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明月在天 第一章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明月在天 第二章 洞真墟之主 明月在天 第三章 此恨难偿! 明月在天 第四章 请决死 明月在天 第五章 你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 明月在天 第六章 信任不是错 明月在天 第七章 旧事如忆 明月在天 第八章 摇断头 明月在天 第九章 态度! 明月在天 第十章 一坯黄土,红颜白骨 明月在天 第十一章 曾记否,仙人问道 明月在天 第十二章 用之有弗盈 明月在天 第十三章 晨接紫气,暮引丹霞 明月在天 第十四章 此乃剑中天子 明月在天 第十五章 一整个春天 明月在天 第十六章 每一刹光阴 明月在天 第十七章 谁有不平事 明月在天 第十八章 又见高山,又向高山去 明月在天 第十九章 小珠落玉盘 明月在天 第二十章 一生姜安安 明月在天 第二十一章 眼底星辰 明月在天 第二十二章 紧急征调 明月在天 第二十三章 百鬼昼行 明月在天 第二十四章 吹息龙卷 明月在天 第二十五章 气血狼烟 明月在天 第二十六章 舍生 明月在天 第二十七章 清河水府 明月在天 第二十八章 从那九幽深处 明月在天 第二十九章 幽冥青天两不见 明月在天 第三十章 废物、废人 明月在天 第三十一章 甘于平凡 明月在天 第三十二章 逢于星河 明月在天 第三十三章 气冲斗牛 明月在天 第三十四章 四灵炼体 明月在天 第三十五章 你只是太无聊 明月在天 第三十六章 秋将尽 明月在天 第三十七章 三城论道 明月在天 第三十八章 我能伤人吗?(怒求推荐票) 明月在天 第三十九章 控元决 明月在天 第四十章 他不配 明月在天 第四十一章 每个人都有他的软弱 明月在天 第四十二章 安安,安安! 明月在天 第四十三章 哥哥……是第一次做哥哥啊 明月在天 第四十四章 隐藏的魔王 明月在天 第四十五章 杀手锏 明月在天 第四十六章 贴身短打 明月在天 第四十七章 杨兴勇 明月在天 第四十八章 山蛮! 明月在天 第四十九章 坤皮鼓 明月在天 第五十章 王一吹 明月在天 第五十一章 山陵崩 明月在天 第五十二章 贯通天地 明月在天 第五十三章 冥烛 明月在天 第五十四章 我不 明月在天 第五十五章 消失的冥烛 明月在天 第五十六章 终焉 明月在天 第五十七章 长亭送别 明月在天 第五十八章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明月在天 第五十九章 去你家住几天 明月在天 第六十章 你可听见,鹤鸣? 明月在天 第六十一章 薪尽枪 明月在天 第六十二章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明月在天 第六十三章 山阙万间都做土 明月在天 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 明月在天 第六十五章 竖笔、玉衡、飞来 明月在天 第六十六章 天不渡人人自渡 明月在天 第六十七章 人间烟火,天上青云 明月在天 第六十八章 偏此心,执何念 明月在天 第六十九章 向山顶去 明月在天 第七十章 何以铭刻 明月在天 第七十一章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明月在天 第七十二章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明月在天 第七十三章 往前冲! 明月在天 第七十四章 叶青雨 明月在天 第七十五章 拔山! 明月在天 第七十六章 山河易改,人心难平 明月在天 第七十七章 白骨莲花 明月在天 第七十八章 大道如青天 明月在天 第七十九章 宋如意 明月在天 第八十章 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明月在天 第八十一章 天堂来信 明月在天 第八十二章 一剑横门 明月在天 第八十三章 能得一魁否 明月在天 第八十四章 一旦山崩 明月在天 第八十五章 相约星河中 明月在天 第八十六章 你像谁(为盟主乌列123加第一更) 明月在天 第八十七章 世难两全(为盟主乌列123加第二更) 明月在天 第八十八章 第一次见面,就见过你的裸身(为盟主乌列123加第三更) 明月在天 第八十九章 再见玉衡 明月在天 第九十章 我所见者 明月在天 第九十一章 第一事 明月在天 第九十二章 玉衡峰倾 明月在天 第九十三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明月在天 第九十四章 云笺闲事 明月在天 第九十五章 缠星灵蛇 明月在天 第九十六章 又如何 明月在天 第九十七章 剑有三尺,剑芒七指! 明月在天 第九十八章 我非天才 明月在天 第九十九章 第二事 明月在天 第一百章 正义谁来写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一章 八百里清江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二章 水纹如碎雪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三章 此中少年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四章 一切有尽时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五章 行于刀尖 明月在天 第一次发单章,说一些心里话 明月在天 第一次发单章,说一些心里话。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六章 谁肯轻负少年心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七章 心无灵犀,身无羽翼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八章 钱货两讫 明月在天 第一百零九章 星河论道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章 美丽独具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所见的风景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才圆满小周天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三章 骸骨背后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英雄胆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敬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今夜无人入睡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曾拥有着的一切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骨道子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一十九章 按剑四顾心茫然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炙热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阳光灿烂时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暗漩涡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的心跳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橘肥猫深院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如月钩折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咫尺天涯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敦者,诚也 明月在天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无故乡(求推荐票)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章 天地,君,亲,师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斩命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二骨面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胜在我!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看到天才的世界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切来不及的告别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心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上白骨门 明月在天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数十年来如一梦 明月在天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的时刻 明月在天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吾自九幽归来! 明月在天 第一百四十二章 滚回去! 明月在天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月在天 明月在天 第一卷总结兼感言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章 故人昔辞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章 暂别于云上(为盟主乌列123加更1/3)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章 万里之行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章 天佑之国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章 诅咒纸人(为盟主乌列123加更2/3)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章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章 人不平,有人鸣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章 为众人抱薪者(为盟主乌列123加更3/3)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章 国师赵苍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章 你以为的正义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一章 你负何碑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二章 道阻且长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三章 民心似水,我为河伯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四章 此去无回者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五章 天地第一府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六章 无名之辈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七章 还有谁知……凤仙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八章 最强对手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十九章?天府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章 龙宫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一章 渐起杀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二章 疑阵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三章 死气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四章 局中局中局中局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五章 九死毒下无生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六章 致死之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七章 苍龙之角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八章 通天塔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十九章 无畏,无回,无敌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章 以一敌五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一章 我有一剑,经行万里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二章 神通可期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三章 胜者(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1/3)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四章 故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五章 前尘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六章 豪掷(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2/3)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七章 似曾相识陆霜河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八章 遥望天堂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三十九章 赤阳南遥(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3/3)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章 铸剑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一章 燕归巢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二章 名器动四方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三章 覆军杀将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四章 横刀夺爱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五章 义不受辱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六章 拔剑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七章 山川河流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八章 生来如此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四十九章 孤狼绝食而死,独鹰触柱而亡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章 凶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一章 解封演道台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二章 我好想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三章 日出而天下明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四章 青牌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五章 断魂在峡,独孤何安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六章 胡氏矿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七章 放肆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八章 天下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五十九章 我有桃花一枝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章 人间事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一章 见羊在土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二章 城曰:不赎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三章 骄烈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四章 横扫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五章 自负生平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六章 嘉城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七章 其旧如之何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八章 望闻问切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九章 人生真的……(大家新年快乐!)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章 人命关天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一章 就在这里审判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二章 以我姜望之名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三章 以势压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四章 见羊不详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五章 我爱你,无用又无力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六章 不知所谓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七章 试问人间谁无苦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八章 我坏不坏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九章 地狱无门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章 好汉饶命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一章 牛鬼蛇神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二章 “故事”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三章 回梦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四章 救命稻草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五章 暴食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六章 倒悬如林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七章 祸气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八章 你有多恨我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八十九章 宝物出世,各凭手段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章 天青云羊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一章 如你所见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二章 机智如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三章 信者,人言也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四章 情何以堪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五章 人间苦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六章 黑红为子,屠此大龙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七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八章 弃我去者(诸位元宵安康!)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九十九章 性命交修于一剑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章 白幡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一章 九十老叟为谁哭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二章 违者不孝,逆者不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三章 “微”与“渐”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四章 妖言惑众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五章 选择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六章 问医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七章 嘉城安民书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八章 我该如何死去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零九章 不知天命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章 读书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剑围城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敕令:尔罪当诛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祭赤旗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等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荣耀归于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子母瘟铃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过生日,要吃蛋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劫案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赔偿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章 聪明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朽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奇也怪哉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里缟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姓是汪洋大海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请不必回头!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英雄路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曾彻夜难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一定要找到我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忽略”(感谢书友陈泽青的盟主赏!)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章 大可不必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法明言的恐惧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妆偏杀镜中人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飞雪劫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后余生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魇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浮事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绕树三匝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八章 碎玉(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三十九章 便如前约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章 悬命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首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二章 瘟毒恶化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之奈何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锁境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杀(为盟主陈泽青加更2/3)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六章 椅子太小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父何罪?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身当之(为盟主陈泽青贺3/3)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章 弹指三十年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玄褚良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骨门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临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阴阳游杀阵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姜少年倒拔天地门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脉腾龙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敢夸大言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点寒星起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甘情愿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章 友人来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受降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同存异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飞剑三绝巅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五章 瘟疫化身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能奈我何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拦我屠刀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言之言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会猎于赤尾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章 千斤之子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十步之内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路杀穿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定风波!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赤焰之尾 从此无心爱良夜 到底什么是仙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五章 等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六章 踏我生死门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万世不灭之仇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约生死中!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章 过去之谋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幽雷禁法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长吉VS张临川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赤尾之战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生未必同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六章 勇烈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已至!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七章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斩将夺旗!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九十章 势不可挡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秋有三杀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全其名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百九十三章 锦书来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二卷总结兼感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章 青羊镇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章 定远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章 兽皮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章 求仁得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章 苦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章 冤冤相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章 敬他如敬神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章 神道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章 悬空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章 摘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一章 有情众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二章 礼深情意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三章 平生未见临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四章 不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五章 送礼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六章 雾女琵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七章 气吞山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八章 要试一弦,便试一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九章 弓如霹雳弦惊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章 兄友弟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一章 蒙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二章 石门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三章 东华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四章 兄友弟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五章 应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六章 乐候醉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七章 阳光背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八章 余里坊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九章 国人不杀名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章 八月十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一章 乏见血色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二章 枫霞并晚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三章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四章 青石长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五章 时间不等人,好景难留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六章 前何倨,后何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七章 恕不远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八章 往事如书卷泛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九章 重玄浮图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章 白骨余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一章 云雾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二章 请为君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三章 一击之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四章 八音焰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五章 敲山震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六章 古今多少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七章 生死枯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八章 问心无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九章 打更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章 不请自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一章 你笑什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二章 第一腾龙?以一敌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三章 人道之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四章 智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五章 论剑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六章 高歌猛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七章 华袍少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八章 荣名:太虚六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九章 人力有时而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章 读书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一章 白事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二章 麻雀(先更后改)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三章 挑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四章 赶马山双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五章 郑商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六章 敲棋落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七章 其乐无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八章 步步在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九章 不能决定的一切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章 机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一章 后生可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二章 共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三章 日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四章 涟漪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五章 践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六章 礼下于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七章 与凤同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八章 人心不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九章 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章 坐“井”观天 撞破星河已天涯 单章请假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一章 星位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二章 舀星河之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三章 红鸾、霜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四章 “一箭穿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五章 破门而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六章 森海世界(百万字求订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七章 一尺之内,风雨不能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八章 我的防御令人生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九章 相狩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章 龙神使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一章 森海源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二章 神荫之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三章 祭司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四章 青之圣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五章 八枝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六章 你有什么问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七章 魂育(为盟主犬酱本汪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八章 张先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九章 神祇落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章 中古之秘(求订阅,求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一章 燕枭一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二章 贪婪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三章 “谈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四章 工欲善其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个母亲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六章 世界的规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七章 前“夜”的侵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八章 答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九章 屠蛇之舞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章 搏蛇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腹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收割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三章 源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岁月已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观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悬颅之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颅林深处有人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燕枭之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章 人道二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七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骤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百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直面夜色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寄神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六章 知他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暗时期的真相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离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章 七星连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明而二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隐星世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沙尘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风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九旋流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声杀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十三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暴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见我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章 刀曰潮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能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权之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点星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四章 点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炙火骨莲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有拳,我有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地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幽天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章 勇敢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星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星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什么呼唤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千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谬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待机而动(为盟主慢西慢看书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入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规则视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章 势如破竹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追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取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谋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且待天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娘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七章 霜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独占乾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亿万星光持一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章 天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权图腾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二章 配不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镣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惩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试着杀死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做自己的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姜大人!好久不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八章 “老朋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章 地狱已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难求挚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蝉脱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事啊!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争六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辟新战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遗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遗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七章 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八章 唱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八章 唱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太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章 长叹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追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论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的时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的时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东街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声斩首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十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保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试着杀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章 身不由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一章 谁是第一腾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二章 神通!神通!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三章 年少轻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三章 年少轻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四章 降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四章 降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五章 名门底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五章 名门底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七章 已经天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七章 已经天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六章 军神,凶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百零六章 军神,凶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卷总结与感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卷总结与感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章 锥处囊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章 锥处囊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章 约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章 约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章 群英会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章 华英宫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章 华英宫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章 帝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章 帝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章 事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章 事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章 末世之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章 末世之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章 提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章 远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章 人间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一章 追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二章 泰山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三章 惊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四章 一只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五章 名器之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六章 我心如月,阎罗聚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七章 秦广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八章 南遥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九章 土鸡瓦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章 交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一章 封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二章 青羊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三章 独孤小的小周天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四章 神道大昌的时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五章 多少事,待从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六章 神印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七章 想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八章 戏本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九章 大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章 各安天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一章 我诅咒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二章 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三章 送葬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四章 挽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五章 啸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六章 入邪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七章 杀威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八章 我如神祇临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九章 戏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章 邀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一章 囚身锁链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二章 松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三章 凶兽之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四章 国之大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五章 西渡夫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六章 怀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七章 拜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八章 墙角秃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九章 六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章 无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一章 此生终不成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二章 星月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三章 玉衡投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四章 海上纪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五章 我与姜望平分秋色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六章 碧珠婆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七章 传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八章 室内之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九章 秘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章 杀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一章 预则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二章 岂曰世间无绝色?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三章 烈日坠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四章 长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五章 以策万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六章 驼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七章 剑破四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八章 斗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九章 西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章 近乡情更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一章 如行云上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二章 须见星与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三章 亲与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四章 边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五章 凌霄秘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六章 我这双眼睛见太多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七章 开脉仪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八章 云上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九章 叶凌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章 迟云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一章 生灵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二章 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三章 山鬼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四章 恶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五章 魇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六章 望江城之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七章 曾记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八章 为什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九章 交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章 永远不要忘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一章 好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二章 弹剑自远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三章 九江城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四章 何以下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五章 将心照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六章 揽心自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七章 问世间哪有蒙尘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八章 隐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九章 山云迟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章 扬眉剑出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一章 斗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二章 有钱人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三章 我有何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四章 进出秘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五章 山间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六章 迎十方道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七章 失落历史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八章 斗战金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九章 良图不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章 云顶仙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恨天不公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令决天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覆手之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苍天不公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必不生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分生死,定胜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复苏契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买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心之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章 等它来,看它如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灵空殿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秘库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回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独孤落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岁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得其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抱雪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世间无限丹青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恨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章 岁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伐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除夕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三章 霜冷长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久不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是天上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锁龙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死何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黑风冷人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章 人间天上各不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之天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水与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魔?魇?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四章 社稷之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万里星河夜,无边明月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战方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残阳如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龙崩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战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章 君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国战落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二章 哀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文殊八字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清江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五章 魔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六章 垂暮老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何劳相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八百里清江之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九章 魔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章 金砖玉璧琉璃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割肉奉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释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百一十八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悬崖边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五章 瞑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国隐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图穷匕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食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九章 横剑通天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章 未至穷途不肯输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行至穷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于穷途处斩穷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做个交易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伏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问世间谁能无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到苦海翻覆此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遗憾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画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九章 势相异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章 潮声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一章 肝胆相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日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殊死一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血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故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七章 覆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劫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切人心天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章 以你填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歧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卷·豪杰举,总结与感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章 君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章 水萍花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章 清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章 男儿虽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章 享国之尊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章 为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章 皆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章 良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章 无以言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章 面具游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一章 云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二章 礼尚往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三章 “再战真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四章 此中零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五章 乡人相逢于异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六章 乡人不知乡人恨(为盟主超能睡算不算超能力啊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七章 这一刹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八章 曾相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九章 如在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章 威宁府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一章 掌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二章 “知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三章 世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四章 满座哗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五章 执敌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六章 站在历史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七章 失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八章 成长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九章 索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章 人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一章 得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二章 池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三章 指点江山于松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四章 今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五章 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六章 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七章 殃祸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八章 削肉、万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九章 燕子来时新社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章 踏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一章 恐怖故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二章 智也愚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三章 平步青云 撞破星河已天涯 写给你的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四章 狂风一摧朽木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五章 卦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六章 算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七章 仙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八章 原天神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十九章 二月春风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章 楼里楼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一章 天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二章 疾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三章 仍要见天涯(为盟主六子怕水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四章 久疏问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五章 沧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六章 一日赴海两千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七章 抬棺守门,天涯钓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八章 温玉水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十九章 水中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章 思无邪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一章 华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二章 大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三章 北衙的未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四章 疏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五章 金针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六章 物是人非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七章 风雨长明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八章 天地以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十九章 损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章 长生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一章 长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二章 义薄云天大伯父 (!)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三章 同行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四章 海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五章 官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六章 翠芳萝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七章 无冬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八章 守株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十九章 得樵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章 你不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一章 见势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二章 念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三章 人为刀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四章 何愚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五章 旧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六章 龙骨,有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七章 海上风浪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八章 此非神人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十九章 青红皂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章 必杀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一章 五仙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二章 正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三章 八音焚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四章 各有所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五章 听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六章 各为鱼,互为饵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七章 斯人若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八章 情之所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九章 大人物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章 难说大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一章 烛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二章 这就是大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三章 近许者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四章 观彼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五章 较之临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六章 冬泽之鸟(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七章 “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八章 觉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零九章 斩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章 囚海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狱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忍见她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对不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幻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同类 (为盟主狄D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驭蛇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涯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盏灯,万盏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问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章 魂归来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为何而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是何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诬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汹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今日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昨日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且拔一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体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危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章 同罪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送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苛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丁未”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异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位海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主本相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魂兽化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澜壮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章 鼎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万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皋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恍惚(为盟主打路人的酱油君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镇海之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五章 照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似是而非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难成比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云暮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章 褚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海疆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王后裔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围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中求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以一敌九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七章 锦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安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丁景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章 白象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作假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关其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军围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交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当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七章 青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八章 命影之囊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灼日飞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章 他的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争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半个时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三章 界河难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公无渡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公竟渡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六章 矛与盾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七章 袍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强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末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章 面死而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渡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渡河而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其奈公何!(为盟主白色的光芒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难言胜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得好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七章 浮图净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八章 永世不独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舟可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章 他没有丢脸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一章 竖掌拦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介武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气壮山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与君共勉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知否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如灯,命如油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七章 勿失挚友,勿招强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十九章 葬入月门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章 再来人间时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一章 此去何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二章 杀意藏鞘 (为盟主安浅凌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三章 试剑钓海楼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四章 与君生死无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五章 规矩 (为盟主瓜谷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六章 各人霜雪各人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七章 水随天去秋无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八章 生死天涯(为盟主凯风晴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零九章 天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章 吹碎明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一眼隔断星楼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二章 覆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三章 熬死 (为盟主夏未雨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四章 人恒杀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五章 早生十五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六章 四月二十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七章 回命无命,还魂无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八章 泥塑已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一十九章 圆满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二十章 唯独于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二十一章 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两百二十二章 浮生半日(为盟主书圆圆满满加更【感谢狄D盟主赞助】)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0章 ?满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1章 欺我年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2章 ?万仙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3章 不负我者,我必不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4章 万仙之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5章 ? 万仙来朝图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6章 五仙如梦令 (为的帅气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7章 雨打风吹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8章 ?同为青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69章 惊闻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0章 ?怀璧何以无“罪”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1章 规矩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2章 潮涌潮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3章 席位(为盟主卤蛋一米九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4章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5章 吕宗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6章 故人归 (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7章 ?一件长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8章 一滴泪作一轮月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79章 镜花 (为盟主林又雪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0章 ?纸上有一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1章 秋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2章 瓦窑 (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3章 七个刀钱 (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4章 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5章 重玄元祜(为盟主活在幻想世界里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6章 虚泽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7章 天下共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8章 ?太虚角楼(为盟主陈泽青加更1/6)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89章 ?渺渺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0章 一朵小白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1章 花开人不知,花谢无人怜(为盟主陈泽青加更2/6)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2章 ?生意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3章 ?以待来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4章 ?且放此心 (为盟主陈泽青加更3/6)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5章 ?我欲争荣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6章 囚我于水中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7章 ?驾两龙兮骖螭(为盟主陈泽青加更4/6)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8章 ?问楚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999章 ?第一杀伐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0章 ?强者风范(为盟主陈泽青加更5/6)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1章 近朱者赤(大年初一!大家新年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2章 ?仪制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3章 ?都是浮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4章 汀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5章 ?鹌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6章 ?倘若我问心有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7章 宣怀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8章 ?郎心似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09章 世间事,难分说(为盟主陈泽青加更6/6)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0章 揭“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1章 ?备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2章 ?无华 (为盟主锦者四十九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3章 鸿蒙空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4章 在下独孤无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5章 吾悉得闻(为盟主谭山长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6章 应叫人间知霜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7章 ?自此以后十九息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8章 那人恐怖如斯(为盟主newpaker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19章 徒有桃枝不见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0章 ?香铃儿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1章 ?