影 1 随后,张道陵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携书去往龙虎山,此后数年在此精思修炼,最终不但修道炼丹大成,还得分形散影之术。 然而这分影散形之术自张道陵天师羽化之后便失传了,谁也不知此术何时又得以重见天日,更不知经由为哪一位不知名的世外高人参悟修削,竟成了一门精妙轻功。 归友丘见上面写着“九宫飞星”四个字,突然想起水云之乡入口处的礁石阵,那阵法便是依据九宫飞星的变化而设,自语道:“我若是学会了分形散影,进入水云之乡岂不是易如反掌?到那时便可以救鲁雨田和四宝叔叔出来了。” 既有了动力,归友丘兴致更浓,一边仔仔细细研读《分形散影》一篇文字,一边依诀走动练习。 这六十四卦方位及九宫飞星图虽然并不相同,但都是道家经义,可以相互参契,精妙无双却又其言隐晦,寻常人看也看不明白,即便看得明白也难以融会,更加难以修炼。 不过归友丘有阴阳易位相佐,稍加斟酌便能心领神会,偶有不对之处,立刻与自身阴阳气脉不合,不但能觉出步法身形滞涩不协,别扭不堪,更加能觉出气息运行无法般配得相得无间。 归友丘感叹道:“老君曾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天地间万事万物总有同宗同源之处,习武之法亦然,这心法气脉之‘道’错了,断然生不出与之匹配的动作;反观之,手足躯体一举一动有所差池,也自然会反馈至经脉乃至全身诸穴。” 归友丘一旦悟出这个道理,越发畅通,更加不辞辛苦,整整花费了两三个时辰才将分形散影走了一遍,虽然有所磕绊,但已经能完整无缺。 归友丘走完坐下休息一时,心中又把心诀及六十四卦方位及九宫飞星图的步法身形想了几遍,等理解认知又进了一层,站起来再走了几圈。 然而走了四五圈后,归友丘却觉得越走越缭乱,毫无规矩可言,心中不仅大感疑惑,对照书文却并无一丝一毫错误,喜极而悲,不免有些灰心丧志。 归友丘劳而无功,颓然坐在地下,随手将《云笈经》翻到最后一页时,发现上面记载着另一段文字,上面写道: “分形散影之术乃为我教道祖所创,不知经年,散而失之于江湖之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可堪一叹。 余怀遗珠之恨,不辞碌碌风尘之辛苦,遍寻道祖平生云游四海仙踪,于太平山、云锦山、青城山、北邙山、繁阳山、嵩山、龙虎山之间探石发穴,靡计不施。 幸蒙垂青,多年之后余终得先祖遗文共千余字,惜乎不能成文,余参契伏羲六十四卦及九宫飞星之法,牵强附会,使其连缀成篇,穿凿之处,供方家喷饭,惟求无愧于仙师门下。” 归友丘看到此处,不禁对写下跋文的这位高人心生敬佩,从文中可以看出此人历尽辛苦却能矢志不移,反思自己动辄自怨自艾不知要强上多少倍,脸上不由暗暗一红,道:“仙家,你也太谦逊了,你将道家遗失数百年的宝物寻找回来,即便不是全本,那也是极大的功德,只可惜这本书明珠暗投,被这不肖的回云子偷了,差点再度埋没,今日我为了活命学了,日后我能出了此洞,定将此书交还给上清派,你们正一教与上清派本出同源,也算物归原主。” 又道:“这分形散影的确是无上妙法,你能将自己的修为与仙师道义合二为一,正是可贵可敬之处,说什么‘牵强’‘穿凿’,也太过虚怀了,无论是谁看了,都不敢无知无畏地胡乱嘲笑于你。” 归友丘说完继续看下文: “分形散影乃是一门跃身功夫,实在是逃遁之策,只此一样,便落下等。若能佐以精妙拳法、掌法、腿法使出,却能增益其能,或能无往不利。” 归友丘笑道:“这前半句说得含蓄,后半句才是真话。不过如果遇见高手要杀自己,自己打不过人家当然只能选择逃之夭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打肿脸充胖子死扛那才是下等。” 归友丘再往下看去: “分形散影之术虽为余编续,然吾修炼十余年方能略有成,仅能进阶三层,不能四也。说来人皆不信,直可谓是天意弄人。 分形散影修习固然难亦,若能以阴阳易位神功催动,却能事半功倍,数日之功能抵数年之功。不过此等巧遇,惟能期之于天机,非人力可为。” 这段话看了一半,归友丘心中一紧,道:“好姥姥,写成这本书的世外高人花了十几年时间才能略有成,只到第三层不能到第四层,以我的资质岂不是练到死也练不成?可想纸上得来已然十分难能,绝知躬行尤其不易。适才我还气恼自己笨拙,不过以此看来,我只花费了几个时辰便能将步法走上一遍,已经能算得上是出奇了。” 等看到后半段不由拍腿大笑道:“这几句话简直便是为我说的,这次来到水云之乡,不但大难不死,反而好运迭继,我已有阴阳易位神功傍身,一定能将分形散影练成。” 后文又写道: “分形散影计为四层:第一层曰形神具备,此一层乃是根基,练成之后依据法诀,可算初始成形有神,然而循规蹈矩,依样葫芦,有迹可循,对敌三流之辈,能不落下风。” “第二层曰形影不离,此时身影与精气凝为一体,草蛇灰线,虽有留痕,却已能令二流敌手恍惚迷离。” “第三层曰形散神聚,练至三层,有如神助,精气神返本归元,而其形如风,不可捕捉,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纵然与一等高手对决,何所惧哉?” “第四层曰分形散影,此时形神聚便聚,散便散,随心所欲而能不逾规矩,近乎于道。用于避敌之时,忽忽然渺无人踪,天下已无可避之敌矣。” 归友丘道:“刚才我走前几圈,完全合于书中记载的法诀,称得上是‘依样葫芦’,可见是第一层。阴阳易位神功实在妙不可言,我不过用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已能初窥门径,分形散影妙则秒矣,却不算玄之又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孤女逃生 鲁雨田道“哪句?” 鲁公后学着女儿的口吻说道“今天只炸一次这话我看言之过早。” 鲁雨田不解,问道“现在要配置火药怕是来不及吧?” 鲁公后微微一笑,道“不用现配,以前制作的家伙没机会用,今天正好在他们身上牛刀试。我看这些金人有所顾忌,暂时还不敢贸然硬闯进来,嘿嘿,算他们倒霉。” 鲁公后略加思索,对外面的金人喊道“你们在外面等候一时片刻,我将这房中的火药都收拾干净,以免爆炸误伤人畜,随后就来。”鲁公后此言不过是意在稳住这些金人,软中带硬,也是吓唬他们,好使其不敢妄动。 金人头领见木屋依山傍水,确实逃无可逃,况且这鲁公后所造火器更加令人忌惮,若要强攻恐怕必有死伤,自己随行死伤倒不必介意,倘若将这姓鲁的炸死了却绝难以向主人交代,只得答应,叫喊道“汉人说话向来算话,你可不要戏弄我,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要快快些才行。” 鲁雨田笑道“爹爹,这些人拍你马屁。” 鲁公后恨恨地道“跟我喂迷魂汤,简直岂有此理!”呸了一口,牵着鲁雨田的手走进调配火药的房间,将贴着崖壁一侧的木墙边上的桌案杂物挪在一边,稍加使力往右推开,等活动木墙全部移开后,一个石洞豁然显现,洞口不大,只容得下躬身潜行。 鲁公后取出怀中火折点燃,引着鲁雨田进洞。鲁雨田从不知还有这样一个所在,看洞中石壁没有斧凿的痕迹,知道是一道天然形成的洞穴,却不知道父亲在其中暗藏着什么秘密。 待前行了约二十余步后,山洞逐渐变大,已经容得下二人直立并行,再往前走了十余步,二人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圆场,洞中也出现了一丝光线,光线虽然不甚明朗,但足以辨识物体。鲁公后将火折子扔在地下,用力将余烬踩灭,直到没有一点火星才放心。 鲁雨田顺着光线寻找光源,发现光线来自山洞上方,抬头看,见自山顶而下是一个倒漏斗形的天井,洞底足足可以容纳近百人同时坐立,但上口看起来并不大,不过也当能进出一人,洞口被一些树枝树叶遮蔽,天井上口离地约有几十余丈高,井壁内倾而且遍布苔藓,湿滑不堪,要想攀援上去便是猿猴也无法可想。 鲁雨田好奇地问道“爹爹你什么时候发现有这个山洞?现在难不成我们要爬上去?” 鲁公后道“我们搬来到这里不久我就发现了这处石洞,当时你年幼不知,我在洞中备了一些火药,怕你进来玩闹危险,因此不曾告诉给你。”鲁公后说到此处迟疑了一下,眼中倏忽泪光一闪。 鲁雨田见父亲黯然神伤,知道他又想起母亲,不由得心中难过,拉着父亲的手安慰道“爹爹,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当年纯属是意料之外,也怨不得你。”口中说着,心中却也想起母亲来,泪珠顿时盈眶而出,挂在睫毛上,抖了几抖终于顺颊而下。 鲁公后伸手将鲁雨田脸颊上泪痕拭去,喉结动了动想要再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却终于咽了回去。鲁公后向右方绕着洞底,贴壁环行十余步,手一掀,一幕颜色与石壁十分相似的厚重麻布帘被揭开,鲁雨田跟着父亲走入帘内,里面依稀是一间并不十分宽阔的石室。 石室本是崖壁自然向内凹陷的坑穴,鲁公后花费一年多的时间将其人工整理,使得周围石壁平整了许多,又在地上撒上石灰,石灰上层铺设干燥石板,石灰每隔一段时日就会重新更换,为的是防止室内潮湿,石门上挂着厚重的麻布帘子并且染成近似于石壁颜色,既能防潮也能掩人耳目。 多年来鲁公后进出石洞都是心翼翼,是以鲁雨田被隐瞒了十余年却毫不知情。 鲁公后让鲁雨田站在原地不要乱动,自己凭着熟稔地形,在石室中拿出一样东西又走出了石室。鲁雨田怕黑,也跟了出去,却见父亲手中持着一面硕大的铜镜。 鲁公后让鲁雨田将麻布帘卷起扎好,然后将镜子放在洞底平地有光之处,左右上下不断调整,等光线刚好反射进石室中,方才将铜镜后面的支架撑开固定。 石室内有了光线,豁然明朗,鲁雨田进去扫视一圈,发现石壁除了出口而外的其他三面都是一圈木架格档,上面摆放的全都是各种已经制成的火器和一些火药。鲁雨田自就看父亲做这些东西,因而耳濡目染,对此十分熟悉。 鲁公后在一堆火器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铁罐,铁罐以松香封口,中间导出十余寸的引线。鲁雨田识得这个叫做震天雷,铁罐中盛满了火药,因其炸裂时声震如雷而得名,只不过父亲手中这个形制稍。 鲁雨田心中不解,心想屋外有十余名金人,这个拳头大的震天雷要将这些人炸成一群叫花鸡不大可能。鲁公后见女儿脸色便知她心中有所疑虑,招手让她跟随在自己后面。 父女二人出了石室仍然从右首环行,走了二十余步后,鲁公后蹲踞下来,用手把面前石壁上苔藓杂草纷纷拨开,不大时露出一个明显是人为堆砌的墙面痕迹,不过人为堆砌的墙面至多只有铜盆大。 鲁公后将震天雷稳稳放在墙面下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递给鲁雨田,道“雨儿,这洞中天井乃是个子母井,被隐蔽的这个洞口稍,是个斜面,可以容人上下爬出爬进,我将这个斜井堵塞,本来只是为了避免野兽进入、雨水倒灌,不曾想今日派上了用场。过一时你若听见前面屋中有火器的响声,便迅速将这震天雷引燃,千万不可延迟。这个堵口墙体只有三四寸厚,这个震天雷将其炸开易如反掌,但一丈以外丝毫不能伤人,自然也不会引爆石室中的火药。切记!切记!” 鲁雨田听父亲言外之意显然是不准备和自己一起逃走,知道他怕的是金人万一闯了进来发现这个石洞,而自己柔弱不能远遁,不禁焦急万分,说道“女儿怎么能抛下父亲一个人逃走?咱们一起爬出这个斜井,然后想法子将这里炸毁就可以了,即便炸不毁也可以将它用石块填埋,如此金人就是发现这个斜井也无法追踪了。” 鲁公后勉强笑了笑,说道“你说的虽然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并不十分稳妥,我看今日来的这些金人武功都不弱,万一也钻出斜井,凭爹爹这三脚猫的功夫可一个也对付不了。我害了你娘,无论如何也要保你万无一失。” 鲁雨田知道父亲心意已决,心中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既不知如何劝阻,也不敢思量后果如何,一股惊惧孤寂之感自心中陡然升起。h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分形散影 2 归友丘如此一想,不觉起了一丝轻慢之心,又道:“我后面走那几圈走得凌乱不堪,跌跌撞撞,但又不违道理,想必便是‘草蛇灰线’了,似是而非,反倒似乎是进了一层,刚才白白气恼,着实是自己错怪了自己。照此推理,少则数个时辰,多则一两天,我便能练至第四层,到时便能达到捕风捉影、目中无人的境界。” 想了一时,归友丘信心倍增,权且将书放在一边,凝神聚气,心无旁骛地再展分形散影,奔走前两圈时已经能够指挥如意,四肢百骸无一不贴切自如,身形到处疾风卷起,颇有声势,较之第一遍练习时不但熟稔许多,也更加应变灵活了。 跑了两圈之后,归友丘身形步法开始变得杂沓无章,粗看似乎脚跟不稳,踉踉跄跄几欲跌倒,但总能在出乎意料之处、出人意表之时稳稳地移形换位,周围的事物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脚掌每次落地,踩石之声不断响起,可见远未至“羚羊挂角”的地步。 归友丘意气风发,暗中催动体内五成阴阳易位神功依法施为,想突破二层而入三层境地。 然而只跑出半圈,猛觉气血翻涌,下肢三阴三阳经脉阻滞不畅,继而任督二脉忽冷忽热,说不出的难受。 归友丘以为阴阳易位神功运用不足,无法调动躯体与之配合,咬咬牙再增三成功力,试图冲破关口,这次仅跃出一步,头顶阴阳交合之处陡然剧烈疼痛,仿佛头盖骨遽然受铁椎猛扎。 归友丘大叫一声,双腿一软仆倒在地。 世上武功凡是雕虫技,往往入门烦难,不过却是华而不实、哗众取宠,博得几个外行瞠目赞赏;次而精通易简,实在是因为徒有虚表,并无实质,岂有不是愈练愈容易的? 而上乘绝世功夫或者由难而易,再由易而难,又或者由易而难,再由难而易,绝不会一路畅行无阻。譬之如人们观览天地景物,游者众的,常常是那些平坦好走的,但也只能看些再平凡不过的景致。 那些奇伟瑰怪的奇观,则常常路途遥远险阻,是普通人罕至的,只有极少数意志坚定不移之人才能达到,独领风骚。半途而废者,最终也只能落个泯然众人的下场。 归友丘在地下躺了半晌,周身运气试探,感觉双足、胸口与头顶没有异常,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来恍恍惚惚地思量,却始终不明白刚才摔倒是什么缘故,更加是想不明为何任督二脉无故冷热交替、头顶阴阳交合之处突然疼痛? 归友丘想了一时委实不解,只能作罢,自嘲刚才太过得意忘形,转眼之间便原形毕露,不但无法突破第三层,还差点使得自己受了内伤。 接下来几日,归友丘仍然练习不辍,但再也不敢急于求成,虽然仍不能达到第三层,但却已经能将第二层运用得手挥目送、随心所欲,阴阳易位神功水涨船高,也逐日积蓄,沛然深厚。 一日午时,归友丘捉了两条鱼生吃了,点上一根蜡烛,盘腿坐在蒲团上突然想起鲁雨田与四宝来,心中涌起一阵难过。 自己在这山洞虽然孤苦,但尚算得上怡然自得,自从练了神功也不知寒冷,有时看着橘黄色的蜡烛火焰,竟然有种一室生春的错觉,浑然忘了此时洞外时处隆冬,仍是林寒涧肃之时。 归友丘正在胡思乱想,脑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击掌声叫道:“糟糕,我在这洞里消耗了近一月的时间,再有不到一个月体内天凝地闭丹的毒性便会发作,到时自己死了不要紧,鲁雨田与四宝各位叔叔却没人去救了。自己只顾在这里修练神功,不顾其余,简直自私自利,不知事情有缓有急。”说完忍不住狠狠在脸上打了一耳光。 归友丘暗想自己现在内力虽然精进不少,但要与故莫风相比并无胜算,何况水云之乡高手众多,自己若是现在独自去闯虎穴定然劳而无功,倒不如先上茅山稳妥。 此去既可将回云子所盗之物归于原主,也可请薛掌教出面援助,薛掌教看在自己父亲的面上必会出手。 何况水云之乡残害无辜,手段阴毒,也是武林一害,薛掌教自然更加不会袖手旁观。 归友丘想定,走到石洞尽头盯着暗河下流的地洞说道:“这河水在这里向下流走,总会有出口,即便再凶险也只能试一试,别无他法了。” 归友丘返回将金书、玉剑、玉印、《云笈经》将火刀火石及剩余的几根蜡烛包裹在原来的油布中,确认不会漏水浸湿便在身上绑好。 归友丘站在河流地洞边上,憋了一口气,也不犹豫便跳了下去。 这暗河本是地下之水,加上雪水渗透,本来寒冷切骨,普通人万万经受不住,但归友丘跳入水中却感觉不到丝毫冰冷,反而有些凉爽舒怡。 这暗河向下奔流只一两丈便出了洞成了明河,出洞之后仍挂在半山高处,变成一条巨大的瀑布,如同一条银链般飞泻而下。 瀑布下方十余丈处冲击出一汪偌大的水潭,水潭经由瀑布冲击不能结冰,蜿蜒流出一段才渐渐有了冰凌。 归友丘仿佛一枚大石头坠落下来,噗通一声扎入水潭,在水中划臂蹬腿浮出水面,脚底运劲,全身拔出水面稳稳落在岸上。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然而积雪却厚厚堆叠,一片也未消融。 上岸之后归友丘全身湿透,经北风一吹瞬时之间衣襟袖口便结了一溜薄薄的冰凌,始觉有些寒意。 归友丘落脚之处是片山林,许多树木断枝残叶在雪地里半掩半露,此时积雪未消,因而许多枝叶还是枯干的。 归友丘捡了一抱干柴,取出油布包裹里的火具点了一堆篝火,篝火烧得十分旺,通红通红的火焰将归友丘烤得浑身直冒热气,过了半个时辰衣服干透,也不觉得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追鹿遇狼 归友丘这时才有闲暇环顾四周,满眼望去只见群山连亘绵延,枯木丛丛,白茫茫雪海无边无际,令人望之只觉天地之大,人处其间不过是茫茫荡荡宇宙中的一只孤鸟而已。 归友丘看得出神,肚子却咕噜咕噜叫起来,拍着肚子道:“一年多来恶食恶饮,困在洞中又吃了一月生肉,都不知人间烟火的味道了,今天终于脱困,好歹猎捕一只野物烤着吃了。” 这样一想,口中不禁酸水直流,归友丘忍不住咕咚一声狠狠咽了口唾液,起身逡巡,想要找只野物烧烤充饥。 归友丘在雪地上走了老大一时,除了一行不知什么动物留下的足迹之外,一无所获,只好循着足迹前行。 这行足迹绕来绕去,每隔几十步旁边的雪堆便有刨开的痕迹,露出的地面上偶尔有几丛耐寒未死的黄绿色草叶,也已经被啃食得乱七八糟,看来确实是有动物饥饿难耐,在这冰天雪地里冒险觅食。 归友丘欣喜不已,能在雪堆下找野草吃的,自然不是凶恶的食肉猛兽,不过以足迹宽窄推断,也不会是野兔等一些体型较动物,若是猎捕到,数天之内便不用担心挨饿了。 归友丘边想边走,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不大时,身前一棵大树根旁现出一只棕黄色的东西,以体型毛色断定是只麋鹿。 这只麋鹿警惕异常,低头翻雪时不停抬头向四周观望,一回头正好瞧见归友丘鬼鬼祟祟的站在身后,麋鹿一遇警情,立时四蹄翻动,一团黄雾般奔驰而去。 归友丘懊悔不迭,暗怪自己实在是粗心大意,使得近在眼前的烤肉逃之乎也。 不过归友丘并不死心,抬脚便追,脚下不由自主使出分形散影之术,真是疾走如飞,凡是经行之处,枝干稍细的树木竟被带动得轻轻晃动,树枝上的雪屑也纷纷飘落,好似大雪重降,梨花落英。 那只麋鹿惊慌之下固然轻捷灵敏,逃得极快,但与归友丘在雪地里施展分形散影相较而言直落下风,犹如云泥之别。 归友丘似乎预先知道麋鹿逃遁方位,紧紧跟着它的足迹疾驰,如影随形,一步不错。 归友丘发足追出几十步后,渐渐赶上麋鹿,不禁对自己的步伐十分满意,此时心中轻快,玩性陡生,再不发力急于追上,只是亦步亦趋地尾随。 这只麋鹿出门不利,不知饿了多久才壮胆出来寻食,还没吃上几口,却被这两条腿的怪物追得惊恐万状、慌不择路。 雪地山林里一鹿一人也不知跑出几里地,来到一处山谷,那只麋鹿渐渐力不能支,口中拉风箱般呼呼直喘,不停吐出一阵阵白气,四肢也显出软瘫之态。 归友丘再追了几步,那只麋鹿终于力竭,慢腾腾走了几步,四条腿一软,倒卧在雪地上,引颈就戮。 归友丘气定神闲地跑到麋鹿跟前蹲下身体,一手抓住鹿角笑道:“这是你平生第一次被追得自己主动投降吧?”又道:“我本不想杀你,但如果不杀你我就要饿死,天理公道如此,我也没法子。” 说完沉手扼喉,只需轻轻使力一捏,这只麋鹿喉头软骨必然被捻碎殒命。 归友丘手下稍一用力,麋鹿口中轻轻哼了几声,勉力抬头看了一眼他,眼神浑浊,露出将死之光。归友丘被这麋鹿一瞧,心中发毛,猛然间想起鲁雨田来。 归友丘与鲁雨田在山林中初次相逢,实是麋鹿为媒,那时节林间枝繁叶茂,生机无限,此时天地间却万物寂灭,一片荒芜,似乎只有自己与这麋鹿生息尚存。 当日鲁雨田一张脸庞羞涩俏丽,开口为一只麋鹿求饶,其情其景历历在目,翻涌心头。归友丘忆及往昔,爱屋及乌,便再也狠不下心,手指缓缓松开。 麋鹿似通人性,知道今日逃过一劫,伸出舌头在归友丘手背舔舐了几下。 归友丘也坐卧在雪地上,对麋鹿说道:“你要记得,今天不是我放了你,是一位叫鲁雨田的姑娘救了你的命。”说着用手指在平整的雪上画了一张人脸,力求画得与鲁雨田相似些,可惜画功实在拙劣不堪,这张人脸额头宽大,双眼高低错落,直似鬼怪。 归友丘左手打右手嗔道:“归友丘啊归友丘,你当真是十足混账,鲁雨田姑娘简直美丽不输西子,你却将她画得跟牛头马面一样,唐突佳人,简直其罪当饿。” 自责了一程,用袖子将那副丑画抹去,重新一丝不苟地画了一幅,仍旧是不堪入目,但总算强过上一幅。 归友丘歉然道:“水准如此,奈何奈何?不过雪中画像,与雨田肌肤胜雪这一点总算相符,也并非一无是处。”扭头指着这幅画对麋鹿道:“这便依稀模糊是救你命那位姑娘了,你尽量记好,有机会报答她。” 麋鹿此时气息匀称了许多,眼珠也亮了,对着归友丘摇晃脑袋,似呈谢意。 归友丘叹了口气道:“你活命了,我却在这里挨饿。”双手揉了一个干净的雪球,送到嘴里咬了一口,权当饭团。 正吃第二个雪球时,归友丘听到身体侧后发出咯咯的声响,不知什么东西悄悄围了上来,踩得积雪发出动静。 归友丘转身一回头,身后十余步处赫然站着三只灰狼。 这三只狼似乎也饿得久了,虎视眈眈,嘴唇翻卷,露出两排犬齿獠牙,口中都垂着长长的涎水,眼冒绿光,阴森恐怖。 归友丘吓了一跳,知道野狼从来都是群体猎食,极难对付,实在不愿惹这个麻烦,便打算一走了之。 麋鹿也发觉危险,哆哆嗦嗦站起来便跑,然而适才被归友丘追得几乎力竭而死,此时只是刚刚恢复气息,体力却仍然不济,远不足以逃难,口中不断发出阵阵低声哀嚎。 归友丘于心不忍道:“今天我看在雨田姑娘的面上饶你一命,索性送佛送到西,再拼力狼口夺食把你救下吧。”说完面与三只狼对峙而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雪谷屠狼 1 那三只狼见有人竟然并不退缩,斗胆挑衅,都压低脑袋发出一阵吼叫,其中一只向后退了几步,却蹲了下去。归友丘不及诧异,却见左侧那只向左绕了几步,右边那只则朝自己走来,走了几步后才发足狂奔,奔至距离归友丘只在一丈远近处突然跳将起来,一跳之下逾人头顶,鼻梁皱起,血口大张,冲着归友丘脖颈咬去。左边那只趁机悄悄向归友丘身后绕去。 归友丘生平第一次被饿狼围攻,不免心中生了一丝怯意,瞧右边那只饿狼眼见就要咬上,急忙身体后滑,右手则用力去抓饿狼额头。他此时全然不知自己出手速度有多快、力道有多大,只是全凭感觉,只求将饿狼推开。扑向归友丘那只饿狼从未见过有人会用单手抵挡自己,根本不加理会顶门这一掌,然而当他的手掌抓在这只狼的额头时,人畜皆惊。 归友丘的右掌甫接狼头,那狼居然受力从半空急坠而下,重重摔在雪地上,他虽然大感意外,但情急之下不敢稍留闲暇,五指使尽全力一捏,耳中只听咔嚓一声,这只饿狼头骨已然碎裂内陷,脑浆迸流,归友丘五根手指头几乎全部插入饿狼的脑腔之中。这狼瞬时便横死就地,双眼圆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轻松交代。 归友丘见自己一抓之下竟然有这等威力,心下登时有底,一转身,左侧那只灰狼已然欺身在麋鹿跟前两步,自己要依照前法捏死这只显然是鞭长莫及,暗骂畜生狡猾,低头一瞧自己脚下扔着自己吃了一半的雪球,心中只一闪念道:“死马权当活马医。”真气灌注脚尖一挑,那半个雪球嗖的一声直奔这只狼飞去,重重砸在它的腹部。 这枚雪球本来松软无比,搁在掌心稍加揉搓便会散开,此时被归友丘运劲一踢,加风裹力,如同一颗白色铁丸般射去,将这头狼打得离地飞出,狠狠地撞在一株碗口粗细的树干上,那棵树骤然受这一撞,咔嚓一声从中折断,继而与撞来的这头狼双双跌倒在地,把地上积雪也砸得向四周飞舞。这头狼呜呜惨叫两声肠穿肚烂,顿时毙命,那雪球嵌入狼尸腹腔,混着污血融化成水,红殷殷地流了一地。 归友丘大喜,方才知道自己的内力超绝如此。归友丘两招之内连杀两狼,将蹲守的那只吓得魂飞魄散,转身逃命。此时归友丘杀心大盛,务求除恶必尽,免得其他行人受害,身形一晃追了上去。那头想要逃跑的饿狼跑得再快也快不过身怀奇功的归友丘,只跑出去不足十步便被他追上,归友丘附身一抄手,这头狼的右后腿已在手中。 这头狼惶恐地大叫一声,回首便噬归友丘手腕,归友丘哪等它嘴唇挨上自已,右手一提将狼甩在半空,擎着狼的躯体在头顶抡了三四圈,忽然一丢手,那狼几十斤的身体如同玩物一样被抛到空中,等落下来与自己齐胸时,归友丘瞧个准一把抓住这头狼的后背脊椎骨,手指晃动,这狼脊椎自脖后至尾巴立时断离成几十节,等摔落地下时,这头狼已经浑身软瘫,死得不成形状。 归友丘将这第三只狼杀了,走回到麋鹿跟前,轻轻拍了拍鹿背道:“我替你将敌人除了,你这就走吧。”麋鹿似乎听懂了归友丘的话,迈腿缓缓前行,显然力气还不甚足。