曾记三分香(月票两千五加更,感谢所有书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2章 月色雪色两不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3章 见信展颜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4章 ?五行禁锥(为盟主李独山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5章 ?瞩目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6章 太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7章 ?待良时 (为盟主今白夜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8章 无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29章 齐帝问政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0章 自南而北第一门(为盟主莽莽莽先生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1章 风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2章 公平二字(为荣耀一星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3章 自是人间第一流(万字答谢书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4章 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5章 英雄之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6章 ?西北有天缺 (为盟主adminnet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7章 谁有此心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8章 ?想那蝼蚁……当无憾矣!(为盟主zj1998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39章 恩赏无加,情义无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0章 欺他三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1章 ?不负良宵(为盟主大红橙子皮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2章 护国殿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3章 ?塑像披衣(为盟主枳酒o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4章 十年落魄,一笔勾仇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5章 哭祠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6章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为盟主瓜谷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7章 问话(求月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8章 在北衙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49章 ?克己自苦者(为上月四千五月票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0章 ?人间悲欢各不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1章 姜氏有女名无忧,世间男儿恐羞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2章 世间少有玉郎君(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3章 “好孩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4章 裸身衔玉 (求月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5章 捷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6章 落子倾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7章 齐天子遥在东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8章 温泉宫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59章 临淄城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0章 人间灯火天上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1章 乾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2章 两对父子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3章 火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4章 教你杀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5章 平等国(为盟主快西快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6章 好为人师(求月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7章 ?月明星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8章 天下英雄应知我(为月票六千五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69章 宁剑客(为盟主云上清波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0章 竖子猖狂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1章 ?誓约(为月票八千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2章 ?虎臣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3章 “送丧” (为月票九千五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4章 ?其乐融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5章 演法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6章 ?回礼(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7章 ?白灯笼 (为月票一万零五百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8章 ?星月如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79章 ?人不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0章 ?星光似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1章 良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2章 ?“佛缘”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3章 ?朱禾之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4章 五马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5章 抚宁正音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6章 世上无难事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7章 剑起咸阳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8章 只为问剑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89章 以后不敢称无敌(为盟主阿甚的小迷狄D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0章 寒光万道破蒙昧 (为盟主霸天剑魔VAE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1章 争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2章 ?刀枪如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3章 ?豪杰宇文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4章 ?云云(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5章 ? “齐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6章 ?列国天骄之会 (为盟主商博良bc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7章 ?丰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8章 ?楼上楼下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099章 鹤唳(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0章 ?乘风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1章 苍青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2章 ?万国风光皆来此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3章 ? 风云(为月票一万二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4章 逢山鬼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5章 六合之柱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6章 ?身在风云中(为盟主赖皮不坏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7章 ?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8章 蕞尔小国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09章 ?敌之所愿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0章 世间失意者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1章 ?我帮你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2章 ?一笑(为盟主犬酱本汪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3章 若见鸿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4章 ?诚而近伪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5章 天骄见我应如是(为月票一万三千五加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6章 ?鬼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7章 朽木参天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8章 ?曾见青史,万古如斯(月票一万四)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19章 ?英雄之志 越国位在楚国东面,与强楚相邻,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越国东去不远,便是大名鼎鼎的暮鼓书院,也算是有几分依撑。 所谓“晨起鸣钟,暮寝击鼓”,以此警心明志,刻苦学问。 在天下四大书院之中,暮鼓书院是最具特殊意义的一个书院。 因为这一座书院,矗立在儒门圣地【书山】脚下。 儒门圣地书山与法家圣地三刑宫,相同之处在于,都对本宗学问具备极其重要的意义,是等同于精神象征的存在。 不同之处在于,书山之上,大都是一些皓首穷经的学者,只潜心治学,既不广收门徒,也不参与天下大势,甚至于连“天下的鸡毛蒜皮”,也不理会。 三刑宫则像是书山和四大书院的统合。本身无涉天下,但广受天下门徒,且三宫之中,刑人宫是入世极深的。 说回白玉瑕。 此人实力绝对不输于人,可惜运气太差。 几轮决选,遇到的都是深藏不露、只待一鸣惊人的天骄。 其性质就如触悯遇林羡,他还接连遇到了两次。 刚才的最后一轮中,他遇到来自申国的江少华,底牌全露的他,被江少华极具针对性地击败,就此结束了黄河之会的征程。 不过冼南魁现在提名白玉瑕补位正赛,倒也不是说趁着楚国的高层不在场,就给楚国人找乐子。 而是剩下的几个天骄里,唯有白玉瑕的状态还算完好。 触悯的对手都快被打死了,实在没有再战之力。 东郭豹自己都是奄奄一息,被他击败的对手,也更不必说。 便是楚国的高层在场,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确实是只有白玉瑕的状态还可以参战,总不至于再往前一轮的败者里找人。 此时的天下之台,有资格在冼南魁面前就此事表态的,也就三人而已。 曹皆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转头看向姜望,慢慢说道:“你这几日都在观战,对于场上天骄,想必比我熟悉得多。你觉得,这越国的白玉瑕,可堪此位?” 姜望略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以我的眼界,不足以做出什么准确判断,也不该指点天下英雄。您一定要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我个人认为他拥有进入正赛的实力。” 曹皆微笑着看向冼南魁:“这就是齐国的意见。” 对于齐国这两个人有些过于端正的态度,洗南奎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又看向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 那摩多抬了抬眼皮:“这个名额,你们想给谁就给谁,并不重要。我来只是想通知你们,牧国参与内府场的天骄,换人了。” 他说着,屈指一弹,一块金属圆牌疾射而出,被冼南魁接在手里。而后径自转身,离开了这“天下之台”,也真是干脆。 今年的黄河之会,真个怪事连连。 景国那边的天骄,直接退出内府场战斗。而牧国这边,在正赛名单确认的最后一刻,忽然宣布换人。 冼南魁看了看手里的金属圆牌,仍然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投向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夏侯烈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只道:“曹老哥都这么说了,便如此。” “如果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冼南魁形式化地转了一圈,以示公平公开,然后说道:“那么我宣布,越国白玉瑕,晋级黄河之会正赛!” “我有意见!”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在场下。 众人循声望去,于是看到了白玉瑕。 这是一个肤色极白而面容极英俊的男子,身穿月色窄袖长袍,立在乙字号演武台下方。 在这一轮的所有败者里,他算是状态比较完好的,但身上未干的血迹,也能说明这一路搏杀过来的艰辛。 冼南魁低头看着他,有些意外:“你有意见?” “黄河之会,天骄之会!” 白玉瑕缓缓说道:“我三岁学剑,十岁演法,寒暑不辍,日夜不歇。才能来这观河台,与天下英雄较量。” “今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我只好怨自己。” “景国天骄弃赛,多出一个正赛名额,是我们这些失败者的运气。我很感谢,您愿意提名我补位。感谢姜天骄,认可我的实力。” “但我难道要用这种耻辱的方式拿到正赛名额吗?景国天骄放弃了,而其他天骄都战至垂死,我输得容易一些,输得没有那么凄惨,我就该拿到这个名额?” 白玉瑕摇了摇头:“我不接受。” “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接受。我越国男儿,也绝不能接受施舍。” “我渴求的胜利,是堂堂正正获得。我期待的荣誉,是靠自己血战搏来。” 他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眼睛看过冼南魁、曹皆、夏侯烈,用力地说道:“我请求,给另外两位战败的天骄一点时间,让他们养好伤,让我们再来打过!只有真正毋庸置疑的天骄,才不算辱没这个英雄的场合!” “好!”黄舍利在看台上大喝一声。高举右拳,壮其声势。 而四面看台,接二连三,一只只拳头举起来。列国观战者,用行为表示尊敬。 白玉瑕的选择,无疑是让人尊重的。 此乃英雄之志,这是英雄的行为! 黄河之会为什么万众瞩目? 就是因为,能参与此盛会的,都是每个国家最顶级的天骄。 讨厌也好,喜欢也好,都不得不承认,能在这观河台较武的,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魅力。 白玉瑕,恰是其一。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就这样清清白白地展现在这里。 冼南魁挑眉未语。 夏侯烈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玉瑕,任由黄舍利起哄,也并不说话。 曹皆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般,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乔林两眼发光,兴奋地传音说道:“他是不是跟夏国有仇啊?这么打触悯的脸!” 姜望没理他。他没有兴趣跟这个家伙,当着这么多强者的面,堂而皇之地说别人闲话。人家菜市场的大婶,都知道说闲话要背着人呢! 说起来,越国和夏国两个国家的关系,其实一直算是比较好的。或者是因为都需要面对霸主国的压力,有些同病相怜。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暮鼓书院的学子,入仕最多的地方,就是越国和夏国。 两国官员有不少是早年一起同过窗的,沟通起来自是更容易。 但竞争当然也有。 白玉瑕的这番表态,的确让人很生好感,但对比下来,难免让先前的触悯更显面目可憎。 他本人对触悯有没有恶意不好判断,但乔林说他是在打触悯的脸,也不无道理。 触悯并没有沉默,而是在几位大人物表态之前,主动出声劝道:“我非常能理解白兄的骄傲,咱们一路修行至此,不是为了捡谁的剩饭吃。但问题在于,是你的个人荣辱重要呢,还是越国的国家利益重要?还请白兄三思而后行。” 他这话就太厉害了。 既是在劝白玉瑕,也是在为自己解释。我触悯为何不要脸面,顶着旁人的唾弃,在败者赛里找机会?还不是为了夏国?为了国家利益,我触悯何惜此身! 相较之下,你白玉瑕的行为,就显得自私了些,把个人的颜面,看得比国家利益更重要。 同时他还不无恶意地点出,无论白玉瑕选择用什么方式争这个名额,都只不过是在捡别人的“剩饭”吃,不过一乞丐罢了。而他触悯再怎么说,也是靠自己在桌上赢得了饭碗。 不管白玉瑕那番话有没有针对他、贬低他的意思,反正触悯是果断地“还击”了。 白玉瑕看向触悯一眼,认真地说道:“触兄的想法,白某不能苟同。我今来观河台,是代表越国来与天下英雄相争。我的荣辱,就是越国的荣辱。若真只是白玉瑕个人之事,我舍了面皮不要,争些利益也没什么不可。但今日我代表越国,我绝不允许自己做出有辱国格的事情!” 这个反击,则更凌厉许多。 在这种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个人颜面就是国家颜面,不然你触悯这种“不顾个人荣辱”的人,又何必在这里解释呢? 触悯嘴角抽了抽,立刻就想要再回应。 但这个时候,曹皆开口了。 适才还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此刻上身往前倾了半寸,立刻就叫人看到了他的存在。 “见一叶而知秋至矣,今天看到白玉瑕,我心甚慰!从白玉瑕身上,看得到越国的荣耀,我很高兴,他们没有辱没历史。人可以无钱财,不可以无脊梁。国可以无富贵,不能够无尊严!我代表齐国,同意给出两天的养伤时间,给另外几位受伤的年轻人机会。我也代表我自己,希望白玉瑕能堂堂正正拿到这个正赛名额!” 曹皆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 一句都没有提到夏国,但是句句都在骂夏国。 不给触悯任何反驳的机会,把夏国天骄钉死在耻辱柱上,把夏国的脸面,打得劈啪作响。 这实在是有些以大欺小了。 但曹皆好像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现在十分热血激昂”的样子。 让旁边的姜望,觉得陌生极了! 夏国国师奚孟府今日不知为何并不在场,但即使是在场,也是很难有插话余地的。 因为曹皆此时开口,是在和冼南魁、夏侯烈讨论黄河之会的正赛名额问题,往大了说,是在讨论黄河之会的赛制。除开天下六大强国,谁也没资格插嘴。 谁要想来染指这份权力,天下六强就会让它明白,何为天下六强。 “曹老哥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同意。就这么定了。”夏侯烈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这里真是无聊,我来是想顺便看看打架的,不是来看斗嘴的。小舍利,你走不走?” “走咯!”黄舍利将战袍一卷,起身便跟在夏侯烈身后。真个是干脆利落。 白玉瑕和触悯这一番短暂“斗嘴”,斗得确实精彩。但被夏侯烈这样一嘲弄,也很难不尴尬。 白玉瑕可能还好一点。 被曹皆截断了反击可能的触悯,心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冼南魁略想了想,即道:“那便如此。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养伤。届时再决出内府场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天下六大强国,其它几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出面就是默认结果。 故而他们三人这一番讨论,就已经可以说是最后的决定。 对于整个黄河之会来说,明天定下外楼场的正赛名额,后天定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这样算来时间倒也刚好。 …… …… 从“天下之台”归来。 姜望忍不住问曹皆:“您和荆国的那位夏侯大都督,有交情?” 夏侯烈左一句曹老哥说了算,右一句就听曹哥的,一副唯曹皆马首是瞻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好奇他们的关系。 曹皆淡淡说道:“算是认识。曾在万妖之门后闹过几次纠纷,各自领兵较量过。” 姜望知趣地道:“想来您是打得他心服口服。” 曹皆笑了笑:“胜负参半。” “瞧您客气的。”姜望很殷勤地道:“那夏侯都督都被您打得叫哥了,还要如何!” 曹皆看了他一眼:“那只是因为我年纪比他大。” “您就是太谦虚了!”姜望一脸‘我为你着急’的表情:“不是属下拍您的马屁,您刚刚在天下之台里,那叫一个威风八面,压得那冼南魁都黯然失色呢!什么牧国大祭司、荆国大都督的,跟您比起来,全都差远了。” 曹皆一脸‘你就是在拍马屁’的表情看着他:“你这个溜须拍马的工夫太生硬了,回头有空还是要多学习……直说!什么事情求我?” 黄河之会当然是公平的,甚至可以说是现世最公平的决选。因为天下六强,谁都不会允许哪方左右正赛。 冼南魁一句“主客之论”,就直接被群起而攻,这也是黄河之会上列强相争的一个缩影。名誉、地位、影响,什么都要争,方方面面都有交锋。 每一位天骄,都只能靠自己的实力争胜,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天下六强之间,有没有默契在呢? 自然也是有的。 比如黄河之会的第一轮正赛,天下六强的天骄选手绝不会碰上。 比如今年的这样一份正赛名单里…… 按照往届惯例,接下来那一场,辽国的耶律止必然要碰上黄舍利。 西北五国同盟跳得很欢,荆国敲打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以此类推,丹国的萧恕必然要碰上秦国的秦至臻。 牧国那位新换上来的天骄,本来对手应该是盛国的江离梦,现在江离梦没了,大概会改选相对较弱的对手。 景国和魏国隔着长河相对,景国天骄找上魏国的东郭豹也很合理。现在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东郭豹会跟宋光的殷文华对上也说不定。但这个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因为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只要不是被六大强国挑上,那名额配对是真的很公平,非常随缘。 而身为齐国天骄,姜望第一轮的对手,自然便是夏国的触悯。或者也有可能是申国的江少华。 因为申国位于齐国北方,再往北去不远,就是东王谷,二者总归是有些联系。甚至也可以明确地说,东王谷就是在背后支持申国,让申国在齐国的面前保持独立性。 一般来说,第一轮打触悯还是打江少华,就看齐国这次更想要先敲打谁。 而姜望收敛了浮夸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曹皆:“黄河之会第一轮,我想打林正仁。” 他强调道:“庄国的林正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20章 明月照 曹皆看了看姜望:“就这个啊?” 姜望很认真地点头道:“就这个。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冲动,如果国家有别的计划……” “可以。”曹皆打断了他,轻描淡写地道:“我来安排。” 实事求是地讲,在开口之前,姜望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 他跟曹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才认识,说熟悉也算熟悉,曹皆对他的态度也比较和缓,但没有到特别亲近的地步。 他本来以为,至少要吃一顿挂落,如他没有大局观什么的。 之所以斟酌再三,还是开了这个口,是因为……假如错过这个机会,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林正仁了。 林正仁的可怕,已经在这几天的演武台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相较于王夷吾那种一心追寻巅峰力量,信奉拳头所至即为真理的对手,姜望还是更忌惮林正仁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敌人。 为了让曹皆同意,为了能够在正赛第一轮碰上林正仁,他准备了好几套说辞。 但都没来得及出口。 曹皆很简单地就答应了,甚至都没有问他为什么。 姜望便只低头礼道:“谢过大将军。” “只有一点。”曹皆淡笑着道:“你自己选的对手,你要是输了,可别怨我叫你受军法。” 姜望肃容以对:“必不生怨!” 曹皆抬了抬下巴:“回去修炼。” 姜望于是也就离开,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而曹皆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时候太严肃了些。 但作为过来人,他又很明白,什么样的少年天才,才会抹去骄横,变得如此严肃。 然则天下之大,何人不苦? 除了一声轻叹,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 …… 庄国所属的小院里。 杜如晦与林正仁,仍是对坐于石桌两侧。 林正仁正襟危坐,双手扶膝,小心翼翼地问道:“国相大人,盛国那边……” 杜如晦看了他一眼,淡声说道:“黄河之会乃天下盛事,哪国也不会眼皮子那么浅,因为黄河之会上的胜负而妄动干戈。你大可放心!若真有什么麻烦,你是为国出战,国家也会给你兜底。” 林正仁低头行礼:“正仁处事不周,让国相大人费心了。” “你能赢盛国天骄,已令老夫喜出望外,何能再苛求于你?”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仁啊,在自家人面前,不需要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身为一国之相,自然需有威仪气度。对于林正仁,他难得有这样亲切的时刻。 现在如此,自是因为林正仁值得。 打进黄河之会的正赛,已经是庄国历届以来的最好成绩。 谁也不能够否认,林正仁是个人才。 对于能给庄国带来贡献的人才,杜如晦并不介意更亲切一点。 林正仁郑重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感佩之情:“正仁知晓了。” 杜如晦看着他,语重心长:“现在是庄国最好的时候,但还可以更好,也应该更好。老夫很希望,你能和国家一同成长。” 林正仁道:“不敢说和国家一同成长,正仁祖祖辈辈生活在庄地,只愿为祖国的发展尽一分心力。” 杜如晦满意地点了点头:“国家不会让忠君爱国的人吃亏。” 他又接着勉励了几句,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的那只水鬼,养得很不错。它叫小礼?” “是我弟弟的名字。”林正仁敢在演武台上叫出名字来,就是并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缓缓说道:“我林氏全族都被歹人所害,一夜之间满门尽灭,此仇我永世不忘!” 杜如晦目带悯色:“此事是望江城城主府和缉刑司失职,当时已经追过责。事后我也严令缉刑司追查过。” 他话锋一转:“你可知灭你满门的仇人是谁?” 林正仁面带戚容,牙齿都快咬碎了,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只恨我无能如此,竟连仇家是谁都不知!只知他戴一个山鬼面具,心狠手辣,实力高强,高矮与我相当。” 他当然不能够知道那人是姜望,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姜望的身份,也就能够通过朽木决,轻易推测出董阿案的凶手,那么继而推导出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而问题在于……祝唯我决定叛国之前,他与祝唯我同在新安城! 以杜如晦的智慧,不难猜想得到,祝唯我叛国之秘。 所以他林正仁,确实不知仇人是谁。 哪怕在黄河之会前,庄帝已经给过他列国天骄的情报。哪怕他已经知道齐国天骄姜望,就是庄国出身。 他的秘密,决定了他必须不能把姜望的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杜如晦看了他一阵,幽幽说道:“那人不是简单的行恶,他是对我庄国有大恨。其人先在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继而又去林氏族地屠你满门,在此之后不久,则是趁着庄雍国战、我国大军在外的机会,夜入新安城,凭借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克制,袭杀了副相董阿!” “刺死董相的凶手竟也是他?”林正仁又惊又怒又恨:“其人是谁?!” 他煞有介事的、喃喃地分析道:“这个人知道朽木决,也对董相很了解,他应该是庄国人,甚至就是清河郡人。他又很仇恨庄国,一直在关注庄国的情况……” “曾经的枫林城城道院弟子,现在的齐国天骄,姜望!”杜如晦给出了答案,缓缓说道:“这些天,每天都在看台上坐着的那个。” 林正仁对决江离梦的这一场,他当然看到了姜望,姜望也看到了他。但双方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停驻都没有,仿佛在祁昌山脉附近的那一次相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但杜如晦是记得的。 他不知道姜望是怎么混到齐国去的,这有待之后的调查。但是他知道,枫林城域的血债,就系在这年轻人身上了。 而董阿的死,他也不会忘却。 这是庄国土生土长的年轻人,现在也是庄国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何以成为了齐国的天骄,有了光明的前途,还要回到庄国来行凶?” 林正仁精准地表现出了错愕、愤怒、难以理解的种种情绪,语气是悲愤中夹杂痛苦:“是了,是了。难怪我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原来他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姜望!虽然气质变化很大,但轮廓还是很像……我本以为……本以为只是同名。本以为枫林城里的那个姜望,随着枫林城域一同覆灭了。” 庄帝转予他的那份情报中,只说了姜望出身庄境,但没有说姜望是枫林城人士。而林正仁和黎剑秋素来不怎么说得上话,没有发掘出更具体的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在半是了悟、半是悲伤的状态中,林正仁猛地抬起头来,恨声道:“他出身枫林城城道院,国家给他资源,让他修行,培养他成才,他甚至都有资格参与三城论道!现在他为何恨国如此?因为枫林城域之覆?” 他愤怒道:“但那是白骨道作恶,他该去恨白骨道啊!!”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分地说道:“这世上千种人千种心思,有的人就是如此。你对他再好,他也只觉得理所当然。但只要有一点不如他意,他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是别人的过错。 白骨道为祸之时,他倒是逃掉了,却不知咱们缉刑司、城卫军,有多少人殉国!我们举全国之力清剿白骨道,不知多少道院学子死在此事中,而这个人,却只带着乌有的仇恨远走高飞!飞远了……又带着恨回来。” “此人无德,但却有才。如今是齐国天骄,代表天下强国出战黄河之会,未来是一片坦途。正仁啊。” 杜如晦看着他,语带悲观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庄国这样的敌人,就要靠你来抵御了……” 林正仁忍住悲伤:“杜相,您必能早日登临洞真。庄国上上下下都离不得你,至于姜望那等恶徒……” 他咬了咬牙:“我与其不共戴天!” “洞真,洞真,要看到真不朽,谈何容易?”杜如晦唏嘘了一句,又摇摇头,说道:“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姜望跟白骨道有关……那么他能够逃脱枫林城之覆,就说得通了。而在白骨道已经被剿灭的现在,他当然有恨国的理由。” 林正仁心里当然清楚枫林城域的真相,也知道杜如晦是在‘修改’那段过去,更明白姜望不可能是什么白骨道教徒。 但他当然不能知道。 他不清楚也不明白。 他只是一个完全不不知道真相,因而也不会怀疑自家国相的年轻修士。 所以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 直到这会儿,才猛然‘醒觉’道:“您这么一说,我知道姜望他为何对我林氏有那么大的恨意了!他在望江城的那一夜,并非随手为恶!” 在杜如晦心里,这的确是一个疑问。 姜望恨董阿恨庄国都算是有迹可循,唯独他在望江城还灭了林氏全族,很不符合这个人的真实性格。毕竟董阿曾对其寄予厚望。而在新安城的那条长街上,他和董阿搏杀至死,也都不曾殃及一个无辜百姓。 但杜如晦觉得,林正仁可能不会有好的答案,林正仁这样的国之天骄,他有可能藏着的‘恶’,不应该暴露在他面前。至少在他对国家很有用的时候,不应该暴露。 所以他故意不问。 此时林正仁能够主动给出一个答案,那是再好不过。 当然,他的回应是刻意显得并不如何重视的,只有一声轻描淡写的—— “哦?” 林正仁咬了咬牙,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他望着远处的夜色,仿佛又看到了望江城的那个血夜,终是讲述道:“那姜望本是枫林城凤溪镇一药材商人之子,在他父亲病死后,拿着家财,进了枫林城城道院修行。只留下他的继母和他继母所生的女儿,在凤溪镇艰难度日。 姜望那个继母名为宋如意,寡居在镇上。独自带着女儿,苦苦支撑一家濒临倒闭的药材铺,日子熬不下去。 后来因为生意上的往来,结识了我林氏的一个有为青年,名为林正伦。正伦帮衬了她不少,两人渐渐互生好感。 论起辈来,正伦可以算是我的堂弟。他没有修行天赋,但经商天赋很好。我林氏算是望江城大族,族里的药材生意都是交予他做。 林正伦和宋如意两情相悦,便定了终身。我家老爷子虽然不满对方是个寡妇,但因为正伦用情极深,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而姜望那边,除了要走他的妹妹,说是姜家人,姜家自养之,倒是也没阻拦。 婚后正伦和宋如意两人十分恩爱,那宋如意时不时往枫林城寄些钱财,拿林家的财物补贴姜家,正伦也不说什么。如此过了一段美满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阵子药材生意不好做,正伦亏损得厉害。我爷爷就让他放一放担子,先养养心。 正伦是个要强的,心中憋闷,便每日买醉。宋如意因此常跟他吵架。 他们夫妻俩的事情,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那天,正伦回家晚了,他们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宋如意便跳了井……” 林正仁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本是他精心修饰过的‘故事’,不知私底下重复了多少回。但既然是回忆,自不能说得太顺畅、太像‘故事’。 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是我林家的家丑,家祖也有意遮掩,便未让此事见官。只是族内关了正伦的禁闭。 后来姜望听说了宋如意之死,便寻了几个道院同门,找上门来。按说当时他们都只是游脉层次,我一个人就足以将他们驱逐。 但一来,我们都是道院弟子,往后说不定还是同僚,我不愿伤了和气。二来,宋如意毕竟是死在林家,她从枫林城嫁过来,好日子没过几天,人就没了。我林家怎么也脱不掉责任去。所以我就出面与他分说。 他彼时倒是没有什么无礼的要求,只是要求林家就宋如意之死,给出一个交代……” 林正仁叹了一声:“正伦伤心欲绝,又愧对宋如意的家人,便自杀当场,说以死还报。正伦死了,我很伤心,但这是他的选择,我只好尊重。 他说自己活着也只剩痛苦,想来死后他若能再见宋如意,当可以过上好日子。我知并没有什么地府轮回,但只是抱着这样的期望……还能如何呢?” 林正仁神色哀伤:“当时正伦自杀后,姜望便说,此事到此为止。 我还叫人把正伦名下的药材生意,全部赠予姜家,便当是抚养宋如意的那个女儿。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时隔一年……” 林正仁有些哽咽了,但很快将这种脆弱抹去,充满仇恨地说道:“没想到在姜望心里,这事从未过去。只是他彼时不是我的对手,才只能隐忍。待有了实力之后,第一个来屠我林氏满门!” 这些话半真半假,条理清楚,每个环节都分明,且死无对证。 这世上除了姜望,恐怕没第二个人能站出来拆穿。 而现在这个齐国的天骄,他说的话,还能被庄国人相信吗? 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是真的恨意满怀。 重复了太多遍之后,在他心里,也真正觉得是姜望杀了他林氏全族。 在望江城的那个血夜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背负着全族血债的可怜人。 负重前行,坚韧不拔。 这种品质,当然是会被杜如晦欣赏的。 “他竟因为这一件已经了断的事情,狠得下心来灭林氏满门。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以此观之,他为何如此仇恨生他养他的祖国,也就不难理解了。” 杜如晦静静听完林正仁所讲的故事,一声叹息:“想不到一个枫林城道院,养出了此等恶徒。这是董阿之疏失啊。只重修行,未重德行。” 林正仁勉强压制着恨意,想了想,问道:“此人狠毒若此,却混成了齐国的天骄代表。我们是不是可以向齐国揭穿他的本性?天理昭昭,何能使他再扬威耀武?” 通过今夜这一番对答,他就算是彻底洗掉了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疑点。赢得了国相的更多信任。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庄国的支持下,开始针对姜望。 对于杜如晦来说,他也为姜望找到了一个符合其行为逻辑的理由,可以用于抹平枫林城域之事的后续风险。更是好好给本国天骄收了心,让这个年轻人的想法更符合国家利益。 两个人都自觉通过这番谈话,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所以一老一少两个人,平添了几分亲近。 但现在并不是算账的好时候。 “不可。”杜如晦苦口婆心地说道:“无论姜望此人底色如何,他今次既然代表齐国出战,那就是齐国的颜面所在,齐国一定会保他。你林氏满门被灭,枫林城域一城倾覆,此诚血仇,但我们没有证据揭露。就算有,此时拿出来,也必然会被齐国压下。齐国毕竟是天下强国,我们庄国刚刚崛起,远不能硬碰。此事要徐图之。” 林正仁当然知道要“徐图之”,不然他忍得这么辛苦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表现得恨意难止:“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杜如晦看着他道:“血仇必要以血还报,但要静待时机。我们能够竖旗于锁龙关,也是等待了数十年。你记住,愈是愤怒,愈是要冷静,愈是仇恨,愈是要有耐心。” 林正仁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牙关咬得死死的。 良久,才睁开眼睛道:“正仁受教了。” 杜如晦欣慰地点点头:“你好生修炼,接下来你的对手,应该是在北宫恪、黄肃、谢哀、东郭豹、江少华这五人当中,你若能再胜一场,于我庄国而言,便是滔天之功。当然,即便不能胜,也无人会责怪你。只要打出了风采,让人见识了我庄地英雄,那便足够。” 林正仁恳声道:“正仁一定奋尽全力,不惜生死!” “不,不对。”杜如晦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惜生死。输没有关系,但需要留待有用之身。你的生命绝不可丢在观河台上,庄国还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建设,你明白吗?” 这简直是废话,历来黄河之会正赛都有强者看护,很少死人。 但林正仁还是重重点头,表现得深受感动:“明白!” 杜如晦看了看夜空,但见星稀月明:“很晚了。你还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吗?” “我有一事不解。您先时说,姜望去逼讨了朽木决,以之对付董副相。那朽木决是家师……” 林正仁故意错了一下口,接道:“望江城道院院长秘传,他老人家曾说,只有我师弟傅抱松适合此术。我虽无缘习得,却也有一些了解,此术对于木行道术的确有克制作用,但应该没有那样强的效果才对啊。” 杜如晦略想了想,回应道:“这门道术尚有潜能未被发掘。傅抱松已经将此术贡献于国道院,国院也在前段时间,有了最新的研究进展。回去之后我命人拿给你。” 那老匹夫说自己不适合,只传给傅抱松,这是要带到棺材里的术。傅抱松却转手就将其贡献了出来,这就是端方君子吗?真是可笑! 林正仁迟疑道:“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曾说,我不适合此术。” “那是先前,最原始的术法的确有些晦涩,不易掌握。”杜如晦摆摆手道:“现在经过改良,已经去掉了那些问题。回头你学了便知。” “如此,那正仁谢过国相。” “不必拘礼。你的进益,就是庄国的进益。我很乐意看到你成长。” 所谓良师高徒,贤相良才…… 古今皆有明月照。 …… …… …… …… (看章说里大家吵得厉害。 其实一个鲜活的仙侠世界里,喜欢哪个角色,讨厌哪个角色,都是正常的。讨厌主角都没有关系。 我只是看到了这个世界,分享给你们。 这世上的人,本就百种千般,读者在小说世界里的寄托,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只希望大家有理有据地讨论,不要发展成人身攻击。 另外,林正仁有角色卡的。喜欢他就给他点赞去,的。 这段不算字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21章 ?惊闻 有些事情根本遮不住。 尤其是对天下强国来说。 第二日,天还未亮,曹皆便把三个国之天骄召到一起,向他们告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就在两天之前,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战死于万妖之门后! 原来这才是景国方面放弃黄河之会内府场的根本原因! 四人围坐的静室里,向姜望他们传达消息的曹皆本人,也有些难掩惊讶。 倒不是说从未发生过列国天骄在正赛前夕身死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本就极少,且通常只会发生在其它国家身上。 对天下六大强国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任是哪国,也都会在黄河之会前,加强对本国出战天骄的保护。 如姜望去一趟星月原,都城巡检府两位神临修士随行。计昭南去迷界试炼,据说是驻守决明岛的祁笑亲自看护。 景国绝对不缺强者,也绝不至于吝啬对天骄的保护。 但他们的府境第一天骄,还是死在了黄河之会前夕…… 这消息很难不让人动容。 两天前,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曹皆是知道的。 景国驻守的一个核心区域,突然遭受妖族的大举侵袭,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基于万妖之门后的人族共约,齐国当时也向本国对应的妖族区域出兵了。 在战争绵延的万妖之门后,这本是常事。 在黄河之会开始的前夕,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还在万妖之门后试炼,这也很正常。在厮杀中保持战斗的感觉,调整更好的状态,对很多强者来说都是有必要的。 且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的确有资格不在意选拔赛。 但这位正在万妖之门后试炼的景国内府境第一天骄,战死当场。 这事情就不寻常了…… 曹皆知道景国区域内那场攻防战激烈,但并不知激烈到如此程度——在试炼时看护那位内府境天骄的顶级神临强者,也同样死在这场大战中。 景国方面压了这个消息两天。他们的参赛者本就一直在保密,其它国家也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没能想到景国的内府境第一天骄,竟然也能死于意外。所以还真让景国遮掩了过去。 直到昨天景国宣布弃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引起无数猜想。齐国这边专注于这方面的情报挖掘,才发现了这个消息。 “尽管如此……”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仍不能理解,景国为什么会直接弃赛。想来以景国之强,不至于找不出第二个有望夺魁的内府境天骄来。” 以齐国为例。就算姜望出了什么意外,雷占乾也是随时可以顶上的,凭借一手雷界之术,雷演天罚,比江离梦只强不弱。 更别说那边还有个军中第一的王夷吾,刚刚阵斩成名外楼强者,夺得攻陷剑锋山第一功。放到黄河之会上来,谁能说他没有争魁的机会? 景国三脉并举,雄踞中域,虎视天下,只会有更多选择。 “我想,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景国应该也是在积极寻找替代者,再找一个内府境天骄来参与正赛。”计昭南说道。 在场三位天骄里,只有他对万妖之门后的战争感受最深:“但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涉及的问题实在太多。 首先第一个,这届黄河之会,景国一开始就是直接指定的天骄参战,并无什么内部决选。什么第一出了事,第二顶上,行不通。因为谁才是第二,是一个大问题。” 姜望默默点头,这的确是个争破脑袋的大问题,尤其是在时间极紧张的情况下。 计昭南继续道:“其次,景国这一次内府境的参战天骄,乃是出自玉京山一脉。这个指定的参赛名额,是属于玉京山的。玉京山内部很难再找出一个足以替代的天骄。而换成其它两大圣地出身的天骄来,谁又甘愿拱手?景国三脉并举,内部盘根错节。作为历史最悠久的大国,这当中的关系尤其复杂,一时半会根本扯不清。 最后,能与那位内府境第一天骄相匹配的人选,不是那么好找的。而对景国来说,派出一个没有夺魁希望的天骄参战,本身就是虚弱的表现。” 这番话说得很清楚,不过姜望也有自己的思考:“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弃赛。派谁出战,派哪一脉天骄,无非是他们内部利益让渡。而直接弃赛,损失的是景国整体的利益。少吃一点,总比都吃不到要强?” 曹皆接过话题道:“你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你并不理解,景国的利益在哪里。” “黄河之会上列国所争的,是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但万妖之门,就镇在天京城下……” 曹皆语气唏嘘:“诚然现在这种分配的权力,由我们六国共掌,但也无法避免,景国在其中占据最大的一份。” 姜望忽然就更理解了,先前在天下之台,何以冼南魁一开口,曹皆、那摩多、夏侯烈就群起而攻。当然是冼南魁的表述很有问题,但景国当世最强,更是问题的核心…… 若秦国与楚国的高层对起来,是不会有哪个天下强国帮腔哪方的。冷眼看他们打生打死便是。 “黄河之会上,列国竞争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争夺参与战争、掠取收获的权力。而我们天下六强,在万妖之门后有地盘、有军力,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我们这六个主持利益分配的国家,争的是什么?” 姜望一点就透:“局限于六国之内的、更多的分配权?” 曹皆还有一番话没有明说,但姜望听懂了。 黄河之会对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来说,的确代表着万妖之门后的利益。 但这些利益,也只是天下六强手指缝隙里漏出来的而已。 究其本质,列国天骄相争的黄河之会,也只不过是天下六强给其它国家描画出的一个希望,给它们挣脱、奋进的可能。 仍然是开脉丹进贡体系的一环。 有这样一个希望在,其它国家就想要努力地融入其中。参与到现世的秩序里,小国变大国,大国变强国……而不是毫无希望,最后只能选择毁灭与对抗。 如容国,就是费尽机心,藏住林羡好让他在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若林羡真能更进一步,齐国也会认可容国的胜利,给他们在万妖之门后征战的机会。 因为维持黄河之会的公平,就是维持天下现有的秩序。维护秩序,就是维护天下六强的绝对霸主地位。 当然,这种“公平”,也会被规范在符合六强利益的框架之内。 “所以景国的利益,在于‘最强’。在于这种印象、这种地位的确立。” 曹皆很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既然内府场已经放弃掉了……今天的外楼场正赛名额确定时,他们也会一并放弃掉。” 他看向计昭南:“而这只能说明,对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有绝对的夺魁把握!” 景国要加深天下最强的印象,在内府第一天骄已失的情况下,如何做到? 直接放弃内府场、外楼场,只保留代表各国最强天骄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 不留任何余地,本身就是最强的底气。 一旦最后成功夺魁。 就可以说明,这黄河之会的魁首,他们景国想拿就拿,想放就放。 这是何等狂妄!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22章 韶华 在稳拿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的情况下,与其另外选人参与没有把握夺魁的内府场,显示他们让天骄战死于黄河之会前夕的虚弱。 倒不如直接放弃这一场,更显强势。 而放一个内府场,留一个外楼场,终究还是不如连放两场更见底气。 只是…… 在这列国天骄之会,景国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底气,必夺代表列国最强天骄的那一魁? 计昭南脸上并没有什么被轻视的愤怒,只是很平静地说道:“景国与我同辈的天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可虑者,也只有赵玄阳、淳于归而已。若是切磋较武,赵玄阳略胜一筹,淳于归与我在两可之间。但若是分生死,无论对上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我都有信心。” 这份平静,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砥砺出来的自信。 这两个天骄,也是他这次来黄河之会的假想敌,不曾想过别的可能。 以天下六大强国的情报能力,那些有资格争魁的天骄,其实基本上都在视野里。在不在名单上都是一样,像景国这样始终保密、像牧国那样临阵再换人,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只不过牧国那边是事出有因,而以景国之强,暂时也没谁去嘲笑罢了。 一旦他们这次遮遮掩掩,最后却铩羽而归,那时候就是声名反噬的时候。 “就只怕来的不是他们,而是哪个道门圣地隐修的天骄人物。” 重玄遵把玩着手里的那卷书,随性说道:“要是真如曹帅所说,景国会接连放掉两场。一旦最后拿不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魁首,那丢的,可不仅是脸。” 这话是极有道理的。 以此而论,景国那位至今还未公布的天骄,实力若仅止于赵玄阳又或淳于归的程度,景国不至于有这样笃定的自信。 因为这两个天骄的实力。大家都很清楚。夺魁的可能性的确有,但并不具备压倒性的实力优势。不存在盖压八方,不可能说绝无例外。 计昭南淡声道:“我不曾听闻,隐修能修出真正的强者来。哪怕是在最古老的道门里。” 大凡强者,没有不经生死就能砥砺出来的。而能够强大到胜过赵玄阳、淳于归这等天骄的人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战斗,不可能寂寂无名。 而计昭南根本不知道,景国三十岁以下的,还有谁能稳压赵玄阳、淳于归一头。 姜望也非常同意这一点。 除非是一直在万妖之门后或者迷界这样的地方厮杀,才有可能在现世名声不显。 如迷界的符彦青,也绝对是天骄人物,但因为常年在迷界厮杀,哪怕在近海群岛,知道他的人都不多。 但即使是符彦青这样的存在,也不会脱离齐国的情报网络。 万妖之门后,计昭南也常年在那里征战,更不可能有哪个耀眼的天骄能让他毫无所知。 绝顶天骄,怎么可能无名? “我只是就事论事。”重玄遵平静地说道:“虽然寂寂无名的天骄能够强过赵玄阳、淳于归并不现实。但既然景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姜望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许其人一直是在某种秘境世界里厮杀,从不在现世露面。” 如果是一直在诸如森海源界、浮陆那样的地方,也能够找到强大的对手厮杀磨砺,又可以不被现世所知。 这回还不等计昭南反对,重玄遵先摇头道:“你还不够理解神临。若在天外世界成就此境,这一辈子就毁了,在现世难有寸进。能够与计将军同台相斗的天骄,不可能一直呆在那些地方。” “那么,有没有打破这种桎梏的可能呢?”正因为不理解打破这种桎梏的难度所在,姜望才会这样问。 他在心里想到的,其实是观衍大师。作为当年悬空寺悟性第一的顶级天骄,观衍大师在森海源界成就神临……原来就是断绝了未来。彼时观衍的那种决心,真是难以想象。 本想直接说不可能的重玄遵,却犹豫了一下、 因为此时谈论的对象,是号称天下最强的景国。在修行路上做出一些新的突破、打破旧有藩篱,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尤其是如他这样的人物,也从不觉得,世上有什么问题,是永远不能够解决的。 “以修行世界现在的发展来说……”曹皆在这个时候说道:“这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神临层次,绝无可能。” 以他的实力和眼界,自是一锤定音,彻底排除了这种可能。 那么,景国那位神秘的、必得第一的天骄,到底是谁? 还能往哪个方向思考? 计昭南…… 并不思考了。 他端坐在那里,淡声说道:“我不知道景国那位天骄是谁,我也不必知道。我只知道,我自七岁开始练武,调理身体,以待开脉。至今二十一年,不曾有一天懈怠。那么无论对上谁,我都相信我,不负韶华。” 韶华是他的枪,也是他的年华。 “好!男儿当有此志!” 曹皆抚掌赞道:“自元凤二十四年,我大齐霸业成就以来,这黄河之会,我们已经参与了两届。付出了很多牺牲,但只拿了三场第二,一魁未得。这不足以匹配我大齐的国力,也成了一些国家的话柄。” 他站起来,微微弯腰:“还请诸位共勉之!” 这礼太重。 姜望三人立即起身避让,深躬回礼。 只是在起身的时候,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余光好像扫到,计昭南的眼角,似有晶莹。 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姜望不知道的是,曹皆所说的两届黄河之会。 前一届,是元凤三十三年。 那是齐国成就霸业后,所参加的第一届黄河之会。 齐人朝野一心,都想亮锋于天下。可惜参赛天骄连番死战之后,拿到的最好名次,也只是内府场的第二。 而后一届,也就是距今最近的上一届黄河之会,是十年前的那一场。 那是道历三九零九年,也即元凤四十五年。 齐人蓄积了十二年,卷土重来,却也没能夺魁。 其时内府魁首为楚国所得,外楼魁首为荆国所得。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号称最强天骄的魁首,则归属于景国。 而那一场,是计昭南的师兄、军神姜梦熊所收的第二个弟子参战。 现在大家说起军神姜梦熊的二弟子,都说是计昭南。 其实早前不是的。 那位最早的军神二弟子,在黄河之会血战濒死,仍是输了景国天骄半招,只拿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二名。 也正是在那届黄河之会结束后,其人为了开拓齐国在万妖之门后的地盘,在实力未复巅峰的情况下孤军深入。结果身陷重围,被妖族困杀于野地。 连尸骨都寻不回来。 大齐军神姜梦熊亲入万妖之门后,也只找回一杆韶华枪。 而十年之后的观河台,计昭南带着这杆韶华枪…… 重来。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23章 太虞 七月九日。 黄河之会外楼场的正赛名单确定。 重玄遵本人,也不似姜望那般关心对手,他只稍稍关注了一下景国方面天骄的消息。 事实证明,曹皆不愧是天下名将。 最后果如他所断言的那样,景国当众宣布退出外楼场。 冼南魁在天下之台放言:“景国只争一场,必得第一。” 秦齐楚荆牧这五国,自没一个服气的,场面一度是剑拔弩张。 当然,散场之后,没谁会真不忌惮。 所有势力都在疯狂追索,景国这一次出战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一天骄,究竟是谁。 但仍然没有谁能够得到消息。 景国与观河台隔河相对,来此观礼的贵族数量也为天下之最。按理说要瞒住此等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就连他们,也对此人一无所知。不知其姓甚名谁,师承哪位强者,甚至都不知道其人是男是女。 不过景国人的骄傲也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人根本连本国出场的天骄是谁都不知道,一个个的就都信心十足。开口闭口便是“只争一场,必得第一”。把冼南魁的狂言,翻来覆去地说。 也怨不得如此。 在景太祖的主持下,黄河之会慢慢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景国在观河台上所得之魁,几乎可以与天下列国加起来的数量相比。 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格。 七月九日在鸡飞狗跳中过去了。 七月十日如期而至。 这一天就要确定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单。 除天下六强之外,只有两个正赛名额,让列国相争。 而以天下之大,有资格来竞争这两个名额的,不过一十七人。 这十七人,全部是神临强者! “我如神临”,并不仅仅只是一句好听的话。那是真正的,在某种程度上有“神”一般的威能。 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这代表着什么? 是天骄中的天骄! 姜望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颇丰。 但他见过的三十岁以下的神临强者,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尹观、计昭南,没了。 就算把三十出头的陈治涛凑上,再把年轻时候的叶凌霄加进去,把已经被打破金躯玉髓的田安平算上,也才五个而已。 而今日这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站了足足十七人! 可谓列国天骄,尽聚于此。 这十七个人两两配对,多出一人则轮空。 基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重要性,按照黄河之会的既往规则。 在这场选拔战里,第一轮就轮空的人是幸运的。 因为他具备了“挑战权”,有机会一战便进正赛。 但也是不幸的。 因为这一战,轮空者需要挑战的的对手,是天下六大强国的任意一位天骄。 这也是天下六强展示公平之意。 六大强国不必经过选拔,就占据正赛名额,这是基于天下六强的实力,他们可以面对任何挑战。要表达的意思大致如此。 最后是盛国天骄盛雪怀“幸运”轮空。 这是一位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男子,单看外表,与他极富诗意的名字很不般配。 但他现在站在演武台上,拿着手里这根代表着轮空的、“幸运”的玉签,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难以描述的气质。 他明明长得很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丑”,但是你看着他,居然觉得他风度翩翩。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看着手里的玉签,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冼南魁道:“还能再抽一次吗?” 四面看台上,一阵轻笑声。 冼南魁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盛雪怀叹了一口气:“可能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福缘深厚的家伙!” 他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剩下的那十六个天骄。 他们将一共进行三轮对决,来决出两个正赛名额来。 “各位哥哥姐姐们。”盛雪怀笑着问道:“有没有谁想要转运?我可以跟你换。” “盛雪怀你清醒一点!” 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笑骂道:“什么哥哥姐姐的?你现在已经二十九岁零十个月,这里不会有人比你更大。你得叫弟弟妹妹们!” 这当然只能是玩笑话。 抽好的签,没可能再换。 盛雪怀又叹一口气,拿着手里的玉签,想了想,说道:“同为道脉,我这场挑战,肯定不能找景国的师兄。” 冼南魁这次没有笑,他慢慢说道:“你要想挑战太虞的话,也是可以的。规则之内,一任自由。” “原来景国这次意在夺魁的天骄是太虞师兄啊!” 盛雪怀做恍然大悟状,而后果断摇头:“那不行,那不行。同出道脉,自该团结一心。同门相斗,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在场的各国人士,自然都听到了“太虞”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不动声色,但免不了传音到处乱飞。所传递的,无非是一个问题,这个太虞,是何许人也? “太”作为姓氏的话,是相当罕见的。 放眼天下,也就是在夏国,有一个太氏名门。 他们族内的第一强者,洞真境的太华,正是在不久之前的剑锋山之战里,为姜梦熊所杀。真人之死,天地同哀,但在国与国之间的大战中,也绝不是孤例了。 夏国太氏这一次也有年轻天骄作为夏国代表,出战黄河之会。 姓太,名寅。 是已故太华真人的侄孙。 他参与的是外楼场决选,在昨天打进了正赛,实力非常亮眼。 天底下就这么一个有名的太氏,景国的第一天骄,总不可能是夏国人。 景国历史悠久,出过的强者数不胜数,但的确也不曾听说过,有哪个是太姓。 这个太虞,到底是谁? 盛雪怀好像很熟悉其人,一副畏之如虎的样子。 有心人已经开始顺着盛雪怀往日的活动轨迹,去追索太虞的消息了。 殊不知冼南魁心里也很是无语…… 什么啊你就一副很熟的样子?圣地那边搞得神秘兮兮的,老子都只知道一个名字,你还能比老子更懂了? 但他当然也不可能太失风度,只捏着鼻子道:“盛雪怀,你速度着点。这么多人等着呢!” 盛雪怀严肃地点点头,转过身来,环视四周看台、 今日。六大强国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除了景国那位,其他都来了。 秦国黄不东、齐国计昭南、楚国夜阑儿、荆国慕容龙且、牧国苍瞑,都在看台上坐着。 便是因为知道今天会有人抽到挑战签,他们都有应战的可能。 总不至于等被挑战了,才匆匆赶来。再怎么天下强国,也不好让那么多人等。 从这个角度来看,景国那位太虞不出现,倒像是笃定了没人敢先挑战其人一般。 真是狂到没边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24章 ?盛雪怀 盛雪怀虽然其貌不扬,但站在台上,与神策军统帅、洞真强者冼南魁谈笑风生。 拿到了最糟糕的签,却意态从容。 这份气度,倒是不输于人。 他的视线,先落在南面看台上。 这当然是“正确”的顺序。 因为很多人都会先往这边看。 坐在南面看台中央的,正是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的夜阑儿。 她身披一件华丽无比的及地长裙。 凤鸣梧桐的刺绣栩栩如生。 灿金、墨绿、火红,三种颜色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构造成这件举世无双的珍品。 构成它的一切材质,都非凡俗之物,但编织在一起,单纯只具有美学的价值,而不具备任何法器的能力。 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给她在黄河之会上穿的。 因为黄河之会禁止法器的使用,当然也禁用法衣。楚国天工府的匠师,专门以特殊手法,压制它产生能力的可能性。 这样一件美得令人窒息的长裙,但凡姿色稍差一分,就要反被其遮去颜色。 但夜阑儿只是坐在那里,便叫人把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的脸上。 这是巧夺天工的一张脸。 除此之外一切的美丽,都只是陪衬。 无法描述她的五官,只能称为完美,每一个细节都令人着迷,就连眉毛都是恰到好处。 她是一种浓烈璀璨的、极具侵略性的美,但她本人的气质,却又是婉约冷幽的。 这种致命的矛盾感,带来令人窒息的魅力。 没有哪个男人的目光,能够从她这里逃开。 女人也是。 君不见那黄舍利,从一开始就两眼放光,时不时地往夜阑儿那边看。 自夜阑儿落座一直到现在,一会儿一扭头,真是争分夺秒地在看。 倒是她旁边坐着的慕容龙且,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 西南角的看台上,面笼轻纱的叶青雨,也都忍不住欣赏地看了夜阑儿几眼。然略略往东面看台瞧去,只见那齐国的姜青羊,也跟所有人一样,专注地盯着南面看台。 她瞧了一阵,忍不住笑了。 姜望的确是认真观察着南面看台,但目光聚焦的,却根本不是夜阑儿。而是坐在夜阑儿左前方的一个魁梧男子。 那是一个面有骄色、五官深刻的男子,坐在那里如山如岳。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生就重瞳异相。 那是姜某人有可能遇到的对手…… 楚国的内府境天骄,项北。 盛雪怀的目光在夜阑儿身上扫过,丝毫不因为双方巨大的容貌差距而有什么自卑之类的情绪。 他就是以审视对手的眼神,看了过去。 然后转西。 西面看台正中间坐着的,是秦国的几个天骄,还有领队的霸戎军统帅章谷。 盛雪怀的目光落在黄不东身上。 这是一个“面相老成”的天骄,明明是三十岁以内,二十多的年纪,偏偏长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坐在那里,半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这大概是全场最没有斗志的天骄了,也非常地没有年轻的感觉。令人很想要查验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到三十岁。 旁边的霸戎军统帅章谷,脸上端正温和,极具名将气度。暗暗用神魂之力,刺了黄不东一下。 黄不东一个激灵,直起腰来,脑袋左右晃动:“咋了!” 章谷微笑着道:“要不然你回去休息一下?” 黄不东起身就准备走,但好歹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讪讪地坐下了。 还非常自然地抬手,跟看过来的盛雪怀打了个招呼。 盛雪怀笑着点点头,把目光移往下一位天骄。 荆国的慕容龙且,是一个面容冷酷的男子,浑身上下带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对于盛雪怀的审视目光,他是冷硬地撞了回去,就差直接开口说:“挑战我,我马上送你回去。” 盛雪怀没有回应这种挑衅,他的目光继续移动。 有“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戴着一个大斗篷,把面容遮得很严实。他手持一本经卷,全程在那里打坐,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盛国天骄盛雪怀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计昭南身上。 无双之风姿的计昭南,也一直是环形看台上的焦点之一。 面对盛雪怀挑选对手的眼神,计昭南既不轻蔑,也不重视,只淡淡地回看于他。 就如牧国天骄会在正赛中优先挑选盛国天骄来打压一样,从盛国的角度来考虑,盛雪怀要选择的对手应是苍瞑无疑。 他装模作样地审视,实在是不怎么有趣。 因而荆国慕容龙且的眼神才那样不留情面。 但盛雪怀的视线,就在计昭南身上停下。 “在场最强者,我以为是阁下。” 他对着计昭南拱手:“计兄,请指教。” 这话一出,黄不东和苍瞑,一个困到没反应,一个斗篷遮着看不到反应。慕容龙且剑眉微挑,显然是不肯同意的。 夜阑儿则是看向计昭南,观察他的反应。 计昭南笑了笑,长身而起,提着那杆如霜雪般的韶华枪,迈步走下看台。 他对盛雪怀笑道:“至少在眼光上,你当得起一声天骄!” 盛雪怀欠身一礼,风度翩翩:“计兄这声赞,盛某就愧受了。” 作为盛国第一天骄,在三十岁之前便成就神临的绝顶人物。 他有挑选对手的自由。 挑战苍瞑,逼出苍瞑更多的手段,让牧国拿不到更好的名次……这或许是更符合盛国利益的选择。 但他想挑战他所认为的最强者,也没有什么问题。 场边的冼南魁,忍不住多看了盛雪怀一眼。 作为道宗国的名将,对于盛雪怀这个道属国的第一天骄,坦白说他一向只闻其名,并不知其人到底如何。 毕竟他冼南魁的目光,要落也是落在梦无涯这种层次的人身上。 以盛雪怀此时的选择来看,其人先前提及景国天骄……竟是真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只想挑战最强者! 自黄河之会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内府境与外楼境场次,都出现过小国爆冷夺魁的情况。虽然非常罕见,但毕竟有过。 唯独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不曾离开过霸主国。 因为这个层次的天骄,已经不是仅仅靠运气、靠几个强大神通就能抹平差距的了。谁都是最顶级的天骄,谁都有最顶级的天赋。 你求何道?你成何道? 天下强国之天骄,还拥有最顶级的传承,最顶级的资源,最顶级的教导。 而尽管如此…… 盛雪怀还是想要挑战最强者! 谁也都是从年轻天骄的时代过来的,冼南魁枣红的面皮上也见不着太多表情。 他只一抬手,道了声:“请!” 人无双,枪无双的计昭南,便已踏上演武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25章 如此计昭南 这是八座演武台中的甲字号台。 盛国盛雪怀对齐国计昭南的这第一场挑战,便作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的开幕战。 对于慕容龙且、夜阑儿等顶级天骄来说,接下来的几场选拔,都可以不看。但有计昭南参与的这一战,他们是绝不能错过的。 天下六大强国,从来彼此为对手。 未披甲的计昭南,只穿一身霜色劲装武服,很好地勾勒出千锤百炼的线条。 宽肩长腿,猿臂蜂腰。雪白长枪,如一束月华,流动在他手中。 只往演武台上一站,便是全场焦点所在,有风姿无双。 两人相对,再无言语。 冼南魁宣布了决斗的开始。 而一点雪白色的亮芒,已经炸开在演武台中央! 与其说那是枪尖。 倒不如说是一个雪白色光点炸开的过程。 一切发生得明明很快,但那个光点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炸入每个人的视野中……这过程,却如此清晰。 这是一种清晰、具体,直指生命尽头的快。 它仿佛在提醒你,你的生命是如此短暂。 举座皆惊。 一枪至此已近道!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高潮。 这样的一枪要怎么接? 而盛雪怀抬头。 五短身材的他,需要仰视,才能对上计昭南的视线。 其貌不扬的他,在抬头的这一刻,忽然间神采飞扬! 朦胧清光,凝成仙鹤之状,绕其人而舞。 盛雪怀如仙临凡,一时出尘。 有一种人物风流,是可以叫人忽略五官的。 有歌声。 有人悠然长歌。 其声曰——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看台上姜望眉毛一挑。 这神通,他曾见过。 与他同坐在看台上的重玄遵,则应该更是熟悉。 此为【狂歌】神通,谢宝树曾施展于太庙前。借此驾驭道术,所发皆为超品,声势浩大。 神通为修者所有,机缘所生,因人不同。 学儒则成儒,修道则化道。 在谢宝树身上,是文气冲霄,狂士高歌。 在盛雪怀这里,那狂歌之“狂”,已从愤俗自傲,变成超然世外。 一者傲人,一者傲世。 姜望一直知道,那悬于内府穹顶的神通种子,在修行者的精心灌溉后,终会有开花结果之日。 但还是第一次如此具体地看到,神通种子开花结果后的变化。同样的神通,在两个人的手里,有完全不同的风貌。 在悠长的歌声中。 一只清光凝聚的大手,压得尘风鼓荡,如天外探来,覆于计昭南头顶。 此为“仙人抚顶”,却不是授长生,而是断长生! 狂歌本是增幅道术威能的神通,在谢宝树的手中,令他随意一门道术,都有超品之威能。 而盛雪怀施展开来,直接以神通之光显化道术,碾压对手。 已分不清哪是神通,哪是道术,又或本为一体,各自无分。 此掌甚巨,若非演武台有特殊禁制,台上空间实际广阔非常,都根本容不下这仙人之手。 但这一只手压下来,明明只在计昭南头顶,却已经盖压了整个演武台。 此是天塌之势,避无可避。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盛雪怀不理会那临至身前的一枪,而是直接攻击计昭南,攻敌之必救,迫其回枪。 若不回枪,则一同赴死。 由此可见,盛雪怀虽然奋勇挑战计昭南,但并不是狂妄无知。他深知自己跟计昭南有着差距,故而绝不肯跟着计昭南的节奏走。 而是一开始就勇悍非常地选择以命相搏,用这种亡命的打法,争取胜机。 比神通、比战斗技巧……比什么都可能输一筹,但唯独生死,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对于弱势方来说,“平等”即是胜势。 此非莽夫之勇,而是天骄之智。他不是头脑发热,闷头拼死,而是冷静审视,追逐胜机所在。一旦确定,则生死不计。 而计昭南…… 不回枪! 他右手抬枪直刺,身如蛟龙入海。 那仙人之手压下来的狂风,已经搅乱了他的长发。 而他那寒星一般的眸子,只盯着盛雪怀的咽喉,就连一次眨眼也没有。 那一掌按下来他也会死。 但他还是往前。 且人更疾,枪更快。 一往无前! 盛雪怀要同归于尽。 那他就同归于尽! 谁都知道,计昭南是更强的那一个,他有更多的选择。 他本不必如此。 绝不该如此! 但他就是这样选了。 “不,不是同归于尽。”看台上,重玄遵带着一点惊叹的情绪说道。 而坐在他旁边的姜望,也深以为然。 虽说场上是同归于尽的形势,但计昭南更强。那么即使是一起死,他也是后死的那一个。 在演武台上,后死,就意味着胜利。 所以说计昭南的选择不是同归,而是争胜! 或许有些人在更强的时候,会追求更体面的胜利。 但计昭南不同。 他只追求胜利。 最快,最直接,最干脆的胜利。 毫无疑问,盛雪怀做出了错误的决断。或者说,他的决断并没有错,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令人惊叹的表现,但计昭南,让它变成了错误。 盛雪怀不仅没有用决死的勇气挣脱出胜机,反倒自己为计昭南的胜利增加了筹码。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就这么输,所以他不得不变招。 那长歌之声顺势一变,歌曰——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仙人之手顿时散去,化作流光。 神通之光倾泻而下,又席卷怒涛,自怒涛之中,跃出一尾巨鲸来。 此鲸张开巨嘴,欲吞天下。 也将那一点刺来的寒芒吞没。 海域唯在东。世间安有北海? 无非狂歌矣! 狂者妄也,往往不可能。 而狂歌神通在盛宣怀这里开花结果,任意显化超品道术,竟有几近妄言成真之能! 但。 那只摇头摆尾的巨鲸,若非演武台特殊的空间禁制、真身脱出几乎可以填塞整个天下之台的巨鲸…… 有一点雪白的光,自其体内,透射了出来。 那是无可阻挡,不可能被遮住的光。 是独属于计昭南,独属于韶华枪的锋芒。 这一点光彻底耀开之时,整头神通之光所显化的巨鲸,这几有玄阶威能的超品道术,竟然崩碎。 像一个泡影,在计昭南的枪锋前,如此不堪。 又有狂歌曰——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有人长啸——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自盛雪怀的心口,探出一只色泽亮丽、三足翠羽的青鸟。 自那虚无的空中云里,五色的云鹊儿高歌着飞落。 盛雪怀的道术出神入化,简直堪为教典。 这两门道术,都有玄阶威能,根本不容忽视。 而在那朦朦胧胧的神通清光之中,一点雪芒乍现。 五色的云鹊儿在半空就碎灭。 云灭,鹊灭,空间灭,距离灭,神通清光灭。 计昭南纵枪的身影再次出现,已近盛雪怀! 一切的防御,一切的阻拦,都是泡影。 这是怎么可能被挡住的一枪? 雪芒点上青鸟之喙。 韶华枪长驱直入,点碎青鸟,也扎进盛雪怀的心口。 计昭南单手推着枪,凌空纵落一枪,将盛雪怀扎倒在地。 雪白枪身钻透盛雪怀的心口,扎落演武台坚实的地面。 这一枪看起来如此简单、干脆、直接。 但只听得—— 轰!轰!轰!轰!轰! 那是枪芒与演武台禁制,在一瞬间发生的千百次碰撞。 是这传承古老的演武台,在韶华枪的压力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 …… …… ps: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都出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1126章 犹记否 如此计昭南。 无双韶华枪! 谁能撄其锋? 盛雪怀的实力,虽然未能完全展现。 但绝对是合格的神临境战力,甚至可以说,表现得相当优秀。 虽然他一开战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在与计昭南的战斗里,错失一手。 然而从头到尾,计昭南也只出了这一枪! 哪怕是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也无话可说。 齐国计昭南,对战机的把握,简直令人震怖。尤其可怕的,是他的果决自信。 面对盛雪怀同归于尽的打法,任何对手恐怕都要掂量一二。 而计昭南在第一时间,就断定了这同归于尽的最后结局,笃定自己会晚一点死。毫不犹豫,毫不避让,就那样单枪前赴。 这是何等样的自信? 起手便赢了! 大部分观战者,大概也只能看到那奇幻的道术变化、灿烂的光影,以及惊艳的枪锋。 当然仅仅如此,也已经足够精彩。 但作为当世真人,梦无涯看到的更多,也更深刻。 这一场战斗里,最精彩的部分,其实恰恰是大部分观战者看不见的、灵识层面的交锋。 修行者开拓头部海(元神海),神魂归元化神,元神坐镇蕴神殿中,掌控人体宝藏,四海贯通,就此成就神临。 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 所谓“我如神临”,神临修士在自己灵识所覆盖的范围内,真就有如神祇! 而方才的那场战斗里。 在计昭南一枪点破丹心青鸟的同时,盛雪怀铺开的灵识瞬间席卷,他酝酿多时的道门神魂杀法,结成足称恐怖的怒海,就要反夺胜机。 但计昭南这一枪,灵识与道元混同如一,集力、术、势于一体,贯彻所有。 在神通【破阵】的推动下,先破丹心青鸟,继而点碎盛雪怀的神魂杀法,钻透心口。 具体表现在外,也就是计昭南一枪扎来,将盛雪怀扎倒在地罢了。 最后这一段,看起表象来是如此简单。 然而这演武台作为天下之台,历届黄河之会的天骄都于此交锋,防御力何等惊人?这样的演武台,都险些被已经贯穿过盛雪怀的韶华枪所击破! 此枪当真无双。 梦无涯没有替盛雪怀认输,因为冼南魁已经到了台上。 “此战胜者,齐国,计昭南!” 他一边保护着盛雪怀的残躯,一边高声宣道。 计昭南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没有得胜后的欢喜,也没有击败对手的得意。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了。 唯独是冼南魁已经宣布了结果,因而他才将韶华枪收回。 枪头、枪身,依旧洁白如霜雪,未沾染丝毫血迹。 他提着长枪,什么也不说,如来时那般,走下演武台,直接往六合之柱外走。 吾只为争魁而来,出一枪,好叫天下看! 此枪犹记否? 而环形看台之上,亦有很多人起身离座。 计昭南枪挑盛雪怀之后,便是剩下那十六名天骄的战斗了,十六人,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 虽则他们也都是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的顶级天骄。但很大一部分人留在这里,就只是为了看计昭南的初战罢了。 “这就是破阵神通吗?”姜望感叹不已:“计将军最后那一刺,真是令人惊叹。” 虽然在点将台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计昭南的枪。 但彼时在重玄褚良的强力镇压下,计昭南根本不曾完整出过一枪。其人所有的进攻,都在进攻之前,就已经被瓦解。同一起挨打的重玄遵、姜望没什么两样。 唯独结合此时的战斗,姜望才能真正感受到,当时在点将台上,计昭南未能刺出的那每一枪,到底代表了何等令人惊艳的力量! 也由此,加深了对凶屠重玄褚良的理解。 “此神通号称‘碎甲裂兵,必破敌阵’,自不是浪得虚名。”重玄遵道。 他看了姜望一眼,有些惊讶的样子:“没想到最后那一枪的灵识交锋,你也看得到。” 姜望笑了笑:“你不也未成就神临,没有开辟元神海么?” 这当然是不一样的。 外楼境建立星楼的过程中,就需要锤炼神魂之力了。而在内府境就拥有强大神魂之力的修士,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身边这少年,毕竟是同境击败王夷吾的天骄,有些殊异,也是应当。 重玄遵抬了抬嘴角,于是跳过这个话题:“回去么?” 神临修士之间的战斗,对姜望现在的参考意义不大。若不是因为计昭南今日有出战的可能,他大概就坐在房间里苦修不出门了。 听得这话,姜望立即起身:“这便走。” 之前还坐在他们身后,看护计昭南的曹皆,更是早就不见了。 两人一白衣,一青衫,前后脚走下看台,倒也引起了不少目光注意。 譬如项北,譬如秦至臻,譬如牧国某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天骄。 计昭南的出色表现,难免让其他各国天骄,对齐国的天骄多加了几分注意。重玄遵和姜望,各有各的从容。 当然,黄舍利是例外。 黄舍利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夜阑儿身上。 边看还边评头论足:“啧啧啧,这姑娘是怎么长的?这脸蛋,这胸,这腿!” 她自己看还不够带劲,还撺掇着身边的人一起看。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慕容龙且:“少装模作样的了。她不美么?” 注视着演武台的慕容龙且淡声回道:“就是太美了,我才不看。” 黄舍利义正辞严:“这叫什么浑话?美人如美景,就是要好好欣赏才对呀!世界少慧眼,却叫美人蒙尘,这是何等样憾事!” 慕容龙且以打量死人的眼神,打量着演武台上那些天骄,随口回应黄舍利,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只怕看得久了,到时候不忍心打死她。” 黄舍利倒吸一口凉气,往旁边挪了七八个位置,愤愤不平地谴责道:“冷血!残忍!无情!” 她一边谴责,一边还‘拉帮结派’,冲身后的中山渭孙递了个眼神:“你说是不是?” 中山渭孙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这慕容龙且也不是谁都能骂的啊。 你爹惯着你,我爷爷可不。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章?惊喜 姜望和重玄遵并肩出了天下之台,将高耸入云的六合之柱抛在身后。 乔林等天覆军士卒,则默默走在后面,为二人倚仗。 他们是就近离开,倒与计昭南走的不是一个出口。 两个人边走边聊,就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算是聊得不错。 之前一起在点将台修行五天,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来了观河台后,倒是偶尔会聊几句。 并不是说他们俩关系就怎么好了。 只是如曹皆所说,身在战场,便为袍泽。 在这观河台,他们是统一战线,代表齐国与其他国家的天骄为战。等回了临淄之后,该争的还是会争,该计较的事情还是要计较。 姜望是去过迷界厮杀的,重玄遵出身名将世家,自然都懂得这个道理。 两人一个白衣飘飘,一个青衫带剑。 一个风华绝代,一个宁定从容。 都是绝顶天骄,自然风姿不同。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也是极亮眼的存在。 一路边走边聊,频频引人回顾。 “计昭南的那一枪,绝不能避,应当……” 重玄遵正说着,停下了步子。 前面有一个人,熟人。 一身春死军的墨绿色军服,被极高的身量撑着,长脸高鼻深眸。 身上风尘仆仆,战场杀气未消。 就那么站立在人来人往中。 像一支旗杆插在那里。 当他的眼神投过来时,那种目空一切的骄傲才隐去。 然后便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重玄遵和姜望。 “他们怎么在一块?” “这也太突然了?” “我应该再看几场较选的……” 三人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活动。 沉默凝固了片刻。 重玄遵和王夷吾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是说不来?” “我师父不让来,我偷跑来了。” 然后又同时闭嘴。 “那什么。”姜望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对重玄遵道:“我先回去了。” 王夷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找你的麻烦。我辈军人,国家大局为重。” 这话倒是暂时讲和的话,就是听起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这个姓王的真有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次是我输了,现在特别怕你呢! 我理你了吗?你就蹬鼻子上脸? 姜望此来观河台,本就是冲着天下第一而来。 心中少年意气,正是前所未有高炽的时候。遇上谁,也不会示弱半分。 先时的那一丝尴尬尽去了,他按剑挑眉,气势凌人:“人最怕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其实呢,王将军若是想找麻烦,也没什么关系。想来并不会影响国家大局。” 王夷吾一来,开口就是让本国已经定下出战的第一内府天骄放心,这已经很狂。 但姜望的回复更狂。意思我解决你,根本不会费什么力气,何来影响? 王夷吾目光一沉。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身上的春死军军服都没换。 剑锋山的那一战,让他再次天下知名。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身上明显的有了“兵之主”的气势。 这一次把眼神全部投在了姜望身上。 只一人,竟如千军万马列阵,控马待令,引弦待发。 而姜望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似一支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任尔千军万马,我何惧?无非人来杀人,马来杀马! 两人针锋相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在这里再决一场的架势。 唯独是跟在身后的天覆军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按理说他们都应该向着王夷吾,毕竟王夷吾才是他们军中的骄傲,更是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但以乔林为代表的天覆军士卒,这几天跟姜望的相处也确实愉快。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职责,就是护卫姜望。 军人肯定是站在职责这一边,但姜望和王夷吾……打起来算不算遇袭? 姜望自己热血上涌,他们该不该拦? 是以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倒是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姿态随意地往前一步,轻松切断两人之间的气势碰撞。 无奈地摇摇头:“我说,两位不如回临淄之后再计较?这里毕竟是观河台。天下列国都看着呢!” 身后的六合之柱仍然探在云巅。 远处的长河浪涛,依旧滚滚而过。 观河台上,仍是穿着各国服饰的人,来来往往。 那些天覆军士卒,还在面面相觑。 王夷吾抬了抬下巴,终是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 若不是其人骄狂不改,姜望根本不会搭理他。现在也不愿让别国看笑话,右手离开了剑柄。 “走吧。”重玄遵叹道:“先回齐街。” 这两个人虽然剑拔弩张,但没有办法,路只有这一条,落脚点只有一个齐街,刻意一前一后只会更尴尬,而且谁前谁后?一个说不好又要打起来……只好一同回去。 重玄遵默默走在中间。 有姜望在,重玄遵和王夷吾单独说什么也不好,硬凑着带上姜望一起说什么,更不好。 总之十分难受。 三个人一路上不言不语,默默加快了脚步——在这一点上,倒是极有默契。 这一提速,齐街很快便到。 天覆军士卒队列里,乔林也松了一口气。刚才他都差点动用军中的示警法器,把曹大将军请来了。 前面转个弯,就是齐街高大的牌楼。 有个天覆军士卒立在前方,一见到他们,便立刻转了进去,可能是曹皆在等他们的消息。 姜望三人半尴半尬地往前走了几步,心中都有一种解脱感。 忽然之间,锣鼓喧天,爆竹连连炸响,烟花映在天空。 在骤然嘈杂的声浪里,一大群人满脸堆笑地涌了出来。 有许象乾、照无颜、子舒、李龙川、晏抚、温汀兰。 披甲的十四提着一块铜锣,站得稳稳的。 一人抵得上两人宽的重玄胜,拿着一支系红绸的锣槌,敲得欢快。 “铛铛铛铛铛!!!” 他张开肥大的双手,转过身来,胖脸上笑出了好几个褶子:“惊喜!” 笑容凝固了。 嘴边的姜青羊三个字,也咽了下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 从左至右,分别是穿着春死军墨绿色军服的王夷吾、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最后才是青衫仗剑的姜青羊。 王夷吾面无表情,重玄遵眉毛一跳一跳,姜青羊单手掩面。 这你娘是何等僵硬的场面! 一时间锣也停了,鼓也住了,笑脸相迎的人们也不说话了。 不知内情的子舒,双手拍着拍着,也慢慢停了下来…… 嘴里念叨的、许大才子创作的祝词“青羊青羊,你是最强!姜望姜望,第一在望!”也终于是‘望’不下去了…… 唯有那已经点燃的烟花爆竹,还在一捆一捆地炸响。 嘭!嘭!嘭! 华彩在天空舞动,仿佛给这副尴尬画面,做着热烈的注解。</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一章 待明日 重玄胜这一干好友,先时一个个都说是忙这忙那的,没时间来黄河之会观礼。 原是藏着掖着,想给姜望一个惊喜。 用重玄胜的话说就是,挚友名动天下之日,他们怎能不在? 自当一同见证姜青羊的荣耀。 其实前几日他们就到了沃国,只一直未有声张。 赶在黄河之会正赛的前一天,才突然出现,以锣鼓相迎,用炮仗呼应。 放眼望去。 整个观河台,也没有哪处,有齐街这般热闹。 当然,更没有哪处,有这里这样尴尬。 尴尬的不仅仅是鞭炮、锣鼓、烟花。 也不仅仅是许大才子创作的、那令人脸酸的所谓“祝词”——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子舒肯跟着念叨。 王夷吾、重玄遵、姜望,这三个人站在一起,本身就很尴尬。 走在一起,更是半句话都落不下来。 事实上他们三个,也确实是一路默不作声、气压极低地走回来。 而当重玄胜的肥胖身影,也挤进这副画面里,用“尴尬”二字,都已经不足够形容了。 李龙川、晏抚、许象乾他们,都知道重玄胜和王夷吾的恩怨。 照无颜本要回龙门书院,是被许象乾死皮赖脸地缠磨、又想着看护子舒,才来的观河台,此时虽不知个中内情,但以她的智慧,猜也猜得出几分问题来。 是故都沉默。 这种情况下,还得是重玄胜。 他那张胖脸上,迅速绽放出了笑容。 “惊不惊喜啊?吾兄!” 他一步挤到重玄遵面前,十分的诚恳:“重玄家的年轻人里,就兄长你最出息!你能来黄河之会为国争辉,做弟弟的,怎么可能不支持?” 他伸出两只大手,紧紧握住了重玄遵的手,用力摇了摇:“兄长,我来观礼啦!” 王夷吾…… 王夷吾面无表情。 重玄遵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就把手抽了出来,按在重玄胜的肩膀上:“好弟弟,你能来,真叫为兄高兴!” “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还能有假吗?”重玄胜情真意切地看着他:“为了帮你鼓劲,这锣、这鼓、这烟花、这么多人的出场……愚弟可花了不少道元石,兄弟之间,谈钱财伤感情,你随便给我个两千块道元石应付一下就行!” “好弟弟。”重玄遵用力地拍了两下,以示感动。 然后回头,对一直跟着他的天覆军士卒说道:“你们好好招待一下我这胖弟弟,以及他的朋友们。切不可失礼。” 说罢,他还冲着李龙川、晏抚一干人等,拱了拱手:“大战在即,我须得潜心修炼。怠慢了大家,还请见谅!” 好像真的相信,这些人都是来为他鼓劲的。 风仪半点不失。 李龙川、晏抚这等世家贵子,自然也是一套熟练的礼仪回应过来。 重玄遵这才迈步,白衣飘飘地往齐街里走。 对于重玄胜,他显然也总结出了一套办法。 他愿意接的话,他就接。不愿意接的话,就跳过,只当没听见,无事发生。 什么道元石不道元石的,如风过耳。 王夷吾也依然是用那种近乎恒定的步子,走在重玄遵旁边。并不与任何其他人发生联系。 而从头到尾,长袖善舞的重玄胜,也没有跟王夷吾说过一句话,对过一个眼神。 当然不是他口齿不够伶俐,面皮不够结实。 只是对王夷吾,他的确没什么好动嘴皮子的。 有些事情无法原谅。 无论是以什么理由。 他是有话要说,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 但谁又能看得出重玄胜的心情呢? 一转头,这胖子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姜望。 “姜青羊,这才几日不见,你跟我堂兄倒是处得蛮好嘛……是不是相见恨晚?” “啧!”许高额也跳将出来:“当日在天府秘境,我为了帮你,跟那马脸王争锋相对,狠狠打压他的气焰。不料今日,你们却相谈甚欢、把臂同游!姜望啊姜望,没想到你眉清目秀的,立场这样不坚定!” 这厮更是颠倒黑白得厉害。 且不说当日在天府秘境,他们充其量只能算弱者面对强权的抱团。便是今日,他跟王夷吾之间,可还隔着那么耀眼的一个重玄遵,把什么臂,同个屁游了啊。 姜望甚至瞟到,那并未走远的王夷吾,已经半截身体都转回来了,显然是被这句马脸王给气到。重玄遵强行拉着,才将其拉走。 他双手往前推,像赶猪仔一般赶着自己的这群朋友:“回去说回去说,别在这里挡别人的路。” 他推了这个推那个,实在不想堵在这齐街的街口继续丢脸。 忙里抽空地还吩咐着乔林:“乔林,锣鼓鞭炮什么的,你赶紧叫人帮忙收一下。” 许象乾被推着走了一阵,忽然很有自知之明地反应了过来:“欸!你是不是嫌我们给你丢脸了啊?” “没有没有,怎么会?”姜望一边推,一边哄道:“咱们回院里把臂再详谈,关于这次黄河之会的对战策略,我还要听你的意见呢!” 许象乾忽地站定,扭头。 一脸唏嘘地看着照无颜:“照师姐,看来我无法再低调下去了。” 照无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高额神光焕发,额头闪亮:“有了我的指点,这次赶马山双骄,必定天下扬名了!” “子舒。”照无颜看向子舒:“要不然咱们去找你殷文华师兄吧?我记得他也在观河台。” …… …… 却说另一头。 王夷吾被重玄遵好说歹说才拉开,避免了与许象乾的一场殴斗。 “真是小人得志了。现在谁都敢跟我顶两句嘴!”王夷吾恼道:“待黄河之会后,我定要跟那姜望再较一场。” 以我这几天对姜望的观望,你现在也未必能赢啊。 当然这话重玄遵只好放在心里,转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现在还要再跟你说一遍。找麻烦,找谁的麻烦,都是你的自由。只是东街口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王夷吾自知理亏,便不吭声。 不吭声就是答应了。 重玄遵正要再说点什么。 “夷吾?”一个声音响在二楼。 计昭南站在围栏前,目光就那么坠了下来。 王夷吾抬头看去:“师兄!” “你来观礼?师父允了?”计昭南接连发问, “差不多。”王夷吾含糊道。 “差不多?”计昭南拧了拧眉:“先前我与人对战,怎的没见你在?” 王夷吾闷了一阵,硬邦邦地说道:“我才到不久。”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不知有人敢挑战你。” 计昭南静静看了他一阵,转身道:“跟我过来。” 王夷吾看了重玄遵一眼,便默默地往楼上去了。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前的最后一天。 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忘的。</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君临 七月十一日。 浩浩荡荡的长河,自西极之地,一路奔涌至此。 经天马高原,泥沙俱下,造就了这样一截浑浊的河段。 观河台上的这些人,是亲眼看着黄河河段的水位,一天天地涨了上来。 古老厚重的狻猊桥,高大雄阔,可容数十辆战车并行。平日里如天桥横跨深渊,河流在桥下几十丈的地方温顺缓行。 而如今,水面已经接近桥面。 怒涛日夜不断地撞击着桥身,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恐怖巨兽在日夜咆哮。 坚固如狻猊桥,也有一种随时要被拦腰截断的危险感觉。 没有亲见的人,是难以想象这一幕的。 比河流奔涌更坚定的,是时间。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这一天。所有参赛的天骄,所有的观礼者,都聚集在一起,走进了六合之柱里。 古老的法阵经过一代代的修补、升华,在今日仍然发挥着作用。 环形看台上,几乎有无限的座位,已经坐下了密密麻麻的人,仍然有巨大的余裕。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作为齐国参战天骄,单独坐在看台最前面的位置。 唯有曹皆陪着他们就坐。 两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拱卫周边。 重玄胜、李龙川他们,则坐在更后面一些的观礼区。自然,跟王夷吾是不在一处的。 “今日正赛,可能要先打外楼场。”曹皆提前说道:“重玄遵你做好准备。” 姜望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昨日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打得非常激烈。 第一个决出的正赛名额,是宋国天骄,号称“六艺皆达”的辰巳午。 问题出在第二个正赛名额上。 倒不是这一场决选有什么猫腻在。主要是它打得……太久了。 最后的决选从下午开始,辰巳午那一场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结束了。 而另一场,一直打到了今日清晨,正赛都要开始了,才决出胜负。 神临强者金躯玉髓,生命力远超凡胎时,防御力更是恐怖。 遇上两个实力相当、谨慎稳健的,打上个几天几夜也不稀奇。 丹国的张巡足足磨了六个时辰,才以微弱的优势击垮对手。 若非马上要开始准备正赛,他们再不结束,就要被强行判定胜负了,这场决选说不定还有得打。 如此一来,丹国内府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打进了正赛,尤其后者,更是让丹国人沸腾。 三十岁以下的神临修士有多难得? 丹国不仅出了一个,还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可以被视为天底下最强的八个年轻天骄之一。 这种程度的天骄,说一声真人可期,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对于常年面对秦国压力的丹国来说,这当然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河谷平原的哀鸿,至今还在那里彷徨。 丹国若不自强,何以为继? 无疑张巡、萧恕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两位天骄,也毋庸置疑成为了丹国人的骄傲。 不过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拖延到今日的后果…… 就导致内府场最后的那个名额,没能决出来。 依照传承的规矩,内府场、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要分开确定名单。 本来是准备张巡他们打完,就举行白玉瑕他们的决选。 但前者一直拖到今日早晨,后者就没了时间。 内府场最终名单都没能确定,自然不能第一个开始正赛。 好在这种情况亦有先例,无非只是调整正赛的顺序,并不影响黄河之会本身。 在往届,甚至也不乏诸位帝君心血来潮、让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先开赛的情况。 对于曹皆的提醒,重玄遵只是笑了笑:“我的准备,在临淄就做好了。” 曹皆也笑:“那我拭目以待。” 何止是曹皆呢? 姜望自己也都非常期待重玄遵的战斗。 很想看看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白衣公子,在这列国天骄齐聚的观河台,是否还能盖压一切。 他们此时是战友。 他也视重玄遵为以后的对手。 计昭南坐在姜望左边,没有什么表情,只静静看着演武台。 看台上不同的人议论着、沸腾着,为自己亲近的天骄激动着。 而就在某个时刻,六合之柱围成的横面,那飘渺玄乎看不真切的横面,忽然间固定下来,变得清澈、干净、透亮。 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拼接在一起,构成这个接天连地的圆柱形幕墙。 轰隆隆! 波涛汹涌的声音,滚滚而来。 姜望抬头看去,在这“镜幕”之上,看到黄河浩荡、浊流急湍。 四周镜幕,映照的是观河台下的长河! 水位在疯狂地上涨。 横贯数万里的伟大河流,像巨龙一样翻过身来! “陆地瀚海”似要反倾,淹没这个它哺育了无数年月的世界, 那种侵吞一切、灭世般的感受,非亲见不能体会。 身具超凡之力的人们,在这样的画面前,也只有深深的无力和惶惑! 狻猊桥和霸下桥,镇在黄河河段两头的、具有伟力的古老大桥,终于被咆哮的黄河所淹没。桥面与水面已齐平!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镜幕全都消失了。 看台之后已是空空荡荡。 远空、流云、黄河咆哮的浊浪…… 都在视野里铺开。 坐在看台上的人,仿佛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河风。 六根参天的古老石柱,就有六个截面。 它们像是这六合之柱在天地间框住的“窗”,列国天骄、所有观礼者、各国将士,都在“窗内”,窗外即是整个现世。 而后姜望看到,就在他对面的位置,他所对应的那个、容纳一整片天地的“窗子”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何等伟大、庞巨的身影? 几乎顶天立地,与六合之柱齐平! 即使姜望穷极目力,也只看得到一个半身。 只看得到紫色的龙袍,如天幕垂下。 曹皆立即起身站立,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也不敢怠慢,一齐起身,深躬为礼:“帝君!” 非止于他们所面对的这一个“窗”,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所有六个“窗子”里,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巨大的身影。 无法看清他们伟大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的龙袍一角。 是赤色的、红白青三色混杂的、玄色的、混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且缀有十三颗星辰的、天青色的。 分别代表楚帝、景帝、秦帝、荆帝、牧帝。 整个六合之柱内,所有的人全部站起。 无论是不是为这六位伟大存在所统御,全都躬身。 齐齐礼道—— “帝君!” 空间仿佛凝固了,黄河愤怒的咆哮也已经静止。 有一种古老的力量在复苏。 那神秘而久远的气息,令在场所有人,都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仿佛亘古的岁月流经现世。 而掌管现世最高权力的六大帝君,已驾临!</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三章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天下六大霸主国的帝君,以法相降临观河台。 他们各自立在两根六合石柱的中间,仿佛与六合之柱一起,支撑着天穹。 红白青三色龙袍的主人开口道:“承人皇之遗志,继先贤之德行!” 其声宏大,如彻天地之间。 它响在观河台,却又滚滚而远,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时,道历三九一九年七月十一日……” 此声道:“景!” 另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接道:“秦!” 继而是在秦帝旁边的、严肃、强大、似铁骑突出、刀枪林立的声音:“荆!” 而后是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牧!” 紧接着是一个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楚!” 绕过一圈,最后是一个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齐!”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各说各话,但汇成一声—— “于此镇长河!”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是天南地北,囊括六合八方,来去滚滚。 伟大的力量降临了。 六尊顶天立地的巨大法相暂时隐没,六合之柱围起来的“镜幕”又再次出现。 人们通过这镜幕看到,那浊流急湍、咆哮奔涌的黄河河段上,缓缓凝现一方大玺。 此玺下有六面,乃为六合。 每一面都浮雕着山河万里,锦绣人间。 此玺上为九龙,龙尾立于底座,龙身贴在一处,九只龙首,围捧着一颗大日。 底面刻有八个道文大字,曰——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这是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 传说中人皇配六合之宝,以之镇压八方,此为其一! 而一般修士根本看不到,哪怕神临修士也只能隐隐感知的是—— 自东域、南域、西域、北域、中域,所有人族足迹踏遍的地方,所有人烟袅袅的地方…… 隐隐绰绰的力量,星星点点般汇聚,聚少成多,初似细水长流,再如大江奔涌,最后浩浩荡荡! 那渺小的,可以如此伟大。 那微茫的,可以这样雄浑。 汇聚了无穷无尽的伟大力量,都在向观河台涌来。 山河万民,天地一心。 这是人道洪流!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愈来愈清晰,六面浮雕的万里山河,也越来越灵动。 在六位帝君的伟大力量操纵下,这方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缓缓印落。 “嗟夫!以长河为宣纸,以天地为大印……” 当年那位儒门先贤的祭文似乎响在心底,与长河之涛声同奏。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就此印下。 触惊涛而惊涛止,印骇浪而骇浪平。 再镇祖河……至少十年之期! “……使风雨顺、山河固、天地宁、万民安!” 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仿佛听到一声哀鸣。 声闻仙态可以作证,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声音”。 这一声,更像是灵魂层面的某种共振。 如观秋叶落,而倍觉寂寥。 像是整条长河的颤抖。 但这淡淡的“哀声”,也随着黄河河段波涛的平复,渐而消散了。 在“镜幕”之中,看得到水位在飞速下降,一丈、两丈、三丈…… 很快两座古老的龙子镇桥,又重新如横高崖。 长河变得如此平缓、温柔,仿佛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而古老的桥面上滴水不见,消逝无痕。 天下之台内,人们陷于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在那已经无法详细考据的远古时代,人族哪有立足之地? 黑暗与岁月一样长久。 在漫长的历史里,是一代代先贤披荆斩棘、搏风击浪,是一代代人族血战不休,方将这“现世”,变作“人间”。 永镇山河的,从来不是什么六合之宝。 顶天立地的,也从来不是什么撑天之柱。 而是“人”。 是一个个前赴后继,一个个舍生忘死的“人”。 人之一字,立于天地矣。 围于四方的“镜幕”,再一次消失了。 那六个顶天立地的伟大身影,再一次出现。 像是六个参天的巨人,俯瞰六合之柱内、人族天骄的盛会。 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是现世年轻天骄最巅峰的盛会。 列国天骄齐聚于此,谁能天下扬名? 所有人都坐在看台上,屏息等待大会的开始。 枣红脸庞的冼南魁全身披甲,立在甲字号演武台下,并没有出声的意思。 主持黄河之会的正赛,即使是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也稍嫌不够端正。 完全看不到行动轨迹,也不知是如何发生。丙字号演武台上,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道人。 此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金玉错色道袍,道髻以一根金边翠玉簪插起。 面色红润,五官俊朗。 他环视过四周,一一对过六位帝君的高大法相,最后对着景帝微一低头,便是礼过。 “玉京山余徙,见过诸位至尊。” 他面容平静,不见什么气势,但声音有一种极温润的感觉,缓缓流动,仿佛能够抚慰听者的心灵。 “本次黄河之会,由贫道主持。”他说道。 这位来自玉京山的真君强者,伸手对着东方看台一引:“请敖先生入座!” 正东方的看台上,最高处单独有一张华贵大椅。金玉相错,宝石点缀如星辰。 椅背正抵着参天的六合之柱。 这根六合之柱的位置,恰好在景帝与齐帝的法相中间。 所以这张椅子上的存在,也在两位帝君中间。 同样不见什么波动,一个面容看不真切,穿着金色长袍的身影,落在那张大椅上。 虽也是至尊至贵,位在场内所有人之上。但较之六位撑天环世的帝君,难免黯淡了些。 余徙并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只看了一眼甲字号演武台下的冼南魁,便已经完成了黄河之会相应信息的交流。 而后他说道:“各国外楼境天骄请入场。” 他一步退到了演武台下,声音仍然清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名签已定,各有对手。生死有命,胜负在争。” “请为天下戏之!” 在姜望的右侧,重玄遵从容起身。 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墨染的眸子里,不见半点紧张意味。 他似缓实快,漫步走离看台。 一袭白衣,风华绝代,踏上“庚”字号演武台的瞬间,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十六名外楼天骄,将同时在八个演武台上开战。 一战定八强。 而重玄遵的对手,也在此时,站到了他的对面。 基于六大霸主国之间的默契,没有半点意外,齐国重玄遵的对手,是来自夏国名门太氏的太寅。 正是战死剑锋山的真人太华之侄孙。 这是一个面貌也算得上英俊的年轻天骄。 面对齐人,是真正的集国恨家仇于一身。 他有愤怒的理由,有仇恨的因果。 但他看向重玄遵的眼神,很平静。 像是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此前不识,此时不知,此后也不必记得。</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四章 逆四象混元劲 仇恨说明受过伤害却无法还报。 愤怒是因为不满足现状但又无能为力。 这些都是虚弱的表现。 太寅一直记得这些话。 所以他不让仇恨和愤怒影响自己。 太氏是夏国最顶级的名门,其荣耀历史,甚至比夏国都要久远。 但青黄不接是很多名门都要面对的问题,太氏也没能例外。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万妖门后的厮杀、南域国家不得不面对的危险、甚至于修行本身…… 这些都有可能造成强者的陨落。 在老一辈强者渐渐死去,后来者寥寥的情况下,昔日名门,也一日不如一日。 幸有叔爷太华,生就盖世之姿,成功登临洞真,一手撑起了太氏的声威。 以真人之寿,足可以护佑家族千年不衰。 而他太寅,年少成名,被叔爷期许为太氏的未来,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被很多人视为太氏复兴之兆。 可是剑锋山一战后,一切都变了。 太氏的擎天玉柱倒下,而后来者如他,却还没能成长起来。 古老的家族荣耀已远。 偌大的太氏何去何从? 在叔爷太华战死后,朝廷已经给了太氏尽可能的支持。 但他太寅也必须要证明,他可以撑起这个家族! 当对手是齐人时,他尤其要承担得起夏国人的期待。 作为霸主之争的失利者,夏国改年号为神武,以示心气不灭,斗志仍在。 然而,现在已经是神武三十一年了。 夏国不仅未能洗刷当日之耻,还被人在境内名山剑锋山上刻下新的羞辱。 对手越来越强,越来越可怕。 当年旸国在南边的极限,也就仅止于此山了! 今日之天下,已经有不少声音在问,夏国人还有心气吗? 他太寅来此,必要给出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要响亮,那么对手是谁很重要。 盖压临淄的重玄遵,当然是最好。 他可以通过战胜重玄遵,来践踏临淄城。 他可以代表夏国,对齐国说一声…… 不过如此! 四周看台上的声音都远去了,那些或期待或观察的目光,都淡化了。 他耳中只等两个字,等来了那一声“开始”。 于是他动了。 他的右手,像一条骤然被扔上岸边的鱼,抽搐般地、猛地蹦跶了一下。 那样徒劳、毫无美感,却有一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力量。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有些可笑,但真正了解的人,绝对笑不出来。 神通,【负窘】。 鱼离水,鸟落网,走兽失陷。 永失自由。 受此神通所缚,一应生灵,都要陷入对自身极端不利的环境中。 黄河之会开始时,所有元力都被压制到平衡状态。是完全均等的平衡,不会偏向任何一种元力,偏向任何一个人。 环境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但在此时,已经不同。 太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手身周的空气,已经变得粘稠起来。空气如沼,令其失陷。 更有火元破碎,水元狂暴,风元静默、土元飘飞……元力变得极端混乱,甚至于彼此碰撞,互相干扰。 此方环境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神通操纵下,与对手为敌。 何为“窘”? “君”在“穴”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难堪,困窘,无所适从! 我有神通如此,如何不能叫天骄低头?! 太寅左手虚拦在身前,右手微垂,五指微张,急步趋前。 有一种天地皆同力、一切尽在掌中的强大感受。 这是掌控负窘神通难免的心态,他将骄态镇压,让自己冷静审视对手。 齐人绝不能小看,若齐人无能,那么屡遭齐人打压的夏人,又算什么? 小看对手,其实是轻蔑自己。 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斥力骤然降临,在疯狂地推着他。 从一开始来观河台,就预设齐国天骄为对手。对于天下闻名的重玄神通,他自然早有准备。 自遥远星穹,正北方玄武星域,一座星光圣楼倏忽闪耀。 玄武有承载之仁,包容之度。 你欲成何道? 这是每一个有志于神临的修士,都需要考虑的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答案。 立起星光圣楼之时,就是在向这个世界诠释自己。 绝大部分修士都是按部就班,先循旧规,再证自己。 就如儒家学子,以“礼”自制。也如佛门弟子,以“戒”相约。更如法家门徒,以“法”行规。在“规”的制约下,自然走向“道德”。 到达“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而“我”是什么? 我的“道”是什么? 对太寅来说,“包容之度”,就是他的行为准则之一。 是他恪行的自我。 当他恪守此道,玄武星光圣楼的投射,就有了“仁”的力量。 他并非儒家门徒,但身在夏国,受儒家影响很深,取北方玄武以“仁”字。 包容不是怯懦,不是退缩,不是畏惧。 是“原谅”。 而原谅的前提……是你认错。 重玄遵当然不会认错,所以打碎他的脊梁,逼他认错。 太寅当然也不会包容齐人,他包容自己。 原谅自己未能早生数十年,不可以参与齐夏争霸大战,不能够挽救败局。原谅自己年纪尚小,修行远不足够,不能登上剑锋山,让叔爷不死…… 原谅现在力所未及的一切,而让自己勇敢前行。 属于玄武圣楼的遥远星光,绕身而耀。那星光之力,厚重之“仁”,让他轻而易举地抵抗那斥力。 以负窘神通,陷对手于困窘。以玄武圣楼,容自己于无力。 他急步趋前! 虚横于身前的左手,往边上一拨。 在他和对手重玄遵之间混乱的环境,为他的进攻,分开一条通道来。 这是他于困窘之中重定的秩序。 若非是在演武台这样毫无环境的地方,这神通的效果只会更强。 便在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一轮大日骤然升起。 像是烈日照破乌云,日轮降临的瞬间,所有其它元力都被驱逐,只剩下纯粹的火元游走,形成新的“秩序”。 重玄遵的神通,日轮! 此神通号称“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是压制邪秽、扫荡污浊的强大神通。用在此刻并不相合。 但重玄遵竟然用它重定元力秩序,真可以称得上运用巧妙!是把这门神通开发到了极致,运用随心,不愧天骄之名。 但…… 太寅冷笑:“诚然你是天府修士,能在内府境称王称霸。但你并不理解,什么叫外楼!” 当他开口的时候。 遥远星穹,又有三个光点,接连亮起。 东方青龙圣楼、南方朱雀圣楼、西方白虎圣楼。 星光沐体,在太寅身上涌动。 当他说完这句话。 他一直微张的右手,猛地握紧,握成了拳头。 而后一拳前轰! 他的拳头上,星光莹莹。 有赤、蓝、青、黄,四色混转。 这一拳打落,重玄遵以日轮神通形成的短暂秩序,当场崩解。 是为…… 逆四象混元劲! 这是夏国太氏赖以成名的力量。 此劲瓦解一切地风水火所属,当者必碎。 在外楼巅峰层次,才真正显现威能。 因为只有真正立起了四大星光圣楼,才能够熔炼成出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 以负窘神通掌控环境,陷对手于混乱。 以逆四象混元劲打破防御,立分生死。 这是近乎完美的搭配! 威能远非二者相加,而是以倍数计算! 太寅拳头所到之处,一切都在不自然地崩解。 青龙取“信”,朱雀取“德”,玄武取“仁”,白虎取“杀”。 此为他的星光圣楼,是他所阐述的“道理”。 星光流淌在他的身上,赤、蓝、青、黄四色在拳头上纠缠。 不仅仅是逆四象混元劲,更是道的熔铸。 而拳头往前。 仿佛他和重玄遵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为这一拳让路。 天地之间只此一拳。 他感受着力量。 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无数个日夜,不眠的苦修。 国之恨,家之仇…… 杀! 他看到那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忽然探手一抓,抓住了空中那日轮,直接砸了过来! 铛!! 拳头与日轮交撞,发出金铁之声。 太寅面无表情,挥拳再轰。 他看到,对手嘴角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笑意。 铛! 拳头再次砸上日轮。 你何能如此从容? 以逆四象混元劲对轰你的神通,我有何惧? 纵不能一次性将这神通具现物消解,但水滴石穿,总能崩尽火元。把你的神通打碎了,你还能从容吗?! 太寅拳涌四色之光,再一次轰落。 而那一只烈焰已熄的赤红日轮,被对手抓在手里,再一次砸了过来。 两个人像在打铁一般,不断地锤击。 逆四象混元劲对轰日轮。 日轮上的赤色,渐渐消褪了。 太寅的拳头越来越有力,逆四象混元劲包裹着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轰出。 当然也没忘了掌控负窘神通,给对手制造最恶劣最混乱的环境。 天地皆同力,令你不自由! 只是。 无论他怎么轰击过去,无论他的逆四象混元劲有多汹涌,那重玄遵都是毫不犹豫地一记日轮砸回来。 好像根本不把自己的逐渐黯淡的神通当回事。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这日轮神通都快要被打崩了,他为什么还在笑! 太寅提高自己的警惕,也稳定自己的情绪,这是优势的局面,持续下去就是胜利,他没道理先变招。 战斗需要勇气,也尤其需要智慧。 但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重玄遵的声音。 “夏国太氏,技止于此吗?” 那么不屑一顾的…… 那么轻描淡写的…… 要被我打崩溃了的,难道不是你吗? 太寅并不允许愤怒的情绪涌上来,他只想冷笑,扰乱心态的雕虫小技罢了。 他正想开口,在拳头的再一次碰撞中,那砸过来的日轮上,忽然传来极其恐怖的力量。 是重玄神通! 远比之前那斥力所展现的层次,要强得多、重得多。远远超出他预留的防备空间! 他已经尽量重视,但还是不够重视。 这才是此人重玄神通的强度? 太寅只来得及转过这个念头。 拳头先被砸回来,继而撞上了自己的胸膛。 护体星光仍在强撑。 逆四象混元劲被他提前消解了。 但胸骨也已经凹陷。 整个人都被这一下砸飞! 在极速的倒飞之中,太寅看到。 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倏忽而近! 完全不像是陷在“泥沼”中,完全不像是在被环境针对。那些元力的撕扯,好像此刻根本不存在。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完全适应了负窘神通制造的、混乱的环境! 这怎么可能?! 每一息都搅动了数十次的元力变化,怎么可能被适应? 但那已经靠近的、已经红得不是那么鲜艳的日轮,却在描述着现实!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夏国输掉了霸主之争。 现实是剑锋山上被刻上耻辱的文字。 现实是叔爷太华真人战死。 现实是日轮,要砸上脑门。 去你娘的,绝无可能! 太寅在心里怒吼着,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还在倒飞的身体里,涌现出强大的力量,使得他将身一转,一窜冲天! 什么狗屁现实,我绝不认! 他咬碎牙关,呼应四圣楼之力,催动着内府轰隆隆响起。 我须……这一战我须……我须叫你们看到…… 但一股恐怖的引力忽然笼罩全身,将已经拔高的他,生生拉了回来! 咣! 日轮终是砸上了脑门。 这一声巨响,在整个演武台上空回荡。 太寅整个人,也被这一记日轮,砸得跌落地面。 他强忍着巨大的眩晕感,控制着崩散的道元、混乱的气血,努力寻找身体的平衡。尽最大能力,呼应着星光圣楼,保护自己的身体。 咣! 脑袋又被砸了一下! 星光黯淡! 这样下去不行……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太寅咬破舌尖,在剧痛中获得短暂的清醒,挣扎着右手一握! 那遥远星穹里。 北方白虎之圣楼,整个熄灭! 他主动崩溃了白虎圣楼。 所有关于“杀”之一字的理解,于此回流。 磅礴的,可怕的杀力,与逆四象混元劲合在一起,涌动在他的拳头中。 他要……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狠狠掐住! 无数的引力斥力通过这只手,摁进他的身体里。 在他的肌肉血液里,甚至是在他的道元中,不断地发生着冲突。 “唔!” 他无法发出惨叫,只能发出闷哼。 他倔强地鼓起余力,用那只凝聚着可怕力量的拳头,努力往上轰去…… 咣! 一记日轮砸头,淹没了他的意识。 这真是…… 令人绝望的强大! 而在一众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方才还风华绝代、翩翩浊世贵公子的重玄遵,一只手掐着太寅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另一只手高举日轮…… 咣! 咣! 咣! 极其野蛮的、粗鲁的,就这么一下一下地砸着,仿佛要把太寅砸成肉泥。 若只看他的脸。 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非常平静。 而嘴角仍然带着那迷人的、若有似无的笑。 拥有着致命的魅力。 但他一次次高高扬起又落下的手臂,紧握着日轮的手臂,青筋暴起,如游龙缠在山峦上。 呈现着最直接的暴力。 咣! 咣! 咣! “胜者,齐国重玄遵!” 台下的余徙淡声说道。 也不见什么动作,一道清光就已经覆盖了太寅,温和却坚定地阻止了重玄遵。 眼看着已经彻底砸碎了护体星光,日轮再次落下时,却没能砸烂那颗脑袋。 日轮像是砸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不受力。 重玄遵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收回日轮。 而地面上,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太寅,右拳还紧紧攥着。甚至还涌动着,逆四象混元劲的力量…… 他当然坚毅、不屈、勇敢。 但也仅止于此。 因为其它演武台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所以重玄遵迈步往台下走。 目光平静,脚步从容。 身上不曾沾染一丝血迹,日轮也已经收回内府。 依然是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对他来说。 这个太寅当然也算不错的外楼修士。 但甚至不会是鲍伯昭的对手。 在外楼层次的理解上,比鲍伯昭稍强,在神通的运用上,却弱上不少。 那时他打鲍伯昭尚且轻松一打三。 今日之他,又岂是当日初入外楼的他可比? 对方一息之内数十次搅动环境,他的重玄秘术。在重玄神通的支持下,却已千百次试探,千百次对抗了。 所以压力…… 不曾出现过。 太寅恨也罢、怒也罢、挣扎也罢。 无论怎么努力,都不重要。 不必说他有什么故事,是怎样的人生。 这只是很多不重要的手下败将里,普普通通的一个。</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五章?不学无术能长安 (为盟主中庸两用加更!2/2) 坐在看台前排的姜望,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重玄遵当然是值得他关注的。 但他的重点,却在主持正赛的真君余徙身上。 其人同时注视着八座演武台上的战斗,却也非常及时地保住了太寅。可以说是妙到毫巅,刚好在护体星光破碎的那一刹。 无怪乎说黄河之会正赛很少死人,有衍道境强者的保护,想要杀死对手,真的很难。 但“很少死人”这句话,说明毕竟是死过人的。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呢? 姜望想,应该在于决出胜负的时间。 哪怕是真君强者,也很难笃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当其中一个人倒下,如何断定他不会再起来? 当其中一方只剩一口气就被打死,如何断定其人没有再翻盘的可能? 就拿刚才的这一场战斗来说,太寅的拳头如果最后轰在了重玄遵身上呢? 当然,太寅无论如何也胜不过重玄遵。 但你这提前断定的胜负,如何服众? 黄河之会正赛的胜负,决定的不仅仅是两个天骄之间的胜负,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主持大会的真君本就有立场,不可能绝对公平。就算绝对公平,其他人也不可能信任他绝对公平。 若是真君强者的判定就有效,那不如不要打了,派人上来让哪位真君看几眼,评头论足一番就好。 所以,出现“无争议胜负结果”的时机,很重要。 姜望在认真地思考,怎么才能在黄河之会的正赛上,杀死林正仁。 只有身魂的毁灭,才能抹除这个可怕的对手,才算是沉重打击了现在的庄廷。也是对杜如晦和庄高羡的一步复仇。 他们想要在黄河之会上赢得庄国的荣誉,他就亲手将这份希望打碎。 但要做到这一点…… 或许只能是在战斗之中,以猝不及防之势,直接以融会杀生钉的不周风,吹灭其人神魂。 在分出胜负的时候,生死也分。或许可以让真君余徙来不及救护。 当然,这仅仅只是猜想。 姜望并不足够了解衍道境强者的力量,无法断言自己一定能成功杀死对手。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成功可能呢? 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从头到尾,姜望都只看着演武台,不曾看过林正仁又或杜如晦一眼。 黄河之会正赛的对阵名单,不到上台之前,参战者都无法知晓。 也就六大强国的天骄,知道自己的对手会是谁。 其余人都只能做如齐国重玄遵会对上夏国天骄、秦国甘长安会对上丹国天骄、牧国那良会对上盛国天骄……诸如此类的推定。 六大强国虽有一定默契,黄河之会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遮羞布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摆设,但毕竟有其存在的必要。 也就是说,姜望通过曹皆,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将要在和林正仁战于内府场正赛第一轮。 其他人包括林正仁,却只以为,他将在第一轮打夏国触悯或者申国江少华。 只有在上台的前一刻,对阵名单才会公布。 姜望要做的,就是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便全力爆发,杀死林正仁。 一则杀敌必尽,二则也让天下人知道,庄国这个正赛名额的侥幸,让他们手里这个难得的荣誉,染上擦不去的污迹。 击败容易,杀死难。 姜望要对抗的,不仅仅是林正仁,更是真君余徙。 旁人都在关注场上天骄的精妙战斗,唯有他,始终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余徙的出手上。 他当然没资格判断余徙的实力,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准确的预判。 他只能够分析,余徙一般都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手干预比赛、确定胜负结果。在这当中,有哪些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外楼场第一轮结束了。 八强名单,是齐国重玄遵、秦国甘长安、牧国那良、楚国斗昭、荆国中山渭孙、魏国燕少飞、越国革蜚、理国范无术。 除弃赛的景国外,天下强国的天骄,全部击败了对手,且没有一个人受伤…… 全都是碾压式的胜利。 若非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若非是玉京山余徙真君在主持,恐怕他们的对手,一个都难活下来。 天下六大强国和其它国家天骄的差距,到了正赛之后,才陡然鲜明起来。 这份八强名单里,魏国和越国,都是区域性大国,国力大约只比夏国这样的区域性强国稍弱。出一两个打进八强的天骄,倒也并不罕见。 唯独这理国,只是一个小国家,连区域性大国都算不上。 范无术所取得的成绩,也就格外显眼了。 根据齐国这边临时找来的情报显示,这个范无术,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理国在魏国南面,在夏国西面。 范氏,是在理国极有名望的一个家族。 范无术原本并不是叫这个名字。 出身显赫的他,自小娇生惯养,纨绔成性。每日就是逗猫遛狗,游手好闲。 因为怕吃苦,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练过武,身体没能得到调理,以至于无法发挥开脉丹的效果,不能超凡。 他父亲是理国大将,常年在外领军,为国也为家奋战,没有什么时间管教他。 本来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但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范无术的父亲自战场上退下来,伤重垂死的时候……他还宿醉青楼未归。 他父亲吊着一口气等他回去,死之前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学无术” 死未瞑目。 他从此改名叫无术,守孝十年,努力修行。 十年之后,竟然一飞冲天,成为理国最耀眼的天骄。 这在理国是一段流传极广的故事,被视为浪子回头的典范。 而他这一次代表理国参与黄河之会,竟然打进了外楼场的八强,更是为此增添几分传奇色彩。 演武台上空生出一道长方形光幕,八强的名字在光幕中不断变幻。 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外楼场八强对决名单确定的时候。 这是一个随机混乱的道术禁制,确保最后的名单绝对公平。 在六位帝君的注视下,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毫无疑问,天下六强的天骄,谁也不想提前与另外几个强国的天骄碰撞。 但八进四的对决里,必然有天下六强的天骄要提前离场。 这是列国天骄之会的残酷所在,也是精彩所在。 光幕上的名字停止了变幻。 最后是—— 齐国重玄遵,对阵牧国那良。 秦国甘长安,对阵楚国斗昭。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理国范无术。 魏国燕少飞、对阵越国革蜚。 对天下六强的天骄来说,这大概是最糟糕的对局了。 因为他们完全有包揽四强的实力,却只能保住三个四强的名额。 而在这种糟糕中,荆国中山渭孙显然是更幸运的。他是唯一一个在第二轮里,避免了强国天骄之争的。 “运气不错嘛!”黄舍利大咧咧地道。 前期消耗越少,后期胜算就更大。这当然是极妙的签运。 中山渭孙咧开了嘴:“希望咱们都有更好的运气。” “我可不用。”黄舍利赶紧竖掌一拦,仿佛生怕中山渭孙的祝福生效:“真正的强者,就是要对决强者。癞蛤蟆才欺负小虫子呢!” 如果这是在太虚幻境,赵铁柱一定要质问她谁才是癞蛤蟆,不骂得她跳脚绝不住口。 但这里是观河台。 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黄弗大将军都会听到耳朵里。 作为名门中山氏的公子,中山渭孙只能儒雅随和,笑眯眯地离开看台,往演武台走去。 “那我祝福你啊!”他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用力地控制着腮帮子。刚刚把西北五国联盟里真国出身的外楼境天骄打残时,都没有这么费劲。 这么漂亮、这么有背景,又这么有天赋的一个女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她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完美! 名单已定。 场上八个演武台,忽然开始移动。 古老的石台碰撞时,竟然在“流动”。就在众人面前,两两融在一处。 这让姜望立刻就想起了太虚幻境里,用于匹配战斗的论剑台,也是以这种形式相并。修行者仗之在星河论剑。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或许便是参考了黄河之会…… 场上每两个演武台并成一个,最后只留下了四个演武台。 八进四的战斗同时开打。 这确定四强名单的四场战斗里,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楚国斗昭,对决秦国甘长安。 哪怕重玄遵风华绝代,对决的那良亦是出身霸主国牧国的顶级天骄,也盖不过斗昭战甘长安这一场的风头。 斗昭号称横推同辈无敌手,声名直追十五岁就在黄河之会夺魁的左光烈。 甘长安今年亦只有十九岁,比很多内府场的天骄都要年轻,是真正的少年天才。 他们之间的战斗,在某种意义上,是秦楚之战的延伸。 双方都必定会以杀死对方为目标,就连主持正赛的余徙,也不得不多加几分注意。 看台上的姜望,更是早早把目光落在了斗昭对决甘长安的乙字号演武台上。 相较于看重玄遵用日轮砸脑门,他还是更想看看号称现世以降杀伐第一的斗战七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没来得及发挥完整,就被他利用迟云山的力量压制了。但后来听叶青雨描述,斗勉出过几刀,不能说不强,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不太配得上“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 或许斗昭能够给出答案。 与之相比,荆国中山渭孙打理国范无术,几乎不存在悬念,关注的人也不多。 至于魏国燕少飞和越国革蜚那一场。 前者据说是魏国一游侠儿,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后者则是越国前代名相高政的亲传弟子。 说起来也都有璀璨的人生。 但包括姜望在内,确实也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一战。 他们俩无疑是有最好的签运。有一半的机会进四强,对魏国或者越国来说,都是极好的消息。 相应的,这之所以被视为“绝好的签运”,恰是因为在绝大部分人眼里,他们这一组,是四强战中最弱的。 姜望认真看着乙字号演武台上对峙的两个人,连重玄遵什么时候离开观战席的都没有注意到。 斗昭对战甘长安。 这场战斗,太值得关注了。 相较于斗勉消瘦且凌厉的面容线条,斗昭的面容轮廓,看起来要更宽和一些。 天庭饱满,眼神明亮,给人以一种非常灿烂的感觉。 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他手中握着的刀,很特别。 刀背极厚,刀锋极锐。刀背和刀锋,形成三角状。没有刀尖,或者说刀尖处本就是一块三角形的横截面。乍看起来像一柄断刀,只具备劈砍的功能。 这是一柄勇猛刚毅之刀。 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想起了斗勉的那柄天野刀。 作为战利品,当时他还拿在手里感受了一番。 天野刀刀头巨大夸张,极其凶厉,号称“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 斗勉视之极珍。 从外观上来看,天野刀和斗昭手上这柄刀绝不相同。 但姜望完全能够感受到它们血脉相连的共颤,断定这应该是同炉所出的两柄名刀。 长时间对长相思的温养,已经让他对名器有了一些自己的认知。 斗昭的这柄刀,非同凡响。 站在斗昭对面的甘长安,则是一个面容非常青稚的少年。 光看脸的话,说他只有十三、四岁,都有人相信。 不过十九岁也的确不算大,与看台上的姜望同龄。 相较于姜望这十六岁才磕磕碰碰开脉的“穷孩子”。 甘长安出身名门,自小天赋过人,八岁的时候,就被秦帝最为信重的谋士王西诩,期许为“能长安”。 意指这孩子一生平坦,且才华独具,在八岁的时候,就有一方城主之才略,能“使一地长安”。 “八岁能长安”这句话,也被广为流传。 很多人称赞神童,都以此句。 姜青羊十八岁才名扬临淄,算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声。而甘长安八岁就名满咸阳城,是真正从小耀眼到大的天骄。 面容青涩的甘长安,穿着一身黑色文士服,身形单薄,两手空空。与其说是超凡强者,倒更像是哪家私塾偷跑出来的蒙童,总感觉他随时要拿一本书出来,摇头晃脑地背诵。 但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身上那引而不发的锐气。 他是带着刀的。 只是现在,还未到他出刀的时候。</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六章 曾见天骁掌中舞(为盟主是Ming呢加更!) 余徙真君宣布战斗开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在所有人耳中。 斗昭于是跨步,抬手,一刀斩落! 轰隆隆! 明明没有雷光,却似响起了雷声。 六合之柱围起这演武之地,六位至尊的巨大法相分立六面。 演武台对应的这方天空,是无遮无掩的。 但有风有云。 随着斗昭这一刀出手,云层倏忽两分,流风无声各断! 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空忽然开裂。 此时这形如断刃的厚背刀重重斩落,但落下的仿佛不是刀。 而是那裂开了的、好似将近末日的天空! 刀名天骁。 招名天罚。 斗战七式之中,此为第一式。 斗昭的刀尚在半途,天空的裂痕已经坠下。 在甘长安的头顶上空,空气被分割开的痕迹……锋利得有些明显。 叫人不由得担心,整个空间连同他,都将被分开。 面对这天之裂隙。 甘长安很平静地伸掌。 右手平伸,掌心向上。 像一个稚童托举着心爱之物。 有什么在舞动…… 一道寒光在跳舞! 姜望运足了目力,才看清那是一柄约莫四寸长的小刀。 此刀十分精致。 刀脊如两道弯月相并,而刀锋一线,却如流溪,很是清澈温婉。 刀柄是一位美人妙曼的腰肢,双足一错,便给这刀柄收了尾。 一双玉臂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似在舞动,便成了刀镡。 秦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四寸小刀掌中舞,一见此舞终生误。” 世之名刀,掌中舞。 见此刀者,此生无。 这是秦国历史上一位女性真君所掌的名刀,如今传到了甘长安的手上,竟也十分和谐。 那天地一线的裂痕落下时。 在甘长安掌心舞动的四寸小刀,也精准地斩出一线刀气。 与那裂痕,一横一竖正交错。 这一缕刀气斩出,竟如针线一般。 那一道落下的“天之裂痕”……在缝合! 比起斩碎斩灭它,这种令其复原的表现,才更罕见,也更可怕。 刀是杀人之器,不杀反愈,简直是违背常理。 但恰恰强绝的力量,就从违背中生出。 此是传承自真君许妄的绝世刀术,因缘刀! 一刀斩合天之隙。 此时此刻,斗昭尚在半途。 但就在下一息,那道隐隐分割空间的裂痕,骤然大开。 那将要“缝合”天之隙的刀气,瞬间被撕裂开来。 而斗昭连人带刀,竟然从那裂痕中斩出! 快绝,狠绝。 铺天盖地都是刀影,铺天盖地的刀影又都汇成一刀。 斩断了因缘之线。 也代天行罚,罚落甘长安之身。 这样恐怖,这样突兀的一刀! 铛! 甘长安以两指捏住掌中舞的刀柄,横于头顶,于千钧一发之际,恰恰拦住了这一刀。 掌中舞,格挡天骁刀。 四寸刀,抵住四尺刀。 因缘刀对上斗战七式。 掌中舞往下一沉! 沉了三厘! 甘长安抬眸一看,正对上斗昭骄阳般明亮的眼神。 长着浅浅少年绒毛的嘴唇,微微翕张:“此刀,不可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笼罩了从天而降的斗昭。 他执天骁刀决然斩落的身影,竟然缓缓上升! 此为神通……否决! 这是接近绝巅的顶级神通。 在一定的能力范围内,不认可的事情,不会发生! 而四寸长的掌中舞,在甘长安指间中疯狂变幻。似流光游转。 这一次他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刀柄,拔身反冲,简简单单、却又顺理成章地、一刀捅向斗昭的腹部。 把空气都洞穿了,将从天而落的护体星光都捅碎,一出刀就贴近了斗昭,直面其人的柔软与缺憾。 传自真君许妄的这门绝世刀术,号称“因缘际会,生死相逢。” 绝不像名字表现得那样有禅意,而是极凶极恶极狠的刀术。 有缘相逢,赐你一死。 面对此刀。 斗昭灿烂如骄阳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淡漠。 天骁刀高高举起,明明无刀尖,但极其锋利、极其冰冷的气势,已经再次把云层洞穿。 天光仍在,但好像失去了什么,变得有些阴沉晦暗。 而斗昭将这高高举起的天骁刀拉下来,刀锋耀过一层幽幽的光。 此刀斩落。 斗战七式第四式,神性灭! 曾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也高举过这一式的起势。 但立即就被迟云山的力量镇压。与斗昭的这一刀比起来,大约也只是姿势相同而已!完全是有本质的区别。 斗昭这一刀斩下来。 神通之光崩散。 甘长安否决神通的效果都被斩碎了! 天骁刀的刀锋,恰恰撞上了掌中舞的刀尖。 准确地说,是斗昭以神性灭斩落时,甘长安主动以掌中舞的刀尖相迎,提前终结了神性灭的轨迹。 没有声音。 这一次交锋是缄默的。 恐怖的力量碰撞着,把声音都湮灭了。 即使以姜望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掌控,也都无法捕捉半点。 斗昭握刀的手微扬。 这一次,是天骁刀上移了四厘! 甘长安以拇指和食指捏住掌中舞,以四寸刀的刀尖,抵住四尺刀的刀锋。将其往上推! 他搭上了中指。 斗昭连刀带人,猛然上移了四寸。 他搭上了无名指。 斗昭上移四尺。 他最后搭上了尾指。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别扭的姿势。 甘长安的五根手指,攒在一起,一齐捏住掌中舞的刀柄。 反推斗昭。 斗昭是从上往下,甘长安是从下往上。 于斗昭一方而言,上移即是后退。 但他不得不升,不得不退。 自掌中舞刀尖传来的恐怖力量,推着他不得不退。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倘若他坚决不退,天骁刀就会被刺断。 因缘刀术,了断天骁。 并非天骁不如掌中舞,而是他斗昭,没能抵住这一刀! 于是在所有观战者的眼中便看到—— 甘长安以四寸小刀之刀尖,抵住斗昭的刀锋,从而推着其人不断往上。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那是在不断交锋中逸散开的刀气,切割空气时产生的、凄厉的啸鸣。 甘长安就抬头看着斗昭,手上攒着刀柄。 不断运劲,不断加速。 不断操纵着刀气逸散的流向。 那些刀气隐隐在极高空聚集,不断地冲撞着,仿佛要把天空剖开。 天罚之刀? 代天行罚? 那就…… 把你推回天之裂隙里! 你代天行罚,我让天罚你! …… …… …… ps:刀镡(xin):也作为刀格,刀盘。可以理解成刀具护手的部分。</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否决 交战中的两个人,瞬间就已冲上了高空。 在六根参天石柱、六位至尊巨大法相的环绕下,不断向上。 场内观战的人们,也齐齐抬头,望向天穹。 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整个“天下之台”内,同时开始的四场战斗里,关注他们这一战的人,直有六成还多! 这是一幕极其绚烂的画面。 甘长安以掌中舞,倒推着斗昭往天穹去。 速度快到空气都在炸响。 两人之间不断碰撞、炸开的刀气,为因缘刀术所引导,汇聚在穹顶,已经把“天”剖开了裂痕! 而斗昭身不由己地,已往天之裂隙去。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自那遥远星穹,属于斗昭的四座星光圣楼接连亮起。 汹涌澎湃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动。 令他灿烂的眼睛里,有了一种毁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斗昭握刀的手忽而一错,天骁刀的刀锋,被恐怖的力量所推动,猛然将掌中舞的刀尖往旁边一带! 刀尖错开了! 但甘长安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因缘刀术,岂是这么好让? 他的刀尖明明被荡开,而他仍然往上刺,这一刀按理说本该与斗昭错身而过…… 但却贴上了斗昭的腹部! 因缘莫让! 嘀~嗒! 在刀光破碎,“天”有裂痕的高空。 一滴鲜血,落了下来。 斗昭的血。 伴随这滴鲜血落下的…… 是“铛”的一声脆响! 斗昭在一刀带开掌中舞的同时,连人带刀,在高空团身一转,再看向下方的甘长安时,眼中已经只剩毁灭的情绪。 而天骁刀随身转过一圈,重重斩落! 妻离子散,何也? 流离失所,何也? 人世之艰难困苦无所依。 非有天灾,必为人祸! 斗昭身周笼上了一团阴影,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虚幻。但他和他的刀,又如此真实。 以前存在,以后也将继续存在。 但若有人目睹着此时的他,内心也要跟着黯淡了。人生无光,前途晦暗。此生无望,来生也无望。 此乃祸气! 正在旁观此战的姜望,如何看不出来? 当初在青云亭的时候,青云亭宗主池定方为对抗人魔,舍命施展的禁忌道术,便是引动祸气,凝聚了殃祸乌云。 作为云顶仙宫现在的主人,姜望当然也思考过,是否有重现的可能。 按理说,若善福青云对应殃祸乌云,云顶仙宫当年应该有对应平步青云的仙术才对。 不过池定方彼时施展的道术,虽则禁忌,却并不是仙术。 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也并非术介。虽冠有殃祸乌云之名,但与善福青云有着本质不同。 就跟五仙门对于声闻仙典的探索类似,大概也是后来者的探索变通。 毫无疑问的是,这门青云亭传承下来的禁忌道术,是向名为殃祸乌云的术介靠拢的结果。 只是姜望的确对祸气缺乏了解,因而一直进展艰难。 此时见得斗昭这一刀,恍然有熟悉之感。 如果能够让他好好讲讲,这一刀是如何利用“祸气”的,那就太好了。 若能够对祸气有深刻的了解,借此倒推青云亭的殃祸乌云之术,也就有了思路。再加上如梦令,也未必不能够重现真正的殃祸乌云术介。 对应着平步青云,推导出相关的仙术也就有了可能。 反过来,若能探索出对应殃祸乌云的仙术。多了一份仙术术介的掌控,如梦令也有机会推到更高的层次,让其适用于更多仙术的术介…… 这当然是美好的构想。 也只能是构想。 别说他跟斗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交情,就算是真有交情在,斗氏的不传之秘,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外人知晓。 只能寄望于斗昭多来几刀,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高空处,斗昭团身一刀,在掌中舞继续突刺前,将其斩开。 甘长安的刀,本是不应该被斩开的。 他以因缘刀术驾驭掌中舞,已经刺破斗昭的腹部,必要洞穿他的身魂。 但天骁刀的刀锋,与掌中舞的刀锋相撞时。 他的精、气、神、意、势,全都崩溃了一瞬。 斗昭这一刀,正是斗战七式第二式,名为【人祸】! 驾驭祸气,杀身杀敌。 人祸之恶,更甚天灾。 甘长安己身为祸,自内而外,瓦解了他自己的刀势。 虽然只在瞬息间,就已经被他镇压,因缘刀术自我修补,扭转回来,刀势重聚。 然而斗昭已经顺势斩出了下一刀。 其人眼中的毁灭感已经消失,重新变得灿烂耀眼。 天骁刀是厚背重刀,往往大开大合,动辄斩天裂地。 这一刀落下,竟然极轻。 轻飘飘的…… 贴上了掌中舞的刀镡。 准确地说,是甘长安运刀绝妙,在天骁刀斩落自身前,以掌中舞的刀镡将其架住。 这柄四寸长的小刀,在甘长安手中,如铁壁铜墙一相横,不使敌人来,不叫风雨落。 然而。 从他握刀的手臂开始,他的皮肤变得干枯,而后开裂。 一道道的裂痕,从右臂往全身蔓延。 斗昭这一刀,乃是斗战七式第三式,名曰皮囊败! 前一刀以祸气为源,这一刀崩解血肉。 刀被格住,势已斩落! 看台上观战的叶青雨,一时脊背发凉。她在迟云山与斗勉交过手,彼时也试过一刀皮囊败。的确感觉到了强大,但不曾感觉到恐怖。 直到今日再见。 一想到被此刀斩至,身上会朽败成这样,她就忍不住后怕。 这样的刀术,真近乎道了! 她的云篆神通能否对抗?她的傀儡兵符够不够斩? 受到惊吓的非止叶青雨一人。 但绝不会包括甘长安。 虽则他年轻的身躯开始朽败,开始不受控制的衰残。 但他依旧神采飞扬,只一转掌中舞,四寸小刀绕着天骁刀的刀身不断旋动飞舞,在不断炸开的火星里,不断迫近,而终于贴近斗昭的手掌,竖切五指! 口中却道:“吾十九仍志学,不可称老朽!” 玄妙莫测的否决神通再一次动用。 他身上的处处裂痕,又一道一道地恢复过来。仍是年轻身体的鲜活、紧致、蓬勃。 张扬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而斗昭又是高高扬起一刀,重重落下:“人小心衰,老亦老矣!” 他说甘长安人小心老,虽十九,也不年轻。 他的眼神漠然,天骁刀势也决然。 声如冰霜,而幽幽的光在刀锋流转,直接斩碎了神通之光。 又是一刀神性灭! 看台上的姜望心神震动。【天罚】、【人祸】这两式,尚且在他的理解范围里。 但神性灭这一式…… 怎么可能!? 如果说第一次是甘长安神通效果已尽,那么这一次真的是直接与神通碰撞。 而结果看起来是如此惊人。 难道斗昭的这一招,真能够每次都斩碎神通之光吗? 哪怕是号称现世以降的第一杀伐术,能做到这一点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他死死盯住战场,观察着战局的变化。 但见甘长安五指一张,如莲花绽开,掌中舞的刀柄,立在掌心。 像一个小巧的美人儿,站在他的手掌中央。 他的五指干净、有力,血色分明,不见朽色。 姜望默默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神性灭这一式,的确是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对抗神通,但也很有限度,并不能够完全消解神通的力量。 不过……虽只如此,却也真的不负“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了! 甘长安大张五指,以掌心推动掌中舞。 四寸小刀在他的掌心疯狂旋转。 掌中方寸世界,娇小美人在狂舞。 掌外偌大世界,竟也似,随之翩跹。 令人沉醉,令人迷惘! 斗昭的手也变得轻柔,仿佛也沦于刀势,跟随着对手的四寸小刀在起舞。 但天骁刀以轻飘飘的姿态落下,刀锋恰好斩上掌心舞的刀尖。 轻柔得像一个吻。 正是斗战七式之皮囊败,专杀好皮囊! 掌中舞灵性十足,算得上名刀中的美人,当然是好皮囊。 刀尖与刀锋对撞。 掌中舞的舞姿停滞了。 甘长安不慌不忙,用他仍显天真的眼神,看向斗昭。 眼神中的稚嫩与青涩,尽数去了。他的智慧和城府,在眼睛里闪耀。 他不是真天真,更不是真幼稚。 八岁就有安定一方的才能,他的智慧远迈常人。 此时此刻这一幕,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一切尽在掌中! 当此之时,两刀相触,奋力同抵。 两人各持刀,唯决其命。 正是分生死的好时候! 一个峨冠博带的身影,自天灵飘然踏出,高高在上,威仪自生,却是甘长安的神魂! 神魂状态的甘长安飘然若仙,气质极佳,而有莫测之威。 只探手一抓! 在斗昭的身体里,一个幻影不安扭动,跃然欲出。那是斗昭的神魂,正在被拿捏、被拔出! 此为神通,【神游】! 神魂出游如神游,在“神”的面前,一切皆为蝼蚁。自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对手的神魂。自己神游,也叫对手同游! 按理说,修士在神临境以前的层次,是极难对抗此种神通的。 甘长安出手的时机又极精准,俨然是冲着锁定胜局、毁灭斗昭而去。 但面对如此可怕的神通。 斗昭的表情,却仍旧灿烂明朗。 他刀势一变,直接一刀神性灭,斩上神通之光。 这一刀起势太早,不比先前,都在甘长安的神通生效之后,因而未能将神通之光斩碎。 但他也只需要片刻的消解与迟滞罢了。刀势再转而折,他体内跃跃欲出的神魂幻影,与他的肉身保持一致。 同时抬刀,同时斩落。 他的容颜好像有些衰老,他的神魂似乎有些衰弱。 未伤敌前先自衰! 自衰当然是为了斩敌。 此乃斗战七式第五式,名曰【身魂朽】! 天骁刀几乎是弹了出去,在神性灭一式之后,立刻就撞上了那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 似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前后两式之间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本应如此流畅自然。 甘长安显出错愕的表情。 他的确没有想到,斗昭竟然将这一式练到了身魂同朽的境界。 人谋虎,虎谋人。 他在等斗昭对刀,斗昭也在等他神游! 这是专斩神魂的一刀。 灭身亦灭魂。 一式神性灭斩开神通之光,一式身魂朽长驱直入,直面神魂。 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当场上下一错,一分为二。 神游是强大到可怕的神通,但毕竟也是神魂出游,竟被这一刀,直接斩断! 甘长安输了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在场的秦人更是都不愿意相信,甘长安这样的绝世天骄,怎么可能止步八强? 可却无法欺骗自己。神魂都被斩断了,哪里还有再战的可能? 但高举掌中舞的甘长安,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他的神游失败了,他的神魂受到重创。 但他还举着他的刀,他的掌中舞,还在他的掌心跳动。 他翕动嘴唇,再一次说道:“吾八岁能长安,十九岁,欲安天下!” 欲安天下,自要从黄河之会夺魁开始。 他再一次动用了否决神通,要否决神游的失败! 这显然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哪怕是对【否决】这样堪称恐怖的神通而言。 要“否决”的结果越艰难,要付出的东西就越多。甘长安定定看着斗昭,属于他的星光圣楼剧烈闪烁,体内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 他聚焦着所有的力量! 但斗昭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十分灿烂:“王西诩哄小孩。你也骗自己!” 翻手就是一刀! 这一刀单刀直入。 直指斗昭的天灵。 好像剖开他的内心,直面他的暗黑。好像斩断他的杂思,面见他的生死。 斗战七式第六式,斩性见我! 斩性见我,我是谁? 你幼稚平庸,青涩稚嫩。 年少成虚名,老大无长进。 你固步自封,洋洋自得。 活在赞誉中,不自知几斤几两。 “黄口小儿,安敢天下称魁耶!?” 面对着这样的一刀,甘长安一时怔住。 他本不至于崩溃得这样快,但他的神魂刚受重创,他多次用否决神通进行难度极大的否决,并且这最后一次,还没来得及完全发挥…… 有太多的原因! 他骤然清醒过来,嘴角露出苦笑。 于他这样的绝世天骄而言…… 都是借口! 而斗昭的天骁刀已经落下,一刀劈在甘长安的脑门上,隔着护体星光,将甘长安一路斩落。 就如先前,甘长安以掌中舞抵着斗昭一路升空一般。 此时反过来,斗战以天骁刀斩得甘长安一路下坠。 而且更快,更重,更坚决! 在几乎不到一息的时间里,就将甘长安斩落了地面。 护体星光恰在此时崩碎。 天骁刀毫不留情地继续下劈,劈入了半截脑门! 斗昭他…… 否决了拥有否决神通的甘长安!</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八章?国殇 (为盟主adminnest加更!) “胜者,楚国斗勉!” 天骁劈落,余徙的声音适时响起。 温润清光流动,覆盖了甘长安的身体。保护着他的身魂,滋养着他的生机。 此时此刻,斗昭还握着天骁刀,天骁刀还嵌在甘长安的脑门里。 鲜血如瀑。 红的白的,已经模糊了甘长安的面容。 但刀已无法寸进。 反而一点一点地,在往外拔。 并不是余徙不能够更轻松地将这柄刀逼出来,而是他一方面要保住甘长安的性命,不使伤势扩大,另一方面,也要保护斗昭,不让自己的“阻止”,对斗昭造成什么伤害。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主持者,应有的公正。 感受着那股力量的坚决与不可抗拒,斗昭确认自己已经不可能将甘长安劈成两截了。于是抬手拔出天骁刀,轻轻一抖。 刀身上沾着的红白之物,脱刃而出。 虽然未能杀死对手,但他也终是胜了。 对楚人来说,与秦人争杀,大概是比争魁更重要的一战。 此时,名满秦国的绝世天骄甘长安,已经神迷意昏,残身败躯。脑袋都被劈开了一半!在余徙的保护下,才免于一死。 而斗昭屹立在演武台上,一手反握着天骁刀,望着看台上楚国人聚集的方向,双手大张!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什么都不必说。 看台上,穿着各色华衣的楚人,一同唱起了楚国祭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gu)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从夜阑儿,到项北,到前来观礼的每一个楚人。 有的流着热泪,有的声音嘶哑。 有的面红耳赤,有的紧握着拳头。 他们一齐高唱——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 河谷之战太惨烈,数以百万计的楚人,失去了亲人。 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有丈夫,老人没了孩子…… 他们要复仇…… 他们要雪恨! 楚国人齐齐唱着,唱着摧心断肠的祭歌——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斗昭陡然收刀入鞘,看台上的楚人也戛然静默。 他轻声呢喃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位力压齐国甘长安的盖世天骄,那双灿烂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滚下两行热泪。 孰能忘国耻? 更添以家仇! 在河谷平原上哀恸的,也有他亲叔叔的灵魂! 现在,能够安息了吗? 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 秦人固然是咬牙切齿,楚人固然是激动不已。 但悲欢并不相通。 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这场战斗本身。 天下皆知斗战七式强绝无匹。 但真正见识过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知道它强,但很难知道,它可以这么强。 在这场战斗里,斗昭一共动用了六式斗战杀法。 其中【天罚】有天威,【人祸】引动祸气,【皮囊败】瓦解血肉,【神性灭】朽败神通之光,【身魂朽】压制神魂,【斩性见我】直指内心。 可以说,每一式都有鬼神难测之威。 的确是姜望生平所见的最强杀法。 甘长安的因缘刀,也是传自真君强者的绝世刀术,但在这斗战七式面前,却也相形见绌。 而姜望更关注的是,即使是强如斗昭,凶如斗战七式,以必杀的决心,也没能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甘长安。 足以说明在余徙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这件事有多难做到。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余徙知道他的杀意。 在不引起这位真君重点关注的情况下,同时把握八场战斗的他,未必就没有疏忽的时候。 到时候不周风一吹,神魂碎灭。余徙难道会为了一个林正仁,耗费多么巨大的代价? 姜望默默思忖着,也若无其事地移动着目光。 斗昭与甘长安的战斗结束了,其它几场战斗却还在继续。 姜望眼睛一扫,发现还有一场战斗,比斗昭这一战结束得更早。 那是一个长发箍成一束,眉似秋刀、眸光明亮的男子。 其人腰间佩剑,穿着简单朴素的武服,身形挺拔,立在丙字号演武台中央,静静看着左侧演武台的战斗。 而他身前不远处,只余一滩血迹,对手应已是被人抬走救治了。 姜望先前已经知道,这就是魏国那位游侠儿,燕少飞。 被他早早击败的对手,便是越国的革蜚。 据说这个燕少飞出身寒微,既无名师,也少资源,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在魏地声名极著,拥趸甚众,是豪侠一类的人物。 他能一路走到现在,击败越国名门出身的革蜚,坐稳黄河之会四强位置,当然称得上实力出众。不过在很多人看来,也是运气使然。毕竟不是谁都可以那么好运,一路都碰不到霸主国天骄。 若是景国外楼境天骄不弃赛,十六强时就应该会指定他了…… 来不及过多观察其人,顺着燕少飞的目光,姜望也看向他左侧的那场战斗。 那是重玄遵与牧国天骄那良之战。 场上重玄遵的日轮高悬空中,光芒遍照。 依然白衣飘飘,在重玄秘术的作用下倏忽来去,亮眼极了。 看台上多半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他身上。 而身形瘦小的那良,双手戴着一副锋利的铁爪,半弓着身体,不断发起进攻。 场上竟然是他压着重玄遵在打! 他的动作很不漂亮。 就是双足一弯,然后弹起跳跃。简陋得有些好笑。 但是看到他跃起的速度,没人能够笑得出来。 他几乎是足尖刚离地,铁爪便已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爪法也很不美观。 像饿狼扑食一样,只有最原始的凶狠,而无半分美感。 但他在日轮的照耀下来去如电,他的铁爪一次次扫飞日轮。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瞬间千百次探索四周的重玄遵,能够在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围攻下来去自如的重玄遵…… 竟然有些避之难及! …… …… …… ps: 1,“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九歌·国殇》屈原 2,我希望让黄河之会上的每一场战斗都精彩,配得上【列国天骄之会】这个名头。 每一场战斗的设计,每一门神通的构想,每一个招式,每一位天骄的人物塑造…… 能更这么多,我已经尽力了。 明天的更新随缘吧。</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百九十九章?近神之躯,天府之威 位在王帐骑兵的那良,在草原上亦是有着传奇经历的天骄。 牧帝曾亲切地称其为“狼孩”。 草原上,狼、鹰、马,都是具有神性的。 狼孩这个称呼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当然,从这个称呼里体现的、牧帝的亲近,才是更让人在意的事情。 那良与齐国重玄遵这一战,已经进行一阵了。 从场面上看,是那良牢牢占据了上风,几乎是追着重玄遵在打。 不过交战的双方都很清楚,这还只是热身而已。 彼此来去地攻伐。 说起来,也不过只是…… 完成了试探。 那良在急速地弹冲之中,猛然侧头,与操纵引力斥力倏忽转移的重玄遵对视。 一脚踏在空中,竟然发出踏在地面上的那种闷响。 身形随之移动,戴着黑色铁爪的右手凶狠撕落。 这一爪,不同之前。 那只漆黑的铁爪上,在此刻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如星辰亮在夜幕。 隐隐形成一个狼首的图案。 屹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与这狼首图案遥相呼应。 星力丝丝缕缕,绕在铁爪之上。 于是此爪骤然加速。 几乎是星光一亮,狼首图一显,爪尖便已与重玄遵的鼻尖擦过! 之所以只是擦过鼻尖,是因为重玄遵在极速的身形变幻之中,还及时察觉到了危险,以斥力将自己往后推开数寸。 但那良反身便是一爪,又临面门! 重玄遵牵引重力,再次避开。 引动星楼之力的那良,速度暴增,杀力愈强。 但真正恐怖的,其实是他踏足虚空,却踩出的、一声接一声的爆响。 此为神通,【御气】。 那无处不在、不可或缺的“气”…… 为其所用! 凭借着对“气”的掌控,那良在空中不断跳转,随心所欲地变幻方位,以种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向重玄遵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一时之间,寒光笼罩演武场。 战斗瞬间进入了高潮! 超凡修士只要推开天地门,就能够肉身飞行。 但在空中折转往复,依靠的是自身的动力。是源于气血的肉身力量,更是通天宫中,道元之力的推动。 在空中倏忽上下左右的战斗,对很多修士来说,只要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锻炼,就都有机会做到。 就像哪怕是没有超凡的普通人,成年后也能在平地上自如奔跑。 但即便是超凡修士,若想如那良这般“自由”,在空中以恐怖的速度、完全违背直觉地运动,在没有特殊手段的情况下,则几无可能。 绝大部分的外楼境修士,仅凭自身道元之力的推动,不足以施加这样强的动力。甚至肉身也无法承受内外如此激烈的撕扯。 有趣的是,恰恰那良此刻的对手,就是一位有着特殊手段的天骄。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一瞬间千百次的试探、变幻,重玄遵堪堪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做出种种精妙的反应来。 星缘天狼爪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寒光,那良微弓着半身,脚下踏出声声闷响,如孤狼在原野纵跃猎食。 而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操纵重玄之力,翩跹似舞。 又有灿烂耀眼的日轮,绕身而转,时不时与星缘天狼爪发生碰撞。 两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交战,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这种诠释速度的巅峰对决,也让人沉醉! 看台上的黄舍利,甚至是忍不住惊叹:“好英俊,好美!” 坐在旁边的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默默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在看什么呢?你在给谁鼓劲?你是哪国人? 黄舍利反应过来,赶紧往中山渭孙和范无术那边看过去,倒像是自己只是偶尔恍了一下神。 还装模作样地沉吟道:“唔,渭孙哥这一招真漂亮!” 一俟夏侯烈收回眼神,她又忙忙地把视线移回齐牧两国天骄之战。 那个天天端着架子装风度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啊! 从计昭南到重玄遵…… 果然美男子就应该披麻戴孝。 白衣飘飘真养眼! 齐国天骄真不错! 为了好好欣赏重玄遵,她连斗昭对决甘长安都没看。区区一个中山渭孙,岂能动老娘心神? 夏侯烈拿她没有办法,只要这姑娘不明目张胆给别国天骄喝彩鼓劲,他也就当做没看到了。 黄舍利就这视线一挪的工夫,场上的战斗形势,就又已经发生了变化。 穿梭的寒光与日轮之光漫天乱钻。 那良在极速的进攻之中,踏足半空,一个倒挂旋身,猛然一爪,盖上了重玄遵的面门! 而重玄遵极其潇洒地一抬手,摊开五指,横在面前,日轮倏忽贴在掌心,恰恰与铁爪相撞。 锵!! 发出如此激烈的金铁之声。 那良直接一记膝撞,膝前的空气瞬间凝聚成肉眼难见的半透明尖锥状,御气为锥,顶膝而杀! 也恰在此时,重玄遵整个身体,自头部以下,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起。 他的脸和他挡在面前的手,还在原处,日轮还在拦着那良的星缘天狼爪。脖颈以下却违背常理地飘起。 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拎着他的腿,将他抬了起来。 恰恰避过那良这一记糅杂御气神通的膝撞! 而吸力还在继续,重玄遵用重玄之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直接顺势完成了一个倒翻。 伸手在日轮上一撑,整个人拔空而起,星光绕体,重玄之力加持,踏破空气,一脚踩了下来,踩在日轮上!发出恐怖的震响。 不过在此之前,那良在膝撞落空之时,小腿就已经弹出,踩在有如实质的空气上,于沉闷的踏声中,整个人极速后撤。 重玄遵踩着日轮下坠的时候,他已经撤爪脱离。 日轮坠空! 这种精彩绝妙的攻防转换,非止这一个瞬间,而是时时刻刻在发生。 唯独不同于之前的一点是,那良这一次的撤离,没有成为下一次进攻的叠势。而是真的一脚蹬远,跟重玄遵拉开了距离。 或许已是意识到,这种程度的进攻,并不能够击倒对手。 此时此刻,倒飞的他,与翩然下坠的重玄遵,眼神再次对上。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如狼一般,发出惨绿的幽光,令人心惊! 姜望是见过绿眸的,并且印象深刻。 但尹观入邪后的绿眸,与那良的绿眸完全不同。 尹观的绿眸,是妖异邪恶,混杂了几乎所有的恶意。 那良的绿眸……只有极端的残忍。 在关乎苍图神的传说里,狼代表的力量有两种,其中一种就是神罚,是残忍的力量。 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也有鞭笞罪人之后,让饿狼吞食的传统。 此时此刻,那良眸发惨绿幽光。 两对獠牙,分别翻出了上下嘴唇。惨白色的獠牙,流动着莹莹的光。 唯独他的身形,还是那般瘦小。 微弓着,像一头潜在黑夜里,伺机猎食的瘦狼。 越瘦的狼,越凶狠。 因为它饿。 就在那良看向重玄遵,獠牙骤然翻出的同时。 绕在重玄遵身周的、灿烂夺目的日轮,骤然熄灭! 在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演武台上。 黑夜降临了。 这是那良的第二门神通,【永夜】。 夜晚与烈日不能共存。 毫无疑问,重玄遵经历多次消耗的日轮,迅速被那良的永夜神通压制了。 这神通似于无光,但与无光神通不同。 鲍伯昭所掌握的无光神通,是湮灭所有的光,与江离梦的司曜正好相克。谁能占上风,只看神通的主人谁更强势。 而永夜的效果便如其名,就是制造长久的夜晚。 乍听之下这神通似乎十分无力。 所有的修行者都有在夜晚战斗的能力,夜晚对于超凡修士,根本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负面影响。 因而“长久的夜晚”,好似形同虚设。 但夜晚本身,即有真正的力量。 只是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能够发掘。 譬如迷界丁未浮岛的符彦青,他的弄影神通若是在晚上施展,何止是“可怕”二字能够形容? 这也只是夜晚诸多力量之一罢了。 黑夜是什么? 是人类沉睡之时。 大部分普通人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哪怕是超凡修士,夜晚也多用于潜修、打坐、冥想。 万籁俱寂,此心游神。 夜晚是更适合修行的。 而这样的、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安静的时刻。 也是另外一些生命…… 复苏的时刻。 在黑夜之中,出现了一双又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是狼眸。 一匹又一匹的狼…… 或者说狼鬼,出现在演武台上。 古老的禁制让演武台上的空间如此广阔。 但那些狼鬼,是如此之多。 密密麻麻,不断增加,那一双一双的眼睛,仿佛是天上的繁星! 几乎把演武台铺满,将重玄遵,围在其间。 曾经神道大昌的时候,也是鬼道极盛之时。 所谓“神鬼不分家”。 牧国是唯一的一个,以神道为主要修行流派的当世强国。 说到养鬼役鬼,牧国的修行者才是行家! 当然,穹庐山上的苍图神庙,是以神道为主的。 养鬼役鬼是另外一派,并不归于主流。 密密麻麻的狼鬼,在夜色的庇护下向着重玄遵靠拢。 场外已经有观礼者发出了惊呼。 对“美”的摧毁,总是让人不忍的。 但恰恰是齐国这边,没有几个人动容。 姜望和计昭南自不必说。 从头到尾注视着这一战的王夷吾,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他太知道重玄遵的强大了。 这算什么? 但见演武台上,狼鬼成群。 而那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仍在立在半空,脚踏着已经熄灭光芒的日轮。 他英俊的面容,在黑夜里仍然生辉。 便在此刻,左手高举。 自那无尽深远的高处,有一束光。 一束月光落下来,在半空中便扩散开。 一束散成千百束。 每一头狼鬼,就对应一束月光。 这座演武台上,仿佛在进行什么盛大的表演。 千百束月光,在夜色下漾开,是多么美丽的景色? 黑夜似梦。 月光如林。 而每一头被月光照到的狼鬼,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重玄遵不曾现于人前的神通,名为【月轮】! 这门神通的效果,号称“月光如牢,无所遁形,无处脱身!” 月轮与永夜,岂不正是绝配? 狼鬼在那良的操纵下挣扎不已,但却没有任何一头,能够逃得了月轮的束缚。 甚至于那良本人,也一时定在月光中。 重玄遵飘然而落,胜雪白衣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他在如林的月光中穿行,飘飘似仙。 此等人物,岂是人间能见耶? 他飘落那良身前,右手一举,那熄灭了赤光的日轮,便又落在手里。 而后当头一砸! 像砸太寅那样。 这一下,仍是对准那良的脑门! 铛! 那良毕竟不是太寅。 在月轮的束缚下,他仍然挪动了手。 星缘天狼爪上,狼首图案星光闪烁。 借自四方圣楼的力量,令他的双手挣脱束缚,挥动星缘天狼爪,挡下重玄遵势在必得的一砸。 火星四溅。 重玄遵嘴角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使他看起来并不冷漠。 但他全然不顾那些被月轮定住的狼鬼,也不做别的动作,仍是抬起日轮,再次当头砸下! 被禁锢在一束月光之中,那良那快绝鬼魅的身法无处施展。 不能避,只能挡。 星缘天狼爪交错于头顶,手臂上肌肉暴起,鼓荡最原始的力量,再一次挡下日轮。 铛!!! 这一声格外重,因为重玄遵也在日轮之上,加持了重玄之力。 这是力与力的碰撞。 那良当然不肯一味地挨打,在格挡的同时,也鼓动御气神通。空气成锥,正面刺出! 重玄遵倏忽左移,避过这一刺,毫不犹豫,日轮又复砸落。 但见得场上月光如林,定住密密麻麻的狼鬼。 而在最中间的位置,重玄遵绕着那良疾转,一边闪避着那良的攻击,一边疯狂以日轮砸他的脑门。 那良则是在月光束缚的范围里,一边以星缘天狼爪格挡着日轮,一边操纵着“气”,疯狂地攻击重玄遵。 神秘的夜色里,皎洁的月光下。 只见一个白影,绕着一束月光。 一时间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铛! 仿佛绵绵无尽的撞击声。 直到…… 哐当! 一只星缘天狼爪脱手而出,坠落在地上。 爪尖锋利的星缘天狼爪,与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地面,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那良终于是,挡不住有重玄神通加持的日轮重击了吗? 很多人脑海中都生出这个念头。 但面对着再一次砸落的日轮。 那良笑了。 极致残忍、也极致天真地笑了。 他做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动作。 不但没有恐慌没有避让,没有想着怎么弥补。 反而是左手一甩……把另一只星缘天狼爪也扔掉了! 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放弃了反抗。 “他是等死吗?” 看台上已经有声音这么问。 然而被束缚在月光里的那良。 已经双手空空的那良。 倏忽一伸手,竟一把便抓住了日轮! 他和重玄遵,一人抓着日轮的一边。 隔着禁锢他的这一束月光。绿幽幽的眸子,和那漆黑透亮的眼睛对视。 那良发现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的瞳孔,很像黑色的棋子。就是他看不太懂的那种围棋上的棋子。 落下来,就不能够反悔了。 那良咧嘴笑了:“你知不知道,这对星缘天狼爪,是为什么而存在?” 重玄遵也在笑,重玄之力不断加持,他抓着日轮不断下压,哄小孩子一般地轻笑道:“为什么呢?” 这个轻浮的笑容,让那良失去了说几句的兴趣。 人不如狼,大多数人都不如狼。 虚伪、客套、假惺惺。 爱与恨,都藏着掖着。 他的手臂迅速长出银白色的毛发。 他的獠牙再一次加长,森森冷冷。 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他趴在了地上,仰天一吼,彻底化作了一匹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的巨狼! 森森的绿眸注视着重玄遵,右爪一翻,已经将日轮压在地上。 禁锢着他的那束月光已经消逝,又或者说,正流转在他银白色的毛发上。 威风凛凛! 看台上的牧国人,几乎全都双手交叠于面前。并拢四指的左手与右手交错,两根大拇指各自分开,面带崇敬,口称:“忽那巴!” 在“神”的语言里,“忽那巴”即为狼图,乃是苍图神的护法狼神。 而在神恩笼罩的草原,只有真正得到苍图神认可的“神眷者”,才能够觉醒此身。 此为神通,【狼图】。 它的诞生,需要先磨灭一颗神通种子的特性,而后加以神眷。是在神通之上,另孕神通。 费这么大的周折,它的力量自然也远非一般神通可比。 更兼其具有神圣意义。 拥有狼图的人,在草原上地位崇高。 那一对散落在他狼足旁的星缘天狼爪,不是为了让那良更强大。 而是为了压制他,令他不那么强大! 狼图的力量时时刻刻在自我冲突。 星缘天狼爪,是为禁锢他的杀性而存在。 此时的那良,才是真正巅峰状态的那良! 银白色巨狼俯瞰着重玄遵,惨绿色的眸子,没有半点感情存在。 抬爪便是一下。 这一下如此随意。 但快得可怕! 几乎是刚抬起,就已经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力量、速度,都跃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 解放狼图,号称“近神之躯”! 举手投足,都贯彻神力。 重玄遵飘身欲退,但很明显地慢了一步。 他一直从容的表情,终于是露出了讶色。 而后…… 被一爪盖在了脑门上! 场外看台之上,王夷吾下意识地握住了拳头。 即使是他眼高于顶,也不得不承认,神狼状态下的那良,简直强到可怕。 刚才的这一轮交锋,并非是重玄神通不足以让重玄遵摆脱攻击。 而是那良的这一爪,切断了重玄遵身周那时刻不歇的、引力斥力千百次的试探拉扯! 重玄遵猝不及防之下,才被那良的爪子扑了下来。 那良显然带有很强烈的报复意味,这一爪的落点,针对性很强。 你砸我脑门,我也砸你脑门。 银白色的狼爪落下。 啪嗒。 仿佛有这样一声脆响。 也仿佛根本没有响过。 重玄遵头顶,一颗璀璨的、宝石一样的事物,碎灭了。 那袭白衣飘身而起,往后几个倒跃,踩在一只被月光束缚的狼鬼头上。 表情很有些认真。 就在刚才,他的保命神通触发了。这意味着,刚才那良已经可以杀死他。 而且不是他对决鲍伯昭他们时,用以争取时间的那种神通使用,而是真正被逼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不得不触发。 重玄之力被突然隔断,他猝不及防,是这一下的主因。 强如重玄遵,不会掩饰自己的错误,但也不会对自己失去信心。 那良化身的银白色巨狼,俯视着面前的蝼蚁。 解放狼图神通的他,第一时间就打破了月轮神通的束缚,一抬爪就隔断了重玄遵的重玄秘术,打出了其人的保命神通。 近神之躯,自然俯视众生。 “很有用的神通。” 银白色巨狼说道。 他狠狠一爪踏在那已经晦暗的日轮上,将其踩得彻底黯淡。 而后腾身而起,在空中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残忍问道:“你还能用几次?” 踩在狼鬼头上的重玄遵,看了一眼自己的日轮,眼神漠然。 他平伸五指,用力一握,一团璀璨的光点,倏忽出现,又就此被握灭。 他竟然主动停下了保命神通! “从现在开始,我一次都不用。” 重玄遵抬头盯着那头银白色的巨狼,淡然说道:“那么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了。你这狼身……” 他的身体内部,陡然耀起五团明亮的光源。 光芒透出白衣,将他如山峦起伏的肌肉线条映得如此分明。 自遥远星穹,亦有一座星楼立起。 五府同耀,星光绕体! 此刻的重玄遵如神似魔。 他一脚将那只狼鬼踏成了黑烟,跃升而起,这是极其恐怖的高速,直追显露“近神之躯”的那良! 就在那半空之中,重玄遵正面迎上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 探出双手,精准地抓住了神狼的两只前爪! 一如之前在月光囚笼中,那良抓住了他的日轮。 那良会记仇,他也会。 重玄遵与那双惨绿色的狼眸对视,接上了自己的半截话茬:“还能持续多久?!” 在内府之前,通天宫提供着超凡修士的全部动力。 叩开内府之后,每一座内府,就是一个新的动力之源。 但五座内府的力量,其实各自为政。可以一座一座的叠加,却不可能作为整体存在。因为神通相异,内府也不同。 唯独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五府同耀的天府修士。 之所以称“天府”。 之所以是“天地第一府”。 之所以它如此强大,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天府修士五座内府的力量,可以完全混同一体! 这种力量要怎么形容? 五根手指单独进攻,再怎么戳,力度也有限。当它们握成拳头,却能够轻易地轰倒对手。 身形挺拔的重玄遵,在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面前,显得是如此瘦小。 但他抓住巨狼的前爪。 五座内府同时发力。 开发到极高层次的重玄神通,加持着他的力量。 五府同耀之光,与星穹圣楼之光,同时照耀。 肌肉鼓起,将身侧转,手上一甩。 轰! 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直接被甩飞。 一记简简单单的过肩摔! 但砸倒了“近神之躯”,谁能说它普通? 那良也被激发了凶性,在地上一个翻滚,就要起势。 但身绕灿烂光华的重玄遵,已经以恐怖的高速坠落,直接跪按在他的狼躯脖颈上,对着那巨大的狼头就是一拳! 这是绝对的、力量上的碾压。 即使那良化身神狼,身具神赐之力,又有着巨大的狼躯作为支撑,却也根本无法在力量上与之对抗。 他抗拒月轮之力,磨灭日轮之力,切割重玄之力……在神通的碰撞中大显神威。 却被最纯粹的力量牢牢压制。 神力耀起,却被更灿烂的光华轰灭。 他扭转脖颈,想要咬杀其人。 但自脖颈处传来的恐怖力量,令他动弹不得。 而重玄遵一手揪住他的狼耳,另一只手捏紧拳头,拳头上神光璀璨,重重砸落脑门! 那良感觉到,笼罩自身的神赐之力,竟然在消解。 这是什么力量? 砰!砰!砰! 重玄遵却不管他做什么思考,只死死按住他,像凡人与野兽搏斗那样,简单且粗暴地……挥拳! 场外姜望眼神古怪,他在重玄遵的拳头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太寅的逆四象混元劲? 不。 是五府同耀之光……是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聚合成的力量。 不过,虽然不是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但的确也有其影子所在。 必然是从太寅身上得到的灵感。 他砸了太寅一整场,砸出了自己糅合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不知道夏国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砰! 砰! 砰! 场外看客有什么感觉,重玄遵根本不会在乎。 他只是又一次击倒了对手,且再一次的巩固胜利而已。 银白色的神躯巨狼,被看起来小巧得多的重玄遵跪压在身下。 满地月光如林,一身白衣似雪。 跪压神狼脖颈、一手揪着狼耳、一手挥拳的重玄遵,体内五个璀璨的光源,是如此耀眼。 透出来的每一道肌肉线条,都在诠释着极具暴力的美感。 而他的拳头,是那么的沉重。 每一下砸落狼首,不仅可以听到近神之躯的骨头裂响,还可以听到拥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随之一声一声的颤鸣。 天府,天府。 从来只听传说,少有现于人前。 而今日重玄遵展现的,是真正的天府修士之威!</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章?若是无人来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那良已经被生生打退了近神之躯,破灭了狼图。 只剩瘦小的一团,倒在地上。 痛苦却无力。 这种感觉。 像是……孤零零躺在草原上,等待自己腐烂的过程。 太累了啊。 那良模模糊糊地想到。最早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遗弃在草原上呢? 没人知道,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模糊的思考能力。 这种“宿慧”,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是邪恶的,因为“于世有悖”,应当受焚于火。 所以他从未显露过。 虽然这“宿慧”也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记忆,说起来只不过比别人更早开始思考。八九十岁的糊涂蛋比比皆是,他的智慧也并没有强过许多人。 只是…… 只是他记得,模模糊糊地记得。 他还是婴儿状态的时候。 那种饥饿、无力,等死的感觉。一如现在。 只是再没有那样一匹母狼,那样一位“母亲”,温暖地舔舐他。 就这样吧。 我很努力地活下来了…… 在满头满脸的鲜血中,那良眼中的绿光散去, 在最后的模糊意识里,他感受到了温暖。 “胜者!齐国重玄遵!”余徙如此宣道。 重玄遵松了拳头,缓缓站起来。 体内的璀璨光源黯淡。 场上如林的月光消失,密密麻麻的狼鬼,也隐没在黑夜里,继而随着黑夜一起…… 消退。 重玄遵转步,往自己已经黯淡的日轮走去。左手笼着一层月光,像拿着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将右拳上的血迹擦掉。 当月光褪去,他的拳头重新变得干净、白皙。 五指一张,即是漂亮有力的弧度。 他往前一探,抓住了日轮。五神通之光,绕着日轮而转,修复着它的光芒。 所有人都看着他,或是欣赏,或是惊叹。 原来,天府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五府五神通,天府本身就是一种强大。 直到余徙的宣声再一次响起,很多人才恍然意识到,场上还有别的战斗在继续。 “胜者,荆国中山渭孙!” 不出意外的,代表荆国出战的中山渭孙,击败了理国的范无术。 这个出身小国的、颇具传奇性的天骄,终究没能走得更远。 但黄河之会八强,已经是理国从开国到现在,都从未出现过的好成绩! 这个成绩意味着,他们已经获得了进入万妖之门后的资格。 至于是自己开发,还是将这个资格与别国交换,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至少,他们已经拥有了选择。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惧怕困难,让人恐惧的,是没有希望。 能够拥有选择,已经是多少国家梦寐以求的事情! 大战结束之后,中山渭孙站在演武台上,从容四顾,准备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热烈眼神。 就刚才的战斗来说,他自问是发挥得非常漂亮。 范无术绝非庸手,手段丰富,意志坚定,战斗才情极高……他是稳扎稳打,一步步巩固优势,以堂皇之阵,锁定了胜利。 场面虽然看起来不甚华丽,但也都是因为他提前洞悉破绽,多次让范无术无功而返。正是大巧不工,朴实无华。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来黄河之会天骄云集,有眼光的人还是不少的。当能看得出他的优秀来。 但“不经意”地看了一圈…… 发现好像没什么人在看他。 只有牧国的观礼队伍里,传来了喝彩声,但也稀稀落落,没点气势。 都没吃饭是怎么着? 他正想着。 耳边已经传来了余徙的催促:“牧国天骄请下台,准备下一轮正赛!” 再打眼一看,其他几个胜者,都已经站在了台下。调息的调息,养神的养神,恢复的恢复……就他在发愣。 也就他结束得最慢。 中山渭孙面带微笑,还正了正衣冠,才飞下台去。 不管有没有人看,不管别人怎么看,中山氏的风采不能丢! 几乎他前脚刚飞离,四座演武台就开始轰隆隆移动,像在驱赶着他似的。 毕竟六位至尊都以法相降临观河台,确实也没谁有耐心等他耍足风度, 中山渭孙半尴不尬地落下身形,转过头来,看着四座演武台在他面前,渐渐合在一处。 整个天下之台内,便只剩这么一座演武台。 这座演武台上,还要进行两场战斗。 四强两两分组,先后决出两名胜者来,再于此台争魁。 至于谁是第三,谁是第四,并不重要。 黄河之会历届以来,也没谁要看败者之争。 黄河之会外楼场四强,以确定名位的顺序来看,分别是楚国斗昭,魏国燕少飞,齐国重玄遵,荆国中山渭孙。 这四个人,就是天下列国所有外楼天骄里,最天才的四人。 不必说什么甘长安不幸提前遇上了斗昭,那良遭遇了重玄遵,不然他们可以如何如何。 借口对弱者来说是借口,对天骄来说,是羞辱。 止步八强,就是甘长安、那良的最终结果。 遗憾或者痛苦,也都如此了。 余徙伸手一指,那道如画卷般的光幕,再次于演武台上方展开。 就连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光幕,期待着分配结果。 四位外楼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一阵混转。 而后停下。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魏国燕少飞。 楚国斗昭,对阵齐国重玄遵。 “唉。”夜阑儿一声轻叹。 那略微的蹙眉,已经叫许多人心碎。 对于在场观战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遗憾的配对结果。 在之前的几轮正赛里,楚国斗昭和齐国重玄遵无疑是表现最亮眼的两位天骄,甚至可以说,他们俩是独一档的表现。他们在顶峰相遇,一决高下,才是理想的剧情。 现在夺魁的两个热门提前碰撞,难免叫人遗憾。 但正赛的规则就是如此,谁也不可能更改。 与之相对的,在场的荆国人无疑松了一口气。 中山渭孙简直是天命之子!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是最好的签运。 第一轮打西北五国联盟的天骄且不去说,第二轮打八强里唯一的小国天骄范无术,第三轮又是避开了最耀眼的两个绝世天骄,打四强里唯一一个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 一路打到现在,他根本没暴露什么实力出来,消耗也很少。大有一种把底牌留到最后的趋势。 这不是天选,什么叫天选? “他奶奶的。”就连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中山家祖坟山上起火了吧?” 这何止是冒青烟! “咳。”气质肃杀的慕容龙且赶紧拦道:“国运,国运。” 他太心累了。一个黄舍利已经很不着调,夏侯将军这又是怎么了? 哪有这么说自家天骄的? 别人对你家天骄没信心,你自己也说他是靠运气? 虽则是有调侃的意思,虽则他们也都清楚,中山渭孙绝对具备争魁的实力。 但堂堂骁骑大都督说这样的话,这般口无遮拦……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六位至尊的法相可都在场! 夏侯烈终是知道失言,把话圆了回去:“既是运气,也是实力。运气也是实力嘛!” 无论人们抱着怎么样的期待,外楼场最后的两场战斗,终是要开始的。 首先开始的一战,是荆国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中山渭孙,对阵魏国游侠燕少飞。 从出身、地位、资源、影响力……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场悬殊的对决。 而留在台下等待下一场战斗的重玄遵和斗昭,都极有默契地就地盘坐,闭目调息。 显然他们只互视彼此为对手,只求迅速回复到巅峰状态,对眼前的这一场战斗并不关注。 这实在是骄狂。 但没有人觉得他们不配如此,他们之前的表现,已经足够征服观众。 环形看台上的一众观战者,除了荆、魏两国之人外,也都明显的有些兴趣缺缺。 但无论旁人如何看待,无论怎样不被期待。 对于站上这仅剩的、唯一一个演武台的两人来说。 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场战斗。 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誉之战。 有人看,要拼命。 无人看,也要拼命。</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一章?朱雀红莲 孤零零的演武台上。两位天骄相对而立。 中山渭孙仪态儒雅,燕少飞挺拔自信。 一个负手从容,一个按剑卓然。 说起来,即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们也并不平庸。 只是斗昭的斗战七式太耀眼,重玄遵的白衣飘飘太潇洒。 才压下所有天骄的风头,让他们也显得相形失色。 但既然来了这列国天骄相争之盛会,谁甘为陪衬? 都已经走到了四强,谁不想争魁? 从一开始,他们来这观河台,也是冲着天下第一来的! 斗昭和重玄遵再怎么耀眼,也不能够让他们失去自信。 天下人再怎么不期待,至少他们自己,永远期待自己。 且不说中山渭孙自小受到多么严厉的教导,一路走来耗了多少苦功、堆积了多少资源。 燕少飞能够以一介游侠的身份,代表魏国出战黄河之会,甚而晋级四强。他付出的努力,又比谁少了?他的天资,又输给谁? 立在演武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必须胜利的理由。 所以他们才会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在此时此刻,于此地相逢。 中山渭孙看着自己这一场的对手,正要随便说几句什么大家各自勉力之类的场面话,显显大国气度。 冷不丁身后的观战席上,传来了黄舍利的一声呵斥:“打快点!” 这里毕竟不是太虚幻境。 毕竟没人知道他是赵铁柱。 在太虚幻境之外,中山渭孙这个人,是很儒雅守礼的。 因而他很有同理心地对燕少飞拱了拱手:“抱歉,我们无意羞辱阁下。只是她性子比较直接。” 但媚眼好像抛给了瞎子看。 来自魏国的燕少飞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也不说一句话。 中山渭孙恍然想起来,好像几轮正赛下来,这个燕少飞是一句话都没说过的。 好好一个天骄,竟然是个哑巴…… 可惜了! 这等天生的哑,得成就神临时才能改变吧? 要是跟黄舍利换一下就好了…… 可惜! 演武台上的中山渭孙,在关心黄舍利。 看台之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也正在教训着黄舍利:“你给渭孙鼓劲,不是坏事。但我们要有大国风度,大庭广众之下,你在言语上这么轻蔑他国,不妥当。之后须得注意。” 黄舍利眨了眨眼睛。 我只是想早点看帅哥打架啊。 重玄遵对斗昭,多刺激! 一个都不知道是谁的魏国人,一个早都看腻了的中山渭孙,有什么好瞧的? 速战速决就完了,耽误什么时间呢? 我让他们打快点,是这个意思! 但她终归知道这话不便直接说出来,对于骁骑大都督的“教导”,也就好好地眨着眼睛不说话。 这场战斗,魏国大将军吴询,正在台下。 在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魏国的天骄没能打进正赛,让宋国压了一头去。 但外楼场可是挣了大脸了,打进了四强! 以往这四强的位置,大多是六大霸主国内部轮转。燕少飞能挤进其间,甚至现在还在往前冲,已是殊为不易。 一手缔造了魏国强军的吴询,自有一股凛然气势在。 听得荆国人如此轻蔑,战斗还未开始,就喊什么‘打快点’,他当然要给本国天骄撑场,浓眉一竖,洪声如鼓:“燕少飞,便让天下人看看你!本将军等着亲自为你庆功!” 那边夏侯烈还在絮絮叨叨地教训黄舍利,说些什么咱们是霸主之国,天下表率,不能没有气度之类的话。 骤然听得吴询这一声,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戟指演武台上:“渭孙!弄他!” 正要宣布战斗开始的余徙,看了看吴询,又看了看夏侯烈:“要不你们来主持?或者你俩自己上?” 吴询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真要单打独斗,他倒也不惧夏侯烈。但在这观河台,他真把自己送上去了。那才叫天下笑柄。 夏侯烈却不然,他等到吴询做下去之后,还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脸的洋洋得意,俨然自己已是得胜了。 十足的幼稚。 姜望敏锐地注意到,与六合之柱并立的,荆国那位至尊顶天立地的法相…… 那件七彩缀星衮龙袍,好像动了一下。 大概是被河风吹动的吧…… 又或者,这位至尊也觉得有些丢脸? 不敢想,不敢想。 姜望老老实实地移回视线,注视着这一场不被太多人重视的战斗。 余徙摆平了两个“搅局者”之后,才正式宣布战斗开始。用于阻隔两人的清光,也就此消失。 而宣声一落。 台上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他们几乎是以同样的极限速度,撞在了演武台的中线上。 说不清是谁先出的手,也难以分辨谁更有力。 因为当两只坚硬的拳头撞在一起。 两点火星炸开。 顷刻已燎原! 熊熊烈焰霎时便铺满了演武台。 那是有着古老禁制的、空间相当广阔的演武台。 然而在此时此刻,竟无一处空隙。 所见之处,除了火,别无其它! 几乎所有心不在焉的观众,在瞬间便定住了眼神。 眼前这一幕,实在华丽。 两只拳头定格在中线,滚滚焰海也以此分割。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是一片带着点金黄色的火红。灿烂燃烧,焚天炙地。 燕少飞身后的火海,是带着点血色的赤红。张牙舞爪,啃噬人心。 火海分成两色,各自交错撕咬,彼此泾渭分明。 在熊熊烈焰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彼此都有一些惊讶,也都有一些…… 惊喜! 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惊喜。 在这场战斗之前,无论是中山渭孙还是燕少飞,都未曾展现过自己的火属神通。 却又在此刻,如此默契的、选择让其亮相。 在这样的对轰中,他们也都感受到了彼此深藏于心的……不甘愿。 谁人来观河台,是为了看别人风光! 所以他们才不约而同的,选择如此煊赫的开局。 正是要展露风姿,争耀于天下。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轰隆隆! 两人的身体内部,几乎同时发出滚雷一般的闷响。 那是通天宫在迸发力量,是内府在剧烈鼓荡……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中,一只火红色的朱雀振翅而起,声鸣九天。 而燕少飞身后的火海里,绽开一朵赤红色的莲花! 拳头对拳头。 神通对神通。 南明离火对红莲业火!</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二章 得意 眼见火海怒撞,焰浪互噬。 所有火行之外的元力被驱逐一空。 场边看台上的姜望,几乎按捺不住第一内府中的神通种子。 同时得见两门强大的火属神通,他的三昧真火跃跃欲试! 仅以神通开发的程度而言,他或者暂时不能参与其中。 但凭借着万物生灭的火界,也未尝不能够与之较量。尤其这种唯火有生的环境,太适合火界的萌发。 这就是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人能挑起他的战心。 太好了,这种感觉太好! 淹没在火海中的两个人,在他的乾阳之瞳里一览无遗。 便是没有修成乾阳之瞳,以他在火行上的造诣,也是不难做出洞察的。 在他的视野中。那火红色的朱雀与赤红色的莲花正面对峙。 两片火海彼此碰撞,难分高下。 互相吞噬,也各自抵消。 而在那遥远星穹,几乎同时亮起两个星点。 交战中的两个人,一同亮起了屹立在南方朱雀星域的星光圣楼! 星光倾落如瀑。 中山渭孙身后的朱雀,身周燎起一圈金焰,愈发显得神异不凡。 燕少飞身后的红莲,底座流转着两道细长银火,如龙似蛇。 对撞中的两个人,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以星穹圣楼之星光加持神通。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或许并不是他们默契十足,而是由于……这大概就是火属神通在外楼层次的正途。 用相应的星光圣楼来辅助开发神通,生出神通灵相…… 如这朱雀,如这红莲。 这两个人只是殊途同归。 那么在自己晋升外楼之后,也就大概知道如何继续开发三昧真火了。引星楼,孕灵相,踏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 金焰朱雀绕场而飞,不断加强着火红色火海的威能。 银火红莲也滴溜溜旋转起来,给予赤红色火海以支撑。 交战双方神通的开发层次,都相差无几,对星光圣楼的理解和运用,也难见高低。 这样发展下去,大概就只是最纯粹的修为碰撞了。 在耗尽神通之力、焚尽烈焰之前,谁也不知道胜负。 作为荆国天骄,中山渭孙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应该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胜利,而不是依靠苦熬,比拼底蕴。 对手不是六大强国的出身,只不过是魏国一游侠! 他有更多的选择,怎么肯把胜负寄托在单纯这一门神通的碰撞上? 强者不为也。 中山渭孙的拳头往前一送,整个人抽身疾退。 在疾退的同时,单拳一举! 但见兵煞腾起如龙卷。 而那只金焰朱雀,仰天一鸣,吞焰入腹,无尽火海尽归于其身。 双翅一振,带着长长的焰尾,与兵煞龙卷纠缠在一起。 黑红错杂,龙雀交缠。 随着中山渭孙一拳前轰,啸鸣而起,直扑燕少飞而去。 这是合神通、圣楼、兵道秘术于一炉的杀法,是他仗之争魁的底牌之一。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其名,龙雀兵杀!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山渭孙听到了剑鸣。 那是一声极轻的鸣啸,但又极沉重,仿佛有着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落在这柄剑上。 故园旧梦无处寻。 赤红火海并没有趁机席卷,恰恰相反,几乎是在金焰朱雀收回火海的同一时间,属于燕少飞的红莲业火,也全部收归银火红莲。 他有霸主国天骄的骄傲,燕少飞也有自己魏国豪侠的骄傲。 他不愿意的事情,燕少飞也不愿! 所以他们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出拳,燕少飞拔剑。 燕少飞全身上下,穿得普普通通,是那种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 唯独他的剑,仅看剑鞘,便是价值连城。 勾玉线、洗银纹、错金鸾、镶宝石。 宗师手笔,稀世之珍。 当这柄剑出鞘,正是龙腾九天,凤鸣八荒,如旭日高悬,有绝世之姿。 剑长三尺半,剑刃过流光。 此剑无剑镡。 剑柄之前即是剑刃。 因为它的锋芒不可以被阻挡。 这是一柄极其耀眼的剑,是一柄生来就要夺走所有光芒的剑。 但它在燕少飞的手中,如此轻柔,如此哀伤……这样沉重。 燕少飞拔出剑来,剑挑红莲。 那绚烂如血玉雕就的红莲,轻飘飘地停在剑尖,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但给人的感觉,太重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一生的罪孽都在其中,都担在这支剑上。 所以即使是这样耀眼这样夺目的一柄剑,也这样的凄冷。 此剑,已不堪重负! 燕少飞的剑就这样挑着红莲,向中山渭孙送来。 仿佛是将这一朵沉重的红莲,送给那嚣狂的龙雀。 龙雀错杂,同张怒口。红莲已谢,颓然欲凋。 它们撞在了一起。 龙雀兵杀,剑挑红莲。 正面碰撞。 没有声音。 就连光影也是缓慢的。 一片一片的红莲花瓣,轻飘飘的落下。 一支一支的朱雀碎羽,在空中打转。 兵煞与剑气各自逸飞。 一切都变得很慢。 是那种谋杀了视觉的“慢”。 因为难以跟上这副恐怖画面的细节,所以在感官上,有了“缓慢”的错误感知。 直到…… 第一片红莲花瓣落在地上。 轰! 一声巨响,炸醒了环形看台上的观战者。 也好像炸“醒”了这座演武台。 轰!轰!轰!轰!轰! 炸声连响。 被斩碎的朱雀碎羽,和已经凋落的红莲花瓣,接二连三的炸开。 被击碎的剑气疯狂飙飞,被割裂的兵煞漫天乱舞。 一团一团的火焰,四处飞旋。 那火红的的像花,赤红的像血。 在这花与血的世界里,燕少飞踏步而来。 他像踏足花苑中,在落英缤纷里出剑,一剑直刺。 这一剑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灿光,灵动,跳脱,自由! 有一种“会当凌绝顶,山高我为峰”的气势。 坦荡、自然,璀璨! 正是洗尽铅华,遍照龙光。 仿佛挑飞红莲之后,它才得见真的自己! 请君试长剑,人物足风流。 此人燕少飞,魏地游侠儿。 此剑名【得意】 临行前魏帝所赠。 其时曰—— 天下英雄,当见燕得意!</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三章 须尽欢(为月票一万五千五加更) 【得意】,是藏于大魏王宫里的天下名剑。 魏帝以此剑相赠,对燕少飞的期待不言而喻。 燕少飞以游侠之身,却能于魏国技压群雄,更是在观河台天下“得意”。当然能称得上一声天骄。 此时此刻,他以红莲业火入剑,又借助中山渭孙的龙雀兵杀“洗”去红莲,照得此剑本真。 而后一剑直来。 洗尽铅华如醒梦。 这是直照本心的一剑,也是惊艳绝伦的一剑。 仅以这一剑而论,几乎不输于甘长安所斩的因缘刀术! 但中山渭孙,未让分毫。 龙雀兵杀与剑挑红莲都是绝强的杀法,彼此碰撞之后,漫天零落。 燕少飞能够自“落英缤纷”中刺出回返本真的“得意”一剑,确然是占了一步先机。 但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这一剑更合适,如此而已。 而他的拳,更强! 在花与血的世界里,面对着踏步而来的燕少飞。 面对着这位豪侠,和他的得意一剑。 中山渭孙的拳头,“鼓”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涌动的兵煞包裹了他的拳头。如水流动,如浪奔涌,乃至于……裹住他全身。 凶厉的兵煞涌动着,顷刻收缩,凝成实物。 那是一片一片…… 黑亮的甲叶。 层层叠叠,覆了中山渭孙满身。 胄上如牛顶角,甲上游走火纹。 只将一双冷漠的眼睛显露出来。 气质儒雅的富贵公子,转瞬就变成了一位血腥冷酷的战场杀将。 中山氏不传之秘,【演兵屠魔甲】。 它并非是一具甲胄宝具,而是一门顶级的、强化修行者方方面面的战斗功法。 荆国现在的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当年正是倚仗此术,深入边荒八千里,斩过境真魔而归,名动天下! 在中山燕文创出此功后,它就替代了中山氏原本的传承之术,成为家族核心秘典。 由此可见它的强大。 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又有着自己不同于原典的理解,融入南明离火之威,更适合他自己。 此时此刻,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立在原地如一尊钢铁雕像。 冷漠,刚硬。 而他挥出拳头…… “杀!” “吾当死于敌阵!” “我辈绝不后退!” 唏律律! 锵锵锵! 刹那间那漫天飞舞的“血”与“花”,全都被推开了。恐怖的气息席卷。 中山渭孙一拳轰出,身后无数军魂幻影生灭。 或纵马,或喊杀,或冲锋,或斩首…… 正是,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这样的拳头下,哪怕是得意剑,也不得不微弯,哪怕是燕少飞,也不得不后退! 拳头抵着长剑,两人一进一退。 漫天的血与花,都在加速崩溃。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惊叹时,曹皆却轻轻往后一靠,无声无形的力量蔓延开来,阻隔了姜望左右—— 就在刚才,他感受到这少年逸散出的剑意,知其有所悟。 为了不使旁人洞察,他悄然出手遮掩。 令姜望忽有所感的,并非是龙雀兵杀又或剑挑红莲,诚然这两门杀法都堪称绝顶,与他的火界之术在一个层次里。甚至于因为施术者的修为,这两式的表现,比他的火界之术还要强得多。 但让长相思铮然而鸣,让他剑意勃发、甚至于逸散出身外的,是燕少飞的那一剑“得意”。 太契合。 他看到这一剑,立刻就有了悟。 他的年少轻狂之剑,几乎是自己跃出脑海。长相思的剑灵,雀跃疾飞在五府海中, 年少轻狂,莫过于“得意”! 正因志得意满,于是顾盼自雄。 因为年少得意,所以放纵轻狂! 姜望曾见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悟出名士剑的“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今日见燕少飞的得意剑式,悟出年少剑之“得意”。 所谓人道剑式,正是“人”之一字的阐发。本就是观人、观世、观己,是对一切经历的总结与剖析。 先朝宇,后燕少飞。 以他人真意,了悟自身真意。 当真妙不可言。 这刹那间萌发出的感动,令姜望几乎想要跃上台去,在那落英缤纷的血与花中,斩出自己的一剑,长啸复长歌。 当然只能按捺。 除主持正赛的余徙真君,和六位法相降临的至尊外,任何人干涉黄河之会的正赛,都是找死。 姜望平复情绪,收敛了剑意,继续观战,全然不知方才曹皆做了什么。 曹皆自己淡然不言。 坐在他旁边的计昭南目不斜视。 但见场上—— 中山渭孙运转演兵屠魔甲,催动中山氏秘传的九合杀拳,以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将燕少飞击退。 拳涌兵煞,势压全场。 打爆空气、剑气,封死对手回旋的余地。 一时占尽上风,如神似魔。 而燕少飞一退再退。 他退的速度跟不上中山渭孙进的速度,得意剑被覆甲的拳头抵得愈来愈弯。 然而他的表情并不惊惧,他的眼神竟然哀伤。 哀伤? 中山渭孙想不明白。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也想不明白。 这广阔世界,茫茫人海,本就是各有各的悲欢。 此世芸芸众生,身外一切之人…… 于我皆为看客。 此心哀伤无复言,此恨绵绵无人知。 无须人知! 演兵屠魔甲下的中山渭孙看到,燕少飞用哀伤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箍发的玉环骤然炸开,长发乱舞。 他眼中的哀伤消失了,变得灿烂、喜悦。 那种极致的、满溢的欢喜,几乎要从他的眼中流淌出来。 然而不知为何,看到这种“欢喜”,反倒叫人心中更沉重了。 于中山渭孙而言,对手情绪的变化却在其次,重点在于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对手的气势在急速飙升! 被他铁拳镇压的那一柄剑,其上传来的力量顷刻浩荡如长河怒海! 得意剑骤然绷直,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整个人被弹飞十三步! 砰砰砰砰砰! 步步踩在实地上,步步用力,方才险险站稳! 发生了什么? 演兵屠魔甲状态下的他,各方面实力都已经急剧飙升,何以会被对手压过一头去? 中山渭孙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开始。 长发乱舞,眼中充满极致喜悦的燕少飞,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这本是非常突兀的一幕,但却非常自然地发生了。 他的势,他的意,他的道元,他的血液……他的一切,都在自我消耗,于此时灿烂招摇! 神通,【须尽欢】! 倾尽一切,只求刹那芳华。 若不能尽欢便尽死! 这是真正搏命的神通,施展此神通,修行者消耗一切、沸腾一切、倾尽所有……将一生光华绽放在一刻,全方位提升战力。 若能战胜对手以“尽欢”,则芳华可如故。 若不能战胜对手,则立死当场。 同为全方位的战力增幅。 付出如此恐怖代价的须尽欢神通,仅以增幅效果而论,肯定远远强过一般的增幅神通,更不是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可比。 所以燕少飞一振长剑,便已逼退中山渭孙。 本来实力相当的两个人,在此时拉开了差距, 在须尽欢的状态下,燕少飞纵剑直趋。 一剑洞穿缤纷血与花,如此灿烂夺目。 但但不知为何,脚步竟似忽而不稳,有些踉踉跄跄,有些跌跌撞撞。 像是喝醉了! 在视觉之中,动作好像已经变缓。 但在感知之中,这一剑变得如此之重,如此之强。 他大笑着,欢喜着,得意着。 可他的剑却哀伤着,挣扎着,痛苦着。 如此一剑来,杜鹃泣血百物哀。 看着那摇摇晃晃的一剑递过来。 中山渭孙发现自己只能退,只能后退! 如此的沉痛他担不起,如此的悲伤他承不住。 这是怎样的剑势? 中山渭孙在后退之中,鼓起兵煞,在演兵屠魔甲的状态下,打出九合杀拳。 兵煞起于身后,覆笼高空,遮云蔽日,向前席卷。 这是凝聚大势的一拳,是洪流席卷的一拳。 大军所向,当者披靡。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那柄剑,竟然刺了进来。 歪歪扭扭地刺了进来。 把黑云都分开,把煞气全刺透。 瓦解了他的拳势,燕少飞就那么大笑着,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一剑已横颈! 中山渭孙感到脊背生凉! 这个对手,这个事先没怎么关注,后来也没能查到更多背景的魏地豪侠。 他用的是名为“得意”的剑。 他摘的是名为“须尽欢”的神通。 他满眼喜悦,满脸欢笑。 他的剑势,却似负孽而行,悲哀沉重。 这个人经历了什么? 这个人有怎样的故事? 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中山渭孙的圣楼与燕少飞的圣楼交相辉映。 而体内五府震动。 中山渭孙直直看着燕少飞,眼神刹那间幽深如狱。 他发动了在之前几轮战斗中已经显现过的神通…… 【典狱】! 拷问对手之神魂,赋予其人无穷折磨,无尽痛苦。 随着神通的不断开发,典狱也会越来越“丰富”。 在第一轮的战斗中,典狱一出,来自西北五国联盟的对手就已经崩溃当场。那还是出身苦寒之地,以意志坚定著称的西北五国之天骄! 对手洋洋得意之时,正是典狱发威的好时候。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 中山渭孙握紧铁拳,随时准备接上攻伐。 但…… 典狱神通落下。 燕少飞的表情丝毫未变,他仍然灿烂欢笑着,满眼充盈喜悦。而跌跌撞撞,一剑已临身! 典狱神通于他,竟然没有丝毫作用!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典狱已经产生了作用,但燕少飞承受住了那种痛苦。 这只能说明,其人现在所感受的痛苦,更深刻、更煎熬! 中山渭孙恍然生出一种明悟。 此人现在的这种状态,或许本就是以痛苦罪孽为柴薪。 继而他下了定论,此状态下的燕少飞,不可敌! 于是轰出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毫不犹豫拔空而起,将身移转。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战斗意志已经一变再变。 从强势击败对手,到认真击败对手,再到现在……熬过对手的神通状态,等待良机。 当然,争胜的心自始至终未熄灭。 对于战争,胜负永远比过程重要。 懂得避其锋芒,才算是懂得了战争。 但在这一刻。 面对着中山渭孙的九合杀拳,燕少飞竟然不闪不避。 他只跌跌撞撞地前行,对着中山渭孙出剑! 轰! 拳煞毫不留情地轰到了燕少飞身上,直接轰破了他的护体星光,将他的胸骨得凹陷。发出艰涩的、痛苦的声响, 但燕少飞还在笑。 须尽欢状态下的他,并未被这一拳杀死。 他欢喜地笑着,跌跌撞撞往前倒下。 像是一个天真快乐的孩子,挥舞着木剑,笑闹着奔跑,但脚步不稳,当场摔倒。 然而就是这一跌。 中山渭孙的拔升之势被当场阻隔,整个人被凭空生出的无数道剑气劈斩。 叮叮叮叮叮叮! 那是剑气切割演兵屠魔甲的声音。 在这疯狂的剑气切割中,中山渭孙被生生逼回地面。 而燕少飞在他面前倒下了! 像一个借酒浇愁的醉汉、像一个摔倒的孩子,在他面前跌倒、前扑。 好巧不巧的得意剑,却正正贯入他的心口! 中山渭孙不甘,不服,不忿! 他还有神通未发,还有底牌未出,九合杀拳都尚未演尽! 他堂堂荆国之天骄,怎么能! 但极哀极痛的剑气,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 他的痛苦他的罪孽又被点燃,甚至已经焚起了红莲之火。痛苦的火焰灼在体内…… 一道清光抚慰了他。 抚慰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心更加痛苦! 因为余徙插手了。 在真君余徙关于胜负的宣声中。 中山渭孙看着半跌在身前,以长剑贯穿他的心口、同时支撑自身的燕少飞。 他吐着血沫,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剑术?” 问题问出口,他才蓦地想起来,对面这人好像是哑的。 大概正因为天生不能说话,这家伙才如此痛苦。 只可如此专注,所以才如此强大…… 在这样的时刻,中山渭孙脑子里还莫名地生出了奇怪的念头——要是黄舍利哪天也哑了,应该会变得更强吧? “神伤。” 燕少飞说道。 拔出了得意剑。 剑锋离体的瞬间,中山渭孙很想让赵铁柱出来讲两句。 但看着这个拔剑后撤的家伙,感受着那种萧瑟与悲凉,他忽觉索然起来。 回去又要挨揍了吧? 那也没有办法,没能展现巅峰,本身也等于实力的不足。 可是爷爷,我真的很努力了。 算了,您也不会听的吧? 便如此吧…… 躺在地上的人,躺平了。 站着后撤的人,面无表情。 方才那种极致的喜悦散尽,继而只剩无尽的凄冷悲凉。 虽然赢了这一场,但他却仿佛佝偻了几分。 并非须尽欢没有还芳华,而是此剑伤己再伤人! 让人不由得不追问,他和他的剑式,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演武台上胜负已分,演武台下,却陡然喧声沸腾! 这一战竟然是魏国天骄赢了! 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竟然走到了最后一步,有资格角逐黄河之会的魁首! 荆国人面色难看,不敢置信。 魏国人喜不自胜,欢声一片。 而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表情激动:“燕少飞!回国之时,我当为你牵马!” 但燕少飞只是握着他的剑,眼睑微垂,神色寂寥。站在台上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尽管今时今日…… 观河台上天下得意!</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四章 他似骄阳(为月票一万六千五加更) 姜望在学剑之初,就深刻明白,“剑有两刃,伤人伤己。” 杀敌之时,也需自制。 争胜之时,不忘克己。 他是这么理解的这句话。 但还是第一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何为“伤己”。 燕少飞的剑,太沉重了。 太悲哀。 这是伤心人的剑术。 世间事,伤心无可避免。 所以伤心之剑,谁也无法逃脱。 经此一战,神伤剑术必然天下闻名。 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上台,将中山渭孙抱了下去。 虽则输了战斗,且是输给魏国这样的非霸主国,叫荆国人面上不太好看,但战场胜负这种事情,荆国人看得最清楚。 胜败,乃兵家常事。 更何况,躺在台上的是中山燕文的嫡孙,哪怕是军主陛下,也不可能说放任不管。 夏侯烈自是要显出几分重视来的。 战斗开始前,他还跟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横眉竖眼,现在战斗结束了,他反倒不会做别的事情。 终归黄河之会上的一场胜负,并不会动摇荆国的地位。 霸主国自有气象在。 亲自处理了一番中山渭孙的伤势,便把其人交给随队的医修,自顾坐回了看台。 “丢脸喽。”他嘀咕道。 慕容龙且淡声说道:“战斗的时候,渭孙是不怕死,但那个魏国人像在求死。这是输了此局的原因。” 夏侯烈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打完了,还分析个屁啊? 一旁的黄舍利则拍起了胸脯:“大都督放心,明天我就帮你把脸捡回来!” 夏侯烈仍然面无表情。他有心提醒一下黄舍利,你是个姑娘家。但想想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当初是谁说黄舍利不像个姑娘家,有失体统来着? 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黄弗那厮点齐兵马就杀了过去,都不带隔夜的。 “什么姑娘不姑娘,儿郎不儿郎的。我家舍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句话可是让荆国上上下下都记得清楚。 算了,累了。 夏侯烈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中山渭孙被抬走,燕少飞下了演武台,四强间的第二场战斗,立即便要开始。 盘膝在演武台两侧的斗昭和重玄遵,同时睁开眼睛。 余徙大手一挥,面前的演武台便恢复原状,血迹、剑痕、拳印……全都消失。 而后宣道:“齐国重玄遵,对阵楚国斗昭!” 斗昭的武服,是红底金边。 形制算得上简单,但那“金边”,也是花纹繁复得紧,秉承了楚国一贯的华丽风格。 他站在演武台上,手提天骁刀,整个人看起来英挺、灿烂。 恍恍惚似天神。 而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站姿很是随意。衣领也并不严谨,隐约可见玉碗般的锁骨,和深陷的肌**壑。两手空空,难得此时有一副认真的表情。 愈发的俊逸非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愿意错过这一战。 甚至在绝大多数人心里,这便是定夺魁名的一战。 中山渭孙和燕少飞的表现绝不能说差,甚至都可以说是极强的存在。 别的不说,仅龙雀兵杀和剑挑红莲这两记杀法,在很多场次都是可以用于确定胜负的。 但他们的表现,终究不如重玄遵和斗昭那般,是极具统治力的强大。 甘长安、那良,都是顶级天骄的表现,但斗昭和重玄遵,也都是压制性的胜利。 强者的层次是由对手来验证的。 姜望倒是还未开脉时,就能独自把枫林城的西山悍匪杀几个来回,难道这战绩可以称得上天骄? 鹤立鸡群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鹤的战场在天空,而不是鸡笼! 天骄唯有与天骄碰撞,才能展现真正的锋芒。 人们期待更多,期待更强大的天骄,期待更精彩的表现。 而无论是斗昭还是重玄遵,似乎都还有很大的保留,可以满足无限的期待——无限自是不可能,但他们的强大,就是会给人这样的想象的空间。 还可以有多强? 在外楼境这个层次,还可以强到什么地步?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两位绝顶天骄一站定,霎时场内缄默。 一切变得很安静。 静得仿佛只有心跳声。 咚咚,咚咚。 时间过得太慢了。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当阻隔台上两人的清光消退。 王夷吾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列国天骄之会这样的场合,其实他也很期待。 心向往之。 他打遍军中无敌手,每境必争第一,在通天境甚至留下古往今来第一的丰碑,怎么会不向往真正的天下第一? 但军法如山。 罚入死囚营的三年刑期,葬送了他角逐黄河之会的可能。 他不怪任何人。 也不责怪自己。 他选择,他承担,如此而已。 哪怕是对于姜望,他也并没有仇恨。 他只有胜负欲。 但他现在不能争。 还好重玄遵在争。 他看着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有一种自己也正在台上的错觉。 斗昭这样的对手…… 真让人激动啊。 “开始。” 与余徙平淡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开在空中的一道裂痕。 斗昭的天罚之式! 而与此同时,一束洁白的月光从天而降,将斗昭定在当场。 重玄遵起手便是月轮!月光如牢,将斗昭禁锢! 这是在观河台的这么多场战斗以来,重玄遵第一次改变战斗风格,以月轮神通作为起手。 由此可见他对斗昭的重视。 斗昭并不觉得自己的待遇特殊,因为他斗昭,本就该享受如此待遇,本就该被天底下所有的顶级天骄全神对待! 在“斗昭”这个名字面前,谁敢大意疏失! 他并不抗拒。 对手若不爆发最强状态,凭什么试他长刀? 天骁刀直接在手中横转,一式斩前。 那眼神中的淡漠已告诉来者,此为斗战七式之神性灭! 刀刃上幽光一抹,割在禁锢自身的那束月光上,有一种火光四溅的恍惚感。 只是那碎落的,是月之流光。 此刀专门针对神通效果。 以刀术解神通,当然是合算的选择。 但所谓损益,也因时而异。 在此种情况下真个消耗起来,月轮之光几乎无尽,斗昭的神性灭却不可能无限斩出。这种对耗于斗昭反而不利。 对于这场战斗,双方都有清醒的认知。 对方绝不是可以轻易解决的对手,甚至于他们都要谨慎小心,以免自己被“轻易解决”。 对耗既然有利,重玄遵肯定坚持对耗,积小优成大优,是战斗的堂皇之道。骨节分明的五指,如抚琴一般,在半空轻轻一拨…… 于是又见月光一束照落。 落向斗昭。 几乎与此同时,重玄遵头顶的那道天空裂隙也已经落下。 斗昭的天罚一式也临身。 月轮之光和天之裂隙几乎同时迫近对手。 但斗昭的身形已不见! 他借着出刀,直接就让重玄遵的月轮照了空,竟连神通之力也躲开了! 人在刀势之中,自天空斩出的裂隙里跃出,跃在重玄遵头顶上方,自上而下,一刀斩落! 是为身魂朽! 身魂两朽,命魂尽休。 但这恐怖的一式,堪堪斩落一半,便已截停。 一束月光如牢,将斗昭定在半空! 重玄遵拨动月轮,根本就同时落下了两束月光,一束对准斗昭,一束却对准自己! 看起来倒像是斗昭自投罗网。 提前照落的月轮之光,精准定住斗昭的身形。 重玄遵第一时间右手高举,天空中骤然出现一轮烈日! 受其所激,一轮弯月也显露行迹,悬在另一边。 整个演武台上空,光芒万丈,日月同耀! 那光辉甚至于笼罩了整个天下之台。 日轮与月轮之间,勾连起了某种联系。 于是日光更耀眼! 这日轮本来在与那良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严重,五神通之光短暂的温养也未能恢复过来,此刻受月轮一激,尽似已尽复旧观! 天空之上,同现日与月,辉耀演武台。 在这样一副奇观中,烈日轰然坠落,直直砸向月光束缚下的斗昭。 已有重玄加持,自然力如山岳! 压迫得空气发出声声爆响。 嘭! 烈日呼啸而来。 于此同时,千百道引力与斥力,疯狂撕扯着斗昭、影响他的动作、撕裂他的身体。配合月轮之力,死死禁锢住斗昭。 斗昭跃出“天隙”,斩落身魂朽,只在一瞬间便已发生。 但重玄遵牢牢抓住了这个瞬间,顷刻就完成了融贯三门神通的进攻。 先定后杀,凌厉凶猛。 在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中,他都不曾如此激烈、如此主动。 让这场战斗只是一开始,便已跃升至整个外楼场的巅峰! 其时也。 看得见的月光之力如囚牢,看不见的重玄之力似泥沼。 而一轮烈日呼啸而来,空气之中都仿佛出现了黑色的轨迹,不知是观者被伤了视觉,还是空气已经被灼烧成烟。 日轮的光芒此刻太耀眼,仿佛要在一瞬间释放掉所有积蓄的力量。 即使是天空的那一轮明月,也于此刻被掩去了光辉。 斗昭凝固在半空中的持刀身影,更是几乎被炽光淹没。 说起来缓慢,但在这个时候,斗昭也还只是保持着半斩身魂朽的刀势而已。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天骁刀几乎是刚刚落下半截,斗昭那灿烂的眼神便已转为漠然,这柄厚背四尺刀直接横线一拉,将绕身的重玄之力与月光一并斩开。 神性灭,斩神通! 有形的无形的一齐斩碎。 斗战七式这样强的杀法,他竟然能够完成这么快的变招! 看起来就像是他先前那一记落刀,本就是神性灭的前势一般。 若非彻底圆满了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这种纯熟程度,就等同于当初姜望把紫气东来剑典化入每一式中。 但二者之间的难度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斗战七式岂是紫气东来剑典可比? 左光殊说斗昭的斗战七式式式圆满,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果无虚妄。 这真是龙争虎斗,巅峰对决! 演武台上,斗昭一记神性灭脱出囚笼,抬手就是一刀撩空! 斗战第一式,天罚! 半空中恰恰出现一道裂痕,呼啸而来的日轮刚好坠入其中! 日轮与裂隙一同消失。 落入“天隙”里! 日光自然熄灭了。 【天罚】这种杀力极强的进攻刀势,先被斗昭用于移动,此时又被他用于防御,简直随心所欲,妙到毫巅! 方才还是生死困境,两刀斩过,已经云淡风轻! 但强如斗昭,所求的自然不仅仅是云淡风轻。 几乎是在天罚刚出的时候,他就已经返身。 根本不看结果,结果早已在心中。 他是背对着那轮坠落的大日、那道刚刚裂开的天隙……而面向那风华绝代的白衣贵公子,斩出了一式皮囊败! 双手握刀,从天而降。 世间美与丑,无非臭皮囊。 以色愉人色终衰。 此式专杀好皮囊! 面对着握刀下劈如天神、形容异常灿烂的斗昭,重玄遵只是一翻右掌,举天相迎。 体内五个灿烂的光源骤然亮起,天边星楼明亮。 他瞬间进入了击败那良时的五府同耀状态,掌心之中,托起一轮灿烂大日,正正挡住天骁刀! 五府同耀,骤然增强的力量,让他瞬间便寻回了日轮。 免去日轮在天隙中的漫长兜转。 而日轮与天骁刀正面相撞,只发出一声巨响。 如惊雷,似天鼓。 重玄遵面无表情,身无朽意。 五府同耀之光,配合着星光绕体,令他不仅格住了斗昭的刀势,也避免了此刀的“朽意”。免受甘长安之厄。 甚至于…… 他右手往上一举,斗昭便已经轻松被推动、被推飞! 即便是斗昭,也不能跟五府同耀、又加持重玄之力的他比拼力量! 但见演武台上,重玄遵白衣胜雪,掌托日轮,架住天骁刀,推得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倒飞向高空。 这一幕极像斗昭与甘长安的那一战。 彼时甘长安也是以掌中舞极限逆推斗昭。 但重玄遵如此施为,自然不是为了跟甘长安走向一样的结果。 真正的绝世天骄,敢为人之不敢为,能为人之不能为。 甘长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力量有多恐怖? 那良显出近神之躯,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在这种恐怖的巨力之下,斗昭甚至都不能移刀。天骁刀上的劲力只要一卸,那恐怖的力量就会摧入他的五脏六腑。 绝不是一滴鲜血可以解决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高空处,还悬着重玄遵的月轮。 日轮月轮若是相合,顷刻便要将斗昭碾为肉饼。 甘长安之前也引导逸散刀气,以因缘刀术斩出天隙,“迎接”斗昭。 彼时斗昭移刀,以一滴血的代价,斩开了甘长安。 此时场景重演,不能移刀的斗昭又将如何? 他当然不会选择以肉身硬接月轮。 更不愿意尝试日轮与月轮上下相合的结果。 他握刀的双手已经暴起青筋,高高鼓起的肌肉撑住武服。 看着重玄遵,斗昭灿烂一笑:“太寅说你不懂外楼,他说得没错。你立起外楼的时间太短,不如回头,再修几年!” 话音尚未落尽,遥远星穹中,独属于他的四座星楼齐齐闪耀。 不如回头! 独这一句,仿佛在无限重演,响在重玄遵耳边。 大自在苦海正音! 斗昭于天外世界磨砺所得。 本是一门极强的杀法,用在此时,不过顺意为之,仅做铺垫。 斗昭的眼神先是清明如镜,继而又浑浊似泥。 刀架未动,刀势不变。 刀意却变了! 他驾驭着刀意,接连斩出了两刀。 一曰斩性见我,一曰人祸! 此乃意刀之杀。 前一刀斩破本心,要叫重玄遵见证自我之卑劣。 后一刀自此卑劣出发,摇动人祸!人性之恶,因恶生祸。 两刀前后相叠,是在外楼层次,斩进了神魂之战! 但对于这样强绝的意刀。 五府同耀其身,辉煌绚烂的重玄遵…… 他只淡声问:“太寅还说他不会输。你该不会不记得结果?” 不如回头? 太寅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斩性见我? 我早已“见我”。 我知我是谁,我知我为何而来,我知我欲往何处。 父亲、爷爷、重玄家族、军神……乃至于齐国、整个现世。 都不能改变我的意志! 我若要登高,山高不算高。 我要去的地方,我一定会到。 世人非之,于我何加? 吾乃重玄遵,这一辈子…… 所思即所行! 五神通之光纠缠着星光,浑如一体,牢牢将斗昭斩落的意刀隔绝于外! 在交锋的同时,双方还在极速上升。 重玄遵的月轮便骤然动在此时,呼啸着转动,旋起月华如飘带,急速冲向斗昭的后背,上下夹攻! 在意刀无果,重刀被阻,且无法抽身的情况下。 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齐齐摇动。 圣楼星光流落,就在斗昭的身后,居然凝成了一只手。 一只握刀的手! 星光延伸成长刀,与斗昭手中的天骁刀同状。 此星光之手握星光之刀,起势即反斩,正正斩在月轮之上,竟将月轮斩得黯淡些许、一刀斩开! 是为【神性灭】! 斗昭说重玄遵的确不懂外楼的那一句话,至此才是尽头! 他的星光圣楼诠释着他的“道”。 斗战之道! 而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那只星光所聚的斗战之手,一刀斩飞月轮。刀身折转,刀势演变,立即便是一式皮囊败,越过斗昭,斩向重玄遵! 斗昭是真正踏上了自身道途的强者。 如甘长安、那良、中山渭孙……也都看到了自己的道,但都不如他,已经可以具现道途的杀力。 真正洞悉外楼这个层次的恐怖力量! 在姜望见识过的所有外楼修士中,倒是只有苏奢和尹观,展现过“道途”。尤其以后者更为强大。 如今苏奢已死,尹观神临。姜望见过的其他外楼强者,倒是绝大部分都着重于神通的开发,以及各类外楼层次秘术的掌控。 自然是因为“道途”之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便是天下显学,也只不过以星楼四字,稍作引导,以四灵星域的开发,略作扶持……此已是先贤之伟力。 “道”已是难寻,“持道”却比“寻道”难上百倍。要想到达显现杀力的地步,则更是不容易。 而神通的开发是立竿见影,强横无匹。外楼层次的秘术更是普适性极强,每个人都有掌控的可能。 相较之下,绝大部分外楼修士的选择,便显而易见了。 且“道途”二字,等到神临之后,金躯玉髓、寿过五百,再去探索不迟。那时有更高的视野,更多的时间,自然也有更多把握。 回到战斗中来。 斗昭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外楼天骄,他在与重玄遵相持的同时,遥驭星光圣楼,以斗战之道,催动斩神之刀。 斩开月轮,斩向重玄遵。 现在这一刀落下,重玄遵将如何应对? 恐怕只能避让,主动放弃此刻的优势,转攻为守。 这是看台上许多观战者的共识。 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在那高空之上。 重玄遵绕身的五神通之光涌动。 竟然分出一部分,化作一柄闪耀的长刀! 自那遥远青龙星域,投射来的星辰光辉,化作一只手。 一只光华流转,强健有力的大手。 这只手握成了拳头,倏忽一动,便已轰上了斗昭的星光之刀! 重玄遵亦然寻到了他的道,亦然能够具现道途的杀力! 刀与拳倏忽相撞,一时崩散,炸成漫天星点,飘飘洒洒。 星雨中的两个人。 红底金边的武服,和胜雪的白衣…… 仍在极速地上升,仿佛穿越星穹,飞向那更高更远处。 这一幕如梦似幻,令人痴醉。 斗昭那边,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而重玄遵这边,星光应以五神通之拳! 这是真正外楼巅峰层次的碰撞! 方方面面,各种意义上的巅峰! 而重玄遵直到这时,才给出他最后的回应:“我成就外楼至今,已经四十九日。” 他仰看着斗昭,从容笑道:“你们一个个说得自己多么资深、多么难得……外楼好像,也并不难了解!” 说话的时候,他仍然单手托举日轮,托举着斗昭与他的天骁刀……上升! 在这样的时刻,天骁刀与日轮仍在相抵、劲力仍在疯狂碰撞的两个人,已经飞过了被斩开的月轮,往更高处飙升。 飙向高空的两个人,速度越来越快,那凛冽的破风之声,越来越尖锐,但也越来越遥远…… 两个人已经飞离了演武台,向着高空更高处而去。 那灿烂与风华,红金与雪白,在人们的视线里不断远去……远去。 最后的终点,在哪里? 罡风所在之处?甚至于,真正的现世烈日所悬之处? 但无论落点在哪里。 这都是重玄遵的优势局面。 因为是他在托举着斗昭上升,他在进,斗昭在退。在遥远高穹,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是斗昭先承受。 那么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都是重玄遵的臂助! 说起来,战斗演进到如此局势。 无非是斗昭两刀斩破困境,再一刀攻击对手,又被阻住罢了。 这根本不算是破绽。 斗昭也从头到尾应对完美,没有显露过半点破绽。 但面对着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这就是破绽! 日轮只是一记格挡再一推,便将斗昭推入困局! 而斗昭一挣再挣,甚至于斩出星光斩神之刀,都被重玄遵一一化解掉了。 重玄遵现在摆明了戒贪戒傲,并不试图在其它方面扩大优势,而是紧抓着这一点不算优势的优势,推着斗昭走向终局! 若真有推到现世烈日所悬之处的那一步,也是斗昭先被烧死。 理所当然是他重玄遵的胜利! 环形看台上的所有人,都巴巴地仰着头。 看着两位绝世天骄的身影越来越远……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尤其是,他们不断上升的背景,正是晴空烈日,令人难以直视。 渐渐很多人都已经看不清战团了,只有模模糊糊两个人影,甚至两个黑点…… 不免议论纷纷。 “什么啊!这打到哪里去了?” “要是打到什么脱离视野的地方去,被谁暗中干涉了一下,那还说得清吗?” “我能跟着飞上去看吗?”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呢?” 当然,很多人只是基于自己看不到精彩华章的抱怨。他们当然清楚,斗昭和重玄遵的战斗,怎么也不可能脱离真君余徙的视野。 更不存在什么打得太远、影响公正性、不会回来之类的事情。 他们或者只是抱怨一下,或者是希望余徙出手,把斗昭和重玄遵的战场拉回视野里来,好叫他们继续欣赏——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谓喧声杂音,莫过于此。 超凡修士也未能免俗。 能看到战斗精妙的人,根本不会分心,也没空嘈杂。 姜望在此时,已经睁开了乾阳之瞳。 左眼转为赤眸,红光涌动,牢牢盯住重玄遵和斗昭的身影。 这绝对是当世最不可错过的外楼天骄之战。 