然而麋鹿仅仅走出两步,便又站在原地不动,抬起头警惕地向两侧眺望。麋鹿在野外生存惯了,较之寻常人警觉性高出许多,此时止步不前,是嗅见了危险气味。 归友丘还道是麋鹿真的通了人性,不愿就此离开自己,笑道:“你还是赶紧逃命吧,等我改变了主意,你可就走不了了。”说罢走到麋鹿旁边抬手要拍它的脊背,驱赶它离去。 归友丘的手还未触及毛皮,这只麋鹿陡然狂劲发作,弓背尥蹶,头颅低垂,将长长的鹿角抵向前方,口中呼呼喘着粗气,一副打架的模样。归友丘便是再不懂得动物习性,见麋鹿无故发怒,摆出御敌姿态,也明白必有缘故,忙收敛嬉笑态度也向四周巡视。只过了不足半盏茶的工夫,归友丘与麋鹿四周雪地中再次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踏雪声音响成一片,不管来的是人是畜,显然数量众多。 归友丘高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不要装神弄鬼,免得错手伤了你的性命。”归友丘一语未毕,面前四五丈处闪出一只灰狼,凶恶地盯着他。这只狼听了归友丘的喊声便不再往前走,冷峻地站定。 归友丘见来的是一只狼,戒备之心顿时消除,也不管这只狼不懂人言,笑道:“刚才我杀了你几位同伴,实在是出于自保,我不想再杀了你,你自己逃命去吧。”说完往前走了两步,以示威吓。这只狼丝毫没有畏惧之感,抬头呜呜叫了几声后仍然用眼睛盯着他。归友丘突然灵机一动,心道:“刚才听足音绝非是一只畜生,这狼显然是引诱我放松戒备。”如此一想,冷汗顿时冒出,急忙退回两步站在原地,不敢再有松懈。 果然,这正面的灰狼见面前这人退到麋鹿侧旁,抬头又是呜呜地叫了两声,比之前两声叫唤更像是人的啼哭,听得归友丘寒毛直竖。狼吼过后,归友丘的周围足音稍稍急促了些,十几只灰狼几乎同时现身,将他与麋鹿围在中心,相距都在四五丈之外。 这些狼闻到同伴血腥气味,似乎知道被包围的这人不易对付,因而并不急于袭击,围而不攻,等待机会。归友丘忖度自己的武功,暗说要击毙这十余只狼应该不是难事,不过这头麋鹿恐怕无暇顾及,不免葬身狼腹。 归友丘想到麋鹿,又想起鲁雨田来,温情催发豪气,胆色陡生,大声叫道:“今日叫你们撞见我归友丘,算是你们命里不好,哪个要吃这鹿我便先杀哪个!”归友丘喊完也不主动出手,以免这些狡猾凶残的恶狼趁隙偷袭麋鹿,只打算以逸待劳,兼顾自己与麋鹿的安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雪谷屠狼 2 此时雪地山林中,一群狼与一人一鹿对峙,死狼的血腥味弥漫山谷久久不散,活狼则杀气腾腾,只待一触即发。 归友丘瞳中冒火,对面的狼群低吼声此起彼伏,随着吼声渐渐密集,那十几只狼旁边、背后竟然不断有狼出现,已经不知其数。 过了一时,归友丘心想如此被动也不是办法,那些狼即便不敢袭击自己,但将自己围困在这里,自己总有力尽气竭之时,到那时后果难以预料。 归友丘思如走马,暗中思量对策,一侧首,见旁边一两步处就是一棵大树,树干有两人合围,高逾两丈处分开几处枝桠,可以坐人。 归友丘猛然大喝一声,矮身微微下蹲,右手抄在麋鹿下腹运劲往上一抬。 这只麋鹿吓得也是大叫一声,全身向上飞去,稳稳落在一处枝桠间,四只蹄子套过树枝,身体却牢牢趴在树上。 归友丘见麋鹿上树,自己才一纵身也落在一处枝桠间,坐在大树枝上。 归友丘坐在树上向四周探望,林海茫茫,白雪皑皑,天地浑然一色,只在正北方不知远近的地方似乎有炊烟袅袅升起,青色烟雾虽然隐隐约约、似有还无,但却在他的心中升起一团希望。 归友丘在树上往下瞧去,忍不住叫了声“我的妈呀”,自己与麋鹿藏身的这棵大树已经被一大群灰狼围得水泄不通,粗略计算,足足不下百余只。 这群狼放佛是要替死去的那三只狼报仇,距离树根三四丈处耐心地蹲踞守候,没有一丝要离去的意思。 狼群的最外圈蹲着一只雪白皮毛的巨狼,体型比其它灰狼魁伟了许多,眼神坚毅,威风凛凛,似是头狼。 归友丘愁肠百结,心想任凭自己武功再高,要将一百多只狼都杀了还能安然无恙简直是异想天开,自己躲在这棵树上不是饿死便是冻死,刚刚看到炊烟升起时的生机立刻死灭了,全身冰冷如坠冰窟。 随着时间流逝,归友丘身上开始觉出寒冷,麋鹿则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惧怕,浑身哆嗦,愈来愈剧烈,犹如筛糠一般。 等天色终于渐渐变暗,北方炊烟再度升起,他才知道已在树上坐了整整半日,越发冷得发颤,肚中也饿得咕咕直叫。 半个时辰后,天色全然暗下来,不过因为有积雪的照映,雪地中群狼轮廓看得尚清清楚楚,各各都如同一尊灰色石头动也不动。 而那只头狼已然与周围积雪混为一色,只能看见眼珠发出绿幽幽的光芒,其它灰狼眼中绿光随着夜间光线变暗而射出瘆人绿光,乍一看去,树下好像点起无数诡异的绿色戳灯。 归友丘几乎陷入绝望,自知若是下树,固然能毙狼无数,但也会为剩余的群狼撕为碎片,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若是在树上呆着,只消一晚也必然冻馁而亡。 归友丘长叹一口气道:“自从出了鹅湖山庄,几经绝境,却都能逢生,今番在这连人影也没有一个的雪谷中,看来终于是穷途末路了。” 一闭眼,脑中浮现出鲁雨田与四宝的身影来,忍不住颓然用手掌拍了一下树枝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想要吃什么烤肉,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良策,也不用碰见这麋鹿,自然也遇不见那三只狼,更加不会陷入如今这个无解死局,真是一步错,满盘错。” 归友丘正懊悔不迭,脖子忽觉一凉,还以为是什么异物来袭,吓得忙睁眼看,却是以掌拍树时,将挂着树枝上雪花震落下来,落得头顶、脖颈都是,因而觉得脖子冷飕飕的。 归友丘苦笑一下,自嘲道:“上树之前还是雄心勃勃,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一片雪花也能将自己吓得草木皆兵,真是可笑。” 归友丘自嘲了几句,猛然间眼前一亮,想起先前被自己所杀的三只狼中,有一只是用雪球砸死的,而自己傍身的这棵树上还堆积着不少雪花,将这些雪花捏成一个个雪球,岂不是不用下树徒手搏狼?能杀几只算几只,其余的会被吓走也说不定。 归友丘将伸手可以够得到的雪花心翼翼地聚在一起,生怕洒落了,然后将这些雪捏成鸡蛋大的雪球放在怀中。 等周身可用的雪捏完了,怀中已然有了十余枚雪球。 归友丘取来一个五指拿稳,将真气集注在手上,一扬手,看准一对绿光径直抛去,耳中只听啊呜一声,那一对绿光随声熄灭,想是一只饿狼被雪球砸死。 然而其它灰狼岿然不动,如同入定了一般,那些绿光明明灭灭,只是狼群眨眼,并无一只移动。 归友丘如法又抛出去四五枚雪球,每抛出一枚,便有一对绿光熄灭,不再闪烁。 等他的怀中只剩下两三枚雪球时,树底下已被射死了十余只灰狼,但狼群依然如故,对死去的同伴毫不理睬。 归友丘见此招并未见效,心中道:“这群畜生真是冷血无情,自己既不怕死也不怜悯同伴。不过我怀中雪球有限,再杀几只也是于事无补,得想个别的法子才行。” 归友丘扫视群狼,看看有没有脱困之机,瞧了两圈后灵光一闪道:“我将那只雪白头狼杀了,这些狼群龙无首,一定会树倒猢狲散。” 然而往下搜寻时却登时傻眼,下面一片绿光闪耀,每一对绿光都依稀有一圈狼影轮廓,全然无法分辨那一只才是头狼。归友丘穷尽目力,却看不出半点端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归友丘用手指摩挲一下脑门,在冰冷的手指抚摸之下,脑筋灵醒了许多,猛一拍额道:“那些灰狼除了一对冒着绿光的眼睛外,白雪还可以映衬出模糊的体形,那只白毛头狼却与积雪融为一体,只能看见眼睛绿光而看不见体形,我便只找有光无形的去打,焉有打不死它的道理?” 这一想顿时灵台清明,再度睁大眼睛去找,果然找到只有绿光而无身形的,手下加上十成力道,看准方位奋力将雪球掷出,以求一击毙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雪谷屠狼 3 谁知雪球掷出,头狼一旁的一只灰狼似乎猜出归友丘心思,几乎同时跃身扑向头狼。 那枚雪球正中扑救的这只灰狼,灰狼眼中绿光在雪地里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飘落在一边熄灭了。 归友丘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些畜生竟然能不惜求死,舍身救主,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不过这枚雪球虽然未能将头狼除掉,却也引起旁边十余只灰狼躁动起来,其中几只抬起后腿站立身体,朝着归友丘藏身的大树前进了几步。 那只头狼低吼几声,刚才走前几步的灰狼似得指令,又退回原处蹲卧下来。 归友丘虽然见并未能将头狼打死,却使得其它的灰狼受到惊扰,手中连连催发,剩余几枚雪球连珠射出,又击毙了几只扑救头狼的灰狼。 头狼虽然毫发无损,但显然已经生了惧意,居然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其它灰狼中有些实则早已胆战心惊,只是慑于头狼淫威不敢造次,此时见首领有些怯了,蹴蹴然开始慌乱起来,一乱百乱,群狼溃逃只在一线之间。 可惜归友丘手中已无雪球可以,暗忖驱散狼群良机稍纵即逝,一旦功亏一篑,恐怕时不再来。 归友丘心急如焚,竟一时忘了寒冷,脑筋飞速急转,一侧头,看见旁边有一个胳膊粗细的树木,回忆白日情形,这树应当是棵榆树。 归友丘病急乱投医,自语道:“榆树树干韧劲十足,易于弯曲而不易折断,可以当作大弓,虽然无箭可射,但只需造出声势便能将这群狼吓走。” 归友丘技穷之下出此下策,权当一搏,也是被逼无奈。 幸好那颗榆树距离不远,归友丘运起阴阳易位神功,聚力四肢之上,大吼一声跳向榆树,这一跳前后高低掌控得分毫不差,刚巧在榆树主干上梢,归友丘双手紧紧抓住树干,使劲往下坠身。 这棵榆树那里能承受住他的扳扯?一坠之下顿时折弯,犹如一柄巨大的无弦弯弓。 混乱的狼群正在不知进退,却见归友丘从树上遽然落下,稍稍一愣神便醒悟过来,有几十只径直向他猛冲过来。 归友丘心神不乱,随口胡诌了一个词喊道:“阴阳悬丝振!” 说完撒手,那棵榆树陡然回力,像一把皮鞭般呼啸着反向摔去,啪的一声巨响重重拍在地面。 可怜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灰狼不及撤身闪躲,被榆树树干、树枝拍打下去,顿时有几只化为肉泥,当下便无声无息地惨死就地,被树枝扫中的,不免血肉横飞,皮毛碎骨漫天飞舞,目不忍睹。 这棵榆树不少筷子粗细的枝条经冬历秋早已枯干,为巨力一甩纷纷折断,余劲不消,如同无数箭镞射了个半圆,十余丈之内群狼无幸,被断枝射死者甚众,受伤的更是难以计数。 一时之间山谷中哀嚎遍起,四野激荡,听了令人神逝魄夺。 归友丘本只求将狼群吓唬吓唬便好,哪知情急之下以阴阳易位之强驭悬丝振之巧,相得益彰之下威力无比,竟然意外奏得奇功打死了更多的饿狼,不由得大喜过望。 狼群终于惶惶然不顾命地四散奔逃,地面被踩踏地到处都是杂乱的兽迹,狼蹄之下积雪纷飞,如同无端起了一阵白雾。 白狼转身跑了几步,转身凝视,似乎含着无限幽怨。 归友丘看着满地血污,不禁起了恻隐之心,对白狼道:“快去逃命吧,不要逼我再杀你了。”白狼犹豫片刻,似乎心有不甘,终究还是慢慢向归友丘踱来。 归友丘摇头道:“我杀你同伴,实在属于事出有因,咱们都是为何活命,之前并没有什么深仇大很,我也不愿赶尽杀绝,你不畏死倒是值得敬佩,但枉自送了性命,又何必呢?” 归友丘见已将群狼吓退,实在不愿再起杀戮,出言劝慰畜生。 白狼哪里能听得懂归友丘的话,仍是不紧不慢地朝着归友丘走来,待距离只有不足十步时,后半身往下一挫,猛一蹬两条后腿,全身如离弦之箭般凌空射出,前肢探出,锋利的狼爪如刀似戟,两颗巨大的犬齿像是两把匕首,直欲将归友丘撕咬成碎片。 归友丘不愿伤害白狼,侧步一滑,已在一丈以外。 白狼一招扑空,半空中一扭身躯斜向归友丘落下,竟尔迫近他的身前。 归友丘惊愕万分,想不到这白狼巧捷万端,能凌空变换身形,寻常野兽与之相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令人不可觑。 白狼四爪刚刚着地,狼尾疾摆,一庹余长的白色尾巴横扫而去。 归友丘脚尖一点倒卷身体跃起,在空中落下时伸手抓住刚才用作弓身的榆树树梢,借力将这棵榆树再次扳成满弓形状。 白狼尾巴扫空,知道厉害,呲牙咧嘴,不停低吼却不敢上前一步。 归友丘右手抓着榆树梢,手掌滑腻腻的,借着雪光一看,全是血水肉泥,却是刚才打死灰狼时粘上的,挂在枝头的一些碎肉经此晃动,如同稀疏的雨般落满他的全身,归友丘不由得打个战栗,竟有一丝恐惧恶心。 归友丘顾不得以树拍狼,只想将身上秽物清除掉,双腿将阴阳神功之力一收,被折得紧紧绷绷的榆树没有了牵引之力,唰的一声回复直身,归友丘却像一支肉箭被弹射了出去,轻轻巧巧地落在另一棵大树树枝上。 归友丘站在树枝上虽然稳稳当当的,却觉得脚下松软,不知何故,向一旁挪了两步再看刚在站立的地方,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归友丘所站的树枝上积有三指厚的白雪,白雪被多日冷风吹得表面冻结变硬,但也绝不足以承受成人体重,若是踩上去必然留下深深地足印,但归友丘一瞧之下,自己刚在站立的枝上积雪被压得向下凹陷至多一指,远未踩实,雪落枝头,人浮雪上。 归友丘虽然莫名其妙,却也知道分形散影之术在不经意之间又进了半层,固然并未臻至“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境地,但已超脱于形影不离这第二层境界,与形散神聚这第三层只差一线。 他一时竟忘了身上搭着许多死狼血肉,陷入冥思之中,过了一时,才被一阵摇晃惊醒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融雪破冰 原来白狼见归友丘站在树上发呆,奔到树下,竟张口啃噬树根,意图将归友丘站立的这棵大树咬断,因此这棵树才不断轻微晃动。 归友丘低头看着啃得正欢的白狼叹息道:“畜生毕竟是畜生,穷凶极恶之时往往气急败坏,导致脑瓜不灵,莫说这棵大树你咬不断,即便是咬得断,我又岂能在呆在树上等着摔死?你这无异于刻舟求剑啊。” 想了想又道:“眼见就要天明了,我没时间陪你继续玩耍,不过你也太过倔头强脑,我只好给你留下些教训。”说罢轻提真气,看准狼脊飘下。 白狼正啃得心无旁骛,猛觉背上一沉,惊得浑身一抖,急忙扭头回望,却见背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白狼虽然平生头遭遇上被人骑乘的怪事,但猎杀经验丰富,眼中惶恐转瞬即来转瞬即逝,一对獠牙恶狠狠地向归友丘右腿咬去。 归友丘早提防白狼反噬,双手各自揪住一只狼耳,用力一拽它的左耳,白狼疼得啊呜一声惨叫,只得将头转回。 三番两次之后,白狼始终不能伤到归友丘,自己反倒弄得筋疲力尽,苦于徒有獠牙利爪,却奈之若何。 归友丘坐在狼背上,意气风发,双腿一夹,驭狼如驭马在雪地里绕圈奔跑。 白狼此时已经全然被归友丘控制,雪山狼王竟驯顺得像绵羊一般,任由驱驰。 归友丘有意消耗白狼蛮力,催着它一连跑了十余圈,直跑得白狼四肢发软、口吐白沫才罢手,使力往下一压,将白狼压得前肢劈叉、后肢跼屈趴在地下。 归友丘道:“你是野兽,想要吃我也是理所当然,我不怪你;我不愿让你吃我也是顺理成章,今天我赢了却不杀你,算是还了杀你徒子徒孙的帐,不过须要留下你一样东西,使你害人时能以今日为戒,也不妨碍你吃东西。” 说完伸左手扼住狼口,食指拇指一捏,狼口自然张开,归友丘右手摸到一颗犬齿一扽,生生将这颗獠牙连根拔下,白狼疼得嘶吼一声,满嘴流血不止。 归友丘拔牙之后抬腿离了狼背,白狼再也没有斗志,看也不敢看归友丘一眼,慢慢站起来铩羽而去,转眼就消失在雪林之中,山谷中只留下几十具灰狼尸首以及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归友丘这才有空振动身体,勉强将身上秽物抖落。 归友丘稍作收拾,又将树杈上的麋鹿放下来,麋鹿受惊不,也顾不得身躯僵硬,强自瘸瘸拐拐地跑了。 归友丘情知群狼大伤元气,短时之内绝对不会返回,便在周围捡了些干枯树枝,掏出怀中火具就燃,凑近取暖。 他有神功护体,在篝火边烤了不大一时便暖和起来,此时既无危险也已驱寒,饥饿之感再度油然而生,似乎感觉肠子都扭作一团。 归友丘扯过一条死狼,用手中狼牙将狼皮剥了,连着肋骨撕下一大片肉架在火上烧烤。 待烤了半个时辰,肉味扑鼻,归友丘也不管是否夹生半熟便拿起来大口咀嚼,直吃得肚皮鼓鼓的才罢。 狼肉虽然有补益五脏、壮阳填髓的功效,但实在并不好吃,柴而且腥,然而对饿了一整天的归友丘而言,天下绝味也不过如此,何况一月以来初次得吃熟食,唇齿之间留有余香,简直妙不可言,唯一嫌有不足的,便是少了热汤解渴。 归友丘抓过一大把雪将沾满血渍的双手使劲擦拭了几遍,白白净净的雪在归友丘手中融成冰水,被染成黑红色流在地下,双手经雪揉搓了后渐渐发热,继而冒出些许热气来。 归友丘突发奇想,道:“当日我练习阴阳易位时,身体忽冷忽热,现在想来应该是阴阳真气流转不畅所致,当时初入门径,神功运用得并不纯熟,因而觉得不适。今天和这些狼搏斗了大半日,恶力巧力都用了,没觉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分形散影之术也大有长进,料想阴阳易位内功更该有些提升,我权且试一试。” 说罢又在抓了一大把雪,将手掌摊开朝上,那雪花棉花一般慢慢绽开,铺满手心。 归友丘凝声屏气,运劲提气,全身一阵如沐春风的煦暖袭来,一股暖洋洋的真气行于背后阳脉之海,渐行至右臂,再至手腕阳谷穴,最终散入到手掌以及五指诸穴。 归友丘只觉得体内真气源源不断,不息不竭,手掌也越来越热,掌心铺着的雪缓缓融化成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一盏茶的工夫后,归友丘手掌的雪已经全部融成冰水,大多从指缝流走,只在手掌中心的凹坑内还存有少许凉丝丝的雪水。 随着氤氲白气不断冒出,归友丘手心这几滴水很快便温热起来,再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这些水噗的冒了个泡,已经近乎沸腾,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烫手。 归友丘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脸面上声色不动,又催动真气自阴脉之海运行,至肩部时一如前法,手掌逐渐冷却。 那仅存的一滴水珠也只是用不不到一个时辰便凝结成一颗的冰球,晶莹剔透,圆润光滑。 归友丘随手一挥,冰球嘣一声打在不远处山谷河面的冰层上,四五寸厚的冰面轻而易举便被射了个窟窿。 归友丘又试着让阴阳真气逆行,再以阳气入阴脉之海,以阴气入阳脉之海,皆都畅行无碍,阴阳通则百脉通,奇经之外,正经也循行如常。 归友丘此时全身脉络表里逐经流转,真气周而复始、如环无端,内力已然大增,阴阳易位神功此时已经有了四五分融会贯通了。 归友丘初尝阴阳易位的神妙,此时才跳起来,红光满面,喜不自禁,忍不住拍掌自己庆贺起来。 过了一会儿,归友丘觉得自己不免有些过于得意以至于忘性,自勉道:“归友丘啊归友丘,你虽然练得神功,但还远远不到绝顶呢,最多只能算是略有成罢了,若真是遇见强敌,哪个傻瓜会给你几盏茶的时分等你预备好了再打?自己修习尚可,拿来应敌,眼下可还全然不成。切记‘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慎之,戒之。” 归友丘轻言轻语地自我指摘了几句,却仍是静不下心来,干脆双手捧起一大捧雪捂在脸上。 热脸将雪慢慢化了,一股股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归友丘嘴唇一受到滋润,霎时又觉出焦渴来,左右一看,周身都是成堆成堆的积雪,可惜没有干净的盛水器皿,只得仍是团了几个干净雪球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奇怪老翁 归友丘坐在几根粗壮的干柴上,也不敢闭眼入睡,靠着一棵大树歇息了一时。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久违不见的旭日初升,东边天空霞光灼灼,照耀得漫山遍野的雪花闪闪发光,如同一个碎琼乱玉的仙境。 归友丘起身抖擞一下精神,便欲启程去往茅山,转念一想道:“此去茅山路途遥远,我须得想个办法改头换面,要不然太肮脏了些,此外囊中一枚铜板也没有,歇脚吃饭也是难题。” 一瞥眼看见满地狼尸,计上心来,道:“我剥几张狼皮找个集市卖了换成钱,难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一想到此法,归友丘不由眼中放光,仿佛地上躺的不是一堆堆烂肉而是一串串救命的银钱。 归友丘挑选了几只死相完整的灰狼,一丝不苟地用白狼锋利的犬齿将狼皮割了下来,叠好卷成一卷扎好绑在背上发足向正北奔去。 归友丘精力充沛,也不知跑出几里路,终于来到一处颇繁华的集镇。 归友丘走在大街上,浑身上下全是血污,腥臭难闻,若不是面目长得周正,那便活脱脱是个凶神恶煞,路人见了无人不掩鼻侧目。 归友丘向来是鲜衣怒马惯了,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这时却局促无比,也不好意思开口向人借问市肆所在,若是不用看路,几乎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走了小半天,他已经在这集镇上转过三圈,仍然无果,不禁有些丧气,暗道:“原来做生意是这样难堪。” 实在无法,只好厚着脸皮找了个十字路口将狼皮解开铺在地上,随便揪了几根野草当做草标举在手中。天可怜见,归友丘从日中直等到日西才终于来了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人。 中年人问道:“你这狼皮什么卖价?” 归友丘一愣,自己只想着怎样脱手将狼皮卖了,却忘了估个价格,抽了抽嘴角毫无底气地道:“五十两银子。” 中年人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似乎不可思议地道:“五十两银子?你是得了失心疯了还是你卖的是哮天犬的皮?” 归友丘听出揶揄,脸色一红道:“大叔,要么你看五两如何?” 中年人一笑,说道:“我做了三十年生意,见过卖家出价买家压价的,见卖家压自家价的,你这还是头一遭。” 归友丘略有不悦道:“你要是诚意想买便好商议价钱,何必一味在这里取笑别人?” 中年人稍稍收敛了一下笑意,道:“好吧,我便五两银子将你的狼皮买下。” 两人交易完了,中年商人偷笑着赶紧走了。 归友丘得了一把散碎银子,也不知足不足五两,寻思好歹买身粗制衣服、再住个小店吃些汤饼应该够用了,也喜滋滋地离开了。 归友丘随便找了家沽衣之肆买了身粗衣穿上,又找了家小客栈住下,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要了两碗汤饼吃了便早早上床休息。 归友丘两日未挨枕席,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日巳时才起床,洗漱后坐在椅子上掏出剩余的碎银子掂了掂,愁容满面道:“这五两银子太不经花,现在只剩下这几钱了,如何去得茅山?” 归友丘在心里盘算一下,从这里到茅山走水路最快,先要沿着鄱阳湖向北到湖口县,继而顺长江一路向东北方向行至建康府,然后走陆路折而向南偏东便到了。 其中只是水路便须十几日光景,陆路稍短,但若步行也要走上一两天,而自己距天凝地闭丹毒毒发也只有二十余天,多在此地盘桓一日便多一份危险,不过手中这点零碎钱就连半日的船资也不够,这下怎生是好? 归友丘苦思冥想的一阵,殊无良策,只得伸伸懒腰,先去吃碗汤饼再说,一想道吃饭,又后悔昨天来这里之前没带些狼肉来。 归友丘勉强填饱肚子,只剩两文钱,将两块铜板在手里摇得叮当作响,苦笑道:“不如到湖边去,用一枚铜钱在冰面上打个窟窿,要是有鱼出来透气,不妨再花一文钱将它打死打牙祭。” 这处集镇本来就依湖而建,是个小小的鱼米之乡,归友丘只走了数百步,便已经眺望到鄱阳湖广阔的湖面。 只见一片波光粼粼,不知是水面还是冰面反射的,湖面冷风吹来,归友丘心中郁结似乎被吹散了一些,张口猛吸了一下冷冽清爽的空气,抬步继续前行。 再走出四五步,远远来了一人,看衣着打扮像个渔夫,依走姿身形可知是位老者,头戴硕大的斗笠,看不见面目,低头只管走路。 归友丘暗暗笑道:“既不下雨也不下雪,却没来由戴顶斗笠,我看带个毡帽保暖才对。” 归友丘冲着老渔夫喊道:“老丈,鄱阳湖水结冰了么?能打到鱼么?” 渔夫朝归友丘这边看了一眼,并不答话,反而忽然侧身斜刺里向北便跑,似乎受惊不小。 渔夫与归友丘北面是一道矮坡,再远一点地势则起伏不定,但都是深雪密林。 归友丘虽感疑惑,但也不放在心上,心下以为或许是这位渔夫不喜与人照面打交道,因而另择一条路绕着走了,然而正在边走边猜,猛一驻足沉吟道:“不对劲啊,那位老渔翁跑起来迅捷如飞,绝对不是普通的渔夫,他看见我撒腿就跑,定然不是我有问题便是他有问题。