他看到—— 在数千里的高空之上,斗昭仍被重玄遵推得不断上升,且不断加速。 空气被冲撞得爆鸣不息。 星光驾驭的斩神之刀,与星光驾驭的五神通之拳,在两人身周疯狂对战。却势均力敌,都无法真正影响到对方,撞碎流光无数,绕着两位天骄飞舞,倒像是在给他们鼓劲助威。 这堪称恐怖的高度,仍局限在六合之柱所笼罩的范围里。 也仍然,不曾超过六位至尊的法相高度。 即使穷极目力,也看不到六合之柱的尽头,当然也看不到六位至尊的面目, 龙袍一角,就是一片天幕。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六合之柱和六位至尊法相的“顶天立地”,是在观河台的范围之内。 并不是真的,撑起了整个现世的“天”。 他无法理解六位至尊的存在,不清楚他们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但显而易见的是,六合之柱的顶天立地,就应该是局限在观河台范围内的,不然的话,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早早看到六合之柱才是。 然而事实上,只有踏上了观河台,才能看得到六合之柱。 只是之前他的注意力不曾在这之上,没考虑过这些。 此时顺着战斗中的两人,视野不断拔高,看得更多,也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 此方独成天地?还是纳此方天地于观河台? 这种伟大,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和眼界,还不足够理解。 他唯独的认知,就是重玄遵和斗昭现在战斗的高度虽然恐怖,但也不曾真的超脱了观河台去。 哪怕他们飞得再高,飞得再远,甚至搅进罡风、撞向大日,也都是在观河台所属的范围之内。 真不愧是世间第一雄台,永镇长河的伟大存在。 了解得越多,越知“伟大”的意义。 观河台的天穹,亦是真正的天穹。 所以当如刀的罡风,倏忽来去,斩落交战中的斗昭与重玄遵时…… 变局已不得不发生。 因为在斗昭和重玄遵这样的巅峰对决里,任何一点力量的增减,都可能左右胜负的方向。而在此刻的局势里,所有外来的影响,都对斗昭不利。 这正是斗昭不断试图挣脱,而重玄遵死死将其抵住的原因。 “没能见到你的第五个神通,我很遗憾。” 在声闻仙态的帮助下,姜望的耳朵,捕捉到这样的声音。 那是斗昭灿烂自信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实在不像是处在下风的语气。 继而是重玄遵回应的声音,骄傲从容:“遗憾是败者的权利。” “哈哈哈哈哈!”斗昭忽然在高空狂笑起来。 此声桀骜。 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从那种和煦灿烂的状态,变得张扬嚣狂! 衣猎猎,眸灿灿。 从他握刀的双手开始,一点一点的金色,开始蔓延。 金色的辉光迅速“流”过全身。 他的眉、眼、发……身体乃至衣服,乃至天骁刀。 全都被一种灿烂的金色所笼罩。 他似骄阳,嚣狂桀骜。 在那万丈高空,斗昭显出了斗战金身! 轰! 那是极高空处的一声炸响。 如闷雷滚过万里晴空。 姜望震惊地看到—— 在那万丈高空之上,五府同耀状态下、如神似魔的重玄遵…… 竟然被一刀斩了下来!</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五章?绝世 并不是说斗战金身状态下的斗昭,在纯粹的力量上已经超过了重玄遵。 而是在他显出斗战金身的这一刻,他的意和势都在勃发。 如春发百草,潮生浪涌。 重玄遵已经挡不住他的刀意! 星光掌控的五神通之拳,也在斗昭的斩神之刀下支离破碎。 在这种情况下,把斗昭推向无穷高处,推向现世烈日,已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若再僵持下去,根本不必再飞多远,斗昭就能够以刀意生生将重玄遵斩死。 交战中的双方,都非常明白这一点。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玄遵果断引发神通,颠倒重玄! 托举着日轮的他,忽然极速坠落。 日轮与天骁刀的刀锋,就此脱开了一瞬。 但…… 铛! 天骁刀迅速斩落,重新斩在日轮上! 重玄遵现在想脱离纠缠,斗昭却是不同意! 他在高穹之上,疯狂出刀。 因为重玄遵正在加速下坠,为了避免其人脱离刀势,斗昭没有动用任何复杂的刀术,而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斩击! 他的刀势罩住重玄遵,不肯分离须臾。整个人随着重玄遵的坠势下坠,天骁刀却接连不断地劈斩。 铛铛铛铛! 铛铛铛铛! 如骤雨打芭蕉,极其疯狂、极其猛烈地斩击。 天骁刀斩出了一片重影,仿佛同时有百十柄刀,斩向重玄遵。 之所以只有这么多刀影。 也只是因为在重玄遵的控制下,遮身挡刀的日轮只有这么大罢了,容不下更多斩击的空间。 但重玄遵也不可能将日轮再缩小,因为这已经是在他极限控制下、最合适的形态了。再大他就托不住,再小,就防不住斩落的刀,不足以保护自己。 双方都在攻防之中做到了极限。 在所有观战者的视野里,那两个渐远渐小的黑点,又逐渐变大、逐渐清晰。 而后听到炸裂空气的呼啸声。 而后看到—— 金身灿烂的斗昭,双手握持天骁刀,力压日轮,将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斩落高穹! 五团炽烈的光源,刺透白衣,将重玄遵映照得如同神祇。 而斗昭的红底金边武服,已经彻底染成了灿金。 他在空中,背对着烈日,却仿佛成了烈日本身! 连刀快斩,竟如力大无穷的铁匠,正在炉前打铁一般。把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当成一块铁坯,一团铁疙瘩。 一刀刀如重锤砸下。 从来都是重玄遵用日轮、用拳头砸人,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被人这样砸。 刀砸日轮只是表象。 真正精彩的,是天骁刀与日轮疯狂碰撞时,斗昭和重玄遵之间的巅峰对决。 一如先前重玄遵倒推斗昭那般,这一次换成重玄遵不断地出手,重玄之力、星光驾驭五神通之拳……试图摆脱刀势。 而斗昭以斗战之道,驭斩神之刀,将其一一化解。 在斗昭占据优势的回合里,他也不肯给重玄遵任何机会! 与上升不同的是,重玄遵的下坠终有尽头,并且很快就能到达尽头。 斗昭挥刀看似狂野,每一刀都精准掌握分寸。 一刀追击一刀。 刀刀相叠,刀势累聚。 而这一路来积累的刀势,当能在最巅峰之时,也即是重玄遵被生生劈落地面、退无可退的时候,将其一斩两分! 从万丈高空一直斩回观河台,从遥远的黑点,到所有观众清晰可见……这当中一共挥了多少刀? 姜望数得很清楚。 一万七千五百六十二刀。 交战中的斗昭和重玄遵,则更清楚。 他们在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具体而微的地方交锋,力、势、意,不曾有丝毫妥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两万刀之内,就将决出胜负。 这种情况下导向的结局,当然不是重玄遵所需要的。 所以他双手一分! 日轮消失了…… 那狂风骤雨打芭蕉的斩势。 倏忽停止。 但已经累积了一万七千九百三十一刀之势的天骁刀,却毫无遮掩地斩到了重玄遵身上,斩至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看台上的黄舍利,紧张得攥紧了座椅,不忍美之凋零。 啪嗒。 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碎灭了。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 他在极速的下坠之中,始终无法摆脱斗昭的刀势。 在确定事不可为之后,果断收回日轮,拼着耗去一次保命神通,提前终结斗昭的连斩之势。 但他选择的这个时机,也非常巧妙。 不仅仅是刚好卡在斗昭一个较为难受的点上,令其积累的斩势无法最大化,逸散了小半威能…… 更在于位置。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仍在较高的空中……恰在月轮之旁! 那悬在高空,早已被掠过、也被许多人忽略掉的月轮,在他们自更高之处坠回时,也再一次经过。 便于此刻。 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顷刻间化为月光万道,落遍了斗昭全身。 一丝丝的月光之线,一头连接虚空未知之处,一头定在斗战身上。 成千上万的月光之线,将刚刚斩碎重玄遵保命神通的斗昭,定在那里。 这一幕实在玄奇。 雪白色的月光仿佛织成了蛛网,铺展开来,覆盖高空。 而此时此刻的斗昭,就像是一只坠落银色蛛网的金色小虫! 攻守之势再变! 重玄遵身形已逆转,从下坠变成跃升,他紧紧捏住了右拳,星光流转,五神通之光照耀,一拳轰在斗昭腹部。 是为…… 五神通之拳! 哐! 拳头打在斗昭的金身上,竟然发出撞击金铁的声响。 作为大楚斗氏号称五百年才出一个的顶级神通。 斗战金身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斗氏这一代出了两个,是侥天之幸。 但斗勉的斗战金身,与斗昭的斗战金身相比,简直是黄铜镀的金粉一般。 在斗昭这里,仅凭本身的防御力,竟能硬扛五神通之拳而不死! 虽则,斗昭整个人已经在空中弓成了虾状。 但这样的拳头,有几个外楼修士,能以肉身相抗? 哐! 重玄遵毫不犹豫又是一拳。 斗昭刚刚直起的身形,再次被轰得弓起。 并且这一次,还喷出了一口金色的血! 金色的血液,说明斗昭的斗战金身已经真正由外而内,自肌皮至骨血,开发到了目前能做到的极致。 这一口血喷出体外,竟然化作一柄金色的刀,倏忽一折,斩出一式皮囊败,对着重玄遵面门劈落。 重玄遵不闪不避,仍是一拳轰在斗昭身上。 他宁可用保命神通硬抗这一刀,也不给斗昭脱身的机会! 一拳轰在斗昭脸上,打碎了几颗牙齿,余劲震碎了发髻。 斗昭再受重创。 但那柄金色的血刀,却就势反撩,转为神性灭,落在了月光之网上。 此刀出时,本就一刀藏两势,重玄遵若格挡,他就借势脱身,重玄遵若不顾,他便以此刀自救。 这一记血刀太漂亮了,完全瞒过了重玄遵。 喷血化刀本就是妙手。 而喷血所化的一刀,竟能藏有两势,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令人无法想象,自然无从防备。 唯独斗昭这等绝顶天骄,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金色血刀以神性灭之势斩落月网。 斗昭金身耀动,顷刻得自由。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 彼时彼刻斗昭才被一拳轰在脸上,两颗金色的碎牙混着血液飞出,整张英朗的脸被轰得往右侧转…… 他嘴角还残留着金色的血迹,发髻早已被打散,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但他一朝得脱,蓦然回头,金色的眸子神光灿烂! 他回头的同时已经回刀。 金眸重新映上那白衣胜雪的身影时,天骁刀也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这一幕,几乎让所有观者都失语。 直到此时此刻,斗昭才完整地以斗战金身催动斗战七式, 真正重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 天骁刀落。 皮囊败! 身魂朽! 人祸! 斩性见我! 神性灭! 天罚! 在斗战金身的催动下,这接连六式绝妙如斯。 刀光轻易将重玄遵绞入其间。 令其皮囊受损,身魂皆伤,自生祸事,本心被斩,神通湮灭,自受天罚! 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接连明灭了两次。 也就是说,在斗昭倾泻的这一轮刀光里,重玄遵有两次面临必死之局! 完全杀得他无还手之力。 但还未结束! 此时此刻,嘴角犹存金色血迹的斗昭,已经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天骁刀端端正正地斩落! 这一刀大气堂皇,遍耀金光,璀璨夺目,而凛然如神佛。 斗战七式之…… 天人五衰! 重玄遵身周,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 啪嗒,啪嗒,啪嗒…… 仿佛接连发出这样的脆响。 一连响了三次! 显化近神之躯的那良曾经问过,重玄遵的保命神通,能用几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七。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名为星轮。 七星环绕,能抵挡七次必死攻击。 在与那良的那一战里,消耗了一次,尚未能恢复。 先前为了终止斗昭的连斩,又消耗了一次。 在斗昭解放自由后的六式连斩中,再次消耗两次。 而斗昭以斗战金身催发的这斗战七式最后一刀…… 已经完全超过星轮现阶段的承受范围。 连碎三次,都未能耗尽! 在这样恐怖的一刀之前。 重玄遵洁白如雪的衣裳,已经悄然蒙上污秽。 乌黑透亮的长发,瞬间枯萎凋落。 腋下不停冒着黏糊糊的汗。 身上开始发出腥臭的味道。 整个人坐立难安,神思不属。 正是天人五衰之相! 这是连天人都要斩死的刀! 那原本炽烈耀眼的五团光源,也已经黯淡了! 斗昭在显出斗战金身时,说了一声遗憾。 他遗憾于重玄遵无法展现第五门神通,因为他不会再给重玄遵机会。 此时此刻,一刀天人五衰落下,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已经开始枯萎! 生命正在流逝。 以恐怖的速度流逝。 谁都看得出来,重玄遵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坠落败局。 在这样的一刀之下,他的星轮便是再有三次,也是扛不住! 看台上王夷吾已经站起,拳头上青筋暴出。 甚至于真人曹皆都紧盯着演武台,随时准备替重玄遵认输。哪怕知道余徙会保住败者的性命,他也担心对方故意疏失。 重玄遵这样的绝顶天骄,哪国都舍不得损失! 但就在这个时候。 重玄遵伸出了手。 明明在天人五衰的刀势之下,明明只能受死了。 他却还是挣扎着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有力……但现在正在枯萎衰老的手。 他伸的是左手。 从大师之礼上,太庙前演武。 到黄河之会上,观河台争魁。 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以右手战斗。 拿日轮,握铁拳。 他从来没有用左手主导过进攻。 现在他伸出了左手。 手心里,有光点浮现。 一点赤光,是日轮。 一点雪光,是月轮。 一点宝光,是星轮。 三个光点并排而列。 那收于体内、悬于天边、绕于身周的……日轮、月轮、星轮。 倏然出现,彼此连接。 璨华流转,三光同耀。 共同组成了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刀。 刀背有三曲,刀脊有两尖。 刀锋只一弯。 刀身形如三轮并在一起的弯月,而刀柄,是流动着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辉光。 现在这道光,握在他的手上。 现在这柄刀,被他的左手所掌握。 很少有人知道,重玄遵一直以来练的,是左手刀。 他真正擅长的,是刀术。 因为很少有人能够逼得出他的左手。 更没有几人能够看到他的刀! 此时此刻。 日轮、月轮、星轮,三轮合一,具现日月星三轮刀。 而重玄遵以左手握持,加持重玄之力,在自身无尽的衰弱之中,斩出了一刀! 此刀方出,已割过斗昭脖颈! 重玄遵五府里的最后一门神通,名曰【斩妄】! 因有“斩碎迷妄,直达本真。”之功,故以斩妄名之。 表现在内,斩碎道途迷思。 表现在外,直抵要害。 古今难见,斩妄一刀! 日月星三轮刀割落斗昭的脖颈,与那斗战金身的金光甫一相接,便长驱直入,斩进脖颈中! 几乎同时,余徙一步踏上演武台,掌中清光流动!</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六章 此剑奉还 在黄河之会迄今为止这么多场战斗中,真君余徙还是第一次踏上演武台。 倒不是说他在台下无法掌控战局,而是为了在保住两位天骄的同时,更具体地掌握细节。是本着对黄河之会负责、建立说服力的态度。 由此也可以说明,斗昭与重玄遵的这一战,有多么激烈。 究竟是谁胜谁负? 这是环形看台上,所有观众都期待着答案的一个问题。 演武台上,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已经衰竭得不成样子,身上散发恶臭,几乎只吊着半口气在。 而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柄日月星三轮刀,已经斩开了他大半个脖颈,差一点就完成斩首……身外金光点点流散,斗战金身都已经被斩碎了! 蕴含极强生机的清光,既笼罩着重玄遵,也笼罩着斗昭。 余徙立在两人中间,一时并不宣布结果,似乎也难以裁决胜负。 皱眉细看了一阵,他才抬头,却是分别对着齐帝和楚帝的法相低头行礼:“我以为,这两位天骄平分秋色,当以平局而论。不知两位帝君,是否认可?” 以他的实力,自然不难看出,斗昭和重玄遵,都已经陷入必死之局。若无外力干涉,就是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所以他才果断出手,同时救下两人。 这是他主持黄河之会的责任所在。 他如果真的见死不管,事后少不了要被问责。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管,两位法相降临的帝君,也不会坐视这样的绝顶天骄死去, 只是。 在交战双方都陷入必死之局的时候。 判断胜负的唯一标准,就只在于这两个人谁会先死了。 但即便是衍道强者,也无法拿出让人心服口服的断言。 因为死亡降临的速度,牵涉到的东西太多。不仅仅是伤势、寿数、身体、甚至运气,也关乎两个人的意志、坚忍、承受能力…… 要想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唯有让结果继续往前,直到其中一方真的死去。 但到了那个时候,另一个人也决计无法保住了。 斗战金身催动的这一刀天人五衰,和以日月星三轮刀为载体这一刀斩妄,真的是了不起。 这两个年轻人,放在历届所有的黄河之会里,都是最顶尖的那一层。 今日狭路相逢,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能给出平局的结果。而把重新论定胜负的权力,交给齐楚两国的帝君。 两位至尊如果觉得此战的胜负更重要,大可以赌一赌,看看自家天骄和对方天骄,谁的命格更硬一些。 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但对两位至尊来说,已经足够久。 紫色龙袍微微卷动,那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响起:“便如此言。” 那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则道:“善言。” 于是这一轮的胜负就如此定下。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 那位魏国的天骄,好像要夺魁了! 六大霸主国之外的国家,在黄河之会的外楼场或者内府场夺魁,并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情。虽然极少见,毕竟有过几例。 但恐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两位绝顶天骄打得各自奄奄一息,看起来都无力参与最后定夺魁名之战。 以至于四进二比赛里,另外一场的胜者,此时竟然没有了对手。 斗昭和重玄遵既是平局,那么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与燕少飞一战,都可以确定最后的结果。 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都没有什么立即再战的可能。 外力帮助他们恢复,则并不符合黄河之会的规则。 所以…… 燕少飞是外楼场魁首了? 很多人心中,都生起这样一个问题。 是的。 这是一个“问题”。 而不是一个被认可的结果。 因为在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这外楼层次的绝世之战后,没人认为仅凭燕少飞现在展现的实力,有资格得这外楼之魁。 尽管在规则上,最终结果的导向似乎已经很明显,如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所说的那样,运气也属于实力的一种。 但魏国毕竟不是荆国,而斗昭、重玄遵这两位天骄的实力,是肉眼可见的超出其他人一档。 这个魁首,谁能信服? 有争议倒是不要紧,问题是没有争议。 以燕少飞现在的表现,当然也配得上天骄之名。他击败荆国天骄中山渭孙,也是实打实的战绩。 但这几场的表现,他的确不如斗昭和重玄遵,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 天下夺魁者,自古而今,不乏带有争议的。 然而天底下,难道有明显比其他人弱的魁首吗? 现在全场的目光,落在了燕少飞身上。 包括仍在小心翼翼维护斗昭、重玄遵二者生机的余徙。 无论如何,作为这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必须要宣布结果。 此时的燕少飞,正在台下。 战胜了中山渭孙之后,他简单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势,便就在台下静坐,全程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的整场战斗。 箍发的玉环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毁坏,所以他此刻是披散着头发。 剑挑红莲时的沉重,催发须尽欢时的欢喜,动用神伤剑术的哀伤……全都不体现在他此刻的表情上。 他沉静,严肃。 “我来黄河之会,本想与天下英雄争锋,便是残躯焚尽,也愿求得第一。” 这话自不是夸言,他与中山渭孙相争时,就已经焚命而斗。 燕少飞深深地看了斗昭和重玄遵一眼,对着余徙拱手道:“今日得见绝世之战,始知天下之大,日月之明,我不敢争魁!” 他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坦然又豪迈:“便做个天下第三吧!” 这个决定,他于自己是无愧的。 但于魏国,仍需一个交代。 所以他又转过身,对着魏国大将军吴询深深一礼。将腰间长剑带鞘摘下,倒转横前,双手捧着,轻轻一推。 “出征前,我与陛下约,当替魏国捧回此魁,陛下赐我得意,为我壮行。如今技不如人,不敢再言第一。前约既毁,此剑奉还!” 得意剑连剑带鞘飞向吴询。 燕少飞径自转身,竟然就这样迈步离去。 把唾手可得的天下之魁,丢在身后;把这样一柄天下名剑,丢在身后;也把满座的目光、惊叹、议论,丢在身后。 他非魏臣,并未侍奉君王,只是魏地一游侠耳。 所以他有他的骄傲和洒脱,他有他的选择与道路。 唯独,在他走到南面出入口时。 魏国大将军吴询反掌一推。 那柄得意剑倏忽飞出,轻易越过这段距离,重新挂在了燕少飞腰间,不见烟火气。 吴询的声音道:“天子赐剑,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虽不是天下第一魁,却是我魏国第一得意。此剑舍你其谁?此去山长路远,常思故国故人,勿忘此剑此心。” 燕少飞停下脚步,对着吴询低头一礼,却不再说什么,只手按长剑,就此大步离开。 听着他们的对话,人们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一战之后,燕少飞就要离开魏国。 不知他将要去何处,又要行何事…… 这真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好!” 不知谁大声喝了一声彩。 一时之间,环形看台上欢呼雷动。 既是为燕少飞清醒自制,不争魁首,挂剑而走。 也是为吴询宝剑赠英雄,不强论成败。 当然,不同的人,思考的层面绝不相同。 燕少飞选择挂剑而去。 或许有别的考量,或许只是他自己的骄傲使然。 个中因由只有他自己知晓。 但对魏国来说,这却毫无疑问,是极具智慧的一步。 在此届黄河之会所有的外楼天骄里,斗昭和重玄遵完全是独一档的存在,超出其他天骄一头。 除了他们之外,没人有资格登顶。 他们打得差点同归于尽了,你魏国的天骄上来捡个魁首,谁能服气? 齐不服,楚不服。 天下都不服。 那么这个“魁首”所代表的利益,你一个不在天下六强中的魏国,拿得住吗? 根本不具备夺魁的实力,却最后夺了魁,那就是德不配位。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燕少飞在这种情况下摘魁,是祸非福。 所以当他挂剑而去,吴询才欣然接受。 虽则早前燕少飞在魏国与魏帝相约,要捧回一魁。 但魏国君臣其实并没有这个指望,事实上他们的底线是打进正赛,期待就是八强而已。 燕少飞名列外楼场四强,已经是意外之喜。 要安安稳稳拿到相应资源,还要好生准备一番。 现在连到手的魁首都放弃了,谁还好意思为难你四强的资源? 至于吴询还剑燕少飞…… 这观河台不仅是天骄之会,更是列国之会。 要争名的,可不仅仅是天骄而已。 为什么那么多天骄誓死不退,把前途无量的生命,交付在这短暂的一场战斗里,投注在演武台上? 因为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身后的国家。 荣誉有时候比胜负更重要。 所以越国的白玉瑕,不肯“捡”一个正赛名额。 所以堂堂真人曹皆,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触悯。非是为难触悯,为难夏国耳。 吴询乃堂堂魏国大将军,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魏国之声名,他时时都要维护。 莫说只是一柄早已赐出的得意剑,便是再有十柄当世名剑,该送的时候他也送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当燕少飞的背影,消失在六合之柱外。 人们这才意识到,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届黄河之会的外楼场,谁为魁首? 唯一赢得了争夺资格的燕少飞,自称天下第三。毫无疑问,第一只能在斗昭和重玄遵中产生。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斗昭和重玄遵,代表了两种极端。 是两类全然不同的天骄。 斗昭只摘有一颗神通种子,只有一门斗战金身,但将其开发到了极致。凭借自己超卓的战斗天赋,圆满掌控斗战七式,刀术通神,凝聚斗战之道,成就绝顶天骄的外楼层次战力。 而重玄遵则几乎代表了神通内府的最高成就,身具天府,五府摘下五神通。每一门神通都开发到极致,凭此成为绝顶天骄,踏进外楼之后,也拥有外楼境的顶尖战力。 以神通论,斗战金身再强,也无法跟重玄遵的五府神通相比。 以拳脚兵器而论,重玄遵跟斗昭……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的日轮砸人之术,虽则稳准狠,但着实难以与顶级天骄媲美。五神通之拳,强的也是道途和五神通之光。最擅长的刀术,也没能达到甘长安的层次。只是在斩妄神通的催动下,又驾驭日月星三轮刀,叠以重玄之力,才有了不输于天人五衰的可怕。 双方都在自己优势的领域,做到极致。 纵观整个外楼场正赛上的所有表现,他们都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斗才华,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在单对单的交锋里,也战至最后一刻,打成了平手。 然而武无第二,世间岂有并列之魁? 余徙并没有考虑多久。 他救回了几乎被斩首的斗昭,和马上就要衰竭的重玄遵,散去清光,负手而立。 对着众人说道:“燕少飞主动弃赛,甘为第三。那么齐国重玄遵、楚国斗昭,并列黄河之会外楼场第二。本届外楼……无魁!” 这是一个有些遗憾,但也合乎规则的结果。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他只需要对黄河之会的规则负责。 事实上纯以规则而论,斗昭和重玄遵已是输了。 只是魏国人懂得进退,才出现这样一个结果。 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更不可能等斗昭和重玄遵养好伤后再打一场。 余徙的话出了口,便是最后的结局。 这话说完,他环顾一周,只道了声:“明日内府争魁!” 便脚步一转,消失在演武台上。 演武台上,斗昭和重玄遵各自躺在一边,俱都奄奄一息。 基于黄河之会的规矩,余徙保住了他们的命,但却不可能耗费巨大精力,彻底恢复他们的伤势。 这是齐楚两国自己的事情。 当然也用不着谁来催。 今日重玄遵和斗昭的表现,毫无疑问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们的未来,也是可以预期的耀眼,都是各自国家的宝贝疙瘩。 几乎余徙前脚刚走,后脚齐楚两国的强者便已冲上演武台。 大齐春死军统帅曹皆将重玄遵抱下演武台,大楚恶面军统帅伍希则就在演武台上治疗起斗昭来。 总之是一个比一个重视。 当然伍希很快就也带着斗昭离开了,因为冼南魁上前表示,接下来还要抓紧时间,确定内府场的最后一个名额…… 不过在外楼天骄之战结束后,这一场名额的决选,确实也没有太多人关注了。 已经见识过极致灿烂的风景,再回头看内府场的选拔赛,实在让人难以提起兴致。 就连姜望都起身离座,打算好好调养,为明天的正赛做准备。 而不知在什么时候,与六合之柱并立的六位至尊法相,也已经消失。 环视四周,六合之柱两两中间,仍是那朦胧恍惚的样子,看不真切。 至于那位敖先生,也不复存在,只有华椅空空。 颇有华章似梦付白纸的感触。 …… …… 却说重玄遵被曹皆抱下演武台,齐国这边立时涌上来一群关心的人。 如重玄胜李龙川他们这般来观礼的齐人并不算少,此刻难免为本国天骄牵挂。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王夷吾是第一个冲到曹皆旁边的,若不是知道曹皆的本事,他直恨不得自己出手救治。 重玄胜更是动情地握住重玄遵的手,热泪盈眶,声情并茂:“兄长,家族之事,我一力承当。汝无虑也!” 重玄遵的伤差点当场就好了。</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八章?披衣而起 观河台的夜晚是喧嚣的。 这里有太多故事,有太多历史。 唯有人们无处安放的心情,散落云巅,伴着长河悄悄流去。 “糖人喽,卖糖人!捏一个吧?” “小望,你爹是个好人啊。前年我赊了两味药,他到现在都没跟我讨,我一直没脸登门,没想到……可惜了!” “来来来,热乎的羊肉汤,香喷喷的白切羊肉!”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很轻,又仿佛很远。 “姜师兄,嘿嘿,想跟你请教一下剑术!” “很不错嘛小姜师弟,颇有师兄我当年的风采。” “姜望!既入我道院,须记用勤用苦。你将来一身所系,是万千百姓!” 魂儿飘飘荡荡,不知游弋何方。 “三哥!同去饮酒!” “老三,该去歇着了,明日我再叫你。” 轰隆隆。 似是雷声。 眼前所见,大地开裂,岩浆涌出,房屋坍塌,行人奔逃。 哭声,喊声,恨声。 “老三!” “三哥!” “姜望!” 姜望蓦然惊醒,环顾四周,还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四下无人。 原来是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 几乎所有的夜晚,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今夜本也不应例外。 只是想到明日就要参与正赛,争夺天下第一的魁名,便让自己放松心神,好好休息一晚。 只没想到…… 就这么一夜,也终是逃不过。 他在天下之台,看别人剑挑红莲,感慨那自伤之痛。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负重前行? 窗外夜色仍深,还没有到天亮的时候。 姜望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而起,拿住靠在床边的剑。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触感有些温润,那纹理早已被他的手所熟悉,这让他踏实了一些。 他握着剑走出门外,走到院中。 明月高悬于夜空,垂落泠泠霜光。 列国齐聚的观河台,夜晚自然不会太安静。那些个贵人,多得是乐子可以找。但院中的禁制,把嘈杂都隔开了。 姜望并不打算去什么别的地方,他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就立在院落正中央。 抬头见月,依稀如梦中。 明月如故,不见故时人。 大概有谁叹了气,但是应在梦里。 此时的姜望是沉默的。 他握住墨色的剑柄,拔出了一道霜光。 霜光在月色下舞动,并不凌厉,也不见什么威能。所有的杀力、剑气,都收敛在剑中,声音也是湮灭了的。 但很美。 人似惊鸿来去,剑如游龙夭矫。 一袭青衫纵剑,月下无声独舞。 那些激荡的、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了。 月光呵护着他,夜色抚慰着他。 他就是与这月光夜色作伴,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紫气东来剑典。 天地人三剑。 再到人道剑式。 老将迟暮,一剑如夕日追。 一剑横来,正是名士潦倒,肆意挥毫。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剑挑起,是年少轻狂。剑纵得意,归时从容。 人似飘萍,一剑折出身不由己。 最后仰头望月,剑落相思,就此定格。 这一剑相思式,自董阿死后,便再未用过。 姜望还剑入鞘,结束了这幅写意的画。 声闻仙态湮灭了所有的声音,他也没有打算惊扰任何人。 兴起月下剑舞,兴尽归剑而返。 确实没有到休息的时候。他想。 独自回到房间里,又复开始修行,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 …… 同样的月光,洒在距离院落不远的一座小楼前。 二楼的窗口,曹皆负手而立。 作为此次带队的强者,他的住处,离三位参赛的天骄都很近。即是提供庇护,也方便随时指点。除了自身修行的问题之外,针对已经展现过力量的对手,一位当世真人的意见,也是相当珍贵的。 姜望虽然主动湮灭了声音,但月下舞剑的一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也不可能逃得过。 明日就是内府场的正赛了,他当然非常关心姜望的状态。 在外楼场的比赛里,重玄遵虽然堪称耀眼,但毕竟没能争下一魁,为国展旗。 计昭南当然也是天资绝顶,然而这一次景国的底气太足,气势太盛…… 那毕竟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天下第一强国。 他再怎么对计昭南有信心,也不可能轻视强景。 算下来,倒是姜望争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说起来,内府场最后一个名额确定是谁了么?”曹皆仍看着那处院落,忽然问道。 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声音说道:“越国白玉瑕。” 像很多人事先所期待的那样,果是白玉瑕拿到了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这个过程中,越人自信昂扬的形象面貌,得到确立。对白玉瑕本人而言,更无疑是一种圆满。 当然,在曹皆的有意凸显下,越国天骄以这样的方式晋级正赛,就愈发能显得夏国天骄的难堪。 “那个太虞,还是没有具体的消息吗?”曹皆又问道。 “属下无能。”阴影里的声音道。 曹皆抬起手来:“非战之罪。” 顿了顿,他又道:“便看看景国藏的是什么吧。这一次的问题大了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望所住的小院,伸手关上窗子。 在黑暗的房间里说道:“你现在去办一件事……” …… …… 月光对每个人都不吝啬。 无论你是内府,又或洞真。 无论你是姜望,又或者…… 林正仁。 庄国所属的院落里。 在月光之下,杜如晦随手演化道术:“倘若黄肃以此术攻你,你当如何?” 林正仁认真思考后,才道:“我当先以壁流之术卸力……” “不。”杜如晦摇头道:“要你第一时间的反应。” “我当避之。”林正仁道。 “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杜如晦细细解说:“因为此术的性质特殊,你应当……” 带队来黄河之会的强者,几乎每一个都不会介意指点自家天骄。 但恐怕不会有谁像杜如晦这样详尽…… 以国相之尊相陪。 从雍国北宫恪、梁国黄肃、雪国谢哀,到魏国东郭豹、申国江少华。 把所有有可能遇上的对手,一个一个地分析过去。 几乎是手把手教林正仁如何应对战斗,完善不同的应对方案…… 不知不觉,已见东方泛白。</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八章?谁能争魁名? 七月十二日,依然是风和日丽。 黄河之会持续期间,不可能有什么不妥的天气。 六合之柱仍旧参天,列国之人鱼贯而入。 六位至尊法相降临,顶天立地。 玉京山真君余徙现身主持正赛,那位敖先生也再次落座。 一切与昨日没什么区别,唯独是参战的天骄,换成了内府境。 姜望依旧是坐在最前排。 齐地的朋友们,都坐在身后不远处。 鼓劲的话早已说过,这会没谁来干扰他。 叶凌霄父女坐在西北看台,正小声说着什么。 他倒是守着叶真人的吩咐,一直在杜如晦面前掩耳盗铃,装作不认识。 重玄遵今天也来了,仍是坐在旁边。经过一晚上的救治,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毕竟已是没有大碍了。 总之胜景如故,良辰待歌。 姜望横剑于膝,双手轻轻搭在剑上,正坐不语。 真正说起修行的日子,他是从小便开始了。 只是那些名门弟子,是自小在强者的指导下调养身体,提高开脉成功的可能性。一应功法、秘术,甚至经历,都有最合适的安排。 而姜望是靠自己苦练,从凡俗武学开始,一点一点的锤炼自身。 于道历三九一七年六月十五日正式开脉,成功超凡,至今已经两年余。 超凡之前便是寒暑不辍,从不懈怠。有多少艰难已经不必再说,自西山浴血而归的那一刻,他永远不会忘记。 超凡之后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更是经历了太多太多……多少艰难,多少痛楚,多少绝望的时刻。 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曾放弃努力。无论面对什么,他都没有放弃自己。 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穷途中开辟生途。 这一路行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往前走。 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那么到了今天,该是验证这一切的时候了。 今日万众瞩目。 今日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 今日他和他的长相思,都等待已久。 天下应该在等待,一个唤做“姜望”的名字。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不同于前几日的跃跃欲试,在今天这样的时刻,长相思反倒出奇的安静,一次鸣啸也无。 大概它也知道,今日它可尽情绽放。 演武台仍是八座,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每过一轮,便合并一次。八合四,四合一。 真君余徙站在台上,声传众耳:“今日内府场正赛,十六天骄同争一魁,请准备!” 光幕如画卷铺开,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闪烁如星辰。 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代表的都是一国之天骄,是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内府此境“最秀出”。 但只有一个人,能够摘下魁名。 名字变幻的、这极短的时间,在焦灼的等待里格外漫长。 当光幕上的名字终于停下,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对阵名单已确定,再无更改可能。 荆国天骄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楚国天骄项北,对阵越国天骄白玉瑕。 秦国天骄秦至臻,对阵丹国天骄萧恕。 牧国临时换上的内府境天骄,大概是最被关注的。其人名为邓旗,听说是出自宇文氏,但更具体的情报也没有,对阵的是宋国天骄殷文华。 其人并没有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样,选一个看起来相对较弱的对手,反而挑选的是宋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凸显了霸主国的底气…… 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看向光幕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从容笃定,有的信心满满,有的斗志昂扬。 但没有哪一个,能如林正仁此刻的表情这样……复杂。 就是那种以惊人意志力控制的面部表情,和剧烈变动情绪的眼神……错杂冲突,给人以非常矛盾复杂的观感。 他本来儒雅从容,是抱着“能进一步是一步,不能再进也算辉煌”的心态,坐在最前面的备战席上。 在这名列黄河之会正赛的十六国里,庄国是最没可能挤进来的。 他已经创造了庄国历史上的最好成绩,庄国对他的要求,也只有“展现风采”四字。相对于其他十五位天骄,应该来说是占据着心理优势的。 而且有可能遇到的几个对手,他都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准备了不止一套应对方案。未必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然而…… 光幕之上显示,他林正仁要对阵的对手,是齐国天骄姜望! 与之相对,申国的江少华松了一口气。 夏国天骄触悯虽然面上是一副誓报国仇的坚定——他本也觉得一定会被齐国天骄选中,做好了拼命的打算——此刻的眼神,明显舒缓了下来。 当然也不免有人暗暗发笑。 齐国天骄既不针对夏国,也不敲打申国,而是选择了十六强里纸面实力相对较弱的庄国天骄……这是不是一种缺乏底气的表现? 只是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现都太过耀眼,连带着让这些人对姜望的实力也谨慎许多,暂时不敢发表意见。 而姜望本人,表情平和,眼神宁定。 他只是做了他自己想要做的选择,别人怎么看、怎么评价,与他无关。 起身离席,极有礼貌地与曹皆、计昭南、重玄遵打过招呼,又与看台上的几位朋友对过眼神,而后手按长剑,走下观战区,走向庚字号演武台。 他昂首直脊,步履从容,如漫步在自家庭院,与他熟悉的花草树木相处,不见半点紧张,更无丝毫忐忑。 注视着他的人,可以感受到,他行走之间,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那是仙术平步青云带来的飘渺韵味,“踏空蹈虚,如履平地”,今履平地,也仙风飘飘。 但唯独在林正仁的视野里。 他感觉对方的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坐在观战席上,看着那个熟悉的、常常出现在梦魇里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下观战席,走向演武台。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好清晰。 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从看到对阵名单开始,他就呼吸困难。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攥着他的心脏。 因为以他的智慧,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上姜望!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 “他想杀了我!” “他想……杀了我!” 在这黄河之会正赛的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看顾下,姜望想要杀了他!</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零九章 请指教(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林正仁坐在备战席上,双手扶着膝盖,坐得端正。 在纷纷起身离席的一众天骄中,他反而显得更从容淡定一些,似是八风不动。 但他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几乎要捏进骨头里去了。 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竟动弹不得。 这是黄河之会,是风云汇聚之时,是列国天骄相争、群星闪耀苍穹的地方。 他林正仁也是大好年华,如何不想人前显圣、天下称名? 便抛开这些,若能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里闪耀光辉,对于未来而言,好处根本无法估量。 且不论庄国还能提供多少支持,便是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那也是玉京山的真君! 在余徙的眼皮底下战斗,如能表现亮眼,展现天赋,还愁以后没机会去玉京山进修? 为此他当然愿意奋力一战。 林氏全族都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时刻吗? 来观河台的每一天,他都在研究对手。 昨晚与杜如晦讨论,亦是整夜未歇。 他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所以他当然是想要有所表现的! 但是…… 但是姜望…… 林正仁有几次想要起身,但是被自己按了回去。 耳边是国相杜如晦的传音—— “等会一有不对便认输下场,相对于胜负,你的安全更重要。” 在这种时候传音,也没有忘记表演啊,国相大人。 林正仁沉默着。 他非常清楚,以杜如晦的智慧,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杜如晦也一定能想到。其人大概是觉得,姜望这份坚决的杀心,单纯只是为了针对庄国吧? 但他自己却不能不明白,他与姜望有必杀的血仇。他把林氏全族的血债,都寄到了姜望的身上,那么他和姜望之间,必须要死一个。 问题是……谁死? “一有不对便认输。” 这当然是好策略。 但姜望会想不到吗? 林正仁在心中反复追问。 他作为代表齐国出战的天骄,却放弃了敲打夏国和申国的努力,专门找上我,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想不到我会在场上以保命为主吗? 他明知道我会以保命为主,他明知道真君余徙会尽最大努力保护正赛天骄的性命,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 他笃定他能杀了我! “列国内府境天骄请入场。” 真君余徙的声音,传到现场每个人耳中。 但事实上,十五位天骄都已经离席走向演武台,唯独只剩林正仁,还坐在备战席上。看起来像是故意叫所有人等他。 “区区一小国天才,是不是太无礼了一点?” 林正仁还听到有人在这样抱怨。 他没有追究是谁的声音,能来观河台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惧怕庄国。 他只是…… 他只是反复地在问自己—— 姜望有什么倚仗?我能不能扛得住? 他发现他没有答案。 能成为齐国这种霸主国的内府第一天骄,能够拥有什么手段,是以他的眼界,无法准确判断的! 林正仁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小国出身的局限。 他近距离了解过的最强内府境天骄,也就是盛国的江离梦而已。他根本想象不到,霸主国的内府境天骄是什么样子。 本来可以在第一轮的正赛中稍作了解,但第一轮就是齐国姜望! 他没有答案。 林正仁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未知加深了恐惧。 他不是不敢拼命,但他不愿走向别人设计的结局! 他多么辛苦多么努力才走到现在,能让他拼命的理由只有他自己。而非什么国家荣誉,什么狗屁君恩师恩。 “正仁。” 杜如晦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位庄国的国相,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昨夜辛苦研究的几个对手,一个也没碰上。他当然能从这份对阵名单上,看得出姜望对林正仁的杀意。 他也能够理解林正仁的恐惧。他支持林正仁上台之后,爆发一次最强的表现就认输。 但绝不能连演武台都不上! 黄河之会正赛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认输过。 至少他杜如晦从未听说过。 都是战至最后一刻,燃烧了所有的才华,展现了所有的努力之后,才接受胜利或失败的结果。 若是连站都不敢站上台去。 庄国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丢在与会的这一百多个国家面前,捡也捡不起来! 他此时出声。 是一种宽慰,也是一种催促。 宽慰林正仁不要怕,有真君余徙看护。催促林正仁,不要给国家丢脸。 林正仁没有回应。 他看向姜望。 此时的姜望。已经踏上庚字号演武台。青衫仗剑,昂首而立,在全部登台的十五位天骄中,自有他独具的风采。 那一双清澈宁定的眸子,就那么随意地投了过来。 “请指教。” 那个名为姜望的家伙,这样微笑着说道。 从容,笃定,自信。 “噗!” 备战席上,林正仁仰面一口鲜血喷出! 姜望这抹笑容…… 摧毁了他最后一缕还在挣扎的勇气。 “国相大人!”林正仁惊恐地喊道:“我的血鬼反噬!” 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一声,晕厥过去,七窍流血! 在场这么多强者,这么多聪明人在场,佯伤根本瞒不过谁。 所以他是真的被血鬼反噬了! 他放开了对血鬼的所有控制,激化了血鬼的疯狂本能,令血鬼第一时间反噬饲主。 这意味着…… 他放弃了他辛苦培养那么久的血鬼! 这头血鬼培养到现在,所耗用的资源已经难以计算。 用如此惨痛的代价,来成就这一次“表演”。 他只求活命! 在活命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消弭负面影响。 受伤反噬,本身都已经昏厥,当不能算怯战。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杜如晦一掌按在林正仁头顶上,瞬间将那只肆虐的血鬼摧毁。 单手定住“重伤昏厥”的林正仁,他好像苍老了许多,疲惫地看向真君余徙:“请原谅,庄国林正仁受血鬼反噬,无力登场,只好弃战!” 刚才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一掌将林正仁按死。本来已对这个年轻人寄予厚望,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其人这般怯懦无胆。 他当然知道血鬼没有反噬的可能,昨夜他才陪着林正仁推敲了整晚的战斗方案! 但他如何愿意让庄国成为天下笑柄? 或许现在已经是了。 但无论如何也要稍稍挽回一二。 所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配合! 余徙看都不往庄国这边看一眼,对此并不发表意见。 杜如晦和林正仁这番表演,瞒得过别人,不可能瞒得过真君。 但他虽然不予置评,另一个声音却响起—— “既如此。你便带他去养伤。” 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很平淡。 但这声音宏大、浩瀚,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景帝的声音! 杜如晦的一颗心,沉落深渊!</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章 何惧之有 自正赛开始后,除开余徙问重玄遵斗昭胜负那一次,六位至尊都是沉默观战,并不言语。他们法相降临观河台,是基于传统,也是一种姿态。 他们以至尊位格,注视天骄之战。本身只作为旁观者,绝不干涉整个正赛过程。 唯独此刻,景帝主动出声。 在场观战的六位至尊里,景帝当然有生气的理由。 庄国是道属国,名义上亦由他统御。 景国自己的内府境天骄,死在了万妖之门后,名义上是弃赛。 第一道属国盛国的内府境天骄,在庄国这个林正仁苦心积虑的算计下,提前退场。 也就是说,整个道属一脉的国家里,只剩一个庄国还在内府场的正赛里。 现在林正仁台都不上就认输? 整个道属一脉的颜面往哪里搁? 若是仅止于此,景帝也未必就会开口了。 尊贵伟大如他,自然有包容天下之量。区区内府层面的事情,按理说影响甚微。 但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 这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以传统而论,也是人族于观河台耀武之会。 从古老岁月一直延续到现在,人族天骄在这里展现智慧、勇气,和未来。以震慑长河水族。 现在长河水君在座。 你庄国展现的什么? 展现畏缩? 展现怯懦? 展现怎么不战而逃,不争而败? “临阵反噬”这套可笑的把戏,固然可以因为真实的伤势,骗过在场大部分人,但怎么可能瞒得过长河水君的眼睛? 林正仁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总算这两个人还知道遮掩一下,不然景帝现场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话说得淡然,但出声便已是态度。 现在,他给了杜如晦一个选择。 真要论起来,参战的人已经昏厥,出声认输的人是杜如晦,所以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 昏厥的人可以苏醒,受过的伤可以治好,他杜如晦代为弃赛的话,可以收回。 杜如晦当然能够听得明白,这是景天子给庄国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以他的智慧,他当然知道应该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身为道属国,恶了景天子,难道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但能够弥补的前提—— 是他能够掌控林正仁。 是他能够在“治好”林正仁之后,让林正仁勇敢站上演武台,表演一番虽受反噬而不退,用性命为庄国、为道属一脉,甚至于夸大地说,为整个观河台上的人族天骄,挣回其人亲手丢掉的颜面。 但是他能够做到吗?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杜如晦还能说自己有几分把握。 然而今天林正仁果断自残以避战,就是在他的“宽慰”、“催促”之下,果断做出的决定! 现在,是杜如晦做选择的时候了。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懂一般,一把提起晕厥中的林正仁,低着头,匆匆离开观战席,往天下之台外面走。 这是他的回答。 他告诉景帝,他无颜面对。 他作为庄国国相,无法掌控代表庄国出战的国之天骄。 为了不丢更大的脸,他只能维持谎言。然后……真的下去养伤! 这是一起事故! 像以往很多时候一样,杜如晦像一个勤勤恳恳的修补匠,永远尽自己所能,在修补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本以为这次来黄河之会是走个过场,后来竟有意外之喜,好像能够承载荣誉了…… 转眼成了错觉,还是要修补! 但不是所有的漏隙,都能修补过来。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得到弥补。杜如晦在庄地是千年难出的能相,放眼天下,能够做到的事情却很有限。 今日他重新认识了林正仁,能够在这种场合下弃赛,不惜一切,只为苟活。 他不觉得他能开出任何让林正仁上台拼命的条件。 若是把林正仁救醒,还要强行将他丢上台,那副丑态,就更难看了…… 对庄国来说,就是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林正仁“昏厥”之前,用血鬼自残拉上的遮羞布。 他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哪怕好不容易赢得的十六强资源,更多的妖族名额,更多的开脉丹……从此休提。 他也只能如此。 林正仁必须是真的反噬受伤,必须是真的晕厥,而非畏缩怯战。如此还可以顺便抬一抬盛国天骄,说江离梦太强,以至余伤难愈。 否则的话…… 在现场这一百多个国家的代表面前,庄国的脸就丢了又丢! 在景帝动怒的情况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低调,努力降低庄国的存在感,尽可能淡化这件事。 抗辩是无用的,解释更是徒劳。 惩罚……只能受着。 谁叫他杜如晦老眼昏花,黄河之会选错了人! 整个天下之台内,在景帝出声之后,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很多人不知内情,并不明白景帝为何会开口,竟然关心区区一个弱小道属国的内府天骄。是因为道属一脉在内府场全军覆没吗? 另一部分人眼观鼻鼻观心,诚惶诚恐不敢多想。毕竟天恩难测。 但聪明人也绝非少数。 戴着厚重青铜面具的牧国天骄“邓旗”,望向杜如晦背影的眼神,就很有些深意。 他当然认识林正仁。 当初在三城论道上,这个林正仁可是威风得紧,技压同阶道院学子。脚踩傅抱松,虐打张临川,临阵推开天地门,打得三山城的孙小蛮吐血。 后来姜三哥去望江城林氏一剑横门时,他都做好了另外的预案。 结果一杆薪尽枪,就压得这人哑然无声。 那时他就觉得,此人谨慎是够谨慎,城府确然不缺,但未免太过惜身而显无胆,前途有限得很。 他是在看正赛参与名单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人也混上了观河台,还颇有些惊讶。 齐国天骄为什么挑上庄国的参战天骄,他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到,在这种“列国天骄相争,人人必得一先”的场合,这林正仁还能表演出一番吐血弃赛来。 与其他看破伎俩后满心鄙视的人不同,他反倒因此高看了其人一眼。 不是谁都有这种果决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于庄国,他并不关心。林正仁什么的,他也压根不会在意。 更令他重新审视的是…… 那位姜三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这样恐怖的威慑力了么? 能在战斗开始之前,就逼得对手不惜自残来退赛! “邓旗”似不经意地瞥了那位齐国天骄一眼,便转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对手,已经踏上台来的宋国天骄,殷文华。 现在,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黄河之会,他不再只是旁观者的角色。 余徙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庚字号演武台,胜者齐国姜望!” “恭喜你啊。”他看着姜望,淡声说道:“你是有史以来,以最快速度获胜的天骄。这记录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 身为真君,余徙这话里,已是带了怨气。 当然不是针对姜望。 在他看来,庄国这个林正仁,简直是胆怯到了世上少有的境界。 尤其是用这种胆怯,侮辱了他余徙。 难道我堂堂一位真君,还不足以护住你的性命吗?需要你用自残来避战? 你就那么害怕这个叫姜望的对手,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本来作为玉京山一脉的真君,他对林正仁先前决战江离梦的表现,是持欣赏态度的。 现在则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 面对余徙的“表扬”,姜望从容行礼,不卑不亢:“有劳真君大人宣布。” 便此一句,站定不再说话。 其人手按长剑,独自立在演武台上,那种宁定自信、可以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的姿态,向现场所有人诠释着,何为真正“天骄”。 另一侧看台上,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坚持前来观战的江离梦,几乎咬碎银牙,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屈辱——我居然输给了这种人? 她今天本是来好好观察林正仁,认真找一找自己战败的原因。 勇敢面对失败,本是强者心态。 但在林正仁这做作的弃赛之中,她的心态全然崩溃。 旁人或许不知道,亲身感受过的她,还能不知道林正仁对那几只鬼的掌控能力么? 若真会存在轻易反噬的问题,她江离梦就算再大意,又何至于输得那样惨? 这个林正仁,对着第一道属国天骄,机关算尽、百折不挠。她虽输了,却也承认,其人也算得上个人物。 转头对上了霸主国天骄,就连台都不敢上,宁可自残以避战! 你不敢上,你之前老老实实认输,让我上去啊。 我死都要死在台上! 此等怯懦无胆行径,可唾可弃…… 可她就是输给了这样的人! 那么她江离梦,又算什么? 这简直是毕生之耻! 看起来杜如晦是带着林正仁,没什么波澜的离开了。但实际引起的震荡远未休止。 就连观战席上的大楚第一美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姜望两眼。 此人到底有何倚仗?究竟有多强? 要知道,哪怕是斗战七式横推一切的斗昭,哪怕是五府同耀、斩妄一刀惊艳天下的重玄遵,也不曾有对手未战便认输! 难道这个姜望,在内府层次,竟具有比前二者更强的统治力吗? 已经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的黄舍利,正志得意满,左顾右盼。 到老娘露脸的时候了! 看我看我看我,夜阑儿大美人,重玄遵美男子,好好看看我! 但左边一瞧,重玄遵盯着那姜望。右边一扫,夜阑儿也盯着那姜望。 岂有此理! 黄舍利勃然大怒,狠狠瞪了姜望一眼。 姜望虽不知这位荆国天骄是什么情况,但心中暗凛。 这女子杀气好强…… 居然不关注自己的对手,反而来对另一个演武台上的自己释放杀气。 虽然辽国的耶律止可能不够她打,但有什么必要这么嚣张呢? 这是要打遍全场,最后决赛会师的意思? 在跟我约战? 想到此处,姜望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还点了点头—— 我姜青羊何惧之有!那就决赛见! 收到这个眼神的黄舍利,差点脚步一抬,便去了庚字号演武台。面对老娘的灵魂拷问,这小子不但不反思,竟然还胆敢向老娘示威?还点头炫耀! 长得如此普通,却如此自信! 好歹她记起来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对阵名单已确定,不能够破坏规则。 等着瞧吧。 她咬紧牙关,凶狠地看回了耶律止。 耶律止肺都快气炸。荆国人太欺负人了!先是左顾右盼当我不存在,现在又面对面的搞恐吓。我敢来黄河之会,难道会怕你吗? 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且不说耶律止如何视死如归,八座演武台上的其他天骄如何全神准备战斗。 庚字台上一个笑容就逼得对手弃赛的齐国天骄姜望,此刻忽然成了最无所事事的人。 他倒是坦然,左右看了看,便盯着丙字台上的邓旗和殷文华,做足了观战了姿态。 之所以选择这一战观赛,一来是牧国这个邓旗让他非常好奇,二来是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他也很感兴趣。 场下的曹皆还有些担心姜望未能达成目标,会心有不甘。 但姜望其实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对于林正仁忽然遭受“血鬼反噬”,他是意外的。 他本已经做好了两种预案,尝试在台上杀死其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台。 但在意外之余,并无不甘,反倒有一点……好笑。 感觉自己的认真对待,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人,配得上吗? 他本来非常重视林正仁这个对手,为了彻底解决其人,不惜去请曹皆调换对决名单,想要尝试在真君余徙的眼皮底下杀人。 但刚才林正仁自残晕厥,他独自立在演武台上的那一刻。 他问自己,我来观河台,是为了什么? 杀林正仁?羞辱庄君庄臣? 不是的。 我此来,是为了争天下第一! 在这条冠绝当世内府的路上,林正仁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自己趴下了。 在这种天骄齐聚、天下关注的场合,其人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都不敢试探一下! 这样的人,就算有再深的城府,又真的能算得上对手吗? 道途漫长且艰难,不是时刻都能做好准备再上路的! 无有勇猛,如何精进? 今日他姜望踩着这条光明之路,向着当世第一前进,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能否成功,他都已经走向了更高处。而林正仁,已经永远被遗落在路边了。 他绝不会停下来等。 只哪天再见到,随手杀了便是。</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一章 惊蛰 “邓……旗!为什么突然要叫这个名字?”赫连云云问。 “因为有一个姓邓的人,永远是我的英雄旗帜。” 赫连云云坐了过来,又近了一些,苍青色的眸子中,充满怜爱:“这面英雄旗帜,现在还在飘扬吗?” “嗐,我就随便一说。黄河之会嘛,新名字,新气象!” 草原姑娘眼神里的怜爱,瞬间转成了崇拜:“随便一说,都是这么有故事、这么好听的名字,你真有才华!” 赵汝成:……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站在演武台上,赵汝成忽然就想起这段对话来。 他并不打算思念谁,所以他将这段想法斩去。 此刻他看着他的对手,心神归于平静。 邓岳已经死了。 这种“死”,或许是肉身层面的,或许是神魂层面的。 但无论如何,属于邓岳这个人的思考、情感,一定已经死去。 他非常明白这一点。 因为一个活着的邓岳,绝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威胁他的把柄。 那张大秦镇狱司送来的纸条,上面的消息并不可靠。 邓岳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了解、最信任,也是最后一个依靠的人。 所以他知道,哪怕是大秦镇狱司,也不可能阻止邓岳去死。 无论那根手指上保留了多少生机,做了什么无法被察觉的手脚,等在沃国的,一定只有陷阱。 没有邓岳。 这四个字,他在心里复述了很多遍。用以打破自己天真的幻想——他并不天真,但在邓岳这件事上,他无法控制自己那可怜的希冀。 但是他知道,邓岳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结果。 “结果”的意思是……无法再改变。 他是一个聪明人,他从来都知道,他无法改变结果。 过去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也如是。 所以他一直逃避,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放弃。 但枫林城的灾难,让他决定在那不能被改变的“结果”出现之前,做一些至少能够保护眼前人的努力。 也仅止于这小小的努力,而不涉于其它了。 而大秦镇狱司送来的“礼物”。 让他无法再沉默。 他开始想要——回赠“盛情”! 纵观天下,能与秦抗者,不过四五家。 他靠得最近的是牧国。 最近的一个机会,就在观河台。 所以他站了出来。 黄河之会上替牧国争名,是他最快在牧国获得地位的方式。表现得越耀眼,就能够得到越有力的庇护,获得分量越足的支持。 殷文华这个人,不是随便选的。 在霸主国天骄之外,殷文华是声名最盛的那几个人之一,很有分量。 正要借其名! 余徙的声音响起。 “诸位,这很可能是你们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他难得地多说了一句,明显是因为林正仁的事情,意有所指,然后道:”请放光华!” 分隔台上天骄的清光就此消失。 轰隆隆! 雷声顿响。 细听来,却不是雷声,而是剑鸣。 殷文华拔剑而出,那流动的不是剑光,而是电光。瞬间引惊雷游天,万物萌动,生机焕发。 此一剑来,春雷动,春耕始。 正是惊蛰剑! 仅仅是第一声剑鸣,就能让人感觉到春之生机。 看到这一剑趋前,惊雷游走,更是如踏春草,感怀莫名。 姜望忍不住笑了。 好的剑客见到好的剑术,难免见猎心喜。他虽不是宁剑客那等为剑成狂之人,却也有着绝顶的剑道天赋,爱剑如命。 子舒本来一直在犹豫,是要看姜望的战斗,还是看书院师兄殷文华的战斗——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但总要挣扎一下、扭捏一下的。 不过林正仁一弃赛,就完全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就好好地看…… 看姜望如何看殷文华与邓旗之战嘛! 她先注意到姜望赞叹的表情,再注意到书院师兄殷文华的惊蛰剑。不由得赞道:“好眼光!” 二十四节气剑,可是她爹所编纂! 饶是李龙川极具眼界,也不由得有些诧异,人家打得精彩,你怎么夸的是眼光?不对啊……难道这句话里有什么别的意义?这就是伯父所说的微言大义吗?儒生说话就这么玄乎? 很懂的许象乾则是一脸羡慕地看了看姜望,又“鼓励”地看了看照无颜。 照无颜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从来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也能够承担自己所有的选择。但唯独这个高额头,总能让她有后悔的感觉。 总是上一刻可能觉得,这家伙其实还不错……下一刻就开始怀疑人生。 唉,看比赛。 但见场上,雷光轰鸣。 忽有一剑掠过。 剑气飞纵,炸成一树一树的桃花,绕邓旗而生! 头戴厚重青铜面具的邓旗,根本看不见半点真容。但不知为何,其人只是站在那里,竟莫名有一种这满树桃花为他而生,与他极其般配的感觉。 可惜此桃树非彼桃树,此桃花是剑花。 美则美矣,杀机四伏。 邓旗脚下不动,手中亦拔剑。 他手中无剑! 但他左手虚合成握剑状,已是剑气丝丝缕缕,激烈飙出。 这剑气锋锐、刚烈,有形有质,竟成乌金之色。 场下已有人叫出声来:“庚金剑气!” 这声音当然无法传进丙字号演武台,不足以干扰台上的战斗。 却叫姜望听得清楚,不由得更添了几分注意。 只见邓旗左手握出庚金剑气,右手亦翻下虚握,成拔剑状。 就这样右手虚握着拔出,竟然生生地拔出了一柄剑! 一柄庚金剑气绞成的长剑! 邓旗“拔出”此剑后,只是一记横拉。 呲呲呲呲! 尖锐的剑气切割声。 “花枝”裂,“花瓣”碎。 一剑已经斩碎,满场的桃树桃花! 殷文华长得斯文秀气,但动则“惊蛰”,剑起雷霆,自不是什么柔软的性子。 手中长剑一转,已经将飘落的满地“桃花”卷起。 卷住这些剑气,剑又一撩! 场上顿时响起极动听的鸟啼,如奏仙乐,令听者痴痴如醉。 碎落的剑气汇聚在一起,铸成一只只漂亮的、金黄色的鸟儿。 此为“仓庚之鸟”。 啼声此起彼伏,共奏一曲华章。 而金黄色的仓庚铺开了漫天,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向邓旗杀去。 惊蛰的此一式变化,倒与八音焰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握持庚金之剑的邓旗仍只是一剑横割。 他的“剑”割至半途,骤然散开。炸成千万道乌金色的庚金剑气,一丝丝,一缕缕,啾然呼啸。 每一道剑气都是那柄横割的剑。 那些金黄色的剑气之鸟,瞬间被割去了脖子,纷如雨坠! 而邓旗手一握,庚金之剑再次在手中成形。 他终于往前走! 殷文华剑势却又再变。 手中长剑遥遥一点,落下惊蛰剑的最后一变。 惊蛰有三侯。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一候碎,二候死,此时三候,重定春色! …… …… …… (再推荐一下我新出版的小说《西游志》,当当有售。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横推十万里,从头燃到尾。有纸质书阅读习惯的书友,一定不要错过。)</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二章 鹰化为鸠 典曰:“文山之鹰化为鸠,忘而鹰鸣,群鸟逐之。” 意思是说,有一只鹰化做了鸠,但忘了自己的身份,仍然发出鹰鸣,因而被群鸟驱逐。 失去了鹰的倚仗,却作鹰鸣,此不智之行。 这一式作为惊蛰剑的第三候,有春衰之意。 化鹰为鸠,使其不得鸣! 遥遥点落此式,邓旗手中的那柄庚金之剑,竟然开始不稳,骨架渐溃,剑气流散! 但邓旗只是顺势往前一刺,整柄庚金之剑索性流散成千道万道。难以计数的庚金剑气如蜂群狂飙,向殷文华杀去。 鹰虽化为鸠,鸠如何不能杀人! 不以鹰杀,便以鸠杀。 那密密麻麻的庚金剑气排空而来,像金针,如刺锥,似横空箭雨。 铺满视野,杀气盈天。 殷文华竖剑于身前,左手并指,贴于剑身,自下而上抹过. 一株桐树在他身前高高立起,漫天白桐花开放。落为花雨,飘飘洒洒。 剑气所开白桐花,朵朵撞上乌金线。 殷文华这一剑,名为【清明】。 乃二十四节气剑典中的春日第五剑。 清明初候,曰“桐始华”。 这漫天的白桐花,正是以清明剑气,对抗庚金剑气。 剑气相争,丝缕锯磨。 尖利的剑气啸动之声,此起彼伏。 而殷文华大步前踏,在满天飞舞的白桐花后,迎着乌金色的剑气之雨,一震手中长剑,递出清明剑的第二式变化。 二候,田鼠化为鴽!(ru。) 看他大步而来,长袖飘飘。龙门书院传承已久的古剑烛明,似是一支画笔,在他手中描述着春日之盛。 风元化形为憨态可掬的淡青色田鼠,四处乱窜,一个个忽然埋头,钻进地里去。 而烛明剑上耀起剑光,脱剑而出,化为只只夭矫飞鸟,游弋滑飞,各自翱翔。 此景美如画卷。 看台上的许象乾不由得赞道:“以他的年纪,竟然能把惊蛰、清明两剑,运用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惊叹的剑术天赋!” “不止呢!”子舒随口道:“龙门书院年轻一辈弟子中,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的只有三人,殷文华师兄就是其中一个。” 许象乾皱眉:“你是说,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 李龙川很清楚。许高额虽然不甚正经,但眼光却是没得说。他既然对此表示疑惑,说明年纪轻轻就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这种事,是非常困难的。 事实上何止“困难”二字? 二十四节气剑典包罗万象,号称“典世之剑”。 意即此剑可称万世经典,亦是历代练剑者都应该参考的典范。 是龙门书院的镇院剑典。 人们说起来,都说这部剑典的创造者是龙门山主姚甫。不过姚甫却多次强调说,这部剑典非他一人之功,只推为龙门书院历代强者的共同心血。 纵览整个二十四节气剑,的确并非姚甫一人所创,但也真切是这位大儒总结龙门书院历代优秀剑术,独自整理、编纂、融合、补完、升华,如此汇编而成的一部绝世剑典。 有将近一半的剑术,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所总结。另外一半,却真真切切是他所独创。最后能够将其融为一炉,成就二十四节气剑典,不知耗去了多少心血苦功。 非姚甫也不能为。 凭借这部剑典,姚甫对龙门书院的贡献,就足以挤进历代山主前五之列。 由此反推,这部剑典的强大,也就不言自喻。 二十四节气剑,每一剑都是一门精彩的剑术。龙门书院真传弟子,大多精修其中几剑,琢磨一生。 并不是是修炼得越多就越好。 哪怕是超凡修士,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用来做什么,不做什么,须有取舍。 剑术修行取不得巧,每一门剑术,从掌握到应用,都需要大量的苦功,须得费心打磨。想要诸法皆通,结果往往是诸法皆不通。 那些困顿于修行境界,难以寸进的老学究,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倒不是不可能。 像殷文华这样的天之骄子,把时间全放在二十四节气剑这样的杀法上,未免有本末倒置,耽误修行之嫌。让人很难理解。 子舒看着台上的较量,只笑道:“嘻嘻,又不难的咯。照姐姐也通修了啊!” “啊哈哈。”许象乾干笑了两声。 青崖书院与龙门书院同在天下四大书院之列,他对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的难度了解非常。 子舒这话,他真没法接。 照无颜便在此时说道:“殷师弟在第二内府摘下了空明剑心。这门神通号称‘洞澈灵明,得见万剑之宗’。所以他在剑术修行上,较一般天才要快速许多。” 声音是舒缓的,如游云,也是安宁的,如皎月。 许象乾喏喏道:“原是如此。” 难得地没有顺杆爬。 心中其实已经激动开了。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她总能轻易抚平你的心。 跟她相处,能够得到在别人那里得不到的、内心的安宁。 以面容论,她或者算不得当世绝色。远不能跟夜阑儿这样的美人相比。 但她比任何美人,都更能摇动许象乾的心。 就是因为这种气质。 在龙门书院里,她极受爱戴,是多少年轻弟子心中不可侵犯的存在。在龙门书院外,她的爱慕者也如过江之卿。 如青崖书院许象乾、钓海楼杨柳,这样的青年才俊,也都算不得什么稀罕。 她自有她与众不同的美丽。 那是比精致五官更迷人的一种魅力。 许象乾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继续把目光放在演武台上。 而场上,面对殷文华的“清明二候式”。 邓旗的选择…… 是往前。 厚重的青铜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但他宽肩窄腰,衣带当风,身形已经非常完美。握剑的手,五指修长而有力,兼具力量与美感。 此刻他剑气尽出,手中已无剑,却依然保持着虚握的姿态。 他一边往前走,步履散漫随意。 那虚握着的手,首先弹开食指。一道乌金色的庚金剑气直接坠落地面,在演武台的地面上,蒙上一道乌金之光。 殷文华藏在地底的剑气就此被阻隔。 继而是中指,乌金色剑气旋成尖锥,以螺旋状向前,仿佛钻透了空气,也钻透了他和殷文华之间的距离。 而后是无名指、大拇指和尾指。 五指次第弹开,如花绽放。 邓旗此人,似在花丛行走,闲来拈花。 那姿态潇洒之极、也美丽之极,令人不由得想要一窥,青铜面具下的真容。 漫天飘舞的白桐剑花、叽叽喳喳的清明剑气飞鸟,竟然被一扫而空,满目澄阔! 正是…… 小无相拈花剑指! …… …… Ps:鴽:ru小鸟 鹰化为鸠的典故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找来读一下,原文有一大段,我这里简化成了一句。</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三章?非凤而受朝者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雍容端坐。 此时她倒是相当有贵气威仪,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战斗,一言不发。 事实上她正用指甲使劲掐住自己,才让自己没有跳起来欢呼喝彩——毕竟她的母亲,那位伟大的牧国女帝,法相已经降临在这里。 私底下怎么追逐赵汝成,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若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没羞没臊…… 掌上明珠很可能变成脚下泥丸。 所以她端庄,她坐得稳稳的,八风不动。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头戴斗笠、垂落黑纱的……女尼。 墨色的粗麻僧衣很是宽大,叫人看不清身段。 昨天的时候,赫连云云还是一人端庄独坐,所以这位遮得严实的黑衣尼姑是今日才来。 从开场到现在都不曾说话,唯独见到邓旗这一式剑指,才有些讶异地问道:“你们牧国,还有这样深具佛韵的杀法?” 也难免她惊讶。 牧国这样的神之国度,对外来超凡力量的排斥是很强的。 儒家都不可能在牧国开书院,更不用说同样具备很强宗教意义的释家了。 “我大牧帝国地大物博,强者如云,天骄似雨,什么杀法没有?” 赫连云云表情淡然地一摆手:“不足为奇。” 而在对面看台上,宋国的辰巳午也是眉头紧皱。 能够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天骄,必然不俗。再强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名门金氏出身的金戈,已是出了名的杀力暴烈。这邓旗能在正赛临开始前替换金戈,实力绝对只强不弱。 他绝不会小瞧。 宋国更没有小瞧牧国的资格。 让他皱眉的地方在于,邓旗此人,所学当真驳杂。打到现在,既没有显现神教之力,也没有展示哪个牧国真血家族的绝学,连牧国王庭那些知名的秘术也一个都不见。 用的都是一些生僻冷门、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秘术杀法。 如庚金剑气,认识的人倒是不少。也有好些以庚金剑气为基础的杀法流传。 但能精纯锋锐至此,又运用到这种聚散由心,千变万化的地步……邓旗所施展的杀法堪称可怕,只不知是何名,承何人。 而其人现在施展的这门小无相拈花剑指,更是兼具佛道之妙,乃是一位由佛入道的强者所创,但那也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传承了。 辰巳午也是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记载,才能够认出来。 像这样的杀手锏,邓旗还有多少? 他自身是六艺皆通,以五射之礼“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成道。(yan) 算得上是博览群书,所修甚杂。 但这个邓旗,他完全看不透…… 看不透师承,看不透凭借。只好似这个人的一切,都藏在了那张怪异的青铜面具底下…… 而有无限可能。 他摇了摇头。 面对这样的一位天骄,殷文华没有任何机会。 宋国外楼场未进八强,现在内府场也将倒在正赛第一轮。 他身上的压力,陡然大了起来…… 宋国最强天骄在场外已经下了判断,但殷文华本人当然是不同意的。 或者说,无论谁来否认他,他只向自己的烛明剑求答案。 邓旗小无相拈花剑指一出,瞬间扫清演武台。 殷文华已来不及持续清明剑的二候变化,直接倒持烛明剑! 所谓“暗室而烛明”,此剑是埋首典籍、求学求知之剑。当然也锐意进取,坚定如一。 在宋国的名器谱之列。 他自小便是以此剑防身,早已是心意相通。 长锋倒持之时,忽有一道炽光腾空而起,直趋邓旗身前。 剑气如长虹! 清明剑有三候。 初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 现在便是第三候。 霞光掩日,长虹贯顶! 天也开了,距离也不存在,空气都被贯通,此剑如神光天降,观者眼中,只见灿烂惊虹!耀眼瞩目极了! 但…… 邓旗那如花绽放的五指,如夏夜抚琴,似秋日鼓瑟,是春朝摘花,极具美感。富有闲情。不知怎么地一错,便将那道长虹,捏在了手中! 拈花五指握长虹。 这一幕太漂亮,简直像是一首诗。 令人沉醉,令人惊叹! 花开花谢,缘生缘灭。 小无相拈花剑指,生生捏碎了剑气长虹! 而此时。 漫步而前的邓旗,和大踏步而来的殷文华,已在演武台正中央相遇! 自开战以来,已经交锋了好几个回合。但他们还是第一次,彼此欺近至如此距离。 这距离很是微妙。 烛明剑,剑长三尺半。 这是一柄剑必杀的距离! 所以清明剑的剑气长虹刚碎,殷文华的剑势又一变,直接转步环身便是一剑割开! 剑如鸿雁起,剑作玄鸟鸣。 空气啸动,剑气纵横。 鸿雁叫,玄鸟鸣,百鸟啼! 空明剑心这门神通,不仅对剑术修行有极大助益,在攻伐之中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式式精纯,随心所欲。 白露剑亦有三候。 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殷文华一剑纵三候,直接将此剑推至巅峰! 一时间百鸟齐鸣,绕邓旗而飞。彼啄此落,倾覆如雨。 整个演武台上,都是烛明剑的剑光。满天满地,都是白露剑之剑气, 这一剑简直摧毁了视觉,抹灭了感官。叫人只能见白露,只能待百鸟。 剑气纵横一似百鸟朝凤。 非凤而受朝者必死! 恐怖的剑意、剑气、剑光,已经将邓旗彻底包裹。 但这还不是终点。 这一剑的真意在于…… “群鸟贮粮,以待冬至也!” 所以真正的杀招,其实是在二十四节气剑的另一剑—— 冬至剑! 殷文华以白露剑造势,以冬至剑作为胜负手。正合秋冬相继之理,也是自然轮转之道。 不是把二十四节气剑典练透了,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当白露剑蓄势到顶端,那一记冬至剑的威能,将强到可怕! 真正做到“一剑使冬至,而万物凋”。 当年龙门山主姚甫的成名之战,便是一剑改天换日,使盛夏入冬,凋杀全部对手。 殷文华当然做不到那一步,但自忖杀个三步之内的天地飘雪,应当问题不大。 此为绝杀势。 然而…… 邓旗那散漫的脚步,忽然一转。 他走得很奇怪,明明是往右边走了一步,但步子落下时,却避开了汹涌的剑气剑光,踏进了殷文华三尺之内! 这是什么步法? 殷文华脑海中刚刚生起这个念头,便忽然看到一只金翅大鹏鸟的虚影,迎面扑来! 此鸟以龙为食,虽非凤凰,也受百鸟朝而无恙。 细看来,是一式圣洁灿烂的金色剑指! 快,太快了! 眼睛刚捕捉到指头,这一式剑指便已点上额头! 白露未尽,冬至还未来。 这一指切入的时机堪称绝妙,生生打断了夏冬之续、中止了绝杀之势。 剧烈的痛楚在瞬间扩散开。 殷文华才感受到痛楚,一团清光就已经包裹了他。 余徙出手了…… 余徙判断他已遭遇死亡危机! 殷文华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眼睁睁看着,那两根并成剑式的、如黄金浇筑的指头……从他眉心处的创口,缓缓拔了出去。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我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同境之中无双无对。 斗昭能以斗战七式横推天下,山主的二十四节气剑也是世间绝顶。 我怎么会…… 倒在正赛第一轮。 自小离家,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在龙门书院进学。每日晨练晚功,从来不敢懈怠。 从一个跌跌撞撞的稚童,一路走到如今,成为家族的骄傲,代表宋国踏上观河台。 那些个练剑的寒夜,那些苦读的清晨…… 就只够走到这里吗? 我的二十四节气剑,才施展了四剑啊。 山主总说,天骄之中更有天骄,高山之外,还有山更高。 我就到这里了…… 殷文华有一种非常清凉的感受。 不知怎么,眉心流出来的鲜血…… 竟然不是温热的。 或许是因为…… 遗憾。</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迦楼罗破阵剑指 丙字号演武台上胜负已分。 观战席上,叶凌霄都忍不住一声轻咦:“迦楼罗破阵剑指!” 他惊讶的理由,跟辰巳午如出一辙。 邓旗的手段,太丰富了。 先时小无相拈花剑指,是道佛合流之术。 现在这门迦楼罗破阵剑指,又兼具释门与兵家之妙。 此外还有一开始那运用庚金剑气的杀法,倒是识不出根底来。 但其人在战斗中走的那几步,同样精妙绝伦! 叶凌霄也只能隐约猜测,似乎是大五行混天步! 这门秘术首先需采五行之风,以为修行基础,仅这一步,就拦下了太多人。而修炼本身的过程又太过复杂,就是在它名气很大的那个年代,修成的人也寥寥无几。 本以为已经失传…… 牧国在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人? 霸主国的底蕴自然是毋庸置疑,有再多玄奇功法也不足为奇。 但人力有时而穷,一味追求战斗手段的广博,必然会导致修行上的不足。 二十四节气剑典好歹还是成套的,彼此之间都有关联,可以同参大道。 神秘的庚金剑气杀法、小无相拈花剑指、迦楼罗破阵剑指、大五行混天步等等这些,当然都很强大,但颇有些风马牛不相及,难以混同。 强者培养后辈的时候,都会帮助规划成体系的杀法,而不是让其拿着什么练什么,胡乱一气。 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当然更不可能让自家天骄犯这种错误。 除非…… 对台上这个名为邓旗的天骄来说,修习这些杀法,并不需要耗去太多精力。完全可以在不影响修行进度的情况下进行!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牧国这个邓旗的实力,恐怕远不止此。 叶凌霄忽然很好奇,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人还能拿出多少杀法来。 顺便……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姜望一眼。 这小子危险了啊! 牧国天骄邓旗的表现,惊掉了一堆人的下巴。 如果说其人是展现出了什么强大神通,哪怕是天府,有重玄遵珠玉在前,倒也没有这么令人震惊。 唯独其人只是不断变幻着恐怖杀法,以剑指生生破了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 作为修行者最珍贵的人身秘藏,神通确实是有无限的潜力。而且往往一摘下神通种子,就能够有不俗威能。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神通都有着至高无上的价值。 很多人因此把神通视作根本倚仗,认为神通能够代表一切。 神通强,修者就强。 但其实,这话并不全对。 同样的神通,在不同的人手里,是不同的表现。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天壤之别。 另外,神通本身很看天赋,有时候机缘、运气、经历缺一不可。 除了类似于神通果这样的珍物外,几乎不存在必得神通的可能。如齐国那个天府秘境,也只是点化修行者本身存在的神通可能,把“可能”化作“必然”。若是本就无有可能的,那也不存在必然。 而那种欠缺天赋的人,也几乎不可能活着离开天府秘境…… 既然神通很看天赋,那么缺乏机缘、没有运气、天生得不到神通的人,难道就注定是弱者了吗? 历史上已经有无数的强者,对此说“不”。 就如有的人天生道脉,生而就在超凡路上,难道就注定高高在上,冠绝天下了吗? 但先有气血冲脉之路,无数修者拼死超凡。后有开脉丹大兴人族,天元大丹开脉,潜力不输天生道脉。 便是在开脉这件事上,用最普通开脉丹开脉的修士,也有强过天生道脉修士的! 开脉丹诞生时的那一声呐喊—— “人族不以天赋定终生!” 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贯彻人族历史。 所以说,“人定胜天”。 那些层出不穷的秘术、道法、杀法,就是人族对神通的补充、追赶……乃至于超越! 有狼图这种磨灭神通特性、结合神眷成就的神通。 也有神性灭这种,需要磨灭神通种子才能练成的杀法。 当然不否认神通的强大。 但斗昭一门斗战金身,也照样不输给五府五神通的重玄遵。 真正的强者需要知道,神通不是唯一。用神通,而不是为神通所用。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各有各的想法。 唯独站在庚字号演武台上的姜望,心情不同。 眼见得战斗结束,余徙已经宣布结果,殷文华也被人抬下了丙字号演武台。 姜望看着正要走下演武台的邓旗,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们是否认识?” 邓旗扭过头来,让他看得清楚青铜面具上的深邃纹刻。 用略显古怪的声音说道:“马上就要开始正赛第二轮,现在才来套交情,是不是有点晚了?” 姜望笑了笑:“打扰了。” 随之也走下演武台。 如邓旗所说的那样。 马上就要决出八强的名单来,谁碰上谁都有可能。确实有点像是在套交情。 但是…… 但是啊…… 他刚刚旁观这个牧国天骄的战斗,越看越是熟悉。 尽管其人所施展的种种杀法,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是他看着这个人,真的很亲切。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承载着牧国这等天下强国的背景,却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慢慢叠合。 一举一动,甚至于走路的姿态。都有着恍惚的影子。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他不由得想…… 会是吗? 他多么希望,真的有奇迹发生! 走下演武台的时候,两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姜望猛然回头,首先看向左边。 铺展在他眼中的,是一幅肆意的画。 面容其实非常好看的黄舍利,此时正单手握持一支降魔杵,保持着挥击的姿势。 人在半空,黄袍飘起,气势张扬狂烈! 而在赤金色的降魔杵之前,辽国那个耶律止,半边脸都凹了下去! 一道清光抵着降魔杵,显然是余徙出了手。 姜望又看向右边,只看到一地机关碎片中,魏国那个东郭豹倒下的身影。 摔在地上,人像一个血包炸开,鲜血四流,只剩皮囊干瘪! 已死得透了。 这是本届黄河之会正赛上,第一个战死的天骄! 在这具干瘪皮囊的不远处。 触悯双手扶着膝盖,剧烈喘息着。 “八……八强了!” 呲呲呲…… 东郭豹的皮囊,也融化在鲜血中。 …… …… …… (昨天写完更新后,用一个小时把本书第一章做了修改,主要解决开篇代入感不强、部分读者出戏的问题,精简了左光烈的战斗,增强画面感。当然线索设定什么的都没动,不影响后文。 只是跟大家说一声。 这次修改导致很多本章说移位了,且丢失了三百多条本章说,有些遗憾。有些本章说我很喜欢的。)</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归去来兮 夏国和魏国同在南域,地理位置相近,也都具备一定的国力,矛盾肯定难免。 当年夏国输掉齐夏之战后,一夜之间,简直十面受敌。叛乱的叛乱、独立的独立、侵略的侵略…… 险些崩溃社稷,就此国灭。 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那些趁火打劫的国家里,就有魏国一个。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在夏国极盛之时,也没少打压魏国。 虽然近些年来,双方都在积极修补关系,打开商道,互通有无,互相弥补武备,交流道术心得……以应对来自霸主国的、越来越强的压力。 但在黄河之会的演武台上碰到了,谁也都不会手软。 只是……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触悯难道还隐藏了实力吗?竟然能够在真君余徙的看护下,强行杀死对手? 姜望向曹皆投去询问的眼神。 曹皆的传音递了回来:“东郭豹死于自己的燃命之法。现在这副样子,则是因为中毒。” 这就可以理解了。 东郭豹燃命以争胜,余徙不可能出手保他,那等于强行左右对方的选择,不符合黄河之会的公平原则。 只是燃命也没能争过……说明触悯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且这种将人腐蚀成一滩血水的毒,着实有些恐怖。 姜望一时沉默。 他对这个东郭豹印象不算深。 在他观看的内府场选拔赛中,亮眼的是殷文华、谢哀之类的人物。 对东郭豹,只有一个勇猛粗豪的初步印象。 在争夺败者赛三个名额的时候,其人就是靠着拼命,才奄奄一息地赢得了正赛资格。 到了正赛还是拼命,第一轮就把命拼掉了。 漂亮话谁都会说。 张口闭口“为国何惜生死”的人,到处都是。 但真正身体力行做到的人,却是不多。 以人观国,从燕少飞到东郭豹。 魏国这个国家,真的不可小觑。 余徙几乎同时宣布了这两座演武台的胜负。 魏国大将军吴询,便在此时,一步踏上演武台。 他并不看作为胜利者的触悯一眼,胜负生死都是场上的事情,这就是黄河之会。 他只以堂堂大将军之尊,半跪在地上. 双手前伸掬起,将地上的流散的鲜血,捧成一团。 “你是魏国的战士,我吴询以你为荣。” 他缓声说着,将这团鲜血捧在心口,站起身来:“现在,我带你回家。” 他走下台,往外走。 魏国的观礼队伍里,魏人齐道:“归去来兮!” 一个一个魏国人起身离席,跟在吴询身后。 这位天下名将的背影,有些难以描述的沉重。 是真要“回家”了。 魏国不曾拿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 如今外楼场和内府场都已经打完。 这一次的天骄之会,对于魏国来说已经结束。 不能说成绩不好,毕竟有个外楼场的天下第三。收获是不差的。 但东郭豹没有了。 这个从军旅之中磨砺出来的天骄,人生之路截断在观河台,只为了魏国之荣誉。 这是他手底下的将士,是他的袍泽。 吴询的心情,难免沉重。 但列国天骄相争,便是如此。在无尽的荣耀之后,还有更多的残酷与痛楚。 每一个往前走的天骄,身后都倒下了很多。 一段故事的开始,是很多段故事的结束。 生死亦复如是。 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第一轮的对阵名单,是—— 齐国姜望,对阵庄国林正仁。 牧国邓旗,对阵宋国殷文华。 荆国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秦国秦至臻,对阵丹国萧恕。 楚国项北,对阵越国白玉瑕。 魏国东郭豹,对阵夏国触悯。 雪国谢哀,对阵梁国黄肃。 雍国北宫恪。对阵申国江少华。 一轮战罢,决出了八强。 胜者是姜望、邓旗、黄舍利、秦至臻、项北、触悯、谢哀、北宫恪。 霸主国天骄夺名是意料中的事情,如丹国萧恕,辽国耶律止,宋国殷文华都被打得很惨。尤其是越国的白玉瑕,被项北一拳砸出了一个窟窿来。余徙救助及时,才保他一命。 从这个角度来看,庄国林正仁只是损失一只血鬼,好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实际上的损益,肯定不能这样算。 倒是事先因为不顾脸面而并不被看好的触悯,竟然能赢了魏国天骄,让不少人意外。 当然这也是一种运气,本来应该在第一轮就解决他的齐国天骄,转而选了庄国天骄为对手。 相较之下,庄国先前因为林正仁而大出风头,现在也因为林正仁颜面扫地。 雍国的北宫恪却成功闯入八强…… 这种宿敌之间的对比,也颇耐人寻味。 雍国在最鼎盛之时,一度能跟荆国打得有来有回,并不输给现在的西北五国联盟。 但韩殷夺位后,未有寸进。几百年持续衰落,竟然输了与庄国的国战。 作为雍国英国公北宫玉的嫡孙,雍国年轻一辈第一天骄,北宫恪是肩负大任的。而其人显然是承担起来了。 一个黄河之会八强的名额,雍国也有几百年没看到。 而这个名额背后代表的资源,对现在韩煦治下的雍国来说,更是重要非常。 韩煦自上而下亲自掀起变革,要彻底革新雍国,归复甚至超过雍明帝时期的荣光,需要方方面面的努力。 仅仅靠墨门的支持并不足够,因为国家的强大,不是简单的强者的累积、资源的堆砌。首先第一个,就是要重建雍国人的信心。 要举国军民,都坚信一个全新的雍国会到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北宫恪在黄河之会上取得的成绩,意义非同一般。 当然,到了八强之后,哪怕是霸主国,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对手了。 想要教训谁、打压谁、避开谁,都只能看运气。 八座演武台已经合并成了四座。 余徙重新抹开光幕,内府场八强的名字如星辰闪烁。 姜望认真盯着那光幕,倒是没有紧张,只有期待。 他期待与牧国那个邓旗为战,揭下其人的面具,验证自己那渺茫的奢望。 他期待跟秦至臻交手,找其人要一个关于向前的答案。 他期待跟项北战斗,为左光殊出一口恶气。 他期待黄舍利的杀力,看一看其人嚣张的本钱。 若是能遇上触悯,他也想要承担齐国天骄的责任,打压夏国,并尝试抹杀夏国的天骄。 哪怕抛开这一切不提…… 他和他的剑,也在渴望着强大对手。 能走到黄河之会的八强来,每一个人,都值得他拔剑。 现在他的剑在手中。 他的人在台下。 他在等待一个对手,无论那对手是谁。 而光幕上的对阵名单,终于固定下来—— 齐国天骄姜望,对阵……楚国天骄项北!</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吾有三大恨 “有意思。” 项北是一个高大魁伟的年轻人,穿的是一身黑金两色的华丽武服,被肌肉崩得极紧。 他总是高昂着头,重瞳之中溢满骄傲。 八强之中,有五个霸主国天骄。 因而在八进四的对决里,至少会有两个霸主国天骄提前碰撞。 齐楚两国刚好就占据了这运气不好的一场。 剩下三个霸主国天骄,对上的全是霸主国之外的对手。 牧国邓旗,对上了雪国的谢哀。 荆国黄舍利,对上夏国触悯。 秦国秦至臻,对上的则是雍国北宫恪。 项北抽到的,无疑是不好的签。但他只觉得,“有意思”。 所谓“强者运强”,其实就是真正的强者,足够抵抗任何风险,即使是在厄运之中,也能靠实力赢得好的结果。 那么厄运自然也就不成为厄运了。 项北无疑是极具自信的人物,在看到对阵名单之后,就一步踏上了演武台。 垂眸而立,面无表情。 从始至终,并不多看姜望一眼。 可以称得上骄狂了。 他倒也不是针对姜望,是一贯如此。 黄河之会内府场的选拔赛他就不屑一顾,在楚国的时候,也是素以骄狂闻名。 他在楚国内部较选中,亲手击败了左光殊,并且说了这样一段话—— “吾有三大恨,一恨未有早生九百年,不能一见凰唯真;二恨河谷惨败,大楚万户哀声;三恨左光烈早死。恨左氏名门凋落,恨人间不见焰花!空负天下之勇,放眼却无英雄!” 凰唯真是楚国先贤,是演法阁的创造者,也可以说,是此人开启了大楚术法甲于天下的时代。 河谷之战则不必说了,是楚国百年未有之痛。也不止项北一人“大恨”。 而他的第三大恨,俨然是在同境之中,只视曾经的左光烈为对手。 也不知在这一次的外楼绝世之争结束后,他有没有改变看法。重玄遵且不说,同在楚国的斗昭,应该不至于让他还说放眼无英雄才是。 但他有没有改变看法,也并不重要。 姜望只知道,此人对左光殊的不屑一顾,把那孩子怄得几天几夜都没离开太虚幻境。 在八进四的战斗里,能碰上项北,姜望也同样不觉得是什么运气不好。 恰恰他十分满意,觉得自己心想事成。 与项北的“目无余子,天下群雄皆草芥”不同。 姜望倒是好好地打量了这个对手,从他的脖颈,一直看到胸腹要害。 看得很认真。 从走向演武台的时候,他就在看,踏上演武台之后,还在看。 看得项北终于无法垂眸了。 任是谁,被人一直盯着要害打量,也很难始终保持目空一切的状态…… 他只能抬起眼睛,用那双神秘的重瞳,与姜望对视。 得益于姜望的认真,应该说占据甲字号演武台的齐楚两国天骄,是四强争夺战中,最快进入状态的一组。 如果不是余徙的清光阻隔,大概战斗已经开始。 邓旗看了姜望的背影一眼,也顺便看了一眼项北的脖颈要害,才慢慢走上演武台,面对自己本轮的对手,来自极寒之地的雪国谢哀。 谢哀很美。 美到什么地步呢? 已经站上丙字号演武台、与触悯遥遥相对的黄舍利,还频频往丁字号演武台看去—— 那正是谢哀和邓旗的战场。 其人肤色冷白,细眉瘦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天然会让人觉得心疼。 她实在是有一张太凄冷的脸。 人如其名,美而哀。 黄舍利之所以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这张脸上,是因为她还要偶尔盯一下姜望…… 总之时刻关注着,很不希望被这家伙抢了风头。 至于对手…… 触悯这种打选拔赛都要冲着败者赛去努力的人,也能够算对手吗? 当然,这只是黄舍利本人的看法。 她瞧不上这种行事风格,却并不妨碍触悯一路走到了八强。 对于“被忽略”这种事情,完全不同于耶律止的暴跳如雷,触悯只有开心,甚至是求之不得。 不过面上还是佯装愤怒的。 同时……他也免不了关注一下姜望。 齐国天骄若能在这一轮被楚国天骄淘汰,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至少在内府场,夏国所获的成绩就不输于齐国了。而若是他能抓住黄舍利大意的机会…… 这届黄河之会,说不得就是夏国反超齐国的开始! 霸主国天骄之战,自是全场最受瞩目的一战。 性情骄狂的项北,也有与其骄狂相匹配的实力。 在前一轮的八强争夺战中,他是轻松碾压了越国天骄白玉瑕。赖以成名的武器都未动用,只靠一双铁拳,三拳就把白玉瑕打得濒死。 白玉瑕可是一路碰着硬茬子打过来,实力有目共睹,绝不能算弱。只能说碰得太凶,根底早就被人瞧透了,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注定无法走得多远。 而齐国天骄姜望,更是一个笑容,就吓得对手血鬼反噬,昏厥离场。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让人不由得会想,能把对手吓成这样,此人究竟有多可怕?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战都精彩万分,令人期待。 所有的这些关注。 站在演武台上的姜望,已经全然摒弃了。 现在是战斗的时候,他只盯着他的对手。 只想着如何胜利。 他和他的长相思,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他没有盯着项北的眼睛,而是盯着其人的肩膀。 生就重瞳异象,没可能不修瞳术。 他虽然习得乾阳之瞳,且神魂之力强大,但并不打算攻敌之长。 说起来,因为林正仁的弃赛,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余徙的清光。 这光看似飘飘渺渺的,全无威能。 却有一种不容逾越的坚决。 静静流淌在那里,纤薄得好像一口气就能吹散。 但他知道他冲不过去,对手也冲不过来。 当战斗开始的宣声响起,这清光如水流去。 姜望手搭在剑柄上,眼前已经晕过黑影。 那黑影俄而铺开,于是四处皆暗,满目无光,见得长夜。 他已经中了瞳术! 项北的瞳术太可怕,姜望已经全神戒备,并且不去看他的眼睛,但还是中了招。 通天宫内传来告警,那强烈的危机感、和道脉真灵传递的不适…… 说明有外敌入侵。 还在内府层次,就能把神魂攻击作为常规手段,甚至能够入侵对手的通天宫——这可不是姜望神魂匿蛇那种一进就撤的骚扰战术。 从入侵的强度来看,这是真正神魂层面的战斗! 项北的可怕,只这一眼,就已分明! 但是…… 姜望顺势闭眼。 很好! 欢迎到访! 我的通天宫里,死过当世真人!</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七章 单骑入阵,吞贼霸体 项北骄狂归骄狂,却也不会真个轻视齐国天骄。 能代表霸主国出战的天骄,怎么也不可能孱弱。 所以他虽然三拳就打得白玉瑕濒死,在面对齐国天骄的时候,却第一时间就拿出杀手锏,掀起神魂之战。 他天生重瞳异象,对神魂之力的掌控远迈常人,又有大楚名门项氏的传承,还在内府层次,就提前掌握了许多神魂杀法。 同境之中,还从未遇到过能够在神魂层面与他交锋的修士。 曾一度想要试一试斗昭的身魂朽之式,奈何他得圆满时,横推楚国内府无敌的斗昭已经踏入外楼。 因而错过。 但在楚国,无论是左氏左光殊,还是军伍出身、以国为姓的楚煜之,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也就屈氏屈舜华,能够造成一些麻烦,却也仅止于麻烦层面,称不上威胁。 后来也在同样摘得斗战金身、习得斗战七式的斗勉手里,试过了身魂朽,只能说有惭大名! 楚国很多人都认为,成就楚国内府第一的他,不具备斗昭在内府层次的统治力,更不能跟十五岁就夺魁黄河之会的左光烈相比。 但在他看来,那只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不容易叫人瞧出厉害。 往往一步就是生死。 当然,昨日观河台上,斗昭一刀身魂朽,击破了甘长安的神游。令他重新认识这一招的威能。甚至于甘长安的神游,也展现出了压过他一头的神魂力量。 但等他也到外楼,也立起四圣楼之时,他的神魂力量同样不是今时可比。 重瞳这种天生异象,可视为天生神通,生来就与第一内府勾连。随着年龄、修为的增长,直接在第一内府显化神通种子。 或者可以说,它本身就是神通种子的外显。 是天赋卓绝之辈,生下来就拥有的神通。 拥有天生异象的修士,从腾龙到内府,根本不存在关隘。在修行道路大革新之前,也是直望“神通境”的存在,是天才中的天才。 自古而今,史书上记载的重瞳异象有三种。 曰,天横双日。 曰,日月齐天。 曰,天狗食日! 外在表现为,双圆瞳并列,圆缺双瞳相对,大小圆瞳相嵌。【∞,o),◎。】 在这三种重瞳异象中,天横双日异象对神魂力量的掌控最为精微,神魂力量更是天生倍增于常人。 项北所拥有的重瞳,恰是天横双日! 修行年月越久,境界越高,他的神魂力量,与寻常修士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对于自己的神魂力量,项北自然有绝对的自信。 而他放弃身外相争的试探,起手就入侵通天宫,掀起神魂之争,恰恰是他对霸主国天骄的重视。 同为天下强国,尊重齐国,就是尊重楚国,重视对手,便是重视自己。 至于霸主国之外的天骄,自然不能算作对手。 在项北的天横双日重瞳中,瞬间铺开一副画卷。 辽远,古老,似有刀枪鸣,战马嘶,箭雨排空来,杀气腾腾。 此为项氏不传之秘,神魂杀伐秘术,单骑入阵图! 首先出现在这幅画卷上的,是“战场环境”。 一切景物细节,在“画卷”之中栩栩如生。 但见海波荡漾,异常广阔的天地孤岛上,有一条大龙盘踞。 这条“大龙”养得极好,神威隐隐,鳞角生华。 此为人身根本,超凡之基。 是齐国天骄外显的通天宫! 而项北本人单骑持戟的身形,亦然踏入这幅画卷上。 人是神魂显化,胯下乌骓亦因神魂之力而成。唯独手中之戟,名为盖世。 乃是天下名将项龙骧的配兵。 河谷一战,项龙骧作为楚军统帅,死在大军之中,尸身为万马所踏,首级悬于咸阳。 一生的荣耀皆破灭。 唯有这一杆天下名兵,被他死前送回,遗命于项氏麟儿。 除项北之外,更无第二人可当之。 此时,握持着盖世之戟的戟灵显化,项北驾驭乌骓,单骑入阵! 马踏碧波,跃至天地孤岛,显化的神魂本相依然威猛刚烈,项北纵马而至高高扬起大戟,直接对着那条大龙,一戟砸落! 通天宫排异持己是本能,有如一方小天地,天然会保护自身,驱逐外来力量。 若把通天宫比作一座城池,一般不禁道元之力、神魂之力……各类力量出入。“卫兵”只稍作查验,往往会放行。 因为通天宫本就在时时刻刻输送力量,是人身动力之源,也是超凡之本。禁绝力量出入就是自废武功。 以此类比的话。 姜望的神魂匿蛇入侵,是刺客潜伏,伪装成“平民百姓”,混进城内,再露出狰狞面目。 而项氏这单骑入阵图,却是连接两座通天宫,直接发起强攻! 单骑入阵图的秘法,在某种意义上,是构建了进攻通道,让强攻成为可能。 二者破入通天宫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所能达到的效果,自然也有天壤之别。 刺客潜伏入城,最多引起一些骚乱,反掌即可镇压。 大军强攻破城,却是要隳城灭国,改换日月的! 此时的项北,凭借单骑入阵图,兵临通天宫。 齐国天骄的通天宫,防御算是坚韧,但也不过如此。 在重瞳的注视下,薄弱之处根本一览无遗。 马到戟至,他直接一戟摧破,纵马跃入其间。 单骑破敌城! 因着单骑入阵图的秘术效果,当他破阵而入时,就已经直接跟通天宫的原主人开始争夺权力。 就像大军攻破敌城之后,这座城池的秩序就要重新定义。且看巷战之胜负。 也就是说,通天宫对原主的庇护和对入侵的排斥,已经被降低到最弱的程度! 只待他杀敌将,掠敌城! 通天宫的攻防,可以类比于现实里的攻城战,但也不能完全替换。譬如无论在什么时候,通天宫都是在排斥入侵、庇护原主的。现实里攻城战则不然,城破则倚仗消。 项北之所以可以做到这一点,能够削弱通天宫对入侵的排斥,是因为神魂杀法单骑入阵图的强大。 项氏秘传,自然不凡。 内府层次的修士,几乎不会经历通天宫的争夺战。 这种层次的超凡修士,所遭遇的对手中。同境修士基本做不到入侵通天宫、争夺通天宫权利,而能够做到的修士,不需要冒这个险,有很多更简单的方式可以杀死对手,不必要强行削弱自己,在对手的通天宫里交战。 大楚项氏的单骑入阵图,也从来不是内府修士所能掌握的。 唯独项北是例外。 而他自修成此术至今,还从未遇到过阻碍,哪怕是斗勉这样的名门子弟,在通天宫主权失守时,也进退失据,被他打得一败涂地! 今日何能有意外? 单戟匹马入敌城,所见自是不同。 这是一座古拙雄阔的通天宫。 并不精致繁复,但有着古老的气息,和广阔的天地。 项北纵马而入,抬眼便看到—— 如星河般的九大道旋,高悬穹顶,缓缓转动。星光飘带,深邃而悠远,如梦似幻。 饱满圆润的道元,时不时被道旋吐出,散入天地,填充着这座通天宫的力量储备。 一只体长鳞密、身缠点点星光的巨蟒,正半挂在其中一个星河道旋中,像是身上套了一个星光之环。 而蟒首垂下,一双淡漠的竖眸,正俯瞰着他。 在这条缠星之蟒的头顶,站着一位青衫飘带的年轻人,手握剑灵显化,昂首直脊,眼神宁定。 对于这通天宫的权力争夺,其人竟然如此从容! 通过单骑入阵图,项北能够清楚感受得到,这座通天宫里不断传来的反击力量。 方方面面的应对,都有条不紊。像是天下名将,坐镇城中,虽然城门被破,却组织起一道又一道的防线,从容反扑。 哪里有半点失措慌乱? 他以天横双日的重瞳之力,借助单骑入阵图这样的顶级神魂杀法,却根本争不来半点权力。只能勉强保证自身不受太大压制。 项北不知道的是。 就争夺通天宫权力这种事,姜望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永远也不会忘记。 跟令修行者闻之变色的心魔、跟欺神诈鬼的当世真人庄承乾,全都争过,且是生死相争! 甚至于,若不是他故意大开“城门”,凭借他经由红妆镜多次强化的、底蕴极厚的神魂之力,相当于是重兵驻扎雄城,项北何能如此轻易“攻破”? 开门迎敌,自然是为了…… 关门打狗! 此时此刻,姜望脚踏缠星之蟒,立在穹顶。 项北跨坐乌骓,踏在地面。 两人在这通天宫之中,一高一低,四目相对。 并无对话。 神魂才是最凶险的搏杀。 一念之间,千回百转。 在外界只是眨眼的工夫,神魂层面说不得已经分出了生死。 项北一纵战马,马蹄如登高阶。 哒哒哒,踏空而上。 自下而上,发起冲锋。 只一人一戟,俨然有千军掩杀之势! 而姜望手按长剑,冷眼相看,不避也不退。 项北注视着这位齐国天骄,在那双干净而宁定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动摇震怖的情绪。 神魂秘术凝结的乌骓战马,在某种意义上,侵夺着此方通天宫里道脉真灵的权柄。他分明能够察觉到,那一只缠星巨蟒,竖眸里已见烦躁不安的情绪。然而却在通天宫之主的镇压下,始终一动不动。 眼前所见的一切,无疑说明,敌人必有应手! 但项北不但不退,反倒催动乌骓加速。 战场上一旦发起冲锋,就不能再考虑回头。 有应手破应手,有陷阱踏平陷阱。 千军伏我,无非击破千军! 他已经冲锋至半途,更对自己的神魂战力有着强绝的自信。 而面对气势再次暴涨的他,那姜望的眼睛里,仍然不见波澜! 眼神虽然无波,但项北忽然感觉到,他冲锋的尽头,变成了一座火山! 那庞巨到令他惊色难掩的神魂之力,自对手昂然直立的神魂本相里,倾巢而出! 这股力量…… 这股浩荡如深海的神魂力量! 铺天盖地而来。 一半在天,飞为神魂焰雀。 一半在地,游为神魂匿蛇。 神魂焰雀啾啾而飞,神魂匿蛇嘶嘶而游。 顷刻之间,项北已陷重围! 单骑入阵,果入阵中!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破阵而出。 根本无法想象,内府修士竟然能够有如此雄浑的神魂之力! 他项北精通多种神魂杀法,神魂之力也先天不凡,往往倍于对手。但与姜望相比。竟是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便是在质上,其人也丝毫不输! 或许在神魂层面上,他唯一的优势在于,他对神魂之力的把控,远比对方更精妙。若是双方摆明车马交战,他未必没有胜机。 但此刻,他在对手的通天宫中! 单骑入阵图虽然抵抗了通天宫的大半压制,本身却也牵制了很大一部分神魂力量。 以战争而喻,就是他领了千名精兵破城而入,却需要至少两百名战士把住城门。然而城中……却有上万战力丝毫不差的悍卒相候。 他的神魂杀法可比作精妙兵法,但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下,对方何须兵法! 一拥而上便足以将他倾覆! 事实上姜望也正是这样做的。 项北的重瞳之中,根本已经看不到姜望的存在,所能看到、感受到的一切空间,都被铺天盖地的神魂焰雀和神魂匿蛇所充塞。 他自负天下之勇,一杆盖世之戟,南杀北戮,却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根本无需什么技巧,有这样雄浑的神魂之力作为依托,他项北绝无可能攻下这座通天宫! 或许外楼之后,双日横天重瞳的力量再次暴涨,能够击破这样的局势。但在内府境,力有未逮! 不能久持! 项北迅速下了决断,双日横天的重瞳异象,在眸中一转,已经铺开许久的单骑入阵图,迅速“卷起”。 他连人带戟的身影,在这幅图卷中开始剥离。 战事不利,鸣金收兵! 但就在此刻,一直立在缠星之蟒头顶、未有动作的姜望,忽然一步踏出。 前一刻他还屹立如峭壁青松,此一刻已动似宝弓惊弦! 一步踏落高空,铿然已拔剑! 自上而下,一剑横割。 天地之间,分出了一道横线。 这是融会了朝宇十年藏刀一杀的剑式。 号为“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一剑割在单骑入阵图上。 横线落在画卷,像是顽童稚笔,毫不珍惜地、轻易脏污了这幅画。 撕~拉! 神魂层面有这样尖锐痛苦的声音响起。 整张“单骑入阵图”就此被割开! 古老而精细的图卷,分为两截,一截显示着项北持戟纵马的身影,飘出通天宫,一截显示着通天宫的图景,却落入匿蛇焰雀群中,顷刻被撕扯吞噬一空! 这发生在通天宫里的整场神魂之斗,是如此激烈凶险。然而在外界,却才过了几息。 在观战众人的眼中,只看到余徙刚一宣布八进四的战斗开始,旁边演武台就都已经呼啸连连,杀得激烈。而齐楚两国天骄,竟似定住了。 项北和姜望各自站在一边。 互怔几息。 这停顿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对于这等天骄来说,足以分出几回生死! 何耶? 能来观河台观礼的,眼界都不会太低。便是不清楚的,听旁人一说,也就明白了。 齐楚两国的内府境天骄,竟然在神魂层面战斗! 而这场神魂之争的发起者,显然是项北。 这是外楼层次都极其少见的交锋。 项北尚在内府境层次,就敢攻入对手的通天宫。且真能在对手的通天宫里强势战斗! 神临境对他来说还存在什么关隘吗? 真绝顶天骄也!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洞察神魂层面的战斗。更何况项北已经深入姜望的通天宫,在通天宫里发生的战斗,更不可能被外人观测。 但好在,这似是愣怔中的几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很多人还在猜想,在八进四的战斗里,项北会不会成为最快结束战斗的那一位。 哪怕是在战斗开始前,对姜望更有信心的那些人,也不由得在担心,担心姜望在这一轮交锋中,会吃多少亏。 毕竟重瞳异象,古今罕见,是一等一驾驭神魂的眼睛。 叶凌霄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发现自家女儿已经不知不觉攥紧了手。 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然而就在两息多一点、三息不到的时间后,观战的人们就已经看到—— 高大魁梧的项北连退三步,重瞳紧闭,眼角鲜血如泪垂。 而青衫飘飘的姜望,一步趋前,长相思鸣鞘而出! 在神魂层面的战斗中,生就双日横天重瞳异象的项北,能够在内府层次就强攻对手通天宫的项北,居然是战败的那一个! 这简直令人骇然! 锵~! 长相思的这一声啸鸣,如龙吟,如风啸,似金玉,有铿锵。 这是长相思在观河台上的第一次出鞘。 它似乎一定要让所有人,听得它的声音,见得它的锋芒! 那纵剑往前的青衫少年,昂扬、自信、神采飞扬! 他脸上带笑,身上有光。 一记年少轻狂之剑,剖开演武场上的距离,斩开一切有形或无形的阻碍,是初生牛犊不惧虎豹,是人生得意少年郎! 这是年少轻狂之剑的升华。 观剑得剑,观人得己。 这一剑,横冲直撞! 绝对不可以被阻止,也绝对不会回头。 所有看到这一剑的人,都能感受它的坚决,体会它的强大,明了姜青羊的自信。 项北看不到。 他紧闭双眸,在以秘法将养受创极重的眼睛。 双日横天重瞳加持下,在神魂层面的战斗无往而不利,令他小觑天下英雄,完全没有考虑过在神魂层面战败的可能,事实上他也的确从未输过神魂之争。 今日初尝败果。 而且是险些被围杀在通天宫里! 神魂层面的交锋,往往只在瞬息,想来哪怕是真君余徙,要想保住败者性命,都要多加注意。 当然,时间的概念,对内府修士和衍道强者来说并不一致。 但无论余徙来不来得及,他都差点输了! 险些一合就战败,这是他为骄狂付出的代价! 代价不止如此,那幅单骑入阵图被生生割掉一半,想重新修回来,也至少需要一年苦功。 在之后的战斗里,是再无使用的可能了。 当然他也不会再进姜望的通天宫里送死。 此时此刻,鲜血自眼角流下。 他闭上了双眼,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层面,洞察这场战斗。 齐国姜望的这一剑,带给他熟悉的感觉。心念稍动,便联系到了外楼场牧国天骄对决魏国天骄的那一场。 这一剑得意,尽得其意。 脑海之中,一幅画卷缓缓铺开。 画卷之上,正是一个青衫男子,纵剑得意。 正面、侧面、前面、后面、俯瞰、仰视…… 各个角度都出现在画卷上。 一个接一个的姜望。 项氏秘传,龙魔演兵图! 辅助战斗之用,使掌控敌情,料敌先机。 双眸紧闭的项北,探出大手。 盖世之戟的本体,出现在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黑色烟气在脸上攀爬。 他那眼角流落的血迹,乃至于整个眼睛,都被黑色的鬼纹所覆盖。 他的肌肉剧烈膨胀,炸开半身武服。 赤裸着上身,恐怖的肌肉虬结一处,青筋似龙蛇暴起。 本来就昂藏八尺,高大威武,现在整个人拔高至一丈有二。 黑色烟气缭绕全身,若隐若现。 恐怖的气势瞬间震慑全场。 神通,吞贼霸体! 人身有七魄,吞贼第四,亦为力魄! 现此神通,极大削弱一切负面影响,包括伤势、束缚、毒病、痛楚……兼而力大无穷。 号称“内贼无死,外贼无侵。” 乃是一等一的杀伐神通。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其实只在一瞬间发生。 项北在神魂之战败退,姜望第一时间便以才得升华不久的年少剑式杀来,正是得势不饶人,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而项北立即展开龙魔演兵图,现出吞贼霸体。 盖世之戟如巨龙腾起,似平地起高墙,平原出高山。牢牢横在身前! 大楚项氏家传,八荒无回戟。 此戟法一度与因缘刀术并称,历史上曾数次交手,高下难分。 得意之剑不可拦,此戟偏偏拦住得意! 锵! 长相思的剑尖,刺至戟面。 一声铿然之后,场面一时静止! 盖世戟是方天戟,即两面都有月牙锋刃。 在众人的视野中,盖世戟巨大的戟面横拦。拦在项北魁伟的面容前,而长相思如雪的剑身,恰恰点在其中一面戟刃上。 这一记拦截,瞧来举重若轻,妙到毫巅。 但只有项北才清楚,姜望这一剑究竟有多强。 现出了吞贼霸体,又以神魂秘术龙魔演兵图辅助捕捉战机。 却一直在此剑点至面前时,才得以动用八荒无回戟法拦住。 不过,过程虽然并不简单,但拦住就是拦住了。 在神魂之争落败,身受重创的时候,还能后发制敌,毫无损伤的拦住此剑。说明至少在此刻,面对此一剑,他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场外观战的重玄遵,似是重伤才愈之身,难以久捱,轻轻往后一靠。 对于姜望能在神魂之争里反赢一手,他是并不意外的。 他早就知道姜望的神魂之强,异于常人,在自己的通天宫里战斗,绝无可能输给任何同境对手。项北贸然闯入姜望的通天宫,只能是自食苦果。 但项北举重若轻的这一戟,也令他无法忽视。 世人今日应知,大楚帝国的强大杀法,并不是只有斗战七式,还有这八荒无回戟法。 尤其项北此人,现在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明明已经遭受重创,却仍能展现巅峰,这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强者。 双方的表现。 让他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此刻,现出吞贼霸体,身缠黑色烟气、高达丈二的项北,简直如神似魔。 青衫纵剑的姜望,相较之下显得如此单薄、危险。 但长相思…… 往前! 剑尖点住盖世戟的下侧月刃,将它抵得往内偏移,以锋锐正对项北的脸。 这是一场艰难的前移,剑势仍在往前。 但项北睁开了他的眼睛。 在黑色鬼纹的环绕下,他的双日横天重瞳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他淡淡看了姜望一眼,肌肉虬结的右手,只轻轻一拧。 盖世戟的戟刃猛然回弹绷直! 巨大到恐怖的力量反击长相思,姜望连人带剑,被弹飞数丈远! 嘭! 那是项北踏地的声音。 他一脚踩在演武场的地上,踩出了如擂重鼓的闷响。