我简直是浆糊脑筋,这么显而易见的疑点竟然视之不见。” 归友丘既然发现可疑之处,便仗着艺高人胆大沿着渔翁跑去的方向追赶。 幸亏时节是冬天,这里一面是水,三面是雪,那老翁跑得再快,也显然没能耐在雪上不留痕迹。 归友丘看看老翁脚印,每一步都能跨出两丈,足迹深浅都是约莫两指,不增不减,显见内力深厚,轻功卓绝。 不过在归友丘看来,这些足迹仍然踩得太深了,与自己分形散影轻身功夫相较而言远输几分,内力也不如自己。 归友丘心中更加有把握追得上,便循着渔翁足迹发力直追。 归友丘有意踩着渔翁留在的脚印,因而两人一前一后疾驰,身后却只有一行足迹,且并未变得更深,只是刚刚跑出去时,他也是两丈一跨步,等越过矮坡后,他已经是四丈多才落一次脚,比老翁步幅多了一倍。 身旁枯树闪电般往后退去,有的几乎迎面而来,似乎稍不留神便会撞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吹浪鱼 那老翁固然跑得极快,但怎么能跑得过归友丘? 只不消一杯热茶的工夫,老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归友丘面前,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 归友丘看着前面奔跑着的老翁的背影,越看越觉得有三分熟悉,禁不住一边追一边在脑海中搜寻。 想了一会儿,归友丘断定此人虽然未必熟悉,但必定见过,因此出声喊道:“老丈,你不要怕,请停下来听我说话。” 那老翁连头也不回,足下加劲,跑得反而更快了。 归友丘大皱眉头,食指与中指夹住一枚铜钱一弹,这枚铜钱发出嘶鸣之声向前射去。 他无意伤人,只照着老翁声旁树木打去。 那老翁虎步蛇行,出脚方位毫无规律,但这枚铜钱长了眼睛一般擦着老翁右臂两寸的距离飞行,连连射穿四五棵枯木后钉在第六棵树上,被射穿的树干木屑纷飞,留下一个个拇指宽的扁形小洞。 老翁根本不作理会,疾奔速度丝毫不减。 归友丘见请求与威吓都不奏效,只得喊出自己猜测的人的身份来:“鹅湖老艄公,请你不要再跑了,你是我的恩人,我不会为难你,只想问你几句话而已。” 老翁身形明显晃了一下,然后果真停下脚步,背对着归友丘站住。 归友丘跑至老翁身后也收脚站住,虽然老翁看自己不见,仍不愿失了礼数,弯腰拱手道:“果然是艄公老前辈,一年多以前小侄等人蒙前辈搭救,才不至于一船人被翻天鸟偷施毒手,免于葬身水底,今天当面谢过。” 老翁将右手举过肩头,示意不必致谢,却仍不转身,也不说话。 归友丘不敢唐突,便也不愿贸然走到老翁身前,站在原地继续说道:“那日前辈给了在下一张图画,指明水云之乡的位置,我按着图纸到了水云之乡后发现其中有许多难解之谜。前辈既然有心指示于我,绝对不是临时起意,敢问前辈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翁干咳了两声,似乎在清理嗓子,然后沉寂了一时才缓缓转过身来,将斗笠摘下。 归友丘虽然以前见过吹浪鱼几次,但从没有如此靠近细观他的面貌。 此时吹浪鱼老翁以真面目示人,归友丘一见之下顿时觉得他除了左耳耳垂缺了半个之外,与另一个人有几分相像。 归友丘脸色稍变,问道:“你是……” 老艄公脸色冷峻,不等归友丘说完便道:“不错,我就是翻天鸟的亲哥哥吹浪鱼,翻天鸟就是我的亲弟弟。” 老艄公说话间嘴唇几乎不动,言辞磕绊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而且嗓音燥涩,犹如拉锯。 归友丘恍然大悟,但只听吹浪鱼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便不再发言,只好将第一句问话重复了一遍,说道:“敢问前辈为什么要指给我水云之乡的方位?” 吹浪鱼冷冷地盯着归友丘看了一刻,直看得归友丘心间发凉,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迈步便走,不过这次走得虽快,却不再奔跑。 归友丘十分纳闷,但也只好趋步随行,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前面被一座小石山挡住去路。 吹浪鱼沿着石间罅隙往山上走去,直到看见一窟黑黢黢的山洞才不再上山,躬身钻了进去。 归友丘看见山洞头皮一阵发麻,稍愣了愣神也猫腰尾随。 这山洞并不大,里面阴冷无比,山风灌入,发出呜呜的响声,所幸比较干燥,免吃湿滑之苦。山洞里光线虽然暗淡,但归友丘身负太玄流珠之功,却能看得几分清晰,吹浪鱼则摸索缓行。 入洞之后吹浪鱼探试着找了一处平地坐下,归友丘在吹浪鱼对面也坐了下来,想要掏出火烛点亮。 吹浪鱼知道归友丘就在对面,将斗笠放在一边,听到他打火石的声音将他阻止了,又是干咳了两声才说道:“我之所以让你去水云之乡,是因为那里或许有你关心的一件事。” 归友丘不愿违拗老翁的意思,便坐在黑暗中,不过心中有些大惑不解,心说你我之间绝少碰面,在此之前一句话也没说过,你怎知我关心什么事? 吹浪鱼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关心什么事?” 归友丘被吹浪鱼说中心事,有些窘了,虽然知道吹浪鱼看不见自己,仍旧咽了口唾沫以作掩饰。 归友丘道:“晚辈正是这样想的,前辈真是料事如神。” 吹浪鱼嗯了一声道:“我给鹅湖山庄划了三十几年船,虽然不曾上过山庄,山庄里的事情可一概瞒不过老夫的眼睛。” 归友丘听吹浪鱼说了个“瞒”字,心有不服,但仍保持恭敬语态道:“原来前辈为鹅湖出了这么多年劳力,晚辈替两位尊亲以及庄中上下多谢前辈。不过前辈虽然从未去过庄内,但晚辈的双亲也绝不会有意欺骗前辈什么事情。” 吹浪鱼道:“这个暂且不消说。你的爹娘就算没有故意蒙骗过我,但也是两个混账。” 归友丘听吹浪鱼出言辱骂自己的父母,霍然站起身来,怒道:“我一来敬你是长辈,二来敬你为鹅湖山庄出了不少力气,因此对你敬重有加,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当着我的面出言侮辱我的父母?” 吹浪鱼在暗中呵呵一笑道:“难道我说的有错么?大约三十年前,你母亲诞下一个不足月的女婴,却被你父亲无端猜疑非是亲生,逼得你娘只好将那个婴孩送出山庄,当年船载那个婴孩出河谷的便是我。你爹爹是非不分,有眼无珠,白白害得一个无辜婴儿孤苦伶仃活在世上,可见他枉称男人,难道不是混账一个么?” 归友丘听吹浪鱼说得不堪,但又似乎无法批驳,气呼呼地仍坐下来,转念一想,心中生出几个疑点,问道:“你说我爹爹是……那个什么不分,难道你知道我爹爹弄错了?还有,你说我爹爹害得那个女婴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那么就是说我姐姐现在真的还活着?” 归友丘连珠发问,却实在带着一些怨气,将“前辈”二字的称呼自自然然换作是“你”字。 吹浪鱼并不在乎归友丘这个心机,答道:“几十年来庄中不管大小人物出山我焉能不知?你母亲怀胎之前一年多都没有下过山了,倒是你爹经常外出不在家,你说你娘能怀上谁的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山庄线索 父母生育之事,做子女的倘若如此直接听人议论,不啻违背人伦,是为大不孝。 归友丘一忍再忍吹浪鱼的不逊言辞,但修养纵使再好,也经不住他三番五次地胡言,勃然大怒,掏出只剩的第二枚铜钱使五成功力抛出。 铜钱势夹疾风,铛一声打在吹浪鱼右边侧身天然生成的石笋上。 这根石笋足足有成人肱骨粗细,被这铜钱打得火星四射,紧接着轰隆一声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崩落在周围,而铜钱打完弹回,归友丘伸手接住。 吹浪鱼丝毫不为所动,嘿嘿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我一年不见,你小子的武功长进神速,不错!不错!” 归友丘余怒不消,肃然道:“你若再这样口不择言,不要怪我将你当作那节石笋!” 吹浪鱼道:“你是打算现在继续听我说呢还是等你消气了再说?” 归友丘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吹浪鱼道:“那个女婴是你父母亲生自不必起疑。她被我送出河谷后我便依照吩咐买了条小船让她躺在里面任意漂流。老夫当年心有不忍,便悄悄跟着这条小船,不过等这条小船漂流至鄱阳湖中心,也就是距离水云之乡不远处时却被我跟丢了。” 归友丘见识过吹浪鱼水里功夫,当世绝不作二想,疑心他怎能轻易跟丢,问道:“是如何丢了的?” 吹浪鱼停顿了一时才道:“自然是我被人阻挡了,阻挡我的人便是我的同胞弟弟,而那个女婴也是我亲眼见她被翻天鸟的人带走了。” 归友丘知道翻天鸟是水云之乡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他的手下将自己的姐姐带走了,当然最有可能便是去了水云之乡,而吹浪鱼暗示自己去水云之乡也只能是因此一件,心中倒升起些许感激之情。 归友丘问道:“你给我图画之中,途径划得十分详细,你怎能对水云之乡有这么多知情?” 吹浪鱼道:“我知道的远比这画上多得多。” 归友丘见吹浪鱼说这句话时脸上肌肉抽了抽,似乎有难言之隐。 吹浪鱼缓了一口气道:“三十多年前我与胞弟同在水云之乡中听用,庄主水云侯不但武功修为深不可测,而且心思机敏,有成大事之资,我兄弟两人便跟着他,想着能在江湖中干一番事业。 谁知跟随他时日久了,才发现此人阴险狠毒,奸诈无比,我便心生退意。 我将心事说与胞弟,他却与我产生歧见,如今更是视同仇敌。而后我拼死逃出水云之乡,听传言说你的父亲是个忠义汉子,便与之结识。 只因我曾经助纣为虐,帮着水云侯干了不少坏事,因此无有面目抛头露面,便换身成了艄公,只愿多少做些好事,消除我的罪孽。” 归友丘猜想吹浪鱼的左耳耳垂或许便是在闯出水云之乡时受的伤,听他说甘愿放下一身本领,几十年来只做个小卒子,对他既生惜乎之情也生敬佩之意,对他的怒气全然消了,轻声说道:“前辈能痛改前非,有所担当,也不失为一个真汉子真英雄。” 吹浪鱼慨叹了一声道:“英雄二字,犹如千钧,追前思后,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两个字造下无数坟冢,埋不尽世上公侯王孙、凡夫俗子。” 归友丘听吹浪鱼出语颇有不凡,但也未免过于凄切婉转,不过每个人经历不同,感触各有差异也是在所难免,自己历练尚浅,不好妄加置喙评论,便默然不应。 吹浪鱼说完之后似乎沉浸在不堪往事之中,两人长时都没有互相问答。 归友丘心事重重,终于打破岑寂道:“听前辈说水云之上主事的是一位称作水云侯的人,不过我在水云之乡时,庄主却是个叫孤莫风少妇。” 吹浪鱼反问道:“是么?” 归友丘道:“不错。”又将孤莫风的形貌告诉给吹浪鱼。 吹浪鱼听了一边思索一边摇晃着脑袋,道:“这个女人我不记得,依你所说的年龄推测,这个妇人该当是在我离开水云之乡后才出现的。” 归友丘又问道:“那水云侯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 吹浪鱼道:“身材高大,比你还要高出半个头,年龄比我稍大约莫一两岁的光景,平日冷峻威仪,言笑不苟。” 归友丘在水云之乡滞留了一年多,却从未见过吹浪鱼口中所说的这位庄主,唯一与吹浪鱼所说的年纪相仿的,只有侯沄老头一个,然而侯沄老迈孱弱,昏聩愚钝,与“冷峻威仪”的形象简直有如云泥。 归友丘略加猜度,想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日常行止受限,因而未能见到过他,便也不放在心上,揉揉困乏的脑筋,又将话题拉回到自己姐姐身上,道:“我姐姐算到而今,也差不多三十岁了,我在水云之乡除了现任庄主孤莫风之外,并未见到年龄相仿的女子。” 想到孤莫风,归友丘不由在心里打个比方,暗想如果孤莫风真是自己的姐姐的话,那真是令人沮丧,这妇人蛇蝎心肠,非为人类,如何也不能与豪气万丈的父亲以及温和敦睦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孤莫风的面容在他的脑中一闪,归友丘忍不住打个冷战。 吹浪鱼道:“那水云侯生性残暴,稍有不顺便会迁怒杀人,说不准那名女婴早已经死了。” 归友丘闻言心有不满,嫌他说的直率粗莽,令人难以接受,便没有回话。 吹浪鱼继续说道:“不过水云之乡中神秘莫测,你没有遇上你姐姐也有可能。” 归友丘垂首叹了口气,然后才问道:“水云之乡确实令人难以捉摸,我曾在一处诡秘的石墓做了一年工,始终也猜不透这石墓是用来干什么的。” 吹浪鱼道:“庄中修建石墓这件事我也有所了解,不过是在我离开水云之乡后多年在翻天鸟口中无意得知的,也是不明白它的用途。除此而外,这庄中还有些奇怪的布置。” 归友丘哦了一声,算是发问。 吹浪鱼道:“水云之乡中部下众多,每部头领都以九星命名,分别是贪狼星君、巨门星君、禄存星君、文曲星君、廉贞星君、武曲星君、破军星君、左辅星君和右弼星君。” 归友丘脱口道:“这九星便是九宫飞星的九星,分别照应八卦,廉贞星属中宫,当是这九部之首。” 口中说着,心里颇有些嗤之以鼻,以为到底不过是个私人山庄而已,能耐再大,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却也敢称为星君,真是不够天下人耻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诸多巧合 吹浪鱼奇道:“你如何知晓?” 归友丘笑道:“晚辈机缘之下看过一本书,书中有记载。” 归友丘所说的书指的是月前自己在幽洞中见到的《云笈经》。 《云笈经》中《分形散影》一篇中所载的功夫便是以九宫飞星以及伏羲六十四卦为根基,而六十四卦是为八卦演化而来,有根源关系,其理相通。 归友丘对吹浪鱼隐晦其词,一语带过,并非存心隐瞒,只是因为此书是道派典籍,其中隐含一段密事,自然不能转述旁人、代为泄露他人隐私。 九宫飞星与八卦想要精通实在不易,不过稍有学识的人也会听过这两个名称,一知半解略懂皮毛的大有人在,是以吹浪鱼并未对归友丘的话起半点疑心,颔首道:“我本是贪狼星君,统辖一百余名善水的部众,我逃了之后,翻天鸟便接任了我的位子,其他几位都经营制作弓弩、火器等事,唯独廉贞星君谁也没有见过。” 归友丘心中忖度道:“水云之乡中处心积虑地整治庄丁、制作兵器,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阴谋。难怪孤莫风对鲁雨田以及她的《伏火武经》非常看中,原来是要派上制作火器的用场。” 归友丘心想口说,道:“前辈武功高强,尤其是水下功夫天下第一,在山中里做个贪狼星君正当其用。” 吹浪鱼深以自己在水云之乡中辅佐过水云侯为耻,听了归友丘的赞誉之言十分不受用,语气中带着三分怫郁道:“你取笑老夫?” 归友丘自知失言,连忙道:“不是,不是。晚辈说错话了,不是这个意思。” 吹浪鱼知道他出于无心,哼了一声。 归友丘等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下又问道:“难道这水云之乡是个道教的教派?” 吹浪鱼在暗中摇头道:“不是。” 归友丘追问道:“水云侯是个道士?” 吹浪鱼仍旧摇头道:“以我所知,他从没有出过家。” 归友丘有些疑惑道:“这便怪哉了,这么说来水云之乡与道教没有半文钱关系,那怎么许多事都与九星飞宫、八卦相符合?” 吹浪鱼道:“老夫前言说庄中还有‘奇怪的布置’,便是指的这个,我苦思了三十年还是不得其法。” 这个问题明明非常重大显见,但偏偏两人一点眉目也没有,左思右想都觉得大大不合情理,但却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窍。 突然,黑暗中归友丘猛击身边岩石,把磨盘大小的一整块石头拍得四分五裂,口中大叫道:“回云子!” 吹浪鱼不提防吓得一抖肩膀,以为归友丘明白原委,等他继续往下说,然而归友丘只是激动了一刻便平静下来,似有不信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归友丘之所以突然大叫“回云子”,是想到水云之乡左右离不开九宫飞星与八卦几个字,而幽洞中回云子所盗《云笈经》中也有相关内容,且回云子便是一位道人,这几样相互之间不谋而合,似能讲通。 归友丘又说“不可能”则是因为回云子已经死了一百多年,要将眼下的事挂靠在一百年前的死人身上,未免时间隔得太久,有些离谱。归友丘两相思量不能确定,因而才游移不定,一惊一乍。 吹浪鱼无意追根问底,归友丘不说,自己便也不问。 过了老大一时,归友丘想起一件积虑,问道:“前辈既然几十年前便知道我姐姐被人掳掠到了水云之乡,为何不早早知会给我的爹娘,反而等到一年前才告诉给我?” 吹浪鱼忿忿道:“那两个混……,你的爹娘生而不养,我凭什么要告诉他们?” 归友丘有些难堪,也觉得此人脾性有些乖张,不过听他硬生生将“混账”两个字咽了下去,倒是承情他不再出言侮辱父母,也不管吹浪鱼能否看得见,深深作了个揖道:“多谢前辈口下留情。” 吹浪鱼道:“罢了。其实在你出鹅湖山庄之前,我瞧见你娘哭哭啼啼、疯疯癫癫沿着信江向东跑了,本想告诉她去往水云之乡,但却没有追上,后来遇见你,才将图纸给了你,之所以给你不过是碰巧罢了。” 归友丘赞叹吹浪鱼虽然性格怪癖,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并不糊涂,面冷心热,怀有侠义心肠,即便是对自己的父母颇有微词,却仍然对鹅湖山庄不离不弃,便将此前不快一股脑都抛了,想起母亲时,又忧心忡忡起来。 归友丘道:“水云之乡中除了孤莫风之外,其他人一律都服下了一种叫天凝地闭的毒丹,无药可解,前辈如何能三十几来安然无恙?” 吹浪鱼奇道:“什么天凝地闭丹?老夫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归友丘大感诧异,寻思了一下才道:“或许这天凝地闭丹是前辈离开水云之乡后,孤莫风造的孽,因而你之前并未食用过。” 吹浪鱼点点头,然后问道:“这么说你是吃了丹药了?” 归友丘道:“不敢隐瞒前辈,我确实吃了,与我同行的一女四男也都吃了。我曾经意外听说少林寺的百年雪禅菩提子和上清派的九转紫游丹可解毒,此次侥幸逃脱,便想去上清派求取解药,另外也有几件东西要归还上清派。” 吹浪鱼口中吟哦了一阵,并未开口。 归友丘想了想又问道:“请问前辈今日怎么到了这里?为何见了我却意欲极力避而不见?” 吹浪鱼斜着眼睛道:“你是想说我怕你?” 归友丘诚惶诚恐地道:“晚辈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见过前辈几次,都是受惠,一年前更是得了前辈救命,怎么会对前辈有所看低呢?何况前辈武功高强,力能扛鼎,只有晚辈害怕前辈的份儿,前辈哪里会忌惮于我呢?” 吹浪鱼不住颔首,面带微笑,似乎对归友丘的回答甚是满意。 归友丘仗着自己能看见吹浪鱼而吹浪鱼看不清自己,也面露笑意,暗道:“这老丈不像看起来那么冷冰冰的,凡是爱听奉承话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吹浪鱼道:“我不是今日专意到了这里,我几十年来就在鹅湖山庄下的河谷及鄱阳湖上下游往来,从未远离水云之乡。这个小镇我也经常来落脚喝酒,至于不愿与你碰面,那是因为我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越是我认识的人我越是不愿意见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猝然偷袭 吹浪鱼此话初听起来匪夷所思,与众不同,寻常人都是喜欢结交好友,热热闹闹,才显得有些生气。 不过吹浪鱼经历非凡,在水云之乡中遇人不淑,曾经有过切身之痛,因此卓尔独行,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其实也是正常。 归友丘听了吹浪鱼的话,为他的孤寂颇有些伤怀,但也不敢出言安慰,免得弄巧成拙,暗自陪着吹浪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以前辈的水上功夫,前辈若是到了鄱阳湖里,我今天可就见不到你了。” 吹浪鱼反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往鄱阳湖里跑,是么?眼下天寒地冻,鄱阳湖朝湖心方向已经结了几丈阔的冰,即便是码头也只有窄窄的一条通道,我能往哪里跑?跳到湖里岂不是要活活被冻死了么?” 归友丘听吹浪鱼说得有几分狼狈,强忍着不笑,暗说自己将这位老丈追得无处可逃,想起来反倒有些难以为情。 过了良久,吹浪鱼站起身来,将斗笠重新戴好,对归友丘道:“话已说完,多坐无益,我这便要走了。” 归友丘一月多来首次和活人长谈,竟还有些依依不舍,但想到还有要事要办,也不敢耽搁,便跟在吹浪鱼身后走出山洞。 二人刚出山洞,吹浪鱼突然发难,反身一掌向归友丘面额拍来。 归友丘大吃一惊,不知道这吹浪鱼为何猝然翻脸,急忙往后就退,这一退脚后跟重重磕在身后的一块山石上,将这块山石磕得遽然崩塌,无数碎石头轰轰隆隆地滚下山麓。 吹浪鱼见归友丘躲避迅速,一招未竟,侧身直踹他的脚踝。 这座山既无可人的景致,也没有什么奇珍异兽,平常少有人来,因此并没有路径。二人本来就是寻找罅隙落脚寻路,雪地湿滑,更加难以站立,因此吹浪鱼这一招看似平常不过,却受地形限制实在是躲不易避。 归友丘眼见无法,左脚一抬,硬生生挡了吹浪鱼这一脚。 吹浪鱼虽然势大力沉,但远远不及归友丘,出招速度更加不如他。 归友丘抬腿一挡与吹浪鱼脚踝相格,吹浪鱼下肢顿时麻木。 归友丘趁机稍稍往后挪移了两步道:“前辈请住手,归友丘有什么做得不到的,请前辈明言。” 吹浪鱼也不言语,抢前一步伸手去抓归友丘右肩,不待招数变老,五指如耙向下划去。 这一招“别抱琵琶”看似普通,但胜在变化奇快,加之吹浪鱼力大无穷,若是中招,归友丘锁骨必然被扯断,右胸十余根肋骨也会如同琴弦一般根根断折。 归友丘心中有气,暗想山洞中两人详谈尚算交心,自己对吹浪鱼也渐渐起了敬重之意,谁知吹浪鱼此刻却猛然痛下杀手,着实令人郁闷。 归友丘不假思索,翻身倒跃站在一颗一人多高的石头顶上。 这颗石头左侧有一处岩石突出向外,若是站在石头上,矮个子必然碰头,高个子必然撞肩,归友丘身法巧妙,翻身跃起只是身体向外一侧,毫发未伤,歪着脑袋看这吹浪鱼。 吹浪鱼毫不留情,右腿横扫猛地踢在一堆乱石上,无数大不一的石块顿时四散飞射,悉数向归友丘射来。 这些石块每个都是叱咤喑呜,来势汹汹,如果都打在归友丘身上,他连个全尸都不会留下。 归友丘怒意渐盛,左臂屈肘扫击头侧那块突出的岩石。 那岩石坚硬无比,但被归友丘肘头一撞,砉然碎裂,将激射而来的石块大多挡住,双向撞击的石头如同排山倒海,轰然巨响,几颗没有被撞落的仍旧朝着面门射来。 归友丘伸臂如猿,逐次一个个抓住掌心,稍一用力,俱都捏成粉末,扬在空中。 石灰粉尘顿时一片弥漫,吹浪鱼看不见人,只得暂时歇手。 归友丘虽然气愤,但还是不愿出手伤人,从站立的石头上跳落下来,等石粉散尽目可视人了才拱手对吹浪鱼道:“前辈,我敬你处事有方,对归家上下都有恩情,实在不愿对前辈不恭,老前辈为什么要一再出手相逼?” 适才几招对决,表面看似吹浪鱼占尽先机,不过实在是因为归友丘有意向让而已,因此归友丘虽然退让不断,却没有丝毫输招落败的迹象。 吹浪鱼听了他的话,竟然真的不再出招,返身往山下走去。 归友丘摇头暗道:“这老者虽然仗义,但是性格过于怪癖,行事十有八九不可以常理判断,实在是不好相交,怪不得一生孤零零的。” 归友丘一边想一边跟在吹浪鱼身后下了山,这座山本就算不上高峻,只一顿饭的工夫二人便走到山下的雪地树林中。 刚一下山走到平地,吹浪鱼忽而加速跑起来。 归友丘纳闷,心道:“上山之前你是不想看见我才跑,眼下却跑个什么名堂?”,也不再追赶。 吹浪鱼边跑边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跑出几十步后,忽然向旁边一棵人腿粗细的大树上撞去。 归友丘大惊,急忙叫道:“前辈不要寻短见!”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吹浪鱼已经将那棵树撞得连根拔起,哗啦啦扑倒在地。 归友丘一阵脸红,本以为吹浪鱼是因为打不过自己意欲蒙羞自尽,不料他却另有别意,自己闹了个尴尬,但也奇怪吹浪鱼这个怪异的举动,便驻足静静观看。 吹浪鱼将树撞到,三下五除二将侧枝都徒手折断,口中“嘿”的一声吼叫,抬手将树干离根部近两丈处也折断了。 归友丘忍不住喝彩道:“前辈好力气。” 刚叫好了一声,却见吹浪鱼举着大树树干一端朝自己奔来。这根树干沉重无比,树根带土,被吹浪鱼举着戳过来声势骇人。 归友丘几乎目瞪口呆,想不到吹浪鱼竟然还未死心,山上占不到便宜便在山下再行打过。 归友丘虽然有些气急无奈但也醒悟道:“吹浪鱼划了几十年船,惯于使桨用篙,这时拔下一颗大树,权当做个大桨长篙,不过威力猛增,灵活却有不足。” 归友丘眼见黑呼呼的树根朝着自己面门撞来,有意显露自己武功底细,以求迫使吹浪鱼知难而退,因而一掌拍出,手下暗加了五六成功力。 这颗大树树根被归友丘一拍,泥土崩落一地,污染地白花花的雪地点点黑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试探武功 吹浪鱼双手举树,被归友丘内力自树根传到自己手腕,直震得虎口流血,险些将树扔了。 吹浪鱼将身体一横,手中大树也稍稍向一旁斜了斜,这一倾斜虽然只在霎那之间,但立刻将归友丘的掌力卸去一半。吹浪鱼向后倒退一步,身形晃了一晃才稳住,胸口憋闷,脑门青筋暴起。 吹浪鱼招数并不奇妙,用于对敌取胜的,一来靠的是力大,二来靠的是水下功夫当世无双,几十年来在鹅湖山下的河谷中接人送人,湍流之中立木横舟,久而久之练就了一招“浪遏飞舟”的绝技,刚柔相济,硬而不折,刚才与归友丘以树干交手,便自然而然使了出来。 归友丘见吹浪鱼将自己招数化解,心下也吃了一惊,暗想自己刚才所施功力,开碑裂石就如同鞭打豆腐一样,可见吹浪鱼的确不凡。 那棵大树向旁边一歪,吹浪鱼索性顺势扭转身体,擎着近两丈长的树干呼呼地转了个大圈,大轮盘一样横扫归友丘身躯。 归友丘豪气顿生,脚下一点跃身让过横扫而来的树身,暗想:“我倒要看看你力气能支撑多久。” 归友丘此时面南站立,正好站在坎位,右脚跨出,踩着乾、兑、坤、离、巽、震、艮八卦方位逆向飞奔,合乎分形散影步法,每跨出一个方位,便在树根上拍出一掌。 这棵大树被拍得越转越快,初始尚能看出形状,如同车毂一般。再转了三四圈之后,树影连成一片,密不透风,似乎已然成了一块硕大的磨盘。 归友丘几圈跑下来,脚下在雪地中也踏出了一个足印圆圈,除了少了阴阳鱼之外,便赫然有三分像是个阴阳图。 再转了几圈之后,吹浪鱼内力不能继续,疲态逐渐显现,脚下渐渐慢了下来。 归友丘觉察出细微变化,伸双手上下抱住树根一送,这根树干哧溜一声自吹浪鱼手中向后滑去。 吹浪鱼无法拿捏得住,整根树干擦着掌心倒飞,将手心皮肤划破,鲜血淋漓。吹浪鱼手掌吃痛却绝不撒手,竟自将树皮从梢到根捋了下来,两溜剥了皮的树干上被也被吹浪鱼手上的血染得通红。 待树干一端划过吹浪鱼手掌时,吹浪鱼自知已经无法再拿在手中,以肩抵树,双手用尽全力往下一扳,那棵大树被扳得霍然脱手翘起,在半空中翻转了半个圈,树根朝上倒立,而自己也实在承受不住千钧之力的压迫,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那棵大树没有了抱持之力,从空中直直砸下来,将吹浪鱼当面的地上砸了个半尺深的坑。 归友丘见吹浪鱼不依不饶,又不愿伤他,两难之下不由有些烦躁不堪,此时见他将树干倒栽,自己则跪倒在地,既是佩服又是怜悯,便欲将他早早制服,免得吹浪鱼自伤。 归友丘想罢欺身上前,与吹浪鱼隔着大树对立,一只手按在树上轻力微吐,绵力透过树干击在吹浪鱼右胸。 吹浪鱼右胸隔树中掌,力竭之下哪里还能抵挡,身不由己地往后飘去。 归友丘轻轻一跃,跳落在大头冲天的树根上,屈腿向下猛蹬,大树顺势向下戳去,入土足足三尺有余。 归友丘将树踏得倒栽葱一般稳稳矗立在地上才翻身落下。 世上的树木无一例外是根下梢上,此时被吹浪鱼拔下的这棵却反了过来,简直是奇事一件,若叫樵夫野氓见了,死也猜不出这棵怪树是如何长成这样的。 吹浪鱼眼看着归友丘从树上跳下来,脸上竟尔有些莫名其妙的笑意,摘下斗笠扔了过来。 归友丘好整以暇,缓步向吹浪鱼走去,等斗笠飞到眼前,食指与中指交叉相叠一弹斗笠边沿。 那顶斗笠飘飘忽忽飞了出去,正巧戴在倒立的树根上,这棵大树俨然成了个滑稽的巨大稻草人。 归友丘走到肃立的吹浪鱼跟前,出掌再拍他的右胸。 适才透树一掌打在吹浪鱼右胸,吹浪鱼只是控制不住撒手后腿,却没有伤及筋骨皮肉,知道是归友丘有意向让,否则胸骨早折,再者若是归友丘一掌打在左胸,心脏破裂,也不会还有命在。 吹浪鱼见归友丘一掌袭来,明知他不会要了自己的性命,有恃无恐出掌相迎,二人这一掌毫无技巧可言,都是以内力抗衡。 不过即便吹浪鱼不受轻伤也敌归友丘不过,更何况此时元气大伤。 二人双掌甫接,砰的一声过后,吹浪鱼再度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身形都已经站立不稳。 吹浪鱼强行胸前圈臂,使尽最后几分力气在后背上,通的一声靠在一棵大树上,将大树撞得剧烈摇晃,树枝上已然不多的几片枯叶也全被摇落了下来。 吹浪鱼这一招叫作“贴山靠”,若在平常,这棵大树免不了根倒干折的厄运。不过吹浪鱼早已没有多少内力可用,一靠之下已经不能发挥正常威力,这棵大树也幸而不死,端的是造化不。 归友丘必欲使得吹浪鱼绝无还手之力,一招得手并不松懈,再度窜身扑出,食指商阳穴注力去点吹浪鱼眉间印堂。正巧有一片树叶从吹浪鱼额头落下,归友丘单指一点,将树叶紧紧夹在吹浪鱼脑门上。 此时树叶一面是归友丘的指头,背面则是吹浪鱼的印堂,归友丘只需食指稍稍向前递出,吹浪鱼便会立时丧命,此时二人僵立,吹浪鱼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吹浪鱼殊无惧意,双眼圆睁看着归友丘的指头,直看得两只眼球都向内聚拢,成了一对斗鸡眼。 归友丘差点笑出口,但又觉得这时发出笑声实在不合时宜,将脸颊都憋得通红才强行忍住。 两人就这样窘然地对峙着,过了半晌吹浪鱼才张口道:“你子不错,德行武功都算得上半个俊杰,以后强过你爹。” 说着挥手将归友丘点在额头的手指拨开,又道:“可惜你虽然内力深厚却少了精妙的拳法掌法,犹如有一个大宝藏却不知道如何取用,可以说是有本无木,精于艺而乏于技,差强人意,衣锦夜行,委实可堪一叹呐。” 归友丘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吹浪鱼不过是试探自己的武功而已,长舒了一口气道:“多谢前辈指点,不过前辈想要知道晚辈武功,出声询问就是了,何必非要动手?晚辈万一拿捏不住伤你怎么办?” “就凭你子也能伤得了我?”吹浪鱼甩了甩手上的血说道,“我只用了不到一半的功力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初上茅山 归友丘忙道:“前辈说的是,晚辈江湖经验还欠缺得很,有机会还要请前辈多多指教。” 归友丘明知自己内力强过吹浪鱼太多,但不愿驳了吹浪鱼面子,因此顺承他的意思自人还需要历练,不过只说江湖经验欠缺,既是实情,也巧妙地跳过了内力远胜于吹浪鱼的事实,免得奉承太过昭彰,反显虚伪不好。 吹浪鱼斜看了一时归友丘,微微点头称赞道:“现在不是半个俊杰啦,算你多半个,七八成俊杰。” 归友丘道:“多谢前辈谬赞。” 吹浪鱼道:“一年前老夫见你时,你的武功还是臭不可闻,半天前你追老夫,老夫觉得你的武功大为长进,脱胎换骨了一般,着实有些不相信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般造化,真是难以令人置信。老夫要眼见为实,不出手试一试怎么能知道真假深浅?” 归友丘笑道:“一个多月前我得了一位死了不知几百年前的世外高人指点,才学了些微末的本领,让前辈见笑了。不过这其中牵扯到上清派的一件秘事,晚辈不敢随意泄露,请前辈原谅。” 吹浪鱼哼了一声道:“老夫问你这件事了么?老夫有兴趣知道么?” 归友丘赔笑道:“前辈当然不需要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过晚辈有个请求,想请前辈帮忙。” 吹浪鱼道:“讲。” 归友丘道:“我有要紧的事必须在二十日之内赶到茅山上清派,走水路的话会快些,想请前辈划船经鄱阳湖走长江送晚辈到建康府,剩下的陆路晚辈一人步行。眼下这个水路要在十日左右的时间内走完,只有前辈能够做到,没有第二人。” 吹浪鱼嘴角撇了撇道:“少来拍我的马屁。”说完捋了捋颌下稀稀拉拉的髭须,面有少许得色又道:“说道游水之技、划船之术,想来当今天下的确没人能及得上我。” 归友丘忍不住笑道:“老前辈要是不整日板着个脸,倒有几分可爱。” 吹浪鱼骂道:“可你个王八蛋的爱!”骂完转身就走。 归友丘多半日来熟悉了吹浪鱼的习性,见他骂自己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吹浪鱼并未答应自己的请求便走了,未免令人沮丧。 归友丘不知追还是不追,一时愣在原地。 吹浪鱼走了一程不见后面跟来脚步声,也不回头地又骂了一句:“你想冻死在这里就这么傻站着。” 归友丘闻言大喜,心知吹浪鱼答应送自己去建康府,两三步追上来与他并肩同行。 吹浪鱼引着归友丘到码头,二人上了一条江南常见的小乌篷船。船只虽小,船篷内却勉强可以容得下两人侧卧休息,里面还备有木炭火炉,既可取暖也可烧水做饭。 归友丘要给吹浪鱼洗手,吹浪鱼抵死不肯,自顾自地用湖水将手上血污清洗干净,好在只是伤了皮肤,未及肌肉骨头,因此并不打紧。 归友丘扯了一绺干净布条将吹浪鱼双手仔细包扎好,请他坐进船蓬里恢复一下体力,自己则走到船尾抄浆划了起来。 吹浪鱼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嗔怪归友丘道:“老夫这辈子自生自灭,这时要你照顾,真是世上最大的混账糊涂事。” 归友丘笑而不语,只是手下加劲划船,虽然划得远远不如吹浪鱼平稳飞快,但想着一旦出发便意味着距离建康府越来越近,距离茅山越来越近,似乎觉得也距离救出鲁雨田和四宝诸位叔叔越来越近,不由心中愈发宽慰,便奋力划桨,把湖水拨得哗哗直响。 划了一时,归友丘朝着船篷内高声喊道:“前辈,信江向东流到哪里?” 船篷内吹浪鱼也高声道:“蠢货,信江当然是流到海里。” 归友丘苦笑一下暗道:“白问。”过了一会儿又道:“前辈,我是想问我娘从信江会去到哪里?” 吹浪鱼道:“你娘虽然懦弱没有主见,但是却绝顶聪明,她知道你姐姐当年那么小,在河里至多存活两三天,因此她向东也就是划船慢行三四天的路程。” 归友丘想起母亲此时不知孤零零地在哪里,心中陡然十分难过,暗下决心道:“我还不知道娘亲你的落脚点,因此先去茅山求取解药,然后返回水云之乡救出雨田和四宝叔叔,接下来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找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如果能找回姐姐,那便是四口人,重新选个地方建所山庄安居下来,别的一切都不要了。” 说完觉得不对,想起鲁雨田又道:“最好是五个人。”再一想如果多几个小孩儿岂不是更热闹,暗道:“再更好是八九个,加上四宝叔叔便是一十二三个,到那时简直其乐融融,神仙也不换。” 归友丘胡乱盘算着,念及姐姐,却更加惆怅了,回头向着水云之乡的方向怔怔望了好大一时,那边山水渐渐光线变得黯淡,白昼又过去了。 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的星星,当真是水天一色,星汉灿烂,月光皎皎,一片朦胧迷人的景色。 归友丘无暇欣赏美景,只盼着天赶紧亮起来,好继续划船前行。 吹浪鱼在船篷里喊道:“你不熟悉水道,不要往前划了,触礁弄翻了船,咱都得死在这湖里。” 归友丘无奈只得将铁锚放下,掀帘钻进船篷里。 船篷内温暖如春,木炭炉子烧得正旺,炉上架着一个小铁锅,锅里胡乱炖了一条大鲤鱼,也不知是吹浪鱼什么时候捉的。 吹浪鱼端了一大杯热气腾腾的酽茶不紧不慢地呷着,见归友丘进来,对着铁锅努努嘴。 归友丘早都饿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将炖鱼吃了,又将鱼汤滗到一只粗碗中喝净。 归友丘吃得浑身直冒热气,将锅碗用湖水洗了放好,才侧卧下来闭目休息。 两日后,乌篷船出了鄱阳湖,从湖口进入长江。此时吹浪鱼手上外伤已无大碍,便接替归友丘继续划桨。 吹浪鱼不愧水中翘楚,小船划起来行速极快而且极稳。 再过了八日,两人便到了建康府。吹浪鱼也不下船上岸,归友丘与吹浪鱼朝夕相处了十余日,已有些说不清的不舍,不过也不敢多加停留,匆匆告别向东南茅山方向走去。 吹浪鱼在船上对着归友丘背影喊道:“给你!”拿出个锦帕小包抛向归友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求取解药 归友丘闻声转身,看见有一团东西飞过来,伸手接住,一看之下有些奇怪,暗想吹浪鱼是个俗人,却哪里来的这个细致东西,打开一瞧,锦帕里竟然包着一些银锭,起码有一二十两。 归友丘心领神会,暗笑道:“不知道是哪家富户遭了个小殃,不过这些银两对我来说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回头要表谢意,往江中一看,吹浪鱼连人带船早不见了踪影。 归友丘只好作罢,便转身快步离去。 这一路归友丘施展分形散影之术,每隔一两个时辰才休息一会儿,途中除了吃饭小憩之外,再无耽搁,只消不足两日便来到句容茅山下,上清派道观便是依山而建的元符万宁宫。 归友丘站在宫门口出声自报家门。 有一名知客道童出来迎接,问道:“居士莅临鄙观不知有什么见教?” 归友丘道:“不敢。我是有要事拜见你家观主薛掌教,劳烦通禀。” 小道童道:“我家师祖不在观中,月前受邀去了少林寺。” 归友丘闻言大失所望,没想到兴致匆匆而来却不能与任教主谋面,犹豫了片刻又道:“任元阜与鲍至真两位先生可在观中?” 小道童道:“我师父也随师祖同去少林寺了,只有鲍师叔留在观中暂代主持。” 归友丘道:“那便请小师傅禀告鲍先生,就说有一位叫归友丘的求见。” 小道童道:“居士请稍等。”说完回观请示去了。 过了不多大一时,观中走下了一位青壮年道士。 归友丘认得是鲍至真,鲍至真与归友丘曾在少林寺有一面之缘,因而也认出归友丘,急忙施礼道:“让归居士久候了。” 鲍至真较归友丘足足年长十岁以上,但以归亦远与薛汝积交情论起,两人是个平辈,归友丘便以平辈礼问候了,道:“鲍先生客气了,这次打扰清修,实在是不得已。” 鲍至真笑道:“不打紧,请居士随我入观。” 鲍至真作势一请,归友丘便一同上山。 二人入观后,鲍至真请归友丘在自己道舍的椅子上坐下,让适才接引的小道童奉上茗茶,款入主座。 鲍至真道:“归居士说此次上山是有迫不得已的事,不知说的是什么事?” 归友丘面露难色,暗道:“上清数宝事关重大,实在应该交在薛掌教手中,我虽然与鲍至真见过一面,却不甚熟络,贸然交给他出了差错我可吃罪不起,这该如何是好?” 鲍至真见归友丘双眉紧锁,犹豫不决,心知他必然有难言之隐,说道:“家师上少林寺已经有月余,他老人家说此行不过两月便能回来,归居士一路风尘仆仆,不妨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家师返回后我立刻告知居士。这万宁宫虽然生活起居清苦了些,好在景色不错,归居士也不会闲得慌。” 归友丘见鲍至真说得诚挚,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决意自将东西亲自交在薛掌教手中,一撇两清,至于以后如何,便与自己没有关系了,说道:“真是惭愧得很,给贵教添了许多麻烦。” 鲍至真笑道:“归老先生与家师性情契合,称得上是忘形之交,你再不必说客套话了。” 归友丘也笑道:“如此我便照直说了。”然后便将自己一年多来身陷水云之乡的种种事迹讲述了一遍,除了意外得了上清数宝之外,其余的情状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 归友丘讲完补充一句道:“这次我来到宝地,便是来求用九转紫游丹活命的。” 鲍至真听完沉思了一阵,归友丘以为他不肯赐药,便道:“薛掌教不在宫中,原是我难为鲍先生了。” 鲍至真摆手道:“居士误会了,我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听你说起水云之乡,觉得有一丝耳熟,似乎以前听家师说起过,因此失态了,请不要介意。” 归友丘奇道:“先生听说过水云之乡?” 鲍至真道:“不错,我曾听家师提起过,不过语焉不详,似乎这水云之乡与鄙教有些渊源。” 归友丘更加诧异了,道:“水云之乡中许多安置确实有些道家的模样,但天下道家教派何其之多,鲍先生为何独独联想到贵派身上?” 鲍至真道:“这个我便也说不大清楚,等家师回来或许能够解答一二。” 又道:“居士说中了天凝地闭丹毒,有九转紫游丹可解。这九转紫游丹得来虽然不易,但若能解了你体内的剧毒,也没有什么舍不得,合该物归其用。不过我略懂些医术,如果居士不嫌弃我的本领微末的话,请我给居士把脉诊断,说不定用药更加稳妥些。” 归友丘听鲍至真懂得医术,喜出望外道:“这样自然更好,有劳了。”说罢将左臂枕在桌面上。 鲍至真伸指切脉,开始时神情自若,只过了片刻变得凝重起来,脸色阴晴不定,眉毛不住地挑动。 寻常郎中切脉不需多大一时,鲍至真手指却足足在归友丘手腕脉搏处压了一盏茶的工夫,等撤指了,归友丘手腕上已经按压出两枚深深地指印。 鲍至真号脉收手,双目失神,魂不守舍,良久不说一句话。 归友丘以为鲍至真正在心中辩证脉向,也不好打扰,便缄口静等。 然而过了许久鲍至真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归友丘只好开口询问道:“鲍先生,难道我得了疑难之症?” 鲍至真听到归友丘说话方才醒悟过来,忙摇头道:“居士没有什么妨碍,寸、关、尺三部脉搏沉稳,不浮不沉,柔和有力,非但无恙,简直可称得上是活龙鲜健。” 归友丘问道:“那为何先生号脉持久,失魂落魄?” 鲍至真稍加思索道:“正是因为居士你脉象毫无异状,我才觉得不太正常。” 归友丘不解地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倒有些糊涂了。” 鲍至真哈哈一笑道:“居士真是健忘,刚才居士还言之凿凿地说中了天凝地闭丹的毒,即便还未到毒发之时,那体征绝不应该健如常人,不过现在看来,却比常人还要好上十倍,这岂不是反倒不正常?” 归友丘顿开茅塞,也忍不住笑道:“不错,先生说的不错。” 鲍至真道:“请居士稍等片刻。” 归友丘道:“先生请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被囚铁屋 鲍至真走出门外,等再度返回时,右手掌心托着一个小小的锦盒,左手拿了一个茶盏走了进来。 鲍至真将锦盒与茶盏放在桌上,掀开锦盒盖子,里面是一颗珠圆玉润的丸子,只有葡萄大小,通体丹朱,看起来令人舌底生津,茶盏里却是盛着些温水。 鲍至真道:“这是一粒九转紫游丹,居士用温水吞服就好。” 归友丘虽然以前并未见过九转紫游丹,但也知道十分不易得,莫说炼制的原料不好配齐,便是这九转的程序也是繁难万分,此时见鲍至真毫不悭吝,慷慨相授,心中感激不尽,站起身来走前两步长揖到地,说道:“多谢先生赐药,上清派的救命之恩归友丘不敢忘记。” 鲍至真忙走到归友丘跟前执着他的手腕将他扶起送入座位,自己也回座笑道:“居士不必过于放在心上。这九转紫游丹虽然来之不易,但仙道贵生,无量救人,若派不上用场要它何用?还不如做颗糖丸吃吃能怡人口舌。” 归友丘道:“受之有愧。”拿起紫游丹放入嘴里,又端起茶盏喝了口温水将药丸送服。 这颗九转紫游丹入口甘馨,从喉头滚入腹中时凉意丝丝下滑,十分受用。 归友丘吃了天凝地闭丹的解药,心中长久不散的慌张顿时消弭已尽,身心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归友丘心道:“鲍先生年龄不大,却十分稳妥,不愧是修真的羽士,隐隐有薛掌教的风范,也能看出宗师的几分做派。” 鲍至真道:“居士连日奔波,从鄱阳湖一路赶过来一定是累了,我让道童收拾好了一间客堂,请居士好好歇息歇息。接下来你便在这里安安稳稳地住下,等候家师回观再说。” 归友丘的确多日来急于赶路,没有踏踏实实睡过,疲乏不堪,便起身随鲍至真走到门外。 门外有一名客堂执事的堂头道士肃立,见鲍至真与归友丘出来,稽首道:“得真见过师叔、居士。” 鲍至真对这名堂头道:“你将归居士引至客堂休息,将来几日归居士的起居饮食都由你来照看。” 得真道:“是。” 鲍至真又对归友丘道:“得真是我师兄的大徒,凡事你尽管差遣。” 归友丘道:“再谢鲍先生与得真道长。”说罢向鲍至真告辞,随得真道士到客堂休息去了。 归友丘一连住了半月多,却不见薛汝积掌教返回,不免有些心焦,不过距天凝地闭丹毒发之日也过去了好几天,自己安然无恙,可见丹毒已解,心中高兴甚于焦躁。 得真道长几次知会归友丘,说师祖延迟几日定当回观,让他再耐性多等几天,归友丘欣然应允。 一日晚上,归友丘吃过饭上床睡觉,刚睡得恍恍惚惚之时,窗外飘进来一缕幽香。 归友丘知道是道士们焚香做晚课,暗道:“这些道士生活清苦,晚课还要做到深夜,换做是我,早经受不住了。” 归友丘胡乱想着,脑筋渐渐沉重,也不知什么时候糊里糊里糊涂睡过去了。 归友丘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熟睡之前那缕幽香兀自不减,既不十分浓郁也未变得浅淡。归友丘暗道:“难道我这一觉只睡到半夜,这时天色还没有大亮?”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房内物品渐渐现出形态,归友丘稍一打量心中便觉得不对,这房间布置绝对不像是昨晚自己就寝的那间。 归友丘吃了一惊,心想以自己的武功而言,能将自己偷偷挪动而却不能发觉的,几乎不大可能。 归友丘越琢磨越惶恐,站起来走到墙边伸手一摸,这墙面光滑无比,以指关节轻叩,咚咚闷响,竟然是厚厚的铁皮做的。 归友丘摸索着走到门后一试,这间屋子的门竟然也是铁皮做的。 铁门上方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勉强算是窗户,那缕整晚不绝的怪异香味便是从这里飘进来的。 一丝淡淡的光线也投射进来,落在地上照出方方的一块光迹,光影并不移动,可见不是日月之光,当是火烛的光芒,因而也无法根据光影偏移估测时辰变化。 这扇铁门内侧没有把手门闩,归友丘只好用手抠住窗户下沿使劲一拉,铁门哐啷啷一阵响动,似乎从外面用大铁链反锁了。 归友丘一拉之下铁门不开,自己胳膊肌肉却一阵发酸,似乎力气不足。 归友丘更加奇怪,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奇怪了,以我的内力要将这铁门拽开应当不难,为何不但拽之不开,胳膊反而发酸。” 暗暗运劲,却觉得气海空虚,根本无力可用。 归友丘大惊失色,登时醒悟这幽香实则是迷香之类,自己无法提气的罪魁祸首便是这缕异香,显然是被囚禁在这里了。 归友丘一时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将自己关闭在这里,脑中闪出鲍至真人影来,稍加推敲觉得不会是他授意的,否则的话他昨天也不必大大方方地便把九转紫游丹赠给自己解毒。 那会是什么人?又会是因为什么事? 归友丘将铁门拍得啪啪直响,口中大声呼叫道:“鲍先生,放我出去。” 然而喊了半天,除了这铁屋中传来自己的呼叫回声之外,根本无人搭腔。归友丘浑身不适,只得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坐了一阵疲乏不已便倒身躺了下去。 这一躺,归友丘惊得几乎灵魂出窍,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包裹不见了。 归友丘背后的包裹里包着金书、玉剑、玉印以及《云笈经》等物,都是些事关重大的物品,自己连鲍至真也不敢交给他,平日睡觉时也是侧身睡着,寸步不离,每隔几日还会拿出了查看,确保无虞,想不到已经送到上清派万宁宫,只差交在薛掌教手中,此时却不翼而飞了。 归友丘再摸摸怀里,吹浪鱼赠送的银两除了已经花销的,剩余的都还在。 归友丘想得凉汗直流,自忖将自己迷倒之人必定就是偷窃包裹的。 归友丘将自己上山所见的人统统想了一边,无外乎就是薛掌教二弟子鲍至真、堂头道长得真以及知客小道童三人,也只有这三人见过自己背负的包裹,但自己始终都未透露着包裹中包着何物。 偷窃之人不图银钱,费尽心机取走包裹,或许已经知道其中物品是什么东西了。 知客小道童年龄尚小,只有十一二岁模样,胆色谋略不足以老辣至此;二代弟子得真道长看起来敦厚老实,面相谦恭,何况如果得真知道包裹里的东西,想来也不敢自作主张施计盗取;唯一有能力做下这不光明事的便只有鲍至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终脱困境 归友丘深思了半天,只能将自己之前臆断此事不是鲍至真所为的结论推翻,重新怀疑在鲍至真身上,愈想愈加断定,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鲍至真一副清虚内守、道貌岸然的皮囊,实则觊觎他人物品,巧取豪夺,十足是个伪君子。我也是命运多舛,三番两次落入歹人的手里。” 归友丘越想越气愤,忍不住想要张口咒骂。 这时铁门外却响起脚步声并两人浑浊的交谈声。其中一个道:“亏得咱们师兄机警,要不然这次便被那归居……姓归的将咱们的宝物私吞了。” 另一人道:“师弟说得是。今天早上换上的那根迷香想必烧得差不多了,咱们去换上一根新的,让这小子多睡些时辰。” 被称作师弟的人笑道:“咱们师兄也太谨慎小心了些,这些迷香平日都是用来驱散野兽用的,只要一根便能使一只老虎睡大半天,那姓归才昏睡了一夜,此时还正在梦中呢!” 归友丘听那两人都以为自己还在昏睡,不想打草惊蛇,便在船上躺好,一动也不动,心中却想道:“这两人口中共称的‘师兄’必然就是鲍至真了。我还道薛掌教只有任元阜与鲍至真两位徒弟,不知还有其他。不过若是薛掌教知道了他的得意高徒鲍至真的真面目,不知作怎样想法,一旦我有机会,定要当面揭穿鲍至真的狐狸皮,免得他祸害十方丛林。” 归友丘在心里恨了恨,又暗道:“这两人还以为我处在昏迷之中,可惜不知道我服用了太玄流珠,也不知我练了阴阳易位神功,早早便醒转了。” 