下一刻,就已经追上了姜望,高扬大戟,一戟劈落! 半空之中,有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姜望明明还在倒飞,却如履平地,轻轻一转,就让这一戟劈了空。 而后回身横割! 这一剑太优美了。 太潇洒! 在堪称恐怖的重戟之前,飘飘如仙。似放浪形骸的狂士,醉酒泼墨挥毫。 只一笔,是一横。 人道剑式之名士潦倒! 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通天宫里割裂单骑入阵图的一剑,又重现于场上! 项北一戟劈空,立即松开左手,右手握住戟尾,倒提戟身,只往身前一竖! 铛! 便挡住了这一剑! 仅仅如此自然不够,挡得住剑身,挡不住剑势剑意。 所以咆哮的黑色烟气在盖世戟中翻涌,恐怖的戟意爆发。 右手翻转,左手握持,盖世戟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猛然已咆哮出无穷杀意! 八荒无回戟之西极式! 肃杀白虎的虚影一现而消,盖世戟咆哮着直扑姜望面门! 包括项北本人在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姜望的反应。 而姜望像吓傻了一样,偏偏在此时,撤身而退,回剑入鞘!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在空中疾飞。 一者进,一者退。 一者执戟怒劈,一者回剑入鞘。 一者身绕黑烟,如神似魔,一者青衫从容,闲庭胜步。 唯有风猎猎! “他想做什么?放水吗?”齐国观战队伍里,有人问道。 此人是曹家的一位旁支子弟,特来观河台观礼。除了寥寥几场战斗,他并不足够熟悉姜望。 对于本国天骄的胜利,他当然也是寄予厚望,但此时看起来,这姜青羊简直像是故意放水一般! 令他看不懂了。 面对这一戟,无论如何也不该退啊! 这不符合他的选择,所以甚至说出了“放水”这样的诛心之言! 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谁敢弃国家尊严于不顾,在观河台上放水? 有些人就是如此,头脑太过贫瘠以至于缺乏思考能力。只要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那就张口便是“放水”。但也很难分得清,这种人是因为蠢,还是因为坏。 重玄胜淡声说道:“不必问姜青羊想做什么,在战斗的时候,他永远在做正确的事。” 他转过头去,看着这人:“你叫什么名字?” 蠢则该骂,坏则该杀! 其人讷讷不敢言。 李龙川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不过冷得多,也短得多:“神通。” 算是给其他人同样怀有疑惑的人,一个解释。 身具烛微的他,能轻易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细节。 包括此刻在姜望身周……隐隐颤抖的火元! 而对于脚踏青云、纵身疾退的姜望而言,他自是从无弃战之心,从无怯战之行。 在所有的人道剑式里,升华过后的名士剑与年少剑,现在已是杀力最强的两剑。 一剑横割,一剑直纵。 一剑有潦倒落魄仇恨满心,一剑是年少轻狂人生得意。 一剑是分割生死之势,一剑是无可阻挡之势。 这两式在八荒无回戟这等绝顶戟法面前,也几乎不落下风。或者准确地说,它们在姜望的手上,能够与项北这等天骄手上的八荒无回戟法相争。 他斩出了人道剑式的巅峰,项北却未能真正展现八荒无回戟的圆满。 但这也已经是极大的成就,说明人道剑术已经有成就绝顶剑术之姿! 但暂止于此了。 面对吞贼霸体驾驭的八荒无回戟,现有的人道剑式无法继续支撑。 长相思这样的剑器,也不是用来跟盖世这样的重戟对砸的。 所以姜望收剑入鞘,藏意于心。 以平步青云仙术疾退五丈远。 项北的西极之戟,也追了五丈。 这是危机四伏的五丈距离。 一者势消,一者势涨。 战局似乎推演到了尽头,那杆大戟几乎迎面。 八荒六合,穷尽西极。 而姜望张嘴一喷! 这是一幕璀璨的奇景。 一颗赤红色的种子,绽开了美丽焰花。 啾啾啾! 焰花绽开时,如赤玉雕成的焰雀,叽叽喳喳地飞了出来。 火的基础,火的生机。 星力涌动成天空,图腾之力夯实为大地。 天圆地方,此界独一。 火山喷发,火海呼啸。 流星划过天穹,焰雀鸣于四方。 火的世界,降临了!</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吾此来黄河,身登青云梯!(为盟主浪浪加更2/3!) 天下之台,西面出入口。 一男一女,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女子,长得端庄贵气,丹凤眼、细柳眉、鹅蛋脸,身形高挑。 走在她身后的少年,略微矮了小半头。气质干净,五官明秀,面上虽然稚气未脱,也能看得出来,再长个几年,必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抱怨:“我就说不来不来,非要拉我来看,有什么好看的嘛?打扰我练功……” 走在前面的女子拽了他一把:“快点吧你!” “哎你别拉我手啊。”少年有些扭捏,压低了声音,急道:“这么多人呢。” 前面的女子猛然回头,盯着这少年。 少年下意识地一缩,但是手被紧紧攥住,没能退开。 美丽女子竖起修长莹润的食指,贴在嘴唇上:“嘘!” 然后移动食指,指了指六合之柱旁那顶天立地的至尊法相。 指向的那花纹繁复的赤色龙袍,正是楚帝所披。 告诉这少年,楚天子在场呢,不要多废话。 然后继续拽着他往前走,挤进楚国的观战队伍里。 这少年不情不愿地走在后面,低头垂眼,恨不得全世界都不认识他。 但忽然听得一声焰雀之鸣。 这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看向演武台上。一个生机勃勃的、火的世界,就此铺满了他的视野。 他的眼睛,骤然亮堂起来! 非止于这少年。 在观战众人的视野中。 项北劈出西极之戟势,这一戟,是“自此而西,尽在戟下”。 当真霸道绝伦。 是逐至穷途、避无可避之招,势必要横碾对手。 姜望以平步青云之仙术,都无法摆脱。 但在下一刻,赤红色的火焰,就已经覆盖了整个演武场。 火焰如有灵,活泼流动,催化万物。 天地相合,烈火自成一界! 项北的盖世戟能够穷至西极,但他同时也已经被火的世界所笼罩。西极的概念,亦在火界之中。 一戟落下,无数流火相隔。 焰雀啄、流星落。 种种衍生的火行道术,疯狂攻击这重戟,令它每一寸前行,都需耗去极大勇力。 简直是一路“跋山涉水”,方能靠近对手。 若非显现了吞贼霸体,有外贼无侵之功,这一式都险些夭折! 当项北的西极之势终于行至穷途,来到此方火界的西极尽头。姜望后撤的脚步一定,不再退却,也不避开,反而前进。 他往前轻轻踏了一步,踏出的时候,左手单手前举,举着长相思,以剑鞘相迎。 神龙木剑鞘撞上盖世戟之时,他的脚步堪堪落定。 嘭! 他轻飘飘落下的这一步,竟然在演武台上,踩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而他单手举着的带鞘长剑,如铁浇石筑,伸展在哪里,就停顿在哪里,坚定不移。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 以吞贼霸体之力、八荒无回戟法之强、项北天生之体魄,这盖世之戟落在神龙木鞘之上,竟不能动摇分毫! 而姜望再次拔剑! 他左手举鞘相格,右手拔剑以更进。 剑客之剑。 入鞘养之,出鞘杀之。 骤见寒光一现,继而似夕阳坠落,燃尽余晖,悲壮惨烈。 此为人道剑式第一式,老将迟暮! 这是人道剑式中最为悲壮的一剑,也是爆发最突然、速度最快的一剑,姜望常以此式起手。 面对项北这样的顶级天骄,以往未得升华的人道剑式,实在力有未逮。 不过此刻又有不同。 长相思如雪的剑身之上,正在剑脊处,有一道赤红火线。 火界之力,持于剑身! 赤与白,如此明丽鲜亮。 这一剑沉重而勇烈。 仿佛在阐述着,这个火之世界里的故事! 这个烈火的世界,有着可歌可泣的历史,这种历史感,无疑丰富了此界的底蕴,令它更真实、更生动。 曾经有那样一位白发老将,以老朽之身,为国赴死。 其人已死,其神常在。 哪怕是战场上的生死对手,也无法不敬重其人。 他的脊梁,支撑残破之世。 他的勇烈,便是火界之落日。 这一剑携火界之大势,倏忽而来,项北回戟横拦。 铛! 剑尖撞在戟身上,项北直接被撞退数丈! 场外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甚至于发出无法自抑的惊呼。 这可是吞贼霸体下的项北! 居然被一剑击退! 这一剑究竟有多么恐怖? 还不等他们惊讶完,那青衫潇洒的齐国天骄已经踏碎青云,追上前去。 盖世戟在项北手中一转,戟尖上挑。 这样一杆重戟,在他手中轻巧得如灯草一般。 却势如搅海移山,震破千里。 八荒无回戟法之翻天式! 此式悍勇无双,项北怒目嗔视。对抗一切,迎战八方。 天要压我,掀翻这天! 姜望踏云而来的身影忽而一荡,在劲风之中飘如青萍。 由极勇烈转为极无力,转得这样自然、轻巧、绝妙! 在这翻天戟势之中飘飘摇摇,却始终不肯碎灭。 不仅不肯碎灭,还在无力之时、飘摇之中,忽而乍起寒芒! 身不由己,不忘抗争! 这样精彩的对抗,令观战者看得如痴如醉。 “这一戟力弱了些,不像是项北的实力。他伤得太重,吞贼霸体也压不住了?” 环形看台上,楚国观战队伍里,一个身量中等的年轻人皱起眉头,这样说道。 余光里出现两个身影,他的眉头舒展开,惊喜道:“舜华,光殊,你们也来了?” 屈舜华仍然一只手拽着着左光殊,另一只手以食指竖在唇前:“嘘。” 往前挤了几步,便坐在出声这人的旁边。可见交情不错。 而左光殊任她拽着,跟着坐了下来,只眼睛牢牢钉在演武台上,浑然忘我。 在现世之中,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亲眼看到火界的绽放,令演练许久水界之术的他,一时痴痴如醉。 这门术法实在是太精妙、太生动了,越琢磨,越觉潜力无穷。 在场外一些人的眼中,项北的攻势大不如前,以为是伤势所致。 但大概唯有身在场上的项北本人,才能够感受得到其中艰难。 他的确神魂遭受重创,但在吞贼霸体的状态下,完全可以暂时忽略。只是限制了更多的神魂手段,并不影响他其它方面的发挥——这本也没有什么,他绝不会再试图冲进姜望的通天宫里,也就是以龙魔演兵图加强自身的战机捕捉能力罢了。 然而整个火之世界,都在抵抗着他,压制着他。 吞贼霸体极大地弱化了这种压制,但在黑色烟气的缭绕之中,项北仍然能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西极式被轻易截断,翻天式被简单破开。都是因为这种于己的压制,于彼的加持。 简直无法想象,此刻若无吞贼霸体,他还能在这火之世界里坚持多久。 这感觉,一如先前以单骑入阵图入侵通天宫。 天将倾,地将覆,举世皆敌! 境遇能够相似,项北却绝不接受战果重现。 面对姜望自翻天式中刺出来的一剑。 项北松开了盖世戟! 其时也。 黑烟缭绕、高达丈二的他悬立在天,盖世重戟虚悬在身前。 那青衫身影已经飘飘如闲步而来。 项北双掌一合! 在他身后,闪现一尊九首人面鸟身的虚影。 而在他身前,一座冰山拔地而起! 在火界之中,在水元完全被驱逐的情况下,平地拔起了冰山! 若非吞贼霸体“内贼无死”,决计无法做到这一点。 此山名为“北极天柜”。 此术亦同山名。 传说之中,神鸟九凤,便栖于此名山。 楚国术法甲于天下,在内府层次,这门道术可以说在最强防御之列。 此冰山似要撑起火界之天,当然是在与这火界进行激烈对抗。 姜望在漂泊中挣扎的一剑,撞在了北极天柜山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尖响。 流动火线的长相思,刺进冰山方一寸,姜望已抽剑! 长相思刺进北极天柜山的这一寸,已经让姜望感受到了眼前这座冰山的防御力度。 他迅速做出决断,中止身不由己之势,抽剑变招。 寒光闪动。 在身不由己之后,他接连递出两剑。 一剑潇洒横割,一剑昂然直刺! 名士潦倒! 年少轻狂! 得到升华的这两式人道剑式,在火界之力的加持下,究竟有多强? 焰雀旋飞、焰花绽放的火界之中,冷硬森寒的冰山拔地而起,岿然矗立。 而天地之间,划过一道横线。 那坚不可摧的冰山上,裂纹如蛛网蔓延……继而洞开一口! 轰! 北极天柜山倾倒! 但天骄之争,各有手段。 在以北极天柜山之术阻敌的同时,项北也没有闲着。 他立起冰山,却拔身便往高空去。 在姜望的通天宫里无法赢得神魂之争,在火界之中也无法击败姜望。 是因为天地不同力,举世皆吾敌。 现在他承认,如姜望这样的对手,他绝无可能负重而胜。 所以他当然要撤离不利的地形。 然而这火界生机勃勃,自成一体,运转如一,哪怕是有龙魔演兵图的辅助,短时间内,也根本窥不到破绽。 他选择强攻。 倒提盖世戟,高大魁梧的身形向着天穹疾飞。 黑色烟气游走,抵抗着滚滚而来的热量。 难以计数的焰雀,叽叽喳喳俯冲而来,拦住他的去路。轰隆隆的焰火流星,坠落如雨。 感受到吞贼霸体的迟滞,项北握紧长杆。 盖世戟两侧的月牙刃上,在此刻忽地闪过一抹青光。 整个盖世戟的雪亮戟刃,立即被烟青之色所浸染。戟锋未动,戟锋所对的空间,就已经隐有道道黑痕……那是将要开裂的表现! 神通,破法青刃! 这门神通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效果—— “斩碎道术”! 盖世戟随手一划,成群的焰雀崩散、溃落! 那天空坠落的焰火流星,尚在高处,便在盖世戟的锋芒下分为两半。 坠星如雨落,皆避盖世戟而走,从项北身周坠落,而丝毫沾他不得。 高大魁伟冒着黑烟的吞贼霸体,在喧嚣炙热的火之世界里疾飞。 一路行去,流星已碎灭,焰雀成飞灰。 加持了破法青刃的盖世戟,所到之处,纵横无阻。火界之中演化的各类火行道术,根本连迟滞都做不到。 盖世戟直似快刀切薄纸、不受半点阻碍。无物可挡,无术可拦。 这一幕真如神祇临世,其人威风至此! 吞贼霸体配合破法青刃,这两门神通相合,简直是有无敌的潜力。 北极天柜山崩塌的同时。 项北也疾冲至了火界高穹的极限,单手举起重戟,狠狠刺在穹顶上! 轰隆隆! 似灭世之雷声骤响! 无尽火雨绕项北魁伟的身形而过,仿佛也在惧怕着他。 那天空不断划过的焰火流星,戛然而止。 那满世界绽放的焰花,片片凋零。 那随处飞舞的焰雀,一只只崩溃。 整个烈焰的世界,开始瓦解! 火界被击破了! 显现吞贼霸体,加持破法青刃,强破对手之火界,傲然立于高穹。 此刻的项北,无疑是气势最巅峰之时。 勇烈无匹,盖世无双! 场外的楚国人,几乎已经要为他欢呼。 但是场上如神似魔的项北,却愕然低头,他已经看到—— 在凋零的焰花之中,在崩溃的焰雀碎片之中,在满天满地的火焰流光之中,在崩溃的火的世界里……倏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一双宁定清澈,绝不动摇的眼睛。 一袭干净整洁,修身合度的青衫。 一支柄如黑夜,刃如明月的剑! 其人明明冲得这样快、这样急,却偏偏有一种从容的仙气,如闲庭胜步。 一团一团的青云印记出现了又碎灭。 此人登高而来。 脚踏青云天梯,身后是整个火界溃散的烟火气。 剑脊消失的火线,说明已经失去了火界之力的加持。 但项北的重瞳分明看到,那柄剑的月白之中,有一抹霜色! 月白与霜白,都是白色,几乎无法分清。 大概唯一的差别,就是月白更清澈一些,霜白更冷冽一些。 这一点不同没能瞒过项北的重瞳。 但是…… 霜色? 姜望打破北极天柜山的速度超出想象。 崩溃中的火界,也完全遮掩了他的形迹。 这是时机把握堪称绝妙的一剑。 这一剑太快太绝,几乎是在项北刚看到的时候,就已经临身! 所以他愕然! 他下意识倒转盖世戟,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最快反应。 大地以厚德载物。 地若无德,吾当覆之! 八荒无回戟之覆地式,已经盖下。 此时火界已溃。在毫无压制的情况下,他以吞贼霸体驾驭的八荒无回戟法,不惧任何挑战。 他面对的,是熟悉的一剑。 这是年少轻狂之剑。 这是脚踏青云梯,步步高升之后的得意之剑! 他已经见识过,并且认可这一剑的强大。 在火界之外,以覆地式应之,他信心满怀。 戟与剑,相遇了。 这一幕仿佛静止。 盖世戟和长相思,相逢于高空。 一者自上而下,盖世覆地,一者自下而上,步步登高。 项北高大魁梧的身影如神似魔,姜望宁定从容的身形永不回头。 在姜望的身后,是火界的覆灭,是一整个璀璨世界的崩溃。 在他身前,是勇烈无双、盖世无匹的吞贼霸体。 但他登高,但他前行! 势无可阻,锐不可当! 吾此来黄河,身登青云梯! 不使人间无英雄,须教天下知我名! 其时焰光溃散,流火漫天。 一个灿烂世界的生与灭,两个绝顶天骄的正面交锋。 这一幕极美,极震撼,令人几乎忘记呼吸。 而后,似乎响起了风声。 那声音太微小了,本该湮灭在戟剑交撞的恐怖噪音里。 但那风声又太森冷,听得人彻骨生寒、挥之不去,在巨响之中反而清晰。 那是生机凋零的寂寞声响。 呼~ 戟剑交撞的瞬间。 一缕霜白色的风,脱离长相思剑身,吹过盖世戟的井字口,化作一枚通体漆黑、尖端霜白的长钉,钉上了项北的腹部。 吞贼霸体“内贼无死,外贼无侵”,区区一枚显化长钉,哪怕是不周风这样的神通也不能够…… 项北的脑海中刚刚接续过这一个念头。 噗! 他仰头一口鲜血喷出。 喷出的不仅仅是鲜血,还有呼啸不绝的黑色烟气。 那是他开始崩溃的吞贼之魄! 杀生钉正在湮灭他的命魂! 吞贼霸体竟然被一钉击破,先前压制的伤势也同时爆发! 一道清光笼罩了项北。 制止了仍在项北体内肆虐的杀生钉,也帮助稳定了他的命魂。 真君余徙出手,胜负已分。 但姜望仍然踏前一步,贴近项北,像是要尝试突破余徙的阻隔,将其强杀于此! 然而他只是伸出一只手。 他的掌心,只有一朵焰花绽放。 那样美丽的、精致的……但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绝不能算强大的焰花。 大楚天骄左光烈所独创、如今已经为天下效仿的……焰花! 这朵极具生命力的焰之花,隔着朦胧清光,按在了项北骄狂的脸上。 将他整个人按得坠落。 “你知道它是什么。” 姜望淡声说道。 而后随手一抓,将那枚钻透了吞贼霸体的杀生钉抓回,握散成风,收于体内。 归剑入鞘,从容转身,漫步走下高穹。 那笼罩在清光之中,脸上开着一朵焰花,身上还在不断溃散黑色烟气、直线坠落的项北…… 成为这一副画面里,青衫少年定格的背景。</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一十九章 焰花未曾凋 楚国所属看台上。 军伍出身的楚煜之长叹一口气。 他虽然亦是项北的手下败将,也没少被这个骄狂的家伙轻蔑羞辱过。 但在这观河台上,他还是希望楚国天骄能够获胜。 强如斗昭竟然失魁,已经让楚人心碎。内府场止步于八强,更何以堪? 然而这一场,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过理由去。项北确确实实是技不如人。 开局失利,重瞳受到极大限制,最强的神魂杀法无法再动用,是项北落败的重要原因。 然而生就重瞳异象,素以神魂杀法强势著称的项北,竟然能在神魂层面的交锋里落败,已经足够说明对手的恐怖了。 齐国这一届的阵容……真让人心惊! 坐在楚煜之旁边,刚刚战斗打到一半才来观礼席的屈舜华,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 自她在国内较选上选择藏拙之后,便对黄河之会上的这场胜负不怎么期待了。 唯独被屈舜华强拉着来观礼的左光殊,此刻定定看着演武台上,一时怔然。 他当然听得懂,姜望在台上所说的、这句乍似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记得,他在太虚幻境里,大概讲了项北的事情后,姜望是如何说的。 其人彼时说—— 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听起来就很嬉皮笑脸,哄小孩一般。 那会儿他嗤之以鼻…… 项北曾在击败他后说,“三恨左光烈早死。恨左氏名门凋落,恨人间不见焰花。”以此嘲笑左氏后继无人,笑他左光殊不过如此。 姜望就当着天下人的面,把焰花按在他脸上,告诉项北,焰花从未凋零。 左光殊今日看到现世里的姜望之后,本来还想,有机会一定要去嘲笑一下。堂堂太虚第一内府独孤无敌,为何如此虚荣,竟拘泥皮相,把太虚幻境里的形象弄得那样英俊,完全不像本人。 但此时只觉得…… 太虚幻境里的那副形象,也不过尔尔。 此时此刻的姜望,才真正耀眼得令人惊叹。 也温暖得……如同阳光。 “怎么了?”屈舜华发现左光殊的异样,出声问道。 左光殊没有移动视线,只喃声道:“很像,不是吗?” “什么很像?” 这问题下意识出口之后,屈舜华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她也看着演武台上,但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捏紧了左光殊的手。 齐楚两大霸主国的天骄之战,就这么分出胜负来。 唯独那踏云而落的姜青羊,依然是眼神宁定,步履从容。 仿佛从未变过,仿佛什么也不能将他改变。 此情此境此时,这样的一个青衫仗剑的磊落身影,恍恍惚有万丈光芒。 半蹲在旁边演武台上观战的、以手撑颊、姿态散漫的黄舍利,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她身后,是被打断了双手双脚、碎了三具傀儡、死了两头异兽的触悯。 她本来是速战速决,要来瞧这个齐国姜望的笑话。 此人长得不够英俊,却胆敢抢她黄舍利的风头,胆敢夺走两位大美人的关注,甚至还挑衅自己……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前一个问题比后两个问题更严重。 但…… 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现在看起来,竟然怪好看的? 有的人皮相美,有的人骨相美,有的人神相美。 她恍然想起来,这个名为姜望的天骄,跟风姿无双的计昭南、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并坐一起时,好像也从来没有显得突兀,不曾被压得晦暗。 他一直就有他独特的风采。 只是她黄某人,被绝世大美人钉死了眼神,因之忽略了。 唉,其实抢风头这种事情,是可以理解的,黄河之会嘛,谁不想人前显圣? 至于挑衅……大家都是年轻人,有点火气也难免。有误会讲开了就好了,何必斤斤计较呢? 咳。 她正要站起来。 猛然听到一声大喝—— “姜青羊!!!” 此声高亢,甚至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氛围全没了…… 黄舍利怒而扭头,正看到齐国那边的观战席上,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正涨红了脸,振臂高呼,连绵不绝:“姜青羊!姜青羊!姜青羊!” 没赢过是咋的?! 对于黄舍利凶巴巴的眼神…… 许高额完全没有看到。 整个天下之台里,此时看他的人太多了。他堂堂赶马山双骄里的另一骄,难道还要一一关注到吗? 宝剑难免天下逐,奇花自然满园春! 因而他只是拱手一圈:“在下赶马山双骄许象乾,这厢有礼了!” 很多其它国家的人,都是一脑门疑惑的褶皱。 你以为我们是在跟你打招呼呢? 有脾气暴躁的,撸了撸袖子就准备起身了。 便见那高额头又笑眯眯地道:“所谓赶马山双骄,正是姜青羊和我许象乾。我家青羊随便表现了一下,诸位见笑,见笑。” 很多人当时就沉默了。 大楚天骄项北,可是三拳打爆越国天骄白玉瑕,内府境就能够强行攻入对手通天宫的存在。这样的顶级天骄,都在姜望手里输得干脆利落。 从神魂之争,到身外交战,全面落败。 这家伙能跟姜青羊齐名,想必也弱不到哪里去…… 整个天下之台里,地位最高的那几位,都不至于计较年轻人激动之下的大喊大叫。 能够轻易教训许象乾的一些强者,也普遍愿意给大儒墨琊一个面子。 年轻一辈不知许象乾根底的,又难免因姜望而心生忌惮。 是以许象乾这么一圈拱手下来,竟还有几个人微笑着回了礼。 多数人则是默默收回了视线。全当是麻雀叫了。 倒是演武台上的姜望本人,有些吃惊。 谁要跟你并称来着?我记得我不是当场打个哈哈,跳过了吗? 就算非要并称,也不必要并称“赶马山”啊! 那是个坟山,不吉利啊高额兄! 但刚刚赢得四强名额,正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也不好别的不管专门来强调这个。 只能尽量保持脸上的微笑,强装未闻。 一脸的“我不知情”、“不是我”、“无事发生”。 许象乾拱手一圈之后,再坐下来,发现身周三丈之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龙川重玄胜之流,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晏抚正把头扭到另一边,跟温汀兰小声说着什么。打情骂俏怪讨人厌。也就是晏“贤兄”了,换做别人如此,他许象乾定要折腾一番。 再回头看看照师姐…… 照师姐也拉着子舒姑娘,坐得远远的。 许象乾摇头叹息,这些朋友心理素质都太差了。 “就让我来独自承受这份关注吧。” 他这样低声说了一句,腰挺得更直了,头昂得更高了。 当然,额头也显得更亮了。</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章?彼时此时 姜望自高处缓步走下时。 邓旗正看着他。 雪国那位谢哀,倒在地上,只一息尚存。 身前洒了一地冰棱般的碎片——那是她被击碎的剑。 可见确实是尽力了。 这样美极哀极天生让人怜惜的美人,邓旗对起阵来也是毫不手软,堪称辣手摧花的典范。 观战席上的赫连云云,自然是看得笑眼弯弯。 隔壁演武台的黄舍利,则是深恨不已,早就以眼神警告过邓旗好几回了。台上胜负自然是各凭手段,不必留情。但胜负已定之后,你好歹给美人一个体面啊!扶一下人家不行吗?给人家披一件外衣怎么了! 当然,若是邓旗真的那么做了。黄舍利又免不了觉得此人居心叵测,孟浪无耻。 总之黄姑娘心善,见不得美人受苦。 唯一可惜的是…… 邓旗压根不曾往她那边看一眼,从始至终都盯着齐楚天骄之战,当然也关注不到她的威胁眼神。 气得黄舍利…… 也只好去看齐楚天骄之战。 视线从一个讨厌鬼身上,移到另一个讨厌鬼身上。 当然,这一战看完之后,算是单方面解除了“误会”,齐国的讨厌鬼已经不那么讨厌了。 牧国的讨厌鬼则依然讨厌。并且每看一眼雪国美人谢哀的惨状,就觉得牧国那人更讨厌。 戴那么丑的面具,人肯定更丑! 很难说邓旗有没有感受到荆国黄舍利的敌意,但他肯定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今日要在黄河之会夺魁,内府场上的所有人,都是对手。 除了……姜三哥。 他既希望姜望能够走到最后,与他会师决赛,又不愿与姜望同台相斗。 心中感受,实在复杂。 整个八进四的四场战斗里,最先结束的战斗,就是邓旗与谢哀。 其次才是黄舍利与触悯。 姜望战胜项北,在结束战斗的速度上,却是排到了第三。 当然,以分量而论,齐楚天骄之战,无疑远超其它。 姜望锋芒毕露的姿态,邓旗没有错过。 许象乾声嘶力竭的高喊,他也听在耳里。 厚重的青铜面具之下,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这当世规格最高的列国天骄之战,却让他想到了几年前那座小城里的比赛。 那是……三城论道。 他那会还只想混吃等死,对一切都没有什么指望,请了十几个大汉在场外给姜三哥喊口号。 还竖了两杆大旗呢! 花金子专门请人题的字! 比这高额头单单一个破锣嗓子的规格,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彼时的姜三哥,也是在争魁。 两个魁首的分量,自然是天壤之别,完全不存在比较的空间。 但玄奇的是,站在台上的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在看着的这个人,还是这个人。 这真好,可也真让人难过。 好的是他还在,他还是他。 难过的是…… 当年当日的那些人,那些有趣的、麻烦的、讨人嫌的……生动活泼形形色色的人,只剩下站在演武台上的这两个。 就连带着自己逃离枫林城的邓叔,也不在了。 彼时此时,真似梦一场。 彼时自己在台下笑看着,只当做一场游戏。哪怕对那时候的姜三哥来说,那一场也关乎前途命运…… 此时。 自己也站到了台上,感受着站在台上的重量。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座演武台上来的,所以他更能够理解,当初那个坚定勇毅的姜三哥,是怎么走到的如今。 太难了…… 化名邓旗的赵汝成,忍不住想,有人知道他有多难吗? 现在他静静看着这青衫身影,想哭又想笑。 眼泪自是不必再流了。 想笑则是因为…… 姜三哥现在很好,很有出息,比谁都不差了。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新的前途,结交了新的朋友。胜利时有人为他欢呼,失败时有人安慰。 这真的很好。 赵汝成沉默着。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冰冷的青铜面具下面。见得姜望的视线似要移过来,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看向台上的最后一场战斗。 视线是有重量的。 而神魂之力不断加强,又修成了乾阳之瞳后…… 姜望已经能够感受那重量。 所以牧国天骄虽然转头转得从容自然,姜望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只是不知道,那高度凝聚、片刻也不放松的眼神,是对于对手的观察,还是…… 希望是痛苦的根源。 但如果没有希望,那从深渊里走出来的人生,要怎么继续? 姜望不让自己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终归是结束了战斗,赢下强敌,拿到四强名额,心神短暂地放开了。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折磨。 他也看向场上的最后一战,收束心神于战斗中,认真地观察对手。 先赢一步,就是有这样的优势在。他不可能不把握。 至于其它事情,就等赛后再验证…… 八进四的战斗里,唯一还在继续的,就是秦国秦至臻对阵雍国北宫恪。 按理说这场战斗,才是赛前人们觉得会最快结束的一场战斗。 无它,太上皇战死、外战接连失利的雍国,其实力早已不被列国认可。别说跟夏国比,就是跟锁国极寒之地的雪国比起来,也没多少人会觉得雍国更强。 虽说有墨门的支持、雍国又在大变革中,但毕竟效果也还没怎么见着…… 而秦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 前一场外楼之争,甘长安虽然止步于八强。但在和斗昭的战斗中,也展示了自己强大的实力。 且其人年龄只有十九岁,否决和神游都是非常强大的神通,因缘刀术也是掌握得炉火纯青,天资无可挑剔。 那么到了内府场,同样出大秦帝国的秦至臻,也绝不至于打一个雍国天骄还费力才是。 但真正看到这场战斗,也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了。 场上的北宫恪,正展现着非常强大的杀法,手持双股剑,倏忽来去,如游雷走电,剑气之盛,笼罩整个演武场。 当然这不是战斗能够持续这么久的原因。 原因在于秦至臻。 他站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一言不发,一点表情都没有。 只是出拳,出拳,出拳。 剑来出拳,人来出拳,道术轰来也出拳。 从始至终,他就站在那里,一步未移,只守不攻。 似乎是铁了心,要让对手尽情展现自己。 这太托大了! 黄河之会上,谁不是天骄? 站上演武台,无非争胜而已。给对手展示的机会,那通常是长辈指点晚辈,师父指点徒弟才会发生的事情。 霸主国半途翻下战车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若是项北行此事,倒也很符合他一贯骄狂的形象。 但偏偏这样做的人是秦至臻。 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揶揄、轻蔑。 他只有沉默的拳头,以近乎恒定的速度打出,接下所有攻击。 也经受着,所有的关注。</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一章?沐浴银河中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这场战斗中,北宫恪没有任何机会。 尤其是一开始就在关注此战的观战者,有些都已经看得乏了。因为从头到尾,秦至臻的拳头好像千篇一律。北宫恪的进攻尽管花团锦簇,但永远都是毫无波澜的结果。 重复的场景出现了太多遍,而且结局早已注定。 那么为什么还不结束? 神通、秘法、剑术。 北宫恪已经展示了他所有能够展示的一切,却始终攻不破,秦至臻那简简单单的拳头。 但秦至臻没有结束战斗的意思。 北宫恪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好像只要北宫恪始终能够有新的展现,秦至臻就愿意永远防守下去。 好像只要战斗没有真正分出胜负,北宫恪就能够一直战斗下去。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有一种怪异的默契。 很多看客看得无趣。 但黄舍利、邓旗、姜望,这三个定下了四强名额的天骄,却越看越认真。 实力不够的人,看到的是千篇一律的拳头。 但真正的强者,才能在秦至臻的拳头上。看到那恒定如一的恐怖。千招万法,一拳破之。 从始至终,秦至臻脚下不曾移动一步,拳劲不曾多出一分,这需要多么精准的判断,多么恐怖的控制力? 这绝对是顶级的表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瞬间。 前者是因为,这一幕一直持续,持续得让人焦躁。 后者是因为,从开始到现在,这一战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而秦至臻终于开口。 “你的剑慢了。”他说。 他好像终于失去耐心。 在这个时候,北宫恪刚好跃身而至,双股剑交错而斩。 铛! 交错的剑锋,恰好斩在拳头上。 “是啊。”北宫恪这样说。 他的双手分开,双剑外拉。 两柄剑在那钢铁般的拳头上斜斜拉过。 发出刺耳的、尖锐的声响。 变局在此时发生。 轰! 那在先前持续不断的进攻中,一次次无功而返、终于逸散了满场的剑气…… 像是听到了催战的大鼓,看到了进攻的令旗。 游走满场,看似散乱无序的剑气,瞬间被引爆! 恐怖的剑啸声,席卷众人之耳。 数不清的、千道万道的银白色剑气,来去纵横。 剑气啸动成银河,极度绚烂,横贯长空,也对着秦至臻倾落! 天地皆在剑气中。 坠银河剑气阵! 很多人都觉得先前的北宫恪,是在做徒劳的挣扎。 没有人会期待他,甚至于觉得无趣。 但大概唯有他自己,始终没有放弃胜利的可能。在一次次看似徒劳的进攻之中,埋下了一道道剑气的引子。 终于在此时,爆发出他迄今为止最强的攻势。 以剑气聚成剑阵,好似银河倾倒,覆杀人间! 若不是已经开始力衰,他或许还可以凝聚更多剑气,让这一次爆发更强、更完美! 这极致华丽的一幕。 这璀璨而恐怖的杀法,霎时间叫全场缄默。 谁也想不到,已经展示过神通,使用过秘法,一次次被拦在秦至臻一对铁拳外的北宫恪,还能有这样恐怖的杀招。 这一道坠银河剑气阵的威能,甚至于直追项北以吞贼霸体催动的八荒无回戟法! 而突兀面对这一式的秦至臻,却以几乎恒定的、范围之内的力量,防御了太久! 如何能够反应过来? 如何能够接得下? 如果把咆哮的坠银河剑气阵,比作一条银色神龙。 那么黑衣赤拳的秦至臻,就像是面对神龙的蝼蚁。 因为这一次爆发太突然,而很难有及时应对的余地。 但在这个时候,人们赫然看到,秦至臻那如礁石般坚硬的躯体里,骤然亮起了光源。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 “天府!” 观战席上,有人站了起来,惊呼出声。 “又一个天府!” 观战者实在无法掩饰心情! 当世真人是能够看得到修士体内的神通之光的,往往一眼就能发现,这人身具几神通。 但若另有真人帮忙遮掩,那么即便是洞真境界之强者,也无法察觉。 来黄河之会参战的每一个天骄,几乎都不缺强者帮忙遮掩。 在秦国过往的所有战绩里,秦至臻也从未展现两个以上的神通。 所以事先竟然没人知道,本届黄河之会里,还藏着一位身具天府的绝世天骄! 直至此刻。 此刻他五府同耀,在这观河台上,再现五神通之光! 人们不由得把视线投向备战席上的重玄遵。 神通修士,已是难得,与普通的内府修士,几乎不在一个级别,往往得享天才之名。 天府修士,古今罕见。 本届两位天府修士并耀观河台,注定要成为史书上精彩的一笔。 但重玄遵只是静静看着演武台上,看得十分专注。 对于秦至臻的表现,他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骄傲,不是因为他身具天府,而是因为……他是重玄遵! 演武台上,五府同耀之下,黑衣炽光的秦至臻仍是一拳轰出。 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撞进剑气银河中! 那璀璨的剑气银河,撞上秦至臻的缠绕五神通之光的拳头,就像激流撞上礁石。 礁石岿然不动。 激流分开而走。 浩荡银河向着秦至臻倾落,剑气如浪花飞溅,不曾沾染他衣角半分。 好一似,沐浴银河中! 强! 太强了! 强到恐怖,强到令人绝望! 好像无论对手怎么做,无论有多么努力,都根本撞不破那只永恒的拳头! 坠银河剑气阵被轰开,秦至臻赞道:“好剑阵!” 他语带期待:“你还有更强的手段吗?尽管用来!” 北宫恪倒提双股剑,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 消耗太大,对身体的掌控弱化太多,他连汗水都控制不住了…… 但他喘着粗气:“哈,更强,哈……我能!” 他咬紧牙关,紧握双剑…… 但秦至臻看着他,摇了摇头:“看来没有了。” 他先前的期待很见包容,此时的摇头又格外无情。 然而包容或者无情,其实都不是他。 他只是期待更巅峰的战斗体验,北宫恪能给,他就给耐心,北宫恪不能,他就结束。 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摇过头后,一步前踏。 一步前踏已经与北宫恪迎面。 迎面之时是简简单单地一拳前轰! 轰! 在秦至臻的拳头,挨上北宫恪腹部的同时,一道清光已经将北宫恪笼罩。 也拦住了缠绕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但北宫恪还是一口鲜血喷出,后背与前腹相应的位置,凸出了一个血肉鼓起来的拳印! 不是余徙的清光挡不住这一拳,而是余徙出手之前,伤害已经发生! 若此时还没有出手,北宫恪已经死了!</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二章?独自前行 内府场八进四的最后一战,毫无悬念的以秦至臻获胜结束。 虽然结果毫无悬念,但过程却带来了很多“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北宫恪实在没有辜负北宫玉的威名,也对得起雍国上下的厚望。 他的坚韧、强大,都让人动容。 最后引爆的一手坠银河剑气阵,更叫人无法轻视。 而真正称得上万众瞩目的,当然是秦至臻的“五府同耀”。 先出了一个九岁能长安的甘长安,现在又出了一个身具天府的秦至臻,大秦之天骄,半点不输于人。 令人不由得去猜想,那个长得跟小老头一样的、秦国三十岁以下第一天骄黄不东,展现力量之时,又该是多么可怕? 这黄河之会,不愧风云之名! 人们更在思考、或者说期待一个问题—— 风华绝代的天府修士重玄遵,尚有一个杀伐无敌的斗昭与其并行,各显风流。 同样展现了天府的秦至臻,谁能与其相抗? 至此,内府场四强名单已确定。 依照决出胜负的顺序,依次是—— 牧国邓旗,荆国黄舍利,齐国姜望,秦国秦至臻。 余徙宣布最终的结果之后,自然有人去将败者抬下去救治。名列内府场四强的天骄,也各自走到了台下。 四座演武台在轰鸣声中并成一座。 接下来的半决赛,就将在这座演武台上进行。 余徙伸手一展,再次铺开了决定对战名单的光幕。 闪耀于其上的,是四个当世最强的内府境天骄之名。 是的,在内府这一个修行境界里,他们已是当世最强。 对阵顺序当然是重要的,比如斗昭和重玄遵在四强赛差点同归于尽,以至于本届外楼场无魁。 比如燕少飞背后若站的是天下强国,他说不定可以不惧流言,轻松摘下魁名…… 在内府场的战斗中,迄今为止,表现最强的,当然是秦国的秦至臻和齐国的姜望。 前者是五府同耀的绝世天骄,后者强势击败了几有无敌之姿的项北。 牧国的邓旗杀法繁多,当然深不可测,荆国的黄舍利轻松碾压对手,也是不曾费劲。但就现有的表现来说,的确及不上前两者。 强者是需要强者来衬托的。与弱者为战,根本显不出风采。 也就是这列国天骄之会,能让这么多天骄尽情展现实力。放在平日,这些各国第一的天骄,都很少有展现全力的机会。 作为观众来说,观察等待中的四位天骄的表情,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秦至臻依然默如礁石,好像对上谁都无所谓,作为天府修士,他当然也有这样的资格。 邓旗戴着青铜面具,表情是看不到的。不过他的身体状态非常轻松,没有半点紧张感。由此大概也能一窥心中底气。 黄舍利大大方方地看着姜望,也不知道是不是格外看重这个对手,不知道是在观察,还是在挑衅。 姜望则是始终宁定淡然,还冲黄舍利点了一下头,好像达成了什么约定似的。 这内府场的四强真的很有趣。 哪怕秦至臻已经展现了五府同耀的姿态,至少在气势上,没有哪一个天骄发虚。 反倒是个个昂然自信。 天府修士能够做到多么可怕的程度,外楼场的重玄遵已经展示过。 内府场的这些天骄却个个神完气足。 难道还能再出一个斗昭? 也不知是不是打肿脸强撑……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那卷光幕上的最终结果。 当它确立下来的时候,观战席沸腾了! 牧国邓旗,对阵荆国黄舍利。 齐国姜望,对阵秦国秦至臻! 仿佛是外楼场的天骄之战重演,在先前几轮战斗中,表现得最强的两个天骄,又提前相遇了! 无论人们是期待、不满,又或开心喜悦。 名单已定,谁也不可再更改。 按照光幕之上所显示的顺序,黄河之会内府场的半决赛,先开始的,将是荆牧天骄之战。 秦至臻直接转身,径自回返备战席。 姜望则是深深看了邓旗一眼,而后后退几步站定,并没有回到齐国备战席的意思,摆明了就在台下观战。 这一场的秦至臻、姜望,与外楼场斗昭、重玄遵的选择又不同,彼时外楼场那两位绝世天骄,是都已经展现出来超人一等的实力,互视彼此为最大对手,所以根本是抓紧每一息时间恢复状态。直接演武台下打坐。 现在的秦至臻,是压根没有什么消耗。 而姜望虽然与项北打得激烈,但从通天宫之争到身外之战都占尽上风。以他强大的神魂之力,和雄浑的道元储备,损耗也很容易弥补。 相对来说,他更想近距离好好观战。 一个是早早就与他相约决战的黄舍利,另一个更是让他极度好奇且隐隐期待的邓旗。 那渺茫的希冀应该有个答案了…… 想来,在身具四神通的黄舍利面前,任何人都需要全力应对,不可能有所保留。 这样的一场战斗,姜望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化名邓旗的赵汝成,当然察觉了姜望的关注,不过他不为所动。 今日是他决定回礼的第一步,他要回的礼太大,他要回礼的对象太庞然,他绝不想牵扯那个赤诚坚毅的姜三哥。 所以他反而格外要疏远。 其实姜三哥问他是否曾相识的那一刻,他如何听不出来那个问题里的颤抖和期冀?他如何不想学着杜老虎的语气大声说—— “当然认识!你烧成灰了老子都认识!” 但是他不能。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很多时候只能自己走。 踏上演武台,站定。 赵汝成静静看着对手。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的念头,也唯有争胜了。 面对代表霸主国出战观河台的天骄,若心中还存留着争胜之外的念头,无论是隐藏形迹还是什么……那就绝无胜利的可能。 同样站在演武台上的两个人,心情截然不同。 与赵汝成的沉重相比,黄舍利明显轻松许多。 她一步走上演武台,首先看了看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 很好,在关注我。 再看了看齐国备战席上的重玄遵。 很好,在关注我。 接着还顺便看了看演武台下站定的姜望。 很好,也在关注我。 接着该雪国的谢哀了。 谢哀…… 黄舍利猛地回头,盯死赵汝成—— 小子,你死定了!</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三章?鹊桥 荆国备战席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按了按额头,叹息道:“这孩子真随她爹!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这都半决赛了,还满脑子不知道想什么!” 慕容龙且表情依然冷峻:“想什么不重要,甚至做什么也不重要,能不能赢,才重要。赢了就叫‘不拘小节,率性洒脱’。输了才叫‘妄自尊大,自找苦吃’。” 夏侯烈按着额头的手,更沉重了。 这个慕容龙且什么都好,就是做什么都太认真。我随口抱怨一句,你随便听听就完了,怎么还给我分析上了呢? 虽说观河台上如国战,须得认真且拼命,但也不至于这么认真吧……你现在只是观战时间,我们也只是在闲聊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板一眼的,相当无趣。还是老家伙们更有意思。要是黄和尚在这里,指不定…… 想到那个‘黄和尚’,夏侯烈放下了按在额头上的手,摇头反驳道:“不对,有黄和尚在。舍利要是赢了,那叫‘强者风范,天骄本色’。要是输了,就叫’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慕容龙且默默咀嚼了一下,的确无法不同意。还是大都督更有见地! 这两位聊得起劲。 一旁的中山渭孙默默不说话。 虽然在不惜成本的救治下,已经治好了伤。 但是他的心口,还是隐隐作痛…… 每一句都像刀子在扎他。 为何同人不同命! …… 荆牧两国做了多年的邻居,历史上有“陈兵边界、势亡彼国”的时候,也有“互为姻亲、兄弟睦邻”的时候。 合作与对抗,都未曾消失过,关系倒是很复杂。 因为荒漠的存在,“魔”的威胁,漫长的生死线需要协同防防御。大战是打不起来了,但同在北域,同为霸主国,利益上的冲突也不可避免。 当然,大多是下面的附庸国之间打得天昏地暗,荆牧两国本身都保留极大的克制。 不过在观河台上互别苗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平时可没有什么正大光明动手的机会。 对于这一战,两国的国民都很期待。到底谁才是北域最强,争争吵吵这么多年,总要有一些实际的战绩来支撑。 黄河之会虽不能完全代表各国国力,但在某种程度上,确然是未来潜力的体现。 各国天骄第一来此相争,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也还是身后与他们同辈的、那些被他们击败的年轻人。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的黄舍利,对这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异国美人意见很大。台上两人虽是在对峙,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牧国那个黄舍利的眼神,竟像是要把汝成吃掉似的! 可恶,总有刁民要跟孤抢汝成! 她坐在这里,面上八风不动,内心翻江倒海。 坐在她旁边的黑衣女尼,这时候出声问道:“云殿下,不知这个邓旗,是何许人也?瞧他手段之丰富,应是系出名门,但小尼以前竟从未听说过。” 赫连云云自问是一个把感情和事业分得很清楚的、胸怀大志的女人。 因而江海都立时平息了。 并不移动视线,只淡声问道:“怎么,洗月庵对他有兴趣?” 坐得很有一段距离的宇文铎,面上没有表情,但竖起了耳朵。作为赵汝成的好曳赅,他当然要关心云殿下和闺中密友是如何讨论赵汝成的。 汝成曳赅不解风情,他宇文铎要承担起帮汝成曳赅维系感情的重任,一旦发现什么问题,也好迅速补救……总之一定要帮汝成曳赅把这碗软饭煮熟喽! 原来这女尼姑,竟是洗月庵的人!是说怎么能跟云殿下搭得上话,且有资格坐在云殿下旁边呢。 放眼天下佛宗,在东西两大圣地悬空寺、须弥山之外,就以洗月庵的底蕴最为深厚。自是一等一的宗门势力。 只不知道的是,洗月庵的尼姑,是怎么认识的云殿下,又是何关系呢? 听得赫连云云的问题,黑衣女尼沉默了一下,才道:“云殿下放心,洗月庵不收男弟子。” 她的声音圣洁、温暖,听在宇文铎耳中,却是“笃,笃,笃”,一声声枯燥的木鱼声。 宇文铎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的偷听被发现了。 赶紧收回听觉,认认真真地看回演武场上。 黑衣女尼解释过后,赫连云云不但没有‘放心’,看起来反倒更警惕了:“玉真师太,我记得你们洗月庵弟子,是不可以婚配的吧?” 法号“玉真”的黑衣女尼一时无言,终是忍不住道:“云殿下,小尼的确只是好奇问一句而已。您不用太防着。小尼是出家人!” “合该如此!”赫连云云笑眯眯道:“常言道,山下的男人是老虎,师太你切莫乱了佛心!” 玉真没有回话,但斗篷上的黑纱轻轻飘动,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赫连云云又笑道:“说起来,师太你怎么会对黄河之会感兴趣呢?玉华在信里说有位师妹要来观礼时,我还挺奇怪的呢。她可是定心如镜的人物,我一度以为,洗月庵门人皆是如此。” 从称呼就可以看得出来,显然那位“玉华”才是赫连云云的旧识,这位玉真师太也是才认识。 而且赫连云云也并不隐瞒她的疑惑,虽然初相识,但显然她已经断定,玉真同玉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黑色斗篷遮掩了所有的颜色,玉真女尼只柔声道:“红尘历练,亦是修行。这观河台上天下英雄,百态众生,一段段故事,载浮载沉。小尼能来一观,于修行上大有裨益。说起来,还是麻烦云殿下照拂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赫连云云豪迈地一摆手,很见气势。 但忽而又压低了声音:“你们的红尘历练,不包括男欢女爱吧?” 玉真:…… …… …… 场外人有场外人的故事。 场上人有场上人的开始。 黄舍利怒视赵汝成,当然只看得到那厚重青铜面具上的雕刻。对方的表情深藏面具之下,就连眼睛的部分,都只露了一个小圆孔,看不完整。 她的武器握在手中。 这是一支长有三尺三的降魔杵。 一端为佛首,一端为三棱尖锥。 杵身上的浮雕,是一组朝圣图。 所朝之“圣”,就是那末端的佛首。 整段杵身,就是朝圣之路。 朝圣者一共有三个,分别是一个乞丐,一个平民,一个贵族。 这组金属浮雕铺满了整段杵身,只留出了两个握柄的位置。 两处握柄,恰好分隔开三段朝圣图,也将降魔杵等分为三截。 值得一提的是,末端的那佛首,并不是主流佛宗所崇的任何一尊佛。 雕刻的是“黄面佛”。 这尊佛,当然不曾见于任何传说或佛典中,因为这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自己造的一尊佛。 黄龙卫乃至于荆国,因此有多么不受正统佛门待见,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杵名为“普度”。 本是黄弗自己的随身兵器,随之征战多年。在黄舍利十岁生日的时候,将之送给了黄舍利。自己则另外请人打了一支降魔杵,凑合用到现在。 在荆国有一句话流传得很广,叫“宁招杀神,莫惹普度。” 杀神是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配兵,而荆国七卫之中,鹰扬卫为第一。 中山燕文之强,毋庸置疑。 仅从“杀神”这个名字,也可以感受得出来。中山燕文的兵器有多凶。 但尽管如此。 在人们心目中,作为兵器,它却凶不过“普度”。 现在,这样一支凶器。 被黄舍利单手所握持,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凌厉,反而有一种慈悲。 连带着就连黄舍利凶巴巴的眼神,也看起来像是小女孩斗气。 而站在黄舍利对面的赵汝成,并不说话,也没有眼神回应。只是微扣的五指之下,乌金色的剑气在游动。 剑气如龙蛇,游于五指间。 他喜欢练剑。 天生的喜欢。 喜欢到他需要用力去克制,不然很容易就变强了。 哪怕是在最颓废、最放任的日子里,他也嬉皮笑脸地要学一学姜三哥的紫气东来剑典。 此刻游动在他五指间的庚金剑气,是先代传下来的诸多秘法之一。 说来好笑。 那些先代弄了个宝库,代代传承……一门心思想要复国来着。 也不知脑子坏得是有多厉害。 在这无垠广阔的现世,独独只有六大霸主国并立。号为天下强国,雄视天下。 多少雄主明君,盖世豪杰,都无法取而代之。 你要人没人,要兵没兵,靠一张嘴,就想要复国? 那个宝库也是够搞笑的,修行世界日新月异,天底下哪个强国的秘术库不是代代革新? 你们攒那么多秘法,已经有一大半过时了好吗?还有一小半,也坚持不了几年了。能凑合用的就那么一些—— 还是开始学了才知道。像大五行混天步这种要求极端复杂的破术,不被淘汰才有鬼,再过一百年,估计就绝无练成的可能了。 今时今日,纯粹的大五行之风要上哪里去找?要不是邓叔…… 只辛苦了邓叔。 你死前留封遗书,来一句,“勿忘父辈之志”,我就要赔上一生去送死。 自己送死之前,还要生一个孩子,留下血脉,让后代继续去送死。 像你一样,像你爹一样,像你爷爷一样。 去你的吧! 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一直到看到那根断指前,赵汝成都是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以此对抗那莫名其妙的血脉的羁绊,那所谓的“祖辈之恨、五代血仇”的捆缚。 他天生的聪明,不愿意继续无望的所谓“事业”,更不愿意成为死者意志的延续。 他要过他自己,哪怕是“没有意义”的过自己。 人生何必要意义? 他没有未来,越显眼死得越快,倒不如就浑浑噩噩的过去,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邓叔也从未要求过他,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但是看到那根断指后,一切已不同。 他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相信自己。 无法像那些“傻子”一样,永远怀抱希望。 但他终于如此深刻地体悟到—— 逃避无用。 此刻他手指间游走的乌金色剑气,光泽极美。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只认得出它是庚金剑气的一种独特用法,却看不出它的根底。 它其实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名为…… “鹊桥仙”。 与殷文华的相斗,根本没有逼出此术的真面目。 唯有黄舍利这样的霸主国天骄,才有究其根本的待遇。 现在,他要让天下知。 笼罩演武台的清光,如水流散。余徙已经宣布了战斗的开始。 赵汝成立即抬手前推! 强者相争,争在瞬息。 黄舍利已经起势,但赵汝成的庚金剑气,已经到了! 千百道乌金色剑气,离手之后,化为剑鹊,每一只剑鹊,都衔前一只剑鹊之尾。每一次衔接,都骤然加速。 如此首尾相连,剑鹊成桥。 这乌金色剑鹊连成的桥,几乎是刚刚离开赵汝成之手,就已经落于黄舍利之身,快绝如斯! 所谓剑气成丝、剑气凝剑、剑气如飞针箭雨,都只不过是简单的运用。 鹊桥仙庚金剑气的真正玄妙所在,就在这一式“鹊桥”! 此式有个名目,叫做“一年一会鹊桥,一生一见此招。” 因为见此招后,所谓“一生”,已经不再有。 这一剑有多快? 台下的姜望自忖,便是脚踏平步青云,纵剑老将迟暮,也不如此剑快! 这一剑快到…… 黄舍利才刚刚抬起手,手中名为普度的降魔杵,才翘了一个头。 鹊桥已至。 它洞穿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是黄舍利笼罩身前的气机,是她给出反应的空间! 观众几乎停滞了呼吸。 牧国天骄想要一击解决对手!! 而这…… 当然不可能。 几乎是在看到鹊桥的同时。 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的、宝石般的事物,就在黄舍利黑亮的眼眸中浮现。 一闪即逝。 是为神通,菩提。 荆国很多人都知道黄舍利的这门神通,当然这情报对其它国家的天骄来说也不陌生。 这门神通的效果在于—— “开启觉悟状态。” 既可用于修行,也可用于战斗。 何为“觉悟”? 时时清醒,对万事万物都有新的觉知。 更直观一点来说,在菩提神通之下,黄舍利的战斗反应、战斗理解、战机把握……都会得到全方位的提升! 鹊桥一见,已落身前。 而菩提一现,万事显明。 黄舍利翻转降魔杵,双手握住把柄,以三棱锥锋毫不犹豫扎落身前! 太快,太果断了! 几乎是在剑鹊之桥延伸过来的同时,她的普度降魔杵就已经扎落。 而那锋利的杵尖,精准扎在她身前三尺远的一只剑鹊身上,将其扎得粉碎,碎回崩散的无主剑气。 为何说这一扎精准? 因为这一只剑鹊,恰恰是整座剑鹊之桥的核心,也是赵汝成所酝酿的下一波攻势的引发点。也就是说,鹊桥此式的下一段变化,胎死腹中。 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华丽精彩的剑鹊之桥跨空而至。 亮眼的明黄长袍飘在身后,黄舍利双手握持降魔杵,将将扎在那剑鹊之桥上,极显健美之身形。 乌金色的剑鹊之桥,与她古铜色的肤色交映成辉。 而整座美丽耀眼的剑鹊之桥,在她面前次第崩解。 美好碎于美好前。 只一扎,鹊桥夭折! 赵汝成似乎并不意外。 他左手虚握,右手虚拔,拔出一柄庚金剑气纠缠成的乌金色长剑,而后一步踏上崩解中的剑鹊之桥。 踏桥而至。 在剑鹊之桥彻底崩解前,来到了黄舍利身前,手中庚金之剑已横颈! 台下姜望眼神微动。 其人这横抹的一剑,竟然有几分名士潦倒、生死勾仇的韵味! 当然实际的运用法门、用力技巧都不同。 就像他学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也是学的意境。 面对这一剑,菩提状态下的黄舍利,降魔杵直接往后一拔,左手顺势松开,右手单握降魔杵,以佛首位置,正正敲在对手横来的这一剑上! 这一系列动作简单、直接、浑然天成,有一种近乎入道的美感。 而赵汝成的庚金之剑,直接被敲散,炸开成漫天乌金色剑气!</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杀身成焚,早登极乐 菩提神通下的黄舍利,举动之间浑然天成,用最少的消耗、最简单的动作,就敲碎了赵汝成的进攻。 那种简洁明确的美感,令人惊叹。 一招一式,直指本真。 技近于道! 但见那黄面佛首轻轻一敲,便寻到赵汝成真元所聚之处、剑气勾连枢纽,直接敲碎了庚金之剑。 在飞碎的乌金色剑气中,黄铜色的降魔杵顾自前行,那雕刻的黄面佛佛首,呈慈悲之态,似在微笑。 众生皆苦,我佛慈悲。 却敲向赵汝成的面门! 赵汝成直接一步前踏,似要迎面而抵,但脚步落下时,却已经转至左侧。 大五行混天步,驭五行之风,惯能混乱方位,颠倒前路。 而黄舍利只是右足微转,其势不变,那佛首仍然正对赵汝成面门! 她的步伐也是如此简洁明确。 她已觉知此时此境此路,在颠倒混乱之中寻到了正途! 菩提神通,一至于斯! 隔着青铜面具,看不清对手的表情。 但黄舍利看到了一只倏忽探来的右手,五指如花绽开。探向佛首似拈花,想要将其摘下。 正是小无相拈花剑指。 对手的这种反应,当然是极快极凶的。小无相拈花剑指,也是一等一的指剑杀法。 然而她丝毫无惧,应对从容。 左手微收,拢成花苞状,径直往前一钻,钻入了小无相拈花剑指的笼罩范围里,似乎自投罗网……而后五指一张! 菩提亦开花! 她绽开的左手五指,恰恰嵌入赵汝成的右手五指之中,双方十指交扣! 以如此绝妙的方式,如此恰到好处地截停了小无相拈花剑指。 放在平时,别说要与一个奇丑的男子十指交扣,便只是想到那个画面,黄舍利都要恶心得几天几夜睡不着。 但在战斗之中,她只寻求最优的战斗思路。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是黄弗在军伍中所创,在荆国是顶有名的徒手搏杀之术。黄龙卫的核心将领都学过一两手。 当中自然不存在十指交扣这样的一手。 是黄舍利以菩提状态驾驭,自然化入举止之间。 真正的运用由心。 在扣住对手五指的同时,她体内五府齐动,通天宫亦轰鸣。左手带着赵汝成的右手往边上一靠,强行拉出其人的空门来,像是慈悲菩萨要救苦难世人出苦海。 但佛首继续敲面门! 这一次敲击,又与先前不同。黄面佛首还未落下,围绕着整个演武场,就忽然响起了钟声。 是深山古寺的那种渺渺悠长,亦是苦海劝回头的那种慈悲温暖。 明明不曾有恐怖的力量外显,但赵汝成的身体却僵直当场。 不。 在身体的僵直之前,先是神魂的僵直! 此乃黄弗所创,大慈悲普度心经! 何为普度? 杀人即度人! 何为慈悲? 杀即是慈! 以此大慈悲普度心经,慑杀身魂! 谁能想象得到,在与殷文华的战斗中大放异彩的小无相拈花剑指,竟然能以这种巧妙的方式被破解? 神来一手,浑然天成。 此时的黄舍利,太可怕! 作为对手,赵汝成在战斗中的应对已经称得上精彩,几乎是无懈可击。 但她硬生生变幻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令菩提开花,人为地制造出了一线破绽,而后把这破绽无限扩大,瞬间将对手拉入死局! 此时此刻。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已经把赵汝成的空门拉开,同时封锁气机,绞杀真元,又有大慈悲普度心经慑杀对手身魂,令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而普度降魔杵正要“降魔”! 从鹊桥破灭,赵汝成踏残桥而来进攻,到此时身陷死局,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 绝顶天骄之战,其凶也如此,险也如此。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汝成的身后,恍惚出现一只月白色的犀角。 只一闪而逝,如幻影一般。 神通,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亦是一门既可用于修行、也可以用于战斗的神通。 在修行之中,常能堪破关隘,捕捉灵感。 在战斗中的体现,则是捕捉战斗灵感。譬如更精准地把握对手战斗意图,做到不言而“心领神会”!譬如跳脱思维定式,在战斗中出现灵光一现的选择…… 普度降魔杵的佛首,已经扑至面门。 他避不开,退不远,仓促之下也挡不住! 青铜面具再厚重,也是扛不住这一击的。它本身就不具备遮掩面容之外的任何能力,不然也不可能戴上演武场来。 瞬息之间,场上似乎就已现死局。 但作为就在台下的观战者,姜望尽管看不到牧国这个邓旗的表情,却能够察觉,其人面具下的眼睛,连眨都未眨一下! 而其人的右手五指,被黄舍利牢牢扣住的五指,在此刻,骤放灿金之光! 金翅大鹏的虚影在半空隐现。 迦楼罗破阵剑指! 牧国天骄的五指全部化为灿金,恐怖的剑气透指而出,要将黄舍利的五指绞成肉泥。并且气势汹汹,直指眉心要害! 身得佛眷,伐灭外道。破敌关锁,擒杀贼王。 是为迦楼罗破阵。 这一式是如此恰到好处。 这门迦楼罗破阵剑指,虽然糅合了兵道杀法,属于释兵同流,但其中的佛门真意,也是纯粹非常。就连洗月庵的传人先前都认可过的。 那黄弗自造的所谓“黄面佛”,岂不正是外道?迦楼罗作为天龙八部之一,常于佛前听法,“护法”亦是理所应当。 只是…… 明明其人已经被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封住了道元,锁死了气机,制住了关节,这一式迦楼罗破阵剑指,又是从何而出? 来得实在突然! 就好像双方明明已经尽出大军,两军正胶着缠杀之时,忽然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支奇兵! 这是意料外的存在! 很多场外的观众都看不明白。 菩提状态下的黄舍利却了然于心。 她有清楚的觉知。就在方才,这个邓旗开启灵犀神通之后,先时已经逸散的庚金剑气竟又重新被控制住,绕指而来! 此时的这一式迦楼罗破阵剑指,非是自内而外,邓旗也并没有突破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的桎梏,乃是以庚金剑气为迦楼罗破阵剑指的基础,是直接在身外形成! 故能不受阻,故可成奇兵。 这简直是神来一笔,鹊桥仙庚金剑气和迦楼罗破阵剑指,还能有这样的变化组合,根本叫人想象不到。 若放在与其他人的战斗中,这应该是足以翻盘的妙招。 但他面对的是黄舍利! 几乎是迦楼罗破阵剑指刚刚耀出灿金,黄舍利的五指便已经松开退却,及时脱离。 此时此刻,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绞杀黄舍利左手失败,但他同时也解开了束缚,有了撤离的余地。 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被打开,自己面临着对手迦楼罗破阵剑指的危险,但同时普度降魔杵仍然趋向对手面门。 双方都面临新的选择。 这是勇气、智慧和天赋的较量。 在神通加持之下的战斗选择。 菩提与灵犀! 灿金的迦楼罗破阵剑指毫无犹豫,仍然向着黄舍利眉心而去。 赵汝成率先做出选择! 他不撤不避,反而要强攻对手! 他笃定他能在自己的脑门被敲碎之前,后发先至,先一步点破黄舍利的眉心! 黄舍利前敲的降魔杵骤然后拉,三棱锥锋扎落赵汝成的手。 她也已经察觉了赵汝成的后手,确定自己的确无法先一步敲碎赵汝成的脑门,而她的选择也同样不是撤离。 高手相争,争时,争势,争意。 一步退让,很可能就让对手步步相欺! 她以攻代守,这一扎的落点同样精准,恰恰是在赵汝成的腕骨处。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够截断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 这个时机,不快不慢,恰恰卡在赵汝成“进也无功、退也乏力”之时。 普度降魔杵的锥锋有三棱。 此三棱,代表三世。 是前世,今世,来世。 当此降魔杵以锥锋扎落,即为抹灭过去,杀死现在,截断未来。 菩提照见,万死无生。 面对如此精准、令人如此难受的一扎。 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忽然回转,灿金色的五指如灿金之花绽开。 食指与中指,竟然捏住了锥尖! 于三世中拈花! 以鹊桥仙庚金剑气为基础,运转迦楼罗破阵剑指的运劲法门,却化出小无相拈花剑指的招数! 早先在与殷文华交战的那一场,还有不少人觉得牧国这个邓旗所学太杂,道途或许艰难。 现在观之,其人一身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强大秘法,竟然被他尽数贯通,运转由心,融为一炉! 这是何等天资,何等才情! 但见场上—— 右手于三世中拈花,捏住了黄舍利的普度降魔杵,轻轻往上一抬,避其锋芒,制造空门。赵汝成抬脚似往后撤,脚步落下之时,却已欺近一尺内! 普度降魔杵最自然最合适的攻击范围,恰在一尺一之外! 而赵汝成的左手微抬,五指虚虚朝下,仿佛在按压着什么。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按在不同的水平面,高低错落。 像是经过精心修剪的花枝。 他的五根手指,修长、白净、莹润,如雕塑般完美。 以至于在这样激烈的战斗里,黄舍利心中还有这样的杂绪生出——牧国这家伙丑得不能见人,手倒是挺好看。 而后食指往前一弹。 铮~~~! 天地之间,琴音乍响! 音纹乍现,半透明的空气聚成剑形,凛凛然有寒意,萧萧然已破空,直刺黄舍利脖颈。 天涯无觅气剑术! 牧国天骄那良身怀御气神通,号称“气为我所用”,当然是拥有顶级的御气之能。 赵汝成的这门指剑术,亦是对气的操纵。只不过是用秘法引导,以剑式为体,又糅杂了琴道。 但见他右手三世拈花,“拈”住指间降魔杵。 左手如抚弦琴,似弹琵琶。 食指才动,无名指又弹,大拇指如按弦,尾指又勾起。 此起彼伏如浪潮。 但听得—— 铮~~~! 铮铮铮铮! 铮铮铮铮! 左手五指似蝴蝶穿花,人间游戏。 而空气或成剑形,或聚刀形,或枪或箭…… 铺天盖地,笼罩黄舍利身周各处要害。 气纵为弦,流淌出悠扬曲调。 百气成杀,誓绝八荒六合。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哪里是弹琴问知音,分明十面埋伏为杀敌! 攻守之势异也! 这一战太精彩,在极短的时间里,胜负之势疯狂反转。根本猜不到变化。每每在意料之外,细思之又觉妙极。 这回好像又轮到了黄舍利身陷险境。 观战席上的看客,都为这精彩的战斗屏息凝神。 唯独台下的姜望,定定瞧着那变幻如蝶飞的手指,忽然生出一种心慌来。 观河台相争,与绝顶天骄厮杀,他不曾心慌。 迷界突围,在海族大军之中挣扎求生,他不曾心慌。 但此刻,他的心,慌乱了。 他希望那是真的,又害怕证明那不是真的。 曾经的枫林城里有一个人,衣食住行,都要精之又精。 因为长得太过好看,为了避免“暴殄天物”,也非常注重保养。 细到发丝,小到手指…… 左手和右手要用不同的手帕擦拭。 他则经常用那人的描金手帕擦拭剑刃,每每气得那人高呼决斗。当然,用那人的手帕擦剑,也并不是他的首创。 他曾经月下舞剑,此人喝得大醉,为他抚琴。 那时候他在月下回眸,看到的,亦是这样一双似穿花的手! 是真的吗? 这太不可思议了! 地陷幽冥的枫林城域,以为永世不能再见的故人…… 牧国这样的霸主国,怎么会让一个外人代表本国出战观河台?自己是有重玄胜、晏抚、李龙川、乃至于吕宗骁等等这些人的支持,才拥有争名的资格,堂堂正正赢得较选,才来的观河台。 如果真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不是真的吗? 所以只是奢想吗? 姜望抿唇不语,眼神定定。 但没有谁关注他的心情。 演武台上,牧国天骄的杀招已经合围。 所有人都在等黄舍利的应对。 她也的确没有让人失望。 荆国黄舍利,有一张丰厚性感的嘴唇。 当然在这张嘴里很难听到什么好话。 此时此刻,嘴唇忽然翕张—— “咤!” 一声如有千响。震在外耳,慑在内心。 是为普度梵音! 此顶级音杀之术,惯能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虚空中隐隐约约,好像有梵唱声回响。 观战的众人凝神细听,不由得面色古怪起来。 尤其是荆国之外的观众,皱眉的皱眉、困惑的困惑、发懵的发懵。 盖因那梵唱的内容是如此——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少说屁话,杀他杀他杀他杀他,杀他全家!” 绝大部分人都对这种所谓的梵唱很是无语。 其内容之违和,简直是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佛宗的普遍认知。 只有一部分了解情况的人才知道,这是《大慈悲普度心经》之经文! 大慈悲普度心经是一门同时作用于身魂的杀法。 黄舍利先前也已经施展过。 但同时,世上也真的有这样一本心经。 亦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所编纂,据说是闭关十年乃成。 其内容…… 便是黄舍利发起普度梵音之后,虚空中所吟诵的这些了,大多都是如此风格…… 黄龙卫那位光头大将军,真乃世间奇才。 当然,在此时此刻,经文不是重点,重点是普度梵音这门音杀之术。 随着黄舍利一个“咤”字出口。 梵唱便起,这梵唱之声明明若隐若现,很是无力,但却完全将赵汝成天涯无觅气剑术引发的琴音所压制! 那一柄柄气剑气刀,才冲至黄舍利面前,就已经崩溃,又复散回为气。 赵汝成五指虚空拨弦不止,黄舍利普度梵音咤声连连。 场面骤然激烈起来! 难以计数的气剑与音纹疯狂对撞。 气的力量与音的力量,在两人之间的所有空间里展开厮杀。 这是极其精微,具体到每一个音、每一缕气、每一寸空间的争锋。 这是妙到毫巅的顶级碰撞! 一者以灵犀神通,驾驭天涯无觅气剑术。 一者以菩提神通,掌控普度梵音。 一者“心有灵犀”,一者“觉悟开醒”。 “气”与“音”的种种精妙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难以轻断胜负。 黄舍利并不知道对手的灵犀神通能够维持多久,但在这场战斗里,是她先行开启的菩提神通。倘若双方开发程度相当,那么对手必然是在她之后结束神通状态。 僵持对她来说,并无益处。 所以…… 又到了求变的时候了。 觉悟状态下,一切所知所觉,都清晰无比。所有可能的结果,都在心中演练过去。 黄舍利抬起了留作防备的那一只手。 在这个时候,对手的小无相拈花剑指,还拈住锥锋,在与她争夺普度降魔杵。 而她在施展普度梵音的同时,倏忽抬起的这一只手,也握上了普度降魔杵的把柄。 双手握持降魔杵! 她转而喝道:“我佛慈悲,救度世人!杀身成焚,早登极乐!” 普度梵音的威能骤然加强,声彻天地。她双手握持的普度降魔杵也顺势一转,势要将对手这剑指绞碎。 好一似挣脱枷锁,游龙待升天。 便在此刻。 赵汝成忽然开口:“既是极乐,不如你去。” 菩提神通和灵犀神通同时寻到了契机! 赵汝成的右手勉强维持着拈花之状,还在锥锋处做最后挣扎。 他的左手却在此时猛然一收! 天涯无觅气剑术戛然而止。 所有的气之力,一次性引爆于梵音中。 这是天涯无觅气剑术和普度梵音最后的碰撞。 而交战的双方,都并没有等待结果。 赵汝成的左手再次变幻,食指、中指、尾指,并立竖直,唯有无名指半屈下来,搭上同样屈着的大拇指。 便以这样的形态,直接推向黄舍利。 邓岳的独门秘传,九劫洞仙指! 以此指,洞彻仙人之妙。 邓岳仗之以成名,曾一指截断了渭水,故号一指断江。 此术一共有九劫,赵汝成现在只练到第七劫,尚未至巅峰。 最开始的时候,要以十指相辅,才能发出此指。每进一劫,就可以收起一指。到巅峰之时,将只发一指,九劫洞仙。 但这未至巅峰的一指,也已是鬼神皆惊! 在边荒的时候,邓岳一指点死大秦镇狱司的神临境司狱长,指风透地,幽幽不知尽头。 现在赵汝成用此指,也势要杀敌而返!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空气发出这样的、连绵的爆响。 这一指的杀力,恐怖到让观者都为之胆寒。 黄舍利还未能彻底夺回普度降魔杵。 九劫洞仙指已临身! 轰隆隆! 雷音爆响! 在黄舍利的身周,忽然响起滚滚雷鸣。 玄妙的音纹、威严的雷纹,在她头顶聚集交缠,编织成一座雷光之塔。 雷光和雷声,如瀑垂下,护住黄舍利身周。 赵汝成那堪称恐怖的九劫洞仙指一指点上,但见雷光如波纹漾开,只听雷声滚滚来而又去。 黄舍利竟然丝毫无伤! 此为神通,雷音塔! 这门神通号称“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强大到令人绝望! 而在雷音塔的护持之中,黄舍利双手一拧,已经拔回普度降魔杵,往前轻轻一敲! 赵汝成收手及时,才未被锥锋切断五指,但手指上的灿金色,也已经黯淡了下去。 因为九劫洞仙指的无功而返,他立时陷入被动局面。 倚仗灵犀神通之敏锐,险险保住了手。又立即施展大五行混天步,往前一踏,脚步落下时,已退出三丈远! 绝不能再与雷音塔护持下的黄舍利近身交战,拉开距离以求变,这无疑是清醒的判断。 然而…… 咔咔! 那样细微、却好像惊心动魄的裂声响起。 他覆于面上的厚重青铜面具,就此四分五裂,无声坠落! 牧国神秘天骄邓旗的脸,就这样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没能避开这一敲!</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五章 谁人不曾伤心 青铜面具之下,是一张平庸的脸。 平庸得令黄舍利毫不意外,她甚至觉得,还应该更丑一点。 但似投石入水,顿生涟漪。这张脸微一荡漾,便已碎灭。 青铜面具下原是幻象,而脸上的这层幻象,也一同被敲碎了! 黄舍利这一击是如此恐怖,明明避开,却未能避开。 普度降魔杵,破魔灭法,杀人度命。 于是人们得见,牧国这位神秘天骄的真容。 整个天下之台,静默了一瞬。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眉、眼、鼻、唇、耳,无一处瑕疵,无一处不美好。 每一个令人惊叹的细微之处,都像是匠师精心雕刻,但绝对无人能雕刻出这般完美的样貌。 这是一张绝美的脸。 是超脱了性别意义的一种美。 无论男女老少,不分眼界高低,都能够感受到这种美好。 四分五裂的青铜面具在坠落。 人们的目光聚集在这张脸上。 多少痴痴如醉,多少惊叹,多少艳羡。 或是天道有缺,常使人间有憾。 世间美好,往往不能长留。 此刻在这张美丽面容的眉心处,有一个浅浅的凹痕,那是普度降魔杵佛首敲下来的印痕。 印着黄面佛的微笑。 它镇住了这张美丽面容的神光,且在不断地扩张影响。 先前戴着面具战斗,人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看到这张脸,再看到这个凹痕,竟然有一种心碎感。 荆国黄舍利何其残忍! 有三道血线,自这凹痕处蜿蜒而下,顺着高耸的鼻梁,静静流淌,游在这张绝美的脸上。 佐证着黄舍利这一敲的狠辣。 也不知邓旗是用什么法子防住了,才让自己的脑门没有整个碎裂。 但这三道蜿蜒而下的血线,不仅没有破坏这张脸的美感,反而让他的美丽中,多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你才能感觉,这人是真的存在。 世上真的有人,能长成这般模样。 玉面映红血,更多了一分凄美,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人们来这观河台观礼,就是为了看列国天骄相争,瞧的就是一个风云激荡、巅峰对决,无论多么风采照人的天骄,都有可能被打落尘埃…… 应该说所有的观战者,对于任何场面,都是有心理预设的。但此时,还是响起了许多叹息。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上一刻看到演武台上黄舍利与赵汝成‘十指相扣’,便忍不住问道:“玉真,你看这个黄舍利,跟你们洗月庵有没有缘?孤看她很有佛性,又有菩提,又会诵经,好像很适合做尼姑。” 玉真幽幽回道:“云殿下,她很明显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吧?” 下一刻,赵汝成的面具被敲碎、面容幻象亦碎灭,真容现于天下之台。 赫连云云眼睛还紧紧盯着演武台,左手却立即横伸,挡在了玉真女尼的眼前,语气诚恳:“那就先别看了,别让这种邪魔外道,玷污了你纯净的眼睛。” 玉真:…… 要说心碎,无人能有黄舍利心碎。 世间惜花人,莫过于她黄舍利。然而是她亲手用降魔杵敲击了这张绝美的脸,都磕出印子,打出血了! 当然打出血只能算是轻伤,本来是打算敲碎整个脑袋的,只是被卸掉了大部分力量而已…… 但脸已经截然不同! 敲击前是一张怪模怪样的青铜面具,敲击后是这样一张绝美的脸。 叫她黄舍利如何不心碎? 可是心碎归心碎,心疼归心疼。 黄舍利的步子却半点未慢,提着降魔杵,已经急步前趋。 乘他病,要他命! 她黄舍利可是一个把事业和爱好分得很清楚的女人! 她喜欢美人没有错。 越美越喜欢。 牧国这个邓旗当然也是大美人。 甚至于纯以五官而论,冠绝她生平所见,美得不可方物。 简直美惨了! 但战场之上,胜负第一。两军相接,必分生死! 黄面佛的微笑,印在了其人眉间,也钉死了其人神魂。 此诚生死决胜之机! 黄舍利不仅急步前趋,甚至普度降魔杵的落点,仍然在那张脸上。 她几乎要流泪了。 暴殄天物! 但这就是菩提神通觉悟状态下,此时此刻,她所判定的最佳落点。 我居然要亲手毁掉此等美人。 我黄舍利真是铁石心肠,我不是人! 黄舍利压制着丰富的情绪,心中波澜反复,动作却不受半点影响,在热泪盈眶的冲动之中,纵身挥击降魔杵。 但! 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一种恐怖的、令人战栗的气息,在面前这个美人的身上爆发。 菩提神通传来了警告。 这一杵落下,死的很可能是自己! 不能再进! 黄舍利当机立断,降魔杵一竖,做好防御姿态的同时,极速后撤! 其进也疾,其退也疾。 她是真正的强者,在战斗中一切以胜负为优先考虑,对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执行起来也非常坚决。 然而…… 牧国这个名为邓旗的绝世美男子,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攻。 而是看向了台下。 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在这巅峰之战的关键时刻。 他突然把视线投到战场之外,居然看向台下! 台下有什么? 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比这场战斗更重要? 这是前途之战,生死之战,荣耀之战! 人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台下能有什么呢? 台下其实空空。 只是有一个…… 泪流满面的人! 青衫覆着挺拔的身形,名剑悬腰,佩无名之玉。 一动不动,但泪如雨下。 不言不语,却是天下英雄! 那是大齐天骄姜望,名在天下内府四强之列。 强势击败了楚国绝顶天骄项北,如今就站在台下观战的姜望! 赵汝成看着他。 他也看着赵汝成。 台上台下,两人对视。 这是迟来了整整两年的对视。 自枫林城一覆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 曾经彼此都以为,在道勋殿前的那一次分开,已经成为永别。(卷一,一百二十三章) 那个时候,他们明明只是又一次一起完成了一次任务,分配完道勋,各自回家。可是为什么,从此不再有“家”?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往常更爱哭的赵汝成,没有流一滴泪。 往常更坚强的姜望,却眼泪决堤,似雨而下。 “姜望。” 赵汝成就在台上开口,恢复了本音,声音不再别扭。 在边荒猎魔的时光,彻底磨去了他的青涩。 此时暴露真容,是一个意外,但他迅速就接受了,并选择面对。 他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 所以此刻倒是演武台上的他更像兄长,演武台下的姜望更显脆弱无助。 他这样说道:“你以后就好好的做齐人,当齐官,奔好前程,过快活日子。以前的事情,不要再背负。庄国欠你的,我帮你讨。庄国欠大哥的,我帮他要。这魁名我来摘,接下来的路,我来走。所有的一切,我来承担。” 庄国? 庄国欠姜望的?庄国欠他什么? 观战的人们立刻联想到,庄国天骄林正仁的弃赛! 齐国何以在正赛第一轮就撞上庄国?林正仁何以惧敌至此,忽然血鬼反噬弃赛? 这其间,隐藏了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隐秘! 姜望看着赵汝成,像永远也看不到他了那般,定定看着他。 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 奢想竟然成真,那渺茫的猜想竟然照进现实。 他以为永远也看不到了的好兄弟,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这一路走来…… 太累太苦了! 虽然他从不曾抱怨,从来不会懈怠。但曾几何时,他真的也想,有人共担。 而谁能共担呢? 在这个世上,除了同样经历过那一幕的,谁可以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流泪。 他明明心里只有高兴,满溢的高兴,几乎要跳出心脏的高兴,可是他止不住地在流泪。 他满怀喜悦地流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巷长街故楼,旧事常在梦中。 莫笑英雄垂泪,谁人不曾伤心! 观战席上,叶青雨几乎立刻就看向叶凌霄。 如果要在这观河台上,针对庄国做些什么。云国或许可以提供一些证明。 叶凌霄没有转头,只传音回道:“这事并不容易。且再看看。” 且不说这两个年轻人,只是年轻一辈的天骄。 哪怕台上台下这两人,真能代表牧国、齐国。 庄国那也是有当世真人坐镇的国家,坐拥四千里之地,兵强马壮。 是景国钉入西境的钉子,也是道属一脉在西境最强的势力。 谁要欺之,景国作为道宗国,绝不会袖手旁观。 君不见,庄国那林正仁丢脸至此,景国也没有说强行杀之祭旗。 究其根本,还是庄国本身,已经有了足够的分量。 而演武台上,赵汝成说完那一番话,便转回头去,看向黄舍利。 他看向黄舍利的时候,一双美丽多情的桃花眼,已经只剩下冷漠。 他的身体里,有恐怖的剑啸声响起。 而他眉心被印下的、那黄面佛的笑脸,顷刻支离破碎! …… …… ps: 老巷长街故楼,旧事常在梦中。 莫笑英雄垂泪,谁人不曾伤心! ——《无以题之》·情何以甚</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六章 陛见秦天子 “怀帝美姿仪、通音律,诗画双绝,有倾天下之貌。人或曰:‘可为治世贵子,不可为乱世至尊。’” ——《秦书·怀帝本纪》 …… 演武台上,黄舍利头悬雷音塔,手持普度降魔杵,凝神以待。 赵汝成眸光冷漠,意破佛印,其势待发。 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 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不得不服从的声音。 “朕方才还在想,这美男子是何人。这会倒是想明白了。” 大秦皇帝的声音! 那六合之柱正北面,玄色龙袍微动。 声似起于九天,行于六合,必扬于八荒! “嬴子玉,你如何来此?” 举座肃然! 人们左张右望,只以眼神交换着惊疑。 怎么回事? 台上这美得不真实的牧国天骄,不叫邓旗,而叫嬴子玉? 他居然姓嬴? 惊涛骇浪,涌于人心。 演武台上,赵汝成仍然注视着黄舍利,并不移转视线,只道:“身在天下之台,肩负大牧之责,恕我不能行礼。” 虽说黄河之会,意义非凡。 任何人都不能、也不应影响这盛会。 插手赛事,中断战斗,都是不该。 但大秦皇帝开口,谁又敢真的无视? 天下列国至尊至贵的六位存在,他为其一! 君不见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黄舍利,也暂且按捺不动。 那口中不卑不亢、不能行礼的嬴子玉,也并未真个继续动手。 那主持黄河之会的真君余徙,更是一言不发! 台上这个名为嬴子玉的美男子,正面回应了大秦皇帝的问题,说他此来观河台,是“肩负大牧之责”,为牧国出战。 与列国之天骄,没什么不同。 他说他不能行礼,也是在强调黄河之会的神圣意义,好让秦帝无法干涉。 有的人能听懂,有的人不能。 而台下的姜望,此时已经从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又陷入另一种震惊中。 他早就知道,赵汝成来历不凡。还在枫林城的时候,就各自都有猜测。他们几兄弟谁也不蠢,只是赵汝成不说,他们也就不刨根究底。 不过他们那时候理解的来历不凡,大概也就是“赵汝成或许是某个破落小家族之后”、“可能是某个已经覆灭的小宗的传入。”诸如此类的猜测。 那时候的眼界决定了,他们的猜测只能局限在某个层面之下。 但是现在…… 赵汝成不叫赵汝成,而叫嬴子玉? 叫邓旗姜望还可以想象,毕竟邓叔他也认识,在枫林城的时候常有接触。那是一个很温和的长辈,是赵汝成的管家。 但是姓嬴? 大秦皇室之嬴? 甚至于大秦皇帝都知道他,与他对话? 无论听者怀着怎样的心情。 大秦皇帝那种确定天地规则的声音依然在响起:“皇室子弟不争黄河之会。是历来的规矩。盖因血脉厮杀于台上,孤等镇河之君,恐怕私心难免。” 他问道:“嬴子玉,你负何责?” 人们瞠目结舌。 台上这人,竟然真是秦国皇室子弟吗? 又为何会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 这当中有怎样的故事? 其人到底是谁?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在齐国太庙之前,齐太子姜无华所讲的那一段典故。 宗室嬴璋起兵,杀秦怀帝于咸阳宫! 为什么赵汝成天资卓绝,却荒废天赋? 为什么他明明看不上庸脂俗粉,却整日流连花丛? 为什么他对未来毫无指望,只愿得过且过的生活? 为什么他要隐姓埋名? 若是如此…… 那么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而刚才在台上,他说他要承担起一切。 包括枫林城的那一段经历,也包括他生来所背负的那些…… 从逃避到承担,他又经历了什么? 姜望怔怔看着台上的赵汝成,继而又想到—— 赵汝成为什么以邓旗之名参与黄河之会? 邓叔……怎么了? 面对大秦皇帝的问题,赵汝成仍然盯着黄舍利,专注于他的战斗,未再偏转过视线。 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姜三哥的眼神。 当然他心中是清楚的,恰因为太清楚,所以他其实不敢去看。 他只专注着他的战斗。 只问道:“尊荣如您,要承认我是皇室子弟吗?” 是的,他是认识当今秦帝的。 作为怀帝直系血裔,曾经的大秦正朔,他的那些父辈祖辈,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必须客观地说,留下了不少手段,做了不少努力。 只是那些手段、那些努力……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被湮灭了。或毁于岁月,或毁于追剿。 比如那些忠心耿耿、矢志复起正朔的老臣,死的死,贬的贬,变的变…… 比如他从小,其实是养在河西郡王府中。 仍以嬴子玉为名,对外说是河西郡王之子。 自小锦衣玉食,接受最好的教导,只等时机成熟,就恢复正朔,登临大位——反正那些人是那么说的。 后来河西郡王嬴德昭窝藏案发,满门皆斩。 就又是另一段血泪了…… 时任大秦镇狱司司狱长的邓岳,带着年幼的他逃离。 两人从此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直到在庄国枫林城,才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安宁的时光。 再到后来枫林城覆,边荒猎魔…… 这就是他赵汝成一路走来所经历的。 当今秦帝说皇室子弟不该参战黄河之会。 他就反问,我是皇室子弟吗? 如果怀帝后人还能被承认。还应该被承认。 那么现在坐在大位上的人,是谁? “当然!” 大秦皇帝的声音道:“昔年怀帝不端,自失其统。多年以来,宗室一直在寻觅血脉。你体内流淌的是秦室之血,这一点谁也无法抹去。你若回归秦室,朕可以许你一个皇子之名分,让你与他们公平相争!” 举座皆惊。 秦怀帝故事,没有人不知道。 而当今大秦皇帝的气魄,超乎所有人想象! 作为秦宣帝之后,篡夺了秦室江山的这一脉,他竟然在这天下之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秦怀帝后人的皇室身份,并许以皇子名分,给予争夺大位的可能! 这是何等的自信! 非盖世雄主,不能为此事。 此时此刻,赵汝成只要点一下头。立享大秦皇子之尊,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人争位。哪怕成功的机会渺茫,但至少不必再颠沛流离,生死孤悬。 换做任何一个人,代入赵汝成的立场,都很难不动摇。 但赵汝成依然面无表情。 聪明如他,哪里会不清楚?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条件,这只能说明,当今秦帝这一支,早已经坐稳大位,根本不惧任何挑战。 大秦帝国在当今秦帝的统御下,赢得了河谷之战,重新确立了在西境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把影响力向南域扩展,正是极盛之时。 这位至尊的气势也是可想而知。 而一旦他同意了,当今秦帝这一脉的最后一丝“不合正统”,也就此被抹掉了。 他是认贼作父! “好叫陛下知道。” “草民赵汝成,并非您的皇室子弟。来这观河台,是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他对着秦帝说话,但牢牢盯着黄舍利,右手伸到背后,虚握于脊柱之上。 他体内一直隐约啸动的剑鸣,骤然激烈了起来。 “今日以此剑……” 似有千柄剑、万柄剑,一齐在啸动。 恐怖的剑气席卷演武台。 他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来一柄光华万丈的剑! 接道—— “陛见秦天子!”</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天子剑 脊柱乃人身大龙! 哪怕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它也是整个身体的支柱。 在道脉腾龙之前,通天宫便将养于此。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海。 人身的脊柱大龙,有三十三节,一节对应一重天。 武道修者每进一步,踏破一重天。 当然,这种对应就和五脏与五府的对应一样,相对虚幻,并不具体。 但因为有这种对应的存在。 故虽从未有人走到武道尽头,连一个二十七重天的武道修者都未曾出现,但大武夫们坚信,还有三十三重天的至高风景。 脊柱的重要性,由此不言而喻。 现在,赵汝成竟生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了一柄光华万丈的长剑。 他竖握此剑,立于身前,剑柄指地,居于小腹处,剑尖向天,越过黑发去。 此剑与他的鼻梁平行,将他那张完美的脸,分割成均等的两半。 待那璀璨光芒散去,人们才得以看清,这柄剑的模样。 这一柄剑,足足有五尺长。 剑脊宽厚,剑刃两开。 剑身上有着复杂的纹路,似是天生的剑纹,但又隐约是一个个不同的人影,在做着不同的事情,指向芸芸众生。 两侧只开了极窄的、黑亮的锋。 这一柄剑,中正平和,又尊贵非凡。 好像全无杀气,但又漠视生死。 此剑……是为天子剑! 大秦皇室秘传。 历代唯有太子能修。 自嬴璋杀秦怀帝于咸阳宫,此神通剑便已失传。 此剑在修行之初,就要散龙气于通天海。潜于深海中,鳞甲已晦,爪牙皆敛。 在修行者道脉腾龙,通天宫离开脊柱之后,聚集龙气化为龙,潜龙出渊以替之。 也就是说,一般的修行者,在道脉腾龙进入五府海之后,通天海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修天子剑者,却还有一条大龙,养在通天海中。 每日运转秘法,翻覆通天海。 等到修行者叩开内府,便磨砺一颗神通种子为剑具,自五府海返去通天海,以龙气灌之,如此,方成天子剑! 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或许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柄神通天子剑,秦帝才开口。 又或者说,因为这神通天子剑出世,赵汝成怀帝之后的身份已经无法掩饰,必然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秦帝才出声。 至尊的心思渊深如海,其中斟酌,大概唯有他自己能知。 听者只能匍匐恭听,谨慎揣摩。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秦天子的声音说道:“好个赵汝成!” 此声听不出喜与悲,仍然是只有无尽威严。 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接道:“秦天子谬赞了。” 牧国女帝! 代表牧国出战观河台的内府境天骄,已经表明了态度“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那么作为牧天子,这位至尊也理所应当,要给予支持。 这话说得平常,但语气之中,俨然是真正把赵汝成当做了本国天骄。 没有一字维护,但字字都是维护。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松开了紧攥的手。这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给汗水浸透。 即使是以她的身份,以她的受宠程度,也不能够真正左右牧天子的意志。只能等待和接受。 而赵汝成,赌对了! 姜望沉默在演武台下,感受着秦天子只言片语间投下来的、那如山如海的威压。感受着自家五弟,曾经那个幼稚少年,此刻在这天下之台,所展现的决心与勇气。 他心中的心情,无法言说! 秦天子不再说话。 牧天子也沉默下去。 一场巨大的风波,就这样短暂平息。 在观战者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不得而知。 而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这一场半决赛,还未结束。 赵汝成口口声声陛见秦天子,当然不可能是持剑对秦帝。 即使在这观河台之上,天下列国注视时,他也需注意分寸。 若真敢对秦天子大不敬。 谁也保不住他。 霸主国天子一怒,摧高山不能止,倾长河之水也难平复。 所以从始至终,他都盯着黄舍利,盯着自己在黄河之会上的对手。 用实际行动说明,他在这具有神圣意义的观河台上,参与人族传承多年的古老决斗。 较量勇气、智慧、荣誉。 他展现此神通天子剑,以此作为送给今日之秦皇室的第一份回礼。 以此“陛见秦天子”。 而这一剑,当然是递向黄舍利! 他要争天下之魁,就必然要闯过半决赛。 然而雷音塔这样的神通一出,黄舍利几乎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诸般剑指、种种秘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雷音塔。 而黄舍利却可以在雷音塔的护持下,倾力进攻。 菩提神通并不输给他的灵犀神通。 黄舍利的战斗才情也绝不输他分毫,如此一来,在这种情况下,他难有胜机。 所以他果断拔出天子剑,以此神通剑相争。 这一剑本是要留待争魁之时。 在整个黄河之会的最巅峰处,以此剑陛见秦天子。 一剑夺魁名,向天下宣告他赵汝成从此行在青天白日下……这才是他设想中的真正回礼。 但黄河之会不愧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群星闪耀。才走到半决赛,遇上的这个黄舍利,就已经让他不得不用天子剑。 既然动用了这柄神通天子剑,他就再无失败的理由。 他就这样竖握着神通天子剑,大踏步往前。 此刻他摒弃了大五行混天步。 持天子之剑,踏堂皇正道。前就是前,后就是后。 但速度反而更快,一步已至黄舍利身前,而一剑斩落! 天子驾临,万民避道! 长达五尺的神通天子剑落下,像一座高山轰然倒地。 而黄舍利,就是那个立在倾倒高山之前的人。 如蚍蜉迎万仞! 何为“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 前方,上方,下方,周边。 没有任何阻挡! 不是因为没有人阻挡,不是因为没有力量阻挡。 而是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力量,都挡不住,都不存在,都是“无”! 天子一剑,诸侯慑服。 神通天子剑一剑前斩—— 雷音停,雷光止。 悬于黄舍利头顶的神通雷音塔,竟然就此崩散! …… …… ps:“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说剑》·庄子</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八章 逆旅(求月票) 众人所见,世所共睹。 秦怀帝之后嬴子玉,今名赵汝成者。 在天下之台,自脊柱大龙拔出天子剑,以此剑,强破雷音塔! 其时满座皆惊! 这可是轻松防住九劫洞仙指的雷音塔,称为“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这时却被一剑斩破。 此天子剑之威,当真是“直之无前”! 在破碎的雷光、和散去的雷音之中。赵汝成继续前踏,天子剑继续往前。 天意难问,天威煌煌。 这一剑绝不停留,绝不动摇,是令行天下,命定四方。 天子之剑,必镇八荒! “我说。” 黄舍利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她看着对面这张绝美的脸,看着这一柄慑服天下的剑。 目光中仍然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小看我了?” 此人太美,当此人拔出神通天子剑,持以煌煌天威,更是美得璀璨、美得惊心动魄,令她惊喜。 当然她的情绪不会影响她的战斗。 再美好的事物也不能阻挡她前行。 可以留步赏花,不会长眠花下。 这是她黄舍利的觉悟! 她单手高举菩提降魔杵,以横截之。 此时在这演武台上,她背南而面北,赵汝成背北而面南。 两人正面相对。 在她高举的菩提降魔杵之前,是那柄惊动了秦帝的神通天子剑。 而在她的身后,骤然生出了飓风! 那是咆哮如龙卷,上接苍穹、下连山河的恐怖飓风! 虽在演武台之上,被古老禁制所隔,却依然可见遮天蔽日之威,几乎淹没了演武台的每一个角落。 是为神通,景风。 大名鼎鼎的八风神通之一。 此风缓则四时祥和,急则来势汹汹。起于南方,而席卷天下。 祥和之时,可令四时安泰,抚平杀意,消弭纷争。 汹汹之时,咆天哮地,席卷一切。 八风之中,此风称为“瑞”字。然而福祸相倚,此风瑞时得享安康,祸时可接星火。 此风带赤,说起来最益火行。 不过在强者的手中,也并无拘泥。 那接天连地的龙卷上端,有流火绕风而行。 乍看之下,便是黄舍利的景风神通,撞破了天穹,接引天火坠临! 风火相交,互燃互炽。 此风无所避让,是八风神通之中,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风。 有变易天地之威! 在这席卷一切的、恐怖的景风之威里,黄舍利的声音如此清晰—— “记住老娘的名字黄舍利!你就算长得再好看,却也不能……如此地小看我!” 恐怖的飓风笼罩了演武台。 在那巨大的轰鸣声中,人们一无所见,难再有听。 “怎么样了?” 有人急问更具洞察视野的同伴:“赵汝成败了吗?” 齐国观礼席,许象乾也看向李龙川,张了张口…… “噤声!”李龙川道。 但见这遮天蔽日的飓风之中,骤然亮起了剑芒! 乌金色的、灿金色的、银白色的、紫色的…… 鹊桥仙庚金剑气、迦楼罗破阵剑指、小无相拈花剑指、甚至于紫气东来剑典…… 赵汝成毕生所学之剑,尽在其中。 所有的剑芒并耀而出,又都如臣民拜服。 万剑朝之,朝此剑中天子! 剑光堂皇的神通天子剑,在赵汝成的手中,被他双手握持着,坚定不移地一剑斩下! 一言九鼎,似道如法。 天子一怒,势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此剑斩开了景风! 落至普度降魔杵上。 无声无息的…… 普度降魔杵也断为两截! 何为“案之无下”? 案者,按也。 此剑按下之时,一切皆无! 而黄舍利微抬着头,看着那断裂开的普度降魔杵,看着那包含着佛首部分的上半截杵身,就那样被斩飞。 她的眼神。 自赵汝成揭面之后,就一直离不开这张脸,盯得很认真、很开心的眼神。 很认真战斗,也很认真欣赏的眼神。 黯淡了。 那种开心化去了。 她开始愤怒,她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从心口处腾起。 灼烧了她的身心。 她为何名叫舍利呢? 因为对曾经真正入过正统佛门、真正当过和尚、一生颠沛、数起数落的黄弗来说,“舍利”就是世间最珍贵的事物! 她这个女儿。 她这个从来不省心的女儿。 她这个任性又嘴臭的、暴躁爱闯祸的女儿。 是黄弗此生至珍! 这支普度降魔杵,是黄弗亲手所铸,那杵身上的浮雕,是他一刀一刀刻成。此降魔杵随身多年,被他视为护道之器,摸都不让旁人摸一下。 只因黄舍利十岁那年说了一声喜欢,便立即送给了她。 现在…… 赵汝成竟敢将它斩断! 你他娘的就算长得再好看,又安敢如此?! 黄舍利那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忽然间流光万道,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急速地闪现。一如波涛往复,一似浮光掠影。 而人们震惊地看到—— 那一柄“案之无下”,已经斩近黄舍利面门,就要将她也斩开的神通天子剑,在某种坚决的力量中,不断上移、上移……往回移动! 那已经被斩断、斩飞的那一截普度降魔杵,又以同样的速度飞了回来,并且连上了黄舍利手中的另一截,甚至重新合为一体! 那被斩开的、遮天蔽日的景风,又重新合拢在一起。 景风之中,那先前耀眼璀璨的、颜色各异的剑芒,又渐次黯淡。 整个演武台,重新被景风所笼罩,不见天日! “发……发生了什么?” 有人忍不住这样问道。 声音都结巴了,也都没有察觉。 他自己没有察觉,听到的人也没有察觉。 所有的观战者,都陷入难言的震惊中!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景风之中的赵汝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仍然保持着双手握持神通天子剑的姿态,仍然在试图终结战局。 唯独黄舍利本人,在景风中行走,也在时光中行走。 是为绝巅神通,逆旅! “人生如逆旅,独我是行人!” 它的效果很简单,只用四个字便能概括—— “时光倒流”。 时间的长河亘古奔涌,永远坚决,最是无情,不为任何人停留。 唯独……逆旅之人。 已经发生过的对决,是双方在灵犀神通与菩提神通之下做出的最优选择。 此时一切重来,黄舍利却已经获得了新的觉知,她洞察了赵汝成将要做出的最优选择! 在强者之争里,这就足以决定生死! 她在景风之中跳跃,依托着景风神通之力,欺近赵汝成。 而彼时,雷音塔刚灭,景风刚出,她黄舍利的揶揄刚刚落下,赵汝成的神通天子剑还在斩落…… 但已经结束了。 她“预判”了赵汝成的选择,单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以佛首敲落赵汝成的脖颈,生生敲进去半截! 鲜血迅速染红了黄铜色的降魔杵…… 属于余徙的清光涌动,而赵汝成轰然倒下! …… …… …… …… (每一章都称得上呕心沥血,所以理直气壮地请大家来起点支持一下正版订阅。 订阅对一本连载而言至关重要。 你的订阅,就是在向这个世界投票,告诉人们,你需要什么样的,你想看到什么样的作品。 你的沉默,就是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你不喜欢的人。 另外,这两天八点到十二点是双倍+众筹,求一下大家手里的保底月票。 五月会有一个爆更的活动,完成了就能赢几百个粉丝称号,到时候全订读者都可以来抽选。 我努力爆更,大家努力投票。一起加油。 ——若见鸿雁,请寄云笺。)</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二十九章?似红梅 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她隐藏到最后的第四门神通,竟然是逆旅这样的绝巅神通! 居然拥有漫步于时光长河,逆转时间的伟大力量! 放眼整个黄河之会,可以说天骄如云,群星闪耀。 各种强大的神通数不胜数,交相辉映。 但逆旅仍是迄今为止所有神通中,唯一一个现于人前的绝巅! 没有任何一门神通,能与它相比! 在赵汝成倒下的瞬间,牧国观礼席上的赫连云云立即站起,但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台下的姜望,一步就跃上了演武台。 因为余徙已经插手战斗,所以胜负已定。 虽则还没有来得及宣布结果,姜望也并不算逾矩。 他出现在赵汝成身边,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捂住赵汝成被砸穿了半截的脖颈,又怕影响那道清光,颤抖着不敢靠近。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仍在场下的余徙,淡淡说了一句:“死不了。” 然后宣道:“胜者,荆国黄舍利!” 胜负定格。 赵汝成仰躺在地上。 在他失去反抗能力后,神通天子剑已经回归通天海。 他额上的黄面佛笑脸印记早已冲散了,但仍然有一个浅浅的凹痕,蜿蜒而下的三道血线,也并未抹去,此时已经干涸了。 他留着寸发。在利落之中,显出了一丝凶悍。 这样的赵汝成是姜望从未见过的。 两年的时光,把这张脸雕琢得更加完美。 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这张脸总能赢得更多的关注和惊叹。 有一回他们在青山镇行侠仗义,救了一个被恶少调戏的女子,那女子一一谢过暴打恶少的杜野虎、为她披衣的凌河、跟镇上官面人物谈笑风生的方鹏举,以及独剑击退恶少身边帮闲的姜望,说些什么来生当结草衔环之类的话,最后跟没捞着动手、只骂了恶少两句的赵汝成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也无怪乎杜野虎总想冲着这张脸挥拳头。 现在这张脸,这个人,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他大概还在想,他是怎么输的。 这无关于智慧,因为他在战斗中,就已经做出了符合自己智慧的选择。聪明的人,往往更是自负的人。怎么想,也不该输才是。 逆旅神通作用于演武台之上,逆流了他和黄舍利的时间。 却是没有影响到演武台之外的……也不可能影响到演武台之外。 都不必说六位至尊了,就看台上那些列国带队的强者,黄舍利又能改变谁的时间?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被时光席卷的人,难免懵懂。 黄舍利作为神通所有者,漫步于时光之中,赵汝成作为被逆流者,还停留在挥刀的那一刻。 他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被洞悉了选择,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打成垂死。要知道,先时黄舍利突兀唤出雷音塔,突兀迎面一敲,他闪避难及,却也卸掉了绝大部分力量。何以此时,竟完全被对手掌握…… 直到听见余徙的宣声。 眼神黯了下去。 不必再想了…… 胜负已成结果。 但眼珠子倒是动了动。 他于是看到了姜望。 那张熟悉的、温和的、清秀而坚定的脸,棱角已经被时间打磨得非常分明的脸。 风姿独具。 先前已经悄悄观察过许多次,但此时此刻,如此近距离地瞧来,这人真是英俊了不少。 以姿容论,可以在枫林五侠里排第二啦。 彼时姜望正低头看他,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他的眼睛又生出光彩来。 “姜……姜……” 因为脖颈被砸透了半截,虽然有余徙的清光帮忙恢复,他说话仍然很艰难。 “对不起啊……” 他笑了。 这一笑实在迷人。 这绝世的美男子,重伤垂死地躺在地上,凄绝一笑。 这是多么动人的风景? 令人心碎,也令人心醉。 作为胜者的黄舍利,都忍不住往这边挪了一步,但好歹记起来正是自己把其人打成这样……又讪讪地收回了腿。 姜望伸手轻柔托起赵汝成的上半身,让他说话可以气顺一些。 “对不起什么?”他温声问。 他总是这样。对亲人、朋友,永远保有包容。经历过欺骗,还能继续相信。见识过黑暗,却不被黑暗所染。 赵汝成闭上眼睛缓了缓,又睁开来,看着他。 身上带伤,眼里带笑。 “我说我来夺魁名,我说我来承担一切,我吹牛啦……我没有做到。”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别的话。 只道:“你得知道,谁是哥。” 赵汝成于是又笑了,笑着笑着,一口血没有忍住,喷了出来。 他想要扭头,但终究是没有力气。 鲜血喷到了姜望的青衫上。 这种不能够掌控自我的无力感,令他备受煎熬。 因为…… 他明明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无力! 姜望顺着他忽然痛苦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说道:“像梅花。” 赵汝成的眼神好像有些恍惚了,在这恍惚之中,他看到姜三哥青衫上那几点溅开的血迹,还真像一朵红梅开放。 他又想笑了。 “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声响起。 姜望抬头看去,于是看到一双苍青色的眼睛,漂亮极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子。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仿佛生怕惊扰了谁。 “我是赫连云云,牧国的公主,汝成的朋友。” 穿着一身草原传统服饰的女子,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赵汝成:“他的伤势,我让人来处理,好吗?” 说着,她在赵汝成的另一边,半蹲了下来,脸上带着温柔且亲切的微笑,伸出双手,示意姜望把人交给她。 紧跟其后冲上来的宇文铎目瞪口呆,我们的云殿下何时如此温婉?温柔得让人脊背生冷…… 在这观河台上,这女子的身份自然不至于有假。 而且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半点攻击性,表明了救治的意愿和能力,最大程度上打消了姜望的抗拒心理。 但姜望还是看向赵汝成。 直到赵汝成回以肯定的眼神,他才把赵汝成半抱起来,往前送出…… “我来我来!” 满头辫发的宇文铎两步冲到面前,滑跪在地,殷切伸手,把赵汝成接了过去,豪迈地道:“云殿下,这种粗活就交给我!汝成是我的曳赅,也该是我照顾他!” 因为怕影响赵汝成的伤势,所以姜望也没怎么避让,就让其把人抱走了——热切得几乎像是在抢人。 姜望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他,又看向那位有着苍青之眸的牧国公主。 赫连云云不着痕迹地收回双手,慢慢站了起来,脸上仍然笑意温柔:“交给宇文铎也是一样的,他们也是好友。” 姜望又向赵汝成确认了眼神,这才放心。 认真对这位公主殿下行了一礼:“我家小五,就麻烦你们了。” 听到‘小五’这个称呼,赫连云云的笑眼更温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照顾汝成是应该的。你之后可以来牧街看他,提我的名字就可畅行无阻。” 看来汝成在牧国也经历了很多,人家都把他当自己人看待啊…… 姜望这样想着,感恩的心情愈加诚恳。 一直目送着赫连云云和宇文铎走下台去。 …… …… …… ps:一颗小彩蛋。 还记得姜望在三山城死里逃生后,见到赵汝成时,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章 ?“懂事”(求月票) 余徙只负责保住天骄的性命,却并不会帮忙完全恢复伤势。 好在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绝不缺乏什么灵丹妙药,强大医修。 宇文铎抱着赵汝成匆匆下了演武台,疾步如飞,往六合之柱外去。 牧国此次随行的医修里,有一位医术极高的宫廷御医,因为喜欢清静,而且有些救治手段不方便叫外人看到,所以并未来现场观礼,只留在牧街里待命。宇文铎便是要去寻他。 “铎……”赵汝成艰难说道。 “怎么了?”宇文铎一边疾行一边问道。他很好地控制着身形,没有造成一丝颠簸。 “留下。”赵汝成说。 “咱们要去牧街给你治伤!”宇文铎语气焦急。 赵汝成缓了缓,坚持道:“我要观战。” “不行,你听我的!” 宇文铎甩了一句,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正是要趁着赵汝成伤重,来一回独断专行。 忽地身形一顿,却是被拉住了。 宇文铎回头一看,赫连云云正瞧着他。 “我要带汝成曳赅去治伤,云殿下!”他急道。 “我们要尊重伤者的心情。”大牧的公主殿下如是说。 “尊重啥啊,等他伤好了再尊重。”宇文铎扭头又要走。 赫连云云又把他拉住了。 “说你懂事呢,你好像不懂事。说你不懂事呢,你又努力懂事。”赫连云云瞪着他:“你到底懂不懂事? 宇文铎听得有点懵:“什……什么意思?” 赫连云云懒得再废话,伸手一错,已经将赵汝成抢进怀里,不耐烦地甩了甩下巴:“去牧街取点伤药吧,这里交给我。” 宇文铎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心想要争论两句,但终究没有蠢到家。只闷闷“哦”了一声,急匆匆去牧街寻那位宫廷御医取药了。 已经恢复原状的演武台上,齐国天骄姜望青衫按剑独立。 黄舍利这时已回到了荆国的备战席,正大大咧咧地拍着中山渭孙的肩膀,说着什么。 而身穿黑色武服的秦国天骄秦至臻,正自备战席上离开,一步步走来。 其时场上的一切似都飘渺,都远去了。 唯有这沉毅前行的黑,与那坚定屹立的青,照见真实。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的下半场,即将要开始…… 赫连云云抱着赵汝成,把他放在牧国的观礼席上坐定,故意坐得离玉真女尼还有点距离。 然后取出一支玉瓶,拔开瓶塞,把绿色的药粉在赵汝成伤口洒下。 赵汝成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脖颈创口处开始发痒,那是破损血肉正在恢复的证明。 紧接着赫连云云又取出一个金质小壶,倒出几滴金色的药液,落在创口上。 那痛苦的感受也消失了,伤口流淌着温暖的感觉。 看着那双凑过来的、苍青色的美丽眼睛,赵汝成有些发愣。 你不是让宇文铎去取伤药的?你现在是在干嘛? 赫连云云则笑盈盈的、很是温柔地道:“怎么样?好点了吗?坐在这里看得清楚吗?要不要坐近一点?” 赵汝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好多了。”他说:“我们看比赛吧。” 此时他说话已经不很费力了,赫连云云用的药物近乎神品。 可惜他被打破的不仅仅是脖颈,受创的势意乃至神魂,都需要时间来修复。但仅以肉身的创口而言,却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起来也不再有那么凄惨。 “好呀!” 赫连云云坐在他旁边,眼睛也看向演武台,语气随意地问道:“齐国那个姜望,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赵汝成看着演武台上那青衫卓立的身影,缓声说道:“他是我的结义兄长。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说起来,我就是听到他的消息,才来的观河台。”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点点头,若有所思。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终于进行到了下半场。 这在赛前,是最被人们所期待的一场。 由天府修士秦至臻,对战大胜项北的姜望。 事前很多人甚至焦急地希望,上半场最好能跳过,直接出结果。 因为他们实在太期待,本届另一个天府修士的光芒。而击败顶级天骄项北,仍显得游刃有余的姜望,他的极限又在哪里? 事先谁也不曾想到,荆牧两国天骄之战,竟然能够精彩到这个地步。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已经举座皆惊。 黄舍利更是以绝巅神通反败为胜,令人目瞪口呆 毫不夸张的说,上半场这一战,几乎是将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拔高到了历史前列。 现在就看秦齐两国天骄之战,能不能够让这一届黄河之会的内府场铭刻青史! 若秦齐两国天骄,也能够奉献不输于上半场的交锋,那么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几乎可以挤进历史前十! 现在,卓然立于台上的姜望,迎来了他的半决赛对手。 秦至臻走得不缓不急,无论观战者如何焦灼、无论人们怎样期待或者催促,依然以他固有的速度前行,破开一路来的目光之潮,最终像一块礁石,屹立在了演武台之上。 一身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沉默的黑礁。 青衫仗剑的姜望,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们各有风姿,在真君余徙的清光相隔下,彼此对峙。 说起来这当然是事先最被期待的一战,但具体到两个对手身上,自然还是坚信秦至臻能够获胜的人更多。 毕竟五府同耀,实在过于璀璨。 不过在黄舍利与赵汝成之战结束后,倒是有一部分人,对姜望拔高了期待。 他们都记得,在秦至臻展露五府同耀之光后,同为四强的另外三人,可是无一生惧,倒是每一个都跃跃欲试。 彼时还有很多人觉得是强撑。 现在看来…… 拔出天子剑的赵汝成,绝对有与天府修士一战的实力。 而拥有绝巅神通的黄舍利,其耀眼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姜望呢? 他又将展现怎样的精彩? 余徙还未正式宣布开始。 姜望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而人们看到—— 秦至臻,伸出了他坚固而稳定的手,探向虚空,自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柄黑色长刀! 这是自黄河之会开始以来,秦至臻第一次拿出他的武器。 而且是在姜望并未有展现任何压力的情况下。 在开战之前! …… …… (小姜登场!月票呢?)</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一章?夜色雪色两不如 秦国备战席上。 霸戎军统帅章谷温声笑了:“看来这齐国天骄,也令至臻感受到了压力。” “赛前他就专程去跟齐国这个姜望说过话,大概之前就有过一些了解的。” 已经大致恢复了伤势的甘长安,在旁边接话道。 一直半睡半醒的黄不东,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咕哝着道:“所以说这个姜望,或许还能带来更多惊喜,比黄舍利、赵汝成更甚?” 黄河之会是各国年轻天骄的盛会,参战者个个风华正茂。 唯独这黄不东,仅看外表,竟然比章谷都要老上好几轮。 跟长相青稚且才十九岁的甘长安坐在一起,说是爷孙都有人信。 但这两位天骄里,看起来青涩稚嫩的那一个,纵览全局,思虑周祥,什么都很操心。 看起来沧桑老态的这一个,则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操心。 “或许在秦至臻看来是如此,虽然我觉得并不现实。”甘长安回了一句,又疑道:“我本以为他的刀只会在决赛时出……他何以会这么重视这个姜望呢?” 秦国这边掌握的各国天骄资料,秦至臻能看到的,他也都能看到。 从资料上来看,齐国姜望海外称雄、齐境无匹,的确称得上耀眼。但放在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中来看,却也不算拔尖。 秦至臻以天府之修为,是内府场夺魁的最大热门。不说目中无人,起码可以俯视黄舍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本身亦有无敌之信念,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审慎才是。 另一个,以策略而论,在上半场胜者黄舍利展现了恐怖的绝巅神通之后,秦至臻更应该隐藏实力,以期决赛。而不是一开场就拔刀,在黄舍利面前暴露更多。 “管它呢,儿孙自有儿孙福。”黄不东移了移脖子,让自己瘫得更舒服:“咱们呐,少操心。” 甘长安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这么占便宜,秦至臻听到了,会不跟你拼命吗? 另外……这一副老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王西诩称许他“八岁能长安”,但是现在已经十九岁了,甘长安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他看不懂。 章谷瞥了一眼黄不东倦怠的样子,很难判断这家伙是故意占便宜,还是脑子缺根弦,随口牛头不对马嘴地掰扯。 秦国这两位天骄,一个思虑过多,慧极易伤,得注意安抚。一个想得太少,须用鞭子抽着走。 论起来还是境界最低的秦至臻最稳当,可惜又太内敛、太钻牛角尖了一些。享受战斗,苛求完美,对修行来说或许是好事,对统军来说则未必。 在章谷的兵道理念里,战争……可不应该让人享受。 当然,这些思虑都在心里,面上不显丝毫。 他只静静看着演武台,思虑着秦国的未来。在其位,谋其政。 至于怀帝之后嬴子玉? 没有思考的必要。 他也不应该思考! 六合之柱所围,即是天下之台。 但人所共知,真正的天下之台,原是这合而又合、仅剩一座的演武台。 古老的荣耀和历史,仍在延续。 秦至臻自虚空之中拔出他的刀。 此刀通体黝黑,长柄直刃。 三尺有一,寒光内敛。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刀,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 刀镡是一横,刀身是一竖。 横平竖直,给人以一种等分生死的冷酷感。 在分隔两人的清光中,秦至臻横刀于身前,认真地说道:“我的拳术已经是此境绝顶,但因为练刀更久,所以我的刀更胜一筹。今以此刀,试你长锋!” 秦国备战席上,甘长安又皱了皱眉。在他的认知里,秦至臻可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但在台上,秦至臻毫无疑问表现出了他的尊重。 尊重对手,更尊重这场战斗。 姜望目无波澜。 所谓“此境绝顶”,即是在当前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来观河台后所理解的此境绝顶,是甘长安在外楼境的因缘刀术,是项北在内府境以霸体状态推动的八荒无回戟法,是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也是赵汝成贯为一体的诸般剑术。 当然,后两者在菩提和灵犀状态下,是超越了境界极限的。 而稳稳在绝顶上另起一层楼的,唯有斗昭的斗战七式。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威能不输,但靠的是神通相合,以刀术技巧而论,却是连极限也没有达到的。 秦至臻说他的拳术已是此境绝顶,在看过黄舍利赵汝成之战后,仍然这么说。那么他的拳术必然不输于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 从他与北宫恪的那一战,也能略见一二,颇有拳碎万法之势。 现在他说,他的刀,更胜他的拳。 岂不是说,他的刀术,比绝顶更胜一筹? 难道是可以媲美斗战七式的存在吗? 天府修士加斗战七式,几乎可以等同于人间无敌了! 甚至不必加“几乎”二字! 如秦至臻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夸言。 整个环形看台上,各国观礼者,无不心惊! 秦至臻展露天府之力后,很多人就已笃定他为魁首。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才叫这猜想稍稍动摇。 黄舍利漫步时光之后,夺魁最大热门才移转。 现在秦至臻这话一说,天府加斗战七式,试问谁能不动摇? 面对这样的对手,齐国姜望,何有胜理? 在一片毫无悬念的哀声中,唯独齐国观礼席上,响起一声冷哼。 许象乾双手环胸,不屑一顾:“还没开打就吹牛,我看也不过如此!虚张声势,其内必朽!吓得到谁呢?我们赶马山双骄,绝非浪得虚名!姜青羊能与我许象乾齐名,断不会被这种小伎俩影响!” 坐得足有三丈远的照无颜,瞥来一眼,淡声问道:“听起来赶马山双骄是这么的厉害,请问与姜青羊齐名的你,打得过天府修士吗?” 许象乾理直气壮地道:“暂时打不过。” 子舒晃了晃头,有点没想清楚,许高额为什么能把“打不过”……说出“不过如此”的气势来呢? 你要是只看他的气势,不听内容,倒像是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秦至臻似的。 场外的杂声,当然不会影响到演武台上。 虽则许象乾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他张势。 但姜望并没有听到许象乾在说什么。 不过在台上的他,于此刻,也与许象乾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 有趣的事情正在于此,“赶马山双骄”竟然在此时,产生了微妙的默契。 姜望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 秦至臻和他的战斗,早就已经开始! 从内府选拔赛时,秦至臻向他走来的那一刻开始,秦至臻就已经拉着他,进入了只为双方而设的斗场。 八强战中,其人与北宫恪的那一战,是打给他姜望看的! 那时候的秦至臻,虽然是要让北宫恪显尽精彩,但牢牢掌控局势的他,根本没有必要同耀五府。 不必为而为之,何也? 当然不是为了夸耀自身,而是为了让姜望看得清楚。 那一刻的五府同耀,和这一刻的拔刀自述,都是基于同一个目的——树立他无敌的声势,让姜望未战先怯,于势上先输一筹! 姜望当然相信,秦至臻不至于夸大其词,也的确有足够的实力。 其纸面实力,是内府绝顶。 只不过问题在于—— 其人所说的、更胜一筹的刀术。 是像黄舍利和赵汝成那样,略高境内绝顶一丝。还是像斗昭那样,拔高一层呢? 甚至于对姜望来说,这也根本不算问题。 哪怕面前这人真有重玄遵之神通、斗昭之战技,无敌于同境,傲视天下英雄,难道他姜望就会退缩半分吗? 许象乾虽然经常胡话连篇,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姜望此人,如何会被影响? 王夷吾也曾同境无敌,雷占乾也曾独占乾坤。 但现在是他姜望站在这里,剑试天下英雄! 他面对过的敌人,感受过的绝望,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 在人们或担忧、或怜悯、或庆幸、或期待的目光中…… 姜望眼神宁定,只按剑道:“我持长剑东来,为试天下英雄。同境之内,海外已无对手;剑锋所向,东域难有良逢!今日若能一见绝世之刀,我当歌之咏之,不胜欢欣!” 此情此景,此人此言。 见者心驰神往,听者激荡胸怀,无不为这话里的豪气动容。 满腹豪情,尽在此言中!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固然是豪气冲霄,秦至臻的气势亦在拔升。 他一路自西而东,因为那剑绝渭水的古飞剑传人,的确视姜望为夺魁路上最大对手,给予最大的尊重。 尊重对手的方式,就是尽最大努力去击败他。 所以从第一天相见,便开始争势。 包括丢下曾与向前交战的消息,包括并耀五府,也包括自述刀术。 他当然是要压垮对手的,但倘若对手真就这样被压垮了斗志,他反而只会失望! 现在很好,现在真的非常好。 他感受到对手毫无畏惧的强者之心,也沸腾了自身灼热的战意。 于他而言,今日此战,才是他来观河台的第一战! 但是愈激荡,他反而愈平静。 惊涛愈怒,礁石愈默。 他右手横刀,左手在黑色的长刀上轻轻抹过。 说道:“总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这句话——‘横竖都是一个死’,因而此刀,名为横竖。” 生死在说书人的口中,总是轻飘飘的。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又是一生之波澜。 其渺小也如此,其浩瀚也如此。 感受到这份庄重,姜望亦左手握剑,横于身前,回道:“我有不能忘之人,不能忘之地,不能忘之恨。故而此剑,名为长相思。” 道出剑名的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长相思的心情。 那所谓名器生灵,剑灵孕生,并不是另一个生命的诞生。 生死轮回的奥秘,远非现在的他所能企及。 应该说是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他的体悟,在朝夕相处中,浸染了这柄剑,凝聚成一体,又在神通之光的温养下,孕生出灵性。 所以…… 长相思的激动,是他的激动。长相思的沉重,是他的沉重。 长相思的心情,是他的心情。 在这一刻,他的心情,流淌在长相思中,长相思,也为他而缄默。 秦至臻异常庄重的仪式感,想来也是为了更好把握他的刀,更好迎接这一战。 姜望完全感受得到这份端正的对待,也因而在想—— 那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向前,用鞭子赶着都不肯动弹的向前,给面前的这位天府修士,留下了什么? 让这样五府同耀的绝顶天骄,也留存了这样大的尊重! 他又迅速将这念头斩去,眼下必须专注于争胜,且留待后问! 时间好像从来不曾过去,又好像早已经湮灭了。 清光如水流去,余徙的宣声同时响起…… 而横竖刀和长相思,也在同一时间相逢! 逢于演武台正中央! 锵!!! 这是这场最受瞩目的一战,所宣告的第一道声响。 一声而回万转。 在人心中叠奏。 如惊雷,似霹雳,令恍神者惊醒,令心虚者丧胆! 刀与剑,正交错。 一者漆黑如夜色,一者洁白如霜雪。 秦至臻和姜望,就隔着这刀与剑对峙。 刀与剑交错而过,刀锋与剑锋,发出可怕的、刺耳的声响。 一长溜火星,并排飞溅而起。 一点一点赤红的火星,连成一条竖起的线。 刀剑撞出星辰来! 像惊扰宁夜的烟花,融化霜雪的朝阳。 在夜色和雪色之外,此为第三种绝色! 美好总是短暂的,就如刀剑之间的“星光”,也是这样仓促的一闪而逝。 就在它“逝去”的同时,那片夜色卷了回来。 秦至臻回刀! 此一刀,不堪回首! 黝黑的刀锋倒卷夜幕,也把回忆搅得支离破碎。 见前尘,前尘已不见。 忆往事,难回魂梦中。 前尘往事皆如烟,此刀斩断前尘,进而斩断前世—— 是为前世灭! “留恋星光”的不止秦至臻,追赶生死的,也是姜望。 刀剑错过的同时,姜望便已进入了最高层次的戒备。 玉色不显,但双耳已不同。 他感受着另外一个世界。 声闻仙态已开启! 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 …… …… (月票再不投就过期啦!速速交来!呜呜呜,稳住前二十吧。不要最后被偷袭了……)</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二章?与我死来 (为月票一万九) 刀锋破空的声音,剑刃轻颤的声音,对手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 演武台内所有的声音,都被捕捉,都臣服于声闻仙态,提供着自己所有的信息,毫无遮掩。在声音的世界里,以另外一种角度,重新将此刀还原。 对于秦至臻那超越绝顶的刀术,姜望给予最大的尊重,所以第一时间便开启声闻仙态。 收悉所有,尽得所知。 很好! 说很好,不是因为秦至臻的刀术不够强,恰恰其人并无虚言,他所施展的刀术,的确是超越了此境绝顶。 秦至臻的这一刀前世灭,比之项北八荒无回戟法的西极式,其势更重,其意更强。更决绝也更可怕。 但在声闻仙态所捕捉到的信息里,和姜望亲身所领略的威势中,此刀只是强出一线,并未达到斗昭在外楼境那种碾压同境的程度。 如果真能够强到那种“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程度,姜望就会选择第一时间拉开距离,放弃剑术上的搏杀,转而尝试以神通和道术决胜——那无疑是留下了一处短板,先输一子。 所以说很好! 秦至臻想要立其无敌之势,争势一筹,却是选错了对手! 如今这样的刀术强则强矣,却不足以让他退避。 姜望的剑术,也是能与项北那样的此境绝顶争锋,只是稍逊几分而已,胜负之数更在于临场把握,而项北今又如何? 此刻在声闻仙态的加持之下,则又不同,仍能相争! 只要不是毫无抗争之力,退让就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 声闻仙态之下的姜望,愈发宁定从容,有掌控全局之姿态,脚踏青云印记,更是仙风十足。 此时他彻底放开自我,全身心地感受这一刀,迎接这一刀。 东来试剑。 便以剑术迎刀术! 那倒卷的黝黑刀锋,像乌云盖顶,如煞气覆天。像一片夜色席卷过来。 姜望立在此刀之前,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孤独。 漫漫长夜无故人。 前尘皆断,前世已灭,一个人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那么这个人,是什么人?当这个人的故事不再有人提起,这个人还真实存在吗? 声闻仙态不断地传来讯息,反馈着横竖刀行进的轨迹。它的力度、它的锋利、它的强大。 那黝黑的刀锋,也已经映入他的瞳孔。 视觉的世界里有这一刀,声音的世界里同是这一刀。 一并抹去曾经,一并杀身魂。 这一刀太绝望了,也来得太快! 此刀先杀意,再杀身。 谁能相抗? 在暗沉沉看不到前路的黑夜里,在前世已灭的绝望中,姜望依稀记得,自己有一剑。 他看着那迫近的恐怖刀锋,灵感回涌,从刀势里骤然清醒,恍然记起一切—— 多少个夜晚,他以为他在孤单行走,独自仇恨。 其实在那漫长的黑夜里,从来都有人,与他同行! 他在披星戴月时,有人也在砥砺前行。 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也不是一个人在抗争。 多少次,他在长夜之中望明月。 明月虽晦,依旧有光。 故乡已无,理想仍在。 有故人死,有故人归! 杀死董阿的那一刻,见到小五的这一刻。 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 吾欲哭来吾欲笑。 相思之剑,在相思之中得到升华。 于是场外的人们看到,古老的演武台上,在那漆黑长夜里,升起了一轮明月! 横竖刀的刀锋降临时,长相思的剑身亦竖起,恰恰竖在脖颈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相思之式升华,此式故人归。 当时明月在,已照故人归! 铛! 秦至臻的前世灭已落尽,刀锋斩至姜望右侧脖颈,却为长相思剑身所隔,不能再进一分! 横竖刀的刀锋顺势斜拉,再次与长相思的剑锋摩擦,带出一溜星火。 星星点点,灼透了长夜。 因为长刀斩落时,长相思恰恰竖在其半截处。 三尺一的刀身,在剑锋上只走过一尺六,刀尖就已经与剑锋告别。 错锋而走。 飞溅的星火与尖锐的切割声里。 意志与意志的碰撞中。 这一尺六的距离,像是一个人走过的漫长一生。 或许辉煌,或许平庸,或许痛苦,或许幸运……但都已走过。 因而接下来的这一刀,如此理所当然。 是为,现世断! 横竖刀堪堪脱离剑锋,直接便是一记上戳,自下而上,斜抵姜望咽喉。 要替他了断现世, 此刀应于此世,用于身,斩于命,裂于魂,割于道。 是真真切切,了断今生一切。 苦海从此不许渡,一刀斩断现世桥! 见此刀者,谁能无惧? 而面对这样恐怖的一刀。 姜望展现了妙到毫巅的反应。 人们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丁点犹豫,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最本能的反应——这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他竖立脖颈之侧的长相思直接斩下,斩至半途,便横开一抹,一道横线出现在秦至臻的脖颈前。 分割天地。 以断截断!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之剑,对现世断之刀。 只不过姜望要截断的,不是对手的刀势,而是对手的人头! 攻敌之必救,不救则立分生死。 来赌一局! 他绝对相信他的剑,他绝对相信他的选择,所以才敢这样毫不犹豫地赌生死。 当此之时。 秦至臻一记斜上戳,指向姜望的咽喉。 而姜望横抹一剑,划落秦至臻的脖颈。 谁更快? 又或刀剑会交于中途? 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判断,但很难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势与意,运刀的轨迹,勇气和决心……太多会影响结果的因素,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需要产生太多思考。 若无法确定地相信自己,又如何能从容赴这生死的赌局? 姜望的这一剑,足以逼退大多数人。 但秦至臻,与他们不同。 他无需去判断,因为他的这一刀,仍只是蓄势。他的现世断,正是为了引出姜望的剑。 目的已经达到。 而在此时,人随刀坠。 他的横竖刀斜举,距离姜望的咽喉仍有一段距离。与姜望的名士之剑,谁先到达目标位置、谁先定夺生死,尚有争抢的空间。生死之局难确定。 但他下坠则不然, 下坠的同时,他的脖颈便脱离了那一道横线。 而他的刀,只需稍稍往前一倾,便足以从姜望的胸膛剖至腰腹,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这无疑是妙到毫巅的应对。 只是…… 他和姜望现在的战场并不在空中。 他明明和姜望都脚踏实地,踏在演武台上。 不然姜望也不至于留出这样一个空当,去与他对赌生死。 他如何下坠? 人们瞪大了眼睛看到,秦至臻的双足沉入地面,似乎穿越了演武台的古老禁制…… 不对。 他的双脚是陷入了虚空里,他坠落虚空! 何为虚空? 先贤曾有如此定义:虚无之乡,存意之地。 又有先贤曾描述:归属于现世空间、又在现世空间之外。 也有先贤这样说:无所有,无所存。 并不容易理解。 但修行世界有一个共识,很多时候只有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才能够真正理解。语言、文字,在传道之上都有不足,见歧难免。平常人们说一两句话都有可能产生误会,又何况是对“道”的诠释呢? 也就是说,要了解虚空,最好先进入虚空,感受虚空。 亲历亲见而后亲知,乃明前贤真意。 而虚空有时能观测到、却又难以真正琢磨。与现世交错,却又不能等同于现世。 超凡修士的种种异象,常常显现于虚空。 如姜望的囚身锁链,也是自虚空中引出,云顶仙宫灵空殿吸纳的元气,也是连接虚空未知之处。 但让他说清楚虚空在哪里,如何进入,如何观测,他也说不明白。 但秦至臻不同。 他与虚空同行! 此为神通,炼虚。 “炼虚”者,如其名。 这一门神通的力量,就在于神通种子的开发,以及对虚空的探索。愈是了解虚空,愈能掌控虚空,就愈是强大。 秦至臻的横竖刀,就寄放在虚空里。 此刻他的双脚,也行走在虚空中。 便是坠落虚空的这一步,令他创造了一个当前环境下本不会有的机会。 他如果是选择下蹲,他的刀势会偏移,他的力量会欠缺……一切都不够圆满。 但是他下坠。 他带着长刀坠落虚空。 横竖刀顺势按下,是为来世绝! 姜望先前两剑的应对早已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于就是被他的刀势逼出来应对。所以他现在的这一刀,斩的是“未来”! 是他用长刀划定的未来。 杀的就是应剑之后的姜望! 这是精彩无比的演绎。 接连三刀,每一刀都是杀招,但每一刀都是为下一刀做铺垫。 秦至臻用三刀,把对手送进了绝路。 一刀前世灭,两刀现世断,三刀来世绝。 斩三世修罗刀,三刀绝命! 西极之地有虞渊,虞渊之下是修罗族。 “修罗”号称世间最善战,嗜杀好斗,勇悍无匹。 大秦以强军伐之。 虞渊是传说中的日落之地,是渭水的尽头,也是现世至凶之地。 大秦以武关镇之。 而这斩三世修罗刀,就是秦国先贤总结修罗强者之刀术,融贯而成。称为“脱于修罗,而胜于修罗。” 这门刀术,比号称世间最善战的修罗族之刀术还要更强,当初那位秦国先贤的自负可想而知。 秦至臻三刀连斩,所呈现的勇力、杀力、压迫力,诚如其人所言,是在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说起来,同为顶级刀术,斩三世修罗刀术,未必就强过因缘刀术。 但甘长安在外楼境对因缘刀术的掌控,尚在外楼境的极限范围内,直追创立者对此境刀术的理解。 而秦至臻在内府境对斩三世修罗刀术的理解,已经超过了内府境的极限。 这个所谓“极限”,就是各类杀法创立之初,此杀法在每个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杀力、极限威能。 一般能展现九成以上的杀力,便已算是大成。 达到极限,便可以说是彻底圆满。在同一境界下,以同样的杀法碰撞,而不输创立者。 而超出这个极限,意味着至少在当前这个境界之下,修行者对杀法的掌控,已经超出了杀法的创立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一般来说,世间流传的、尚未被淘汰的顶级杀法,创造者几乎都是盖耀一时的存在。后来或成真人,或成真君,除非遭遇意外,英年早逝,否则至少也是顶级的神临修士。 区区内府修士、外楼修士,何德何能,可以在当前境界,超出那等强者的设想? 但唯有完成不可能,天骄才称之为天骄! 秦至臻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天骄。 便是当初那位创造这套绝顶刀术的强者,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称之为“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灭前尘,断今生,绝来世。 这样的斩三世修罗刀,恐怖到令人绝望。 很多人只是在场外看到这三刀,便感觉神魂已深陷。 每一刀都好像慑服了身魂,将观者一步步驱向死亡。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一切的选择都被选择。 若非天下之台的古老禁制,他们连看,也是看不得! 但对姜望来说,这样的、熟悉的感觉…… 这种干涉选择、左右未来的感觉…… 在拥有歧途的他看来,真的是格外有趣。 第一刀斩断前世,第二刀斩断现世。 如此断绝过去和现在,左右对手的选择,最后再来聚势一刀,终结未来——不得不说,斩三世修罗刀真是绝顶刀术,几乎以刀术比拟神通,三刀斩出死局,从而彻底终结对手,斩灭未来。 唯一可惜的是…… 声闻仙态捕捉到了足够的信息,而歧途早已经预警了“操纵”。 姜望未用歧途。 奈何秦至臻这环环相扣、杀伐意志、干涉选择、直接斩灭未来的三刀,为歧途所觉! 歧途所有者若是被人干涉了选择,还是一个同境界的修士,那才真叫笑话。 甚至可以说,在秦至臻斩出第一刀前世灭的时候,姜望便已在歧途神通的作用下,感受到了这斩三世修罗刀对他选择的左右。 结合声闻仙态搜集的信息来分析,在彼时,他已经预见了第三刀来世绝,预见了此刻! 拥有歧途神通的姜望,太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会导向怎样的结果。把这样的三刀看得清清楚楚。 在反过来洞悉这三刀之后,他仍然不声不响,跟着秦至臻的刀势走,当然不是为了陪他玩耍! 所以在观者都已经绝望的时候,姜望反倒愈发宁定。 心如沉波,眼神里倒仍是为名士潦倒剑式所染的痛苦。 他正横抹这名士一剑,在秦至臻倏忽坠落虚空、意欲剖开他胸腹的一刀前,猛然趔趄! 像是潦倒名士,借酒浇愁。 人生悲欢,爱恨难休。 然而几两黄汤下肚,已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大难临头,不知人将死也。 于是趔趄,向后仰倒。 这一倒,恰恰让过了横竖刀黝黑的刀锋。 但若仅仅如此,绝不能真正避开这一刀。 所以他又猛地回倾。 像一个将要仰面摔倒的醉汉,猛地做出反应,让自己站稳。 可惜力道太过,整个身体又往前倾! 踉踉跄跄将前扑。 这一扑,看起来像是把自己的要害,重新送回秦至臻的刀锋上。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醉汉已不知死活。 但他仰倒的时候,剑也拉开。扑回来的时候,剑也回来! 那一双溢满潦倒情绪的、痛苦的眼睛,忽然间神光熠熠,志得意满! 醉酒而后疏狂! 自上而下,斜刺一剑。 这一剑与秦至臻先时自下而上斜刺的断现世之刀,形成完美呼应。 真是此起彼伏。 这一刻,秦至臻坠落虚空,刀随人落,斩出来世绝之刀,要将对手整个剖开。 姜望先是后仰,上半身避开刀锋,而后又上身前倾,一剑归回,点向秦至臻的天灵。 此为年少轻狂之得意剑。 绝来世又如何? 我辈天骄少年,今生得意,来世也无忧! 秦至臻的横竖刀或许还可以剖开姜望的腹部,但是在那之前,一定是他的天灵先被洞穿。 此剑如此快、如此急,如此凌厉,如此得意! 陷于剑势中的秦至臻进无可进,退也难退。 顷刻间从陷对手于死局,变为被对手困于死局中! 此时他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得意之剑。 他以斩三世修罗刀编织的结局,将他自己所覆盖! 这是斩三世修罗刀第三刀前世灭之后,重演的末日! 他的斩三世修罗刀有多强,姜望的这一剑,就要在那种可怕之上,再加之以得意式! 两相叠加,长相思递进的路上,空气之中都出现隐隐的黑色线条,那是空间的裂隙! 当此危急之时,秦至臻整个人猛然倒下。 连人带刀,坠进虚空中,就此消失不见。 只有眉心飞溅的一滴血珠,还留在现世,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轨迹。 嘀嗒…… 落在演武台上。 这一声如此轻微,但如此清晰! 斩三世修罗刀…… 已破之! 这超越巅峰的斩三世修罗刀不可谓不强,但姜望的应对简直让人惊叹! 举重若轻地完成了反制,逼走秦至臻,甚至于留下一滴鲜血! 简单得让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感受错了?秦至臻的斩三世修罗刀其实根本就徒有其表? 甘长安不可思议地喃喃道:“神乎其神!他的剑术竟似还胜过秦至臻一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姜望现在的剑术,还远未达到斗昭斗战七式的程度。 人道剑式距离顶级也都有一段距离,绝对比不上斩三世修罗刀。 但是歧途刚好反制了对手的斩三世刀意,洞彻了自身的选择,也就洞彻了对手的选择,在“料敌先机”之下,姜望才完成这直指要害的一剑。 黄不东半闭半睁着眼睛,不说话。 “强在预判,而非剑术。”章谷总结道。 当世真人可以看到神通之光,但也不可能直接通过神通之光看到神通本质。且姜望代表齐国出战观河台,身上早已被遮掩过。 再者说,他也根本未有动用歧途,只不过是被动反制。 强如章谷,也只能判断出姜望这一剑胜在预判,却无法窥见姜望能胜在预判的根本。在战斗之中,能够洞悉对手的选择,本就是一种强大的表现。 此时此刻,秦至臻三刀无功,为了摆脱死局,退入虚空。 场上一时只剩姜望执剑而立。 环形看台上,重玄胜冷不丁问道:“秦至臻这是不是脱离演武场了?算认输吗?” 许象乾亦‘恍然’惊觉:“应该算吧?不然他要是趁机跑回秦国了,还要等他回来再打吗?” 对话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是该听到的都能听得到。 秦国人并不给什么反应。 胜负如何,还轮不到齐人来判定。 但重玄胜这话,也指出了时限性问题。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游走在虚空之中的秦至臻,无疑占据着主动。 重玄胜便特意点出来,秦至臻不能一直躲在虚空里。基于公平原则,消极战斗是有被判负的可能的。 主持大会的真君余徙,必须正视这一点。 归根到底,还是秦至臻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哪怕此刻姜望短暂占据了上风,他们作为姜望的朋友,仍然不免担忧。 这倒不算是盘外招,做场外能做到的一切罢了。哪怕影响微乎其微。 而对于演武台上的姜望来说,他当然不会把胜负的希望寄托于人。 事实上秦至臻的身影才消失在虚空之中,姜望就已经一脚踏在他消失的地方……焰浪滚滚而开! 火界开在演武台! 其时也。 火海漾波,焰花开遍。 热浪滚滚,炙光焚烟。 焰雀叽叽喳喳,绕身而飞;流星轰轰隆隆,划破天穹。 在鲜活的、火的世界里,青衫纵得意之剑的姜望,耀眼如天神。 他根本不试图寻找秦至臻,就他那一点对虚空的了解,根本不足以与身怀炼虚神通的秦至臻交锋。 如果是在演武台之外,凭借这行走虚空之能,秦至臻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进退自如。 但在这演武台上,姜望倒也不必追寻。 铺开火界,以逸待劳,正是最正确的选择。 无论秦至臻在虚空哪处行走,其人现身之时,必然就已经在火界之内。 秦至臻掌握时机,他就占据地利。 哪怕秦至臻始终躲在虚空里,哪怕余徙始终不会催促。双方最终要进入比拼消耗的阶段,姜望也根本不担心。 火界以星力为天,以图腾之力为地,所有关于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是这个世界的生机所在,三昧真火,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火界生成之后,自然生生不息。 若无强大的力量对耗,火界本身就可以维持很久。 而秦至臻行走在虚空之中,却时时刻刻都要消耗神通之力。 怎么算都占优。 战斗的计较只在心间,战斗的过程瞬息万变。 黑衣黑刀的秦至臻,在下一刻就踏出虚空,落在了演武台上,但是距离姜望极远,几乎是站在演武台的边缘。 而后横身一刀! 他的应对也非常简单,先破火界,再战对手。绝不让自己同项北一样,陷入极端不利的战斗环境中。 这当然是正确的选择之一。 但强如秦至臻,自由行走于虚空之中,却没有利用虚空交错现世的优势,第一时间对姜望发起进攻。 这无疑说明,姜望直接点破斩三世修罗刀的那一剑,已经令他心生忌惮。 作为强者,他当然有无敌的自信。但是身为强者,他更需要面对对手剑术可能强于自己的现实。 上次只是留下一滴血,但他未必能每次都退得那样快。 因而这一刀不斩其人,只破其术。 此一刀,是为斩前世之刀。 前缘既断,那么现在也不应存在。 秦至臻走出虚空的第一刀,便是要瓦解火界存在的基础,破掉姜望构筑的“地利”! 速杀失败之后,转而求稳。 他选的距离足够远,他的刀也足够快。 但就在他走出虚空的同时,姜望就已经看向了他。 声闻仙态不会放过一丁点线索,而姜望看向其人的同时,左眼已经赤红一片。 故旸所传,乾阳之瞳! 秘传瞳术杀法,曰为“坠西”! 秦至臻的刀堪堪斩至半途,通天宫内便已传来告警。 他不会忘记,姜望是在神魂之争里,击败了项北的人物。 通天宫里传来的告警,他怎敢轻忽? 因而第一时间就已神魂显化,持横竖刀之刀灵所显,降临通天宫中。 秦至臻的通天宫,高大、坚固,有一种不可动摇的意念。 穹顶之上,是九个高速运动如激流的无色道旋,隐隐有呼啸之声。雷鸣潮涌彼此碰撞,时寂时现。 而秦至臻的道脉真灵,是一头角缠五色之旋纹、身尾皆白的巨大神牛。 黑衣如墨的秦至臻,就站在两只牛角中间,右手持刀斜垂。 他看向姜望神魂侵袭的来处。 一卷鲜活的画,就此铺开。 此画细节丰满,画的是秦至臻的通天宫,是巨大神牛踏于高空,是无色道旋悬于穹顶,是神魂显化的、黑衣黑刀的秦至臻。 单骑入阵图! 图止一半,像是被某种利器割断。珍物致损,令初见者不免扼腕。 在与项北的神魂之战里,姜望大获全胜,挥剑而割,只来得及割下半卷画,而后用焰雀和匿蛇分食之。 被神魂力量所吞噬,自然就被他所觉知。 虽然此图只剩一半,但就是这一半,让他轰然撞开秦至臻的通天宫,在神魂层面展开大规模强攻。而不必像以前那样,只能以神魂匿蛇偷偷潜入,先天不足,难以展开阵势。 只剩一半的单骑入阵图,无法帮助他抢夺对手通天宫的控制权。 但也不需要。 他此来通天宫。 是来灭城,而非夺城! 随着单骑入阵图残卷涌入的,是一轮耀眼的巨大烈日! 轰隆隆! 秦至臻神魂显化通天宫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单骑入阵图,图穷而势变。第二眼便看到撞进通天宫来的烈日,继而听到通天宫里的轰隆之声。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神魂,好像也置身于火的世界中。自己的通天宫,也只是这方世界里小小的草庐。 而在这灿烂的火之世界里,那提供无尽光和热的太阳,轰然坠落。 是为,坠西! 姜望的声音响在此方,然而淡漠得不像其人,威严得似乎只鸣于力量—— “有缘于这火界相逢,请你看一次日落!” 坠西之术,乃是以乾阳瞳力,牵引对手神魂,制造足以伤害对手的幻象。 在表现上,若简单来描述,便是以神魂演化坠日之威。坠日灭世,当然摧毁神魂。 而姜望恰恰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亲眼见识过烈日坠海的奇景,真正体验过,神魂落日的威能。 那一幕无比真实、深刻。甚至于那一次神魂的成长,就是在那种恐惧中蕴养。 烈日坠落,焚灭瀚海,此等伟迹,世间几人能见? 以此观想之画面重叠,再以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力量来推动。 即便是当年旸国皇室之人重演此杀法,在内府境也不会比姜望更强。 姜望的神魂之力有多强? 每开一府,必探索其极限。每一府探索的内府房间,都在三千之数——绝大部分内府修士,都是摘得秘藏即返,不会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且神魂之力也不足以支撑深入,容易迷失。 而姜望在红妆镜内连渡三次生死之劫,神魂力量太过雄厚,神魂匿蛇散开游入,在三千内府房间之内,根本没有迷失之危。 生就双日横空重瞳异象的项北,都不能够在纯粹的神魂力量上与他相比。 而此刻,姜望在一瞬间倾其所有,观想烈日坠海,引动乾阳之瞳坠西杀法,要在神魂层面一举灭杀对手,使天府亦无用武之地! 任你千般神通,若不能作用于神魂…… 便与我死来! 其时。 神魂显化的秦至臻,和他的通天宫,同样陷于恐怖中。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 此身无存,此世不复!</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破防了 四月三十号,四千字正常更新,一个字没少。 五月一号凌晨,更了八千字。 五月二号至少也是八千字起步。 之所以说八千不说更多,因为我不承诺做不到的事情。 请问我少更了一个字吗? 一个个好像我偷了谁的字数一样骂骂咧咧是怎么回事? 你跟体育老师学的数学? 一边要求质量,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字的给我抠。拿特么金庸的标准要求我。 一边又要数量,拿老鹰的标准要求我。 最可气的是,这些人还绝大部分是白嫖!!!根本看不到作者说,不清楚更新计划,就一个劲的来哔哔。 五一在你们都放假的时候,我要加班。要完成至少七天爆更八千字的目标。要写万字番外。 还不够肝吗? 老子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老子也不是机器人! 起点又不是只有这一本书,你等更的时候看别的书不行吗??? 除了吃饭睡觉看书评,都在写作。还他妈骂骂咧咧骂骂咧咧,就你他妈的有脾气? 老子给你开分身来写吗?</p>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三章 岂曰无衣 以三剑还三刀,逼得刀术超出绝顶一线的秦至臻遁入虚空。 又铺开火界,令秦至臻一时无法近身。 而后在秦至臻攻击火界之时,直接引动瞳术,在神魂层面一决生死。 每一个选择,都堪称完美。 姜望在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战斗才情,令人心惊! 作为上半场的胜者,黄舍利当然要重点关注她决赛的对手。在她的审美标准里,姜望现在多少也算个“气质美人”,更是要多看几眼。 然而对于姜望现在的这一系列应对,她自忖就算开启菩提,对战机的把握也不过如此了,可姜望却明明没有动用神通! 仅靠自身…… 仅靠自身的战斗才情! 这何等恐怖? 观战的很多人,包括楚煜之在内,都无法知道姜望在神魂层面有多强,但只消想一想项北,也能揣测一二。 难道备受瞩目的天府修士,竟要折戟于此?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才悚然一惊。何以一直觉得秦至臻会与黄舍利会师决赛的他,甚至已经在分析天府战绝巅之胜负的他,此刻竟然会觉得姜望要赢? 作为楚人他当然希望秦人输,但秦至臻的五府同耀摆在那里,又有超越同境绝顶之刀,怎么想也不应该输才对! 坐在他旁边的左光殊,则小声跟屈舜华说了一句:“还不止如此呢!” 语气中很有些骄傲。 屈舜华扬了扬下巴,没有说话。 姜望所学到的乾阳之瞳的瞳术,只有一式坠西。 然而只这一式,被他用到极致。 借助单骑入阵图残卷,强闯秦至臻通天宫,倾尽神魂之力,要毕其功于一役。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的一幕,灼烧着秦至臻的身心。 面对此景此威,他不得不惊疑,难道神魂也被拉扯到了火界? 身既在火界,心亦在火界? 但秦至臻毕竟是秦至臻,这惊疑只存在一瞬,立即就被斩去。 他非常清醒地认知到,他就在自己的通天宫内,而此时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机! 此时遁入虚空,也逃不掉神魂的攻击,而且受火界所限,遁入虚空也不再是毫无滞涩。这个时候,稍缓一步就已经是生死距离。 然而神魂状态的秦至臻,只是右手往身上一抓,直接扯下来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衣! 这“黑衣”与他现世所披的那件不同,介于虚实之间,纤薄却不透,有隐隐的煞气在其上流转。 当他将这件“黑衣”扯下来的时候,整个通天宫,霎时一空! 那单骑入阵之图、那烈日坠世之景、那强大到恐怖的神魂力量,都印在这薄薄的一层黑衣上,成为黑衣上的画图,被他一并扯去! 是为神通,无衣! 岂曰无衣?战魂为袍! 此衣战魂所化,出则为战,入则为御。 为战之时,则显化于身外,一拳一刀,在原本的杀伤之外,也附带神魂杀伤。 为御之时,则披于神魂,抵抗神魂层面的攻击。 一如此刻,秦至臻只将这魂衣一扯,姜望恐怖的神魂攻势便烟消云散! 在与雍国北宫恪的那一战中,他占据绝对主动,游刃有余,其实是非常从容地看完了姜望与项北之战。 而后才是针对性地展露五府同耀,试图摧垮姜望的斗志,浇灭他大胜强敌后的自信。 为什么明明看过了姜望与项北之战,知晓姜望神魂力量必然强大之后,他还给了姜望掀起神魂之争的机会? 因为这虽然是姜望的机会,却也是他的机会! 姜望在图谋他的时候,他也在图谋姜望! 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危险,在最高峰的时候,反而最容易摔死。因为站得太高,也太放松。 姜望要毕其功于一役,以神魂来杀他。 这就是他反杀姜望的时机所在! 神魂之争,战于瞬息。 魂衣扯下,将神魂层面遭遇的所有攻击都移开,通天宫已经清净。在火界之中,仍然保持着握刀姿态的秦至臻,长刀骤然加快,迅速完成了现世灭,将火界斩出一道口子! 轰隆隆! 流星崩散,焰雀坠落。 火的世界开始毁灭。 姜望的火界之术,毕竟没有到生灭由心的境界。虽然生机勃勃,可一旦出现“天缺”,还是没有自动修补的能力,只能迅速走向崩溃。 非是火界不强,而是它遇到的对手太可怕。 秦至臻右手持刀,左手再次抓起一件虚幻黑衣,往身上一按。 身披战魂之衣! 啪。 极轻的、像是一个气泡破碎的声音。 那件虚幻黑衣之上,落日坠世的画面还在继续,却骤然崩解,连带“黑衣”一起,化作无数碎片,就此消失。 秦至臻唯独漏算了这一点—— 那就是姜望的神魂攻击,比他想象中的更强,强到接近他无衣神通的极限! 他虽然以无衣神通将其抹去,但显化的魂衣也碎灭当场,一时难以重聚。 在刚才的这次交锋里,姜望的神魂攻势如果再强一点,他的无衣神通甚至都抹不掉,恐怕诈败都要变成真败了! 好在这一局已经过去,新的交锋正要开始。 意欲身披战魂之衣,也只是出于对姜望的重视。 事实上抓住姜望神魂攻击失败的间隙,他已占据大优之势。 碎灭了火界只是其一。 像以往的无数次战斗一样,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踩在一个一个的优势上,走向永不动摇的胜利结果。 在众人眼中所见—— 秦至臻披战魂之衣失败,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仍然是纵步前跃,在碎灭的火之世界里穿行。 轰轰轰轰轰! 他体内骤然亮起五个光源,开启了五府同耀! 两人之间巨大的距离一闪而逝。 穿过残花、裂羽、碎石,在火界的末日中,杀向火界的主人! 这便是绝顶天骄的风姿! 刚离杀局,又启杀局。 胜负之势,瞬息万变。 人们可以看到,璀璨破灭的图景之中,一袭黑衣掠过,黝黑刀锋划破长空。 秦至臻在火界末世之中,杀将出来! 呼…… 迎面吹来了什么。 神魂感受到了寒冷。 耳边……那是轻柔的风声。 一缕霜白色的风,化为一支通体黝黑、尖端霜白的长钉,倏忽出现在秦至臻面前,钉向他的心口! 对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姜望以杀生之钉,正面相迎! 八风神通之中,不周风杀力第一。 燕枭不死不灭,燕枭之喙,湮绝生机,乃成杀生钉。 此二者相合,杀力无匹,曾于海外弦月岛,当着近海一众修士的面,钉杀季少卿。令下血本布置法坛的当世真人都无法缓救。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可能撄其锋? 人们注定等不到答案。 因为就在下一刻。 在人们的视线里,秦至臻倏然消失了! 火界碎灭之后,他又可以从容行走于虚空。 而且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下,他在虚空之中更自如、更迅速,可以无视许多危险。 杀生钉出而无功,重新化为霜白之风飘转。 而自姜望的身后,一柄黝黑的长刀探将出来。 哗啦啦! 铁链之声! 漆黑的铁链同样自虚空中钻出,交叉在姜望身后。 法家秘传,囚身锁链! 姜望早有准备,以来自虚空的捆缚,对抗来自虚空的攻击。 但那柄漆黑的横竖刀只是一转。 咔嚓! 两条漆黑的锁链,变成四截荡开。 姜望的囚身锁链,竟然在虚空之中被寻到,就此被一刀两断! 铛! 长刀继续前行,但被雪亮的剑锋抵住。 姜望连人带剑,整个人被斩退三丈远! 这是绝对的、力量的压制,五府同耀,五个动力源混同,姜望根本不足以抵抗! 但在疾退之时,他足下轻点,青云印记现而又消。 有一种飘逸从容的美感。 好像是被斩退,又像是主动避让,以期再战。 叫人难测虚实。 已经吃过近身搏杀之亏的秦至臻,并未恋战,长刀一收,已再次隐于虚空。 演武台上一时空空。 唯独有姜望持剑飘渺而退,风姿卓然。 一缕霜白色的风飘在远处。 而漫天的火雨正垂落,似为人哭,似为人歌—— 这是一个璀璨世界崩溃的过程。 观者或许能够好好欣赏这样一幅画卷。能够略过其残酷,欣赏其美丽。 台上的人,却只求生死胜负。 嗖嗖嗖! 忽有破空声疾来。 上、下、左、右、后方。 足足五道惨白色如骨质的锁链,穿梭虚实之间,向姜望缠来。 限于身,缚于魂。 同列法家十大锁链之一,名为缚魂锁链! 姜望攻之以囚身,秦至臻就还之以缚魂。 而且很明显,在法家十大锁链的修行上,他强出姜望不止一筹。 这五根缚魂锁链快速绝伦,来去倏忽。 但赤红色乾阳之瞳只是一看,那在虚实之间疾驰而来的缚魂锁链,便明显顿了一下,而后……崩解! 姜望的目光转过一圈,足足五道惨白色的缚魂锁链,便接连崩散! 在观战者的视野中,这一幕简直强大到令人惊悚! 实际上自然并非如此简单。 法家十大锁链中,囚身锁链是囚禁肉身,触则无脱。缚魂锁链是禁锢神魂,囚则无力。 凭借着此术,秦至臻也是有神魂征伐能力的。当然,捆缚多于杀伐。 他毕竟不是三刑宫的核心真传,所修缚魂锁链与姜望修的囚身锁链一样,都是“外传”的版本。虽然也很珍贵,但并非顶尖,不足以真正匹配法家十大锁链的名声。 秦至臻虽然把这门缚魂锁链修到了一定的境界,加上无衣神通,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神魂征伐的场面。 但还远不能跟项北比。 也更比不上姜望。 此时动用缚魂锁链,很显然是忌惮姜望的神魂战力,想把他的神魂力量暂时封锁。 而姜望只以乾阳之瞳,一眼望之。 目光是有重量的。 修行到如今,开启乾阳之瞳的他,已经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目光的重量。 所以他一眼看过去,疾驰的缚魂锁链便顿住,那正是被瞳力魂力所逼停。 当然,只这一眼,也不可能把缚魂锁链如何。 真正起到作用的,是这个瞬间,它们被印入了单骑破阵图中,姜望使用项北留下来的秘法,反助它们“入阵”,而后以海量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将之撕碎。 缚魂锁链再强,也只有五根。姜望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却是数以千计。根本缚不过来! 但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难以察觉,哪怕百转千回,攻防激烈,在很多人看来,就只是姜望一眼看过去,缚魂锁链便崩解。 让人很难不惊惧。 秦至臻出动缚魂锁链无功,人也隐在虚空中。 其时火界尚未溃尽。 一眼碎缚魂的姜望提剑四顾。 呼……吸。 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呼吸。 但其实所有的声音,都臣服于姜望的双耳。 听得到的,听得到的…… 火星碎灭时,小小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焰雀崩溃的、不甘的哀鸣…… 焰花开了又谢,昨离又今别。 衣角轻轻卷动,略带哀愁的轻响。以及…… 另一个人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 姜望回身一剑横割!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式! 天地之间,生出一道横线。 此横线划分天地,分割生死。 正截在卷来的夜色前。 铛! 刀剑交击。 姜望又复,踏青云而退! 秦至臻再次隐没虚空。 呼……吸。 气血翻涌,止于体内。 道旋转动,补充着真元。 在力量上占据绝对的下风,但姜望依然表情从容。 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如此对撞,当然免不了受些暗伤。 用平步青云仙术来卸力,也称得上奢侈。 但善福青云术介源源不断,根本不在意这点消耗。 面对开启五府同耀又加持炼虚神通的秦至臻,在恐怖的力量压制下,只是受些碰撞后不得已的暗伤,也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归根结底,在于他能够捕捉到秦至臻神出鬼没的刀! 既然抓得到、抵挡得住、死不了,那就没有什么好忧虑。 现在的每一次交锋,都是在补充着“知见”。 交锋越多回合,他的“捕捉”,就越精准。 直到…… 秦至臻的每一刀,都被他所洞察。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四章 剑可通神(为盟主杨骚骚加更3/3) 铛!铛!铛! 秦至臻不断消失又出现,斩出一记记绝杀之刀。 而那一袭青衫,在空中不断飘飞。 实际上他当然是一次次被秦至臻斩退,但身姿飘逸,来去潇洒。 踏空而行,如步闲庭中。 秦至臻诚然是占据着主动,但想要造成更大的伤害,却也做不到! 而且随着进攻愈发频繁,他愈来愈感觉到,姜望的格挡愈发精准。几乎是长刀至时,青锋必至。 他以五府同耀的巅峰状态,踏虚空而行,竟然也迟迟拿不到更多收获! 在秦至臻的观感里,姜望当然是不负盛名,强横无匹。 在观众的视野中,这两位都是绝顶天骄,交锋精彩绝伦。 然而姜望所感受到的艰难,也只有他自己咀嚼。 这世上又有谁,能在同境状态下面对秦至臻而毫无压力呢? 他和秦至臻的这一战,彼此之间,攻防转换非常迅速。 胜负之势不断翻转,瞬息万变。 但进行到现在,“万声来朝”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十六息。 这意味着…… 声闻仙态时限将至。 这门近仙术的道术,糅合了在鸿蒙空间里对那位神秘强者的声音感知,和传承自万仙宫的声闻仙典,形成机制太过复杂。 虽然刻印于内府,却不能一用再用。即使是抛开一切,全力去恢复,再度开启,少说也要在一炷香之后。 一炷香的时间,放在平日或许并不算漫长。但在绝顶天骄的战斗之中,足够发生数千次生死。 而若无声闻仙态的加持,他的剑术就很难与秦至臻的刀术匹敌。更别说迅速捕捉行走于虚空中的秦至臻。 但姜望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的眼神,仍然宁定。 看着这个青衫按剑的身影,人们恍惚生出一种感觉。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他战胜。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前行。 第十七息。 焦灼且难耐的,煎熬且痛苦的……这种等待! 观者抓心挠肝,而秦至臻未再出现。 他匿于虚空中,不知何处。 姜望衣袂飘飘,执剑四顾。不见对手,却也不能放松。 第十八息。 姜望忽而一弹长剑,于空中朗声道:“齐地有八音名茶,请君品之!” 左手按下。 时间走到声闻仙态的第十九息。 啾啾啾,啾啾啾! 焰雀绕身而起,齐声啸鸣。 而后琴声、钟声、琵琶声……八音齐奏,共演海潮。 姜望独创之八音焚海,就此铺开演武台。 此术糅妙茶八音、又融以海潮正声,在声闻仙态之后得到修正,且不论威能,仅其音其声,如天音流入耳,令听者陶陶然,堪称妙不可言。 齐国看台之上,人人昂首挺胸。 齐地八音名茶,齐人与有荣焉! 对于姜望来说,他在这场战斗中的考虑。 是以八音焚海暂代火界铺展。 仍是以范围性的伤害,限制秦至臻神出鬼没的炼虚神通。 秦至臻欲攻来,必要先过火海。 哪怕只能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有时候也足以改变胜负的走向。 用这种方式,弥补声闻仙态的缺失。 战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就在姜望按出八音焚海的同时,秦至臻的身形,也已经显现。 彼时八音焚海正以姜望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展。 而秦至臻立在演武台的边缘,隔着迅速扩张的焰海,与姜望相对。 体内炽耀的五个光源,如此璀璨。 这一幕与先时火界降临的那一幕如此相近,姜望同样是铺开了大范围的道术。秦至臻同样是跃出虚空,也同样选择了拉开距离。 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仿佛一直在重演画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都在坚定执行自己的战斗策略。 这是意志、力量、智慧的全面碰撞。 面对席卷而来的焰海与音潮,秦至臻竖持长刀,五府之力加持,只一记竖劈! 刀开焰海音潮。 八音焚海为他分流。 而他慢慢说道:“天音悦耳,令某心旷神怡。” 他的声音坚定,是决心已下,是不可挽回。 双手握柄,移刀柄于左腹处,长刀斜指右前方。接道—— “某亦有一刀,请君鉴赏!” 他似乎在原地,又似乎并不在。 他的手好像动了,又好像没有动。 但刀芒已出,刀鸣已起。 黝黑的刀锋,瞬间从四面八方斩出,彻底笼罩了姜望! 是为—— 炼虚八极刀! 此刀术,乃是秦至臻结合炼虚神通所开发。 虽然比之斩三世修罗刀还有差距,但因为是他自创,理解更为深刻、挥洒更为自如。此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推动它,在战斗中的表现,半点也不差了。 他一直行走于虚空中,多次向姜望发起进攻,虽然始终未能完成绝杀,但也已经彻底熟悉了此方演武台的虚空,建立了独属于他的联系,因而能在此时,斩出这炼虚八极刀! 其原理仍是通过虚空前行,只不过在熟悉了此方虚空之后,最大程度上加快了速度。 看起来,人在远处,刀已近身,就像是跨越了空间距离一般,简直是神乎其技的刀术! 这是秦至臻定为绝杀的一刀! 恐怖的刀光倾覆如雨。 黝黑刀锋从四面八方卷来了夜晚。 而姜望已在夜色中! 一人能敌长夜乎? 安能不败? 当此之时,只看到一柄青锋现出。 长夜之中生明月。 剑光霎时暴耀! 青衫独立的姜望,挥剑似独舞。 一剑而叫长夜明! 但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嗤铛铛! 八声连响! 准确地说,是七声刀剑对撞的铿锵中,有一声冷锋剖肉的锐响。 秦至臻手握长刀,立在原地,黑色武服猎猎作响。隔着焰潮、火海,与姜望相对。 而姜望执剑而立,正胸膛处一道斜向的创口,深可见骨,鲜血流淌下来,遮掩了赵汝成先时留在这青衫上的“红梅花”。 不同于很多观战者的揪心。 姜望本人好似感受不到痛苦,全无所觉。 他仍紧紧握着他的剑,宁定看着秦至臻的眼睛。 嘴里轻笑道:“好刀!” 手中长相思微微侧转:“请再试之!” 炼虚八极刀瞬间斩落的八刀里,此人中了一刀。 且这一刀还被卸掉了许多力量,远不能致命。 这绝不能叫秦至臻满意! 他行于虚空现世的炼虚八极刀,从来斩敌无算。何曾被如此轻易格住? 更何况他是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来催动! 此人之剑术,难道真能通神? 他不相信! “固所愿也!” 秦至臻只说了这一句,横竖刀便已经探入虚空,再一次狂风骤雨。炼虚八极! 而这一次——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姜望像一片无助的青叶,飘转在狂风骤雨中。 但狂风止后,骤雨歇时。 青叶如故。 秦至臻忍不住看了飘然而落的姜望一眼,眸中惊色难掩。这一次,他神出鬼没的炼虚八极刀,竟然每一刀都被接住了! 刀刀无功而返! 这怎么可能?! 秦至臻的炼虚八极刀,为什么会被这样轻易的挡住。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 因为姜望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歧途。 这炼虚八极刀以刀术之能,行于虚空现世,跨越空间距离。当然称得上强大。 绝对是顶级的刀术。 但类似的攻击,姜望却早已经见识过。今日骤遇,不算陌生。 那是在迷界的时候,所遭遇的海族强者鱼嗣庆的裂空神通。 “无视距离,跨空间攻击”的天生神通,要比炼虚八极刀更快、更突然。因为秦至臻的刀,还需要走过一段虚空的路,鱼嗣庆的攻击却不需要。 彼时姜望面对鱼嗣庆,靠的就是预判。 第一次险些身死,第二次仍然受伤,第三次就已经能够避开……最后杀鱼嗣庆于界河中。 战斗持续越久,他越了解对手,他的“知见”就越丰富,预判就越精准。 而他和秦至臻,已经刀剑对撞千百次! 秦至臻做得最错误的一个选择,就是在他面前慢悠悠地打完了与雍国北宫恪之战,以此来争势。 他们之间的战斗,是从选拔赛的那一次对话,就已经开始。 秦至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立势。而姜望又何尝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研究他? 也不仅仅是他秦至臻。 这天下之台上的每一个天骄,姜望都已经认真观察过,他一场场地看过去,一招一式地研究,就是为了补足自己的“知见”。 而秦至臻为了营造无敌之势,给了北宫恪足够多的展示时间——那同时也是给了姜望足够多的了解时间? 再从双方走上演武台,一直到现在。声闻仙态的十九息时间,姜望一息也没有浪费,在声音的世界里,能够收集到的所有关于秦至臻的声音,他一个也没有错过! 为什么先前秦至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行于虚空,却斩出的每一刀都能被他格挡住? 就是因为如此。 现在声闻仙态虽褪去,“知见”却又补足。 说起来,对于秦至臻的“知见”,可比当初他对鱼嗣庆的“知见”,要丰富得多。 尤其是刀术! 秦至臻最强的斩三世修罗刀,都已经被他割破。虽然那主要是由于歧途神通对“被操控”的反制,但那样的交锋,已经让姜望彻底了解了秦至臻最强刀术的状态。 战斗进行到此刻,他已经很熟悉秦至臻的刀! 炼虚八极刀最强的地方,就在于神出鬼没,可落点一旦被预判,对于姜望来说,此刀也不过是寻常! “真是好刀术!” 在人们惊叹的眼神中,姜望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他并不打算解释秦至臻的惊疑,只道:“再来!” 其时八音焚海仍在场上流卷。 随着姜望执剑这一挽,剑气跃起成花,被一只焰雀叼住。 焰雀衔剑花。 而后是第二朵,第三朵…… 一朵朵半透明的剑气之花,绕这青衫少年之身而起,一只只火红色的焰雀,翩跹来衔。 焰雀衔着剑花,以姜望为中心飞起。 霎时间已经铺满视线! 整个演武台,其下涌动着火海,火海之中流动着音潮, 其上焰雀衔剑花飞舞。 这一副画面如梦似幻,令人如见春景! 观战席上,心思全在晏抚身上的温汀兰,也忍不住诧然出声问道:“二十四节气剑?” 这几天的相处,她与子舒算不得闺中密友,但总是相熟的。 子舒眼睛盯着演武台,呆愣愣道:“不完全是。” 虽只神似,已是天纵之资! 惊蛰初候桃始华,清明初候桐始华。 殷文华的桃剑花、桐剑花,都被姜望看在眼里。 他这模仿而成的剑花,只得五分神似,当然远不如二十四节气剑。但他又别出心裁地融入了焰雀衔花之道术。 演剑气成花,而以焰雀衔之。 此式融剑术于道术,已然令人惊艳。 以剑花替焰花。 威能于是骤增! 没有亲见的人,难以想象这一幕景观。 空中焰雀衔剑花,朝秦至臻飞去。焰雀藏火,剑花含锋。 地面火海卷音潮,裂开又重合。 如此席卷演武台的合击,简直有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瞬间天地相欺! 面对此等突来的攻势,秦至臻将身一转,踏进虚空中。终于是放弃了再以炼虚八极刀尝试。 再一次被逼退! 他施展了两门绝顶刀术,却两次被逼入虚空。 他引以为傲的、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的刀术,面对姜望完全无力! 这一战打到现在,已经没人会怀疑姜望的强大。 但是另一方面,炼虚神通的恐怖也已尽显。 在斩灭火界之后,秦至臻可以说是进退自如,占尽主动。稍有不对他就遁入虚空,一有机会就跃出搏杀。 不过也恰恰是秦至臻占据主动如此,才更凸显姜望的可怕! 同时…… 所有关注这场战斗的强者,都应该会思考这些问题—— 从开战到现在,秦至臻在虚空中行走了多久? 他的炼虚神通开发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在迄今为止的运用中,消耗了多少?还有多少挥霍的余地? 他的炼虚神通之光,还能照耀多久? 而关于这些问题,战斗中的秦至臻和姜望,当然也不会错过。 秦至臻一消失,姜望立即催动八音焚海,把演武台彻底铺满。同时控制衔剑花之焰雀,飞散各处,结成一张大网。 这剑花焰雀“结网”的方式,灵感来自于海族大军在迷界对他的捕杀。 每一只剑花焰雀,几乎都与其它剑花焰雀发生着最多的联系。任何一处遇袭,都能够最快得到支援。 观战席上的甘长安拧眉不语。 齐国这姜望简直像一个最老道的猎手,面对炼虚神通,明明不占据主动,却能够从容布设陷阱,以地利应天时,往往后发而先至,反倒看起来占尽上风! 真是可怕的战斗才华。 不应该再拖延了……他想。 强者的判断往往相同。 几乎是在甘长安动念的同时。 演武场上,与姜望相对的位置,出现了一扇黑幽幽的门。 幽幽的黑光,覆盖了这扇门户前三步的范围,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黑色阴影。 身穿黑色武服的秦至臻,手持黑色横竖刀,自这黑幽幽的门户中走出。 这一次他走出虚空的方式,如此不同! 其人附近盘旋的剑花焰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俯冲而至,结阵攻杀。 而秦至臻就站在门口,站在那扇形阴影中一动未动,甚至于遥遥看了姜望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华丽却凶狠、俯冲而至的剑花焰雀,一只一只的,在撞至秦至臻身边后,忽然就消失了!连声响也无,不见半点踪影! 剑气不复,火焰不存。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那铺满演武台的焰海和音潮也已经滚滚而赴,剿杀秦至臻。 却似流进了那阴影中。 根本不能近秦至臻之身! 姜望的感知非常明确,他的剑术力量、道术力量,是涌进了那黑幽幽的门户里,根本不曾发生碰撞。 秦至臻明明就站在那里,伤害却为那扇门户所承接。 这扇门是什么?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在齐国搜集到的情报之中,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信息。 这是最考验战斗才华的时候。 姜望没有贸然再动,反而立即控制住了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的力量,引而不发,握剑静默等待。 他的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场上忽然响起了呜咽呜咽的风声。 自秦至臻身后,那黑幽幽的门户之中,飘出来两队披甲执戈的鬼物。 它们从秦至臻两侧鱼贯而出,身上鬼气缭绕。 披着残破的甲,仿佛是从某处古战场“复苏”过来,手中长戈倒是锋芒毕露,流动着黑亮的光。 在这些鬼物身上,姜望感受到了幽冥气息,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幽冥。 有过与白骨邪神打交道的经历,他对于幽冥力量并不陌生。 秦至臻现在展现的,是某种可以召唤鬼物的神通? 幽冥之门? 姜望同时能够感觉得到,演武台的这方天地,的确有某种气息的改变。缓慢,但正在发生。 秦至臻这神通,还可以改变环境,制造战场么…… 他迅速捕捉着信息,分析着情况,补充着“知见”。 此时此刻,偌大的演武场上,仍是焰海生波,剑花焰雀飞舞。 那扇黑幽幽的门户,和门户前扇形的阴影,仿佛是海中孤岛。焰海音潮中,偶有散逸的“浪花”涌入,顷刻就被黑幽幽的门户所吞噬。 双眸紧闭的秦至臻,就站在这“孤岛”之中。 同时持续的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消耗了姜望恐怖的道元储备。 但这是必要的消耗,他必须要以这些力量,为自己制造足够的缓冲带。避免遭遇类似于斗昭天人五衰那样的杀招时,守之不及。 好在秦至臻消耗的更是神通之力。 其人又是开启五府同耀状态、又是行于虚空,此时又展现这门神通……他的消耗只会更可怕、 战斗是力的对抗,也是智的博弈。 彼此之间,不断地限制、削弱、推测、针对。 燃烧着意志与力量的极限,争夺最后的胜利结果。 秦至臻当然不会做不智的消耗。 只见那两队鬼卒飘出黑幽幽的门户后,便手持长戈,不声不响,向着姜望冲来。 但与很多人想象的画面不同。 这两队气势汹汹的鬼卒,几乎是刚刚冲出黑色扇形阴影的范围,就被围绕在四周的火海与音潮吞没! 秦至臻酝酿的杀招,竟然孱弱至此? 唯独场上的姜望,眼神微凝。 他倒是不觉得这两队鬼卒有多么孱弱,毕竟八音焚海的消耗,只有他自己清楚。但认真来说,这种程度的鬼卒,的确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才是。 事有反常必为妖! 无论人们如何猜想,秦至臻始终闭眸不动,默如暗礁。 须臾,自他身后,又飘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者全身披白,满面笑容,高瘦身材,惨白面容,口吐长舌,头戴尖顶官帽,其上有字,曰“一见生财”。 一者通身穿黑,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上亦有四字,曰“天下太平”。 一者执脚镣,一者执手铐。 极具气势,威严甚足。 身上并无鬼气,反而隐有神香! 神话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也是神道大昌时代,最常被显化驱使的神祇形象之一。 场下照无颜忍不住失声:“这是阎罗殿!” 秦至臻从开战到现在,多次往返虚空。原来也是在经营此殿! 顶级神通阎罗殿,世间罕见。 她也是在龙门书院的古老典籍上,才翻到过类似的记载。 这一声惊呼,自然被湮灭在场外,无法传达到演武台上。 任何影响战斗公平的因素,都会被主持战斗的余徙抹去。 但场上的姜望,也从这黑白无常的出场中,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黑白无常,明显比那两队鬼卒强上不止一筹。既然如此,那两队鬼卒出场的意义何在? 或许……正是它们满足了黑白无常出现的某种要求! 秦至臻闭眸不动,或许是在虚空之中经营着什么…… 不能再等! 姜望立即在心中做出判断。 人们只看到,秦至臻身后,那黑白无常一出现,立即便飞出黑幽幽门户前的阴影,撞进了焰海中。 而姜望左手一握,顷刻间火海音潮皆回流,被他收于体内。 漫天焰雀散为火元,只余下朵朵焰花,飘在空中。 右手握剑一划,漫天剑花亦飘散。 一霎天地空空。 观战者大多不解。 面对着踏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姜望竟然不思绞杀,反倒散去范围道术。是何道理? 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姜望的选择了。毕竟姜望早已经证明了自己。他们只会思考,是自己哪里考虑得不足,漏掉了什么。 牧国备战席上,面容隐在斗篷下、始终在打坐的苍瞑,忽然说道:“这样就有趣多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旁瘦小的那良并不说话,只是看向演武台上的眼神,更认真了些。 剑花焰雀散去,火海音潮消失。 已经走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却没有半点停滞。 但见那吊着长舌的黑无常手中脚镣一甩,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漆黑脚镣呼啸而出,在空中无限延展,直向着姜望而来。 而矮胖的白无常双手一错,只把那对手铐分开,握成了一对指虎。 咚咚咚! 脚步在地面疾踏,笔直冲向姜望。 …… …… …… …… …… (昨天八千字,今天一万字。本来想拆两千字,因为七天八千字的目标很累,能凑两千是两千。但又不想破坏阅读体验。所以就这样了。 我自己在描述一个广阔的世界,我也该知道,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比如你才写五章,就拼命黑你。你成绩差的时候,说成绩证明了你烂。你成绩好点了,就说数据都是假的,盟主都是你自己……看起来好像跟你有血海深仇,但事实上你从来不认识它们。 这个世界上,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有人伤害你,也有人治愈你。 我想我需要慢慢习惯。 破防了,它们反而开心了。使亲者痛仇者快,智者不为。 我会跟喜欢这本的人一起走下去。就好好看我如何给黄河之会一个璀璨的收尾! 明天争取继续八千字。 当然只是尽力去写,不一定能做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五章 阎罗天子 那倏忽而来的漆黑脚镣,似一条双头之蛇。 漆黑的锁链是蛇身。 两个脚环,即是两个蛇头。 一头连在黑无常的手中,一头则向姜望噬来。气势凶狠,鼓啸风声。 但青衫带剑的姜望只将身一跃,也不知怎的一步踩去,便踩在了“蛇头”上! 此等身法,当真难见。 而他双足连踏,踩这漆黑脚镣而行。 那长长的“蛇身”,仿佛成为他横跨双方距离的链桥。 他所行即是坦途,他所至即为前路。 细看来,便知他不是直接踩在脚镣上。 他的双足之下,有青云印记隐现。 一步踏碎一朵青云。 那脚镣“蛇头”回转撕咬,却根本追之不及。“蛇躯”扭曲抖动,却根本脱之不去! 他的速度这样快,但他看起来如此从容,踏着凶狠的漆黑脚镣,却如行花香小径上。散漫,轻松,自然。 与双眸紧闭,沉毅如冷礁的秦至臻,形成鲜明对比。 轰! 风声被轰破。 手握手铐指虎的白无常拔身而起,矮胖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拳头轰爆空气,发出震动耳膜的炸响。 正面与姜望相迎! 漫步而行的姜望,顷刻身如飘萍,在空中无助游荡,以身不由己之剑,避开这一拳。而后踏碎青云,已转至这白无常身后,一剑横出! 这一系列动作变幻难测、飘逸至极,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幽黑门户中踏出的这白无常,虽然强过那些鬼卒许多,但在姜望面前,却如三岁顽童,毫无反抗之力。根本回身不及,也避之不开。 但长相思横至半途,却是一收。 姜望收剑于侧后,一掌按在了白无常的后脖颈。 因为白无常身形矮胖,他甚至还屈了一下身! 不惜中断战斗节奏,也要收剑换掌,是为何故? 人们很快看到了答案。 在白无常身前,一根通体幽黑、尖端霜白的长钉破胸而出,斜冲向地面。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无常,顷刻间干瘪下来,顿如云烟散! 那根可怕的长钉在空中又化为霜白之风,轻飘飘地向着黑无常吹去。 一直立在幽黑门户前闭眸不动,好像要永远缄默下去的秦至臻,这一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前的黑无常甚至是直接松开了脚镣,回身折返,远远就避开了不周风的攻击范围,回归秦至臻面前。 刷! 而秦至臻一刀斩出,直接便将这黑无常拦腰斩断,杀灭当场! 他当然不欲如此,但现在已不得不如此。 那个向前说得没错,姜望此人的战斗才情,的确可称当世绝顶。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只是两次接触,就已经看到了他这门阎罗殿神通的运转方式。 阎罗殿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杀伐神通,看起来像是召唤鬼神力量类的神通,其实却重在强化自身。 但作为强化类神通,它又与绝大部分的强化类神通不同。 实际上的阎罗殿,是一个自具现之后,就不断改造环境、不断施加影响的、功能复杂的神通。 首先是外显具现,构建现世联系,征召鬼神力量,为自己所战。 当冥府鬼卒战死,消散的鬼神力量会和对手施加的杀力一起回转阎罗殿,更强的黑白无常继之。 黑白无常战死后,牛头马面继之。 牛头马面再战死,则生死判官出。 到了最后一步,生死判官战死时,一切力量加诸于身,整座阎罗殿进入巅峰形态,他将亲证阎罗天子身,横扫无敌! 而姜望只在冥府鬼卒战死,黑白无常现身后,就立刻洞悉了这种力量循环。 第一时间收敛范围道术,更是在交锋中以剑术形成欺骗,猛然钉出杀生钉,打了秦至臻一个措手不及。 那被钉死的白无常,直接被湮灭,半分力量也无回返。 秦至臻不得已之下,才出手斩杀黑无常,以自己完成阎罗殿的力量循环。 场外的很大一部分观战者,到此时才看出端倪来。甚至有很多,到此刻也不明所以。不知道姜望和秦至臻,一个浪费宝贵的战斗节奏,一个自斩黑无常,是在做什么。 当然,也更有强者一眼就认出了阎罗殿。那些背景极厚的,就算认不出来,也可以问出来。 而场上的姜望,却是只能完全依靠自己来分析判断。 他此前完全不知秦至臻展现的这门神通是什么,此刻也不知其底细。只是在战斗之中,不断地试探、捕捉、琢磨,迅速补充着“知见”。 秦至臻的反应,无疑佐证了他的判断。 果然,若是用一般的方式杀死这白无常,那黑幽幽的门户之后,就会涌现更强的存在。 而以杀生钉破之,却是打断了这种往继循环。 他进一步得出,这门神通的核心,是那幽黑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而秦至臻,将那种力量的核心部分,藏于虚空中! 心中计较不断,手脚动作不停。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姜望脚步连踏,纵剑急趋。 凭借着平步青云仙术胜人一筹的移转之能,倏忽出现在秦至臻身前,一剑横割,分出生死线! 秦至臻却根本不与他交锋,只后退一步,退回那黑幽幽的门户中。 姜望反手一拍,杀生之钉化作霜风,轻飘飘吹落。 杀身殒命不周风! 呼~ 令人神魂生寒的不周风吹过,那黑幽幽的门户碎在当场。 然而姜望却拧起眉来。 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力量的湮灭,不周风刚刚什么也没有吹到,只是吹碎了空气。 果然,这幽黑门户只是某种力量的投影。 真正的力量核心,却是秦至臻先前一直闭眼在虚空中所做的经营。 哪怕是以不周风的杀力,也无法隔着现世与虚空的距离,将其摧毁! 难办了! 先时的剑花焰雀和八音焚海,都是直接消失,想来是被引导去了虚空里。而他的不周风吹过后,消失的却是那投影,足以说明,不周风的杀力,非那扇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能够引导,也真正能够对其造成伤害。 但尽管如此,在秦至臻完全避战的情况下,不周风也只是空具杀力! 该如何办? 姜望急剧思索着办法。 在演武台的另一个角落,恰又出现一道黑幽幽的门户,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秦至臻挺拔的身形提刀而出,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全新的、神话中的存在。 一者牛头人身,身材雄壮,手持钢叉。 一者马面人身,身形高瘦,手持长矛。 是为牛头、马面! 与那黑白无常一般,亦是常见的请神形象。 哪怕时至今日,在不少地方,也有召唤牛头马面的请神之法流传。 他们并非真正的神只,幽冥世界里也并无真正占据神位的牛头马面存在。 所谓的阎罗天子、生死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是神道大昌之时,那些强大修士以伟力凝聚的神话形象,便于在战斗使用。 非要说的话,这些被请之“神”,都是人族所敕封。 其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近似于浮陆上的修行者以图腾替代神只。 说是“请神”,也不过是一个便于奴役驱使的符号,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傀儡罢了。 只是这些神话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流传到如今,也有了不少人口耳相传的故事。 当然,“神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领域,有真正的“历史”,也有半真半假的传说,有指代古老时代的信息,也有完全的胡编乱造。 非经历悠久岁月的强者,不足以完全洞悉。 大多数时候,听听便罢了。 姜望曾经在濒死前,也恍惚见到过黑白无常,那是神话传说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印象,是一种幻觉。修行到如今层次后,他早已洞悉了黑白无常的真相,对牛头马面也没什么惧意。 神道? 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的修行之法而已! 秦至臻携牛头马面甫一出现,姜望便顷刻踏青云而至。 然则秦至臻同样果断,直接回身便是两刀,横竖刀锋锐绝伦,当场将牛头马面斩死! 牛头滚落,马首高飞。而后同身躯一齐崩解,坠入那无尽的幽暗中。 这牛头马面的气势强大之处,的确胜过黑白无常,但强大的幅度,并不如冥府鬼卒到黑白无常那样夸张。 这是因为白无常的力量平白被湮灭掉了,没能回收阎罗殿。 事已至此,秦至臻不做其余指望,索性完全放弃了掠取更多力量的可能,自斩牛头马面。只求尽快将阎罗殿催动到最后阶段,显化阎罗天子真身,以现阶段极致巅峰的战力,再来横扫战场!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不知发展到最后阶段,秦至臻这门神通会展现什么威能,但也可以想象到一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那幽黑门户里走出来的存在只会越来越强。 面对这种无法摧毁、且越来越强大的对手,那种恐怖的压迫感,非常人所能想象。 几乎可以类比于燕枭。 而燕枭的存在,差点压垮了整个森海圣族! 姜望当然具有百折不挠的意志,一直在积极地想办法,积极地进攻。 但他一剑斩来,仍是无获。不周风吹去,依然只碎投影。 太难!! 秦至臻明明有强大的战力,却根本不与他交战。 一心利用行走于虚空的能力,不断游走,不断蓄积力量,只求神通的蓄积。 完全可以预见—— 等到其人最终出手的时候,必然是石破天惊! 阎罗殿本非无解之神通。 此类神通,最大的弱点,往往就在神通本身。 因为它必须要具现出来,勾连天地,才可以不断地制造影响、蓄积力量,不断地进阶。 若是能直接攻击此类神通的具现物,将其击碎,甚至是以不周风吹为飞灰…… 该神通自然破解。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但也在不断的交锋中补充了一些“知见”,推测到了一二真相。他不断地追逐,正是出于此意,想要击破秦至臻的神通显化。 但秦至臻神通显化的阎罗殿…… 筑在虚空之中! 如何在虚空之中具现阎罗殿,如何让阎罗殿神通在虚空中也能与现世建立起联系、影响到现世,如何在虚空沟通鬼神之力降临现世…… 在秦至臻做到之前,这些几乎都可以说是无解的问题。 在秦至臻做到之后,也很难有第二个人再效仿。 因为不是谁都有炼虚神通,能够自由行走于虚空,也不是谁都能把炼虚神通开发到这种恐怖程度的。几乎是把神秘莫测的虚空,当成了自家后院。 而当秦至臻做到了这件事情,他就已经弥补了阎罗殿最大的弱点! 阎罗殿具现之后,藏匿于虚空。隔着虚空制造现世影响。 一般的修士,哪里有进入虚空的能力? 就算能够进入,在茫茫虚空里,又能去何处寻找? 再退一步说,就算通过现世的联系找到了,又有谁敢在炼虚神通的拥有者面前走进虚空? 现世之中,姜望可以跟秦至臻打得如此焦灼,但是在虚空里,恐怕撑不过十息!因为虚空是秦至臻的主场! 难!难!难! 观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姜望该如何破局。 而场上牛头已死,马面已消。 他们眼睁睁看着秦至臻再一次出现在演武台上,连带着那黑幽幽的门户投影。 以及其人身后,一个大步走出来的、表情严肃、身穿官服的神话身影。 左手托生死簿,右手执勾魂笔。 正是生死判官! 在神话传说中,赏善罚恶、勾命划寿的存在。 强大的气息散于四周,仅从气势看,就比那牛头马面不知强出多少! 令人绝望的,何止是这生死判官的强大呢? 人们没有办法不去想,当如此强大的生死判官走回阎罗殿,再一次降临现世的,又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而演武台上,那一袭青衫如故。 其人面容如故。 眼神如故。 剑也如故! 倏忽又踏云而至,又纵不周风而杀。 这人仿佛永远不知道放弃为何物。 这种攻势显然是徒劳的! 结果也一如人们所想,好像的确没有任何变化。姜望拼了命地赶过去,却什么都没能留下,秦至臻就已经消失。 不周风,吹了个空。 不对…… 有人发现了不对。 这一次姜望来得太快,新走出幽黑门户的生死判官又太强大,秦至臻根本来不及将其斩死,便拉着判官,一起退回了虚空! 表面上看,姜望的确又无功而返。 但他分明已经拖延了秦至臻往神通最终阶段的演进。 阎罗殿藏于虚空,的确解决了这门神通的最大弱点。但另一个问题在于,藏在虚空的阎罗殿,一定需要消耗炼虚神通的力量。 也就是说。 它有时间的限制。 它的限制时间,就是秦至臻的炼虚神通,还能够支持的时间! 这便是问题所在。 如此一来,姜望的步步紧逼,就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对耗。 若是耗到秦至臻炼虚神通的极限,秦至臻还没能成功斩杀生死判官、进入阎罗殿的最后阶段,那么姜望在这一阶段的战斗意图,便已经完成了! 看台之上,叶青雨眸泛异彩。她有着令人惊艳的修行天赋,但她也从来都知道,姜望的战斗才情世间难寻。 从庄国三山城玉衡峰的第一次接触,再到迟云山,以及今日这观河台。 当年那个独自走下登云阶的孤独背影,哪里是往下走?分明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更高处。 也走到了眼中来。 旁边的叶凌霄并不说话,也并不表露任何情绪。但心中忍不住感叹。 这个姜望,在战斗中的确是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也真是有绝佳的战斗才情,常常能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创造机会。 这一点弥足珍贵。 不知姜安安,往后能够承其几分! 即使是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他横看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很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风采! 至于有几分…… 看在姜安安的面子上,姑且算三分! 且不提场外人如何看。 场上秦至臻与生死判官的身影,倏忽出现又消失。 姜望更是直接开启了第二内府秘藏追风,踏着平步青云仙术,一次次地追击,又一次次落空。 双方在这演武台上,展开了近乎疯狂的追击战。 一时间整座演武台上,到处都是黑衣刀客与幽黑门户、生死判官的残影。 而青衫如电折转,像一道青电,将这些残影一一勾连! 其实…… 失去了声闻仙态的加持,姜望的剑术并不能够与秦至臻的刀术相比。 但他不但不拉开距离,反而不断迫近,展现出一定要将其人斩于剑下的气势。他反而要逼得秦至臻选择拉开距离! 他先破其斩三世修罗刀,再破其炼虚八极刀。 如何不能证明他的剑术比秦至臻的刀术更强? 他先时倚仗的是歧途和声闻仙态,对方可不知。 此时他咄咄逼人的姿态,瞧来更是有恃无恐。简直是手拿把掐,因而敢横冲直撞。 哪怕秦至臻窥出他的破绽来,也不免考虑,这是不是陷阱! 事不过三,而他已经在刀术剑术的对决上,吃过两次亏了! 避其锋芒并非是失了锐气,难道在清楚斗昭斗战七式之威的情况下,还要主动与其近身分生死吗? 更何况他已经在虚空立起阎罗殿,阎罗殿已经演进到如今关头。他只需要把握住最后阶段,就能够享受稳当的胜利。 不必再争近身。 站在秦至臻的角度,他的选择当然无错。 在很多观战者的眼中,亦然如此。 但也只有姜望自己最清楚。 相较于开启五府同耀、掌握绝顶刀术的秦至臻,他的剑术本应是短板。 事实上也的确是。 无论在力量上,还是技巧上,都有不如。 但是在实际的战斗中,他反倒让近身搏杀,变成了秦至臻的短板! 错误的共识,也是共识。 所以他能够步步紧逼,秦至臻只能够不断地避让,极力避免近身。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在经营阎罗殿,为了走向更稳妥的胜利。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说明,他面对姜望的剑,已经不够自信! 那个说出“我的拳为此境绝顶,我的刀更在拳术上”的秦至臻,在斩三世修罗刀被破、炼虚八极刀无功而返后,已经承认姜望的剑或许更强。 渭水边那个古飞剑传人的那句话—— “所谓天下内府第一,我只认齐国姜青羊!” 彼时伴随着那柄照耀天地之剑,已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又在今日这一场战斗中,被一剑一剑,刻得更深邃。 铭刻于心! 当然,秦至臻绝不是不能够面对现实的人。这世上有人剑术强过他的刀术,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也并不能够决定胜负。 姜望想要无休止地耗下去,他当然不能够同意! 既然怎么都无法摆脱,那也要接受稍次的结果。 当秦至臻再一次走出幽黑门户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是一刀斩落旁边的判官之身! 黑锋如夜。 横竖刀顺利斩断这判官的左臂,在那本生死簿的崩溃中,从左侧斩进判官的躯体,意欲将其两分。 但有此一顿,姜望已至! 秦至臻刀至半途,便见得一根幽幽冷冷的长钉疾飞而来,钉入判官的右臂中,那持勾魂笔的右臂,整个消失! 在阎罗天子真身降临前,对于阎罗殿的绝大部分的攻击,都会被阎罗殿所吸收。但恰恰不周风屠神灭鬼、杀身殒命,不能够被阎罗殿所容纳。 对于姜望的这一道神通之风,秦至臻已经印象深刻。 他来不及彻底将判官斩死,便用这横竖刀挑着判官,立即后撤一步,再次消失于虚空中。 现在每一份力量的湮灭,都会反应到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上。白无常被湮灭,黑无常、牛头马面,都没能吸纳外来的力量,生死判官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可以预见的是,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已决计无法呈现巅峰。 秦至臻自然也早就察觉了姜望的战斗意图,知道姜望想要消耗他。但之前还是想再试一试,想要尽可能的完满。 现在则是面对现实,宁可遭受一些力量的损耗,也要阎罗殿能够顺利演进到最后的阶段。 当然,他也会尽力争取,让这种损耗尽可能变少。 可惜阎罗殿最终是要作用于现世,“判官”之死也必须在现世发生,不然何至于这样麻烦! 秦至臻一手提着判官,在虚空中行走,开启虚空缝隙观察现世。正要踏出之时,忽然看到一袭青衫踏云而来,一缕霜风指间微旋! 隔着虚空与现世的距离,他当然并不在意,只是如果还从这里走出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手里的这个判官,难免要被剐下一层肉去,大大影响最后的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他倏而折身一转,已经行至另外一边,正要踏出时,赫然发现,那一袭青衫又至! 不周风盘旋半空!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意所料”。 秦至臻目沉如水,提着生死判官又复转移,果然,人还未踏入现世,那一袭青衫已先至,不周风随之吹到。 毫无疑问,姜望已经知道他要从哪里出来,故而才能提前“堵门”。 其人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就是想要一直把他堵在虚空里,堵到神通之力消耗殆尽为止,堵死在虚空中! 但问题是…… 对方何以能够洞彻虚空现世之间,窥伺到他的形迹? 秦至臻立即想到了姜望可怕的神魂力量。遍思所有,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是用某种难以察觉的神魂手段,留下了印记? 难道先时魂衣并未脱尽? 如此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先前他的刀,能够被轻易抵住。 立于虚空中,秦至臻并不踏出,目光沉沉,仿佛隔着虚空跟现世的界限,与那姜望对视。 而五府神通之光混同一起,瞬间涤荡全身,遍见肌肉骨骼,照耀五府两海。 通身光芒大放,然而…… 却什么也未寻见! 身体里不存在任何异样的神魂力量。 什么样的神魂力量,竟然可以逃脱天府之光的照耀? 秦至臻确认自己的神魂战力及不上对手,因而也无法笃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如项北、姜望这种神魂之力格外强大的对手,有超脱他认知外的神魂手段,也未可知。 在茫茫虚空之中。 秦至臻轻叹。 这声叹息,在虚空里,根本叹不出声音来。 他不想承认。 可他不得不承认,面对姜望,他果然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 那个古飞剑传人或许并没有夸张,姜望此人绝对是天底下最顶级的那几个内府之一…… 但非最强! 内府最强者有且只有一个,他为何名,最强为何名! 在现场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偌大的演武台上,那秦至臻迟迟不再现身。而姜望一人独剑,引动不周风,踏云飘渺,倏忽来去。 瞧来是说不出的潇洒。 却难免叫人疑惑——他在干什么? 一个隐在虚空不动,一个满场乱飞,他们在干什么? 只有少数人能有相应的推测,更少的人才能够看得清楚,此时此刻的姜望,正将秦至臻堵在虚空中,生生消耗秦至臻的神通之力! 越是强者,越是心惊。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模仿林有邪的念尘,留下了一点神魂力量罢了。 他当然不可能重现念尘,完全做不到林有邪那种“如心系尘”的效果。甚至于哪怕是林有邪亲自来布下念尘,也不可能逃得过五府同耀之光的照射。林况复生还差不多! 姜望能够避开秦至臻的洞察,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把隐蔽的神魂力量放在秦至臻身上。而是在以不周风吹碎那生死判官的手臂时,将神魂力量放在了那生死判官的身上! 这是灯下黑。 对秦至臻来说,他很难想到,姜望在全力试图湮灭生死判官的同时,居然还要花心思留下一点什么记号。 因为若不是全力以不周风来湮灭,根本不可能来得及阻止他,更别说在他斩杀判官前对判官造成什么损害。而若是真的全心以赴,既然要以不周风把生死判官彻底湮灭,留下记号又有什么意义? 秦至臻还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拔高姜望的强大。 从渭水边向前留下的那句话开始,一直到这场战斗中姜望不断地带来意外,在他心里,姜望这个形象的强大,在不断拔高。 正是因为他对姜望剑术水平的错误认知,让他放弃了近身搏杀的更多可能。也因为对姜望神魂手段的高估,让他放过了继续搜寻。 他不觉得他能够找出姜望隐藏的神魂手段了。 他不准备再找。 下一场战斗下一场再考虑,此刻他全身心地投入这一战中,要赢得给他带来极致享受的这一战,摘取最为甜美的胜利果实! 人们只看到—— 在古老的演武台上,阎罗殿的投影门户再次出现,秦至臻提着判官倏然踏出。 这是新的选择! 提前赶来的姜望屈指一弹,三枚杀生钉呈品字型并射而至。 轰轰轰轰! 在秦至臻身周,忽然有漆黑铁壁拔地而起。 霎时将他四面合围! 俨然有隔绝天地之规,将赶来的姜望阻于其外。 是为神通,铁壁! 这是一个相对普通的神通,但在秦至臻的手里,它绝不平庸! 或者说,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平庸的神通,只有才能平平却幸运摘得神通种子的、平庸的人!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防御神通。 不像星轮那样,抵挡承受范围内的致命伤害。 也不像雷音塔那样,随神通所有者而走,防御对手攻击的同时,也不影响神通所有者的进攻。 铁壁隔绝敌我。 在放弃了进攻可能的同时,也全方位提升了防御能力。 在秦至臻的手中,真正做到了“风不能侵,雨不能落,刀不能伤,箭不能入!” 他曾经在虞渊之中,以此神通隔绝修罗,为战友断后。 他也曾在千军之中,以铁壁筑成斗室,顶着无数攻击,强杀敌将于阵中。 今日他本来准备以此神通,在迎战黄舍利之时,为自己营造恢复阎罗殿的机会。 但姜望逼得他此时不得不出! 既然铁壁现,他亦无须再保留。 只见那杀力无匹的杀生钉、轻松洞破吞贼霸体的杀生钉,肆虐全场,驱赶得秦至臻到处闪躲的杀生钉……的确凶威滔天,一瞬间便钉入了铁壁。 却只钉进了半截,就再难寸进! 而铁壁形成的堡垒中,有恐怖的气息开始发散。 毫无疑问,秦至臻必然已经在其中斩杀了生死判官,只等阎罗殿的最后阶段到来。 待得铁壁退却时,阎罗天子将降临现世,横扫人间! …… …… …… …… (一号八千字,二号一万,三号又是八千。连肝三天了,来点月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六章 剑仙人 (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3/3) 铁壁神通的效果,在与阎罗殿的配合上,与炼虚神通有些重叠。 炼虚其实是秦至臻在第四内府所摘下的神通,原本在炼虚未能成就之前,秦至臻在遇到难以应付的敌人时,通常是以铁壁神通为隔,为阎罗殿争取演进的时间。 摘下炼虚神通之后,秦至臻将之开发到一定的程度,使得阎罗殿可以于虚空具现,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对于阎罗殿的保护,比之铁壁其实更胜一筹。 铁壁神通也就渐渐变成秦至臻轻易不示人的手段。 但并非铁壁不强。 事实上作为秦至臻在第一内府摘下的神通,他对这门神通的开发,尤其深刻。 如之前恒定地以拳头接下北宫恪的进攻,任尔千变万化,我自一拳截之。便是贯彻了一部分对铁壁神通的理解。 他先练刀,再练拳,全都难逢对手,可谓双绝。摘下铁壁神通之后,一度拳术称雄。后来摘得炼虚神通,刀术才再次反超。 炼虚入刀,铁壁入拳。 都非一般天骄所能及。 此时此刻,秦至臻唤出铁壁,就连杀力第一的杀生钉,都凿之不透! 齐国观战队伍里,一阵哀声。 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不明白,秦至臻马上就要演进到那门恐怖神通的最后阶段了。 姜望既然不能够打破铁壁,那就只能被动等待最后的结果,等待秦至臻以巅峰状态出现,终结这一场战斗。 没有人怀疑,演进到最后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会不够强。 台上两位绝顶天骄,为这一刻博弈了多少回合! 可见他们双方都视此为胜负手,互不相让。 姜望多次占据上风,但终究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底蕴更强,胜过一筹。 此时此刻,就连盲目自信的许象乾,也巴巴地看向李龙川,希望李龙川洞察到了更多的细节,告诉他还有不一样的可能。 但李龙川轻轻摇头。 给他足够时间的话,他的烛微神通,的确能够找到铁壁最薄弱的地方。但此刻他在台下,姜望在台上,他无法告知姜望任何信息。而姜望杀生钉所凿击的位置……距离那最薄弱之点,相差可谓极大。 甚至他很怀疑,就算姜望找到了那最薄弱的点,又是否能够凿透铁壁。 因为铁壁其实无漏,他所看到的“最薄弱的点”,也只是相对而言。 旁人都觉得杀生钉无物不破,他也认可姜望的不周风杀力无匹。但在他的观察里,杀生钉击破吞贼霸体的那一下,最恐怖的,其实是杀生钉对“魂魄”的克制,直接钉得“吞贼”流逝,项北的吞贼霸体才显得不堪一击。 杀生钉的杀力,强于殒命,强于杀魂,而非“锋锐”。 这一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情。 自然是齐人忧心,秦人雀跃。 这世上,人本就是各有悲喜,互不相通。 唯独对于这一战的最终胜负,很多人心里都有了相同的定见。 毕竟那是天府修士秦至臻,辛苦演进的最后阶段。铁壁之内散发的恐怖气息,也渐如实质一般,实在叫人胆寒。 但关于这一战的结果,姜望却与他们意见不同! 杀生钉凿之不透,铁壁神通的防御能力的确令人绝望。 观战的人都已经绝望了。 可姜望这个名字里的“望”字,却永不曾绝。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他抬手收回那枚徒劳无功的杀生钉,却不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拉开距离、铺设陷阱、好生防备……以努力在秦至臻接下来的进攻里多做支撑。 反而是一步踏碎青云,身形更往前,一掌按在了铁壁上! 秦国观战队伍里,有人嗤笑:“杀生钉都钉不透的铁壁,难道他想用肉掌击穿?” 但更多的人却沉默。 因为这声嗤笑还未落定,人们已经在此时看到,那**之柱所围的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耀眼! 好似一张夜幕被神人扯了过来,盖于天穹,其上有群星闪烁! 仿佛有亿万星辰,同时于此刻照耀。 而所有的星光,都在向着姜望倾落…… 一个巨大的星光漏斗,连接着那袭青衫,和那片夜穹。 浩渺人间知何似? 漫天星光沐少年! 人们更看到,在姜望的后背,那颈椎与脊椎相交处,有绚烂的流光透衣而出。 流光在那青衫之上,亦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景。 下为赤红之火花,纵意燃烧。上为白骨之莲花,尽情绽放。 火花之光热烈,莲花之光圣洁。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以一种美妙绝伦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它印在姜望的后脊上,夺人心神,令人拜服,如为神祇加冕! 是为炙火骨莲! 这一幅图案太美了,美得耀眼,美得几乎令人癫狂。 在牧国的观战席上,赫连云云当然能够感受到赵汝成的紧张,但她同时也注意到,隔了挺远的洗月庵玉真女尼,刚才身形分明颤了一下。 汝成的这位结义兄弟……难道与洗月庵有什么关系吗? 赫连云云想着,身形又往前移了移,挡住了赵汝成和玉真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视线的联系。 倒不是她对洗月庵有什么不放心。 而是她的苍青之眸看得到,玉真这尼姑是个大“威胁”。 尤其是在抢男人方面。 她赫连云云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人们看得到的,是群星闪耀天穹,星光流淌其身,炙火骨莲如为神祇加冕。 人们看不到的,是姜望一掌印上铁壁之后,他体内涌动的、在亿万星光加持下沸腾不已的不周风! 一共六枚杀生钉,首尾相连,排成“一”字,狠狠撞上铁壁! 第一根杀生钉钉进铁壁内,化为霜风逸出,第二根杀生钉紧接着往里钉! 又进一截,又散为风。 而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等到第六根杀生钉也深入之后,已经逸出的霜风,又重新化为杀生钉,紧随其后!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下,不断深入不断前进,直到某一刻…… 轰! 那绝不动摇、坚不可摧的铁壁,秦至臻最强的防御神通,就在人们的视线里,轰然崩散! 铁壁崩溃了! 被姜望一掌击穿! 这是什么力量? 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力量?! 胜负难道又有了新的结果吗? 能与荆国黄舍利争魁者,现在是齐国姜望? 见证了古老时光的演武台上。 那高大巍峨的铁壁,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垮塌时竟如流沙,而后崩散如烟尘! 唯有并成一线的杀生钉,带着冷漠的锐声,继续往前…… 叮! 在那弥漫的黑色烟尘中,忽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突兀而决绝。 这声音是冷酷和冷酷的对撞,是杀意和杀意的共鸣。 那些修为不够而又听到此声的人,竟恍惚有将死的错觉! 好似大难临头,人寿已尽! 咻! 那是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 钻透了空气,仿佛也钻透了人心。 令人惶惶难安。 人们只看到,弥漫的黑色烟尘里,一点锐光乍现。那连成一线的杀生钉,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弹射了回来! 疾射至姜望身前,才稍稍止住。在姜望的控制下,又化作一缕霜风,绕在左手指间。 铁壁崩溃的黑色烟尘,在此刻,才终于落得稀薄了些。 人们已经能够看到,在漫天散落的烟尘中,秦至臻那挺拔的身影。 他立还在原地,手里还提着那柄黑色长刀,隔着铁壁神通溃散的黑色烟尘,平静地与姜望对视。 他还是他。 他已不是他。 此时的他—— 头戴平天冠。 前后两段垂旒(liu),以魂玉为珠,内有云烟,恰是至尊至贵的十二旒。 上身穿玄衣、围纁裳(xun),裹以素纱中单,束以白罗大带,下身穿黄蔽膝,脚踏赤舄。(xi) 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鬼纹。 纁裳织以“十二纹章”纹样。 此十二纹,是传说中幽冥里的十二座山之山纹。 中单、蔽膝,亦各织四纹。 此外还有玄色大绶和小绶,玄玉钩、赤玉佩。 瞧来气势如山,煞是威严庄重。 正是阎罗天子之冕服! 全身上下,大概也唯有那柄横竖刀,尚还保持着原样。 显眼而易见的是,秦至臻已经完成了阎罗殿演进的最后阶段,将阎罗殿所有的力量归于己身,短暂成就了阎罗天子真身! 姜望持亿万星光于身,以杀生钉击破铁壁的一幕,固然震撼人心。 却终是晚了一步。 面对着这样的秦至臻,在同境之内,世上又有谁人,能够不晚这一步呢? 或许斗昭的天人五衰和重玄遵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可以做到,但他们终究没能够在同境碰上,只可以作为猜想了。 凭借阎罗殿神通显化的阎罗天子真身,仅以此身对战力的加持幅度而言,其实是超过斗战金身的! 只是因为有着漫长的演进过程、以及具现阎罗殿这一本身的弱点,阎罗殿神通才并未能高过斗战金身去。 但漫长的演进过程已经被他走过,具现的阎罗殿藏于虚空。 至少在现在,此时此刻的秦至臻,已经显现了真正的战力巅峰。 他有多强,那被打回来的杀生钉,或能证明! 杀力无匹的不周风,自融入杀生钉以后,一旦出手,目标从来只有闪避或败亡,从未遇到过第三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回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姜望既没有鲁莽地冲撞上去,争夺一线生机。也没有迅速拉开距离,琢磨拖延之法。 而是按剑怒视秦至臻,张口斥道:“秦至臻!秦天子在场,你敢僭越着冕服、称天子?!” 牧国备战席上,黄舍利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言语。姜美人这是知道打不过了,想找茬子让秦至臻自废武功? 怪…… 怪可爱的还。 “冥天子是人天子臣,有何僭越?况且秦某不曾听说,世上有因噎废食,有因固礼而废神通!” 古老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道:“姜望,你只有这些手段了吗?” 口中说着不在乎,无所谓,没僭越,但实际还是不能不在乎的。 这就不就巴巴地开口解释了么? 姜望当然也不是想以言辞论胜负,他就算把秦至臻骂得狗血淋头无法回嘴,该被暴打的时候,还是要被暴打。 他只是要以言辞,动摇秦至臻此时的天子心! 阎罗天子,亦是天子,亦要有至尊之心、至尊之势,如此才得至尊之力,掌至尊之威。 但在秦天子面前,秦至臻何德何能,敢有至尊心! 其人解释一句,势衰一截。 这一句的作用,胜于一剑! 当然这并不足以扭转局势,只是对于姜望来说,这是在战斗过程中,他绝不会放过的削弱对手的机会。就像先前以杀生钉削弱生死判官,让秦至臻此时的阎罗天子真身不够圆满一样。 是的。 人们都看到他慢了一步,让秦至臻成功显现了巅峰状态。可以说胜负已无悬念。 但姜望仍要争胜! 胜负在他这里,永远有悬念。 无非尽他所能,倾他所有! 对于秦至臻的这一句,姜望按剑只道:“且来!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掩盖逆态!今日我代贵国天子,讨伐不臣!” 也不知他说的这“贵国天子”,是与**之柱并立的世间至尊,还是观战席上,那个正在观战的伤员! 或许唯有他知,或许赵汝成亦知。 此时此刻,那漫天的黑色烟尘才落尽。 身披阎罗冕服的秦至臻,在平天冠旒珠的摇曳里,看了姜望一眼。 便是这一眼后—— 没有任何预兆、也几乎没有反应时间。 一道黑亮的刀锋已经迎面! 锵! 电光火石之间,长相思横在身前! 而又连人带剑,被这一刀击退! 他的身形极速倒退,疾飞不已,他脚下朵朵青云印记现了又消。 他不断地倒飞、倒飞…… 这座天下之台,有着古老禁制存在。 台上空间,远比人们看到的广阔。 但姜望仍然是被这一刀,斩到了演武台的边缘! 甚至于他的背部,已经感受到了演武台古老禁制的阻隔! 若无这分阻隔,他已被斩下台去。 根本扛不住,平步青云仙术也卸不掉这股恐怖的力量。 他整个人往后仰,一口鲜血喷出! 血花开在高穹。 环形看台上,子舒双手十指交叉,握拳抵在下巴处。青葱白嫩的手指,紧紧绷在一起,彼此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够带给姜望一些力量般。 她在海外群岛游历的时候,一直都能够听到姜望的声名。少年英雄,才情天纵,当然叫人欣赏。 但也只是欣赏。 她虽然天真烂漫,但毕竟乃龙门山主之女,可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见过的所谓少年英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许象乾吹嘘得很是厉害,把姜望说得天上少有,世间绝无,她也只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在近海群岛所亲见、亲历的一切,叫她看到其信、其义、其情、其悯…… 其人既有盖压同代之天资,又兼具勇气和坚韧。骨子里藏着温柔良善,是父亲所常说的,那“人之所以为人的光辉”。 从此她才是觉得,许象乾至少在姜望身上,总是实话实话的! 而她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姜望披荆斩棘,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被人打得颓然吐血。 她所见还只在今日。 尤其这不比先前所受那一刀,彼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姜望尚有足够的反抗能力,未显败象。 而现在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姜望的反抗……已如此无力! 当真无力吗? 重玄胜心中,却生起这样的疑问。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东街口,在那家成衣店里。 在他濒临绝望时,横剑在他身前的那个人,那个身影! 那时候都说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腾龙必然也是无敌。 可姜望却说—— “我会试着杀了他。” 姜望这个人从不轻诺,他不笃定他能够做到,所以他只说“试着”。 他虽然只说“试着”,但他也竭尽全力去试,也真的差点就杀死了王夷吾! 若非是军神降临,世上已无王夷吾其人。 这样的姜望。 他的反抗,无力吗? 重玄胜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更是一个理智非常的人。但唯独对于姜望,他的“相信”大于理智! 仿佛是对这个胖得过分的挚友的回应。 古老的演武台上,仰头一口鲜血喷出的姜望,猛然回身过来,斜挡一剑! 铛! 一道斜斩而来的刀锋,恰恰斩在剑锋上! 长相思直接被撞回身上,剑锋斜向,入肉半寸而止。 这是长相思自铸成以来,第一次伤剑主之身,饮剑主之血。 剑刃弹动一道微弱的颤声。 仿佛它也在,痛苦的哀鸣! 而姜望整个人,却也再一次被斩飞,从演武台的这一头,飞向那一头。 事实上秦至臻也在惊讶。 他惊讶为何到了此刻,姜望竟然还能格住他的刀! 他已是超出极限的快,超出极限的强,应该一刀就解决了的战斗,却连续两刀都未能彻底功成。 赵汝成定定地看着演武台,定定看着…… 姜望的那一句讨伐不臣,早已让他红了眼睛! 姜望在秦至臻的刀光中飘摇,更让他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不想要再感受枫林城那样的无力。在边荒杀过的阴魔有多少,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是为什么今日,他还是败下阵来,无法扛起那一切? 便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演武台上,那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身形忽然一晃,险些跌倒。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恍惚也陷于虚实之间。 其人身周明显漾起了虚空与现实的波纹! 赵汝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如何看不出,这代表什么? 秦至臻的炼虚神通之力,已经枯竭了!他无法再控制虚空的力量,无法再稳定住联系。 一俟彻底枯竭时,他的阎罗殿神通,将完全隔绝在虚空之外,再也无法与他发生联系。也就是说,他将会被打落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环形看台上的列国观众,本以为胜负尘埃落定,却又再一次提起了心。 难道这就是这场战斗的转机所在吗? 姜望始终不肯放弃的挣扎,终于为他挣扎出微光,等到了秦至臻炼虚神通之力耗尽的此刻? 演武台上,那再一次被斩飞、再一次吐血的姜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 观众能够看到的,他在场上只会看到更多、更仔细。 哪怕是在无力飘摇时,他也在苦苦弥补着“知见”,为胜负寻找机会。 因而此时,台下人方惊,台上人已动。 人还在倒飞之时,已猛然一个折转,折向秦至臻! 因为未有全力卸劲,脏器也因之受损。 但他眉也不皱一下,目中不见半点痛色。 其人纵剑,去势汹汹,只求生死,绝不回头。 老将迟暮之剑! 最悲壮、最勇烈。 最直接,也最决绝! 姜望连人带剑,瞬间已欺近。 但见秦至臻猛然站稳,漠然看向了他。 自天灵处,跃出来一个无色的光球。 此光球恍恍惚,似虚似实。 其间有万千之流光,每一道流光,似乎都有着深邃的故事,值得探究,当然也令人迷醉。 是为神通,万化! 是所谓“万化由心”。 此神通,可以将神通之光,化为任何力量。 不仅仅是真元、术法、剑气…… 还包括神通! 那无色的光球中,流光乱转,顷刻归复,化为虚实相间的半透明之光,落回秦至臻之身,注入炼虚神通种子中! 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顷刻凝实如初。 他身周虚空与现实的波纹,立即平复。 而他抬手就是一刀! 铛! 以勇烈之势疾刺而来的姜望,撞至半途就仓促回剑,又被一刀斩飞! 这一回,连平步青云的印记,也都看不见了。 秦国观战席上,甘长安一口气按回心里。 是说…… 哪怕姜望逼迫再甚,秦至臻这样的人,也不该犯如此错误才对。 秦至臻藏着的最后一个神通,居然是万化…… 这是他事先都不知情的。 真是让人绝望的手段啊。 这一战之后,齐国这个姜望,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道心。或许从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你希望他认输吗?”观战席上,叶凌霄忽然传音问道。 “我想他不会愿意。”叶青雨的声音,尽力在平静。 “放心。”叶凌霄道:“只要他不主动寻死,衍道强者足以保他小命。” 万化神通一出,那所谓的“转机”,也已经被抹去了。 秦至臻以几乎毫无弱点的强大,向现场所有人,宣告了他的恐怖! 即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也是最耀眼的那几个人之一! “我感谢你。” 在这经历过漫长时光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说道。 他或许是有更庄重的语气,但在阎罗天子真身状态下,他说什么都显得很冷漠。 他在对姜望说话,又好像在沟通那些历史岁月里,曾在这座演武台上照耀过的天骄。 他用那固有的腔调,慢慢说道:“感谢你给我带来如此精彩的战斗体验。” 万化神通终于把炼虚神通的力量补充完整,他于是抬起刀来,终于要为这一战划下结局:“你现在见到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最强的我。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你当以此为荣!”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在姜望中止老将迟暮之剑,回救自身,而又再一次被斩飞之时。 手中长剑哀鸣、身上青衫猎猎的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积累早已经足够。 但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最恰当最圆满的时候。 推开他的第四内府,摘得神通。 什么是最合适的时候?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在这天下之台,在这列国天骄之会,面对着整个现世最拔尖、最强大的内府修士。 是时候了! 秦至臻说第一句“我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心中闪过的,却是他站在狻猊桥上往下看,那万里长河如巨龙翻身的雄伟景象。 他其实在很多天之前……就来过长河。 那一次,他是被当世真人追杀,几乎陷于穷途末路。 灵感孕生的某一剑,被生生压住,“胎死腹中”,至今未能寻回。若非苦觉老僧救场,他的故事便已终止。他的一生,也少有人知! 就像这滔滔长河中的一滴水,泯然乎长河,哪里有片刻的涟漪! 如今再来长河时,却是代表着东域霸主,以齐境第一的身份,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群星闪耀之时,绽放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两次来长河,心境如此不同。 时已移,人已换。 唯有长河,浩瀚如故,伟大如故。 秦至臻说到第二句“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通天彻地的**之柱。是初登观河台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厚重与伟大,历史的长河滚滚而来,仿佛铺展在他面前。有多少壮阔的故事,多少英雄的人物……都是其中的水花,都在其间奔涌! 万万里长河,横跨现世,其间多少惊涛。 万万载岁月,亦复奔流如斯! 这座古老的观河台,为镇长河而生。注视着长河,也经历着历史。 与伟大同名,与荣耀同行。 在这观河台上,列国第一的天骄,以生死争荣名。 把璀璨的一生,押注在短暂的一战中。 林况拼死挥刀,却仍然只能咀嚼失败苦果。 北宫恪穷尽努力,却欲近秦至臻身前一步而不可得! 有西门豹为国而死,有燕少飞还剑弃魁名。 白玉瑕不受嗟来之名,宁愿以死相争。 那触悯受尽讥讽,饱受冷眼,却也是傀儡异兽都死尽,手脚尽断才肯输! 甘长安被称许“八岁能长安”,是当之无愧的世之天骄,却受当头一刀。楚歌于是复闻。 那良在狼群里长大,在草原上纵横,近神之躯,威绝同境,却差点被活活打死!齐人为此欢呼。 更有斗昭与重玄遵绝世之战,演尽外楼此境巅峰! 项北盖世之姿,异象天生,只能沦为背景。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惊艳天下,却也阻于逆流。 这是群星闪耀时! 在璀璨之中,追逐最璀璨。在闪耀之时,只求最耀眼。 不必说什么灿烂的历史,现在就是成就辉煌的时刻! 列国天骄齐聚,风云际会时,谁堪绝顶? 谁在绝顶之上,又起高峰? 长相思在啸鸣!!! 这是一声煎熬的吟啸。 它的痛苦,它的委屈,它的悲伤,都在此声中! 它的坚持,它的勇敢,它的锋锐,也在这声里! 此声回荡八方,抵冲云霄,慑杀人心,也将照耀历史! 宝剑匣中不得鸣。 若得鸣时,必叫天下知! 因为那剑鸣如此清晰,剑光如此耀眼。 所有人都看到了,倒飞中的姜望,他那握剑的手。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秦至臻的刀劲中震颤。唯独他那一只握剑的手,稳定、坚决,没有一丝动摇! 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最绝望最无力的时候,你也不能够忽略他。 永远不能够! 场上风云动,剑在手中鸣! 当秦至臻说完最后一句话,以万化神通彻底补完了炼虚神通之力,提起长刀时—— 姜望睁开了眼睛! 此时乾阳之瞳已消退。 而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它清澈、宁定,像是一面镜子,映照人心。像是一泓清溪,独自淌在山上林间。 它那么的干净,又那么的坚定。 在此刻…… 忽有剑光起! 流光耀在双眸间! 在人们所无法看到的、姜望的五府海中。 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霜白色府邸,三座内府悬于穹顶,辉光互映。 轰隆隆! 第四座府邸终于出现! 那是一座天青色的、贵不可言的府邸。 又带着极致自由、极致潇洒的气息。 而姜望神魂显化,手执长相思剑灵,一剑直刺…… 剑撞内府门! 第四内府轰然洞开! 在此刻。 第一内府演化为一轮赤红大日,第二内府演化为一轮黑白弯月,第三内府演化为一颗霜白星辰。 那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代表不周风的霜白之光,在此时,同耀五府海! 似在欢欣鼓舞,如在雀跃沸腾。 神通有灵,亦在期待此刻。 一颗饱满的、天青色的种子,于此时跃出! 那颜色明明自由、潇洒,却又璀璨得叫人难以直视。 散发着几乎无穷无尽的锐光! 第三内府出现时,第一第二内府藏形匿踪。 第四内府出现时,却是三府同耀神通之光。 盖因它如此不同! 成就天府,才有五府同耀,神通之光相混。 而这座第四内府的神通尚未彻底显现,就已经叫三府同耀。 未至天府,而见天府之能! 迎着那高悬的赤红大日、黑白弯月、霜白星辰,第四内府于是演化。 天青色的府邸隐去,竟然化成一个青衫飘飘,没有面目的人! 此人长身玉立,手执青锋。不语不动,而有瑞彩千条,霞光万道。 是为神通,剑仙人! “持续时间内,剑演万法!” 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在五府海中,不为世人见。 而在身外,此时姜望刚刚睁眼,剑光照眸,与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对视。 他被斩飞的身躯,就此悬停。 那染血的青衫,猎猎作响。 熊熊烈焰,似自体内腾出,而灼于身外。 绕身一周,绕成一圈火线,离体一寸,尽情招摇! 从头到脚,甚至于手中长剑,都被这样灿烂的火线包裹着。 而丝丝缕缕霜白色的风,交织成一道霜白披风,在他身后飘转! 火是三味真火,风是不周风! 此时此刻的姜望,眸照剑光,披风浴火,足踏青云! 说不出的煊赫,难以形容的耀眼! “而我只想问你。” 他如此回应秦至臻:“我将要问你的那个问题……” 身悬高空,手中长剑斜指地面—— “你准备好答案了吗?” 他未明言,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秦至臻—— 关于向前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答案。我就会在这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你! 他的声音在这天下之台四散,听到的人,竟有耳朵被割伤了的错觉! 而直面姜望的秦至臻,只回以一刀! 漆黑的夜色奔涌而来。 仿佛要终结一切。 但在下一刻,千万道剑光便已将夜幕照破! 人们看到在那高穹,剑与刀再次撞到一起。 整个天下之台内,都似乎静默了一瞬。 而后才是金铁交击的锵鸣、恐怖力量荡开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剑仙人对阎罗天子! 一合即分。 分立演武台两侧,各自高悬于空中。 剑仙人在东,阎罗天子在西。 命运总有一种莫测的味道,他们此时的位置,正合东齐西秦。 秦至臻手提黑色长刀,平天冠上旒珠微颤。 在他身后,浮现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坐镇虚空,慑服四方。 那是阎罗殿的投影! 今日他为冥天子,当一刀定世人生死!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而姜望倒提一泓流光,潇洒踏于云上,背东面西。 有一青衫剑仙的虚影,傲然立于他身后高穹,看不清面目,但慨然长歌。 歌曰—— “君不见,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长相思倒提,姜望眼前仿佛又看见,那长河浩荡东行,横贯现世。 你难道看不见,金乌从泰山之巅振翅而起,万里江河像巨龙一样蜿蜒! “君不见,汗青吹碎已千古,红颜白发皆黄土!” 霜白披风飘转,姜望一时默然。这观河台上,从古到今多少事,多少豪杰,多少红颜。 你难道看不见,史书被一口气就吹碎了,那是千古以来历史的尘埃,红颜白发最后都埋入黄土中! “人生百年只两息,烽火连天更一隅。” 枫林城域覆灭之时,只在几个呼吸间。那样的人间惨像,对这个世界来说仿佛是微不足道的。又有几人记得?几人在意! 人生百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不过生死两息。那烽火连天的祸事于整个世界而言,只是发生在一个小小角落里的……小小故事。 “情则痴,怨则去。” 肩有山岳之重,心有血海之仇。无缘情爱! 爱一个人就全情以对,若生怨恨就远远离开。 “我亦有情付无情,也以无情付。” 曾经视为生死兄弟的方鹏举,因为对未来的紧迫感,也因为追之不及的嫉妒,在一颗开脉丹的驱使下痛下杀手。 全心信任的师长,以谎言蒙骗于他,坐视整个城域毁灭。这个已经毁灭里的城域,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他此前人生十几年,所有的亲人朋友、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其间! 而我自己呢? 姜望想到。在战场之上,他也毫不犹豫地拔剑对敌。在面对死亡危机的时候,他也曾经祸水东引。他也曾经无视过哀求,他杀人的时候不曾手软。 我也将真情交付过无情的人,我也做过那无情的人啊!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难,恐怕只有姜望自己清楚。但他永远往前走,永远直面艰难险阻,永远走向更高处。 人生本就艰难吗?还是只有一段时间如此? 往前走没有不难的,那就走最难的路,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方向,我永远只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他大败王夷吾,一战名动临淄的那一天,恰好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他得天下之名,却与妹妹远隔天涯。 在最璀璨的时候,最孤独。 登上高天拥抱明月也没有什么好夸赞的啊,撞破了星河,大概就是天涯的尽头。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在这里穷尽目力也看不到人间的事情了,这样高的绝巅,像什么呢? 姜望的目光极遥远。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但他身后那青衫剑仙的虚影,已经歌至最后一句——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你问世间最高的山像什么。 世间最高的山,它像一柄剑!一柄大地刺向天空的剑! 匹夫一怒,就拔此剑而起。 此剑搅动云海、势绝**、必断生死! 此剑竖则成山岳,举则洞苍穹,直则人世分,横则天地绝! 那披风浴火的姜望,在灿烂的锐光之中,一步踏碎青云。 手持长相思,像握持着此世最高之山峰,而以此剑,要使天地绝! 这是亘古绝巅之剑,是姜望一路走来,累积的所有势、所有力、所有决心、所有勇气! 此剑才现。 秦至臻身后那阎罗殿的虚影就已经碎灭! 此剑方出。 已刺横竖之刀! 铛! 那柄通体如墨的天下名刀,自刀身中段处,哀鸣而断! 半截刀身高高飞起,扬起在极高处,耀动流光。 而披风浴火的姜望再往前,长相思更再进! 如雪的剑身,陷入一道清光中。 却是真君余徙已经出手,拦下了这一剑的去势,保住秦至臻的性命。 可尽管如此。 人们也惊恐地看到,那清光朦朦之后—— 咆哮的绝巅剑意,直接将秦至臻的胸腹处,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洞,几乎剿空了脏器! 世间有名姜望者。 从此可称剑仙人! …… …… …… …… (万字大章求月票!) s://.c/read/11811/24096236.html .c。m.c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此剑绝魁名 举座皆惊!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拖延到最终阶段,将阎罗殿推演至最后一步、成功显现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竟然还是败了! 但输在这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的剑仙人手里,却也没谁能说一声不服! 这是亘古绝巅的一剑,仙人以高山绝巅为剑,洞破长夜幽冥,击败阎罗天子。 其状巍巍,其势峨峨。 其光煌煌,其威赫赫! 此战绝不输于斗昭和重玄遵的绝世之战,甚至于犹有过之。 外楼场那些交相辉映的天骄,因为太过耀眼、太过璀璨,一度让很多观者心神倦怠下来,对内府场的战斗难以提起劲头。 虽则姜望一上台就创造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快取胜的记录,庄国林正仁未战而败。 但难免也更叫人觉得…… 不过如此。 战前反噬的事情都会发生,这就是内府场的层次吗? 直到牧国天骄邓旗展现绝顶天资,诸多恐怖杀法混为一炉。 内府场才算是有了看点。 到了齐楚两国天骄的巅峰对决,很多人才开始正视这届内府场的质量。 可惜神魂之争虽然绝强,在内府层次算是最顶尖的对决。毕竟主要是发生在通天宫内,观众很难窥得精彩。 姜望从破碎的火界中跃出,以杀生钉钉碎吞贼霸体的那一幕,才算是留下了惊艳的画面。 而后秦至臻当场同耀五府,直追外楼场的重玄遵,瞬间将观者的期待拔至最高! 半决赛上半场,逆旅对决天子剑,更是把这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提升到了历史前列。 这竟不是终点! 半决赛下半场之后,已经没有人会怀疑 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已在历史前三甲。 剑仙人对决阎罗天子,绝对是亘古以来,最精彩的天骄对决之一! 姜望摧山为剑,撞破阎罗天子时。 齐国观战席上,与一些军中年轻将领坐在一起的王夷吾,眼中沸腾了许久的战意,忽而黯淡下来。 在姜望这一剑之前,他始终不觉得自己站到台上,表现会有不如。若无东街口之罚,谁能代表齐国出战内府场,尚未可知。他也该在这天下之台,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姜望这一剑之后,他的的确确,找不到击败其人的可能! 但王夷吾毕竟是王夷吾。 那眸光方黯,复又亮起。 今日不如,未必明日不如。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姜望能够后来居上,击败他,超过他,他王夷吾如何不能反超回来?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 同样目睹这一剑,重玄胜的拳头一下就攥紧。那双陷在肥肉里的眼睛,都瞪得圆溜了起来,像两颗嵌在面团里的黄豆。 这已经是超出他想象的完美画面。 从天府城到东街口,从天涯台到观河台。 姜青羊从未让人失望! 旁边的十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甲手。 怎么办呀?她想。 以后他要揍你,我就真的拦不住了…… 重玄胜的座位往前大概二十多排,最前列单独围起来的位置,便是齐国的备战席。 曹皆轻轻往后一靠,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余光扫过旁边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看到其人骄傲的侧脸,此时也严肃非常。 即使是重玄风华,也不能独耀临淄,他作为齐国高层,心中只有满意。 而重玄遵静静看着演武台的方向,目光中其实只有遗憾。 遗憾未能在内府,与姜青羊交手。未能以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一会这剑仙人! 如今见到了斗昭的天人五衰,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但要是当初在太庙之前,先争内府就好了…… 争完了内府,无论结果如何,再晋外楼。 如此既见识了剑仙人,又见识了天人五衰,其乐何极! 他重玄遵一会这世间最绝顶,才叫不虚光阴! 惜乎哉! 计昭南横枪在膝,而那杆亮白如雪的韶华枪,在膝上微颤。 他无声笑了笑。 身为神临强者,竟然被一个内府修士激发了战意。这实在是罕见的事情。 但他真的很期待,等姜望成就神临之时,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姜望若能内府先胜王夷吾,神临再胜他计昭南,拿个什么诸如军神弟子之克星的名头…… 岂不有趣? 与齐人相对,秦人的心情自然复杂。 章谷半天不说一句话。 相对于甘长安的失败,秦至臻之败更令他叹息。因为甘长安只有十九岁,在外楼场的积累是稍有欠缺的,战前对他的期待也只是望二争一……最后止步于八强。 遇上斗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至臻则不同。刀术超越绝顶,成就五府同耀的他,才是秦国这次誓夺魁名的一场。 在内府场,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第二的可能。 现在却止步四强…… 但他实在不能说,秦至臻的表现不够出色。只能说现世浩瀚,群星璀璨,山外更有一山。姜青羊的确是惊才绝艳,赢得理所应当! 堂堂霸戎军统帅,深为国事忧怀,他看了一眼黄不东,现在就指望这家伙…… 然而小老头一样的黄不东,眯瞪着眼睛,恍惚物外,又不知在发什么呆了。 唉! 整个秦国的观礼队伍里,没人说得出话来。 外楼场内府场接连失利,这对武风甚隆的秦人来说,实在是不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明明他们打赢了河谷之战,大胜强楚,正是影响力急剧扩张之时,一度要与景国争一争最强之名。 但这黄河之会上的成绩…… 实在不足以匹配大秦的国力。 甘长安沉默不语。 什么叫剑可通神? 这便是了! 秦至臻输得不冤。 他无话可说! 演武台上这亘古绝巅的一剑,照耀了多少人心。 牧国观战席上,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转了转,歪头看向赵汝成。 虽未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义兄很威风嘛!” 赵汝成的嘴角翘起,笑了。 笑得得意,笑得灿烂,笑得太迷人! 