归友丘静卧在床上,竖立耳朵,仔细听外面那两人说话。 另一人道:“咱们还是谨慎为妙,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师弟道:“不错。” 二人在门外窸窸窣窣,听声音像是将迷香换好,接着铁门小洞也发出一阵动静。 归友丘不敢正眼去看,等二人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足音终于消失了,才起身走到门后,铁门里此时用绳子吊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两个炊饼,另一样是个瓷瓶。 归友丘拔开瓷瓶封口软木借光往瓶口里看,是满满的一瓶清水。 归友丘也不客气,摘下炊饼就着清水吃了,然后呆呆的坐在床边自语道:“这迷香虽然不能将我迷倒,却也能令我不能发功,想必是在平时驱兽的药里加了其他更厉害的药物,也不知道他们要将我困到什么时候。” 想到此处,归友丘突然眼前一亮,又道:“我内力深厚尚且被迷得浑身乏力,那两名更换迷香的却怎能安然无事?等他们下次送饭的时候我设法看一看。” 再一想,归友丘不由笑了,道:“我真是鬼迷心窍,这铁屋里黑暗无比,外面却是明亮的,明处不能看见暗处,暗处却可以看见明处,我刚才躺在床上装睡简直是多此一举,简直是不盗铃而掩耳。” 归友丘想出对策,强自按捺住心中焦急,耐性等候。 铁屋中不知时辰,不知过了多久,肚子中感到有些饿了,猜想不管是昼是夜,起码应该接近进餐时间了。 果不其然,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后,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听声音来的是一个人,不知是上次那两人中的哪一个。 归友丘蹑手蹑足地走到门后,站在窗口一侧光线照不见的地方朝外瞥视。 只见一名少年道士用湿布蒙住口鼻走了过来,草草将炊饼与清水瓷瓶从外面塞进来用绳子挂住,然后又快步离开。 归友丘道:“原来只需要用湿布隔住迷香散出的烟雾就可以了,先前那两人说话浑浊定就是因为口鼻被遮住的缘故。” 归友丘取下瓷瓶,将自己衣襟扯下来一绺用水浇得湿透了才将口鼻捂住,又在后脑紧紧系上以免脱落。 归友丘不敢张口吃饼,免得迷香从口中吸入,瓷瓶里的清水更加不敢喝掉,怕湿布干了无水可浇,那便前功尽弃了。 幸好万宁宫的道士送餐从不误时,每天阴阳的卯、午、酉三时便准点给归友丘送来清水和食物。 只过了一天,归友丘便渐渐摸出规律,每过三顿饭便用石子在铁墙上划下一道线,记作一日。 归友丘内力尽失,铁墙之上刻之不下,但石子碎屑却足以在墙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将就可以看得见。 瓷瓶中的水几日来也积攒了一些,饼子也积累了不少,归友丘能耐饥饿,焦渴却也委实忍不住,便隔着湿布将水缓缓倒在口部,清水浸透湿布流进嘴里,他才得以吸水续命。 等墙上竖线划了两道后,自第三道开始划痕越来越明显,归友丘知道是内力日渐恢复,划到第四道时,石子已经能在铁墙上留下近乎一寸深的凹痕。 归友丘自忖此时内力恢复了三四成,试着去扯铁门锁链。 然而铁链只是嘎吱嘎吱响了几响,却没丝毫要断裂的迹象。 归友丘心急如焚,暗想再有两三日这门要还是打不开,自己不免要饿死在这里,除非自行将湿布揭下,不过功亏一篑,又入困局。 到了第六日,墙上划痕已经深有三寸,归友丘暗觉恢复了五六成功力,便欲再去拉门。 双手刚刚抠在窗口边沿想要使力,外面却传来一通法鼓的沉重打击声,一通过后再是一通,总共敲了三通,一阵急过几一阵,不知道万宁宫中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 归友丘听完鼓声心声诧异,但也只是一闪念,道:“管他打鼓做什么,我先开门要紧。” 他双手抠紧,口中低低吼了一声,猛然将铁门向内拽拉,这次只听当啷一声巨响,门外铁索应声断裂,铁门霍然洞开。 归友丘大喜过望,急忙走出门外一瞧,铁门外侧一根巨大的铁链已然断成数截掉在地下,门口对面墙角立着一个炉鼎,里面插着一根烧了大半的黄香,兀自青烟袅袅。 归友丘伸手将香头捏灭,一把扯下脸上湿布,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想起铁屋内还有不少炊饼,返身胡乱拿了几个张嘴就咬。 归友丘一边吃着炊饼一边朝外奔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叫道:“鲍至真,你的报应就要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殿前杀戮 归友丘边吃边往外跑,等出了暗室通道来到外面,外面已经是混乱不堪,有几名道童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跑,面有惊惶之色,见了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归友丘不明所以,劈手揪住一名从自己面前闪过的道童衣领问道:“观中发生了什么事?” 道童语无伦次,显见是吓的,结结巴巴地道:“有人在这里杀人……不,不,是在……万福殿前杀人。” 归友丘放开道童,任他跌跌撞撞地逃命,心中吃惊不,暗道:“这上清派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门派,万宁宫是个天师道场,谁敢在这里胡乱杀人?” 归友丘略一想便发足奔向万福殿,等到了殿前广场,眼前情状令人为之心悸。 大理石地面上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的身中数剑而死,伤口处鲜血兀自汩汩直流,当是新死未久。有的则七窍流血,身上没有剑伤,显然死于内伤。 得真道士赫然在地,自右肩至左腹被斜劈一剑,开胸破肚,早已气绝身亡,死状惨不忍睹。 归友丘在暗室中被囚禁了不知多少日,包裹也被鲍至真设计盗了,本来愤懑无比,此时却毫无幸灾乐祸之感。 这些道士无辜惨死令归友丘不免为之难过,尤其是得真道士,自己曾蒙他数日悉心照料,不料再见时他却已经死于非命。 归友丘朝着场中望去,一名身袭青色道袍的持剑老者被上清派二十几名二、三代弟子团团围在中央,脸上殊无惧色,手中长剑垂下,剑刃上鲜血淋漓,在地上滴出一片血渍来,十几名死尸无疑是出自他手。 鲍至真站在老者对面的台阶上,脸色铁青,手中也拿着一柄长剑。 归友丘见杀人者也是一名道人,不由得诧异,想不出是何缘由以致同道相残。 老道对鲍至真道:“老夫还道薛汝积那杂毛能教出几名好徒儿,不料是个软蛋,自己不出战,却让几个饭桶来送命。” 归友丘听这老道说“杂毛”两个字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口,暗道:“你忘了自己也是个道人,骂别人是‘杂毛’,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听到有人发笑,鲍至真才发现一旁远远站着的归友丘,眼中漏出一丝讶异,刚要张口,却被老道占先喝问归友丘道:“这位朋友,你似乎对老夫的话有所不屑?” 归友丘道:“在下对你的话并无异议,只是看到有人倒霉,不免心中快活,因此才乐不可支。”说着拿眼盯了一下鲍至真。 归友丘此时实在并不快活,更加没有乐不可支,不过是对鲍至真存有成见,因此用话挖苦他而已。 鲍至真见归友丘有挑衅之意,眼神之中更加骇怪,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老道呵呵一笑道:“娃娃,好得很,今日老夫只杀道士,与你无干,看来你与这杂毛也有过节,老夫替你将他了结,你可是平白无故得了个便宜。” 归友丘更恨这老道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摇摇头道:“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喜欢看人家倒霉不假,但最喜欢看两个人一起倒霉。你滥杀无辜,所做非人,我岂能与你为伍?请你先自行了断吧。” 老道一愣,道:“老夫为何要自行了断?” 归友丘道:“你刚才说只杀道士,难道你不是道士么?说话不算王八蛋。” 老道大怒,骂道:“崽子,你自取死路,今日也怪不得我多杀一个!” 鲍至真对老道说道:“今日是上清派教内事务,你不要波及旁人。” 归友丘心中哼了一声,暗道:“谁要你这贼道士替我开脱?” 老道说道:“不错,今日的确是本派教内事务,你是薛汝积那老杂毛的徒弟,若论起辈分,嘿嘿,说不得你还须叫我一声师伯。” 归友丘听这老道说他是鲍至真的师伯,那便是薛汝积掌教的师兄,心中更加疑惑不解,不知这上清派曾经发生过什么纠葛,以至于恩怨几代,刀兵相见。 虽然归友丘疑窦丛生,但也是教外之人,自然不便询问,便站在一旁观局聆听。 鲍至真毫不客气,直呼其名道:“莫向城,你几十年前已经因心术不正、行止不端被杖责驱逐,此事早已宣之于众,江湖中人尽皆知。但这些年来你仍以上清派道士的身份招摇撞骗,令万宁宫上下蒙羞。如今你又趁着我师父不在观中前来滋事,鲍至真虽然下愚,也不敢认寡德之人做师伯,今日唯有与同门拼死护教而已。” 莫向城面色阴冷,恨恨地说道:“想当年老夫与你师父薛汝积先后拜在先任掌教邢汝嘉名下,论长幼之序,老夫必然会坐镇茅山,行执掌之事。谁知薛汝积是个十足的人,从中作梗,常常在邢汝嘉耳旁吹风鼓噪,玷污我的名声,否则的话老夫何至于被赶下山去?何况老夫也只是被赶下山而已,那邢汝嘉并没有亲口将老夫除名,那又怎能说得上我是招摇撞骗?” 鲍至真气急道:“你口口声声以上清道人自居,却又直言师祖名讳,出语粗拙污秽,毫无人行大道之义,哪里有半点道士雅量? 至于我师父将你种种违规犯戒的不堪行为向师祖言明,并非是觊觎掌教之位,你不过是人之心罢。我师父向来一秉至公,只为协助师祖替上清派去污除垢、正本清源,何辜之有? 当年你若能悬崖勒马,说不定师祖会瞧在多年情分上饶了你的过错。只可惜你屡教不改,犯戒累累,对师祖的隐忍容让不思正身黜恶、知足自戒,反而以怨报德,貌恭而不心服,连番做出许多龌龊的事来。 而后竟然更起篡位恶念,欲盗藏经阁《登真隐诀》。此事一经暴露,师祖终于忍无可忍,才忍痛将你逐出师门,令你终身不得返教。 当年我虽然年纪尚,但事犹在目,言犹在耳,教诲不敢稍有遗忘。如今你还有何面目在这里颠唇簸舌,企图掩过饰非?” 莫向城被鲍至真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可见鲍至真所言非虚,登时大怒,抬起手腕急抖剑锋。剑刃上尚未凝固的血液化作无数雨点向鲍至真射去,待血雨射出,剑刃复又光洁明亮,冷光闪耀。 鲍至真急忙将手中长剑自上而下画了个圆圈,似缓实急,法度森严,那些扑面而来的血点尽皆被剑花抵挡。 只听鲍至真手中长剑铛铛铛爆响如铃,剑刃上已被血点沾满,凡被血点击中之处,精钢剑刃上竟然显出许多大大的许多凹坑,可见莫向城随手施招,内力深厚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龙衔珠功 莫向城左边侧前一名道士大喝一声道:“不要伤害我家师尊。”挺剑朝着莫向城当胸急刺。 “住手!”两声爆喝几乎同时夺口而出,却是鲍至真与归友丘意欲阻止那名道士出招。 适才莫向城出招只是蜻蜓点水一般,便能占得上风,可见以鲍至真的功夫而言也远较为逊归友丘也骇然不已,自忖今日又遇强敌,那名三代弟子义愤攻袭实在是无异于白白送死,是以他二人异口同声加以拦阻。 然而那名三代弟子已然收势不住,长剑平胸递出,脚下迈出两步。 莫向城视若无睹,有意炫技,左手在胸口一搓,手中便多了个物事,继而手掌一摊,手指暗运内力将那东西弹了出去。 那东西只白光一闪,砰一声正打在那名二代弟子脑门上。 这名二代弟子武功平常,只凭着一时血勇贸然出手,根本无力躲避,只觉眼前一亮、脑袋一沉便向后翻飞,咚一声躺倒在地,仆地之后再不动弹,显然是还未落地时已然死了。 鲍至真痛心疾首,虎目含泪,语带几分悲愤道:“初真,只怪为师授艺不勤,你学艺不精,才致有今日厄运。” 上清派真字辈道士共有八人,依次是得真、悟真、成真、保真、守真、持真、念真与初真。前四位是任元阜的徒弟,大徒得真已死,后四位是鲍至真的徒弟,刚刚毙命的便是鲍至真年纪最的爱徒。 初真平日精灵可爱,几位师兄对其爱护备至,不料今日为维护师道尊严而丧命当场。 悟真等人悲怆难抑,将初真尸体抢回。几位仪字辈三代弟子将初真死而未僵的尸身与得真的尸身摆放在一起,三代大弟子顺仪将打死初真师叔的东西捡在手中一看,是枚不大的玉印。 悟真等人呼啦啦各抢八卦方位,要和莫向城拼命。 只可惜这几位二代弟子武功与莫向城相差太远,况且现在八人之中仅剩六人,乾、兑两处卦位空缺,更加无法以阵型与之相峙。 莫向城呵呵冷笑两声,不屑之至,脚下不动,左手却突然伸出去抓顺义。 莫向城与顺义道士相距足足在两丈以外,这一抓实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当世武功之中,确实有隔空取物的厉害功夫,但要在两丈之外抓人取物,鲍至真生平未见。 莫向城一抓之下掌心通红如烙铁,五指猛然抖动。那枚被抛出击杀初真的玉印竟如同遇见磁石一样倏地自动飞回莫向城手中。 顺义根本无力拿捏得住,不但玉印被夺,连身体也控制不住向前抢出三四步才站住,只吓得脸色苍白,一时竟然忘了退回。 鲍至真失色叫道:“龙衔珠功?” 莫向城志得意满,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薛汝积手下还有一位颇有见识的徒弟,总算不错。可惜仍是不得要领,你且瞧瞧我手中是个什么东西。”说罢将手中抢回的玉印捏住顶端向前一伸,示意鲍至真仔细察看。 鲍至真定眼一看之下,全身不由自主一晃,似见鬼魅一般。 归友丘距莫向城较远,见鲍至真一见之下衷心震动,向前迈出几步,也去看看莫向城手中到底持有何物,竟能令鲍至真怖沮如斯,等看得清楚,心中也大为震悚,险些惊叫失声。 那莫向城手中捏着的那枚玉印形制与归友丘在水云之乡秘洞中所得的一模一样,只是二人相距较远,无法看清印文。 归友丘心道:“这枚玉印是上清一宝,落在莫向城手上虽然令人惊讶,鲍至真惶恐如此却也未免有些过了。” 莫向城对鲍至真道:“你再让你那几个脓包徒弟看看那个死道士额头上有什么不同。” 鲍至真扭身对一旁距顺义尸体最近的一名道士说道:“保真,你去瞧瞧。” 保真道:“遵命。”走到初真尸身前蹲下身去查验。 适才初真殒命之时众位师兄虽然满心关切,但大敌当前无暇旁顾,此时保真俯首临视,果然看见初真脑门有些异样。初真额头被那玉印一撞,额骨并未内陷,可见头盖骨完好无损,当是生生被震死的,额头中央上赫然盖着一片印文,印文突兀,却并非是印泥留下的痕迹,而是肌肉肿胀、高出皮肤所致,“九老仙都君印”几个字历历清晰,殷红充血,观之令人触目惊心。 保真既悲且愤,伸手欲将初真额头字迹抚平,然而揉搓了几遍,那几个字却如同刀刻斧凿一般,丝毫没有隐去的征兆。 保真不敢耽搁太久,只得站起身来向鲍至真回复道:“禀告师叔,初真师弟额上有‘九老仙都君印’六个字,别无其余。”说完回复旧位站定。 鲍至真听了保真的回禀脸色大变,瞬间便目光呆滞,蠢若木鸡,继而慨声长叹。 归友丘闻言亦是大惊,其愕然程度一点也不亚于鲍至真,暗说自己曾在水云之乡偶得上清四宝,此次登临茅山,其目的之一便是将这四宝悉数归还。 不料临终事变,那四宝被鲍至真指使别人盗取,归友丘情知这四宝必然不简单,但事关如何关窍却也不知。然而此时却见四宝之一的玉印意外出现在莫向城手里,简直莫名其妙。 归友丘便是打死也想不通这枚玉印如何鬼使神差地被莫向城夺得,而且另外三宝是一并落入莫向城手中还是为鲍至真所藏匿也不得而知。 鲍至真与归友丘疑窦丛生之际,莫向城猛地大声喝道:“当年邢汝嘉曾发下大誓愿,说如果老夫能将上清派遗失已久的几样宝物寻回任意一样,便允我复教,若几样找齐,可执掌门户,是也不是?” 鲍至真满面难堪,已有死灰之色,颓然道:“师祖当年确有这样的话。” 归友丘心道:“这邢掌教立下誓约忒也不明智,如今终于落人口实。这上清数宝固然紧要,却不过是个死物,与一派之兴盛未必就关切重大。不论如何,那枚玉印终究为莫向城所得,若依誓言,上清派不免落入这姓莫的执掌之下,蚁穴溃堤始于今日,从此以往堕入邪道也是可想而知,上清派真是危而殆矣,且看看鲍至真怎样处置这件伤脑筋的事。” 莫向城嘻嘻笑道:“你承认便好,省的老夫出手逼你,不免伤了同门和气。当年邢汝嘉发下誓愿其实并非出于本愿,想那上清宝物销声匿迹已近百年,他料定我定然找寻不到,因此不过是故意刁难于老夫,想要让老夫知难而退而已。可惜我莫向城后福无穷,偏偏让老夫找到宝物,邢汝嘉若是起死返生,不知他作何感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八卦剑阵 莫向城愈说愈狂,不自禁仰天长啸,内力发处,直震得鲍至真与归友丘脑中嗡嗡作响。几名内力甚浅的三代弟子更是被震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莫向城说完最后一句,陡然收住笑声,面皮僵硬,狠霸霸地道:“既已承认,还不叩拜我?” 鲍至真闭目良久,然后睁眼落寞无限,低声道:“鲍至真不敢欺师灭祖,你既然拿到玉印,我自当奉行师祖之名。不过你能不能留在宫中,我不敢私自做主,还须家师回来后请他老人家定夺。” 莫向城脸色一转道:“那也不急在一时,可以先放上一放。你们此刻还手执凶器与老夫对峙,想以下犯上么?老夫劝你们放下要做困兽之斗的念头,放下兵刃行礼拜我。” 鲍至真犹豫片刻,率先将长剑仍在地下。 台阶下二、三代弟子见他弃剑,虽然心有不甘,但不敢有违师命,也都纷纷将手中兵刃铛啷啷抛了,一时万福殿前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事已至此。鲍至真无可奈何,只得稽首道:“弟子鲍至真率门人拜见师……” 鲍至真“伯”字刚到唇边,双膝半屈就要跪倒。眼见事要成真,猛可里却听归友丘厉声喝止道:“且慢!” 归友丘一声断喝如同霹雳,唬得众人浑身战栗。 群相听见归友丘当头棒喝,都不再行礼,起身抬头茫然看他,隐隐又含感激之意,显然都不愿束手就擒。 鲍至真也看着归友丘,眼神中忽而闪起亮光,似乎找到一丝希望,寄予归友丘可挽难局。 莫向城眼见大计得逞,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生生被一个瞧热闹的外人打断美梦,脸上杀气立显,咬牙切齿道:“你强自出头搅局,我莫向城若不杀你,叫天下人笑话。” 归友丘淡淡地道:“你们在这里争门夺派于我无干,事不关己己不关心,我并非是替人强出头,不过你手中那枚玉印却与我有关,我不能坐视不理。” 莫向城道:“娃娃你信口雌黄,这枚玉印是上清派秘而不宣的宝物,外人听也未必会听过,凭你乳臭未干怎能与这件事扯上关系?真是胡吹大气。” 归友丘道:“这枚玉印自然是上清派的宝物不假,不过这枚玉印的来历你可知道么?” 莫向城气极而笑道:“这枚玉印是当年宋官家御赐之物,随这玉印一同赏赐的还有其他七样,不过已经遗失一半,这个来历老夫岂能不知?” 归友丘摇头道:“这枚玉印是宋官家恩赐不假,不过它的妙用可不见得你就知道。” 莫向城眼神一动,道:“什么妙用?” 归友丘哈哈大笑道:“你果然不知道,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这枚玉印是用和氏璧的一部分刻制而成,有‘夜食四两朱砂,日盖千张黄表’之功,这次可让你平白无故增长了不少见识了。” 莫向城道:“这件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归友丘道:“不劳你动问,我如何知道这件事自然会向薛掌教禀明,至于你,你还不是上清派掌教,我并没有义务告知给你。” 莫向城气得脸皮发紫,刚要逼问,归友丘接着道:“你先不忙生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给你。” 莫向城强忍怒火,没好声气地道:“还有什么事?” 归友丘一字一顿地道:“我也有一枚玉印,和你那枚外观一样,不过我那枚是真的,你手中那枚却是个赝品。” 鲍至真听归友丘说他也有一枚玉印,并且知道这枚玉印可以“夜食四两朱砂,日盖千张黄表”,实在大出意料之外。莫向城闻言更是恼羞成怒,嘴角肌肉抽动道:“儿一派胡言,你拿命来吧!”手中长剑撩个腕花,顿时寒光四射,显然出招便带十分杀意,意欲将归友丘立毙剑下,免得他继续惑众。 鲍至真见莫向城气急败坏,料定关于这枚玉印定有别情,怕归友丘抵挡不住,以致后事不测,脚下一跺,地上钢剑无端弹跳起来。鲍至真接住剑柄大声叫道:“悟真等人布阵!” 悟真等六位二代弟子平日训练有素,不作答话,都用脚尖将各自扔在地上的长剑挑起拿住剑柄,将莫向城再度围住。莫向城本来就是在包围之中,不过此时那六人手中多了几柄兵刃而已。 鲍至真跳入圈中,站在乾位,补了得真的空缺。 顺仪不愿示弱,也仗剑跳入兑位。 鲍至真虽知顺仪是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但武功相去剑阵中其他七人较多,补了八卦缺位只是聊胜于无。不过鲍至真不忍在人人奋先的当口将顺仪指使下去,使得他在众位师弟面前堕了威望。 莫向城嘿嘿笑道:“区区八卦剑阵也想难倒老夫?”口中发笑,手下却丝毫不慢,提腕点剑,直刺鲍至真下腹。 鲍至真不敢大意,脸色凝重,也挥出长剑去格挡。 莫向城此招不过是醉翁之意,剑招只使一半,忽而侧身翻腕,长剑自地下划个半圆,将地面石板划得直冒火星,赫然一道剑痕深深地刻下,手中长剑银蛇一般已在身后,咝咝作响刺向坤位。 坤位保真自知无论剑法还是内力均与莫向城相去甚远,不敢生生去接,当下不及思索,向旁边一纵,提剑去削莫向城手腕。 上清派八卦剑法本是极高明的剑阵,然而莫向城虽然是上清弃徒,名分不在,但对这剑阵却是十分熟悉,加之武功高强,因而应对自如。 况且顺仪力有不逮,与其他人无法配合无间,八卦剑阵的妙处不能全然发挥,威力登时大减。 莫向城有恃无恐,毫无俱意,在一片剑光之中往来穿梭,时东时西,时上时下,只十余招过后,已然占得上风。 鲍至真愈战愈心焦,暗忖若是这样斗下去,再不出二十招,剑阵定然为之所破。 鲍至真心中焦急,手下却不敢丝毫有乱,手腕一抖,掌中长剑嗡嗡鸣响了三声,剑光忽而暴涨如潮,逼得悟真等人都后撤两步。 莫向城鼻息稍觉一滞,旋即恢复如常,冷声道:“这招‘纵地金光’使得还不赖,不过却还差些火候,否则的话倒让老夫忌惮一分。” 莫向城以气驭剑,挥舞不停,口中尚能冷嘲热讽,足见其内力深厚,真气不涩不绝。 鲍至真等人无暇理会。那“纵地金光”是天罡三十六剑中极为厉害的招式,当年上清高手创招之时,立于茅山山巅,迎朝阳施展剑法,剑刃反射阳光,如同金光自脚下升腾,继而漫卷全身,攻守兼备,故而有此命名。 不过日常接敌之时,哪里顾得上刻意逢迎太阳,金光化为银光,虽无其表,但威力却是不打折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护教喋血 莫向城此时眼前银光闪烁,有时像一面硕大的反射着月光的铜镜,有时又像是无数星星照映长河。接招之人定力若稍差一筹,不免眼花耳热,如坠虚境之中。 莫向城提剑自这片银光上端下劈,右向画个半圆,劈至中心时又左向画个半圆,乃是个阴阳相割。 鲍至真胸口霎时憋闷无比,似乎有重石压迫,手中所舞剑光陡然凝聚,漩涡一般急剧内敛,勉强只维持得头颅大,当胸炤耀,原本极亮的光芒似乎黯淡浑浊了起来。 悟真等人见鲍至真剑气受制,口中嚯嚯有声,又将圈子缩。 莫向城转动手臂,手中长剑也如鲍至真先前那样嗡嗡嗡响了三声,声响未绝,剑光已经笼罩全身,将自己包裹在中间,犹如一个银光闪闪的大蚕茧,竟然也是一招纵地金光。 悟真见状窃喜,见莫向城光圈较之鲍至真刚才使出时了许多,以为不如鲍至真高明,心道:“你学我家师叔,可惜不正宗,可见差的火候更多。” 想完悟真挺剑大胆便向蚕茧底部挑去,意图将其一剑划开。然而他的剑尖还不及挨上蚕茧,手中长剑鬼使神差般自行扭转起来。 悟真大吃一惊,急欲撤剑,却早已来不及,全身随着长剑的扭转腾空翻身,待至半空,长剑当一声无端折断,半尺来长的断刃嗖一声向对面射去,噗一声插入四师弟保真的肩头。 保真无辜遭厄,大声呼痛,随后仰面跌倒。那半截断剑余力不减,又穿透他的肩膀插入身后石板,将他钉在地上。 保真痛彻心扉,却勇悍大逾常人,重伤之下不惧反怒,一伸手抓住露出体外的剑刃大叫一声将之拔出扔在一旁,鲜血随之自肩头伤口喷涌而出,拔剑的手也被割得血肉模糊。 保真双眼通红,咬着牙点了肩部几处穴位,也不顾死活,强行挺身提剑斜砍蚕茧。 悟真则寻机在地上捡起一把弃剑使用。 鲍至真见保真几陷癫狂,不及去攻向莫向城,反而使剑撩拨保真的剑,双剑甫接,毫无碰撞之声,却是鲍至真使粘字诀,将自己的剑身压在保真剑刃之上向旁边一引。 保真未料到鲍至真会使剑来逼退自己,稍一分神,全身踉跄半步,向右滑出半尺。 保真虽然脾性急躁了些,但悟性颇高,手中刚剑被鲍至真一引,脑筋登时醒转过来,不禁背后顿生冷汗,暗想刚才若不是鲍师叔奋力阻扰,自己恐怕已经尸横就地了。 然而鲍至真情急之下去救保真,左侧半个身体全然露出空当,那蚕茧见机突然一道白光飘向自己。 鲍至真撤身不及回剑已晚,情急之下只得全身硬生生连倒带侧着一闪身,直如农夫田间打架一般粗鄙不堪。但保命要紧,实在出于无奈,已然顾不了许多。 