这是赫连云云自认识赵汝成以来,第一次看他笑得这样自然、释放、坦率! 所以她也忍不住笑了。 同时精准地挡住了赵汝成的笑容,不让玉真女尼有机会看到。 她因而也就忽略了,从始至终,玉真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一刻移动视线。 与倒吸一口凉气的中山渭孙,和表情紧张、很为牧国年轻天骄忧心的夏侯烈大都督不同。 黄舍利简直亮眼放光,她大大咧咧地盘坐在位置上,手肘撑着两边膝盖,双手托着自己的脸,痴痴看着演武台上。 美! 绝美! 美死老娘了! 真是剑仙子啊! 这趟黄河之会,来得真值! 夏侯烈斜眼睨了她半天,她也未觉。 这是在研究对手? 堂堂骁骑大都督,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对于秦齐之外的观战者来说,抛开国家的立场,他们更能全身心感受这场战斗。 也更为这一幕深深震撼。 无关于国家,无关于其它,只在于最纯粹的、力量迸发的美感。那是最赤裸的,人类对于强大的认知。那是在内府此境,他们或许终此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壮阔的的风景! 这样一幅华丽的战斗画面,印入眼帘,仿佛也印入了心间,久久无法散消。 什么叫风云际会? 莫过于今日。 什么叫绝世天骄? 莫过于此战! 而此时此刻,在古老的演武台上,在万众瞩目之中……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 他身上的火线仍在燃烧,背后的霜披仍在飘扬,眸中的剑光仍在闪耀。 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风流! 他的表情很平静。 并无得胜后的狂喜,仿佛这本就是必然的结果。 也没有对所谓“手下败将”故作的轻蔑,因为他也是艰难跋涉才至此。 此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秦至臻。 只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这是姜望第二次问了。 彼时彼刻,秦至臻如礁石行怒海。 此时此刻,秦至臻无力地躺在地上。 阎罗天子真身已被击破,身上的威严冕服自然也已褪去。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那一袭黑色的武服,还在陪伴着他。 或许还要算上,手中那柄断刀。 他握刀的手那样紧攥,好像并不肯放弃。 但是真君余徙的那道清光,不断传来温暖的感受、不断渡来生机……这感受让他明白,若非这道清光,他已经死去。 所以他是真的输了。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本届外楼场最耀眼的两位天骄,一名斗昭,一名重玄遵。 他自问并不输给哪一个。 他对杀法的掌控不如斗昭,对神通的开发不如重玄遵。但他像是两者的结合体,杀法和神通都已经超越绝顶! 同境之中无论是对上谁,他都不该输的。 现在其实并不是他最强的状态。 若在最巅峰的时候,他的铁壁神通可以融入阎罗殿,替代阎罗殿的具现墙壁,强化阎罗殿的力量。阎罗殿可以离开虚空,回返现世,在战斗中作为法器存在。 他的阎罗天子真身,也不是最巅峰,没能吸纳外部力量,还损失了黑无常,生死判官也消耗了一条手臂…… 他还应该以无衣神通化出魂衣,披于阎罗天子之身。 以巅峰状态的阎罗天子真身,身披魂衣,一手阎罗殿,一手横竖刀,才是最强状态的他。 但这一战打到最后,铁壁已碎、魂衣已消。 阎罗天子真身只是勉强显化。 万化神通虽然能够补充所有力量,本身却也有极限,弥补炼虚神通之力,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其实有很多的理由。 但他秦至臻,如何能够接受这些理由? 之所以未能展现最强的状态,不也是因为在先前的交锋中失利吗? 那些损耗,不是他主动相让,而是在一刀一剑的争杀中,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他确实是败了! 不肯面对失败,就永远没有赢回来的可能。 此刻躺在地上、气息衰败的他,与流光溢彩的姜望相比,如有仙凡之别。 他就作为一个失败者,这样看着对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笑。 慢慢地说道:“他在咸阳城击败卫瑜之后,又要去武关试剑,我在渭水边拦下了他,与他定同境之约。他就当场突破内府,与我为战。我问他何苦如此……” 你分不清他说话的“慢”,是因为说话艰难,还是因为认真。 人们永远无法看到秦至臻表露痛苦。 一如礁石迎激流,永远缄默。 他就这样继续说道:“他说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那种光辉照耀了他,所以他不想再退。” 秦至臻信守战前的承诺,复述着渭水边的那一战:“我给了他时间,看到了他的剑阵……那的确是光耀天地的一剑。” 那个恨不得改名叫“向下”的家伙,居然说,不想再退。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懒洋洋,无论他取得什么荣耀,都永远一脸不在意的家伙,原来在别人的面前,会说“那个人的光辉照耀了我”。 “之后呢?”姜望问道。 “他剑绝渭水,而我把他打进了渭水之底。”秦至臻回道。对于那一战,不遮掩,也不修饰。 “我想他应该没有死。”姜望说。 秦至臻看起来并不打算激怒姜望,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 所以说道:“是的。我没有杀他。” 姜望看着他:“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战意,对于今日这一战你或许并不甘愿。外楼的时候如果你来挑战我,我也饶你一次不死。” 你饶了我的朋友一次,我也饶你一次。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描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语气与选拔赛那天,他对秦至臻说“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在这样一场煊赫的胜利之后,已没有人会再怀疑他的底气。 而对于秦至臻来说。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这份底气。 从选拔赛就开始对阵,争势争意争力,他从来也不曾小觑姜望。 因为在见识了向前光耀天地的一剑之后,他曾说:“初入内府就有如此杀力,若再给你一段时间,内府之中,你有资格争第二。” 而彼时向前说道:“你现在就有资格争第二了。” 他问:“第一是谁?” 向前道:“就是那个照耀我前行的人。东域第一,姜青羊。” 因为那一剑的分量,所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对待了那句话,真正把素未谋面的姜望视作对手。才有了从选拔赛开始,一直延续到方才的这一战。 此时此刻,面对姜望的这一句话,他本应该愤怒。 但不知为何,没有愤怒的情绪。 这对真正的强者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代表着他内心也承认,姜望有资格在外楼的时候绕他一次! 何能如此? 秦至臻努力寻找着不甘不忿的情绪。 挣扎着说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全力……” 他沉默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 在那渭水边,那个被他击败的古飞剑传人,在那时,还对他出了一剑! 此剑绝魁名! …… …… …… …… ps: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清·黄仲则《登北固楼》 昨天在章说里看到这句诗,好喜欢。 正好我随手写的一句自己并不满意……嘿嘿,赶紧用上。 s://.c/read/11811/24096237.html .c。m.c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八章请为天下戏 秦至臻不再说话,姜望也已经有了问题的答案,于是后退一步。 “此战胜者,齐国姜望!” 余徙的宣声适时响起。 章谷亲自上得台来,将秦至臻抱下台去。 此战虽败,秦至臻亦是秦之天骄,秦国不会让天骄寒心。 秦至臻的阎罗天子真身被击破、脏器被凿空,已经是致命的伤势,余徙为他吊住了生机,但若想要真正复原,秦国也少不了下些血本。 当然,对于为国而战者,怎么下血本都不为过。 黄河之会的正赛上,只要没有当场战死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倾力救治,使其恢复如初。 其意义,也不仅在于一个天骄的未来。 只是,在余徙真正宣布胜负之后。 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两个代表神通最高成就、也理所当然应在同境最强之列的天府修士,居然都没能夺魁! 一个只能与人并列第二,另一个甚至止步四强! 这届黄河之会的阵容,实在恐怖。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还未开始,已叫人觉得惊叹。 不知十年百年后,这些外楼境、内府境的闪耀星辰里,有几人神临,几人洞真,更有几人身殒! 神临之境前,多少人蹉跎一生。其中也从来,不乏天骄! 此刻姜望慨然立在演武台上,身上风火皆退、神光已敛,青衫上血色斑斑,却自有一股卓然气度,飘飘如仙。 其时满场皆静,目睹这惊世一剑后,那种震撼,在人们心中久久不去。 忽然—— “青羊青羊,你是最强!!” 齐国观战席上,许大才子振臂高呼,面红耳赤。 “姜望姜望,第一在望!!” 子舒捏着拳头,也很卖力地喊着。 姜望险些一个趔趄。 那种傲岸无敌的气势,瞬间瓦解。 他分明看到,真君余徙刚刚正准备说什么,却又止住。看来也是被这乍起的口号声憋了回去…… 许高额竟能堵真君之口,也真是旷世奇才了! 现场的列国观众,反应不一。 在黄河之会这种意义重大的场合,喊这种浮夸的口号未免太不合适。 但有刚才这一战为注解。 这口号虽然没什么文采可言,但竟也叫人觉得,这么喊没什么不对…… 本就堪称最强,本就第一在望! 倒是某叶姓真人终于抓住了机会,啧啧连声:“你看看,你看看齐国都是一些什么人!纯属马屁精嘛!安安要是跟着去了齐国,指不定以后变成什么样!还是咱们云国好。云国人质朴!” 旁边的叶青雨捂嘴偷笑:“我倒是觉得,他的这些朋友,还蛮有意思的。” 某叶姓真人顿觉牙痒。 黄舍利羡慕地看向齐国那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中山渭孙:“哎我说,咱们荆国的仪式感得跟上啊!同为天下强国,怎能被比下去?我先时打得辛辛苦苦,大胜归来,喝彩的声音都不够大,还稀稀落落的,一点都不整齐!” 中山渭孙心里一万个不忿。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事也不归我管啊。骁骑大都督不就在旁边吗?姓黄的你能不能找对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让一个已经落败了的人,去考虑赢家最后的待遇……是不是太残忍了些?以为我中山渭孙好欺负吗? 中山渭孙正在心里愤愤不平着,忽地反应过来,惊悚地看向黄舍利:“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喊口号?” 黄舍利满脸写着‘孺子可教也’。 伸手拍了拍中山渭孙的肩膀:“既然你主动请缨,这事就交给你了。口号必须不能比姓姜的弱了,这决胜之局,争力也要争势。势弱一分,就很可能影响全局,输得很惨。渭孙兄啊!” 她笑眯眯道:“你不会想让我输?” 心中的赵铁柱疯狂咆哮:“你虚荣你就直说不行吗? 你跟我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你? 想我中山渭孙,那是何等人物,国之天骄,神通盖世,让我给你喊这么羞耻的口号?你想都别—— 等等! 这是已经开始找借口了吗? 到时候赢了都是你黄舍利天纵之资,输了就怪我没有给你争好势? 姓黄的你好阴险,你欺人太甚啊啊啊!” 面上的中山渭孙微微一笑,僵硬之中犹有几分儒雅:“我尽……尽量。” 黄舍利刚回了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就听到了余徙的声音。 这位出自玉京山的真君,却是在对着她说话:“为赛事公平起见,我现在会定住你,让你的身体状态暂时凝固。你刚才调养了多长时间,齐国姜望也可以调养多长时间。而后再启决赛、争魁名,你有没有问题?” 黄舍利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想道,我刚刚也没有认真调养啊?我都看美……比赛去了!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您等我摆个好看点的姿势!” 余徙:…… 想他堂堂衍道强者,现世真君。 竟然又一次无言以对。 先前话到嘴边,青崖书院那个高额头咋咋呼呼起来,他还真不知该怎么继续。在那种羞耻的口号中,他开口说话,显得像是在给姜望助威似的…… 现在荆国这个黄舍利呢,你说她不尊重你,她语气很好,还有敬称。你说她尊重你,她还让你一个真君等一等! 理由是“姿势要好看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先修的“胆气”吗? 想他年轻的时候,在前辈真君面前,那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余徙真君的心事,自然无人能知。 众人只见他沉默了一下,而后抬手,一道清光绕在指间…… “不必了。” 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声音来自那方古老的演武台。 说话的人自然只有那一个。 众皆惊疑,就连余徙也转头看了过去。 演武台上的姜望,从容说道:“今日天骄云集,贵人在列。至尊降临法相,长河为此停波。两人之战,于历史是微澜,于天下是浮埃。何能劳诸君久候?” “姜望不欲浪费这几弹指的时间,便请速启这一场,让我与黄舍利,为天下戏之!” 说罢,他对着余徙恭敬一礼:“有劳真君主持。” &lt;!over&gt; s://.c/read/11811/24110530.html .c。m.c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三十九章?天下第一 (!2/2) 姜望一番话说得从容,表情宁和,不见半分狂态。 他把自己和黄舍利注定传唱天下的争魁之战,比作微澜与浮埃,也很见谦逊。 但放弃调养时间,直接便要与黄舍利为战,这种姿态,本身已是狂到不能再狂! 这是什么场合? 定夺万妖门后资源分配的天骄斗场。 角逐天下第一之名的现世盛会。 列国天骄相争,六大至尊天子法相降临观战,天下共证! 黄舍利是什么人物? 真正的绝世天骄,掌握了逆行时间长河的绝巅神通! 姜望现在却说,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并不需要调养? 而且是在刚刚击败了秦至臻之后! 到底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不够消耗,还是身怀绝巅神通的黄舍利不值一提? 其人强也如此,狂也如此! 然而人们在惊疑之余,却也不得不承认。 那以亘古绝巅之剑击败阎罗天子的剑仙人,真有这样骄狂的资格! 楚国备战席上,恶面军统帅伍希之外,便只有夜阑儿和斗昭并坐。 另一位参赛者项北,正在楚街处理伤势——就算处理好了,大概也是不会回来观战的。毕竟被焰花按在了脸上。 夜阑儿眸露讶色:“其人何敢骄狂如此?难道方才还并不是巅峰?”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面容一般完美、 柔一分则太柔,冷一分则太冷。正是这恰到好处的完美感觉,令多少人痴痴如醉。 不过,很多楚国贵族对夜阑儿的观感其实并不好。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次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楚帝直接指定了她,未经过任何较选,更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这人素无战绩,徒见艳名,谁能心服? 泱泱大楚,绝不缺乏天骄。那些有资格上场的人,只会觉得,是夜阑儿夺走了自己的机会。 长得再好看,一旦触及切身利益,也难免让人生厌。 当然,有此便有彼。 同样有很多的人,看到夜阑儿的那张脸,便可以原谅一切。 说句大不敬的,或许楚帝亦在其中? 这两种态度在楚国的观礼队伍里也是表现得泾渭分明,一些楚国贵族如众星捧月,鞍前马后地跟着跑。另外一些则是横眉竖眼,就等着看她在黄河之会上出丑丢份。 斗昭的态度在两者之间。既不追捧,也不敌视。 此时闻言,也只是随意说道:“根据情报显示,这姜望早就有三府三神通。方才与秦至臻交战,新开一府,新摘一神通,却还有一门始终未用。所以刚才当然不是他的巅峰。” 夜阑儿眸光微转:“这些内府境天骄的情报,你竟也关心了?” 斗昭淡声道:“任何一个霸主国天骄,无论是什么境界,都值得关心。” 夜阑儿微微点头:“说得也是。” 便不再言语。 横推楚国内府无敌,晋入外楼之后,仍是无敌般的存在。却还会关心列国内府境天骄的情报。 只能说斗昭能强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没有理由的。 姜望请求速启魁争,不歇而与绝巅黄舍利为战。 此等豪言,此等狂势,对现场诸国之人造成的震撼,是难以言说的。 比如申国江少华,就油然而生一种后怕。 说起来他与齐国国相江汝默,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往上追溯,他们份属同宗。论起辈分来,他可以与江汝默“兄弟相称”。只不过江汝默在其爷爷那辈,就迁到了齐国,当然是不会认他这个“兄弟”的。 背后有东王谷支持的申国,在面对齐国的时候,相对于容、旭之类的小国,底气肯定是足一些的。但也难免被敲打。 在正赛上,他输给了雍国的北宫恪,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 但当时如果不幸遇上的是姜望……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敬,但真君大人只要一个恍神,他真的就死定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被姜望点名要对上的庄国林正仁……也难怪战前反噬。 演武台上。 余徙静静地看了姜望一眼,强大如他,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此刻仍浸在击败天府修士秦至臻的势中——恐怕这才是姜望放弃调养的原因。 秦至臻在战斗中,放任北宫恪展尽巅峰,然后五府同耀、一拳破之,建立起无敌之势。之后自述绝顶之拳术,和超越绝顶之刀术,都是为此势添新。 无敌之势如烈火,灼焰熊熊。 姜望将之击败,自然便承继此势,更在此势上。 无敌之上更无敌。 方才这一番言语,其人面上不显,意却在此势中。 他分明是不想中断这无敌之势,反而要以此势,直接席卷黄河之会,终结魁名! 现在的年轻人! 余徙面上无波澜。 身为本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需尊重黄河之会的公平性,而无针对或帮助哪位参赛天骄的理由。 所以他只是道:“调养时间是黄河之会赋予你的公平,你可以选择使用,也可以选择放弃,这是你的权力。” 如此陈述过后,便转身看回黄舍利:“既如此,荆国天骄黄舍利,请上天下之台。” 彼时黄舍利才刚刚调整了一个自认为优雅的坐姿,等着玉京山的真君将她定住,好好优雅一段时间…… 然后便听得齐国姜望“口出狂言”。 毫无疑问,绝世天骄这张扬骄傲的一面,也是很见魅力的。 但是当你沦为这份骄傲的背景时…… 那画面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好!” 众人只听得,那荆国天骄黄舍利,只赞了一声。黄袍一卷,便自那备战席上,直接踏空而来,走向演武台! 黄河之会毕竟是这样庄重的场合,列国天骄上台时,一个个都是守足了礼貌。恨不得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上台去,谁也不想失了风仪。 像这样直接从备战席起步,踏空而行的,黄舍利还是第一个。 她健美的身形,在空中美好得像是一幅图画。 漫步空中,如踏时光里。 黄袍飘转,美眸含煞。 古铜色的肌肤如有流光转,和手中的普度降魔杵交相辉映。 其声雷音未歇尽,其人已踏至演武台。 落在刚刚击败了天府修士的姜望面前,不多说一句废话,已经尽显骄态! 观战的时候,我黄舍利爱慕美人。 参战的时候,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头都给你打破!老娘必须第一! 两道目光就这样撞在一起,无声而似有火星。 此刻,站在这天下之台的两个人。 其实状态都不完满。 黄舍利的雷音塔神通已被破,不是短时间能够恢复过来的。彼时她倒是可以逆流更多一点时间,保住雷音塔,但那样就错过了击败天子剑的最佳时机了。此外一身杀法都展露了七七八八,菩提神通还能够持续的时间也已不多…… 姜望这一边,声闻仙态已不存,炙火骨莲里贮存的星光已耗空,神通与道元的消耗都很巨大,身上还有苦战之后的伤…… 但这两个人在演武台上相对而立,一个黄袍飘卷,神采飞扬,一个青衫垂立,自信从容。 人们都只看得到他们身上的昂扬气质,和那份必得魁名的决心! 清光隔在两人之间,仿佛余徙也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战,跳过了必要的开场。 站在演武台下,这位来自玉京山、来来回回只一道清光保住了多少天骄性命的真君,其声悠然,遍传众耳—— “放眼现世之广阔,几乎无涯。眺望人族之繁盛,亿兆难计。 在如此广阔的天地间,在浩渺如繁星的修士里。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 能称名为内府境天下第一!” 他环视一周:“此人是谁?此人何名?” 他高高举起他的手,大袖在空中如旗,而后放下。“开始!” 演武台上清光骤消! 黄舍利眸中骤现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宝光种子,菩提已开! 双足连踏,顷刻已近姜望身前。 高高跃起,普度降魔杵高扬! 在这一刻,姜望抬眼与她对看,眸中剑光照耀! 他脚下青云印记浮现,身外赤红火焰流动,背后霜白披风飘展,一刹那已是人间剑仙人! 而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菩提顿开的黄舍利,更在那剑光照眸之中,看到了两尾若隐若现的黑白两色阴阳鱼,令她产生莫大震怖! 她疾退! 她先连步连冲,势如猛虎下山。 此刻又连步连退,疾如惊弓之鸟。 这一幕瞧来有些荒诞,但谁又能小瞧身怀逆旅的她? 她只是在每个阶段,做出每个阶段下最正确的战斗选择,坚定不移,毫不犹豫! 旁人怎么看,怎么想,都是胜利后的事情! 人们更不应该忘记,在与赵汝成相对的那一战中,她也是欺近赵汝成身前,却又被尚未出鞘的天子剑逼退。 但最后,消散的是天子剑,倒下的是赵汝成! 黄舍利来得急,退得快,但并无慌张,退得很有章法,随时能够发起反击。 而姜望只以左手握持长剑,横于身前,他剑光照耀的双眸,就越过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与疾退中的黄舍利对视。 慨然道:“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锵~! 声震八方,行于高天。 这一声吟啸,是天下鸣。 使天下闻,得天下名! 这一路走来……纪承老将白发见生死,许放剖心自裁举恨刀,庆火其铭纵身幽天、青七树束手而死,东街口一战名动临淄、腾龙境证得无敌,新安城长街钉杀董阿、观河台上复见小五。 初见长河,惶惶如丧家犬。 再见长河,已是亘古绝巅一剑,剑斩阎罗天子! 人生…… 人生! 人生何其难也! 人生何其壮阔! 姜望披风浴火,眸照剑光,剑仙人状态下,混同四神通之光,持于一剑。 此剑分两式。 左撇而右捺。 是为……“人”字剑! 人字撑天地,他勇敢承担责任。 人言即为“信”,他不轻诺,诺必践。 人是这无垠现世里的精彩,人更是这茫茫人间的悲欢! 我见过听过经历过。 爱过恨过痛苦过也欢笑过。 我不敢说人何以为“人”。 但我终于能说,我欲为何“人”! 这一剑,是迄今为止,所有人道剑式的统合。 也是姜望第一次,用他的剑,阐述他对“人”这个字的理解。 此乃述道之剑! 人们只看到,那见证了古老历史的天下之台上,姜望踏青云、披霜风、浴赤火,一剑前行,人字两分! 而黄舍利身后,骤然生出飓风,咆哮如龙卷,接天连地,瞬间席卷而前…… 却两分! 与那咆天哮地、流火蔽日的龙卷风相比,披风浴火、踏云而来的姜望,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 然而风绕他而走,火绕他而行。 席卷一切的景风,在姜望的剑光前直接分开! 看起来,就是姜望一剑剖开了飓风龙卷,而后在这崩溃的风火之中,坚定往前、往前! 霜白之披飘展处,其风也静。 赤红之火腾焰时,其火也熄。 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景风,在单独的碰撞中,根本挡不住杀力第一的不周风,更何况姜望这不周风,还融入了绝寿殒命的杀生钉! 至于景风接引的所谓“天火”,不过是普通流火,在三昧真火的面前,同样掀不起半点风浪。 剑仙人状态统合了姜望的一切力量,以剑演“万法”。 包括道术、剑术、神通! 携着大胜阎罗天子后的无敌之势,人字剑继续往前。 “叱!” 黄舍利张口便是普度梵音。 一声如有千响,震外耳,慑内心,引动虚空梵唱,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而她右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佛首一敲—— 铛! 深山古寺钟声响,菩萨苦海劝回头! 大慈悲普度心经! 同时左手探出,如抱婴孩,满是慈悲。 却是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去夺剑柄! 在菩提神通状态下,黄舍利一瞬间做到所能做到的一切。 但剑已至! 此剑是世间人,此剑是人一生! 我所求何道,我所行何路,我为何人! 此剑如人撑天地。 黄舍利试图去夺剑的左手,瞬间被削飞五指! 那虚空隐隐的梵唱、响彻天下之台的古寺钟声,全都碎于剑鸣下。 窥得真君道则,自创声闻仙态的姜望,当然不会被这钟声影响。神魂之力更胜项北的他,也不至于扛不住大慈悲普度心经。 更重要的是,黄舍利这些力量虽然配合绝妙,毕竟是分而击之。 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现在却贯于一身! 一剑胜负已出,顷刻将分生死! 看着那断飞的五指,黄舍利眼中没有痛色,只有流光万道而转,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起而复消。 浮光掠影应如梦,波涛往复时光河。 她在时光中行走! 被削飞的五指又飞回,那清越的剑鸣已沉寂,那碎灭的钟声又重闻…… 一切都在倒转,都在回退。 包括那柄如流光霜雪的长剑,包括那踏云而来的剑仙人! 回退,回退。 漫步在时光之中,行走在倒退的画面里。 但在她流光万转的美眸中,始终有一颗青色的椭圆形种子,载浮载沉。 那是菩提神通疯狂运转,帮助她梳理时光河流,也帮助她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 回退。 一直回到了最开始,在属于真君余徙的清光,刚刚消散之时。 这里已经是极限,因为她根本不可能逆流真君的力量。 而她在时光河流中,一路走回最开始,只能说明,在这段逆旅中,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能找到对抗剑仙人的办法! 要战胜姜望,只能在此剑前! 一切重新开始。 对于场外的人来说,他们目睹了黄舍利这场奇迹般的回溯旅行。 但对于场上的姜望来说,一切只是刚开始。 黄舍利“叱”了一声,便引梵唱动。 手中普度降魔杵竖在身前,那代表三世的三棱尖锥,直接扎落地面。 离地三寸而悬。 那黄面佛的佛首,正与姜望相对。 黄舍利左手竖掌于身前,右手轻轻按下,按在那佛首之上,似在为其遮阳避雨。 五府震动,道元汹涌。 那黄面佛的佛首,顷刻似转换了千百种表情。 似喜而笑、似怒而叱、似忧蹙眉、似惧畏缩、似爱深情、似憎疏远、似欲痴然…… 而后瞬间幻灭! 情绪崩溃的恐怖力量一似啸海,倾覆演武台,沸腾八方! 这是无边苦海,这是人世囚笼。 使人不得脱,使人无可救。 活着,就是折磨! 这是黄弗亲自为宝贝女儿设计的杀手锏,名为“我佛”!可惜雷音塔暂时无法修复,不然威能还可更上一层。 是所谓—— 七情皆灭,生而皆空。 苦海无边,我自成佛! “我”为佛时,你将溺于苦海,溺死于苦海中! 在咆哮的情绪苦海中。 人们只看到,那青衫独立的姜望,瞬间眸照剑光,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左手横鞘于前,倏然拔剑而出! 剑走两式。 一撇一捺。 立起撑天地之“人”。 是为……“人”字剑! 这披风浴火的剑仙人,在茫茫“苦海”中一往无前。 这极致璀璨的一剑,乘风破浪! 人生皆在苦海中。 人却总是前行! 须臾已斩至,一剑而两分! 苦海破,“我佛”灭。 无边苦海一剑割。 剑尖点在黄舍利咽喉! 而黄舍利的眼眸中,流光万转,时间逆流! 倒退,倒退。 脖颈处的冰冷感觉已经散去,那柄长剑已退回。 苦海漾波,而又消失。 回到最开始! 黄舍利握着她的普度降魔杵,注视着青衫仗剑的姜望。 心中非常清楚,这是最后一次逆旅了…… 在逆旅之中,她才更深刻感受到姜望的可怕。 每一次重新开始,都继续着先前的选择,毫无偏移,毫无犹豫。都是一瞬间现出剑仙人之态。直接披风浴火,斩出人字剑。 比强大更可怖的,是这种永不偏转的笃定! 毫无疑问,这就是姜望对付逆旅神通的办法。 上台只出一剑。 全力以赴的一剑。 无论你千次万次重来,我都以此一剑斩之! 这是何等的勇气? 这需要何等的自信? 一切再重来! 黄舍利这次并未先动,而姜望眸中已起剑光。 又是那一剑! 黄舍利看着此时此刻的姜望,看着三昧真火绕于其身、不周风披于其后、剑光耀于其眸,眸中还有那神秘的黑白两色阴阳鱼…… 此时的姜望已经显现剑仙人之身,横剑于身前,慨然道—— “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不必了!” 黄舍利随手将普度降魔杵收起,双手一张,示意自己已经放弃。 笑眼看着姜望:“本姑娘从一开始就很看好你,这魁名便让与你了!” 剑鸣戛然而止。 那披风浴火、声势煊赫的剑仙人,纵剑在半途便顿住,怀疑地看了看黄舍利,又看了看主持赛事的余徙,显然还有些懵。 我这一剑还没结束,你就已经投降了??? 这可是黄河之会的魁名! 是天下第一之争! 你真的不再努力一下吗? 但真君余徙的宣声已经响起:“此战胜者,齐国姜望!内府魁名,齐国摘之!” 姜望眨了眨眼睛,感觉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他当然笃定自己能够取胜,他当然相信,他就是天下第一! 但这也太轻松了! 对于黄舍利来说,两次重演战局,结果没有丝毫改变。她确认至少在目前的状态下,是无法改变结局的。 那就坦然面对—— 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只不过,她本来只是恶趣味地戏耍一句,以报战前姜望那一句“不必”之仇。 但不知怎的,看到姜望那懵圈的样子,心中那失魁的遗憾,竟也淡去了许多。 黄舍利洒脱一笑,大步走上前去,绕过长相思,握住了姜望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你拿魁名,我很服气。我是荆国人黄舍利,今年刚好二十,大家以后交个朋友!” 此时魁名已定,对方又这样友好,姜望不是无礼之人,但他尚在那无敌之势中,而且剑意满腔无处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半尴不尬地道:“好说,好说。” 黄舍利倒也不占他的便宜,摸了一把手便松开,潇洒转身,径自下了这天下之台。只把姜望一人留在这见证时光和荣耀的演武台上…… 迎接独属于魁首的荣光。 齐国观战席上,重玄胜猛地站起来,一步踏到观战席最后,现出法天象地神通,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吼道:“此人何名???” 而后整个六合之柱所围的空间里,响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姜望!” “姜望!” “姜望!” s://.c/read/11811/24117094.html .c。m.c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百四十章 群星闪耀时 许象乾的心情是复杂的。 姜望重复三次斩出巅峰状态的人字剑,没有一丝偏转,没有一次势衰,最终毫无争议地赢下了决战。 摘取了或许是整个黄河之会历史上最有分量的一届内府魁名……或者至少也是历史前三。 他作为赶马山双骄的另一骄,与有荣焉,理所当然要为此欢呼。 他也已经提足了气…… 但是那个胖子只是一晃身,就跳到了后面去。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耳朵都差点被接下来那声巨响震聋! 真是不要脸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居然用法天象地喊话! 而且喊得这么简单这么没有才华! 平庸肤浅不自知! 如何匹配得上赶马山双骄的威名? 事实上才华横溢如他,早已经为姜望的夺魁,写好了口号。 所以他张了张嘴,还待再争取一下…… 但立时便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 整个天下之台内,到处都在呼喊姜望之名! 感谢他奉献了一场又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 感谢他承人族先贤之志,在这观河台耀武,用他毋庸置疑的实力,向长河龙君展现了何为人族天骄。 从与项北超越内府层次的神魂之争,到与秦至臻剑仙人对阎罗天子的惊世之战,再到夺魁时,于逆流时光中,一剑三败黄舍利。 每一场都分量十足,每一场都是最顶级的战斗演绎。 他的才情,他的意志,他的天赋,他的实力,实至名归,真乃天下第一! 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歇。 就在这这个时候,曹皆直接从位置上起身,双手捧出一杆卷着的旗帜,就那样高举着,一步步往天下之台走去。 “姜望!”他洪声道:“且为我大齐展旗!” 来自四面八方、如潮涌般的欢呼,也如潮退去了。 姜望独立在这天下之台上,接受所有目光的注视。 万千目光的重量,加于一身。 羡慕的、嫉妒的、崇拜的、向往的…… 从此他亦要习惯,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内府! 是现世数百个国家、无数天骄里,最强的那一个内府境修士。 是茫茫夜幕中,最璀璨的那一颗星辰! 群星闪耀时,他最耀眼! 他静静地看着曹皆走来,看着那一杆卷着的紫色旗帜,慢慢靠近。 大齐春死军统帅,当世真人曹皆,亲自捧旗而出。 他应该要知道,这一杆旗帜的分量! 齐国奠定霸业以来,多少天骄台上奋死,多少豪杰死不瞑目,这是第一个魁名! 并非齐国不强,并非齐国天骄不强,更不是齐国天骄惜命。 只是天骄云集之时,谁都有必争魁名的理由,谁也都是万万里挑一的绝顶天骄。生死胜负,有时候只在一瞬间。不是努力就能赢,不是拼命就可以走到最后。 争魁,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齐国在黄河之会上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强如重玄遵,天府堪称无敌,却也在这一届遇上斗昭,错失魁名。 姜望亦是连遇项北、秦至臻、黄舍利,堪称死亡签运。 很多齐人其实已经不抱指望。 他最后能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横压绝世天骄,力摘魁名,尤其震撼人心。 曹皆走近了,那一卷紫色也走近。 姜望伸出双手,肃容道:“姜望接旗!” 他接过这杆旗帜,感觉足有千斤重! 曹皆交出旗帜后,便立即转身。 哪怕是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黄河之会的魁首争辉。 走下演武台后,曹皆才对着余徙一礼,道:“有劳余真君!” 余徙亦肃容,微微颔首,以为回应。 而后伸手在演武台上一引 就在姜望的面前,一道一道的清光,凝成台阶,那清光台阶向着天穹高处无限延展,仿佛一直连到了天穹尽头。 天之阶,在身前。 姜望就捧着手里的旗帜,踏上这清光之阶,一步步往上走。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高,踏上高天去,渐渐在人们眼里,已经只剩一个黑点。 而六合之柱所围的六个面,已经悄然转为了流光幕墙,不再是六位至尊的龙袍一角。 姜望越走越高,离那些热切的视线渐远了,也远离了欢呼。 举目四望,除了接天连地的六合之柱和六面流光幕墙,什么都瞧不见。 唯有脚下的清光之阶,手上的紫色旗帜,腰间的长相思。 越往上走,越是孤独。 轰隆隆! 轰隆隆! 他仿佛听到长河怒哮。 但细听又复无声。 俄而,又像是有人大声宣读着什么,却并不能听得真切。 渐渐的,这些声音也没有了。 他往上走,往上走,孤独地往上走。 像是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努力地去凿出第一缕光。 第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诞生了人类的第一个理想。 “你是何人?” 忽然有个声音这样问。 这声音古老、浩瀚,仿佛流经了无穷岁月,又像是包容了现世一切。 它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姜望!”姜望大声回应道。 那声音又问:“你欲何为?” 姜望道:“已摘魁名,登天展旗!” “至矣!” 一声叹息,终不复闻。 姜望抬眼再看,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清光之阶的尽头,眼前是一座圆形旗台。 瞧来…… 很像是缩小了许多倍的观河台。 那中间留下的圆孔,也以六柱所围。 姜望将手中的那杆旗帜竖起来,将旗杆插进旗台的圆孔中,右手握着旗面,高高一展! 那一抹紫色的、至尊至贵的旗帜,就这样飘扬在高空。 一条紫色的神龙,傲然腾于旗上。鳞爪毕现,目有神光,龙首龙尾,连成一个圆环。 在这紫色神龙所围绕的圆环正中间,是一颗璀璨的亮紫星辰,至尊至贵,烛照天下。 这就是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 当旗台上,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的那一刻。 天下之台内,人们也已经能看到,齐天子法相所立的那一面幕墙,其上亦然出现了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图样。 整个六合之柱所围,六面幕墙本都是空空如也,只有恍惚流光。独独东齐这一面,此时被代表大齐皇朝的旗帜所铺满。 这是一种莫大荣耀! 在场齐人全部起立,对着这一面幕墙行礼。 曹皆高声道:“壮乎哉,我大齐!” 所有齐人同呼:“壮哉大齐!” 而在天阶尽头,竖立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姜望,看到一个光点,自飘渺难知之处落下来,印上眉心。 这是什么? 他来不及思索,下一刻,已经回到了天下之台。 其时天阶已消,四下无声。 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在观河台飘扬! 姜望看着齐人的方向,笑道:“幸不辱命!” 迎接他的,是齐人久久不歇的欢呼声。 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十余年来,只出这么三个魁名。 本届更是只有两个! 齐国已摘其一! 荣也耀也,世难再举! 在齐国的史书上,亦会记下这样一笔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兹有大齐青羊镇男姜望,于观河台内府场夺魁,为国展旗! 且不说齐人如何,魁首如何。 一场有一场的荣耀。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在此时宣道:“内府场魁首已决出。且待明天,再续天骄之会!诸位且……” “余真君容禀!” 一个声音忽然落下。 台上姜望猛然转身! 这声音如一柄利剑横空而来,割天地,斩人心。 它太锋利了。 它轻易就割开了人们还在为魁名决出而沸腾的情绪。 它冷漠无情地斩近每个人耳中。 而对姜望来说,这声音他太熟悉! 多少次在回忆里鸣啸! 多少次在耳边回响!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得 自东北方向的入口,走进来一个面容年轻的白衣男子。 其人眉、眼、鼻、唇,甚至长发,都给人一种极致锋锐的感受。 而他的眼神,温吞,冷漠,又天真! 如此矛盾复杂的感受,很难让人相信,是由同一双眼睛带来。 但这个人就这样走来了,对着真君余徙说道:“何必明日?” 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惊诧莫名。 此情此景,此势此言,让人隐隐有所猜测,可没人敢笃定! 那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 “李一!”金冕祭司那摩多,面露惊容,在牧国备战席上,今日第一次出声:“你竟然就是太虞?” 极情于剑,极情于道,代表现世道剑最高成就的李一,他如何不知? 道剑之术早已经取代了煊赫一个时代的飞剑之术,但传至现在,道剑之术其实也已经渐渐凋零,归于小众,这亦是修行历史的沿革。而李一其人,一度被视为道剑之术再起辉煌的唯一可能。 其人其剑,锋锐绝伦,有过许多辉煌的事迹。 甚至于堂堂金冕祭司那摩多,也曾与其道左相逢,虽未交手,已知其人 但李一明明出身于一个已经灭亡的小国,何时成的景国人? “没错!” 李一并未说话,景国备战席上,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已经长身而起,赤面慨然:“景国李一,道号太虞真人!五日前,于大罗山受封!” 能在大罗山受封,李一的出身已不必怀疑。 其人本来独行天下,好似是无派无别的当世真人。现在看来,却是景国布于天下的暗子。 景国连弃外楼内府两场,三十岁以下的天骄代表却迟迟未现身。整场黄河之会,眼高于顶的景国人都悄无声息。从头到尾,冼南魁一个人坐在备战席上,孤零零的毫无存在感。 但此时甫一出声,便叫天下惊! 尽显景国之强势霸气! 一位真人! 一位在大罗山受封的真人! 他竟然是代表景国参与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 这意味着什么?! 冼南魁环视四周,忽然笑道:“李一是道历三八9零年生人,诸位真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辨血见龄!” 事实上他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很晚,彼时那种震撼难以言表。但现在把这种震撼的感觉丢出去……又很舒爽。 当世真人自然是一眼就能洞察年龄,但李一本身亦是真人,不可能任人洞察。抛出一滴鲜血来,倒是没有问题,也足以鉴别真假。 但没有任何人要求辨血。 因为六位至尊还在场,长河龙君亦在座。李一若是年龄不实,绝不可能瞒得过去。 但这是什么概念? 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当世真人,这已经直接打破了修行历史的记录! 是有记载以来,史上最年轻的真人! 姜望站在台上,已经听到有人在惊呼:“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真人的修士!” 更有人完全不能相信:“居然只有二十9岁!怎么可能!?” 而姜望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恐怕不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还真观里所“旁听”到的那场战斗。 那一战,真正开启了他对超凡世界的广阔认知。 正是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开脉丹和月钥,他才踏进超凡世界,开启新生。 但一路走到现在,回望左光烈,仍觉天骄耀眼。 他今日摘下的魁名,左光烈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 修行愈久,愈能知道左光烈的天才和强大。 仅仅那一门焰花焚城,他就现在都未能掌握。 而能斩落左光烈之头颅…… 恐怕在那个时候,李一就已经登临洞真! 也就是说,李一并不是二十9岁成就的洞真,而是最迟在二十七岁,就已经成为当世真人! 与之相较,景国的什么赵玄阳、淳于归,的确是不值一提。 与此相对的,其余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们…… 也难以并论! 在三十不到成就神临,便被视为绝顶天骄的时代。 李一以同样的年龄,成就了洞真! 还站在演武台下的曹皆眯起眼睛。 五日前? 这个时间点…… 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刚好结束不久。 甚至于可以准确地说,就是在景国内府境天骄战死后的第二日! 也就是说,景国是在内府境天骄战死后,就立刻启用了李一这颗暗子。只为确保最强天骄之魁名! 一位当世真人,也的确能够做到。 只是…… 一位这么年轻、这么可怕、创造了历史的当世真人,一直以来隐藏身份,天下独行,所图必然深远。 景国现在将他掀出来,真的够本吗? 或许不仅如此,或许还有黄河之会以外的原因…… 曹皆笑了笑,并不言语。 不管景国够不够本,齐国是已经够了! 本届仅有的两个魁名,是由姜望和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分享…… 齐景算是平分秋色! 此时此刻。 冼南魁的介绍已毕,而太虞真人李一继续往前走。 “你说……何必明日,是什么意思?” 余徙看着李一,确认般地问道。 李一很平静地说道:“我的时间很珍贵,我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我希望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场,解决这件事情。”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由是愈见锋利。 人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少人则在悄悄打量,另外几位无限制场天骄的脸色。 计昭南面无表情,膝上韶华枪雪光流转。 慕容龙且眸光冷肃,不自然散发的杀气,令周边的空间都隐隐扭曲。 夜阑儿嘴角带笑,但眸中殊无笑意。 黄不东终于不再发呆了,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一根根屈下,又一根根抬起。好像在数着什么,但没人知道他在数什么。 现世神使苍瞑的面容,仍然藏在斗篷里,但他已经从盘坐,变成了正坐。五指朝天,微曲拇指,这是苍图神庙朝圣的手势…… 除此五大霸主国的天骄外,无限制场另外两个正赛名额的获得者,表现也不相同。 丹国的张巡面容坚毅,不动声色。 宋国那位成道以五射的辰巳午,则是轻轻正了正儒冠。 而李一完全不看这些所谓三十岁以下最强的天骄们,仍径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演武台之下,抬头看向姜望。 仍然独立台上的姜望,则低头看着他。 曹皆静静地看过去,他并不担心对方敢在这观河台无故对姜望出手。但便是有什么言语或气势上的压迫,他也须是不能同意。 “你名姜望,是吗?”李一开口问道。 倒是并无什么争锋相对的意思。 姜望只回了一个字:“是。”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李一淡声说道:“我的剑刚才因你颤鸣。”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意味。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难免心中惊讶。 最年轻的当世真人,与天下第一内府,竟然是认识的吗?听起来似乎还有一段渊源。而且……他刚才说他的剑,因内府境的姜望而颤鸣? 这种陈述,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姜望目光宁定,无喜无悲,只是按剑道:“好久不见。” 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一的脸。 但李一的声音,已在他的记忆里无数次回响。 他永远不能够忘却,这道锋芒。 毫无疑问,这个人所代表的名字,是他迄今为止,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座高峰。这个人,就是他在漫长道途上,倾力追赶的目标。 他在成就超凡之时,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若与李一相同! 李一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寒暄为何物。只继续道:“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我的剑为何而鸣。” 姜望说好久不见,但也不过是过了两年。 第一次见面,这是一个奄奄一息只在等死的乞儿。他不许其生,也不夺其死,任意自然。 第二次见面,其人已经是天下第一次内府,全力一剑,令他的道剑都随之颤鸣。 所以他说,他期待第三次见面。 但至少在现在,这个天下第一内府,还是没资格给他答案的。 姜望仍然直脊而立,不卑不亢道:“我也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能给你答案。” 很多人大概觉得李一在说客气话,而姜望夺魁之后太膨胀。 但李一从不说客气话,而姜望是真的相信自己。 唯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 李一笑了。 这笑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但很快又敛去。 因为消散得太决然。让这抹笑容,在天真之外,也有了淡漠的味道。 这是一个天真无情的人。 他弯起食指,点了点这座演武台。 “你的战斗结束了,现在换我上台,如何?” 这是疑问的语气。 姜望笑了笑:“好啊。” 于是走下演武台。 一白衣,一青衫。 两个人一上一下,就此交错而过。 仿佛是某种仪式的交接。 但很多人心里也都清楚…… 一个魁首下台了,一个魁首正登台。 现在,白衣披身的李一,就站在这天下之台上,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喜欢穿白衣、且又穿得很好看的人,就在这现场,也有不少。 比如凌霄阁主叶凌霄,潇洒出尘,俊逸非凡,飘飘然有仙气。 韶华枪主计昭南,则很符合说书人口中常出现的那种白马银枪、白袍小将的形象,真个风姿无双。 那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却又不同,翩翩如浊世贵公子,风华绝代。 而李一穿白衣,给人的感觉,就是“简单”。 那种无一丝杂色的简单。 他是如此锋利,如此纯粹的锋利。 只是往演武台上一站,就已经割伤无数目光。 仍在台下未移步的余徙,淡声道:“黄河之会自有规矩。若其他参赛天骄同意,本座也便认可。若有一人不同意,太虞,你还是明日再来。” 哪怕谁都知道,当登临洞真的李一到场,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就已经失去了悬念。 再怎么天骄盖世,神临与洞真之间的差距,也不可以逾越。 但黄河之会仍有自己的规则,需要得到尊重。 当然,若是所有参战者都同意不浪费时间,提前在今日开启魁名之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如姜望主动放弃调养时间一般,亦由自主。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位现世最年轻的真人,在台上平静地说道:“今日若为战。谁能接我一剑,我当弃魁名!” 太虞真人李一,开出了他的条件。 一剑! 人们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但这还未止。 演武台上的李一,用那平淡得近乎温吞的眼神,转过一周。 似乎这时候终于开始注视对手,但目光中分明没有任何人。 “谁先来?” 他问道:“又或者,一起来!” 简直视天下英雄如草芥! 但人们不由得想到。虽然神临到洞真难以逾越,但七位当世最强的三十岁以下天骄若能联手……倒也未必没有争胜的可能! 白衣霜枪的计昭南,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就站在齐国的备战席前,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李一:“以众凌寡,我不屑为之。以神临战洞真,我不能为之。今日这一战,我计昭南力不如人,就此弃赛。但是李一。” 手中韶华枪流光瞬转:“你今日辱我何极!他日我登临洞真,必继今日之战!!” 一声落下如枪鸣。 已定来日生死约。 那时候的挑战,可无真君保命! 其人提着韶华枪,径自离席而去。 李一看了一眼那骄傲孤绝的背影,并不说话。 第二个站起来表态的人,是荆国慕容龙且。 “战场之上若有可为,千军万马也无拘。演武台上再不可为,也该是两人分生死。” 他冷冷地看着李一:“魁名是你的。但修行路上,一时先后难免,生死途中,你我一视同仁。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亦是转身。 直到此时,已经走到演武台下曹皆身边的姜望,才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计昭南怕死吗? 计昭南怕丢脸吗? 都不是。 他站在观河台上,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但首先要考虑的,是齐国的利益。 所以他留下他日之约,率先退场。 便如此时的慕容龙且。 一直都说,黄河之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演武台上亦是战场。 但慕容龙且此刻强调战场是战场,演武台是演武台,却是要抹掉“景国势压天下”的印象。 无论如何,台上围攻李一之事必不能为。 在场这么多天骄,若真的上台围攻李一。 无异于天下合围景国。 景国败亦是胜,胜则声势无两! 而慕容龙且同样选择弃赛,并告诉世人,李一之强,是李一之强,无非修行路上早行一步。景国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争得了一个魁名,与齐国之魁,并无本质区别。 李一,或者说李一所代表的景国,在营造倾天下之势。 而计昭南慕容龙且,连却之! “唉。”楚国夜阑儿叹了一口气,把听者的心都几乎叹碎了。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夜阑儿深负皇恩,倒也没什么可说。景以太虞摘魁,我当避席!” 亦是转身去了。 黄不东终于数完了他的手指,呆了片刻,愣道:“我无幸理。” 整个人似乎更加老态,起身恹恹地离去了。 至于有着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则是收回了朝圣的手势,一言不发地离去。 金冕祭司那摩多代为宣布道:“此战牧国弃赛。景国连弃两场,我们也弃一场,算是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神圣,他的语气慷慨。 让已经退出法天象地的重玄胜也叹服不已。 想他重玄胜虽然脸皮不输,但胆量是比不上的,他哪里敢在黄河之会,摆这种不要脸的谱?只能说苍图神神光所照,果然厉害! 瞧那摩多这话说的,听起来牧国倒像是比景国强得太多。 偏偏景国方面还不好反驳,虽然性质不一样,虽然景国连弃两场,恰恰是为了蓄积此时之势,一场而倾天下…… 但真要论起来,两场还确实是比一场多…… 五大霸主国,拱手将无限制场的魁名让出。 固然是李一洞真修为,横压三十岁以下无敌,但也有“老子们不陪你玩”的意思。 对于这些,李一不置一词。 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所谓围攻之说,自然不存在可能了。 宋国的辰巳午正襟危坐。 他先时正冠,是已有死志。 但在几大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后,面上倒是显出了笑意,施施然道:“太虞真人自然当得魁名。我心服口服,当于台下观礼,贺此荣时!” 这亦是认输了。 现在只剩下丹国的张巡。 其人可以说是无限制场最不被期待的天骄,本身打进正赛,也是艰难取胜。 但恰恰是他,眼有战意。 按照李一之前所说的那样。 此时此刻,若能接其人一剑……丹国便摘此魁! 其余几个霸主国,当然不屑于以这种方式争魁,那几位绝世天骄,也不可能以撑一剑为目标上台。 但对丹国来说……诱惑太大了! 几乎是鱼跃龙门的一步! 张巡咬咬牙…… “张巡!”丹国国相费南华看着他,摇了摇头。 张巡沉默半晌,眼中的战意终于退去了。 费南华转头看向演武台:“不到而立之年,已堪洞真之境。太虞真人摘此魁名,当之无愧!我丹国天骄,亦选择认输。” 如果说姜望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那么太虞真人李一,则不仅刷新了这个记录,更是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快夺魁的记录。 一袭白衣独来,列国天骄回避! 洞真相较于神临,的确是碾压式的差距,无法逾越。 六位至尊都没有发表意见,现场更无人再有资格发声。余徙环视一周,于是道:“无限制场之魁名,由景国李一摘得!” 压抑了好几天的景国人,自然是欢呼起来。 太虞真人横空出世,碾压全场,不出一剑而摘魁。 这事迹必然会铭刻在历史上,景国人也自以此为荣。 唯独此刻立在演武台上的李一本人,仍然平静。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情绪,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现世的中心,却如独在世外。 台下的姜望,此时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还真观,公羊白、墨惊羽等人离开后,从李一嘴里轻轻喊出的、那一声微小的……“嘭”。 感受了他的寂寞。 冼南魁咳了一声,然后道:“李一!为我大景展旗!” 也如先时曹皆那般,双手捧起一杆旗帜,一步步走到台前。 李一仍不说话,单手接过了,直接往天上一甩,像是对着苍穹,丢出了一支投枪! 这杆旗帜倏忽而远,根本也无需天之阶。 而人们须臾便见得,景帝法相所立的、东北方向的那道幕墙,顷刻印上一副旗图。 那是一条黑龙、一条白龙,龙尾相错,龙身绕曲,龙首各望一方,共同盘成了一个旋。 是为乾坤游龙旗! 在景国人的欢呼声中,李一拔身而起,直接消失在了高穹远处。 其时,六位至尊的法相皆隐,那位坐观赛事的长河龙君也已经消失。 人们还在欢呼着、遗憾着、嘈杂着…… 黄河之会,已是结束了! 姜望立在台下,还在想着关于李一的事情,关于第三次再见的约定…… 忽然之间,已经有一群人涌到身前来。 重玄胜的、李龙川的、晏抚的、许象乾的……所有人的笑脸。 “记得吗?记得吗姜望?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重玄胜难得的表情激动,肥脸通红,这涨红的颜色,似乎也染进了眼睛里:“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许象乾额头锃光发亮,哈哈大笑:“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名扬天下!” 晏抚温声笑道:“来之前我已经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摆三日流水席,不禁任何人上桌,为你庆功。一路行来多艰,现在魁名已摘,是该休息几日,你走到哪里,咱们就醉到哪里!” 照无颜轻轻按着子舒的肩膀,子舒低头憋了半天,终于抬眼看着姜望:“你真厉害呀!” 有人在庆祝,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欢呼,有人落寞离去。 撤离的牧国队伍中,赫连云云笑问道:“不过去说两句么?” 赵汝成收回了视线,含笑摇头:“他有很多好朋友,还有很多好前途,再也不会不快活啦!” “赵汝成!” 蓦然他听到这样一声喊。 于是转头看去。 只见得人群中姜望踮起脚来,远远看着他,双手张成喇叭状,大声问道:“谁是哥?” 赵汝成脸色仍有些重伤未愈的苍白,但是笑得灿烂,双手同样拢在嘴巴前,大声喊道:“你是!” 姜望高声问道:“我是谁?” 赵汝成连声大喊:“姜三哥!姜三哥!!姜三哥!!!” 两个人也不走近,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喊话。 显得很是幼稚…… 但这种幼稚,大概也只会在年轻的时候拥有。 赵汝成的身边,是牧国公主赫连云云,再旁边还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尼。 加诸于身的视线太多,姜望无法一一分辨。 只是对他们笑着点点头,便算是问过好了。 赫连云云回以很温柔的微笑,那女尼似是愣了一下,也对他点了点头。 姜望对赵汝成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明天见,这类手势也是他们在枫林城时瞎捣鼓的事情之一,赵汝成总是有些幼稚无聊的想法。而他们总是一边嘲笑着幼稚,一边陪他幼稚…… 赵汝成抬手招了招,便跟着赫连云云她们离去。 偌大的天下之台内,人海散成许多支流。自四面八方而来,此时也散向四面八方。 姜望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人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先带大家回齐街去喝酒庆功。我跟朋友打声招呼就来。” 重玄胜是知道他在云国还有一个妹妹的,此时早已收敛了激动神色,笑眯眯地招呼着其他人先离开。 而姜望穿出人群,走到了面蒙轻纱的叶青雨面前。 左右看了看:“欸,叶真人呢?” 叶青雨澈如静溪的眸子瞧着他,只道:“我们也握手。” “啊?” 姜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伸出手去。 叶青雨轻轻握住了,笑眼弯弯:“恭喜你呀,天下第一。” …… …… …… …… 本卷完 …… 行路难终于行到天尽头! 为这一卷的结束,投上你宝贵的月票! 哦对,明天就是八号了。左光烈的两幕番外将上线。起点全订读者可看!写得还可以! s://.c/read/11811/24138032.html .c。m.c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卷总结兼感言 当我敲下“本卷完”这三个字。 我感受到一种广阔的安宁。 在经历了剑仙人那样巨大的**之后,怎么让这段情节平稳落地,其实比写**更难。 我慢慢地写下来,这段时间我极度亢奋的情绪,也随之轻轻缓缓地落地了。 这个世界连同我的心,都获得了平静。 于是可以继续往前走。 现在我坐在书桌前,刚刚吃完午饭不久,倒了一杯温水,开始慢条斯理地写卷末总结。 写到哪里算哪里,若有言辞不达,万勿见怪。毕竟我的心……已经放假了。 这一卷以长河截杀开始,以观河台成名结束,有一种轮回般的宿命感。 我现在恍惚地还会想。 长河这一头的姜望,回看长河那一头的姜望,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而在五月初的我,回看那个写下行路难第一笔的我,心情也难免复杂…… 行路难的架构是很大的,一个是迷界战场,一个黄河之会。 我把核心**放在黄河之会上,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因为太难。 黄河之会的第一个难点,在于所有读者,都对它有巨大的期待。毕竟是从第一章就起笔的天下盛会。 这种期待要求它必须有超越巅峰的体验,才能够得到满足。 在这种期待之下,一分的问题,会被放大到十分。 黄河之会的第二个难点。在于绝大部分读者,都知道它的结果,或者说,有自己笃定的认知。 我要如何在没有悬念中写出悬念?如何在预知结果的情况下,还能拔高期待? 黄河之会的第三个难点,在于列国天骄相争,个个都需要配得上天骄之名。 不然所谓的“列国天骄之战”,很容易就演变成一场主角砍菜切瓜的“菜鸡蹦跶赛”。 除了主角,全都是路人甲。 那么黄河之会,就是一个笑话。 我要怎么立起来一个又一个性格各异的天骄人物,而不仅仅是排队报个人名?尤其是,很多人物都只是刚刚出场,我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铺垫。 在此之外,我还要尽可能地勾勒出各国局势,向读者展现我所看到的,这样一个大争之世! 赤心巡天里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都有着它的荣耀与历史。而我必须要在极短的篇幅里,迅速建立起读者的认知。 如果这些国家都上台了,读者还对其两眼一抹黑,那就是我的失败。 而我只有一场黄河之会的时间。 我要如何在确保这些的前提下,写出群星璀璨时的辉煌感觉? 我要怎么立住“天骄”二字,真正让读者感受到,这是一个天骄并起的伟大时代! 这很难。 非常难。 但我想,唯有这种难度,才配得上赤心巡天的读者,对这本书的支持。 唯有这种挑战,才配得上我对自己的要求,才配得上我在这个世界里倾注的心血。 我不想重复自己,每一卷都要做到自己尽可能的最好。 所以我走最难的路。 我要写真正的天骄之会! 只有真正的天骄云集、群星闪耀之时,才能够真正显现出姜望登顶的璀璨。 那只立在鸡群里的鹤,也不过是庸才罢了。 赤心巡天的世界,不是那种不断升级换地图的世界(没有那种说不好的意思,类型不同)。 参与黄河之会的每个角色,都是各国第一的天骄。 他们必然会影响列国未来十年、百年乃至更多年的局势,进而影响整个现世,重要性毋庸置疑。 黄河之会本身,也是第一次向读者展示天下列国之格局。现世的迷雾,第一次吹开了这么多…… 诸君,这个世界,已经向你敞开怀抱。 请你来经历,请你来感受! 同时我也在补充历史,填补细节。 比如我写了一笔夏,写了一笔梁,写了一笔魏。描绘了这几个国家的天骄、纠葛,同时也在这个过程中,丰满了当年齐夏之战的细节。让大家得以感受到,那场争霸之战的残酷与宏大。 河谷之战的相关亦如是。 我做了很多这方面的细致工作,埋伏在一波接一波的剧情**中,大家乍然一看,很容易略过。但若有细细咂摸的时候,它们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所在。 整场黄河之会,前前后后,出场了几十个新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 很多人在这里,本就是为了立一个大概形象,同时带出一部分本国局势,方便以后填充。以后剧情走到哪里,就能轻而易举地接起这个线头。 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窄的空间里。 若能有那么两三个新出场的人物立住了,就算完成了写作目标。 能让读者记住四五个人物,可以称得上成功。 如能有超过五个以上的人物被记住,已经超乎我的想象! 那么在这一刻,诸君不要翻书,请回想,你记住了多少个? 此时此刻你的答案。 或许这就是对这场黄河之会,最恰当的评价。 说完黄河之会的难点,再回过头来说一说,既然是两卷的量,我为什么不在天涯台结卷。 天涯台那里,也有五六个盟主涌现,大概也能代表很多读者的认可(虽然五六个盟主也没能加快季少卿之死……别打,我自我检讨。) 挑战更高的写作难度,是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海外的局限。 迷界是人族海族的主战场,近海群岛的局势,是真人乃至真君强者才能够影响的。 姜望在其中,确实有如浮波,不说微不足道,也很难制造巨大的影响。 仅仅杀一个季少卿,固然也有情绪上的巨大宣泄。但于我而言,总是有一些遗憾的。 我几番立笔,细细推演之后,又将其推翻。然后那个时候我跟慢西说,这里撑不起我想要的**,结卷要在黄河之会了。 所以天涯台那里我反倒收了一收。 写作有时候是一种推演,是在人物和事件发生后,符合逻辑的演变,身为作者,做的其实是填充细节和大方向把握的工作。 不是不能够强行变向,但是容易翻船。 在竹碧琼的剧情上,我好像犯了一个“连载网文”的巨大错误。 我先是写“死”了很受读者怜爱的角色,让一部分读者愤而弃书。 后来我又把她写“活”了,一部分觉得悲剧才叫真实的读者又怒而离去。 然后我又把她写“变”了,喜欢她但没弃书的读者也愤怒了…… 这毋庸置疑是很伤害成绩的。 期间无论部分读者怎么攻击,我都不曾解释一句。 我一直认为,作者和读者的沟通,应当尽可能地在小说里完成。 现在也只能说,这个坑我还没填完。所以留待来日。 但我之所以在“巨大错误”之前,加了一个“连载网文”的前缀,是因为我个人觉得,抛开这个前缀,单就写作本身,这段剧情是没有错的。 天府秘境镜花水月的伏笔,我埋了太久。甚至竹素瑶、竹碧琼这一对姐妹,就是为这个伏笔而生,只是在后来的角色接触之中,竹碧琼渐渐产生了更多的人物弧光,这是故事的自然演进。 我写到了这里,不可能把埋了这么久的伏笔放弃掉。 解释就到这儿。 在这一卷收尾的时候,我感受到一种空前的阻力。在这种阻力在以往也常发生,但现在读者基数更大了,它的力量也更大。 有许多读者试图影响我,用他们自认合理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在书评区发表措辞激烈的言论、找到我的各个社交平台账号私信攻击我。 他们不停地要我写快一点写快一点,跳过配角,不要让配角太厉害,早点让主角出手,早点让主角打完…… 我在微博上说,越来越难坚持自己。 在第一卷明月卷的末尾,也一直有声音在说干嘛写那么多配角?干嘛写死那么多配角?主角人呢? 在豪杰卷的收尾,也一直有声音说,怎么还不打完,反转反转烦死了。 在这一卷,这两种声音交汇在一起。 而且因为读者多了太多,所以它显得更有力。 我一度是脆弱的。 我坚定地把控着自己的节奏,但情绪很难不受影响。 我写小说的时候全情投入,沉浸在那个灿烂的世界里。写完小说回到现实,我不快乐。 在此我真的要感谢,感谢一直坚定陪伴我,给我力量的读者。 感谢我的运营官慢西,陪着这本书一起成长。 感谢狄哥天天帮我算加更……555好会计!算了,还是感谢狄哥对我的呵护,总是对群里恶势力说不! 感谢陈泽青累积的第一个白银盟,让我有底气对那些黑子说滚。因为没有人会刷累积的、没有全屏广告的白银盟,所以陈盟必然是真的!(当然后来阿树也累积白银了,咱们更无可置疑啦!) 感谢燕总接连送出的九个白银盟,让赤心巡天这本书一度霸屏。可以说起飞就在这一举。 感谢阿树和露露野区双雄,群里陪我聊天,粉丝榜挂在前面,书评区四处鏖战,又氪感情又氪时间又氪金。 感谢汤圆白衣天使,每天工作那么累,还负责赤心的那么多运营活动。 感谢卤蛋、感谢阿肝,感谢小八、感谢所有运营团队……感谢你们用心的付出。 我两眼一抹黑扎进起点,完全不懂任何规则,是你们让我可以专注于写作,不为琐事分心。 感谢盟群里所有的兄弟姐妹,包括夏局、九九、骚骚、浪浪、罗浮、酱油、人生重来、人间凑数、锄草、绿绿…… 感谢你们的陪伴和支持。 在我愤怒的时候,在我委屈的时候,在我觉得难熬的时候,开导我、给我力量,陪我插科打诨。 当然也在我志得意满的时候,为我鼓掌欢呼。 感谢所有的正版读者。 感谢那些在我熬不下去求票想冲月票榜前百,却一举把这本书送进前十的正版读者们! 是你们让这本书被更多人知道,让这本书有了推荐。也让这个赤心世界,有了更广阔的未来。 我也感谢那些囊中羞涩,虽然看盗版,但也在积极宣传这本书的读者。你们拓展了这本小说的热度边界。 从开年到现在,我一天更新都没有断过。几乎每天都是高负荷运转。大家也是陪着我一起走过来,看得到我在怎么写作。 以黄河之会为例。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每一场战斗设计,都花费了巨大的心思。 每一个战斗画面,都在我脑海里勾勒了很多遍。 所有的神通、功法、秘术,都是原创设计。 如三昧真火这种取用传统神话的,我也尽量写出不同,让它更符合赤心巡天的世界。 每一个人,他的战斗风格、他的功法神通,都是基于人物性格的。甚至可以说,它们和人物的行为一起,共同建立了人格。 甚至于一把武器、一件衣服的描述,都有它的细节在。 列国之间的关系,博弈、历史…… 天骄之间的竞争、各怀的理想、各自意志的碰撞…… 到处可以看得到心血。 这些东西,我想读者都是能够真切感受得到的。 我绷紧了自己,在不断地燃烧。 若能剥离焦躁。 你一定能够感受到,字里行间的生命力。 我们可以在小说里完成交流,而不是说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冗长的解释。 …… …… 最后,向所有关心这本书的读者,汇报一下成绩。 《行路难》一卷写完之后,我们的均订从一千七,涨到了六千八,坚定地向万订在迈进。 我们的月票总榜,从两百多,到稳定前二十,时不时还冲一下前十。 我们的打赏榜拿过很多次第一。 畅销榜进过第二。 我们剑仙人一章,本章说破两千,单章两个白银盟,七个普通盟,读者的黏性在起点屈指可数。 我们的繁体出版、简体出版,全部都已经签约,实体书已经进入出版流程中。 《行路难》写到现在,真的是行路难,行难路,又行到天尽头! 书里书外,竟然奇妙地交汇在一起。 我们也和姜望一样,同样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坚定,走过那些艰难时刻,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处。 当然,姜望已经天下第一。我们还在巩固月票榜前十的路上。 任重且道远,我们继续前行。 或许……也能看看天尽头吗? …… …… 最后的最后,说一件有趣的事情。 因为沟通出了一些岔子,我提前好几天预告了今天的左光烈两幕番外。凡是起点全订读者,都可以在目录最下找到,名为《赤撄》。 很多读者昨晚十二点就在等,等到一点都没等到。 今天我一大早就去问,才知道咱们的番外是要安排到暑假才出的。但咱们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不能变卦啊。 于是我狂催主编,像他催我稿子那样地催他。(报仇了不是?) 他也紧急去沟通,让产品那边把番外在今天提前发出来了。当然,由于活动已经开始大半天,咱们损失了一些曝光。 但是不重要。言而有信最重要! 已经结卷的最后一天,还是“行路难”。 哈哈,这就是生活!!! ———————— ———————— 结尾附上我要感谢的、所有盟主的名单。 1免贵姓燕白银盟 2bili八个牙露白银盟 3游仙一梦到罗浮白银盟 4阿甚加更债主组委会白银盟 5燕少飞白银盟 6树犹如此12白银盟 7帝国丨秦殇白银盟 8纯属娱乐琳白银盟 9陈泽青白银盟 10燕三胖哥哥来啦白银盟 11燕得意白银盟 12人间凑数的盟主 13杨骚骚爱看书盟主 14白色的光芒盟主 15夜伴花火盟主 16是梦落呀盟主 17evans盟主 18慢西慢看书盟主 19夺尽同辈风华的浪浪盟主 20瓜谷盟主 21adem盟主 22狄d盟主 23书友20181004211950939盟主 24骑牛南下盟主 25zj1998盟主 26邵无垠盟主 27只为俗人回档盟主 28乌列123盟主 29枳酒o盟主 30阿甚的小棉袄盟主 31做坏事不遭天谴盟主 32中庸两用盟主 33璨璨璨璨星盟主 34磨人的豆浆机盟主 35hello必建盟主 36永恒寂静盟主 37犬酱本汪盟主 38李独山盟主 39乌鸦团子盟主 40林又雪盟主 41大红橙子皮盟主 42过客流往盟主 43huamu盟主 44莽莽莽先生盟主 45夏未雨盟主 46锄草盟主 47二图图么么哒盟主 48阿骚小号盟主 49见月moon盟主 50超能睡算不算超能力啊盟主 51我是你的怦怦盟主 52霸天剑魔vae盟主 53赖皮不坏盟主 54卤蛋一米九盟主 55吾乃山有木兮木有枝盟主 56注销的人已不再盟主 57今白夜盟主 58raise_lovell盟主 59锦者四十九盟主 60云上青波盟主 61书圆圆满满盟主 62看到大魔王要喊好怕盟主 63活在幻想世界里盟主 64壶中日月把浊酒温烫盟主 65admi盟主 66阿甚我来追书了盟主 67翡冷翠的加缪盟主 68冰客剑盟主 69妙玉姐姐再爱我一次盟主 70龙套18号盟主 71人生重来好了盟主 72鲁大白盟主 73重仓抄底妙玉盟主 74在明日之后盟主 75商博良bc盟主 76韶华易逝__流年似水盟主 77凉月三十盟主 78流渊泊盟主 79普里啊普斯盟主 80崔沉舟盟主 81zeroknight盟主 82newpaker盟主 83我丢了7盟主 84狡诈奸滑台小八盟主 85安安的夫君盟主 86守护赤心盟主 87我本登徒子盟主 88别样心晴丿盟主 89小黄的脚气盟主 90iloveyouting盟主 91猫腻的夜晚盟主 92仅在等人盟主 93韩睿佳盟主 94yangersun盟主 95譚山長盟主 96梦中仗剑天涯盟主 97北极熊2018盟主 98叫我胡来**师盟主 99苟圣门下一纸人盟主 100凯风晴盟主 101是ming呢盟主 102顾渊盟主 103凌晨霸主盟主 104打路人的酱油君盟主 105墨虚人盟主 106劳燕分飞嘛盟主 107搬砖梁九盟主 108甚短真短盟主 109叶菘菘盟主 110poefisher盟主 111阿甚的小迷狄d盟主 112open_sakura盟主 113子舒小可爱盟主 114独孤见雪盟主 115天师大人在上盟主 116云上凌霄叶青雨盟主 117phecda盟主 118大enter盟主 119neo君盟主 120赤心无悔盟主 121sikxjskk盟主 122台灣小師弟盟主 123斩尽天下桃花盟主 124人何以堪12盟主 125上仙齐天盟主 126六子怕水盟主 127中庸小号盟主 128人生重来好了一号机盟主 129熊猫种竹子盟主 130今起却回头盟主 131光殊真女主盟主 132墨墨墨墨哦盟主 133马叉虫马叉虫111盟主 134大红橘子皮盟主 135admi盟主 136快西快盟主 …… …… …… 哦对了。 还有个小彩蛋。 下一卷,名为—— 《先保密》 …… …… …… 顺便跟大家请个假啦。(这才是真正的彩蛋!) 容我休息三天,养养精神,梳理剧情,再开启第六卷。 (什么?今天也算休息?我写了五千多字的卷末总结好吗?还有七千多字的番外!) o,o 五月十二号中午十二点,我们再见! 我爱你们。 我真心实意的,感谢你们如此支持我。 姜望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就像竹碧琼所说的那样,他还年轻,他也会犯错。 我同样不是。 我是血肉之躯,会悲伤,会难过,会崩溃。会承受不了那么多压力,会与人对骂。 我也有写不动的时候,想偷懒的时候。 谢谢你们愿意包容姜望的不足。 谢谢你们愿意体谅不完美的我。 本来只准备写一句“我爱你们”的…… 算了本来就是信马由缰。 写到哪儿算哪儿。 暂别三日。 我们再见赤心。 ——情何以甚,于五月八日 s://.c/read/11811/24162425.html .c。m.c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章 你在彼处 凌霄秘地。 一只体长三丈的独角云纹异兽极速自高空俯冲而下,邻近地面时,骤地一个悬停,又反拔而上,直冲云霄。 “嘻嘻嘻……” 清脆的笑声似银铃摇、琼玉碎,在高空自在洒落。 若有人能贴近了细看,当能看到,在这只异兽的背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小的身子,陷在那长长的、云朵般的绒毛中,若非笑声清脆悦耳,还真不容易叫人发现。 现世独此一只的踏云兽,在空中忽上忽下,时不时还来几个云霄翻滚。 女孩两只小手,各自紧紧抓着一把长绒毛,小脸上又紧张又兴奋。每当俯冲或拔升之时,就紧张兮兮,每当飞得平缓了,就笑出声来。一层淡淡的云光,绕在她身周,让她无论怎么颠簸,都不会离了背去。 这世上能坐在踏云兽阿丑背上嬉闹的,除了叶凌霄叶青雨父女,也就只有一个姜安安了。 一大一小正玩得不亦乐乎。 阿丑忽地将身一闪,缩小了身形,落回亭中,也把姜安安轻轻柔柔地送到云凳上。 “有人来了!”阿丑低声道:“乙级战备!” 亭中唯有一方云桌,两只云凳,四风过耳,八面开阔。 姜安安一脸严肃,双腿迅速盘坐,两只小手在身前一阵错舞,却是在调动着道元,完成道术。 而阿丑悬立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流云索的印决,还是不够熟悉。第三印和第四印之间,有一些迟滞。” 姜安安显然是非常听话、非常刻苦的:“那我再多练几遍!” 恰是这时候,一个相貌约莫五十余的道人,从云廊那一头走了过来。 “见过踏云大人。”这道人躬身行礼道。 “阿丑”自不是谁都能叫的,就像“叶小花”这个名字也只在小范围流传一般。 作为凌霄阁的镇宗异兽,凌霄阁门人都以踏云大人称呼它,云国人更是视它为护国之神,有不少人在家里供奉它的画像,认为有驱邪避厄之功。 阿丑矜持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回礼。 姜安安则很有礼貌地下了云凳,对着这道人礼道:“见过胡教习。” 云霄阁传法教习胡涟看了她一眼,便又把视线投回镇宗异兽身上,恳声道:“踏云大人,安安该去上课了。” “哈!”阿丑甩了甩头:“安安这不是已经在上课了吗?” 胡涟面露难色,小心地提醒道:“宗主走之前,是让您看护着安安。至于教她道术的事情,却是让我来负责。” “什么意思?” 阿丑跳上云桌。 此时它的身形只有小狗般大,虽然努力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只有奶凶奶凶的感觉。 “啊?什么意思?”它愤怒质询:“你比本大人厉害?” 胡涟赶紧低头:“那自是没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什么只不过?”阿丑打断他:“你不相信本大人的能力?你质疑我?小胡,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小胡”已经多年没有听到,毕竟他胡涟怎么说也五十好几了。 但以这位踏云大人的年纪,叫他一声小胡,却也是毫无问题。 胡涟苦笑道:“我怎敢质疑您?” 他不得不妥协道:“那我验一下安安的学习成果。毕竟职责所在,虽然是您亲自传法,我也不能不了解进程。”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阿丑没有什么胡搅蛮缠的余地,便冲姜安安试了个眼色:“便给胡教习展示一下!” 并且立即指挥道:“流云索!” 姜安安十指错在一起,迅速完成了印决,一条云雾弥散的云白色“绳索”,倏忽掠出,横在两根亭柱中间,晃晃悠悠。 “嗯,不错。”胡涟点点头。 在游脉修士的层次,这一道流云索,无论是结印的完整度、还是道术形成的流畅度,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那么下一道……” “行了行了。”阿丑语气不耐地打断道:“检查过了就好了嘛。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年纪大了,也别熬夜了。” “啊这……”胡涟面露迟疑之色。 “干嘛呢,干嘛呢?”阿丑似乎很是不快,长尾上缀着的那团无色水球晃了晃。 “两个姓叶的出去游山玩水,把我们丢在家里。他们玩得快活,我们从早练到晚,啊,从早练到晚,练这么久。” 它瞧着胡涟道:“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想要怎么样嘛!?” 胡涟只好道:“那大人您千万记得踏云术,要让安安练熟了,这是咱们云霄阁遁法的基础……” 阿丑眼睛一瞪。 胡涟闭上了嘴,转身往回走。 小安安看着胡教习远去的背影,有些忐忑:“丑丑,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虽然胡教习平时凶巴巴的……我哥说了,严师出高徒……” 阿丑撇了撇嘴:“你现在这么矮,还没到成高徒的时候嘛!” 说罢,将身一晃,跃出亭外,又化出三丈本躯来。把头一扭:“来玩不来玩?” 安安脸上刚刚绽放出笑容,阿丑又一个翻身,缩小了钻回亭中。 “丙级战备。”它小声提醒道。 安安于是立即又坐好了,开始心不在焉地掐诀。 不多时,一群年轻修士挤在一辆云车上,风驰电掣地赶来。 姜安安拿眼一瞧,那云车上的,却是大小王师姐、讨厌鬼师兄莫良,以及方脸师兄谢瑞轩。 道决立时散了,姜安安拿手招道:“这儿呢!” 莫良一马当先,跃出云车,手里拿着一份帛书,屁颠屁颠地挤到阿丑面前:“踏云大人,观河台最新战报!” 阿丑拿眼一瞟,咕哝道:“三十以下无限制场魁名,景国太虞真人……” 它一个激灵:“真人?” 那边厢。 小圆脸的小王师姐却是一把抓住了姜安安的手:“哎呦你慢点儿晃!这是绝世天骄的手,一定要好好保护才是!” 大王师姐笑眼温柔:“安安你跟师姐说,你哥哥到底有没有婚约?”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约什么荤?” “咳!”一张脸奇方无比的谢瑞轩,忽地凑近前来,笑容满面:“我最最疼爱的安安师妹,什么荤都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你可劲儿点!” 阿丑继续往下看,嘴里念念有词:“外楼场无魁,啧啧。齐国这次不错嘛,内府场魁名,姜……” 正在阿丑面前献殷勤的莫良,一回头,发现姜安安已经被那群趋炎附势之辈围在了中心!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莫良赶紧挤上前去,用屁股撞开谢瑞轩,隔开大王的视线,一把拍开小王的手,把姜安安护在身后,俨然万军之中、孤勇护主的卫士。 “不要让你们的庸俗,污染了我们洁白无瑕的安安!安安还这么小,你们一个个的溜须拍马,像什么样子?回头要让我大哥知道了,能有你们好果子吃吗?” 他转过身,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双手捧到姜安安面前。笑容谄媚:“安姐,吃鹤腿不?我刚烤的,香着呢!” …… …… …… …… 新卷开启,名为“扶摇”。 让我们一起开始新的旅程,走到九万里更高处,看一看更广阔更辽远的风景! s://.c/read/11811/24235431.html .c。m.c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章 迎面如刀 急风刺面。 在这样的高速下,缺失道元的保护,几可等同于受刑。 在凛冽的风声中,林正仁感受着肉身层面上的巨大痛苦。 他的后脖颈被掐着,被人像掐一条狗般,那样耻辱地掐着。四肢僵直垂落,就那么吊在空中…… 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仪表。 因为他所有的思考,都要用在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上—— 如何活下去? 在黄河之会上,代表国家出战的天骄,受血鬼反噬,未战而先退。拿了正赛的名额,却连台都没登上去。 庄国几乎是天下笑柄。 为了走上观河台,庄国付出了几代人的努力。 为了洗刷这一次的耻辱,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作为庄国人,林正仁虽然并没有感同身受的耻辱,但他强行让自己感受着那种耻辱,唯有知道国耻何极,他才能更深刻理解杜如晦的愤怒。唯有深刻理解了杜如晦的愤怒,他才能从中找到自己的生机。 所以他迎风闭目,涕泪横流。堂堂一国之天骄,平日里也是可以睥睨同辈的存在。这一刻无比狼狈,也无比耻辱。 最擅市恩的杜如晦,没有给他半点尊重,当然是因为已经彻底地否定了他。 此刻他让自己感受其心绪,难过得止不住眼泪。 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填塞心头的、巨大的耻辱感,是因为被人像拎小狗一样拎着后脖颈,还是因为国耻加身! 他的后脖颈,能够清晰感受到那只手上的皱痕,也尤其能够感受到,那只手上传达的坚决意志。 杜如晦已有杀心。 他并不后悔第一时间选择吐血弃赛,因为横扫全场的姜望,恰是天下第一内府。若是在锋芒未试的彼时,忽而痛下杀手,哪怕是余徙那样的真君强者,也很有可能疏忽。 正赛八场同较,他和姜望那场,肯定不是最受关注的,真君余徙未必会投入多少注意力。而以姜望强势击败项北的神魂战力,瞬息之间,足够在神魂层面杀死他好几次。 太冒险了。 哪怕主持黄河之会的,是余徙这样的衍道强者……也太冒险了。 东郭豹不也死了么? 触悯虽是没死,却又好得了多少?傀儡需要重新造,异兽需要重新寻、重新养……这要耗去多少修行时间?几乎是废掉了! 登上台就是赌命,而他不愿意赌。 事实上他想得很清楚。 祝唯我出走后,整个庄国,数他最有天赋。 贺拔刀、段离都毁在锁龙关前,其余的外楼修士都很平庸,庄国暂时没有第二个有望神临的人物。 杜如晦之后,后继无人。 他林正仁,无疑是最有希望的。 能打进黄河之会正赛的天骄,当然具备成就神临的可能。 他对庄国来说,有一定的重要性。这一点从杜如晦对他的良好态度,也足能见得一二。 这是他的倚仗所在。而他自认毁掉血鬼以弃赛,是牺牲巨大来帮助国家保全颜面,杜相应该看得到这份苦心才是。 只是从现在的境况来看。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而低估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就前一点来说。 是庄高羡、杜如晦君臣还有另外的选择吗? 谁人? 那个被他当众踩过脸的傅抱松? 那个被他轻松击败的黎剑秋? 还是那个军中的、只会玩命的莽夫杜野虎? 从后一点来说,景帝后来出声,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场面。 问题一下子就严重了太多倍! 景帝的开口,意味着这次黄河之会上,属于庄国的利益分配,已经被抹去。而他给庄国造成的耻辱,要得到重新审视。 这两天在观河台上等待结果,每一息时间都很煎熬。 因为他明白,黄河之会结束后,就是庄廷跟他算账的时候。 庄高羡不是一位不舍得的君主,相反,其人大方得很,对有功之臣,怎么恩赏都舍得。但有一点,这位庄君的恩赏或者说“投入”,一定要看到回报。 国家把他送到观河台来,国相亲自护送、亲自指点,不惜与盛国这样的第一道属国产生嫌隙,也要支持他击败江离梦…… 都是为了观河台上的荣誉和黄河之会相关的利益。 最后,却只收获了耻辱和损失。 还在景帝那里留下了坏印象,主持大会的、出身玉京山的真君余徙,也难免对他有恶感…… 这一趟上桌来,赔了个血本无归! 想来想去,作为押注筹码的他,也难有活着的希望。 他当然想过逃跑,但清楚绝无跑掉的可能。 他这两天摆足了认命的姿态。 他痛哭流涕,承认自己贪生怕死,承认自己在知道对手是姜望后,就抑制不住的恐惧。他痛苦、自责,表示甘愿接受一切惩处,同时希望能够以有用之身,将功赎罪…… 而杜如晦始终不曾表态。 这不言而言的态度,令他震怖。 现在黄河之会刚结束,杜如晦就直接拎着他疾飞回庄国,像提着一条待宰杀的肉狗,前往屠宰场,甚至于连一丝在人前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或者说,表现出庄国对他这等懦夫的唾弃,就已经是杜如晦的表面功夫了。 怎么办? 黄河之会上的利益,他没有能力再做影响。脱离黄河之会这样的盛会,相对于天下局势,年轻天骄们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弱。 而自身的价值…… 虽然他自认为价值极高,远远超过傅抱松、黎剑秋之流。 但恐怕在庄高羡和杜如晦看来,一个死在观河台上的林正仁,要比苟活下来的林正仁,能够体现更多的价值。 枫林城的真相,还是他推断出来后暗示祝唯我的,他如何不知道这对君臣会如何考量! 这两个人只会拿战死的他和苟活的他做对比,所以他是如今的庄国年轻一辈第一,现在也像条小狗一样被掐着后脖颈吊着! 怎么办! 林正仁努力蓄积着全身的力量,在凛冽的风声中艰难开口:“正仁自知万死难赎此罪,好在无限制场所有人都弃赛了,我们庄国并不显眼……” 风声继续呼啸。 对于他的“提醒”,杜如晦显然无动于衷。 他弃赛的性质,和那些人截然不同。他自己当然清楚。 但仍要提一嘴,为自己挣扎一番。 路是一点一点趟出来的。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 在刺骨的风刀中又熬了一阵,林正仁又道:“我真恨自己无能,不能相阻。叫姜望那乱臣贼子,竟摘了魁名。其人恨国如此,有此天资,有此荣魁,又身在强齐,已成我庄国心腹大患!” 云景飞速倒退,而风刀依旧。 林正仁艰难地问道:“您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对付他?” 凛冽的风声中,杜如晦的声音终于响起:“这已经用不着你操心了。” 林正仁心底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反而更痛苦:“是……我已是该死之人。我操不操心都无足轻重。只是……咳咳咳!” 他灌了几口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而后继续道:“如果您决定对付他,我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我全族都死在他手里,我们有血海深仇。我就是他的污点,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作恶的证据。” 杜如晦骤然停身,仍是单手掐着林正仁的后脖颈,将他半提起来,低头俯视着他。 惯来待人和蔼的杜如晦,在这样的状态下,才见得了几分一国之相的威严。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正仁:“我其实现在很怀疑,你林氏全族……当真是姜望所杀?” 这话里的不信任和厌弃已经如此明显,但林正仁心中大石反而落下。 只有确实想要利用这件事,杜如晦才会需要考量其真伪。 所以他……找到了自己于其人的价值所在! 林正仁努力控制着痛苦的表情,让自己更谦卑,更顺服:“望江城是庄国的望江城,这件事想有多真,就能有多真。我愿意做任何配合。” 没有回应声。 疾风呼啸而过,一团稀薄的云气,在空中打了一个寂寞的旋儿。 s:///book/3/3752/89636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章 喧嚣时 晏抚大摆庆功宴,几乎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 流水席开遍全城,不管是谁,不管来自哪里,上桌就吃。 为姜望庆功的条幅,几乎随处可见。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议论魁名的声音。 此宴三日三夜不歇。 附近不少城市,都有人闻风赶来,吃这的宴席。一时之间,姜望之魁名,就连贩夫走卒也尽知。 曹皆是个低调的性子,却也对此不作阻拦。因为多年无魁的齐国,也确实需要这一场张扬。 主宴自然摆在齐馆,与宴者多为齐人。这并非是齐国官方的庆功活动,性质只能算是姜望友人私底下的庆祝,当然气氛也更自由。 说是宴饮达旦,实则三更不到便已歇。 原因说来有趣——酒宴的主角,天下第一内府姜望,还要赶着去做晚课。 这一晚。 豪掷万金的晏抚,尽忙着与温姑娘窃窃私语。 观河台法天象地惊天一吼的重玄胜,热情邀其堂兄参与庆功,意甚骄矜。 李龙川酒量甚佳,家世又高,帮着姜望挡了不少酒,依然神态清醒,足见世家风度。 倒是已经戒酒的许象乾面红耳赤,激动得诗情澎湃,在宴席上接连作诗十九首,首首不离“双骄”“双雄”“双壁”字样,甚至于表示已经感受到了下一个神通的呼唤,该神通就叫“诗仙人”,赶马山双骄,真乃诗剑双绝…… 楼上清静些的一桌上,听着楼下的高谈阔论,照无颜有些嫌弃地道:“姜青羊之所以要赶着去做晚课,也是实在受不了这些诗句?” 子舒双手捧着一个大酒杯,时不时抿一口,小脸微红,嘻嘻地笑:“我感觉写得还可以啊,押上韵了都!辞藻虽有欠缺,但很写实!” 照无颜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你爹可是龙门山主,你家是饱学之家。你对诗句的要求就仅此而已? 押上韵就行? 更过分的是…… 哪里写实了! 是“古今同庆姜望魁,象兮乾兮放光辉”写实,还是“赶马山绝唱,文思如水飙。人间已无敌,绝世这双骄。”写实? 但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子舒正好也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照无颜莫名有些心虚,强自镇定地问道。 “奇怪呀。”子舒歪了歪头:“师姐你可从来不会在背后议论谁人的。” 她的食指,搭在酒杯边沿上,无意识地敲了敲:“许师兄还是第一个。” “也学着话多了,你少喝几口。”照无颜捏了捏她的脸,便将这话题跳过。 …… 姜望静静坐在房间里,巩固着新开的第四内府。 外界的喧嚣都与他有关,这一天他的名字以恐怖的速度,向整个现世传递。 西极宛、雪,北至荆、牧,南抵楚、越……凡人族活动之处,无有不知观河台上得魁名者! 此诚世间之绝顶天骄! 但外界的喧嚣,也与姜望无关。 他知道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所以他不会停下来。 行至一山,看一山风景,而后继续登高。 神魂匿蛇探索着内府房间,也寻找着新的秘藏。 这是向内探索自我的漫长过程,并不见得能有什么显见的收获。但修者唯有更加了解自身,才能够走得更远。 如今脱离了战斗状态,专注于修行上的思考。姜望才明白,为什么天府修士那么罕见。 天府修士最难的一点,其实是五府皆充塞神通时,在五府海如此“满盈”的状态下,各个神通之间如何共存。 譬如姜望当初刚摘不周风之时,三昧真火和歧途便隐藏了行迹,这亦是在避免神通之光有可能发生的冲突。 三府四府之时,这冲突尚有缓冲余地,因为五府未满,各有退路。 待得五府皆开,神通皆悬,神通之光退无可退。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求第五个神通种子,能完美与其它神通种子相合,混同成一个整体。 如若不然,第五个神通种子就不能成型,或者成型之后,也要在冲突中崩溃。 也就是说,在已得四府四神通的情况下,哪怕是吞下了神通果那种稀世奇珍,若所得神通不能与其它神通完美相合,亦是无法成就。 重玄遵加持重玄神通之力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就是这种神通相合的外在表现。 而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之所以未能成就天府,恐怕有很大的原因在于逆旅神通。她的菩提、雷音塔很是相合,景风亦有机会融入,但逆旅这样的神通一出,什么样的神通才能将它们统合? 可以说成也逆旅,不成也逆旅。 但也不能说不幸。绝巅神通和天府相较,很难说谁更难得。以表现而论,还是绝巅神通更胜一筹。 回到姜望自身来说,他的神通都是自我升华而来,既有所修所悟,也有所经所历,可谓完美契合自身。 风火本就相合,歧途一体两面,足为核心,后来剑仙人一出,统合所有,竟然在四府就完成了神通之光的混同,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他成就天府的难度,远低于同境修士。 第五个神通只需向这个体系靠拢即可,而无需像其他等待天府的修士那样,苛求“关键”。 若将成就天府比作筑一道墙,很多修士只能求唯一能够填补空缺的那一块砖。神通本就可遇不可求,又有如此局限,无异于在大海中捞一根有特定记号的针,是难上加难。 此外还有一些单纯依靠“奇遇”来获取神通的修士,神通见异,空缺根本无法填补,五府同耀自然无从说起。 而姜望的选择余地却很大,因为剑仙人神通的特殊性,他的“墙”已经成型,最后一块砖很容易“砌”上去。 当然,这亦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仍需磨砺和探索。 此外。 新摘的剑仙人神通还有太多可以挖掘的地方,现在统共三十息的持续时间,虽然比声闻仙态的十九息长一些,但也更难恢复。 好在可以断开使用,根据需要分配使用的时间。 全部三十息剑仙人状态使用结束后,则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来恢复。 缩短恢复时间,延长使用时间,无疑是接下来对这门神通的开发重点。 非是姜望不愿意“与民同乐”,而是在经历璀璨的大战之后,修行更易得到体悟。再说前路漫长,他只不过是重复他过往的生活。 他这样走来,也这样走下去。 …… …… 天下第一内府的房间里没有亮灯。 但在并不寂寞的长夜里,有一道眼神远远注视着这里。 这座城市如此喧嚣,这道眼神如此寂寞。 直到月色渐渐隐去,启明星亮在东天。 “回去。”有个声音说。 于是窗子被合上。 藏在斗篷下的女尼,就此隔断了自己的视线。 她凭着此窗,看了一整夜的彼窗。 不曾惊扰任何人。 s:///book/3/3752/896807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四章 相见应一笑 为内府境天下第一遮蔽晚风的窗,大概不能够理解,这一夜它为何迎接了这么多视线的停驻。 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交错。 枣红脸的冼南魁,立在极限高处。 月光照拂,映得其人一如神像。 若有凡人能见,或将拜为神祇。 黄河之会刚刚结束,列国队伍还未完全散去。作为距离观河台最近的霸主国,以东道主自居的景国,自然有义务维持秩序。 不使一些不忍见的事情发生。 真有哪两个国家的观礼队伍,在观河台附近闹出什么影响极大的死伤事件来,那就是在打景国的脸了。 观河台上的所有建筑,都已经消失。 沃国便成了黄河之会后最多人停驻的地方。 作为景八甲之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镇在丰城,无疑是很有代表意味、也很有威慑力的。 至于沃国本身的意志…… 至少在明面上,沃国朝廷非常欢迎景国人帮助维持秩序。 列国队伍齐聚的场合,也的确不是一个小小的沃国能够控制住场面的。 此刻冼南魁立在这极限高处,目光梭巡全城,以真人之尊、一军统帅之贵,亲为此事,也没人能说景国不上心。 没有任何行迹、也没有任何预兆,但是一个声音响在他耳边:“看来关注这位内府第一魁的人不少。” 冼南魁监察全城,也是难免地多看了姜望两眼。 毕竟黄河之会的魁首,聚集了最多的目光。而另外一位魁首,夺魁当日便已离去,想看也没地方看去。 冼南魁此时嘴唇未动,面无表情,但声音也寻着那隐秘暗处,递了回去:“人在低谷之时容易沦落,在高峰之时容易迷失。一个在最荣耀之日都不忘记做晚课的绝世天骄,没人能限定他的未来。”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那暗中的声音顿了顿,问道:“以你观之,他比之太虞如何?” 冼南魁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确实是不必比的。 天下第一内府,当然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世间绝顶天骄,但在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面前,却也真是没有什么比较的空间。 至于“迷失”、“沦落”,李一大约永远不会出现这些时刻。 “也是。”暗中的声音这样说了一句,转道:“那件事情的痕迹已经彻底被抹干净了,总算可以安稳一些时日。” 冼南魁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声音传了回去:“但景国已经没有第二个太虞。若不能根除这隐患,一直靠遮掩,迟早还是会遮不住。” “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陛下究竟是如何想……”暗中的那声音道:“说起来,让太虞现在就站在台前,过早为众矢之的,确实很不合算。” “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当然能够吸引所有视线。让他站到台前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谈不上什么合不合算。但如此不得已之事,还能为几次?”冼南魁语带不满:“此事他们镜世台必须要承担责任!” 镜世台是景国的最高情报机构,号称“遍照诸方,镜映现世”。此次出现这样大的问题,当然算是镜世台的失职。 “应他们承担的,自是脱不掉。只是,谁能想到,经历过无数遍甄查、最终代表国家出战的内府境天骄,竟然是……” 暗中的声音停了停,继续道:“以至于另外两位一时也脱不了嫌疑,唯有立即召回太虞,稳定局势。” “幸好提前发现了,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呢?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还在……” “死灰犹可复燃,腐树仍能新生。”冼南魁叹道:“物质的毁灭尚且如此难净,又何况那些根植于心底的东西呢?” “要我说,都是……”那暗中的声音起了这样一个话头,便戛然而止,不再说话。似乎触及了不能言之事。 冼南魁独立高处,目巡四方,寂寂然无声息。 …… …… 天光微亮时,姜望便自去了牧园。 “牧园”这名字,乍听不很吉利,但牧国人并不在乎这些,苍图神的虔诚信徒,死后即往神国,便真叫了“墓园”,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家。 在丰城的这一处建筑,本身是一个大庄园,渐而便这么叫下来了。牧国人自己都不介意,旁人更不在乎。 赵汝成现在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出现在庆功宴上,姜望也只能一个人独身来见他。这本是夺魁时便已约好的。 那赫连云云看来是早就吩咐过,门子见着姜望便直接引路,半句废话也无。 迎着一些打量的视线,跟着绕了几绕,入得牧园里间。 赵汝成独住的小院格调很高,由此也能略见他现在在牧国的重要程度。 走过青石径,便见得那样一个似临风玉树的身影,立在院门前。 远远看到他,脸上就有了笑容。 姜望也不自觉地笑了。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笑着走近。 “啧啧啧。”赵汝成这才故意上下打量着他,啧啧连声:“全城都在为你庆功,到处都是你的名字。天下第一内府,蛮威风的嘛!” 姜望笑眼相对:“你说魁名你来摘的时候,也可威风了!” 赵汝成大窘,赶紧侧身引路,咳声道:“许久未见,咱们小酌两杯!” 姜望只道:“当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院中。 随性自然,一如往时。 院中一方石桌,两只石凳。 桌上菜肴五道,鹤壶一只,玉杯两盏。 并无人侍奉。 两人都随意坐了,赵汝成很自然地挽起袖子斟酒,边斟边道:“三哥啊,不是做弟弟的挑拨离间。这亲君子远小人的道理,你须记得……” 他撇了撇嘴:“以前你是多么纯良啊,嘴可没现在这么损。” 还是像以前那样“小心眼”,半点口头上的亏都不肯吃。 姜望笑眯眯地瞧着他:“原来牧国那边管说不过你叫‘纯良’,管实话实说叫‘损’。异国风情,着实叫哥哥涨了见识!” 赵汝成窒了一下,怪模怪样地摇头叹道:“都说齐国多名士,我算是领教啦!” 名家最擅舌辩,论起机锋来,确是难有对手。 “你还是这么喜欢聊天。”姜望笑得温和,唯独在‘聊天’两字上加了重音:“回头我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好啊!”赵汝成快活地答应了。 但不知怎么,笑着笑着,笑容消失了。 “三哥。”他低头,看着杯中酒,轻声问道:“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 但姜望仍在笑:“就是往前走啊。” 他笑得很灿烂:“一直走,一直走,就这么过来了。” s:///book/3/3752/897413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五章 且饮此杯 “你看我现在多好?天下第一内府欸,天下第一! 我在齐国啊,有一块很大的封地,封地百姓都是很淳朴的人。我的封地里,还有一处很有意思的建筑,有近古之风,唤做正声殿。回头你一定要去坐一坐。 我呢,现在是大齐青羊镇男,同时还是四品青牌捕头。 齐国的青牌捕头啊,就像缉刑……啊哈哈,四品是什么概念?外楼修士才能踏进那门槛呢,哥哥我提前就拿到手了! 从近海群岛到齐国临淄,哥哥我到处都是朋友,什么事情都摆得平。 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这一次夺魁回去,还有得升呢!” 姜望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也不知是在解释些什么。 但说着说着,也终于不能再笑下去。 最后道:“别说我,说说你。这两年都在牧国待着吗?” “啊,我在边荒。”赵汝成的视线从酒液上挪开,抬起头来,微笑道:“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就稍微努力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随便一努力,就成了天下第四内府。” “边荒……” 姜望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赵汝成缺失光泽的寸发上,目光很柔和:“那你杀了多少阴魔?” “我杀了多少阴魔……”赵汝成似是算了算,然后笑道:“我数不清了。宇文铎那里或许有答案。” 见着姜望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就是那个辩发的家伙,那天在狻猊桥跟你差点打起来的那个。” 姜望当然记得这人,后来在演武台上,宇文铎还冲上台来抱走赵汝成来着。是个很有义气的莽撞汉。 “你们交情挺好的。”他笑道。 “他是个还算厚道的人。”赵汝成这样说着:“我在牧国过得也不差啊。要朋友有朋友,要红颜有红颜。” 两个人又沉默了。 他们各自藏着伤痕,一路走到这里。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们彼此能够感受彼此的痛苦,但也都不愿意让对方感受。 于是沉默。 酒倒了两杯,但两个人都一口未饮。桌上的菜肴,都是以前在枫林城常吃的,但他们也一箸未动。 “说起来……”这一次是姜望先开口,看着桌上菜肴,仿佛能细究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怎么不见邓叔?” “他啊。”赵汝成笑道:“在牧国待着呢。每天赶着几匹马,驮着货物,四处售卖。做一个五马客,游戏人间。” 这的确是邓岳想要的生活。伪装成五马客的时候,与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他笑得最自然。 姜望心里绷紧的弦松了松,他点点头,说道:“这很好。” “你现在也知道我的身份啦。”赵汝成笑眼迷人,语气轻松:“邓叔就相当于我的御前侍卫,他很厉害的。”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姜望的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就觉得邓叔每天就婆婆妈妈地跟在你后面,哪里像个高手,天天就是‘太晚了,公子回家’……” “哈哈哈哈!”赵汝成笑得很大声:“那时候他真的很烦人。” 笑着笑着,红了眼睛。 他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邓叔第一时间带着我去了明德堂,但是……没有看到。那时候邓叔以为是秦国的人追来了,所以一心只要带着我逃命。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是邪教作乱……” 他语带更咽:“对不起!” 但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这一声对不起,他不止是对姜望说。 “安安没有事啊!”姜望伸手,按在了赵汝成的肩膀上:“当时我带着她一起逃走了!” “你是说……”赵汝成猛然抬头。 当年逃离枫林城时,没能救下姜安安,是最让他愧疚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整个枫林城域,除了他之外,只有姜望机缘巧合活了下来。所以他甚至不敢提安安的名字,就是怕姜望因之伤心。 姜望的手上用了力:“当时我掌握了一道用寿命催动的秘法,而我只有一次机会……” 当下,他就把枫林城覆灭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与赵汝成讲了一遍。 包括他跟白骨道的接触,包括他在灾难发生那天所做的选择。那时候他把唯一一次拼命的机会,留给了安安。也因此放弃了凌河、赵汝成、唐敦…… 对于那一场灾难,赵汝成一直只有零零散散的线索,和一些私底下的猜测分析。虽然后来结合姜望的情况,也大概想到了部分真相,但还是第一次真正了解整个枫林城之覆的具体经过。 那地陷城塌的一幕,如在眼前。 那种愤怒、痛苦、煎熬,一似昨梦。 不由得俊脸生寒,咬牙道:“庄君狗贼,我必杀之!” 姜望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然后收回手来:“那是以后的事情。” 他心中的仇恨,时时刻刻都在啃噬着他。但向一国之君复仇,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可急切。尤其对方还是当世真人,是击杀了雍国太上皇韩殷的当世真人! 仓促行事,反而是对枫林城域那些枉死者的不负责任。 因为他们如果失败了,就再也没人能替枫林城域那些人复仇了。 赵汝成张了张嘴,那一天的晦暗记忆从未远离,今时今日,他有很多的话想说。 但最后只是道:“可惜我现在不能去看安安。” 他的声音极低:“我常常会梦见她。” “就这么大,这么大一个小不点。”他的双手比划着、比划着,终于放了下来,放在自己腿上,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失落:“又可爱,又懂事。” 拔出天子剑、暴露出秦怀帝血裔身份的他,在任何一个国家,要么被当做交好秦国的筹码,要么被当成对付秦国的武器。 在他足够强大之前,他所体现的价值,很难脱离他的身份而存在。 所以暴露身份是不智的选择。 但在邓岳牺牲、大秦镇狱司再一次追上来之后,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需要时间来成长,更需要空间来容身。 唯有观河台上扬名,才能在当前的局势下,把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利用到极致,挣扎出一条不知是否能生、但暂且还可以往前走的路。 而这些,他并不想跟姜望说。 哪怕是天下第一内府,相对于秦国,也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一些。 “安安现在拜在凌霄阁门下,那里很安全。凌霄阁的少阁主,跟我是好友。”姜望手在身前比了比:“她现在大概有这么高。前些日子给我写信,说她已经奠基成功了呢!她很用功的。” “奠基并不是越早越好,须得调理得当,选一个最恰当的身体状态……”赵汝成很是操心地说道。 “当然。”姜望道:“是凌霄阁主叶真人亲自教导的她,青雨信里也与我说了,安安基础打得很好,符合开脉的条件。只是年纪太小,后面的大小周天难免要多些时间打磨。” “青雨?” “噢,就是叶少阁主。” 赵汝成若有所思:“你们常写信?” “算是……”姜望问道:“怎么了?” “云国向来是秉持中立原则,不偏向任何一方的?” 姜望叹息着点了点头:“是的,此事我承了凌霄阁很大的情。所以这次夺魁后,我打算把安安接去齐国。” “不妥。” 赵汝成直接摇头道:“你此次夺魁,看起来要青云直上,但也正是跃于风口浪尖时,反倒不如先前安宁,这一次回到齐国后,若起风浪,必不与先前同。此为其一。其二,安安既然是由叶真人亲自教导,那她就是凌霄阁的嫡系真传,凌霄阁必然护她周全,撇开安全问题先不说,你带着安安去齐国,却又能上哪给她再找一个真人师父?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天资和实力,拜师真人不难,但拜师这种事,没有买一送一的说法。” “我自己没有拜师的打算……”姜望拧眉道:“但我也不能一直让凌霄阁帮忙照顾安安?” 赵汝成看了他一眼:“你是多不愿意亏欠于人呢?让安安拜入凌霄阁,是你欠凌霄阁的人情。安安拜入凌霄阁之后,就是她和凌霄阁的宗门情谊了。你带不带走安安,都不影响。还是等你回齐国稳定了这一次的收获后,再作考虑!” 姜望不得不承认,赵汝成说的,的确是更有道理的。 “无怪乎大哥总是说你……” 姜望说到这里就顿住。 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他们没有大哥了。 赵汝成却并没有回避记忆里的那个身影,认真地接住了这句话:“大哥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姜望说。 兄弟二人很久都没有这样彼此相谈的时刻,一会儿念及爱,一会儿谈及恨。记忆与现实混杂,言语也忽这忽那。 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已经很少有的、无法保持理智的时候。 毕竟枫林城的那一幕惨事,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伤口。再无人能与他们相通。 “虎哥。”赵汝成说道:“邓叔……替我去看过虎哥,他好像并不知道枫林城的真相。他在军中重地,庄高羡已成真人,邓叔不便露面……” “我也请叶道友去看过他,告知他真相,想带他逃离庄国……”姜望说道:“但他拒绝了。” 他没有说杜野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因为他并不相信那是杜野虎真实的态度。暴躁冲动的老虎,一旦开始潜伏爪牙,一定是有了他拼尽全力想要吞吃的目标。 赵汝成想了想,说道:“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都很久没见杜野虎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怀疑过那个英年早胡的汉子。 “我想也是。”姜望说道:“留在庄国也没有什么,枫林城域再没有活人,也没谁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这时候他想起来黎剑秋。 在新安城的那个夜晚,董阿先借故支走了黎剑秋,再与他生死相对。 一个师长对弟子的保护,那是他曾经以为他也拥有的东西。 然而他曾寄望的那一切,都随着枫林城崩塌了。 黎剑秋应是知道他们枫林五侠的,但从杜野虎的现状来看,他或是没有说,或是说了也没有影响。 “便是还有谁知道,虎哥在军中,也是靠军功得了信任的。”姜望继续说道:“我和方鹏举都分了生死,咱们这枫林五侠的关系,在旁人看来,也未必就有多牢靠。” 赵汝成扯了扯嘴角,这让人难受的诙谐,令他想要笑着捧一捧场,却笑不出来。 只好道:“虎哥只是脾气大,又懒得动脑筋,但并不愚蠢。他既然不肯走,必然是已有了他的选择。而且……” 他叹了一口气:“谁又能改变杜野虎的决定呢?” “是啊,他总是如此的。”姜望亦叹道。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赵汝成在心里想。 他永远记得,在他浑噩度日的时候,那一个常常练剑到深夜的身影。 他永远记得,那次他们慌慌张张地去西山上寻姜望,却只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独自走下山来。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姜望失踪后,他请邓叔穷搜西山,甚至去了祁昌山脉,都没能找到踪迹,他一度以为姜望已经死掉,被埋在某个无名的地方。但在那一天清晨,姜望又是那样坚定地,走进道院来。 他更永远不会忘记,时隔两年之后,再见姜望,小镇出身的这个少年,已经屹立于观河台,走到了天下第一内府的位置。 总是在他迷惘时,绝望时,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笃定,那么耀眼。 他赵汝成自负天才绝顶,却自认,要输于姜望三分。 “来,三哥!”赵汝成端起酒杯来:“我敬你酒。这第一杯,敬你夺魁!” 姜望举杯相应,双双一饮而尽。 赵汝成提起银壶,又把酒杯倒满,再举杯道:“第二杯,我敬你一路走到现在,不曾退缩,不曾停步,不曾回头!” “第三杯,我敬你肩负山岳之重,却往万里之行,心如明月,天地可知!” 他连敬三杯酒后,顿住空杯道:“三哥,我该走了。宇文铎他们已经在等我。” 姜望沉默了一下:“这么急吗?” 赵汝成语气轻松地道:“谁让我只拿了个四强名额呢?那良更是止步在八强,而苍瞑甚至没能出手。牧国这次成绩太差,早就在这里待不住啦。” 姜望伸手从他手中取过酒壶,给自己的酒杯倒满,说:“三哥也敬你三杯酒。” “这第一杯,敬你还活着。” 他一饮而尽,又复倒满:“第二杯,敬我还能看到你。” 他连斟连饮,满上最后一杯:“第三杯,感谢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咱们兄弟还能同行。” 他那么认真地看着赵汝成,仿佛要永远记住这幅画面,然后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走了!” 没有一个求字,但句句是求恳。 一个兄长对弟弟的求恳。 求你活着! 赵汝成暴露了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却不曾就此跟姜望展开过一句,自然是不肯连累他。 然而今日之姜望,离开了那一小座城域,经历了那么多的姜望,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他自知现在人微力薄,除了在天下之台挥剑,做不到其它事情。所以他只能求恳赵汝成,好好活着! 以待来日! 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赵汝成的声音—— “三哥,你走快一点!” 姜望没有回头,只伸出拳头,举过头顶。 就那么举着拳头,大步走远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六章 荣归 “哥哥,哥哥,听说你是天下第一了是吗?你怎么没有先跟我说呀?你累不累?辛不辛苦?想不想我呀……” 一连串的问题之后—— “那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妹妹咯?我!姜安安!天下第一妹妹!” (此处画了一个叉腰大笑的小人儿。) “他们都说你好厉害好厉害,我告诉他们,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呀,你早就拿过第一名啦!” 最后一句话是—— “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姜望是在回返齐国的路上,接到的这一封云鹤传书,自展信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怎么也没法抹去。 说起来,凌霄阁秘传的云鹤传书之术,确实称得上玄妙。 寄于流云,悄无声息。在路途上的时候,就是普通的行云,信息只在云和云之间传递,唯有到达目标所在地方后,才会临时卷一缕云气,化为云鹤飞落。 它最大的优点是隐蔽。之所以能够传递万里,一是因为云气的特殊性,二是在于凌霄秘地有一个核心阵法所在,为云鹤提供支撑。当然,囿于使用者的层次,云鹤传书的信息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不过姜望和姜安安所聊的,通常都是生活琐事,倒也没有什么机密可言。 云鹤传书虽然动静极小,也必然瞒不过同行的曹皆等人,但姜望本也没打算隐藏。 便在马车上大大方方地回起信来—— “啊,你已经知道了吗?哥哥本来不想说的,唉,就是怕你骄傲。 其实这个也没什么了不起。也就是全天下所有国家的第一天骄,聚在一起较了一次武,然后哥哥不小心拿了个第一。 也就是全天下的内府修士,十几年只出这么一个魁首罢了。这真的不算什么。 当然,因为本届又有天府修士,又有绝巅修士,可能往前几届十几届,哥哥都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但这又怎么样呢? 姜安安小朋友,你要保持谦虚,不可张扬。虽然哥哥在内府层次已经是天下第一,但现世如此广阔,天才多如繁星,总归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内府天骄,能跟哥哥过几招的。满招损,谦受益,切记切记。 等哥哥回齐国处理了一些事情,就来看你。到时候有惊喜!” 姜望写到这里,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然后补充道—— “另,你的字有点歪了,是最近修行太用功吗?” 随手将信纸一折,它便化作云鹤,飞出车窗外。 在空中略一转,掠过车马连绵的漫长队伍,渐拔渐高,直入云霄中。 这是齐国人浩浩荡荡的回国队伍,天覆军的精锐士卒在前举旗开道,载着两位国之天骄的马车在后——计昭南这时已经去万妖之门了。 其人的坐骑“小白”,倒是留在队伍中,由天覆军帮他带回军营。 如非必要,一般战马很少会送去万妖之门后。 这里说的战马,是混有妖兽血脉的强大战马,一般的骏马,是很难参与超凡战场的,提也不必提。 普通士卒可以结成军阵,演化超凡之力。普通的骏马却无此能。 天下有名的骑军,坐骑一般都是混合妖兽血脉而来,甚至于有些本身已是妖兽层次。 那些天生的异兽坐骑,本身已经极其罕见,想要成军,则更是为难。 之所以除骑军外,很少有带坐骑去万妖之门的情况。 