那道白光自然是莫向城的长剑所发出。莫向城见鲍至真为救保真不惜自露破绽,便趁机提剑迅疾如风般刺向他的胸口,鲍至真笨笨拙拙地躲过,已经是狼狈万状。 莫向城一剑无功,手捏剑柄一摆,剑身犹如一柄戒尺重重拍在鲍至真当胸。 鲍至真再无余力闪躲,瞬息之间将真气集聚在上半身,硬是承受了。 那莫向城剑身劲道何其之大,鲍至真根本无法全身而退,口中哇的一声鲜血喷射而出,头上混元髻也散乱开来。 保真见师叔因自己一时鲁莽而致受创,心中老大惭愧不安,再也不敢再行出手贸然,以免祸及他人。 莫向城适才一剑实在妙到巅毫,斗转星移之间的变化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但出乎意料地竟然未能将鲍至真当场刺死,心中饮恨不已,一瞥之间见他脸色蜡黄,似乎力有不支,转而欣喜起来。这八卦剑阵门户已开,破阵杀人只在须臾。 归友丘在一旁观阵,对上清派的剑阵佩服不已。暗想若是以单打独斗而论,场中这八人之中除了鲍至真或许能勉强自保之外,悟真以下七人当已毙命剑下,心中对莫向城更加起了敬畏之心,无论如何,此人实在不可觑,是平生仅见的劲敌。 归友丘此时眼见鲍至真受伤,心思一动,旋即生了怜悯之意,只是恨他偷盗自己的包裹,对于是否出手相助犹豫不决。 守真见保真师兄化险为夷而师父却受了伤,情急激愤之下连人带剑扑向莫向城,以求给鲍至真赢得喘息之机。 莫向城闻风辩向,听得身后剑风袭来,也不转身,反手持剑上撩,不趋不避,剑尖指向守真腹。 莫向城与守真手中的长剑尺寸相当,两人如都不趋避,必然双双中剑。 只可惜守真浮躁之下忘了莫向城剑气缠身,三尺之内水泼不进,自己的长剑只递到一半便当啷当啷几声被莫向城的剑气震得寸断。守真身躯无法运转自如,收脚不住,竟然自杀般朝着莫向城的剑尖扑过去。 悟真、保真看得清楚,急忙左右用剑去挡架莫向城的长剑。 然而二人手法固然奇快,但莫向城的招数更是迅捷。他们两人的剑刃刚刚触及莫向城的剑刃,耳中听得守真惨叫一声,其腹部已被莫向城长剑洞穿而过。 莫向城借两人剑上力道再向上一扬,守真自腹部而上登时被削为两半,再没哼一声便惨死倒地。 顺仪本是得真的亲授爱徒,但在八位师父、师叔之中,多得守真爱护,私下与其交情之深甚于授业师父,此刻见守真师叔死在自己眼皮底下,顿时情绪失控,口中哭喊道:“师叔。”大叫之余,纵身跃向莫向城,一剑奋力斜劈,已然势在拼命,全无招式。 悟真、保真二人适才本是要搭救守真,不料却被莫向城借力,使得师弟被劈做两半,心神本已大乱,倏忽之间又见顺仪全然不顾性命,死缠烂打,唬得异口同声喝道:“快快退下!” 守真之死自其出招时已经注定,腹部被莫向城一剑刺穿时其实已经丧命,况且莫向城即便不是借力,亦能轻而易举将守真尸体劈开。悟真、保真不过适逢其时,实在不必自责,然而真字辈几位师兄弟向来情谊深厚,因此不免痛心自咎。 顺仪听两位师叔出声喝止,却已来不及抽身,死志已萌,也不作生念,脑中一闪得真师父与守真师叔的音容笑貌,双眼一闭,神游天外。 莫向城一剑杀了守真,见顺仪扑将过来,顺势将剑往下一挥,眼见就要将他也要挥作两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险象环生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长剑剑柄在前挟风裹势撞向顺仪,正中左肩,顺仪肩骨立折,但也正是这一撞之下,他才能得以左身一侧,恰恰躲过了莫向城致命一招。 不过虽然侥幸逃过一死,莫向城剑气仍是自他的面门掠过,将他的整只鼻头削了下来。顺仪惨叫一声,血流满面,端是恐怖凄然。 顺仪保命这一剑正是鲍至真掷来。 原来鲍至真见守真一死,顺仪露出异样眼色,便知他必然会以性命相博,而以顺仪的武功而言,这一博不过是徒然丢了性命罢了,根本于事无补。 鲍至真情急之下先发制人,将自己手中长剑倒转抛了过去,于惊险万分之际救下顺仪。 莫向城见鲍至真丢了兵刃,徒手而立,对顺仪再也视而不见,收了全身真气,一招回风转火,全力剑斩鲍至真头颅。 莫向城这招回风转火已经练至化境,剑招运处,剑首甫然生出两团真气,中间一团无形无芒,但距人数尺之外便能觉出灼热之感,外层则是一团疾风包裹,混混沌沌,使人无法观测到剑势去向。 鲍至真无剑可用,躲也不知该躲向哪边,只得运行全身真气在右手手掌,向莫向城剑上生出的真气拍去。 莫向城心中略吃一惊,想不到鲍至真出此奇招,手下便慢了一些。本来莫向城此招若不运气在剑上,鲍至真一掌拍出,他只须将剑刃一横,鲍至真手掌立刻就会被切断 但此时莫向城以气驭剑,鲍至真的掌力便拍不到剑刃上,只在剑风之外便会为剑气所阻,实是以真力抗衡。 鲍至真右手在剑气上一拍,莫向城剑招稍稍一缓,剑身便向一旁斜了三寸,鲍至真也有一丝空暇得以后撤一步。然而就是这的一点变故,鲍至真得免一死,委实凶险至极。 悟真等人见鲍至真在瞬息之间回旋避开,都放下心来,只是见他气息不畅,知道他适才已经元气大伤,再无精力抵挡。 悟真等人不断游身换位,各自挺剑刺向莫向城全身大穴,意欲缠住他,使得鲍至真得以片刻休养。 莫向城一剑落空,再度错失除掉鲍至真的良机,想趁他力竭之时补上一剑时,却被悟真等人截住,不由气恼已极,大喝一声连连刺出五剑。这五剑几乎同发同至,如风刮雷鸣,分指悟真咽喉、成真心口、保真右乳、持真丹田及念真下阴,歹毒无比,必欲致人死地而后快。 悟真等人脚下虽然仗着八卦方位伺机而动,幻化多端,手中剑招各有攻向,众人心有灵犀,也称得上巧妙无极。 不过剑阵之中鲍至真力再难支,守真已死,顺仪伤退,八人之中已去半,八卦剑阵名存实亡,虚有其表,悟真等人与孤军作战并无二致,虽然想要齐心协力,但对莫向城而言,已经不能造成紧要挟制,更加不能对他的这五剑做出反击。剑阵将破,悟真等人不死必伤,几乎无可挽回颓势。 莫向城信心大增,傲意油然而生,脸上也浮出笑意。 正当鲍至真等人瞠目结舌、手足无措之时,众人耳朵中陡闻扑通扑通、当啷当啷之声。接着便看见悟真等五人猛然跌出圈外,叠罗汉一般趴在地上,悟真最上念真最下。扑通声便是这五人相继扑倒时发出的,倒地之时长剑磕在地下石板上,自然而然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莫向城笑意瞬间凝固,鲍至真及外围三代弟子眼见怪状无端,惊愕、迷惑、呆傻各各有之,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一定眼神,却见莫向城跟前无缘无故多了一个人,却是归友丘。 原来归友丘毕竟知道莫向城乃是个奸邪人,今日在上清派大开杀戒,对他渐生敌意,若不是疑心鲍至真盗宝,早都出手了,旁观多时,见悟真等人涉险,终于忍不住使出分形散影之术,依次将悟真等人推出斗圈。 只是脚下太快,加之莫向城、鲍至真心无旁骛,是以谁都没有看清楚归友丘是变了个什么戏法。 莫向城愕然问归友丘道:“你这招叫做什么名堂?” 归友丘自然不能据实相告,托词道:“这招叫做‘跑得快’。” 悟真等人虽然狼狈不堪,但也自知被归友丘这一推救了众人性命,迟滞了莫向城进攻,都心存感激,一个个爬起来走到鲍至真身旁。 鲍至真见窘境得以暂时解脱,向归友丘稽首道:“多谢居士解围。” 归友丘不领谢意,冷淡地道:“鲍至真,你且去歇息片刻,我并非是为救你,只是有几句话要同这位莫先生说,要你们做个见证而已。” 鲍至真心知归友丘非是真的因为要与莫向城讲话才出手救了悟真等人,不过听他口中直呼己名,似乎少了几分客气,倒有些尴尬,愣了一下仍是依言退出五六步外,盘膝坐下,手中捏个指诀运气自医。 悟真等人也亦步亦趋退了几退,仗剑将鲍至真围个半圆护住,以防莫向城突然发难。 归友丘三番两次在紧要关头搅了莫向城的好事,已令莫向城怒不可遏。 但莫向城见归友丘如同鬼魅般将悟真等人救了,也对他颇有些忌惮,以剑柱地斥道:“这次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话,老夫便是不杀鲍至真也要先将你杀了。” 归友丘暗忖道:“这姓莫的剑术与内功都称得上出类拔萃,人中枭雄,我若与他打起来,绝对没有胜算,只是跑得快而已。今天如果不是看在薛掌教的面上,我是否会冒死出手相帮还在两说。” 又想:“无论如何,鲍至真总算赠我一粒九转紫游丹解毒活命,今次若能替他解围,也算是报了恩情,以后再算旧账也心安理得。”归友丘想得忘乎所以,不住摇头晃脑。 莫向城不知归友丘正在陷入冥思,只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眼神游移,以为他轻视自己,怒气更增一层,忍不住出口喝问道:“王八蛋,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要耽误我杀人。” 归友丘有意延误时机,好给鲍至真多些休养时间,平生头一遭绞尽脑汁胡言乱语道:“有话不能快说,说得快了不免就说多了,说多了则不免又会说错了,古人云‘言多必失’就是这个意思。至于有屁的话,的确应该快放,俗话说:‘屁也屁也,五谷之气也,有屁就放,省得肚胀,无屁硬挤,强身健体’。” 这几句粗鄙的顺口溜不过是归友丘儿时与同伴玩耍时的乡间俚语,童言本来无忌,但在此时此刻说出来却显得不伦不类,不过是归友丘借题发挥,意在浑水摸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定约斗印 鲍至真修道多年,言行向来文质彬彬,谨而慎之,这时听归友丘言辞粗俗,不由皱了皱眉。 莫向城更是被撩拨得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提剑便要去追归友丘。 归友丘见莫向城刚一抬剑,便知他要动手,脚下轻轻一跺,全身轻飘飘急退三丈以外,劲风拂落叶一般。 莫向城心中一凛,自知轻功不如归友丘,只得将剑垂下,脸色万分难看,狠狠盯着他。 归友丘见莫向城不再追赶,稳住脚步说道:“莫先生不忙上火,接下来我便说到正题。” 莫向城气咻咻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 话没说完,莫向城却将最后那个“屁”字省略掉,以免又被归友丘揪住辫子不放,插科打诨,因而中途改口道:“你说。” 归友丘笑道:“莫先生,话既然已经出口,便把它说完,何故独独剩个‘屁’在嘴里又咽回去?这个滋味怕不好受吧?”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任是谁都能听明白,自然是归友丘有意绕弯子骂莫向城的。 鲍至真及悟真等人虽然觉得归友丘未免谈吐不雅,有辱斯文,但也解了几分恨。仪字辈几个修为较浅的弟子本来悲悲戚戚,此时却再也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莫向城被归友丘连番捉弄,气得面红耳赤,但又自知追归友丘不上,冷着脸转身便向鲍至真走去,意欲迁怒杀之。 归友丘往前跃出一丈,呼叫道:“我可以让你见识见识我那枚真的玉印。” 莫向城朝着鲍至真刚走出一步,背后闻言,脚步中道而止,再返身时,面色已经由怒转而骇怪,道:“你说什么?” 归友丘道:“我说我那枚真的玉印可以让你一观。” 莫向城脸皮紫胀,气急败坏,一根手指指着归友丘厉声道:“黄口儿,休要在这里信口开河。上清玉印只有一枚,便是老夫这个。你口口声声说老夫的是假的你的是真的,有什么凭证?要是能将你所说的那枚拿出来让大家伙儿瞧瞧,谁真谁假一看便知。” 归友丘心中苦笑一声,暗道:“我连同玉印带玉剑等物一齐丢得干干净净,这时哪里能凭空变回来给你验看?真的那枚玉印此刻在鲍至真那里,不过我此刻却不能将这件事挑明,否则的话必然又将莫向城这祸水引过去了,我岂不是白白忙活半天?不如救人救到底,说不得只好替鲍至真撒个谎话。” 鲍至真本来凝神静气,摄气运息,再度听归友丘提到玉印,便侧耳谛听,暗想此物关切重大,但不知他是信口胡诌还是确有其事?也不知归友丘为何说来说去,却总不将他口中所说的真品拿出来比对? 莫向城见归友丘半晌嗫嗫无言,觉得他定然是心中没底,终究心虚了,便讥讽道:“如何?自欺欺人是不能长久的,拿不出来玉印,原形毕露了吧?” 归友丘被莫向城打断思绪,索性接口道:“非也非也,并非是我拿不出来,而是我不愿也不敢拿出来。” 莫向城道:“为何?” 归友丘道:“你这人仗着武功高强,以大欺倚强凌弱,我信你不过,万一我拿出来让你抢走了那便糟糕之极。” 莫向城一脸鄙夷道:“你跑起来谁也追不上,老夫怎能抢了你的?” 归友丘仍是撇嘴摇头道:“你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我倒有个万千之策,既能让你见到我那枚,也能让你心服口服地辨识真假。” 莫向城道:“有话就……你说。” 归友丘略作思考状才说道:“不如咱们约定三日之后此时,仍在此处,各自拿出自己那枚玉印,看看能不能‘夜食四两朱砂,日盖千张黄表’,拿不出来的或者不能做到这一点的便算是输了,怎样?” 莫向城眼珠一转,慨然应允道:“老夫做事向来天公地道,今日卖你个面子,就依了你的计策。那如果你输了之后又如何?” 归友丘扫视一眼鲍至真,示意他做出承诺。 鲍至真如何不知道归友丘的意思?只是今日上清派的命运交由一个外人手里,心中着实有些不甘,但又无其他良策退敌,沉思片刻才对莫向城道:“如果你输了便永世不得再上茅山,如果归居士输了,我便认你作师伯,自然以师侄之礼相待。” 口中说着心中却道:“今日我护教不力,致使多位弟子殒命,已然愧对师父先祖,若三日后归居士输了,我只说是我认莫向城为师伯,并未言及其他,我是出家之人,这句话业已妄言破戒,等师父回来,我当自行了断,再无面无活在世上,只是为了上清派上下命运,出此下策实在是迫不得已。” 鲍至真主意打定,捡起地下长剑运劲一抖,那柄长剑当一声从中折断,道:“鲍至真若违誓言,有如此剑。” 莫向城笑道:“很好,很好。咱们三日后再见。”说完还剑入鞘,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之间便飞奔下山去了。 鲍至真摇摇晃晃站起来稽首道:“归居士今日甘愿冒死使得上清派及鲍至真等人躲过一劫,请受我一礼。” 归友丘冷冰冰地道:“家父与薛掌教相识相知一场,我是看在他们二位的尊面上,况且我也曾受你赐药之惠,一并报了,今后与你扯直,再无恩怨瓜葛。” 鲍至真尴尬收礼,不解道:“我赠居士你九转紫游丹解毒本就是出家人所应当的,不求记挂,至于居士所说一个‘怨’字,鲍至真委实不知怨从何来。” 归友丘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行隐瞒?且不论我无法向薛掌教交代,便是你三日后也无法应付莫向城。” 鲍至真蹙眉道:“我与归居士一年多前在少林寺曾有短晤,此后始终缘悭一面,十几日前才得复相见在此,鲍至真幸何如哉?不过据得真师侄生前禀报,说居士你只在山上住了两三日便不耐烦寂寞暂时下山去了,又说居士留有口信,说是出去游玩几日便会返回。算起来前后两次我与居士相处不过半日较多,哪里能有什么事隐瞒居士?” 归友丘冷笑道:“做坏事需要很久么?” 旁边冷不丁跳出悟真,对归友丘道:“归居士,我家师叔对居士一直礼让谦恭,你又何必每句话都咄咄逼人?你若是容不下我们上清派,大可自行离去,居士对悟真等人的救命之恩,以后再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七章 初露端倪 鲍至真听悟真的意思是要将归友丘驱离,声斥责道:“我与归居士有些误会罢了,自有主意。你且率领师弟等人全部退下,将得真等人的尸身收了,另外医治受伤的几位师弟师侄。” 悟真不敢违令,带着一些没有受伤的师弟、弟子去收拾残局。只消不大一时,万福殿前便只剩下鲍至真、归友丘两人。 鲍至真道:“咱们之间必然有些误会,不如在我的道舍坐下详谈,若果鲍某确实做下龌龊的事来,任由归居士处置。” 归友丘心道:“也不怕你再做什么机关陷阱。”便随着鲍至真去到他的道舍。 鲍至真、归友丘二人分主宾落座后,归友丘单刀直入道:“不管于公于私,请你将装有玉印等物的包裹还给我。” 鲍至真道:“居士上山之时确实带有一个包裹,不过居士不说我自不会过问,怎能知道居士你包裹里装的是何物?即便是鲍某知道包裹中装的是上清至宝,遗失百年之物落在居士手中,鲍某也只能求索,怎么会不问自取?其间必有别的缘故,请居士将详情下告,咱们才好对质一番。” 归友丘哼了一声将自己被囚禁在铁屋之内的事说了一遍,连给自己下迷香那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无一字遗漏。 鲍至真本来修养极好,听了归友丘的话也不禁有些恼怒,啪的一拍桌面起身在桌前转了两圈,道:“居士说下迷香那两人口中都叫着‘师兄’,这个神秘的‘师兄’决计不是鲍某。” 归友丘道:“为何?” 鲍至真道:“家师膝下只有两名弟子,一个是在下,另一人便是在下的师兄任元阜,除此之外并没有第三人,那么与我同辈相称的门人只能是任师兄,请问他又如何能称呼我为‘师兄’?” 归友丘奇道:“你果真只有一位师兄?” 鲍至真道:“出家人不讲妄语,再说这件事如何能骗得了人?” 归友丘想了想,有些将信将疑,自言自语道:“那这便怪了,这么说来盗走我包裹的不会是你指使的,那又会是谁?” 鲍至真落座苦想了一阵,突然一展眉头道:“居士你如果听到点迷香那两人的声音,还能辨别出来么?” 归友丘道:“那两人用湿布捂着嘴,说话声比平日沉闷,恐怕难以辨别。” 鲍至真呵呵一笑道:“这个好办。据居士所说,盗物之人若是本观的道士,依着那两人的年纪判断,应当是真字辈的弟子。”说完不等归友丘接话便推门出去,让当值道士把悟真等仅存的五位真字辈门人叫来,顺便提一桶水,拿几块粗布来。 悟真等人站在鲍至真道舍门口,见面前放着一桶水和几块破布,面面相觑,不知道鲍师叔、师父意欲何为。 鲍至真回屋取纸笔写下“这些迷香平日都是用来驱散野兽用的,只要一根便能使一只老虎睡上两天”一串字,写完递给归友丘看。 归友丘一瞧之下登时明白鲍至真用意,这两句话正是给自己下迷香的那两人中一人所说话语中的一截。 这两句话既与自己当日听到的不差分毫,易于听辨,也丝毫不提“姓归的”“宝物”等容易引起警示的词语,人不知鬼不觉地便能挑出当日说此话的人。此人一旦露馅,与之交谈的另一人便也会现身,包裹丢失一事自然水落石出。 归友丘暗暗佩服鲍至真心思缜密,点头以示同意。 鲍至真那些纸张出门对悟真等人肃然道:“你们五人将布片在水桶里浸得湿透,然后蒙住口鼻细细地读一遍这纸上的字,不许有丝毫差错。” 悟真等人不得要领,但都依言将破布浸湿蒙在脸上。 鲍至真返身回屋,又将房门掩上,与归友丘一起聆听门外的声音。 悟真等人依次念了一遍之后,鲍至真压低声音归友丘问道:“怎么样?” 归友丘回味片刻道:“你让他们再念一遍。” 鲍至真对着门外大声道:“你们五人再念一边,不得变换次序。” 悟真等人便又在门外朗声念了一遍。 归友丘沉吟一时才道:“是第一个。” 鲍至真疑惑道:“居士当日至少听见两人言语,如何这时却只听出一个。” 归友丘:“确实只听出一人,另一人听之不出,或许不在这五人中间。” 鲍至真点头,又反问道:“那么居士对这一个有几成把握?” 归友丘笃定地道:“十成。” 鲍至真说道:“好。”面色阴沉地将悟真传唤进来,将余等人众全部遣散。 悟真进得房内将湿布除去,见归友丘脸色狐疑,鲍至真师叔更是冷若冰霜,便规规矩矩的垂手侍立在鲍至真面前,噤若寒蝉,也不敢询问什么事。 鲍至真厉言道:“悟真,你如今受的什么戒?” 悟真道:“禀师叔,师侄受的是初真十戒,已能心领神会,精神分明,明年便能开始受三百中极大戒。” 鲍至真不悦,追问道:“哦?你将初真十戒背诵与我听听。” 悟真面色稍和,字正腔圆地念道:“凡持五戒者,校正身心,去除杂念,许受初真十戒。 十戒为:第一戒者,不得不忠不孝,不仁不信,当尽节君亲,推成万物; 第二戒者,不得阴贼潜谋,害物利己,当行阴德,广济群生; 第三戒者,不得杀害含生以充滋味,当行慈惠以及昆虫; 第四戒者,不得淫邪败真,秽慢灵气,当守贞操,使无缺犯; 第五戒者,不得败人成功,离人骨肉,当以道助物,令九族雍和; 第六戒者,不得谗毁贤良,露才扬己,当称人之美善,不自伐其功能; 第七戒者,不得饮酒过差,食肉违禁,当调和气性,专务清虚; 第八戒者,不得贪求无厌,积财不散,当行节俭,惠恤贫穷; 第九戒者,不得交游非贤,居处秽杂,当慕胜己,栖集清虚; 第十戒者,不得轻忽言笑,举动非真,当持重寡辞,以道德为务。”悟真将十诫念完静静等候鲍至真发话。 鲍至真又道:“你自以为毫无违犯么?” 悟真听师叔言辞愈加严格,始有惶恐之意,声音了些道:“悟真下愚,不敢妄言修行高尚。但弟子自从受了三皈依戒之后,入道清心,每日领会其意,才能再受初真五戒、八戒、十戒。出家之人守持戒律,不敢稍有松懈,弟子每日以戒为师,力求十恶不生,无思无为,一念修道,去掉凡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八章 事实真相 鲍至真听得有些心烦,悟真所说乍听句句是真,但于自己到底做得怎么样却含含糊糊,大有企图蒙混过关之意,因此将他话语打断,拍案而起,忿然道:“你人前妄言,私下恶语,还敢在这里狡辩?你勾结他人耍弄阴谋手段,妄取非己之财,苟得非义之物,险些害了上清派数百年的清誉,如今还敢不思反悔?” 悟真被鲍至真一顿斥责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归友丘颇觉得鲍至真有些迂腐,玉印一事关乎紧急,宜当开门见山,他却在这里与师侄二人互打哑谜。但鲍至真是在训下,自己也不便随便插口。 鲍至真见悟真变色下跪,便知说中了要害,此时才直言道:“你仔细说出你是如何取了归居士包裹中,当日你又是和谁一起去给归居士下的迷香,还有,玉印等物藏在哪里或者交予谁个也不能有所隐瞒,若说得不差,我便向掌教及你的师父求情,或许你能得到从轻发落。” 悟真叹了口气道:“悟真知道错了,归居士的包裹的确是我盗取的,今日和那莫……姓莫的恶居士大战一场,自知玉印关乎我派命运,悟真再也不敢隐瞒。” 归友丘见悟真开了口,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包裹中装有玉印等物?” 鲍至真对悟真道:“你站起来回话。” 悟真谢了师叔,站起来缓缓地道:“起初我并不知道居士包裹中装的是何物,是得真师兄告诉我的,这件事从前至后都是我们两人做下计划,和我一迷香的是成真师弟。” 悟真提起已然惨死的得真,满目通红,显见师兄二人交情匪浅,这时陡然提念,不禁悲从中来。 归友丘心有不忍,过了一时才疑道:“得真又是如何知道的?” 悟真道:“据师兄所说,他在服侍归居士起居的时候,曾经在晚间透窗见过居士揭开包裹。师兄说当时是去给居士送热汤,不期撞见居士点检物品,这才看见玉印、玉剑等物。 咱们上清四宝丢失百年,向来是观中的一件大大的憾事,观中上下也从未中断搜寻,只是一直以来毫无头绪。师兄此时一见宝物再现,哪能不欣喜若狂? 师兄不敢独自一人行动,想起与我素来同气连枝,便叫上我一同商议对策,我们俱都想,这玉印等物是上清派至宝,归居士上山却不交给师叔,我们只好自取。 也是我们一时糊涂,想着玉印等物本就是本观所属,取不伤廉,因而才把观中戒律忘了个一干二净。 怎奈归居士机警,我们师兄弟连日来不得其法,始终不能得逞。最终只得出个下策,将平素观中用来驱散虎狼虫豸的熏香拿来偷偷在居士门外点燃,这才将归居士迷倒,将包裹中物事取了。 后来又怕师叔动问归居士下落,只好将居士暂时锁将起来,想要等师祖与师父回来做主,只骗师叔说归居士嫌山里憋闷无趣,下山玩耍去了,过几日便回。” 万宁宫处在茅山之上,周遭林海莽莽,多有走兽飞禽。出家人不害生物,因此常备熏香,若有野物闯入观中,的诸如蝼蚁之类便叫众人脚下轻浅,心行走,大的诸如虎狼之类,能驱赶便驱赶。 不能驱赶的便用这熏香迷倒送回山林中派人守护,不使其受到伤害,等其醒来自行离去,守护之人才能返回观中。是以得真、悟真二人用熏香将归友丘迷倒并非是存有天大的恶念,不过纯属是临时起意而已。 归友丘听了悟真一席话,方知道错怪了鲍至真,脸色稍稍一红,歉然道:“我此次身登宝殿,其中之一是求取九转紫游丹,其二便是要将我所得的这几样宝物归还贵派。至于未能交在鲍先生手中,只因为我与先生仅谋一面,想着还是亲手交给薛掌教手上为好,免得万一失手,归某反而成了上清罪人,其中不妥之处,请鲍先生原宥。” 鲍至真微笑道:“归居士不辞辛苦远来献宝,但有恩情,无有罪过,我感谢尚恐不及,哪里还能责怪居士?至于中间生了事端,全是因为鄙教管束弟子不严,与居士不相干。” 归友丘感慨鲍至真胸怀广阔,是自己所不及,心中暗暗惭愧。 鲍至真又问悟真道:“你们师兄弟三人不问自取,不啻盗贼,何故一错再错,私藏宝物,不来转交于我?” 悟真脸色紫红,良久愧不敢言。 鲍至真怒道:“讲!” 悟真吓得一哆嗦,才吞吞吐吐地道:“我与得真师兄及成真师弟是想……是想交给我们的师父。” 鲍至真奇道:“这又是为何?交给任元阜师兄与交给我又有什么分别?” 悟真道:“我们是想,让师父转交给掌教师祖。” 鲍至真稍一愣,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想让你们的师父在掌教面前邀功?” 悟真已然满眼含泪,道:“正是。都怪我们师兄弟几人鬼迷心窍,一朝落入魔道,请师叔责罚。” 鲍至真长叹一口气道:“你们如果是方外之人,替你家师父着想也就无可厚非,不过身为出家之人,你们彼此之心如此之重,何时才能得道? 况且我与任元阜师兄情深义厚,你们这种行径无异于离间我们两人。罢了,等掌门师父与任师兄回观后你与守真去自领杖责,你们二人是去是留,也等掌门师父依律裁决。得真已死,是因得果,报应不爽,你与成真二人当深以为戒。” 悟真道:“谨领师叔法旨,悟真定当将师叔的谆谆教诲转告成真师弟。” 归友丘见失窃一事水落石出,对鲍至真道:“鲍先生,当务之急是要悟真说出玉印等物得下落,否则的话三日后与莫向城无法对质。” 鲍至真一心追问事情缘由,竟暂时忘了三日后要与莫向城以玉印对质一事,此刻经归友丘一语点醒,犹如醍醐灌顶,忙对悟真道:“包裹藏在哪里?快去带我找回。” 悟真抹了一把泪道:“我与得真师兄不敢妄动,原封藏在藏经阁内,我这便带师叔取回。” 归友丘道:“先不忙。” 悟真愣了一下,不知归友丘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看着鲍至真等待示下。 鲍至真也不明白归友丘为何不急于拿回包裹,但猜其必有深意,便对悟真道:“你先下去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九章 蒙面夜盗 归友丘补充道:“暂且不要去藏经阁取回包裹,也不要在藏经阁内外加派人手,观中一切宜当照旧。” 鲍至真何等聪明,已猜出归友丘七八成心思,嘱咐悟真道:“你去带人手将得真等人的尸首好生葬埋,其余的事不得轻举妄动。” 悟真答应一声走出门外,将门又掩蔽严实。 鲍至真会心笑道:“居士是怕打草惊蛇、引狼入室?” 归友丘也笑道:“不错。莫向城手中那枚玉印以我所见必定是假的,他心中自然也明白,因而他才会痛痛快快地答应咱们比试玉印。” 鲍至真接口道:“以常理而论,莫向城所持的玉印自知是假的,应该不敢拿来对质才是。然而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其理由就只有一条,便是他打算在这三天之内或强取或偷窃,伺机拿到真的玉印。” 归友丘与鲍至真想法一致,说出口后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深以相互知心为快。 归友丘又道:“此时咱们如果贸然去藏经阁取回包裹,恐怕正好为他引路,到那时他要强来夺取地话,以咱们两人的武功并没有十成把握能够阻止他。万宁宫中殿阁众多,咱们不去引路,莫向城一间一间地逐屋搜寻,纵使再多给他三日也必然找不到,因此咱们宜当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鲍至真拱手道:“居士临事不乱,廓开大计,令鲍某佩服。” 归友丘忙还礼道:“鲍先生言重了。”说完走到鲍至真跟前俯首耳语,两人秘密交谈了好大一时才算结束。 接下来两天内,果如鲍至真与归友丘所欲见,万宁宫内接连发现盗贼的身影,宫中道士苦于盗贼武功太强,竟然无人能够将他阻止。 幸好那盗贼只求取物不及伤人,观中道士人心惶惶却也只有三四名弟子受了轻伤,另外也有不少东西丢失,不过都不是什么紧要的物品,损失几可忽略不计。 悟真等人多次向鲍至真禀报,鲍至真也都急匆匆前去调查,然而均是一无所获。 到了第三日晚上亥时,归友丘已然解衣睡下,正双眼朦胧之间猛听观中法鼓声大作,继而人声纷纷,足音杂沓,其中夹杂着不少人的大声呼喝: “有人闯进藏经阁啦!” “快去禀报师叔!” “大家伙儿不要让那贼人跑了!” 归友丘急忙穿好衣服跑出房门外,果然见藏经阁方向已经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归友丘一边朝藏经阁跑去一边也大声叫道:“鲍至真,东西被人偷走了,快去抢回来!” 等跑到藏经阁正门前,见有几十名上清道士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鲍至真手提长剑站在队伍最前面。 归友丘拨开人群与鲍至真并肩站立,一看鲍至真脸色凝重异常,被红彤彤的火光照耀着,却显出不易觉察的惨白。 归友丘问道:“事情如何?” 鲍至真气馁道:“还是被人发现了。” 归友丘闻言大急,道:“那该怎么办?” 鲍至真并未回答,只是冲着藏经阁内叫道:“里面的贼人听着,你若能将偷盗的东西放回原处,我念你还能知错反悔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 鲍至真话还没有说完,藏经阁内一条黑影突然闪了出来,除了鲍至真及归友丘之外,其余道士不自主向外散去,包围圈呼啦一下大了许多。 那条黑影身着黑色夜行衣,头上被蒙得只剩下两只眼睛在外,可见有备而来,其怀中鼓鼓囊囊,不管是来偷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得手。 鲍至真严阵以待,挺长剑指着站在藏经阁门前台阶上的黑衣人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故布疑阵,赶快束手待擒,负隅抵抗只能加深你的罪业!” 黑衣人也不说话,跳下台阶右脚撇步上前,双手化掌向前双抄而上,同时左脚以勾腿法向前踢出,却是太祖长拳第一式“双抄封天”。 太祖长拳相传为太祖皇帝赵匡胤所编创,其架式大开大合,气势威猛澎湃,虽然挂名少林拳法之下,实则民间多有修习者,是以黑衣人使了出来却不易究其门派。 这套拳法虽然看似寻常,但经这黑衣人试出来却大有不同,动作舒展,不拘陈迹,刚柔相济,虚实并兼,不但姿态美妙已极,而且气势非同凡响。 鲍至真两日前被莫向城伤了元气之后并未恢复,此时强行运功更是雪上加霜,因而不敢托大以拳脚相敌,全力施展剑法抗衡,三分攻而七分守,先求自保再求缠敌。 然而只堪堪过了四五招之后,鲍至真便脚步轻浮,喘气之声渐渐可以耳闻。再过三两招,鲍至真已经只能全然自守招架而无余力还击,脸上肌肉亦开始抽搐起来。 悟真等人看得焦急欲狂,也顾不得布开剑阵,一挥剑就往黑衣人跟前奔来。鲍至真见状拼力大喝道:“悟真退下,谁也不准上前,不得违令!” 悟真等上清弟子眼见师尊临危,都欲加入战局与他分担,但听师尊严令喝阻,也不敢违背。 悟真只得退下,挑选了两名剑术较好的三代弟子与真字辈仅存的其他四位师弟组成剑阵围在外圈,剩余弟子也都在最外层挺剑虎视,只待一旦师尊有难大家便一起上前围殴那名黑衣人。 归友丘见鲍至真越来越显败象,脚下一滑转到黑衣人背后,一探手便去抓黑衣人后颈。 归友丘虽然内力深厚、轻功绝伦,却不会丝毫精妙拳法,手上招数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可言,这一抓便是当日屠狼时所用的招式。 然而这黑衣人非但比灰狼灵活了许多,更比之强悍了不知多少倍。 黑衣人听背后掌风,脚下仍是太祖长拳的步法,右手成钩反手去啄归友丘虎口合谷穴。归友丘不等黑衣人指钩啄到向侧跨出,黑衣人一招落空。 鲍至真得归友丘协助,气息稍缓了一下,再抬剑去刺向黑衣人腹部,力气不济之下出招不禁慢了许多。 那黑衣人抬脚一踢,脚尖正踢在剑身中部。鲍至真拿捏不住长剑脱手,嗡的一声飞了出去,又啪一声钉在藏经阁窗棂上,将一扇窗户打得木屑乱飞。 归友丘见状急忙救急,身形晃也不晃,肩膀只是轻轻一抖便转到黑衣人正面,截在鲍至真正当面。 鲍至真无力继续打斗,只得退回,在悟真与成真的搀扶下勉力站稳,浑身却抖索不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十章 老贼中计 鲍至真也已看出归友丘掌法粗浅,只是仗着轻功超卓才能暂时不落败绩,对悟真道:“将剑扔给归居士。” 悟真依命将剑扔出,但也不敢扔得太用力,免得反被黑衣人夺了。 归友丘将悟真的长剑接在手中,低头借着火把亮光一看尴尬之下不已,心想鲍至真只知自己掌法奇差,却不知自己剑法却连掌法也不如。 便在归友丘这稍一失神之际,黑衣人陡然冲向右侧。右侧十几名道士急忙分上下剑刺黑衣人周身。 黑衣人左右掌原地翻转,向前微刺而出,忽而上下交叉顺势直插,却是左右穿云手齐用。 众道士都识得此两招,却从未见过两招并用,还不等诧异,内力稍微深厚的几人手里长剑遽然从中断折,内力浅薄的更是一起撒手,数柄长剑散成一片向归友丘射了过去。 归友丘一慌,忘了手中还有长剑可以格挡,一纵身跃出两丈余高,五六柄钢剑流星一般从自己刚才立身之处疾驰而过,直飞出去不知多远,落在一处黑暗的角落里。 黑衣人急欲脱身,既不追击失去长剑的众道士,也不追击归友丘,全身向前一扑,如同一只大风筝般越过众人头顶落在地下,不等喘息再一个跃身便跳入火把照不到的黑夜之中。 众道士熙熙攘攘,呼呼喝喝地追上去,却哪里还有人在? 鲍至真怕弟子无辜送死,况且追也必然追不上,只得将已经追出去的弟子喊了回来。 大家颓然聚集在一起,情绪无比低落,都面面相觑。 归友丘走到鲍至真跟前道:“先生伤势怎么样?” 鲍至真惨笑一下道:“没有什么妨碍。”话音刚落,却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悟真上前忧心地道:“师叔,那包裹……” 鲍至真摆手制止悟真道:“暂且不管那包裹,这里也暂且不用收拾,你带弟子们先去休息,明日说不准有一场大战,说不得大家要抵死护教。” 悟真道:“是。”说完招呼大家散去。 归友丘搀扶着鲍至真回到道舍,鲍至真盘膝坐在床上闭目疗伤,归友丘在一旁守护到丑时已过,见鲍至真气息均匀了才回到自己房间。 这一夜上清派上下都心事重重,大多数人只和衣而卧,辗转失眠,不知天亮之后命运如何。 第二日一早,众道士早课照旧,等忐忐忑忑到了午时饭毕,莫向城如约而至,面泛红光,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 鲍至真硬着头皮在万福殿前迎接,归友丘站在鲍至真左后,再后面则是悟真等二、三代弟子整齐排列,寂然而立。 莫向城嘿嘿笑道:“鲍至真,三日前的诺言今日还算么?老夫有好生之德,你们如果这时遵从与老夫还不算晚,少不了老夫还能发发善心,饶了你们,如何?” 鲍至真强颜道:“还是先依约试过再说。” 莫向城哼了一声道:“地狱无门你偏要硬闯,也怪不得老夫不念同门之情了,咱们也不用啰嗦,都将玉印拿出来比试。不过所谓‘夜食四两朱砂,日盖千张黄表’是夸大言辞,任是什么样的玉印也做不到,咱们谁能盖得多便是谁赢下比赛,你意下如何?” 鲍至真道:“正是这样。” 莫向城道:“那就摆案取表。” 鲍至真道:“那如果我的玉印昨夜被人盗走了该当如何?” 莫向城哈哈大笑道:“你这话直如三岁孩,盗与不盗与老夫有什么关系?你们怕是不敢拿出来与我比试,说不准根本就没是有玉印,因此不过是借故推辞罢了。咱们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谁也不能自食其言。” 鲍至真道:“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输赢天定,若是我输了只好自绝于师门。至于其他弟子,是死还是跟随你,我便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当如何?” 莫向城笑道:“老夫是不会输的,不过假如老夫输了此局,转身就走,此生再也不上茅山,如负盟言,教我神入泥黎五道,不得转世轮回。” 鲍至真道:“好。”转身吩咐悟真去取来案几黄表,不一时,万福殿前便摆好一张硕大的香案,案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黄表。 鲍至真对莫向城道:“你远来是客,请先。咱们以所盖印戳多寡论胜负,中途不得另蘸印泥。” 莫向城大喇喇地道:“这个自然。”也不推让,自怀中取出一枚瑞兽钮玉印,将印面放在唇边哈了口湿气,揭了一张黄表端端正正放好,然后轻轻在黄表摁压玉印,印面阳文清晰无比地落在纸上,历历在目。 莫向城踌躇满志,一连盖了不知多少张黄表才看不见印文。 莫向城盖完将玉印心收回,得意洋洋地对鲍至真道:“该到你了。” 鲍至真道:“不忙,须得检验你所盖的无误才行。” 莫向城胜券在握,笑道:“请便。” 鲍至真道:“你后退十步,要不然你翻脸不认账的话,我打你不过。” 莫向城哈哈一笑依言退后近二十步才站住,显然是有恃无恐。 鲍至真等莫向城后退之后才将最清晰的第一张黄表拿在手中仔细观览,看过之后又交给归友丘看。 等依先后次序看到第四张时鲍至真愁容舒展,大声笑道:“莫向城,你的玉印果然是假的。” 莫向城不以为然,也大声道:“绝不可能,这枚玉印是老夫昨晚……亲自验证过的,怎能有假?” 鲍至真笑道:“这枚玉印的印文是篆书所刻,笔画曲折繁复,常人不易认识,不过同一枚印章所盖,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笔画却不应该减少,对不对?” 莫向城哼了一声道:“这个当然。” 鲍至真道:“这枚玉印印文第二个字‘老’上半部中间有一竖笔,你所盖黄表第一张这一竖笔清晰可见,往后却越盖越短,盖到这第四张时,这竖笔已经全然消失。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你那枚玉印印面上‘老’字那一笔竖刻应该已经不见了,成了个错字,试问错字玉印岂能是真的?不信你大可以瞧瞧去。” 莫向城大骂道:“大放臭屁。”一边骂着一边却忍不住将玉印取出来去看印文,一看之下果真发现那个“老”字上半部竖笔不见了。 莫向城沮丧无比又不愿相信,用手指在印文上一抠,“老”字一条横笔竟然也被抠下一块来。 莫向城情知自己这枚玉印是假无疑,顿时失魂落魄,脸色惘然多时,忽而似有所思,忽然暴怒道:“好啊,你们,是你们合伙儿故意设计哄骗老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一章 败阵离山 鲍至真道:“愿赌服输,你莫不是要反悔不认账吧?” 莫向城气急败坏道:“老夫怎么可能输了,这枚玉印分明是……” 鲍至真接口道:“分明是你昨天晚上从藏经阁偷的吧?” 莫向城老脸一红,矢口否认道:“老夫并没有去过藏经阁。” 鲍至真道:“那便奇怪了。前日我见了归居士那枚‘九老仙都君印’之后爱不释手,请了山下玉匠照样刻了一枚私玩。 不过因为我不爱多等,那枚玉印不过是普通白玉为质,印文也刻得马马虎虎。谁知昨天晚间藏经阁来了个盗贼将这枚玉印盗走了,虽然这枚玉印十分粗制,被人夺爱却也令人颓丧,说不得只好以后得空请人再刻一枚了。” 莫向城气道:“你胡乱刻了一枚私下赏玩却为何要放在藏经阁?” 鲍至真笑道:“我将这枚玉印放置在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恐怕不需要经得别人同意吧?” 莫向城气结,顿了顿道:“你昨天晚上没有受伤?” 鲍至真又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可能受伤?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三天前我受伤不假,昨天晚上可是一点伤也没受,让你空欢喜了。” 三天前鲍至真、归友丘与莫向城订约验证玉印真假,鲍至真与归友丘见莫向城慷慨应允便知他必然会在三日之内来宫中盗印,是以二人未敢轻易去藏经阁取回真品,只偷偷命人下山以归友丘所描述的复刻了一枚。 鲍、归二人料到莫向城并未见过真的玉印,因此也不怕他起疑心,故意让玉匠将“老”字几笔刻得摇摇欲坠。 到了第二日晚上,鲍、归二人等莫向城乔装搜觅离开后迅速将装有真品玉印的包裹取走将赝品放在原位,二人怕莫向城找不到又将装有赝品的包裹露出一角。 果然,第三日晚上莫向城再来盗印,将赝品盗走,鲍至真假意内伤未愈,不能抵挡,终于与归友丘将假戏演完,使得莫向城自认得了真品。 莫向城见自己说漏了嘴,又被鲍至真几句奚落,更加明白落入了他的彀中,恼羞成怒道:“好啊,你勾结教外之人行诡诈之事,阴贼潜谋,早已违犯上清的戒律。嘿嘿,咱们两人彼此彼此,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对上清派名声不好听。” 鲍至真斥道:“上清戒律中只有不得交游非贤一说,却没有禁止亲近有德行之士。归居士行端坐正,虽然的确是教外之人,却怎能说得上是‘勾结’?何况所谓诡诈之事,用在你身上倒是十分合适。” 归友丘忍不住插口道:“莫向城,难道你来杀人夺印,别人要乖乖地引颈待戮才合你的意?只怕你是痴人说梦。” 莫向城本就是强词夺理,这时被鲍、归二人稍加驳斥便无言以对,目露凶光道:“老夫要把你们全都杀了,只怕不是痴人说梦。” 归友丘摇头道:“你真是老而且糊涂,你能杀了别人却不见得能杀的了我,果真你要用强的话,我也没有能耐救下上清派这么多人,只好一走了之。不过相信过不了多久,江湖之上就会传出莫向城倚老欺、无耻奸诈、胡乱杀人、背信弃义等之类的新闻,倒时你便成了过街老鼠,要想在江湖中立足恐怕再也没有可能。” 莫向城气得髭须直抖,心中却道:“大事未成之前,的确不能将这些人都杀了。” 归友丘见莫向城眼神之中露出犹豫之色,继续道:“况若是都将这些道士都杀了,你夺了这座万宁宫又有什么用呢?” 莫向城哼了一声,在心中权衡片刻,自知要将上清道士全都杀光不过是恫吓之辞,其实难以做到,要将这跑得快的年轻人杀了更加不可能,只得存有最后一丝幻想道:“你们要想赢我,还须你们也将玉印拿出来盖了才算公平。” 鲍至真笑道:“就让你输个明明白白。”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印来,这枚玉印制作精美,晶莹剔透,只看外观便强上莫向城的何止百倍。 鲍至真手持玉印就要向前走,归友丘道:“鲍先生不需亲自动手,让我代劳吧。” 鲍至真灵台清明,一看归友丘眼色便心领神会,知道他所谓代劳只是依仗轻功绝伦避免莫向城暴起抢夺而已,因而声色不动,微笑道:“不错,假归居士之手盖印更显我上清派光明磊落,不会在盖印时做手脚。” 归友丘接过鲍至真手中玉印对莫向城道:“还请你站在二十步以外,我盖完你来验证,两相公平。” 莫向城无奈再次退到二十步以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归友丘手中玉印。 归友丘款款走到香案跟前,从容自若地在黄表上盖了起来,直盖了多出莫向城所盖黄表一倍还多,纸上印文仍然清晰可见。 归友丘对莫向城道:“不用再盖下去了,远远超过你的了,你请来验看。”说完退回原位,并未将玉印归还鲍至真,关注着莫向城的一举一动。 莫向城走上前拿起归友丘所盖的黄表,印文与自己的内容一致,字形大致相当,然而却干净整饬得多,笔画线条公正匀称、细润光洁,运笔劲挺雅致,自己的与之对比相形见绌,高下立判。 莫向城形若槁骸心若死灰,暗想自己处心积虑、势在必夺之下却没来由被这姓归的少年横插一着,以致到头来功亏一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既气愤又无可奈何,狠狠地觑着归友丘道:“请问这位友尊姓大名?” 归友丘大大方方地道:“尊姓归,大名友丘。” 莫向城气极而笑道:“好,很好。归友丘,鲍至真,老夫隐忍多年,一定不会毁在你们的手里,咱们来日方长。”说罢单手一扬,两枚亮晶晶的东西嗖嗖射向归友丘与鲍至真,大家还未看清楚是何物,莫向城已然转身飞跃下山去了。 鲍至真见白光袭来,不敢用手去接,一抖剑花,来袭之光自中间被切为两半落在地上,却是一枚假的玉印,而自己手腕一阵酸麻,再看手中长剑时,剑刃崩豁,不由心中骇然。 莫向城假玉印共有两枚,一枚自备,另一枚却是中了鲍至真、归友丘的计策偷来了。 归友丘见照面闪来一道冷光,料到是第二枚假印袭来,大胆徒手去接。玉印甫一沾手顿觉一道巨大的力道推来,急忙运力抵抗,脚下连转两圈将余力卸了,也自吃惊不,暗叫险些大意吃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二章 掌教回观 归友丘将真假两枚玉印都交换给鲍至真,二人多日来合力退敌,此时心中互生敬爱,击掌相视大笑。 鲍至真笑了一时止声郑重道:“这次多蒙居士出手相助,上清派免受覆灭之厄,贫道无以为报,请受一拜。” 鲍至真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说完屈膝就要跪下。 归友丘哪里敢受,诚惶诚恐地双手扶持住他的双臂将他抬起。 悟真等人见师叔下拜,率领当场所有弟子真诚跪下。 归友丘又急忙施展分形散影将众人俱都扶起,众相根本看不清他如何闪身,都只觉得眼前一花,刚弯到一半的身躯便莫名其妙地被拉了起来。 归友丘拱手道:“再请给位不要客气,上清派对在下有两度救命之恩,你们行此大礼,我实在汗颜得很。” 说完这句归友丘顿了一下,脸色忽而凄楚,道:“何况因为在下一时犹豫不决,对鲍先生生了嫌隙,要不然也许能多救几个人。” 鲍至真知道归友丘所指的是守真等人,道:“归居士不必介怀,挺身护教是上清道士的本分,守真之死怪不得归居士。” 归友丘勉强笑了笑,心中仍以为有些遗憾,暗暗叮嘱自己道:“以后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千万不可臆断有无,否则悔之晚矣。” 鲍至真见他脸上愧色不去,又道:“咱们先将玉印等物收拾妥当,莫向城诡计多端,咱们还不敢大意。” 归友丘如梦初醒,道:“不错。” 说罢与鲍至真携手回舍,悟真命人将香案搬回。 鲍至真因为内伤在身,每日便运功调息,好在他内力深厚,加之有上清派灵丹妙药辅助,没两日内伤便康愈了大半。 三日之后,薛汝积终于与任元阜返回茅山,鲍至真携带归友丘拜见薛掌教,礼毕后,薛汝积在主位落座,任元阜、鲍至真、归友丘依次坐下。 归友丘一年多前与父母分别,母亲不知去向,父亲则去了少林寺转交《九议》一书,薛掌教自少林寺返回,几乎急不可耐地想向薛掌教打听父亲的消息,但万宁宫中刚刚发生了一场大事,较之自己的心事紧要得多,因此虽然心焦,却不敢将心事抢先说出来。 鲍至真起身道:“师父,几日前万宁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莫向城上山以假的‘九老仙都君印’相挟持,意欲抢夺掌教之位,弟子幸得这位归居士协助才能退敌,不过,弟子不力,有十余名教众死伤,请师父责罚。” 薛汝积道:“你先坐下,为师与归贤侄有几句话要说。” 薛汝积以“贤侄”称呼归友丘,亲昵之意溢于言表。鲍至真说声是,回身复位。 归友丘起身道:“世伯请讲。” 归友丘以俗称“世伯”呼叫薛汝积,也是回应他对自己的爱称,更加示以敬爱之情。 薛汝积面色温和,道:“你们三人回话都不必起来,私下谈话不要繁文缛节。”任元阜等三人一齐称是。 薛汝积对归友丘道:“我月前应邀去了一趟上林寺,听闻净尘大师说归老居士,也就是你的父亲年前去过少林寺,不过归老居士将《九议》一书交给净尘大师后便折身去往洛阳了,其中缘由想必贤侄知情。 不过归老居士一去之后便没有音信,然而以贫道对归老居士武功及智谋的了解,相信他当是为什么事所羁绊,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净尘大师业已派人去查,忠义帮李帮主也让人去查了,贤侄不必担忧。” 归友丘见薛掌教将上清大事放在一边,却先将自己私人家事说给自己,感激不尽,道:“多谢世伯关心。”归友丘本要多说几句,但情关父子,一时哽咽难言,为怕失态起见不敢多说。 薛汝积这才对鲍至真道:“你将为师下山这段时间观中发生的事说来。”鲍至真便从归友丘上山求药说起,一直说到两日前二人联手退敌,说至得真、悟真、守真三人囚人盗宝,任元阜脸色极为难看,怒色拂面。 薛汝积听完沉思片刻,对归友丘道:“上清派罹患大难,多得贤侄相助,否则的话我上清派后果不堪设想。” 归友丘欠身道:“世伯言重了。数月之前侄被困在水云之乡的一处秘洞里,巧合之下得了贵教的四样宝物,说起来应当是五样,其中还有一颗太玄流珠,侄无意间将这颗珠子吃了。 侄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有五位朋友被困在水云之乡,因此不敢舍命,后又修习了《云笈经》中记载的两样绝学,一是阴阳易位,二是分行散影,不过虽然是情急之下,毕竟未得允许,侄不敢隐瞒,请世伯怪罪。” 薛汝积笑道:“你不是我上清派弟子,不能以上清派的戒律来约束你。何况若不是你有这奇遇,这几样东西恐怕也不能再见天日,贤侄既不贪功也不贪宝,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至于贤侄能够得到太玄流珠并能服用,真是机缘不浅,这自是你的造化。 此珠虽然百年来只有这一颗,你却有侠义心肠,只要贤侄时时以侠义自省,也是我派借太玄流珠行了教化之功,算起来倒是上清派的一件功德。” 归友丘感激涕零,又道:“之后侄带了四宝上山,想要亲手将宝物归还,不过挟持私虑,也求九转紫游丹解了天凝地闭丹毒,再度受了上清派的救命之恩。” 薛汝积呵呵一笑道:“看来贤侄与我上清派渊源不浅呐。至于你所说的水云之乡,贫道也曾有所耳闻,不过这件事千绪万端,等贫道将眼下教中的事处理完了再议。” 归友丘起身道:“自然要等掌教世伯的安排。侄不敢打扰世伯与任先生、鲍先生谈事,我就在外面等候。” 薛汝积摆手道:“并非是什么秘不可宣的事,况且也与你有关,贤侄不需回避。” 归友丘闻言只得又坐下来。 薛汝积问鲍至真道:“玉印、玉剑、金书、《云笈经》已经妥善放好了?” 鲍至真道:“已经放好,我这就去取给师父。” 薛汝积道:“放好便罢,有几件事先行处理。”侧头对任元阜道:“得真、悟真、成真俱是你的徒弟,得真殉教,你去将悟真、成真二人叫来。” 薛汝积对任元阜所说的几句话听似轻柔,但在任元阜听来却不啻当众受挞,满面羞惭地出门去叫悟真与成真二人了。 不大一时,任元阜领着耷头耷脑的悟真与成真进来,悟真、成真二人见师祖当面危坐,低头扑通跪在地下,一句话也不敢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三章 众相受罚 薛汝积仍是不急不躁,问道:“悟真、成真,你们师叔说你们囚人盗印,此事是真是假?” 悟真道:“师叔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悟真甘愿领罪。” 成真也诚惶诚恐地道:“成真甘愿领罪。” 薛汝积道:“你们二人在观中修炼多年,不思持戒精进,反生诸恶,饶你们不得。兹罚你们每人杖责五十,然后驱逐下山,永不得回观。” 悟真、成真本以为玉印等物业已取回,算是亡羊补牢,挨几十下法杖也就是了,甫听要被驱逐出观,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悟真大哭道:“求师祖轻饶弟子,弟子宁愿领受一百法杖,请师祖不要将弟子赶下山去。” 任元阜也跪下道:“弟子管教不严,请求一齐受罚。” 薛汝积对任元阜道:“你教徒不严,自然也要受罚,不过此次念在你不在观中,事不知情,权且记下二十法杖,以后若有犯戒,累计受责。” 任元阜起身谢罪,站在一旁不敢坐下。 鲍至真复又跪下道:“此次几个师侄犯戒,弟子不能置身事外,况且弟子与师兄也是素来志同道合、推心置腹,若责罚只加在师兄及几位师侄身上,我再无面目以对师兄及众位弟子,弟子请与师兄各记二十法杖。” 任元阜愧道:“师弟情真意切,任元阜却对不住你。” 薛汝积点头道:“若观中弟子都如你们二人一般齐心协力,不念旧恶,那咱们上清派何愁不能发扬光大。为师乐见你们如此,不过杖责之刑不能减免,你们便将二十杖责分担,每人记下十杖。” 任元阜、鲍至真一齐谢罪。 归友丘感叹薛汝积治教严格,不纵不枉也不失人情味,更感慨任元阜、鲍至真师兄弟二人情深,拱手道:“悟真、成真二人虽然犯戒,但此次护教有力,奋不顾身,侄本是教外之人,本不该到我说话。不过他们二人之所以盗印,也与侄做事欠妥有关,因此斗胆向他二人求情,请掌教世伯轻罚。” 薛汝积沉思片刻道:“也罢,既然贤侄开口,你与上清派有恩,贫道也不能不近人情。悟真、成真听着,你二人杖责五十绝无可免,立时受刑且不得运功抵抗,此外你二人自今日起从初真五戒开始重新受戒。” 悟真、成真二人心知重受五戒等同于夺了在真字辈弟子中的地位,但总算没有被驱逐除名,是以都不住磕头,心中欢喜。 二人跪谢已毕,外面来了几名执法道士,两人持着法杖,一人在房门口放了一条长凳。 悟真将下衣除下趴在长凳上,执法道士不敢徇私情,抡起法杖实打,法杖一起一落虎虎生风,可见是用足了力气。 悟真不敢运气相抵,闭目咬牙承受,初始几杖尚且啪啪有声,再往后声音不再响亮,每一杖打下扬起都带动一片血雨,直打得悟真肱骨及臀部皮开肉绽,鬓角、额头汗如浆出,可见疼痛至极。 等悟真受刑完毕,已经不能自主站起来,旁边两名弟子将他搀扶起来下去医治。成真照法执行,打完之后也被人搀扶下去了。 归友丘唏嘘不已,等悟真、成真受刑完了,自己背后也一阵发凉,暗道:“原来这打屁股也这样残忍。” 鲍至真见悟真、成真一事处理完了,将玉印、玉剑、金书、《云笈经》四样东西取来交给薛汝积道:“这几样便是归居士带来观中的。” 薛汝积现将金书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只是慨叹一声便又放下,其余三物一眼也没瞧,都放置在身旁的桌子上。 薛汝积静坐了片刻才对归友丘道:“贤侄把水云之乡的事详细说给我听。” 归友丘便从遇见翻天鸟说起,中间不敢有所省略,一直说到如何来到茅山之上。 薛汝积听完后捻须娓娓道:“原来回云子竟然死在了水云之乡的后山山洞之中,不知道他与水云之乡又有何种关系?” 薛汝积吟哦良久,似乎沉浸在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之中。任元阜等人不敢稍有打扰,都肃坐以待。 足足过了又一顿饭的工夫薛汝积才开口对任元阜与鲍至真道:“莫向城自从被赶下山后边心怀怨恨,数次前来观中滋事,其中又以此次最为凶险,你们二人不得不防,要督促弟子勤加练习武功,不可懈怠。” 任元阜与鲍至真齐道:“是。” 薛汝积又问归友丘道:“吹浪鱼有意将你们引到水云之乡,你查到什么端倪没有。” 归友丘遗憾道:“除了一些怪事之外,没有查到家姊的一点头绪。” 薛汝积微微点头,却未说话。 归友丘继续道:“侄这次来到上清万宁宫中,除了求取解药、归还宝物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薛汝积道:“但讲无妨。” 归友丘道:“当日随侄一同进到水云之乡中共有五人,一位是侄的……异性好友,另外四人是追随家父多年的庄丁。不过名义上是庄丁,实际上他们与家父情同手足,侄平素都以叔叔相待。” 归友丘提到四宝时衷心温恭,想起鲁雨田时却觉得脸颊一热。 薛汝积道:“贤侄是想让贫道去水云之乡解救你的几位朋友?” 归友丘道:“正是想请上清派的各位英雄去救人,不过不敢劳动掌教世伯亲自动手。侄虽然练习了阴阳易位与分形散影神功,不过火候差得远,自忖对付不了水云之乡的孤莫风,再加上这水云之乡中布局诡异,另有九位自称星君的高手辅佐,侄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 薛汝积道:“照贤侄所说,水云之乡中暗潮涌动,若不加铲除,日后必然会在江湖中掀起风浪,到那时就悔之晚矣。孤莫风的武功奇高,你不是对手,但你已经修习了《云笈经》中的两样神功,这样说来恐怕任元阜、鲍至真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因此还须我亲自去一趟。水云之乡与上清派或许有些瓜葛,我去了也能亲自一探究竟,可谓一箭双雕。” 归友丘道:“那侄只好替侄的五位朋友以及水云之乡中被挟持的数百位寒人叩谢掌教世伯。”说罢纳头便拜。 薛汝积见归友丘诚心口头也未加阻止,等他拜完一挥衣袖,阔大的道袍贴地卷起一股清风。 归友丘只觉双膝一轻便不由自主全身浮起。他知道是受了薛掌教一挥之力的缘故,陡然之间少年性情大起,气沉丹田,将全身真气运在下肢努力下压,意欲与薛掌教的暗力相抗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四章 熊经鸟伸 寻常人纵然内里深厚,能以一拂衣衫的力道伤敌,不过力道再强也只能是一瞬之功,不能持续。然而此时薛汝积已然收回衣袖,内力却未尽卸。 归友丘使了七八成功力膝盖下压,却好似压在一团丝絮之上,虽觉柔软无比但又经纬绵密,越往下压便觉得那丝絮越发紧致,似乎还有余劲反弹。 归友丘脸色微红,将力道加至十成,膝盖才往下低了数寸,全身半躬,却再也跪不下去,一时骑虎难下,面露难堪。 薛汝积哈哈一笑,起身上前将归友丘亲手扶起。归友丘心中对薛汝积更加佩服,脸上尴尬一笑,说道:“让世伯见笑了。” 任元阜、鲍至真都是内家高手,见归友丘竟然有如此功力,都自以为不如,不禁对他交口称赞。 薛汝积笑道:“归贤侄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功力真是不多见,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归友丘谦逊道:“掌教世伯谬赞了,侄刚才使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下压几寸而已,可见还差得很远。” 薛汝积对归友丘道:“此话先不说了。贫道既然受了你的拜谢,咱们去水云之乡这件事自然就更加不能反悔了,你以后便不用再客气了,况且我辈出家之人除了修持自身以外,也求上消天灾,保镇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除魔卫道之事当然不能旁贷他人。” 任元阜、鲍至真都道:“弟子恭领教诲。” 薛汝积道:“很好。眼下大家都累了,先歇息一天,明日大家再仔细议论这件事,以策万全。” 鲍至真起身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件事想求你老人家。” 薛汝积道:“你说无妨。” 鲍至真冲着归友丘一笑,转而对薛汝积道:“归居士这次对咱们上清派有救护大恩,不但归还了几样镇教的宝贝,还协助弟子两退强敌,所以弟子想代归居士讨要一个人情。” 归友丘一愣,心道:“这鲍先生真是奇怪,世上哪里有替人向自己师父要人情的?” 薛汝积也稍稍一怔,随即笑道:“好吧,你说。” 鲍至真道:“归居士内力深厚,分形散影之术精妙无双,可惜掌法不熟,使得咱们《云笈经》中的武功施展出来总不免有些遗憾。” 薛汝积何等聪明,早听出他的意思,笑道:“你是想让为师传他一套掌法?直说就可以了,何必拿《云笈经》激将为师?” 任元阜也忍不住笑道:“师弟向来仁厚,今天也使出手段了。”鲍至真被说得也哈哈大笑起来。 薛汝积笑了一时才问归友丘道:“你父亲没有教过你掌法?” 归友丘道愧色道:“家父也曾教给我些掌法,可惜侄任性乖张,只好射箭,所以掌法稀松平常得很。” 薛汝积点头道:“归贤侄的确对上清派有大功,传他掌法不难,不过我有一条规则要贤侄谨守,不知道贤侄愿不愿意?” 归友丘喜出望外道:“当然愿意,请世伯说。” 薛汝积道:“掌法由我亲来传授,不过贤侄你不许对外人说出掌法渊源,我们也不以师徒相称,如何?” 归友丘知道上清功夫向不外传,此次薛掌教愿意授艺已经是格外开恩,不想让外人知道也是合情合理,因此慨然道:“请掌教世伯放心,友丘打死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薛汝积对归友丘道:“如此甚好。贫道刚才已经见识过归贤侄的内力,脚法却还未见过,你将分形散影演示一遍,我好授你一套相应的掌法。” 归友丘说声“请指教”便出门找了一片大空地施展分形散影跑起来,初始几圈归友丘跑得虎虎生风,风卷沙走,再跑了几圈后脚下越来越轻盈,速度也越来越快,观之令人炫目。 任元阜、鲍至真似乎觉得眼前到处都是归友丘的人形,但又影影绰绰、虚虚实实,实在不可捉摸。 等归友丘跑完站定,任元阜与鲍至真怅然若失,薛汝积吟吟笑道:“张天师真乃是神人,创出的这套分形散影之法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薛汝积说完下场对归友丘道:“贤侄曾说在水云之乡外面的雪谷中仅凭肉掌就杀了许多恶狼,我就授你一套化自二禽戏的掌法,叫做熊经鸟伸,我演示一遍,你仔细看清楚。” 归友丘退在一边道:“是。”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薛汝积。 薛汝积双眼微闭,掌法使出如熊样浑厚沉稳,粗拙之中托寓轻灵,忽如攀枝上山,那所攀登的高峰直入青天,峰巅危楼矗立,伸手星辰可摘。 归友丘看得下盘虚浮,心中惴惴不安。 那只大熊猛然自危楼之上一跃而下,悬挂在一根青藤上前后悠荡,青藤下面冲波逆折,俯瞰令人为之心旗摇动,似乎一不心就会栽倒下去,卷入茫茫荡荡的浪涛里。 归友丘心驰神往,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人声,不知是山中藏着什么样的一名樵夫,娓娓唱着:“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 归友丘纳罕不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询问樵夫,眼前那只大熊却消失的无影无踪,稍一愣神,樵夫不再发声,也寻不见在什么方位了。 随着一声飞禽长鸣响起,一只巨大的仙鹤忽而绕林振翅,在绝壁枯松之间穿梭飞翔,自由自在。 然而仙鹤刚刚绕过一道石栈,不防备一只斑斓猛虎从仙鹤经行的山腰密林中突然窜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直咬仙鹤的长脖子。 仙鹤临危不惧,向猛虎脸上用力一啄,这只猛虎竟然躲避不过,长啸一声吃痛下坠,似乎是眼睛已经被啄瞎了,仙鹤收翅向下一个俯冲,双爪便已牢牢抓住虎背向远方飞去。 虎鹤渐渐远了,虎啸鹤鸣也渐渐稀疏,身后一团浓重的青雾掩了过来,将眼前一切景象如幕布般遮挡住,只留下空山夜月,连峰盈尺。 归友丘不知道熊与鹤都去了哪里,仍自翘首以待,却左右也看不见它们返还。 归友丘苦苦等了不知多长时间,忽然觉出有人在背后拍打自己的肩膀,吓得一跳,这一惊吓,归友丘眼前的峰峦叠嶂也都不见了,却是刚才入了梦魇,此时才被鲍至真叫醒。 薛汝积早已打完收势,站在归友丘面前问道:“适才都看清楚了?” 归友丘大为尴尬,但也只得实言相告道:“不敢欺骗掌教世伯,刚才晚辈走了神……满脑中都是飞禽走兽、山水樵夫,其他的都没看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五章 邀约群雄 薛汝积大笑道:“你还想看多清楚?”转头又对鲍至真道:“明日起你将这套掌法再演示给我这位贤侄看。” 鲍至真道:“是。” 薛汝积对呆立一旁的归友丘道:“贫道就不陪你了,至于去水云之乡这件事,贫道还须好好琢磨琢磨,这几日你就跟随鲍至真熟悉掌法去吧。” 归友丘暗想:“我对这套熊经鸟伸掌法到底有几招都没弄明白,何谈‘熟悉’?”但薛掌教既然已经托付给鲍至真,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拱手施礼道:“多谢掌教世伯指点,侄尽力而为。” 薛汝积转身走了,归友丘等他走得不见人影才愁眉苦脸地对鲍至真道:“这下可糟糕了,刚才那套掌法我几乎一招都没看清楚,有负于掌教世伯的期盼了。不过他为何要说‘你还要看多清楚’?” 任元阜与鲍至真相视而笑,归友丘被笑得心中不安,嘟哝道:“我心有旁骛,自取其辱,活该被你们笑话。” 任元阜忍着笑意道:“我们都在笑你不假,不过不是嘲笑,而是替你高兴。” 归友丘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鲍至真道:“熊经鸟伸这套掌法重于意境,你刚才所见飞禽走兽、山水樵夫都是这套掌法的意境,你初见之下就能身临其境,因而师父才说你看得清楚,此‘看’是用心看,而不是用眼睛看。” 归友丘似有所悟,又问道:“我适才在恍惚中似乎听到一名樵夫口中念着‘吹呴呼吸,吐故纳新’这样的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任元阜道:“那是我师父在演示掌法时念出的口诀,居士你要好好领会,有不会的尽管来问我或者鲍师弟。” 归友丘道:“知道了。” 任元阜继续道:“上清派掌法大多贵柔守雌,只重其义不重其形,领而悟之,其用无穷,其用不弊,若水下流,随形就势,河道狭则水急势大,河道阔则水平沉稳,曲曲直直,翻山越岭,归于四海。其性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与人无争而能容纳万物,而能滋养众生。” 归友丘道:“这个我知道,老子说‘上善若水’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任元阜点头道:“不错,如果水有其形,便达不到容纳万物的境界,以此理推之,可知君子不器,绝招无形。” 归友丘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来,天下武功能做到无招胜有招才算绝顶。” 任元阜摇头道:“这倒也不尽然,世上武功林林总总,不能一而论之。猫走直径,螃蟹横行,各行其道,各得其法。” 归友丘听得似懂非懂,一脸懵然。 鲍至真道:“师兄,归居士初窥法门,说得多了他反而不好明白,咱们细水长流,以后再慢慢讲给他听。” 任元阜道:“我的确是有些心急了。” 归友丘忙道:“两位先生一片苦心,只是我太愚钝罢了。” 随后几日,鲍至真教归友丘练习掌法,任元阜料理教中杂务,薛汝积则独处静思。 一日午饭过了,薛汝积将任元阜等三人叫到自己房间,四人都坐下了,薛汝积道:“我寻思了许多天,以为眼下单单凭上清派去攻打水云之乡力有不逮。何况莫向城铩羽而去,心中必有不甘,如果咱们举全派之力出动,恐怕被他乘虚而入,不可不防。” 任元阜等人都点头同意薛汝积的顾虑,但谁也没有良策,只能看着他等他做主。 薛汝积道:“水云之乡处心积虑隐藏了这么多年,断然不会随随便便就消失了,咱们就不必太过着急了。为了稳妥起见,我修书两封让鲍至真送往建康府忠义帮专司机关消息的信门,其中一封代转李铁枪帮主,请他协助,另外还有一封也劳忠义帮信门送交给少林寺净尘方丈,也请他派人帮忙,如此一来便十分妥当了。” 归友丘低头思索权衡道:“鲁姑娘和四宝叔叔已经被关押了一年多,也不怕再多忍耐些时日,如果贸然行动以致失败的话,后果谁也无法预料,宁愿多等些时间一举成功。” 薛汝积问归友丘道:“贤侄,这样一来你那几位朋友只好再吃些苦头了,你看如何?” 归友丘抬头道:“不打紧,侄那几位朋友都不怕吃苦头。” 薛汝积道:“那就好。”说罢从怀中取出两封早已准备好的书信交给鲍至真,又详细说明如何与建康府信门交接。 薛汝积道:“鲍至真,你几天前受了内伤,这个任务能达成么?” 鲍至真回道:“内伤已经没有大碍,建康府距离不算太远,弟子担保送到。” 薛汝积道:“那你现在就出发吧。” 鲍至真道:“是。”起身和任元阜、归友丘告辞,然后出门下山去了,薛汝积等人也散了。 鲍至真这一去本来两三日便能往返了,但足足过了半个多月鲍至真才回来,一同返回的还有李铁枪以及忠义帮部众近两百人。 群雄轰轰闹闹,手中、腰里、背后都带着各种兵刃,不乏一些稀奇古怪的,也有少数人赤手空拳,想来是以拳脚功夫见长的。 李铁枪命令部众在茅山脚下树林中驻扎下来,群雄自在惯了,有的就地挖坑埋灶,有的抽出随手利刃乒乒乓乓砍下一些枯柴烧火,还有的不嫌远道麻烦,竟然带来了十几坛子美酒。 众人将酒坛封泥拍开,也不用碗盏,轮流举着酒坛子大口大口地喝着,嬉戏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此时隆冬刚过,近于立春,山中积雪还未完全消融,群雄烧火喝酒也有助于御寒。 鲍至真引着李铁枪、忠门门主王友直及信门门主方洗耳三人上山入观。薛汝积、任元阜与归友丘没有早得消息,来不及下山迎接,只得匆匆忙忙来到万福殿前等候。 李铁枪远远看见薛汝积便哈哈大笑道:“冲玄先生,你好啊。” 薛汝积疾趋几步微笑道:“李帮主也好。” 任元阜、归友丘与李铁枪、王友直及方洗耳在少林寺都曾有一面之缘,都互相致意。 归友丘想不到为了自己的五位朋友连忠义帮帮主也亲自到了,真是始料未及,不禁更加激动。 薛汝积领着众人到云堂议事,薛汝积与李铁枪分别坐了,其他几人都不敢落座,在一旁站着。 李铁枪道:“大家都坐下说话吧。”薛汝积点点头,任元阜等人才分列两边坐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赤焰雕弓》正文 第六章 三路豪杰 鲍至真刚要将送信一事向师父禀报,李铁枪一摆手将鲍至真阻止,快人快语道:“至真将信送到建康府,恰巧我不在,便耽误了十几天。 等信送到我的手中,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送给净尘大师那封,我让方洗耳安排了,不会出差错。不过少林寺相距远些,要迟些时候才能收到。 我这回带来不足两百人,都是能征惯战的好汉,应该足以应付了。不过我手下那些帮众都是出身草莽,不爱过分受到约束,此时正在山下树林里喝酒吃肉。 我已经严令他们不得靠近山门二十丈之内,不过酒肉气息熏天,恐怕挡不住会飘进来。” 薛汝积笑道:“这样也好。” 鲍至真听李铁枪三言两语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自己也就无话可说,只好退回坐在凳子上。 李铁枪与薛汝积最终议定等候少林寺净尘大师的消息,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一时,李铁枪耐不住观中冷清,便带着王友直与方洗耳下山与部众饮酒作乐去了。 薛汝积深知李铁枪向来洒脱,也不加挽留,任由他自由自在地去了,只是每日派任元阜下山询问群雄有什么生活所需,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群雄不敢太过放纵索取,也不敢放肆在山中打猎杀生,自去山下集市中买些酒肉来吃,虽然多少有些不便,但胜在心安理得,痛痛快快。 转眼之间又过了半个多月,李铁枪每日和王友直等人猜拳行令,自在快活,一天几人正在说笑,却见一群僧人朝这边走来,呜呜泱泱也有近百人,显然是少林武僧。 这群僧人或持戒刀或持棍棒,只听脚步橐橐之声却不闻嘈杂人语,为首的是净凡大师。 净凡大师一旁伴行着一名俗人,这人面目丑陋不堪,满脸皮肤皱成一堆,是一直在少林寺养伤的陆成江。 李铁枪与王友直、方洗耳急忙起身迎了上去,三人与净凡大师互相致礼问候了。 李铁枪一拍陆成江的肩头喜道:“一年多不见陆老弟,来来来,咱们兄弟二人当痛饮三杯,然后再去见薛掌教不迟。” 陆成江在少林寺静养烧伤,虽然烧伤只及皮肤肌肉,未伤筋骨,但烧伤痊愈不易,即便外伤好了,也须恢复行动以及心里创残,因而一直以来都没有离开少室山。 半月之前净尘大师收到薛汝积辗转送来的求助信时,陆成江恰巧也在跟前,净尘便将信件所写内容告诉给他。 陆成江得知鲁雨田困在水云之乡已久,早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给自己带来的痛苦抛诸脑后,只是心急如焚,向净尘大师求肯同上茅山。 净尘见他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妨碍便让他随同自己的师弟净凡一起出发,另外又点拨了近百名武僧交给净凡,告诫净凡将这些僧人一并交由薛掌教调遣。 陆成江此刻见了李铁枪也是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大声道:“李帮主还是这样雄姿英发,只不过我今时今日面目全非,以后也难以见人了。” 李铁枪大手一挥道:“男子汉大丈夫何患面目美丑?只要行端影直,对得起天公地道与自己的良心,便是大美之人。你以后再不要提什么面目全非这样的话,谁要敢在李某面前嘲笑你,我李铁枪定要打落他满嘴狗牙。” 李铁枪话音刚落,忠义帮群雄随声附和道:“不错,谁敢嘲笑陆英雄,我某某某发誓打下他满口狗牙,叫他以后再也不敢放屁乱说。” 群雄虽然人数不巨,但都是热血汉子,这时一齐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声势颇为壮阔,只是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参差不齐,连“放屁”这样的粗话也都喊了出来。 陆成江内心感激良多,抱拳冲着众人道:“多谢。” 群雄中有人说:“陆英雄不用客气。” 有的说:“收到,好说。”更有许多人喝酒起哄,豪兴实在非浅。 李铁枪喝道:“取酒来。”旁边早有一位喝得满面通红的大汉提了一坛子揭了封泥的烈酒过来。 李铁枪将酒坛抢在手中,一抬胳膊将嘴唇贴在坛口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喝完用袖口抹了抹嘴巴道:“酒是好酒,可惜眼下还有要事要做,不能尽兴。” 陆成江笑道:“这个有何难处?咱们一时就上山找薛掌教,然后马不停蹄地杀往水云之乡,破了那个鸟山寨后咱们再畅怀痛饮不迟。”说罢接过李铁枪手中的酒坛一仰脖子也大大喝了三口。 王友直、方洗耳酒量稍浅,但也都与陆成江爽爽快快地对饮三局。陆成江三巡酒过兴致高涨,似乎觉得今日便是平生最为快慰的时刻。 几人喝完后,李铁枪才对净尘道:“我们几个俗人在这里胡乱喝酒,冷落了大师。” 净凡合十道:“几位英雄久未谋面,今番才得良晤,贫僧也替你们高兴。” 李铁枪等人在山下热闹之时,早有知客道童看见了,忙回山向薛汝积禀报。 薛汝积喜出望外,带着任元阜、鲍至真与归友丘三人出门迎接,等到了山下,李铁枪正与净凡说话。 群雄见薛汝积亲自下山迎接,不免再次一一行礼问候。 薛汝积对李铁枪等人道:“这次请得这么多英雄前来助阵,贫道脸上着实有光。” 归友丘觉得此事全因自己而起,环施一礼道:“这次幸蒙几位前辈帮我去救鲁雨田姑娘及在下的四位叔叔,在下感激不尽……” 归友丘话还未说完,陆成江一个箭步赶过来抓住他的手腕道:“事情到底如何?快讲!” 归友丘突然被眼前这个怪人抓住手腕,吓了一跳道:“前辈是谁?” 李铁枪拨开陆成江紧箍归友丘腕子的手道:“这位就是你口中所说鲁雨田姑娘的亲舅父,一年多以前你随你的父亲去少林寺时陆英雄也去了,不过那时他伤势严重,直接抬到少林寺后堂救治去了,现在他外貌变化,所以你认之不出。” 归友丘听李铁枪说这人就是鲁雨田现下世上唯一的亲人,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些紧张来,稍稍愣了一下才道:“原来是陆伯伯。鲁雨田姑娘是为了陪在下找家姊才被困在水云之乡的,晚辈对你不住。” 薛汝积在给李铁枪与净尘二人的信中限于尺牍不宜过长,只将要去水云之乡的目的捡紧要的说了一通,而归友丘几人陷困于水云之乡的原因等细枝末节并未提及。 众人这时听归友丘说起,除了薛汝积、任元阜、鲍至真三人知情之外,其余的均有些诧异。 陆成江急火攻心道:“你姐姐与雨田有什么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