一来是混有妖兽血脉的战马,容易引起妖族的激烈反应。 二来,进出万妖之门,本身也是需要消耗万妖之门的力量。虽然万妖之门隔断两世,又有人族历代强者加持,这些力量损耗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毕竟在漫长岁月里,进出万妖之门的战士也实在太多。 人族是从艰苦岁月里跋涉而来,尤其是在万妖之门这样浸透无数先烈鲜血的地方,后人哪有资格奢侈? “小白”此时正和“焰照”、“雪夜”走在一起,三匹御赐的宝马,个个招摇。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在前,参与观礼的队伍在后。 曹皆的马车则在队伍最后面坐镇。 这样一支聚集太多天骄和国内贵族的队伍,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整个临淄都要乱起来。所以他自是脱不开身的。 要一路把人送回临淄,他此行才算功成。 经沃、季,穿郑、阳,这条往来观河台的路线,齐国人已经走了很多次。当然,现在的阳地已是齐地。 “跟安安说了些什么?”坐在对面的重玄胜,笑着问道。 这辆载着国之天骄的马车,本是不该别人上来的。 但重玄胜非要蹭上来坐一坐,旁人也没法拦着。 而重玄胜上来了,十四也当然也不会落下。 所以好好一辆宽敞的马车,堂堂天下第一内府又被挤到了角落,回信都是贴在车壁上写的。 重玄胜很规矩地没有偷看,但也免不了有些好奇。 若不是黄河之会结束后,姜望须得尽快回齐接受封赏,他倒是挺想跟着姜望去云霄阁看一看姜安安的。 也不知道姜望这样一个年少老成的家伙,妹妹是什么样子。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好好用功,努力修行罢了。”姜望心情正好,笑容灿烂:“我还能在她一个小孩子面前炫耀嘛?” “哦,是嘛。”重玄胜半信半疑地应付了一句,又转笑道:“这次我可是见到了你的乔燕君。虽然戴着面纱,瞧不真切。但许高额说必是绝世美人,或许不输夜阑儿呢!” “她当然不输夜阑儿……”姜望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又马上警觉起来,义正辞严地鄙夷道:“你们怎么就那么闲呢?天天就在背地里议论这,议论那!能不能有点正事?” 他和叶青雨,也就那天夺魁后,当面聊了几句。之后叶凌霄就板着脸出现,带她离开了,说是国内有急事要忙…… 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以为李龙川、许象乾他们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真是没想到,竟然私底下还讨论开了! 重玄胜笑道:“就随便聊聊。没聊多少!” 事实上他们几个,甚至已经把凌霄阁的历史都摸清了。是“聊得没有多少可聊的”,而不是“没聊多少”——主要是他和许象乾、李龙川。晏抚忙着跟温汀兰窃窃私语,是没什么工夫跟他们扯闲篇的。子舒当时则和照无颜去慰问同门殷文华了。当然,十四全程旁听。 姜望唾弃道:“庸俗,肤浅,俗不可耐!” 重玄胜哈哈一笑。 十四则歪了歪头,声音在头盔底下冒出来:“以前聊晏抚婚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望:…… “哎我们到哪儿了?”为了避免进一步尴尬,他掀开窗帘问道。 重玄胜满脸堆笑地往外看了看,说道:“季国。” 从舆图上来看,季国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国家,是姜望旧识的地方,名曰“佑”。那只负城而行的巨龟,给姜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季国的东南方向不远,则是大名鼎鼎的青崖书院,许象乾的求学之地。 此行晏抚、李龙川都是跟着队伍回返齐国的。 倒是许象乾,离开沃国之后,就跟着照无颜、子舒往西走了,据说要去雪国看雪。 照无颜本来四处游历,就是因为修行。这一次信心很足,应该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道途,说是要在西极之地成就神临。 又是一个三十岁之前的神临修士,未来不可限量。 许象乾来观河台的时候,过书院而不入,走的时候也潇潇洒洒,看都不回去看一眼……真是青崖书院的好儒生。 “季国是景国的属国吗?”既然聊到这了,姜望也不能不顺嘴问几句。 “季国并非道属。沃国、佑国也都不是。”重玄胜当然对这些很了解,随口说道:“有盛国在北方顶着,牧国的影响力很难延伸过来。这些小国虽非道属,但景国的意志,它们也是很难拒绝的。” “强邻压境,难以出头。”在亲身经历过阳国的并吞,和容国的挣扎后,姜望对这些小国的处境,理解更为深刻了些。 “像佑国这样的国家,如果出现什么变故,景国会插手吗?”他问道。 重玄胜是何等样人,立时反应过来:“你是问尹观?他现在有什么确切的行动?” “倒是不知。”姜望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就顺便问一下。毕竟尹观与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交手的时候,我刚好在场。那只巨龟……也让我印象深刻。许象乾还题了诗……” 重玄胜对许象乾的诗毫无兴趣,只道:“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它不可能摆脱景国的影响,但只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却离盛国更近。南有道宗国,东有第一道属国,它却并非道属,本身已可说明问题了。” 姜望想了想,问道:“什么问题?” “盛国当然想要对佑国这样的国家施加影响,这是它作为一个大国而非一把刀的意志,但景国当然不能同意……”重玄胜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佑国只要不闹得天怒人怨,至少十年内,景国都懒得看它一眼。” “哦,这样。”姜望点点头,转道:“道途漫长,不进则退。路上时间不要浪费,咱们太虚幻境里切磋一二?” 虽然我很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你好像对天下第一内府,不够尊重啊。 “哎十四。”重玄胜歪过头去,用胖大的手指撑着眼睛:“你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沙子?” 十四略略凑近了些。 “哎你再近一点看啊,这么远能看到什么……” 姜望:…… 姜望默默闭上眼睛,继续探索内府。 不得不说,掌握半卷单骑入阵图后,探索内府的效率更高了。 修行之乐,乐趣何其多! …… …… 有曹皆坐镇,又是泱泱大齐之车驾,一路自是风平浪静。尤其是进入东域范围之后,一路上经行的国家,不说是“箪食壶浆殷勤迎王师”,那也是洒扫街道、提前清出了路途。 也不乏当地朝廷官员,迎上来殷勤不断,热烈祝贺的。 实际上欢不欢迎齐国黄河之会摘魁,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面上兴高采烈。 齐国现在大概也只需要看到面上的兴高采烈,曹皆甚至连面都没露,都是让一个副将出面去打发了。 这种热情,在归齐之后,达到了高峰。 尚未进入阳地,还在确立国境的界碑之前,便看到大批的鲜花,开在道路两旁。在这样的时节,开得如此灿烂,明显是以道术催成的。 一大群稚童,不知从哪处学堂找来,或许凑了好几个学堂也说不定。个个穿得鲜艳,手捧鲜花,整整齐齐地守在大路上。 在这群稚童身后,则是衡阳郡各级官员,以及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此为“父老乡亲”。 当然也少不了敲锣打鼓,少不了烟花爆竹。 更有两员武将,各竖一杆旗幡。 左书—— 大齐魁胜,内府第一。 右书—— 阳地荣耀,青羊镇男。 迎风招展,张扬非常。 东来入齐,就是从衡阳郡入境。 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笑容灿烂地站在最前面。 此等时刻,姜望当然不能再避于车厢内,作为荣归之英雄,自要“礼谢父老”。 真论起来,阳地青羊镇,就是他在齐国的根基所在。那么与阳地的“父母官”们处好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姜望掀帘下了马车,在天覆军士卒的拱卫下往前走,走到了黄以行面前。 其人早已不复当初的文士打扮,不见落魄。此时一身大齐官服,端是威仪得紧。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此等情况下见面,颇有一番意味。 黄以行当初在赤尾郡战场上“为苍生一跪”,“阻止”了重玄褚良的屠刀,至今为阳地百姓称颂,也为他赢得了衡阳郡镇抚使的位置。 现在看来,是想早点完成从衡阳郡镇抚使到衡阳郡守的转变了。 而姜望也正是在赤尾郡战场建功,才第一次进入齐国官场,受爵青羊镇男。他在白骨道掀起的鼠疫中,护持一方安宁,亦让人津津乐道。 黄以行和姜望,这两个名字在阳地,总是常被人放在一起讨论的。 作为年少的一方,姜望先行拱手道:“在下惭愧。在观河台上不过是尽了本分,何能劳诸位盛情?” 黄以行往前一步,合握住姜望的手:“我只怕太简陋,不足以表达大家的心情。您可是我阳地的骄傲啊!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只有您摘下了这个魁名!我们实在是激动!” 他松开姜望的手,侧身一让,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女孩便捧花而来,脆生生道:“感谢咱们齐国的大英雄!恭喜您黄河之会夺魁!” 姜望接过那捧花,温和地笑了笑:“我也谢谢你,送我这么美的花。”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赶紧回去,要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 又看向这群孩子身后。 那些衡阳郡的官员,个个都露出灿烂笑脸,各种阿谀之词迎面而来。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也都颤颤而笑,说些什么“大有出息”、“阳地之光”一类的话。 “各位老人家,请回。”姜望对着这些老人深躬一礼:“姜望实在是受不起。” 稚童且不说,这些老者,才做了多久的齐人?一生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阳人的身份。如何会真的为他姜望高兴? 拉着这些老人,来为他这样一个在齐阳战场成名的天骄祝贺,虽然未必到了逼迫的程度,但也实在残忍了些…… “曹大帅!” 黄以行从姜望身边错过,急往前迎了两步。 姜望再有未来,那也是未来的事情。还犯不着他黄以行如此迎奉。 今日这番姿态,自是给齐廷看的。这番殷勤,也是为了曹皆。 先时不敢贸然打扰,此时“正主”下了马车,他哪有不迎上去的道理。 “恭喜大帅啊!贺喜大帅!您此次带队出战黄河之会,夺下我大齐霸业巩固后的第一魁,真是功在千秋!” 曹皆温声笑了笑,瞥了一眼他身后:“叫这些孩子都回去。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着回临淄。” “当然,当然,不敢误大事。”黄以行挥挥手,示意手下官员把人分到两边,空出道路来。 一边还殷切地补充道:“这些孩子听说咱们夺魁了,一个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都是自愿来迎接英雄呢!” 一个长得更漂亮些的小女孩,捧着花就过来了,看样子也要给曹皆献一捧。 曹皆本来已经要转身,这会停下步子,看着黄以行。 淡声说道:“我说叫他们先回去,是让你赶紧把这些孩子送回家,而不是让他们杵在这里等。我齐国的男孩女孩,是要读书修行,将来撑起这方天地的。不是小小年纪,就来学着给人鼓掌献花的。” 曹皆很少发脾气,所以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格外可怕。 尽管声音并不重,但每一个字,都重得敲在人心上,一字一颤—— “阳地已是齐地,阳人已是齐人。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七章 齐人 曹皆何人? 齐九卒之春死军统帅,名列大齐兵事堂,排序仅在姜梦熊之下。 是真正的军方核心人物之一,绝对的齐国高层。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态度,可以代表军方的态度。 而曹皆这番话……说得太重! 几乎已是指着黄以行的鼻子,骂他小家子气,骂他旧习难改,是溜须拍马的佞臣。 这番话虽然声音不重,但已压得全场无声。 黄以行固然面如土色,讷讷不得言。在场的其他衡阳郡官员,也都个个盯着鞋面,仿佛神游物外。 一时锣鼓也停了,烟花爆竹也不敢继续。 唯有那个为曹皆献花的小女孩,虽然察觉到了不对的气氛,但毕竟没有太懂,这些大人们是在说什么。 只牢记着自己接到的吩咐,仍走到前面来,胆怯地说道:“大帅……我给您送花。” 毕竟是忘了祝词了。 嘴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 曹皆把花接过了,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笑道:“谢谢你。” 小女孩完成了任务,马上又笑了。 曹皆则看向黄以行,脸上已经看不见生气的表情:“把孩子们送回去。太庙献礼,需以吉时,我们就不在衡阳郡停留了。” 黄以行如梦方醒:“欸,欸,好!” 这回他得了教训,回头招呼道:“把孩子和老人都请上马车,先送他们回家!” 下面的人自是一阵忙碌。 天覆军令行禁止,默立不动。 跟在后面的齐国观礼队伍,也不敢触此刻的霉头,都窝在车厢里没动静。 一直等到衡阳郡装载老人孩子的马车驶走,队伍才开始前行。 而这一次,只有黄以行为首的衡阳郡官员,立在道路两边,恭送车队。 回到马车上的姜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黄以行如何,他早就知道。今日一事后,黄以行以后会怎样,他也并不在乎。 早在赤尾郡战场,重玄褚良对黄以行的评价,就只有四个字——“沽名卖国”。 彼时黄以行要求名,而重玄褚良要求稳,所以他给黄以行一个名,甚至也并不在乎让自己凶名更盛。任由人们传言,凶屠要杀尽阳地百姓,是黄以行为苍生一跪,挡住了屠刀。 事实上就凭黄以行,凭什么止重玄褚良的屠刀? 别说“一生不跪人,只为苍生跪”,就算为苍生打滚,为苍生打自己的脸,打自己的脸把自己打死在那里……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是凶屠自己归刀入鞘罢了。 而如今…… 阳地已定,阳人尽归心。 黄以行的价值,已经越来越小。 或许他自己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急于尽早落实衡阳郡守的身份,生怕在最后关头,被摘了桃子去。 至少在衡阳郡守的位置上,他就没那么容易被挪动了。 曹皆是因为他主政一方、却撺掇着稚童做些阿谀工夫而动怒,并且忍了一次,第二次才不忍,但本身也能够说明兵事堂对此人的态度。 以身死国的纪承,虽然给齐国制造了很多阻力,但反倒更能得到齐国军人的敬重。 姜望怜惜那些失了旧国、很难重获归属感的老人,对同样身为旧阳老人的黄以行,却是难有好感。 而重玄遵更是压根没下车,反正衡阳郡众人热烈迎接的,又不是只拿了第二的他…… 车队辚辚而远,代表齐国的旌旗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黄以行那几乎要低到膝盖去的头,才慢慢抬了起来。 “姜望敬老人,曹皆重稚子。” 他皮笑肉不笑,磨着牙齿道:“国之天骄,国之名将,都是他们齐国的脊梁。只有我黄以行,奴颜婢膝,里外不是人! “大人……”旁边的心腹官员劝道。 黄以行把眼睛一横:“怎么,我说不得吗?” 他很有些失控:“我骂自己,都骂不得?!” 众皆不言。 …… …… 车队穿行衡阳郡,继续前行。 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也亲自迎在路边,但身边只有两个随从,并未兴师动众。 甚至于都未拦路,只是在路边高声说了几句祝贺的喜庆话。 姜望和重玄遵都出面答谢了。 有意思的是,陪同田安泰等待的其中一个随从,正是现任青羊镇镇长独孤小。 由此可见,田安泰倒也并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他自上任以来,对日照郡的治理也是有目共睹,并不比谁差了。甚至于隐隐是三郡中发展得最好的一个。 或许只因为他是田安平的哥哥,才被人寄予太多……不该给他的厚望。因而才显得平庸。 对于这位田氏贵子,曹皆的态度倒是很和蔼,还特意下车与他说了几句。 今日的青羊镇固然张灯结彩,贺封主观河台夺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曹皆也玩笑问要不要去青羊镇稍稍歇脚,姜望赶紧拒绝了。 事有轻重缓急,人亦贵在自知。 很多人就毁在“不自知”上。 阳地三郡里,高少陵所在的赤尾郡,根本不在归国队伍前行的路上。他也只让人送了一封贺书,递于半途,分寸亦是拿捏得很好。 诚然静海高氏被很多人视为暴发户,底蕴修养都让人看轻。但高少陵毕竟已是静海高最拿得出手的人才了,也须差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车队离开阳地之后,姜望才慢慢感受出更多的不同来。 虽说阳地已经归化,现在已是齐土。但毕竟那么多年的历史,无法彻底抹去,与以前的齐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定遥、阳山、凤仙、苍术、抱龙…… 一路走过去,齐地百姓都热情地挤在路边,欢呼雀跃。只有喜悦,并无怯懦畏惧。 当地兵卒都是分守道路两边,维持秩序,没谁来拦车驾。当地官员更也是只一两个作为代表到场祝贺,当地郡守的贺表,都是直接往临淄递。本也不需阿谀什么。 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只需看它的国民是否自信。 真正齐人的气质,阳地百姓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养成,而那并不是他们的过错。 国如此,百姓才能如此。 当然,若是一直在黄以行那样的人治理下,也许风气难除。 姜望忽然想到—— 曹皆这样好脾气的人,突然发火,是不是就因为如此? 移风易俗,非是三两日之功。 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 围绕着载誉归来的国之天骄,不少齐地女子都勇敢地表露好感。 一路上抛花掷果,热情大方。 什么香囊丝巾,也都大胆地往车上扔。 毕竟是风雅事,维持秩序的士卒,也不会拦这些。 而只拿了第二的重玄遵,车驾竟然比拿了魁首的姜望要满! 重玄胜和十四在车队进入齐境后,就已经下车,回到观礼队伍中的车驾上。所以也不存在其它因素的影响…… 一定是齐人太善良,对失败者也不吝宽慰!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八章 太庙献礼 当三百里临淄城出现在视野中时,整个归齐的队伍都肃然。 轮值京畿之地的斩雨军,出城五里相迎。 这自是极高的礼遇。 大齐九卒,天下之精锐。 而劲军悍卒列队于此,刀枪高竖如林。 “这是凯旋之礼。”重玄遵如是说。 姜望点点头,表示知晓。 此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两骑并行,一队天覆军士卒在前开路,一队士卒在后拱卫。 随行的观礼队伍,早在靠近临淄前,就已经散开,各回自家,不能在此时与出征队伍同行。 官道上洒着零落的花瓣,火红的“焰照”踏于其上,像是鲜花在燃烧。 洁白的“雪夜”,则似花上飘云。 斩雨军士卒立在官道两侧,各举刀枪,面容严肃。 姜望和重玄遵,就在这刀枪与鲜花之路前行。 这是战士的荣耀之路,这是来自袍泽的敬意。 观河台上展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扫多年郁气! 为这魁名,多少人生死相搏。为这魁名,多少人死难瞑目。 堂堂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也因为不能接受错失魁名,导致战死万妖之门后。 多少人为此奋进。 齐国要有与国力匹配的地位,要有与地位相符的荣耀,要让全天下都看到、知道,齐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是这天底下最伟大最强盛的帝国之一! 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在古老的观河台,与那些历史中的伟大帝国并立…… 就在此届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无非为此刻。 出征队伍行过这漫长而肃穆的五里长路,一路无声,终于来到雄阔伟大的临淄城下。 去时归时,都在“礼”字门。 出有“礼”,归有“礼”。 焰照和雪夜踏过巨大的城门,仿佛陡然进入了一个喧嚣世界! 街道两旁等待已久的、拥挤的临淄百姓,齐齐发出欢呼喝彩之声。 “威!” “威!” “威!” 人们面红耳赤,兴高采烈。 维持秩序的士卒,在一浪一浪涌动的人潮中,看起来并不牢靠,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骑在高头大马上,青衫佩剑的姜望,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无数人踮起脚尖来看他。 每一张面孔,都在对着他欢呼,都为他疯狂。 这一路行来,他已经受到了齐地百姓热情的欢迎。而现在,这个伟大国家,彻底向他张开了怀抱! “姜望!” “姜望!” “姜望!” 呼声动天。 是他为齐国摘回了魁名。 是他击败了一个个天骄强敌,把大齐的旗帜,插在观河台上。 一声引动千声万声,千声万声汇成一声。 声遏飞鸟,止流云,如海潮! 整个临淄都在呼喊他的名字。 姜望看到哪里,哪里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在这一刻,就连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在他旁边也黯然三分! 黄河之会魁者二,姜望得其一! 此时他甚至不敢开启声闻仙态,在这种情况下,声闻仙态根本无法处理这样多的信息。每一个人都在呼喊,每一个人都在表达。 人们是近乎狂热的! 出征队伍沿着主干道往前走,在两侧百姓的欢呼声中往前走。 人们呼喊着英雄的名字,呼喊着大齐帝国,许多人都喊破了嗓子。 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的老者,被两个年轻人高高架起来,大概是他的儿孙辈。 而这位老者昂扬在空中,右手高举着拳头,冲着他拼命大喊,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要裂开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服,声音在人们的声潮中混杂,难以听得真切。但他涨红的、热泪盈眶的表情,让人如此深刻。 他左臂的位置,是空荡荡的的袖管,这根袖管像旗帜一样,飘扬在风中! 姜望并不知道他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位应该已经退役了的老卒,都经历过什么。其人曾经冲锋在齐夏战场吗?曾经纵马在大齐雄霸东域的征途中吗? 姜望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到的,只有此时此刻,这样一位留存在岁月后的老卒。 但他被这一幕击中了。 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中。 何为国? 万家之家! 他去黄河之会,是为了能够在齐国获得更安定、更有保障的生活,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妹妹。是为了在天下扬名,是为了看看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是为了一试锋芒。也是为了与重玄遵竞争,帮重玄胜分担压力…… 有太多的原因,大多都是基于自身出发。 直到曹皆说起万妖之门,他才想到,是不是也该为齐国的荣誉,多做一点什么。 他一直以来,其实缺乏归属感。 若非有重玄胜这些挚友在,齐国与别的国家,也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他在这里有爵有职有封地。 哪里更适合发展,他就可以去哪里。 他年少的理想,早已经随着枫林城域一起埋葬。 生他养他的家乡,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对于“国家”的意义,其实是模糊的。 但此刻看着这个激动得无法自抑的独臂老卒,他的心里,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与这个国家,中间的确存在了某种联系。 “太…庙…献…礼!” 礼官的声音高高扬起,在道术的作用下传得极广。 出征队伍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继续往前、往前。 在伟大的临淄城里前行。 整座城市为此沸腾! 他们当日昂首离开临淄,如今凯旋归来! 若有人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自城西“礼”字门,一直到皇城太庙,人海一浪一浪地卷来。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就在人海中蜿蜒。 长风破浪会有时。 姜望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来临淄,也是为这雄城所震撼,也是见这人山人海而有所感,从而增益了那时候的人海茫茫之剑。 彼时他经行万里,悟出人海茫茫之剑、山川河流之剑、日月星辰之剑,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然有颇多不足。那天地人三剑是徒有其形,内在干瘪。 所以后来他便将这太“大”的三剑搁置,以人海茫茫之剑为基础,转而开发人道剑式。 脱离人海茫茫,去探索人海里的每一滴。 结合所历所思,一路走来的感悟,最终演化出老将迟暮之剑、名士潦倒之剑、身不由己之剑、年少轻狂之剑,以及相思之剑。 最后在观河台上,在剑仙人状态下,统合所有人道剑式,成就了“人”字剑。 从开始到现在,构成一种奇妙的循环。 此时再见这一幕“人海”,恍惚有今夕何夕之感,更印此心,也更丰满了此剑。 “人”之一字,百态众生。 这一剑当用一生探索,一世也未必能穷尽。 队伍在太庙前停了下来,姜望和重玄遵也翻身下马。 自是无人敢马踏太庙的,一路护送的天覆军将士,也只能止步于此。 而曹皆带着姜望、重玄遵,继续往前走。 庄严肃穆的太庙广场上,三人缓步而行。 此时日头高悬,他们的身影在广场上拉得很长。 大齐皇帝仍然坐在高高的丹陛之后。 诸位皇子皇女,亦在座前。 两侧高台,依然是文武百官、随机挑选的百姓、以及好福好寿的百岁老人。 一切都与“大师之礼”那日相同。 一切又都已经不同。 当日誓师。 今日凯旋。 s:///book/3/3752/899086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九章 大典 即城。 这座横平竖直、四四方方,一切都整齐有序的城市,许多年来,就这样规整地屹立在大泽郡。 据说它以前不是如此,虽然也是规整,但不像现在这般近乎苛求,似乎每一个细节都要完成对称。 但以前是如何,已经没有多少人说得清了。 一座城市潜移默化的变化,身处其间的人,是很难发觉的。人们总是慢慢地接受,慢慢地习惯。 至于外人…… 除了七星楼秘境开放的时候,来即城的外人向来不多。 在大齐所有顶级名门里面,最封闭的,当属大泽田氏。因为什么,人们很清楚。 而自那位人们避其姓名的存在住进辅弼楼,关于这座城市、关于这座辅弼楼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少了。 议论什么不好呢? 找死也不必冲着疯子去。 总归自己单纯想死的话,还能选个舒服点的死法。 田氏族长高昌侯田希礼,如今在临淄参与大典。族内另一位神临强者田焕文,正在海外主持大局。 但整个即城,依然是那样平静而单调的运行着,没有半点波澜。 因为那一位……很讨厌波澜。 政治智慧、治政才能都在其外,即城的官员只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最好不要给那一位找麻烦。第二,最好自己不是麻烦。 因为那一位,解决麻烦的方式太简单。简单得让人没有弥补的机会,当然更谈不上反悔。 今天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因为远在临淄的那一场大典,今天整个齐国的天气都不会差。 “人叫天开颜,天须开颜。” 这是修行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句话,有好几位传说中的先贤,都与这句话匹配,也不知究竟是谁人所说。但变易天象之术,从那以后变得简单。 当然这个“简单”也只是相对的概念,不过对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来说,简不简单都简单。 此刻流云无迹,澄阔万里,阳光照落城头。 一个头戴斗篷、中等身高的人,自官道那头走来,从敞开的城门,走了进去。步调从容,不急不缓。 守城卫兵田四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有些夏日尾声的困意,在眼皮上纠缠。 在大泽郡,没人敢找田氏的麻烦。 而在即城,田氏不存在麻烦。 所以这守城的工作,实在是无聊。 但这个哈欠打出来,他猛地惊醒,赶紧调整了姿态,目不斜视地站定。 “娘的,松懈了啊。”他有些不安地想道。 再怎么无趣,守城有守城的规矩。 即城是一座很讲“规矩”的城市。 关于这座城市的规矩,人们已经认识过很多次,认识得很深刻了。不必,也不愿再被提醒。 卫兵们的心情,戴着斗篷的人并不在意。 他跟着入城队伍走进城门后,立在街道上,左右看了看。 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偶有谁瞧见他,也只是好奇地匆匆瞥过一眼。 即城的人似乎格外忙碌,忙碌得容不下好奇心。 街道两侧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屋。屋檐门窗,一应格局,简直是镜像一般。就连各个店铺的招牌,都是统一制式。 只店里的人有所不同,但身上穿的,也都是类似风格的衣服。好像在即城,各行各业的人,穿什么都是有定式的。 这实在是一座太严格的城市。 “喂!说你呢!别在路中间杵着!” 城门处,一名卫兵呵斥道。 田四复目不斜视,维持秩序亦是卫兵的职份,对于这些他也是习以为常。 从这里往前看,整条街道上,有一种怪异的秩序感。 街道中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把整条街道上的人群,均分成两半。 来者去者,泾渭分明。 而那个戴着斗篷的人,恰好站在那条无形的中线上,很有些突兀惹眼。 “哦哦好,不好意思。”戴斗篷的人乖乖道了歉。 这是一个有些沧桑的男声。 道歉道得很有诚意,但并没有真的让开,双脚似钉了下来,一动不动,仍然杵在路中间。 他左右打量着,自顾叹道:“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跟你说话你听不懂是吗?”出声驱赶的那卫兵怒了,提着刀便往这边走,厉声道:“想死吗!?” 斗篷人头也未回,反手一按。 空气聚成一只巨大的半透明手掌,从天而降,当场将这卫兵压成肉糜! “啊啊!” 尖叫声四起,匆匆来去的人群轰然而散。 守城的卫士立时腰刀出鞘,亦有人去敲响大鼓。 而这人仍然立在道路中央,仿佛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一直都有人好好说话,一直都有在好好说话。” 他摇头道:“是你们姓田的人,听不懂啊!” 拔出制式长刀的田四复,手都在抖,嘴里乱糟糟地喊着,脚下却未往前半步。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戴斗篷的人,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竟在危险之外,莫名地想到,刚刚被打死的那个卫兵,其实并不姓田。他才是姓田的……当然,他这个田也并不如何,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守城门。 但是腿更软了。 悍然出手按杀卫兵的那个人,就在连接城门的这条大街上,随手将斗篷解下,往旁边一扔。 嗖! 那材质寻常的斗篷,呼啸着旋飞而远,声音骤然激烈起来,直直转进一家店铺,将整栋房屋都撞出一个光滑的破洞! 斗篷摘下后,因而也露出了,他那张胡茬唏嘘的、中年模样的脸。 此人就在这长街之上,放声长啸:“世谊多年,久疏问候。扶风柳氏,柳啸登门拜访!田家何人在!?” 扶风柳氏唯一的神临境强者柳啸! 当年亲自出手,带人于长明郡围杀田安平,却被对方临阵突破,未能功成的柳啸! 大泽田氏之世仇! 在田焕文、田希礼都不在的这一天,在田安平十年刑期将满的七月。 他登门拜访! 他问田家何人在,但想来也不需见旁人。 其声滚滚,覆压全城。 在田四复惊恐的目光中,那柳啸直接拔身而起,在混乱的人群顶上疾飞而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目标直指那即城正中央,辅弼楼! …… …… 临淄。 太庙之前,广场之上,众皆肃容。 礼官捧旨,在丹陛前高声宣道:“……今有重玄氏名遵者,绝世风华,为国而争。于观河台扬威,使天下知我大齐英杰……赐元石百颗,黄阶绝品道术一部!勉以其心,正以其行。当不忘青云之志,常怀厚载之德,钦此!” 白衣如雪的重玄遵,躬身行礼谢恩,风采仪表,依然是无可挑剔。 赏赐不算轻,但对于重玄遵来说,也说不上重。 不过人们也都清楚,往常黄河之会也不是没拿过第二,须不会有如此隆重的大典。重玄遵能得这份嘉赏,多少是沾了点此次夺魁而归的光。 但话又说回来。 “绝世风华”这四字,宣读在圣旨之上,已足见齐天子对他的期许。 算是对民间一直流传的所谓“夺尽同辈风华”之语,做了一番认证。 其它的赏赐什么的,倒也没有多么重要了。 而这个风度翩翩的白衣贵公子,嘴角依然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不见骄态,不见卑心。 甘为配角的重玄遵,才足见其人无匹的自信。 明知今日是姜望的主场,他也没有半分暂避锋芒的意思。 他就算提前退场,随便找个理由去闭关,也没人会说他什么。毕竟他在观河台上的表现有目共睹,人们也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骄傲的人。 但他就是照常参与了这次大典,跟今日注定最耀眼的姜望走在一起。 旁观着姜望的荣耀。 其傲世之度,不言自表。 便有些有意要看他笑话的人,那些轻蔑的意味,也都流散在他飘飘的白衣后。 黄河之会的魁名,固然是至高荣耀。 但就这样一个魁名,还不足以压制他重玄遵。 姜青羊固然是光彩夺目,他又何须避让锋芒! s:///book/3/3752/899522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章 恩赏何极 高昌侯田希礼,仅看外貌,是一个长得很斯文的中年人。略有些瘦,衣着打扮都很规矩,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 此刻他双手叠于身前,平静地看向广场上的那个年轻人。 其人在这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依然昂首直脊、意态从容,那种骨子里的自信宁定,令人赞叹。 当真是后生可畏。 姜望的封地青羊镇,正在日照郡的范围里,而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是他田希礼的儿子。只要不作妖,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 真要论起来,在齐阳战场上,田安泰和姜望,那也是袍泽一场,一同奋战过。 姜望还去过七星谷历练呢!田家当时也给了一些优待,虽然彼时是看在重玄胜的面子上。但也算是一份香火情了。 所以他的心态很平和。 说起来,这一次黄河之会,为国出战的三个天骄里,有两个都跟重玄家扯得上关系。姜望与重玄胜的交情齐人尽知,重玄遵更是重玄氏嫡脉。 而这两个天骄,也都在观河台上大出风头。 重玄氏俨然已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大齐最引人注目的名门。 那重玄云波未亲来观礼,想也是为了低调考虑。 近年来重玄云波越来越少出席重大场合,本身亦是一种讯息。老侯爷早年在战场上伤了根本,终生无望神临,如今已一百多岁,气血两衰。重玄家继承人的名分,也该定下来了。现今正是在慢慢淡化自己的影响力,不过谁来替上,却好像还没有决定。 一个重玄遵,一个重玄胜。换做是他田希礼,也难以做出抉择。真是幸福的烦恼! 在满门英杰的重玄氏里,重玄明光那个草包真是风采独具。今日仍是满身招摇地来了。逢人就说,要不是他家遵儿才入外楼,那斗昭必然不是对手,倘若能多给两个月时间,让他好好教导一番,摘魁不过是探囊取物。他家遵儿虽说是并列第二,其实也算第一,也应该算是摘了魁…… 就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甚至于也在他面前咕哝了一遍。 他好像觉得他这样能给他儿子争取到一点什么,殊不知徒惹人笑。 不看僧面看佛面,田希礼倒跟着敷衍了几句,但心中也实在是有些厌烦的。 他的视线轻轻一转。不经意地与一对蕴着冷光的眼睛对上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样貌颇是不俗,穿着得体,体态端正。虽然表情平静,但眼中的恨意怎么也藏不住——正是宣怀伯柳应麒。 田希礼温和地笑了笑。 败犬之恨,何足挂齿。 柳家自己不争气,怎么也扶不起来,最后被晏家退婚。本是好聚好散的事情,留一份香火情,晏家以后或许还能再伸手帮一把。柳应麒却在晏抚一个小辈身上纠缠、耍起了无赖,闹得人人难看。此事在齐国贵族圈里早已是笑柄。 他女儿不要说嫁晏抚,次一些的世家也嫁不进去了。 若是一个有天赋的女子,如祁笑那般,倒也不需婚约捆绑,不必借助谁家。更有甚者,自己撑起家势也并非不行。但那个叫柳秀章的,也没显露过什么天才。 充其量就是比柳玄虎那个废物强一些? 所以田希礼笑得更真诚了。 这样的笑容,对于柳应麒来说,无疑很是刺眼,于是冷冷移开了视线。 铛~铛~铛! 但愿你能一直这么笑下去。在编钟的奏鸣中,他这样想道。 此时此刻,献礼大典已经演进至高潮。 已经受过封赏的重玄遵,和领队的曹皆,都已退到旁边,不与今日的主角争辉。 唯独此次观河台夺魁的姜望一人,静默立于广场正中央。 他的身后是庄严太庙,他的身前是大齐天子。 大齐百官勋贵,老少百姓,在他左右两侧,关注着他。 青铜编钟在宫廷乐师的敲击下,演奏着宏大的音乐。 闻其声,眼前如有神光。 感其音,耳中似鸣海潮。 似有雨垂,垂于空谷。 似有风过,过于万壑。 世间的辽阔与宏大,都在声音里渐行渐近。 每一个音节,都在最肃穆的那个点上。 每一处音色,都大气庄严,浑然无缺。 此曲名为《奉元》。 是大齐宫廷最庄严的祭乐之一。 奉元者,尊奉天道。 奏于今日,也有奉礼以祭告先祖的意思在。 向大齐历代宗庙夸功! 在这庄严的祭乐里,主礼官捧旨走到丹陛前——先时为重玄遵宣旨的,是本次大典的副礼官。 其人穿着一身庄严繁复的礼服,踩着礼步,每一步都无可挑剔。 面向姜望,也面向姜望身后的太庙。 展开圣旨,面容肃穆、虔敬,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圆润饱满,恰到好处—— “朕闻之:千古以来良才,需灌溉以风雨;万里河山栋梁,应斧凿以日月。于是走星河,沐天光,行于九天之上。 齐地有名姜望者,世间之美玉。 年方十九,岁月少经。 然国战有斩将夺旗之功,御前有奋勇救驾之行。 治封地长得民安,悬青牌屡破要案。 御前演武,名证第一。天骄共较,乃夺首魁! 壮哉。 扬我大齐雄风于天下台! 一剑横空,已成人间名。 登天展旗,终叫古今知! 无须风雨已撑天,盖世雄才! 不必雕琢已成器,岂非天工! 累功爵为青羊子,赐职三品金瓜武士,准带剑而朝! 日月已明,当照宝光。 着赐如意仙衣,披于壮士之身。 黄阶超品道术,内库一任自选。 元石千颗,不使有资粮之累。 宅邸一座,乃教无俗事之忧。 卿当常勉之,朕亦常嘉之!” 那《奉元》之乐,已渐渐淡去。 而整个广场之上,人们看向姜望的眼神,同样热切! 这一次的封赏,太优厚! 爵进一级,是应有之义,没什么好说,那些道术元石也都是正常。临淄城里一座府邸,已然称得上优渥。 唯独这三品金瓜武士,才是叫人眼红的赐封。 金瓜武士只是一个虚职。当然名义上有殿前仪仗之责,兼有护卫之任。然而天子前轮值,也不是谁都能轮得上的。 譬如东华学士李正书,只因常入东华阁,在齐廷地位就何等超然! 多少人打破脑袋都争不上去,所以这一点也可以略去。 但这三品…… 三品官职,修为是以神临境为门槛。 姜望今时才是内府境,理论上只能为五品官。他的四品青牌已经是越级而得了,四品到三品之间的距离,堪称天堑! 这几乎是一步登天! 金瓜武士虽是虚职,但这份品阶意味着,他从此可以与其他三品大官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他以后修为一旦上来了,符合品阶的实封官职就再无关隘! 三品金瓜武士已经叫人眼红得不行了,但在场达官贵人何其多,倒也不算太震动。 可诏书后还加了一句,“准带剑而朝”! 这非职非爵也无俸,但却代表齐天子极尽的恩宠! 姜望毕竟修为和年纪在这里,已是官无可升,爵无可加。齐天子为表恩赏,只能在其它方面表示。 当今还在朝的,准许带剑而朝的,能有几人? 无非政事堂诸位朝议大夫,兵事堂诸位九卒统帅,再算上勋贵皇亲、镇世强者,统共不超过三十人。 年仅十九岁的姜望,却已在其中! 这未尝不是一种寄望! 大齐政事堂或兵事堂中,天子有意为姜望留一个位置。 恩赏何极!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一章 此来人间应“如意” 目光的重量,姜望已能察知。 目光的情绪,他也能感受一二。 在满场炙热、羡慕、猜疑……种种各异的目光中,姜望心中想到的,却是那句流传甚广的、评价当今天子的话—— “今上乃盖世雄主,无论恩罚,皆无加也!” 恩也无加,罚也无加。 今日因为他替齐国在观河台摘回首魁,扬威天下,齐天子极尽恩荣。 他日若是行差踏错,天子怒时,又将如何? 并不是说今日之齐天子,有多么虚情假意。事实上齐天子此次的恩赏,已经很是破格。齐天子对他的看重,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他在大师之礼上的表现,就已经很得天子赞许。这一次在观河台上的表现,更是毋庸置疑,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很为齐国长脸。 恩赏虽重,他也受得! 姜望只是以此提醒自己,路还很长,需戒骄戒躁。 今日就是他在齐国最荣耀的时刻,携黄河魁首、天下第一内府之名,在大齐太庙前,受齐天子无极恩赏。 职已三品,带剑而朝! 虽然实权还未至,但至少在名分上,已经一步跃入齐国高层。而未来更是深受期许。 但天子之恩罚,皆由天子,是会变的! 他应该要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眼前的荣耀止于眼前,未来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怎么走。 姜望往前三步,每一步都踏得笃定。 没有半点骄态,也不见丝毫惶恐。 只拱手于前,深深一礼:“微臣铭感五内,拜谢天恩!必砥砺以行,不敢懈怠!” 看台上,当代摧城侯李正言,看着广场中央这万众瞩目的少年,心中暗暗称奇。在如此年纪,取得如此成就,享受如此荣耀,其人的眼神竟然还如此清明。 如他这等层次的大人物,尤其知道“清醒”的重要性。不够清醒的人或许能够腾达一时,但不可能腾达一世。 一个年方十九,少年得志的天骄,能够在前所未有的荣耀面前保有清醒,更是难能可贵。 无怪乎兄长那等人物,也对这少年称赞有加。 当初李龙川与重玄胜、姜望交好,自然站到了重玄遵、王夷吾的对立面,他还有些不满意。只是因着对李龙川的信任,知道自家儿子向来有分寸,才没有多说什么。 如今看来,这满朝公卿子女,还真没有几人能与这姜望相比。 从功利的角度看,李龙川结下的这份交情,落得很值! 想到这些,李正言忽又哑然而笑。 若是让兄长听到这番感想,又要斥责他思虑俗事过重,人也沾染庸俗了! 只不过…… 这满朝公卿,天下勋贵,又有几人能免“俗”? 他默默地想道,不知这少年眼中的清澈,可以留存多久! 主礼官宣完旨,自有一队宦官鱼贯而出,用玉托盘捧着赏赐走来。 第一个玉托盘上,是一只形制精美的储物匣,千颗元石就装在其间。 第二个玉托盘上,是地契、房契,用一枚钥匙压着,代表着临淄城里的一座宅邸。齐国独霸东域数十年,临淄城里的宅邸,非比别处,是有钱也难买到的。若无相应的权势地位,买到了也难长久住下去。 第三个玉托盘上,则放置着一块玉牌,是去天子内库选择超品道术的凭证。 第四个玉托盘上,是一件叠好的外衣。瞧来倒是流光溢彩,只不知有何特殊。 姜望倒是直到此刻,才恍然发现,那件如意仙衣,恐怕才是这些赏赐里,最贵重的那一份! 并不是他慧眼识珍,能够一个照面就辨别根底。而是这四个捧出托盘的宦官里,前三位都是身份普通的小太监,唯独最后一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是他相熟的那位丘吉! 奉礼者身份如此不同,那“礼”,自然也由此分贵贱! 尤其丘吉的眼中还有笑意,显然对这份“礼物”很是认可。这是一种无言的暗示。 说起来,天子这一次的赏赐,真是处处用心。 就连最后这件赏赐,也是让已经见过他一次的丘吉前来送上。 捧着玉托盘的太监,一个个走上前来,将赏赐奉上。 姜望也不扭捏,就在这广场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一收好。 严格来说,这里稍稍失礼。一般情况下,这种赏赐都是事后送入府中。但人们也都知道,在拿到这一次的房契地契之前,姜望在临淄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他一直住在重玄胜府上,也没有什么管家之类的人代收…… 草莽成龙之前,总归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弥补底蕴的。 值得一提的是,姜望接过那储物匣时,手脚麻利地将储物匣里的元石全部移回自己的储物匣中,然后打算将这只空空如也的储物匣还归玉托盘。 那小太监却后退一步,避了开来。 姜望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肝火直冒。 可恶的重玄胖! 是说齐廷赐赏,怎会如此计较,一个储物匣也非得回收。当初受爵青羊男时,分明是被那胖子耍了! 两侧高台,有不少人发出轻笑声。 显然没有想到,大齐的这位英雄天骄竟如此“老实淳朴”,听到是千颗元石,就以为真是只有元石,还想着将储物匣还回去! 一开始还有人皱眉,以为他吝财如此,还要当着天子的面点检一遍呢! 姜望强自镇定,不让自己的尴尬太过明显。若无其事地将这齐廷御制的储物匣收好,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丘吉。 丘吉依然笑意温和,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最后一个捧着玉托盘,挪动脚步。 丹陛之上,忽然传来姜无忧的声音。 “列国天骄相争而夺魁者,是我大齐好男儿!” 她自案几前长身而起,露出一个英气十足的笑容:“孤当亲为姜望披此衣!” 凤椅上,皇后侧头看了一眼皇帝,仍是看不到什么表情。她也并不言语。 太子姜无华表情温吞,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姜无邪则将一枚已经送到嘴边的红色果子,放回了托盘。 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于上次大师之礼。 姜无弃的座次倒是没有变化,仍是与哥哥姐姐们挨着,看起来也仍是四个最有机会争龙的宫主之一。 但是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能有一个绣墩,坐到齐天子身前了。 此刻他披狐裘而坐,脸色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苍白。虽是笑着,感觉却很是辛苦。 姜无忧健美有力的大长腿,像是踩在了很多人的心口上。 她一步一步走下丹陛,走到丘吉身边,将那叠仙衣拿起,放在左手上托举着,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过。 从始至终,丘吉都微微低着头,很见恭谨。 而姜无忧就单手托着这件如意仙衣,走到了姜望面前。 姜望看着她的眼睛,总感觉她在暗示着什么。 但姜无忧并无什么寒暄,只是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说道:“近古时代,九大仙宫横世。这件如意仙衣,就出自其间。” 姜望心头一震。 又一件关乎九大仙宫的事物! 要说齐天子的赏赐用心,这件赏赐才足见用心! 他的平步青云仙术,在观河台已为天下见。列国那么多强者,认得出仙宫遗留的绝对不少。 对齐廷来说,姜望拥有部分仙宫传承,更早不是秘密。 所以才有了这件如意仙衣! 不仅是形式上的恩赏,更要赏得恰到好处,赏得用得着。 自大齐国库中寻找出来,特赐予姜望。 齐天子要么不赏,一赏就要叫人死心塌地。 姜望面上不露情绪。 而姜无忧只将如意仙衣一抖开,那光彩流于半空,一直到她往前走了几步,都似乎还留有残光,令人目眩。 姜无忧走到姜望身后,在这个距离,愈发能够感受到姜望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 她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也是那样从容的、笃定的,像一阙歌。歌唱着这少年郎一路走来的故事。 以帝女的身份而论,她毫无疑问做了一笔非常成功的投资。具体有多成功,看那位九皇弟有多不甘,就能知道了。 作为帝女,“眼光”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才能,可以为她增色不少。 而抛开帝女这个身份来说,她的确在姜望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不同于其他人的一种特质。明明现在还很年轻,实力也远不能跟那些真正的强者相比,但就是有一种非常靠得住的感觉。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人做不到的。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纯粹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想来会别有一番感触。 听说姜望夺魁后,重玄胜在观河台都激动得要发疯了。 以她对那个胖子的认知,只觉得非常难得。重玄胜这家伙,虽然整日嬉皮笑脸,厚颜无耻,但真的太少有那种真正放得开的时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姜望黑亮的长发静静垂落,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束着。 当然,她也能够感受得到,在他的背后,脊椎与颈椎交汇处,有一个神秘的图案。 其间“神”的意志已经磨灭了,只存在某种本源的气息。 据说在观河台之时,它接引星光,使得繁星骤临,天穹入夜,帮助他钉破了秦至臻的神通铁壁。 她忽然很想看一看,那是怎样一幅壮丽的情景。 当然此刻有此刻的事情。 她将这展开的如意仙衣,亲手披在了姜望身上。 那流光溢彩的仙衣,无声无息地隐去了光彩,化作一件形制普通的青衫,覆盖了姜望原本的衣物。 高台上的重玄明光,羡慕得牙都酸掉了。 天子赐赏,秉笔奉礼,帝女披衣! 这是何等的荣耀! 再看自家天骄儿子,风华绝代,天府盖世,却随随便便就被打发了。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哼哼,区区一门客! 披上如意仙衣的时候,姜望就已经了然了这件仙衣的能力。 此衣大小变化由心,穿着舒适自是不必说,避尘也是几乎所有宝衣都有的效果。 从它披身开始,就在以一种他现在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在汲取着他的力量。道元、血气……似乎什么力量都可以,并不“挑食”,达到饱和的程度就会停下。 乍感觉还很邪异。但这种汲取非常细微且轻柔,不会对宿主造成损害。汲取道元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通天宫自动孕生道元的速度。汲取血气的速度,比不上人身自动恢复血气的速度。 这种汲取的方式,给他的感觉,和灵空殿于虚空吸纳元气的感觉很像。可能是某种仙宫时代共通的法门。 同时,他也可以主动灌入力量,加快它的汲取速度。 而这些被如意仙衣所汲取的力量,形成了一个隐秘的阵纹。 这阵纹有两种效果,一是保存力量,随时可以返还宿主本身。二是可以根据力量的消耗,抵挡不同程度的伤害。目前还不知道它的防御极限。 相较于它的防御,姜望更关心前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仙衣披身,可以等同于多一倍的道元或者血气的储备! 所谓如意仙衣,看来不仅如意在大小变化由心,也“如意”在这里。 只可惜它无法汲取神通之光。姜望悄悄试过了,并无反应。 终是不能跟秦至臻的万化比…… 至于这件仙衣所代表的仙宫的信息,却是并无所得。 这些感受只在心间一转,姜望轻声礼道:“有劳华英宫主。” “为我大齐壮士,孤也同感荣光,何劳之有?” 姜无忧拉开距离,远远地看了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走回高台,大大方方,毫不拖泥带水。 真个是英姿飒爽。 文武百官,勋贵皇亲,平民百姓,都在注视。 她行走在姜望和齐天子的中间,华丽宫服披身,一似龙行。 在这“龙行”的轨迹尽头,齐天子独坐龙椅,无声而有慑服八方之威仪。 而在“龙行”的起点,是身披如意仙衣的姜望,从容立在这太庙之前的巨大广场上。 其年十九,一言一笑,皆受瞩目。 眉角发梢,尽是飞扬的神采。 其时也。 公卿显赫,满座衣冠。 他在正中央。 是日也,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 已是尾夏,高秋尚远。 不必春风,自然得意! s:///book/3/3752/900563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二章 内府何在 高照临淄城的旭日,也一视同仁地照落大泽郡即城。 但有人觉得温暖、荣耀,有人觉得炙热、煎熬。 柳啸其人,非是嫡脉。 甚至其实本来并不姓柳,也不知该姓什么。 他是柳老爷子早年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弃婴,本是一时善念,随手养在族中,就当多一个家生子。 但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极强的武道天赋。 珍贵的开脉丹,自是不可能浪费在家生子身上。亦是柳老爷子力排众议,予了他一颗。 而他也非常争气,无论是各种秘法道术的掌握,还是修行的进境,都远远超过其他人。 柳老爷子由是愈发看重,一路供应资源,他也不负期望,每一分资源都在他身上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一路成长至如今,成就了神临强者。 柳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对柳家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柳老爷子死后,他对新一代宣怀伯柳应麒的支持,亦是不遗余力。 后来柳神通身死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个赶到长明郡,誓要截杀田安平于归途。可惜未能功成。 那一战之后,柳氏一落千丈。 再也没有第二个柳神通。 柳玄虎完全不同于其耀眼的兄长,木讷呆滞,天资有限,真的是不开窍。困顿于天地门前,谁也帮不了他。 柳秀章倒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可惜跟柳神通比起来,仍然差得太远,根本不足以支撑家族。唯有幼时定下的、同晏氏的一纸婚约,尚能算是保障。 而柳应麒…… 这位宣怀伯的心气,似乎随着柳神通之死,彻底溃散了。 以中人之姿,在顶级世家的舞台上奋力表演,看起来是八面玲珑,但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自柳神通死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能达到应有的效果。 柳氏江河日下。 长明郡那一战的结果,是田安平受罚,田家忍痛割肉,柳氏得到大量的资源补偿。但扶风柳氏根本不缺资源,缺的是天骄! 柳啸眼睁睁地看着柳氏,无可挽回地坠落,一步步跌下深渊。却根本无能为力! 他只懂修行,只会战斗。柳老爷子毕竟没有教过他,如何振兴一个家族。 在大齐这样一个伟大的帝国里,他虽有神临修为,却也如履薄冰。 很多事情不敢碰,很多事情不知能不能碰。 顶级名门里的勾心斗角,他看得疲惫。 他只能看着。 “我如神临”,神也无能! 如今,柳秀章被退婚,柳应麒这一脉将移嫡,扶风柳氏几成天下笑柄。而造成这一切的田安平,十年之期将满! 当年在长明郡的那一战,让柳啸非常深刻地记住了一件事—— 田安平一旦脱困,扶风柳氏将永无出头之日。 而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誓杀田安平! 这个时间不能太早。 田安平起先被困的那几年,为防止柳氏铤而走险,田家必然会严阵以待。那时候动手,绝无成功可能。 所以扶风柳氏一直偃旗息鼓,似乎在努力淡化这段耻辱。 这个时间亦不能太晚。 等到年底或者明年年初的时候,田氏又该警惕起来了。 明年三月初四,就是柳神通的忌日,也是田安平脱困之日。 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到内府境界,压制十年之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难看见复起的可能。 然而这人是田安平。 一个人人谈之色变,名字都几乎是禁忌的存在。 人们厌恶他也好,恐惧他也好,但只会猜想,脱困之后,他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复为神临! 亲自与田安平交过手、亲眼见证田安平跃升神临、又亲眼看着他被打落内府境界的柳啸,更绝不会怀疑田安平的恐怖。 他这么多年只做一件事,就是观察田家。 以闭关为名潜藏,不假人手,亲自观察。 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这一日,是一个绝好的日子。 可能亦是最好的日子。 临淄城里正在召开庆功的大典,齐国成就霸业后的黄河首魁,已归太庙前。 柳应麒都去了临淄观礼,高昌侯田希礼也不例外。 而田焕文现在仍在海外…… 整个即城都没有神临强者坐镇! 他要杀田安平,哪怕事后齐廷追责,一命换一命! 要让世人知道,柳氏之仇,十年可报,百年亦不忘! 田安平若不破境,以内府对神临,必死。田安平若破境,违背囚约,亦当死! 柳啸一巴掌按死城门卫兵、其余卫兵敲响告警大鼓时。 整个即城内,到处可以看到跃起的修士身影,甚至于田焕文的堂弟、那个叫田焕章的老东西,都已经飞身到了长街那头。 但是当柳啸自报姓名、在长街上拔地而起后,很大一部分身影,就再无动静。田焕章更是直接缩了回去。 神临强者,谁能当之? 当年在长明郡,他就见过田焕章。彼时这老匹夫趾高气扬,一口一个“弱柳”。今日缩头倒也是快。 在高悬的旭日下疾飞,柳啸一眼就望到了即城正中央,看到那座外观诡异的二层小楼。 这个该死的、四四方方的城市里,正中心的建筑。 像一口高出地面的竖井,“井壁”随处可见丑陋怪异的树瘤。 只开着唯一的一个天窗。 四扇门有三扇都以黑色锁链缠锁,仅北面的那扇门上光秃秃。 田安平……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倏然,面前十余个身影飞起,有腾龙有内府有外楼,修为各异,结成大阵。 为首一人掌握阵图,洪声道:“柳啸!当年之事当年已了,你可知今日行此事,你何罪?” 柳啸咧嘴笑了。 这才对嘛。 毕竟是他独自面对了那么久的对手。 他今日本就要大开杀戒,若是前路无阻,田家都是些田焕章之辈,未免也太让人失落! 哪里值得他下这样的决心!? 灵识席卷,柳啸二话不说,当头一掌按落! 一掌是为六掌。 上下,左右,前后,都凭空凝出一只巨大手掌,像是六堵高墙,牢牢包围着这十余个修士,同时推动! 是为,六合崩灭! 嘭! 那十余个身影一扫而空,只余漫天血雾中,一张破损的阵图,飘飘摇摇而落。 这是全力以赴的柳啸! 内府外楼至神临,岂一张阵图可越? 柳啸的身形席卷过漫天血雾,倏忽临于辅弼楼上空,自那“井口”跃入。 而后便看到,在那楼中地面上,一个盘膝而坐、只着一件单衣的赤足男子,正仰头看着他。 坐“井”观他。 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迷惘! 柳啸此时,头下脚上,倒飞而落,一掌按在身前,属于神临境修士的力量,顷刻覆盖了这座二层小楼。 “田安平,你固当死!” 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内府层次的力量,也不该成为神临强者的阻力。 辅弼楼里的一些手段,全部被摧枯拉朽地冲破。 他的手掌,如期按在了田安平的面门上。 咆哮的道元,疯狂涌入其人体内。 他要覆灭田安平的五府海,摧毁田安平的五座内府,还要毁了田安平的通天宫! 要断绝田安平的一生道途,还要让田安平再无复生可能! 但! 道元咆哮之处,竟然空空! 以他的灵识之强大,竟然找不到田安平的内府! 怎么回事? 柳啸惊疑出声:“你内府何在?” 此时此刻,他的手掌,仍然紧紧按在田安平的面门上。 而田安平的声音,就在他的指缝间,慢悠悠地漏了出来—— “你就在我府中,却问我内府何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三章 惧生怒 柳啸一掌按下去的时候,同时在摧毁田安平的肉身和“四海”。 既绝寿命,也绝道途。 但那消失了的内府如此令人惊恐,以至于他差点忽略了,为何他一掌按下来,田安平的脑袋还能存在? 直到田安平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漏出来。 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到,田安平说话之间,那冰凉的呼吸,掠过他的指腹。 他才恍然惊觉,面前这个,不是田安平! 这是一具冰冷的躯体,而非田安平本身。 或者说,这是不是一具躯体也存疑! 灵识笼罩的范围内,神临强者如神临世。但是今天,他对自己的灵识力量,竟然产生了怀疑! 我真能掌控此方? 我所觉知,真耶假耶? 那么真正的田安平在哪里? 还有…… “就在我府中”,是什么意思? 瞬息之间,千念百转。 忽然一只手探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无论这躯体是不是真正的田安平,现在这具躯体,探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铁箍一般! 在描述一种冰冷且强硬的感觉。 强大的力量涌动着,将他的手往下拉,一直拉离面门。 柳啸能够感受得到,这是纯粹的、堪称恐怖的肉身力量。 于是他便对上了田安平的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些许迷惘的眼睛。 好像对这个世界,对眼前的一切,有很多的不解。 田安平的声音说道:“你今天来发这种疯,是为了保护柳氏,还是为了斩除你心里的恐惧?” 他看着柳啸,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告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是极端冷漠、极端残酷的……“真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有一点长进。” 田安平这样说着。 “柳啸,你撕毁旧约,擅闯私宅……” 长发陡然而舞,他的眼睛里,在迷惘拂去之后,是交织在一起的冷漠和疯狂! “我当杀你!” “说什么笑话!你给我去死!” 柳啸暴怒。 通天宫,内府,外楼,还有藏星海中的蕴神殿!齐齐爆发! 道元、神通之光、星力、道途之力、神魂之力…… 属于神临修士的伟大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 他被拉开的手掌轻易收回,重新按上了这张脸,恐怖的力量就此炸开—— 轰! 空气发出一声恐怖的爆声。 而被他按住的、田安平的躯体,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 柳啸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杀死。 他再看四周,这座两层的怪异小楼里,空空如也。 这是单调得没有任何修饰的房间,没有任何别的色彩、别的装饰,徒见四壁,单调枯燥得令人抓狂。常人恐怕一天也待不下去。要怎样疯狂的人,才能够在这样的地方,一坐近十年? 来不及多想,柳啸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田安平跑了! 他甘冒大不韪,撕毁当初在长明郡的决议,悍然来即城袭杀田安平。成功了还好说,若是失败了,他无法想象以后的田安平,会怎么对待扶风柳氏! 田家再怎么报复,也在世家的游戏规则里,田安平这个人,却不可能局限于规则! 那他即使死了,也没脸见那个将他从路边捡回来的、如师如父的男人。 柳啸拔身自那“井口”跃出。 眼前所见—— 是单调枯燥的一幕幕。 是空荡荡的四壁,一览无遗的天窗。 什么别的色彩都没有,什么装饰多不见。 仍是一座辅弼楼! 这是怎么回事? 柳啸有一种巨大的惶惑。 他绝不愿意承认,田安平说中了他的心事。 当年田安平尚在神临境界时,他也比田安平强出一截。后来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他更比田安平不知强到哪里去。 但在他的心底,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恐惧这个人! 他平生所见最天才的人物,就是柳神通。 他自认若同在外楼境界,他不是柳神通三合之敌。 而就是这样的柳神通,在相同的境界,被田安平所杀。 他以神临境的实力亲往,想要强杀其人,可田安平却当着他的面,成就了神临! 那种感觉…… 就像你去踩一只蚂蚁,本该一脚就解决。但是怎么踩也踩不死,而且那只蚂蚁,就在你眼前,忽然长得跟你一样高大。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 人和人之间的天赋差距,比人和蚂蚁之间的距离还要大。 而不幸的是,在“天赋”这个方向,他是那个需要仰望人类的蚂蚁! 他的确恐惧! 在长明郡没能亲手杀死田安平,已经成为他的心魇。 他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杀死田安平! 所以田安平说得没有错。 他此来即城是为了柳家,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是为了报柳家的恩,也是为了斩除心中的恐惧。 若不能斩此心魇,他柳啸也是一个废人! 这近十年来,他于修为上,的确无寸进! 他以一个神临修士的自尊,在田安平面前保持了强大。尽管那双带着探究和迷惘的眼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 但辅弼楼外,为何还是辅弼楼! 灵识笼罩,居然觉不出一丝异样! 这里到底是哪里? 柳啸随手一拉,糅合道元星力神魂之力,成就一柄弯刃宝刀,他反手一斩,斩破虚实之间,将楼壁斩开,人也跃出其间! 视线四转。 徒见四壁,独有天窗。 仍是一座辅弼楼! 永远单调、永远枯燥,永远没有改变的辅弼楼! …… …… 临淄城中。 盛大的典礼终至尾声。 姜望摘魁名,以告太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大典,是齐天子在向历代先祖夸功。当然庄严肃穆。 旨也宣了,赏也受了,祭文也已焚之,主礼官正要宣告典礼结束,忽然在立着勋贵百官的高台之上,传来一阵骚乱。 高昌侯田希礼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声咆哮:“柳应麒!你想要亡姓吗?!” 竟直接挤开旁边的勋臣,气势汹汹地向着宣怀伯柳应麒逼去。 “高昌侯不可!”“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 旁边的官员勋贵纷纷劝解,田希礼一概不顾。 “不要拦他!” 柳应麒直接摊开双手,向两边推,慨然迎上去:“看他如何亡我柳姓!” 一位世袭侯和一位世袭伯,俨然要在这大典之上,上演全武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四章 扶风 偌大的勋贵高台上,散出一片空地来。 没几个人愿意惹这一身骚。 “放肆!” 江汝默直接一步踏出,已立在田希礼和柳应麒两人中间。 饶是这位国相素以温和著称,少有红脸的时候,甚至被一些人蔑称为“面团国相”,此刻也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张“婆婆脸”气得通红, “你们两个想在太庙前做什么!在今时弄丑还不够,还要丢人给先帝看吗?!” 曹皆更是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上。大有天子一声令下,就要剑斩两勋贵之势。 “国相大人!” 田希礼怔了一怔,似才反应过来。 折身对着正方高台、那丹陛之上,一躬到底:“陛下,您可记得长明郡之旧约?” 丹陛之上,寂然无声。 田希礼就保持着那深躬的姿势,一动不动。 以他神临之修为,额上竟然也冒出冷汗来。 扑通! 柳应麒在这个时候,直接跪伏于地:“臣等咆哮太庙,死罪!” 田希礼的身形明显重了几分,但未敢动弹。 “匹夫!”他直恨不得跳起来当场杀了这柳应麒,却也只能在心中咆哮。 大齐皇帝的沉默每延续一息,他的脊背就更重千斤。 天威如狱,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与恐惧的争斗中,田希礼仿佛已经熬过了一生。 龙椅上的那位天子,才缓缓开口:“高昌侯何以教朕?” 扑通! “臣惶恐!” 田希礼亦跪伏下去,头磕在地上,双手越过头顶伸直,也覆贴在地上。 诚惶诚恐之至。 “臣何德何能,何来教陛下的资格!” 姜望旁观着这一幕,愈发感受到当今大齐天子的威严手段。 只用一段沉默,一个问题,就压垮了高昌侯的脊梁。把他那股兴师问罪的锐气,碾得粉末都不剩。 大齐皇帝慢慢说道:“朕倒想听听,高昌侯今日动雷霆之怒,是何因由。” “伏乞陛下明鉴。”田希礼跪伏在地上,颤声说道:“田氏不孝子田安平,当日与扶风柳氏柳神通相争,错手杀之。此背德违律之行,当受极刑。 幸赖天子宽仁,免田安平死罪,只将他打落内府,锁境十年。 在长明郡,田氏与柳氏约,尽我田氏之所有,弥补柳氏天骄之死。元石以车载,宝珠以斗量,秘法、道术、兵甲,应予尽予。臣田希礼教子无方,当受此责,倾家荡产也该认!其时柳氏亦约,此事不复提!” “然!” 他双手按在地上,抬起头来,仰望着丹陛之上的方向,满脸悲愤:“臣刚刚得到消息,扶风柳氏柳啸,强杀守城卫兵,已入即城!” 众皆哗然! 人们这时才明白,以高昌侯的城府,为何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如此不智,与柳应麒公然冲突! 杀卫兵入城,无异于宣战。 柳啸选择在今日入即城,还能有什么原因? 无非是杀田安平! 有些人看向柳应麒的目光,就难免少了些轻佻。 想不到扶风柳氏,还尚存如此血性! 天子的声音,自那丹陛之上垂落,像整个天空,垮压了下来:“宣怀伯,你作何解释?” 跪伏在地上的柳应麒,直到此刻,才敢缓缓抬起头来,叫人看到 他涕泪横流的脸! 他就在这这样跪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痛哭起来:“父失其子,族失其才,数代心血,毁于一旦,百年未来,一刀割之。陛下,臣如何解释!?” 这话,做天子的不好回应。 当日在长明郡,无论有多少理由。田安平杀柳神通而未被判死,是不争的事实。 天子惜才也好,更倚重田氏也好,处置确有不公。 柳应麒之哀之痛,时人皆知。 他堂堂一个世袭伯爵,哭成这副样子,难免叫人恻隐。 这种时候,自然就该国相出面了。 衡量一位国相是否称职的标准,很大程度上就看他擅不擅长帮天子担责。这个“责”,不是责任,而是责骂。 江汝默冷脸道:“当年之事,早有公断,也是你柳应麒认可了的。一案不能并做两案说,今日论的,是柳啸强闯即城之罪!” 柳应麒撑起身来,跪立着,就那么流着泪道:“柳神通虽是我子,自小却是跟着柳啸身边,他们是半师徒半父子的关系。我柳应麒无能,不能慰亡子。柳啸以神临之境,煎熬近十年,终不能忍。那是他的选择,我无法替他解释。陛下!” 他又对着天子,重重磕了下去。 砰! 额头和地面铿然一撞。 “柳啸是生是死,全凭圣裁,柳氏不敢置喙!柳应麒今日大典失礼,太庙失仪,使天下笑,罪当一死,敢请陛下赐刀,臣当自裁之!” 重玄胜眯着眼睛看大戏,心中只有两个字“你娘!” 谁说柳氏不狠? 谁笑弱柳只可扶风? 柳氏狠起来,哪有别人什么事! 先有柳啸以神临修为,拉着田安平去陪葬。 再有柳应麒,在这大典上,一心拉着田希礼一起死。 他只不过跟着喧嚣了一句,摆出了架势,就是大典失礼、太庙失仪,该当自裁。那主动喧哗,差点动手的田希礼,又该如何? 柳应麒固然只是中人之姿,能力有限,但绝不愚蠢。 就算真是一个蠢货,怀着近十年的恨,也不该被小觑。 田希礼想在大典上借题发挥,以柳啸袭城之事,为田氏赢得足够的筹码,这是合格的政治修养。 而柳应麒根本没有应对的空间。他不可能在今日为当年之事翻案,更不可能批判天子不公。 所以他选择…… 拖着对方一起死。 一个下一代就将移嫡的宣怀伯,拉着一个春秋正盛的高昌侯去死。 一个日薄西山的柳氏族长,拉着一个仍在顶级名门之列的田氏族长去死。 好像怎么算都不亏。 但生死这种事情,如何能够简单的计算? 又有多少人,能够从容赴之! 柳应麒今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就连齐天子,也一时沉默! 眼下的柳应麒,虽然诚惶诚恐,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但其实并无恐惧。 若要问责于柳氏,反正他柳应麒都要移嫡了,他的血脉后代,继承不了宣怀伯。 若要问责于柳应麒,他都主动求死了,还能如何问责!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一无所有,他反倒不如田希礼恐惧! s:///book/3/3752/901747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五章 雷霆雨露 江汝默作为国相,是天子与百官间的最后一段缓冲。 因为天子金口玉言,一开口就再无转圜余地。 但柳应麒并不与江汝默多做解释,只一口一个恭请圣裁,这是与田希礼刺刀见红,只求生死二字。 江汝默亦是不能再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田希礼保持了沉默。 没有指责,没有反驳,没有求恳,什么都没有。认命式的沉默。 这是聪明的选择。 柳应麒以死求死,当然是一步杀着,但也有以死胁迫天子的意思在里面。柳应麒是已经一无所有,管不得其它,只要他田希礼同死。 而他恰恰要做出不同的表现。 相对于现在的柳应麒,他的确有恐惧,他华室美服、大权在握,几乎拥有一切,他怎么会对死亡不恐惧? 那他就让自己的恐惧更分明一些。 懂得恐惧的人,才更恭顺、更服从。 他以自己的“顺”,更凸显柳应麒的“逆”。 所以天威之下,他默而无声,用行动诠释那一句,“伏乞陛下明鉴。” 同样是跪伏在那里,等待圣裁。 他才是真正的任杀任罚! 他先前贸然发难,的确是轻视了柳应麒,轻视了其人的智慧,也轻视了其人的勇气。 现在对方抓住机会直接将帅相对,以死求死。这一步狠绝的兑子之棋,他破不了。 但在齐国这张棋盘上,柳应麒和他的厮杀,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高出一切的意志存在。 因而他索性放开一切,任由齐帝处置。 他不相信齐帝这样的盖世雄主,会容许自己的决定被别人左右,哪怕是以死相迫,毕竟也有个迫字! 退一步说,就算齐帝真的将他与柳应麒一并赐死,他恭顺的去死,和柳应麒胁迫式的去死,意义也截然不同。 这是对田家来说最好的选择! 齐天子必须要记得他田希礼的忠诚恭顺!如此才能不失人心。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事涉一位世袭侯爷,一位世袭伯爷,两个齐国名门,没人能替天子做决定。 国相不可以,皇后、太子、诸皇子皇女更不行。 而天子没有沉默太久。 他的声音似自九天而落,极尽威严:“青羊子!” 正在默默旁观这一场名门争斗的姜望,有那么一瞬间,是愣住的。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叫我做什么? 但困惑归困惑,却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拱手拜道:“臣在!” “朕令你即刻出发去大泽郡,锁拿柳啸回来。” 齐天子的声音显不出情绪:“你可敢去?” 以内府修为,去锁拿一个神临强者,而且是一个已经铁了心的、在事实上罔顾了齐律的神临强者,自然是需要一些胆量的。 因为现在的柳啸,很可能根本不在乎你是青羊子又或什么三品金瓜武士! 但姜望面无惧色,甚至连一点迟疑都看不到。 “陛下天威加之,拿一罪囚,臣有何不敢?” 他只拜了一拜,二话不说,便自这太庙前拔地而起,踏碎青云印记,直赴大泽郡! “好样的!”重玄胜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在他看来,此行根本毫无风险。无论柳啸杀没杀死田安平,其人对于扶风柳氏的忠诚都是毋庸置疑的。天子派人去拿他,他若敢反抗,就是拿整个扶风柳氏的安危冒险。 在有可能的生死危机之前,人很难不迟疑。作为今日大典的主角,姜望这一刻的表现,正是彰显了他的勇气和忠诚,非常亮眼。 而对姜望来说,事实上他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齐天子亲自下令,我有没有拒绝的可能? 答案显然是明确的。所以他毫无迟疑,接令便走。 至于各种利弊权衡,大可以在路上慢慢想。 姜望踏碎青云而远,端坐龙椅的大齐皇帝,这才缓声道:“宣怀伯,高昌侯,先起来吧。” 柳应麒向天子求死,天子避而不谈,只令人去锁拿柳啸,这本身即是态度。 首先一个,对柳啸的处置,要看最终的结果,看田安平死没死。 其次,派姜望去,正是要让柳应麒和田希礼看清楚。 要说天骄,齐国多得是。眼前就有一个天下第一,那是在观河台跟列国顶级天骄争杀回来的魁首。 所以不要觉得死一个柳神通有多么了不起,也不要觉得家族里还有一个田安平,就有多么够分量。 要自己掂量清楚! “臣,叩谢天恩!”逃过一劫,田希礼忙不迭叩头起身。 而柳应麒虽然泪痕未干、故意未加防护的额头已磕出鲜血,但也不能再跪。 他更咽道:“臣,谢恩!” 天子之罚,不能不受。 天子之恩,不能不受! 两位爵爷一前一后立在高台上,其余大臣勋贵如避瘟神,离得极远。 大齐皇帝的声音又落下:“礼官,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主持大殿的礼官躬身道:“启禀陛下,罪有数等,若天子无恕,或笞之,或降职夺爵,或死!” 齐天子道:“高昌侯、宣怀伯,先祖都于国有功,朕常思之。今日虽失仪,朕当恕其死。然罪不可不罚,当笞五十,以儆效尤!” 天子看向曹皆:“曹将军,有劳。” 曹皆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领命!” 然后直接对田希礼、柳应麒抬了抬手:“请吧。” 天子的问话有名堂。 他说的是“殿前失仪”,而非柳应麒求死时所说的“大典失礼、太庙失仪”。 因为太庙失仪,是冒犯了历代先皇。 而从礼法上来讲,天子不能替历代先皇宽恕罪责! 天子正是要责罚柳应麒和田希礼,但又不因此杀了他们,因而有此问。 礼官显然领略到了君心。 田希礼一言不发,走下高台,走到广场之上。褪去外衣,又解内衫,直接便当着文武百官、观礼百姓的面,赤裸上身,然后跪了下来。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想他何等身份,却要在这么多身份远不如他的人面前裸身受刑。 但或者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默然受之,一如前例。 柳应麒的动作如出一辙,但面色更悲。 曹皆大步走到高台之下,将手一伸。 自然有人奉上一条沾水的鞭子。 此鞭为刑鞭,沾的是刺水。 此鞭持之以法,此水触之如针刺。 他将手一扬,鞭子在空中接连炸响三次,这代表着天地共证、法兽同闻。 然后一鞭抽落—— 啪! 身具神临修为的田希礼,和外楼巅峰修为的柳应麒,全部被这一鞭,抽得趴倒在地!面容极度扭曲,才没有痛呼出声。 他们同样咬着牙,撑住地面,让自己直起身来。 肃穆的太庙之前,巨大的广场之上,只有一道一道的鞭声回响。 而两位尊贵的勋爵,不断地扑倒,又挣扎着爬起。 这一对世仇宿怨,在这样的境地中,终于达成了可悲的一致。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六章 我为帝使如君临 姜望踏碎青云朵朵,在齐国境内疾飞。 从临淄到大泽郡有两条路线,横跨乐安或者辛明。 这两郡都与大泽郡接壤。 不同于上一次去七星谷,这次姜望走的是乐安。 一路上自是无人相拦的。 姜望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经穿入了大泽郡。在人前展现极限速度孰为不智,他当然也是有一些保留的。当然,看起来倒是穿云破风,全力以赴。 大泽郡大小十八城,即城在最中央。 整个大泽郡在舆图上,是个东窄西宽的梯形。姜望莫名其妙地会想,田家那么苛求规整,会不会一直想要把它补成方形。 施展平步青云仙术的青羊子,虽是一路疾行,但极见潇洒,意态从容。不像是去抓人,倒像是去郊游。令路上遇到他的不少修士都暗暗赞叹。 彼时田四复正战战兢兢地守在城门前,左手用力地抓在腰刀上,但不知怎么,总也抓不稳。 这该死的腰刀,一直在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努力摆出威严的卫士形象。但不时有一滴汗水,滚进眼睛里,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狠狠地眨几下,迅速将这滴汗水解决掉——这使他显得有些滑稽。 额上、后颈,汗水不停地冒。 非止他是如此,与他同队守在城门外的卫兵,都好不到哪里去。 又一次狠狠地眨眼之后,倏然在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潇洒身影。 田四复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狠眨几下再看,其人已近了。 那人在空中漫步而行,一袭青衫在风中猎猎,眼睛说不出的清澈明亮。 一柄长剑,一枚白玉,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田四复忽然就不抖了。 他按住腰刀,正声问道:“来者何人?” 按剑而至的姜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因为当他赶至即城,他第一个看到的,并不是这些守在城门外的卫兵,甚至于不是这四四方方的、规格严整的城! 自远及近,首先当然是这座城池进入视野。但更有一个存在,第一时间夺走了所有的视线。 那是一个人。 一个披发覆面,被吊在城门上方的人! 其人身上,金光隐隐,玉色流泽,赫然是一位神临修士! 而现在出现在即城的神临修士,还能有谁? 姜望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此来是为了锁拿柳啸回临淄,事实上他当然不可能是柳啸的对手,只是凭借天子之威仪,叫柳啸束手罢了——他路上仔细思量过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柳啸不是疯子,他有他珍惜的、想要维护的东西,那么他就懂得敬畏。 姜望不是没有想过,他来即城,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 扶风柳氏郁积近十年之深恨,说不得便要促使柳啸在即城大开杀戒,反正结果都是一个死,其人未必只杀一个田安平! 姜望以为他要看到一个破败的即城。 或许他要在废墟之中,才能寻见柳啸,传达天子之谕,锁其回都。 但他何曾想过,会有眼前一幕? 柳啸以神临境之修为,选在一个田氏强者在外、大泽郡空虚的时候,来即城强杀田安平。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他自己也以为田安平难有幸理。只是因着心底的忌惮,猜测田安平或许有逃走的可能, 可现在,却是柳啸被吊在城门上!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违背修行之常理,他这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内府,在神临强者面前保命都难。同样被锁在内府境的田安平……怎么可能? 田家还有隐藏的神临境强者?或许是什么大阵,什么杀手锏? 又或者,难道田安平早已经打破禁令,悄悄破境?——且不说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大泽田氏真敢不在意齐帝之威严吗? 姜望镇压住心中波澜,踏落地面,洪声宣道:“我乃御封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奉旨前来,锁拿柳啸归京!” 无论如何,他奉旨前来,须不能丢了天子威仪,自是凛然无惧。 他又看了一眼被吊在城门上的那个人,气息倒是还在,但一动不动。 然后看向那卫兵,问道:“此人可是柳啸?” 田四复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是!” 姜望也不废话,直接道:“人我现在带走。” 田安平在哪里,柳啸为何会变成这样,他都不想去探究,那也与他无关。 他接到的命令,是锁拿柳啸回京,做好这一件事情就可以。 田四复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拦,又没有资格做主。 姜望也不理会,径自踏空而上,如踏虚无之阶,走到那被吊着的、披发覆面的柳啸身前。 他的双手呈十指交握状,被一根绳索捆住,吊在城门上。 呼吸微弱,但毕竟存在。 姜望并没有直接将柳啸放下来,而是先拨开了其人的垂发。 他要先确认清楚柳啸的状态,做到心中有数。免得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叫他说不清。 他于是看到了一张眼睛圆瞪、微张着嘴唇的、呆滞的脸。 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下。 堂堂神临修士,遭遇了什么? 五识被封?神魂受损? 城门前这些即城的卫兵,又是在恐惧什么? 姜望仔细观察着柳啸的眼睛,却在其间看不到任何灵动的色彩。他还活着,但精气神好像都已经被抽离。 无论姜望怎么观察他。 都微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姜望皱了皱眉,伸出食指,按向其人的眉心—— 忽然间,柳啸的发丝一根根如毒蛇窜起,齐齐向前方噬来! 姜望直接一个纵退,落回地面上。 “谁让你动的。” 一个声音这么说。 这应该是一个问句。 但因为说话者并没有体现出疑问的语气,反倒似在陈述一般,因而让这句话,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又或者,那种压迫感,只是因为那个人。 姜望看向城门深处,在城门内,站着一个身披单衣、赤足踏地的人。眼神愣愣的,像是在发呆。 田安平! 直至此刻,柳啸头上那些狰狞如蛇的黑发,才倏然垂落,重新覆在柳啸的面上。 以发覆面而死者,死后亦无颜见人。 可柳啸……明明还活着! 姜望手按在腰侧长剑上,直视着田安平其人,缓缓说道:“谁让我动的,我想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田安平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迷惘,似乎惊讶于他的胆子。 “我在七星谷见过你。” 他这样说道,然后问:“你是谁?” 似乎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正视姜望这个人。 被田安平重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姜望只道:“我也已经介绍过自己一次,如果你没听清楚,不妨等会问一问你的手下。现在换我问你——” 他就在这即城城门之前,昂首仗剑,直面着田安平,也直面着整个即城,眼神凌厉起来:“田安平,你想抗旨吗?!”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七章 对峙 第2617章 楚辰听见楚玫他们的提醒之后,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心中顿时暗暗叫苦,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会差到了这种程度,这么倒霉。 竟然会遇到这个黑鹰佣兵团的团长,这个该死的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的实力比自己预计中的还要强悍许多,而且,他的身体也非常的坚硬。 楚辰的一拳轰上去,除了能够在对方的身体之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之外,根本就无法对对方造成伤害,楚辰也清晰地意识到,如果继续的拖延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当即,楚辰不敢怠慢,立刻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力量全部汇聚于自己的右拳之上,然后朝着迎面袭来的狂猛的拳影狠狠的一拳砸了上去。 “轰!” 楚辰的拳影狠狠的砸在了黑鹰佣兵团团长的拳影之上,一拳对碰之下,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声。 楚辰只觉得自己的右臂猛地一麻,一股狂暴的力道顺着楚辰的右臂传递进入到了他的手掌和胸膛之中,令他的胸口瞬间就仿佛被重锤给敲了一下似的,一阵疼痛传来,楚辰整个人顿时忍不住倒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楚辰直接撞在了一棵大树上,一口鲜血顿时射而出,整个人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一口鲜血从楚辰的嘴里吐出。 看着躺在地上,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生命气息已经越来越弱的楚辰,楚玫等人不禁一阵心急,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焦虑之色。 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站在原地,目光中闪烁着一抹兴奋和激动的神色,此刻,他看向楚辰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浓郁的杀气。 刚才他之所以能够击败楚辰,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发难,如果不是自己的这一招突然出其不意的话,根本就不可能会将楚辰给击败,所以,现在的他对于楚辰,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臭小子,受死!” 黑鹰佣兵团团长说话间,脚尖猛地在地上一点,整个人的身形瞬间化作了一抹残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楚辰的旁边,抬腿,就朝着楚辰的肚子狠狠的一踢而下。 “啊!” 楚辰的惨叫声响起,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的这一脚,直接将楚辰给踹的往后翻滚了出去,一路上,撞倒了不少的树枝之后,这才停止了后退,然后一脸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呻着。 看到楚辰这副模样,黑鹰佣兵团的团长顿时咧嘴一笑,然后转过头去,对着周围的众人喝道:“还愣着干嘛,把楚辰这个小杂碎给我宰了,我们走!” 随即,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率先的离开了,剩余的那些黑鹰佣兵团的成员看到这个场景,顿时纷纷的跟在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的身后,快速的离开了。 楚辰躺在地上,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绝望之色,这一幕,顿时令楚辰感觉到非常的憋屈,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自己的修炼了一年多,一心想着要变得更加强大,但是,自己的修为,却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之内,一下子降低到了武师的境界。 “楚辰,你没事?”楚玫等人快步的跑到楚辰的面前,然后纷纷关切的询问着楚辰的情况,他们的眼眸中都露出了一抹担忧之色,他们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就这么陨落了。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八章 俱是君恩 “启禀陛下,已笞满五十!” 太庙之前的广场上,春死军统帅曹皆亲手执行的笞刑,终于是结束了。 于受刑者来说是一种折磨,于观刑者而言,又何尝不是心惊肉跳! 此时跪在地上的两位勋爵,面色如出一辙的惨白。裸露的上身,同样青紫鞭痕交错,狰狞如蛇印。 笞刑以十下为一等,共五等,五十已是最高。原则上来说,这是最轻的刑罚。但若是执刑者蓄意为之,活生生将人抽死也不难! 曹皆平伸右手,等侍立一旁的太监将刑鞭拿走,才转身站回高台。 齐天子道:“起。” 田希礼和柳应麒,才各自穿好上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两人的修为实力并不相等,曹皆作为这次笞刑的执行者,很好地控制了力量。抽在两人身上的鞭子,也分别局限在神临与外楼层次。 所以他们两个人,此刻是同样的摇摇欲坠。 天子又道:“若是站不稳,可以先下去歇着。” “谢陛下恩旨!”田希礼拱手道:“臣……站得稳!” 柳应麒亦道:“臣……臣也……” 扑通。 一句话未说完,人已跌坐在地。 但地上仿佛扎着刀子般,他一跌下去,马上就弹了起来,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 “臣站得稳!”他咬牙说道。 青羊子去拿柳啸,还未归返。 田家柳家这件事,还未结束。 在这样的时刻,谁都不愿意离场。留在这里还有争取的机会,若就此离场,便只能等待命运了! 天子不再说话。 群臣亦缄默。 太庙之前,陷入压抑的安静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不多时,有太监小步去到普通百姓所在的高台,悄声说了一些什么。 大概是诸如已经可以散场回去的话,大部分普通百姓当场就离开了。还有一些人则留在现场。 与会的百官勋贵则无此幸运,他们必须要在这里等待结果。 日头渐渐偏移,这过程实在太慢。 直到…… 那青衫仗剑的身影,提着一个人,缓步走进广场来。 人们松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 焦灼的人们,首先注意到青羊子,其次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人——那人面朝下,长发披散垂落,双手十指交握,被一根断绳绑着。 姜望是提着他的后腰腰带,如此一路走来。 有人便忍不住皱了眉。 柳啸再如何,也是一位神临强者,强者需有尊严。 你姜望如何才能锁拿柳啸,难道自己心中没数么?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内府,就能够藐视神临? 把堂堂神临修士柳啸这样提着,像提着一只鸡仔般,实在令人不满。 宣怀伯柳应麒,更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巨大羞辱感。 他今日裸衣受笞,他柳氏的神临强者,被人这样提着见驾。柳家的脸面,几是被人踩在了泥地里! 但他看着姜望,发现自己竟无怒意。 不是这事不值得他生气,不是今日风头无两的姜望令他不敢生气,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愤怒不起来。 柳氏已然如此…… 柳氏已然如此! 被踩几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想他应该,是认命了。 高昌侯田希礼的目光,便截然不同。只是他的目光并不落在姜望身上,而是始终盯着柳啸,杀意激烈,直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 旁人的目光如何,姜望并不在意。 他从容迈步,在巨大的广场上前行。 他的剑,在剑鞘中。 在入城之前,就已经归剑入鞘。 这是一种态度。 他本可以提剑入城,表现他与田安平对峙过。 天子若是问起来,顺势给田安平上些眼药不难。 但一来,天子是否乐见如此? 二来,抛开隐星世界里的事情,他与田氏并无仇怨。 即城城门口对峙,是因为身负皇旨,本身他没有跟田安平唱对手戏的理由。 他实在是没有必要、也并不愿意同一个顶级世家结仇。 他走到广场中央,将柳啸放下来,扶着其人站定,柳啸便呆呆地站定。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来柳啸的状态不对了。 姜青羊哪里是有意羞辱,而是现在的柳啸根本就无法自主,只能被提着走! 气息虚弱的柳应麒,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又生生顿住。 终是不敢再有冒犯之举。 姜望这才礼道:“陛下,姜望幸不辱命!” “青羊子。”江汝默出声问道:“柳啸这是怎么了?” 他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柳啸的状态,所以他是在问,柳啸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我亦不知。”姜望道:“我赶去即城的时候,柳啸便是这副样子,被悬吊在即城的城门上。我将他解下来,便直接带回了临淄,路上不曾耽搁。” 在场的勋贵百官,无不动容! 柳啸竟然不是束手自缚,而是在姜望赶到之前,就已经被制服!且好像已经神智受损! “那,田安平呢?”江汝默问。 姜望道:“完好无损。” 田希礼的眼神在此时迸出极致的喜悦,也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有意伪装。 而柳应麒立即转头,对天子拜道:“陛下,田氏背约,田安平胆敢违令破境!”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很快,但已经是慢了。 从一开始,柳啸强闯即城,就是一步错着! 柳应麒今日在大典上的种种挣扎,就像是他在这近十年里的挣扎缩影。他穷尽他并不卓越的才能,一心尽复柳氏荣光,但柳老太爷和柳神通相继生死,早已经断了柳氏根本。 怎么挣扎,也是无力的。 天子问道:“青羊子,以你观之,田安平修为如何?” 姜望不偏不倚地说道:“他应该是仍在内府境,但已超出了臣对内府境的理解。以臣观之,他似是将内府房间炼入即城中!” 事实上,内府房间腾空的那一幕,也是田安平主动给他看的。似乎就是为了他此刻在太庙前的解释。 以此而论,田安平也真不是全然的疯狂。 广场上的诸位勋贵官员,心中已是震撼难言。 这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圣楼,又被压境十年,竟然能在内府这个境界,开发出新的花样来! 天下英才如此之多,若是只求“新”,倒也并不难。 难的是在“新”之余,还够强! 能够将神临修为的柳啸整治成这副样子,田安平如何不强? 自内府、外楼而神临,是无数岁月以来,人族先贤锤炼出来的修行正途。 在江汝默看来。 田安平这并不算开发出新道路,更像是限于内府修为,跳过修为的限制,提前拔高战力。鉴于其人曾经成就过神临,又是绝世之姿,的确有做到这一点的可能。 至于更具体的情况,他未亲见,也无法判断。 只是这内府外显的手段,的确是匪夷所思…… 丹陛之上,天子道:“卿代朕而赴,卿见即朕见。田安平既未破境,自非违令。至于这柳啸……” 柳应麒惶惑而又求恳地望过去。 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柳啸本人却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微张着嘴唇,双眼圆睁,仿佛还陷在某种恐惧之中。 堂堂神临修士,此时竟不知,他该恐惧谁。 实在是一种悲哀! “宣怀伯带回去养着。” 天子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起身离座,自往外走。 默然侍立的韩令,赶紧追出一道宣声—— “起驾!” 而柳应麒再一次跪伏,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谢陛下恩典!” s:///book/3/3752/903852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十九章 临淄居大不易 “黄河之会上夺得内府天下第一的姜望,可是你?” 太虚幻境中,宁剑客的信上这样问道。 姜望还未来得及回信,便已经收到了挑战的邀请。 他自然不会避战。 驾驭论剑台,直趋星河中。 经历过观河台上天下之会,再见这两座论剑台并合的一幕,颇有感怀。 细看这璀璨星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长河? 只是,人族以观河台镇长河,又以什么镇压星河呢? 想那浮陆、森海源界、隐星世界……仅一个七星秘境,就勾连这么多天外世界。天外世界应多如繁星,何以现世称“现世”? 按下这些思忖不表,对手宁剑客已纵剑而来。 其人的绝剑术堪称绝顶,仅以剑术论,并不输给黄河之会上的绝世天骄。 姜望略试了试升华后的得意剑式与相思剑式后,便以一式人字剑,当场结束了战斗。 并非是他的人字剑已超脱绝顶,胜过宁剑客师门秘传的绝剑术。这一式人字剑,应该是堪堪进入内府这一境界的绝顶门槛,只是在此境稍胜一分绝剑术的表现罢了。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与宁剑客交手太多次。宁剑客的选择在他这里,少有意外。而观河台后他的实力,让宁剑客非常陌生。 静等了一会。 宁剑客的挑战再次发来。 剑术上吃瘪,宁剑客当然不能忍…… 这一次姜望直接铺开火界,开启剑仙人,四府同耀,催动绝巅一剑…… 战斗立时结束了。 往日不屈不挠的宁剑客,这一次没有再发起挑战。 只是飞来一只纸鹤,展开一看,只有四个字—— “果然是你!” “见笑了。”姜望很是谦虚地回信道。 去参与黄河之会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从太虚内府第一的位置上掉了下去。 不过没关系。 现在的太虚内府第一应该已经被他打崩溃了。 他倒也不是有意摧毁宁剑客的自信,只是也很想试试,黄河之会夺魁后的他,与去观河台之前的他,差距有多大。 恰好宁剑客就是一个很好的衡量标准。 等了一阵,宁剑客没有再回信,应是已经离开太虚幻境了。 倒是另一只水蓝色的纸鹤翩翩飞来。 是左光殊的信。 若能给安安和青雨也都弄一个月钥,以后写信可比云鹤方便得多。就是怕到时候安安来信来得太勤,自己忙于修行,没那么多时间回。 当然,怎么才能弄到月钥,他这心里还没有底呢。下次有机会再见,问问虚泽甫? 这样想着,展开了手里的纸鹤。 信很短,只有八个字。 “恭喜你咯,天下第一。” 姜望摸了摸下巴。 这声恭喜早该来了,楚国消息那么不灵通么? 也不知我帮这小子教训项北,他知也是不知…… 边乱七八糟地想着,边回信写道:“哎,你也知道了?我本来不想说的……” 洋洋洒洒数千言。 奋笔疾书,把“不想说”的那些,全都说了一遍。 没有办法,姜安安毕竟年纪小,对天下形势理解得不是那么深刻。哪怕他揉碎了讲,也很难明白这个天下第一的分量。 左光殊就无此虑了。这家伙家世好,见识广,自身修为也够,很能明白本届黄河之会的第一有多强! 水蓝色的纸鹤飞回去时,似乎翅膀都沉重了许多…… 飞笺万里任谁知,难有荒唐付薄纸。 此时此刻,远在楚国的左光殊,看着手里那一封密密麻麻的长信,有一种当场将它撕掉的冲动。 路上不太方便,所以他是回楚国之后再写的贺信。 今日本来想要聊一聊,拐弯抹角地感谢几句,现在全无心情。 什么叫“你也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吗?! 我看得清清楚楚! 好家伙,我亲眼看了一遍,你又给我用文字描述一遍。帮我回忆? 这还从第一招开始描述呢! 你怎么不从你出发开始写! 不对。 什么叫“我随便一看,就看出了项北那厮的破绽……” 什么叫“秦至臻痛哭流涕,求我松手……” 嗐!你当我瞎吗!? 左光殊面无表情,挥笔写道—— “太长不看。” 及至收到突然跳出来的决斗邀请,这少年才哈哈一笑,得意地退出了太虚幻境。 东齐南楚,还是很有些距离的。 好在太虚幻境覆盖天下,在某种意义上抹掉了距离。 以往也不是没人能做到这一点,甚至能做到的人很多,但都是盖世强者。太虚幻境的意义之一在于,很多修为普通的人,也能通过太虚幻境,勾连千里万里,无视距离的存在。 或许以后普通人也能如此? 姜望在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对着手里的信摇了摇头,谴责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 然后也退出了太虚幻境。 他当然也不是全为了在小孩子面前招摇,只是不想把他在项北脸上按焰花之事,搞得太严肃,影响他和左光殊相处时的轻松。 此时姜爵爷正在他位于临淄摇光坊的大宅中,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天子所赐宅邸,就突出一个高贵堂皇。一应格局布设,自不必说。 摇光坊这样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也远不是余里坊那种地方可比。从一个最简单的角度来说,轮值在摇光坊里的卫士,每五人里面,必有一人超凡! 这比例甚至超过了很多精锐军队。 而余里坊,可能统共也只有四五名超凡修士负责——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居住在余里坊的人,往往比住在摇光坊里的人,更需要保护这些卫士的保护。 在这摇光坊居住的大人物,仅姜望“如雷贯耳”的,就有两个。一位是朔方伯鲍易,一位是朝议大夫谢淮安。 朔方伯且不去说,他的两个儿子,鲍伯昭和鲍仲清,姜望都是见过的。 倒是跟谢宝树混成了“邻居”,是姜望大没有想到的。 但是也很正常。 临淄虽然很大,但相对于雄霸东域的大齐帝国百姓来说,它仍然是拥挤的。而三百里临淄城中,真正的核心区域,那也是寸土寸道元石。 达官贵人们,难免挤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 当然,说是这样说。 坐落在摇光坊边缘地段的姜府,要想和核心地段的谢府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有些难度的。 毕竟临淄很大。 说是“难得的安宁”,姜望却也是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该有的修行,一点都不会落下。 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进入太虚幻境。 今日试剑已毕,姜望又在房间里探索了一阵内府、细细梳理过天地孤岛才作罢。 然后施施然推开门往外走—— 是该去天子内库挑选超品道术的时候了,他在天子内库中,还有一件内府层次的法器未取呢! s:///book/3/3752/904884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章 龙虎金缕 天子内库,亦在齐宫之中,且属要地。 重玄遵获赐的黄阶道术,是内库直接取出一部赐予,合不合用自是难说。重玄遵本人也的确不缺强大道术。 姜望的黄阶道术,却是可以自去内库选择,他当然要好生挑拣,选一个最合意的。 道术一般分为四等十二品,囊括修行者在神临之前的所有道术等阶。 超脱于四等十二品之上的道术,又分为四阶,是为天地玄黄。 从这个角度亦能看出,神临前后,的确存在一条鸿沟。 因而田安平与柳啸交锋的结果,也格外让人震怖。哪怕他曾经进入过神临,是货真价实的神临眼界,或许还有一些神临手段留存……这一战也让人觉得分外的不真实。 姜望自己也琢磨了许久,跟重玄胜、李龙川、晏抚都讨论过,最后的着落点,还是在田安平那诡异的“内府”上。 可惜的是,他虽然好奇,却也不愿去即城仔细观察,只好将好奇心搁置。 一般来说,玄黄二阶道术的修行门槛,已为神临。天地二阶道术的修行门槛,则在洞真。 但有天生异脉者、天纵奇才能够自创高阶道术者、又或是别有其它天赋……也有提前掌握的可能。 如内府境的姜望,就掌握了八音焚海这等外楼级的甲等上品道术。 在三昧真火的加持下,火界之术更是接近超品。当然,神通本就殊异,糅杂神通之力的秘术,不可与其它道术混淆,自当别论。 事先已经知会过,所以姜望才至宫门外,便见到了等在此地的丘吉。 其人一身司礼监的宦服,气度宽和。笑容满面,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姜望连忙上前礼道:“怎敢劳公公相候?” 丘吉笑吟吟道:“我也是刚到不久。” 说着便侧过身去:“青羊子请这边来。” 一直以来,他对姜望释放的善意就很够。一位秉笔太监等在宫门外,岂是等闲能见的排场? 他们可是有代书圣旨之权,某种程度上亦能代表天子,可见百官不拜。对姜望算得很是重视了。 姜望并不因此倨傲,反倒态度更显谦和:“公公先请,我当从之!” 高大威武的卫士默立宫门,对于名满天下的姜青羊,也并不多看一眼。 论起来,姜望这三品金瓜武士,也有宿卫皇宫的职份。当然,他若值守,守的也是天子寝宫,又或紫极殿前。皇帝无令,他就默为仪仗。皇帝一声令下,他就锤杀罪臣——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几乎不会发生。 姜望目不斜视,跟在丘吉身后,走入宫门之中。 天子内库所在,自不是青石宫那种几乎被荒弃的冷宫可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格外森严。 丘吉走在前面,微侧半身,笑着说道:“上回我陪青羊子去术库,争的人还不多。这一次不知多少人抢着要来等候呢,还是韩公公说我与青羊子相熟,便叫我来。惹多少人羡慕!” 没有人会不爱听吹捧,除非你像姜望捧曹皆那样不自然。 丘吉显然深谙此道,捧起来那叫一个润物无声。 姜望虽不好意思生受,但也轻松了许多:“公公言重了,您在內官之中,已是顶尖的人物。能够认识您,其实是我的运气!” 两人互捧一阵,说话间便到了地方。 理论上来说,天子内库是皇帝的私产,其间藏珍自是贵之又贵。内帑支出常为皇帝享乐之用。 但当今齐天子,却是常以内帑补贴国库,无怪乎朝野称贤。 有丘吉相陪,省了许多琐碎,两人直入天子私藏的术库中。 形如沙漏的玉光宝台,在视线里一路铺开。 每一座玉光宝台,都代表着一门黄阶道术,密密如林。 宝台上覆以流光之罩,叫人看不真切其间。但在台柱之上,铭刻有该道术的相关介绍。 琳琅满目,又叫姜望挑花了眼。 黄阶道术已是神临层次,他现在虽还不能掌握,却也该提前做好准备。毕竟他不比那些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到什么层次就有什么秘法可修。 他已经有了一门焰花焚城作为储备,那么新的黄阶道术就需好生挑拣,最好能与焰花焚城形成互补。 兜兜转转看了许久,丘吉才出声道:“青羊子可需帮助?” 上次在国库收获的乾阳之瞳非常好用,姜望这次也不是没有做过丘吉的指望,只是一来没有那么好意思,二是并不清楚,丘吉够不够了解天子的术库私藏。 闻听此言,立即道:“姜望求之不得!” 丘吉微笑道:“青羊子不妨说说看要求。” “最好是困缚制敌类的道术。”姜望的思路很明确。 丘吉略想了想,笑道:“说来巧合,有一门道术很合你的要求!” 他穿过一个个玉光宝台,十九步后停下。 “便是这一门了!” 姜望近前一看,才知丘吉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这门黄阶道术,赫然又是旧旸所遗,名曰“龙虎”。 玉光宝台铭曰: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使龙盘,令虎踞,于是人成囚。 末尾则道:此术承自旧旸帝室。 从铭文上来看,所谓龙虎,实是锁龙囚虎之意。 姜望略想了想,就说道:“丘公公的眼光,姜望自是信得过的,便选此术。” 白面无须的丘吉,笑起来给人一种非常平和的感觉。只取出一枚令印,在玉光宝台上按落。 那流光之罩顷刻五彩纷呈,宝光四落。 “把手探进去即可。”丘吉道。 姜望于是伸手按入其中,他看不到流光之罩里到底有什么,但是手伸进去的时候,便有繁杂的信息流动在心间。 不仅有龙虎,还有历代强者对此术的解析和运用心得。 良久,姜望回过神来。 “如何?”丘吉笑问道。 姜望道:“妙不可言!” 旧旸不愧是曾经统合一域的强大帝国,在各类道术更迭如此之快的修行世界,无论是乾阳之瞳,还是龙虎,都并未过时。仍然叫姜望觉得精妙难言。 丘吉微微一笑:“青羊子满意就好。” 姜望一直不知道这位丘公公是什么修为,现在看来,至少也在神临境。而像他这样的秉笔太监,还有七位。 內官之中,真也是藏龙卧虎。 两人离了术库,又去器库。 这一次他没有请求丘吉的帮助,而是自己挑选了许久,比在术库之中折腾的时间更长。最后选了一件金缕衣。 这件内府层次的法衣,防御极强又极漂亮,是他专为安安所挑选的。 而目前在临淄,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安安的存在。 丘吉却也不问什么,距离拿捏得非常精准。 让人始终轻松,不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只在姜望收好金缕衣后,轻笑道:“青羊子该回去了。”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器库合拢的大门,姜望叹道:“走。” 下次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见识了大齐国库和天子内库,姜望自忖已是惯见世面。此后当不会再被一些所谓的宝物晃花眼睛! 丘吉一直把姜望送出宫门外,才面上带笑的离开。 姜望独自走了几步,忽地一抬眼,前方已站了一个老人。 “青羊子!” 老人身穿浅黑色的宦官服,侧立在宫门一角,俨然要化近这将暗的天色中。 对着姜望躬身一礼:“我家宫主有请。”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一章 长生 老人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倒是不佝偻,但眼睛有些暗色,像是琉璃上沾了一角阴翳。 宫卫就在身后不远处,丘吉也离开没有多久。 而这里仍属于大齐皇宫,不知有多少强者坐镇。 但姜望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危险的感觉从这老人身上隐隐散发,不过并不是针对于他。 姜望问道:“哪个宫主?” “长生。”老人说。 长生宫主姜无弃! 这位“最类今上”的皇子,何以会突然相邀? 因为张咏?因为黄河之魁?因为姜无忧? 姜望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完全可以拒绝。 他现在有拒绝任何一位皇子召见的资格。哪怕是一度最受齐帝宠爱的十一皇子。 但他只是点点头:“既是十一皇子相邀,便请公公带路。” 虽然与姜无弃的几次接触,过程都算不得愉快。但是对于姜无弃本人,他倒是没有什么恶感。相反,很有些好奇。 老人颔首为礼,然后转身走在前面,引导着姜望走了几步,在一顶倚靠宫墙的软轿前停下。 “青羊子,请入轿。” 一边说着,一边替姜望掀开了轿帘。 姜望往其间看了一眼,装饰的确堂皇,但空空如也。 “我以为十一皇子在轿中。”姜望随口说道,并未入轿。 老人道:“宫主见您,正大光明,并无阴私之事,当然是在长生宫中。” 这是给姜望吞定心丸了。 “我观十一皇子,亦是磊落之人!” 姜望笑了笑,弯腰坐进轿子中。 轿帘垂下,前后四名轿夫将这顶软轿轻轻抬起,开始移动。 行走之间,没有半分颤动。 姜望随手拉开小窗,感受着临淄城傍晚的微风。当然,也是不错过轿外的情况。 而那位身穿黑色宦官服饰的老人,就笼着双手,随行在轿旁。 把手笼在袖子中,一般是寒冬时候为取暖而形成的习惯。 但现在尚在七月,天气还远未到说冷的时候。 况且以这老人的实力,应当早就寒暑不侵。 这长生宫里的人,倒是都怕冷。 姜望心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便闭目养神,并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 一路沉默。 轿子行进得很快,姜望才在心中略略熟悉了一遍黄阶道术“龙虎”,轿夫便已停下、落轿。 “长生宫到了。”老人在轿外提醒。 姜望于是弯腰出了软轿,抬眼一看,宫门上挂着的竖匾,书有“长生”二字。 这两个字,大气磅礴,尤其“生”字那一竖,有一种撞破天穹的感觉。又像是一个人,直脊问青天。 “这两个字,是陛下手书。别宫都不曾有。” 老人在一旁解说道,语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骄傲。 姜望又看了一眼这两个字,感受到了恢弘大气之外,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许。 “愿子长生”。 整个长生宫的建筑风格,也是大气堂皇的,即使是在天色将晚的此刻,也给人以一种明亮的感觉。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只跟在这老人身后,走进了长生宫中。 一路上,走过的宫女巧笑倩兮,巡视的宫卫挺胸昂首,视野开阔,花石都干净,这座宫殿里的气氛很是明朗。 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又说“治一国如治一家”。 当权者的气质,很大程度上能够在他的“家”里有所体现。 当然,历史告诉人们,在坐上那张龙椅之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未必是真。 走进第三道宫门之后,在一座偏殿之前,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声短促而急,剧烈而紧,像是马上要断了气。 听着这声音,你很担心他会不会把心肝脾肺什么的,全都咳出来。 走在前面的老人脚步一晃,便已消失。 姜望想了想,还是缓步走进了这座偏殿里。 “不妨事。” 踏进偏殿之前,他首先听到这样一句话。 踏进偏殿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姜无弃。 彼时的姜无弃,正坐在书案前,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裘,大概是在宽慰立在他身后的老者。 这时候恰好转过头来,迎上了姜望的目光。 脸上苍白得不见血色。 “让青羊子见笑了。”他笑道。 神色坦然,仿佛并不以恶疾为意,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 他身后那身穿黑色宦官服的老者,这时脸上并无表情,倒是不愿意表露出担忧来。 “见过十一皇子。”姜望拱手一礼。 没有讨论姜无弃的病情。 姜无弃不需要安慰。 姜无弃咳了两声,才道:“我只是听说青羊子今日入宫,所以着人相请,并不以为能请到贵客的。” 他脸上带着坦然的笑:“但试一试。” 姜望谦道:“姜望哪里算得上贵客?” “你是我大齐英雄,为我大齐扬威。当然是贵客,贵不可言。” 姜无弃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随手将案前的一卷书合上,放到右上角的位置,那里已经摞了一堆书。 迎着姜望的目光,他顺便解释道:“近些日子得空,很是看了些闲书……一些仁人志士、恶鬼豪侠之类的故事。” “噢,闲书。”姜望随口道。 姜无弃却似来了兴致:“怎么,青羊子也爱看闲书?” 姜望如实道:“倒是不怎么看。” 姜无弃好像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不妨说说你看过什么。” “呃……”姜望只好敷衍道:“列国千骄传?” 这书名说出口后,他也自信了些,毕竟是重玄风华都爱看的闲书,差不到哪里去。于是肯定式地强调了一下:“嗯。列国千骄传,挺有意思的。” “噢,这样。”姜无弃嘴角含笑:“这书可不太容易找得到。” “啊是。”姜望自觉再聊下去就露馅了,而且不知怎么,那老人这会看他的眼神怪阴森的,赶紧转移话题道:“不知殿下今日相请,所为何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情。”裹在白狐裘里的姜无弃,像一尊羸弱的玉雕,好像轻轻一敲,就会碎掉。 他用瘦长的手指,压了压书,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皇姐在近海为你做的事情,孤自认当时做不到。所以也绝了招揽你的心思,青羊子不必为难。” 张咏哭祠之后,姜无弃的声势一落千丈。朝野之中,不知多少人冷眼相看。 但此刻他缓步走动,仍然极见尊贵。 明明乍看起来削瘦孱弱,但竟有一种巡视山河的堂皇之感。 “咳咳!” 他轻轻握拳,拦在嘴唇前,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身上白狐裘的裘绒,跟着颤出了雪也似的浪。 他止住了咳嗽,然后抬眼看着姜望,很是认真地说道:”青羊子,孤想看一下,谁才是天下内府第一。不知你能否满足?” s:///book/3/3752/906828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二章 “运” 从长生宫出来的时候,月已悬空。 姜无弃令人备轿送他回府,被他婉拒了。 来时倒也罢了,坐长生宫的轿子回府,难免令人猜疑。 倒是姜无弃身边那位姓高的公公,仍是将他送到了宫门外。 “青羊子……” “怎么?” “没什么。”高公公客气道:“您慢走。”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拱拱手,也便走了。 切磋之前姜无弃便说过,此战只为印证彼此,胜负不要外传。 所以这一场切磋的胜负,除了他和姜无弃之外,也就只有这位守在殿外的高公公知晓。 姜无弃……果然不同凡响。 离了长生宫,姜望一边复盘着战斗,一边独自往家里走。 是啊…… 他在临淄,也算是有“家”了。 若是安安能来长住,不知有多好。 在如此的夜晚,饶是他姜青羊名满临淄,路上却也没几个人认得他。 走入街净路宽的摇光坊,姜望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无妨,让他先行。” 声音尚远,只是他耳力极佳,才听得真切。 有趣的是,这是谢宝树的声音。 先时还说不容易撞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偶遇了。 看来还是有些缘分在。 姜望往前走了一阵,转过街角,便看到一条窄巷里,一顶大轿停在路中,大轿前方不远处,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正拄杖缓行。 这条巷子是去前面正阳街的近道,看来是抄近路的谢府大轿,反而堵在了这里。 结合眼前这一幕来看,应是谢府下人想要驱赶那老人,被轿内的谢宝树拦住了。 倒是看不出来,平时怪惹人厌的谢宝树,还有这一面。 他也不总是欠揍嘛! 姜望摇头笑笑,一撇一捺一个“人”字,却比世上任何事物都更复杂。见的人越多,见的人性越多,越觉那一式“人”字剑,还远不够包容。 天子所赐的姜府,也要从正阳街走。 姜望一身轻松地从大轿旁边走过,巷子虽小,却不至于堵住行人。 只是他才走过去,轿窗便被重重拉下。 轿内响起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小人得志!” 姜望顿时就牙痒痒起来,果然还是误会了啊,这才是真实的谢宝树啊! 他当场一个回身,仗剑于腰,立在了谢府的大轿前。 喝了一声:“你给我出来!” 谢家的轿夫不至于认不出姜望来,个个神情都有些紧张。 而谢宝树猛地一掀轿帘,探出半身,气势汹汹,怒视着姜望:“你想怎样!” 他永远不会忘记,大师之礼后,姜望、重玄胜这两个坏种,还专程跑去太医院嘲讽他。气得他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要不是他当时伤没好,非得跟这两人拼命不可。 现在这姜望去一趟黄河之会,回来后居然也住进了摇光坊,跟他成了邻居! 他心里早就膈应得不行,只是因为叔父管得严,才没闹什么幺蛾子。 但今日回一趟府,在小巷里给堵了半天,这个姓姜的却大摇大摆从旁边走过,这不是嘲讽是什么? 他谢宝树当然不能忍! 天下第一内府又如何?那不还是内府吗? 他谢宝树的外楼,却也不是空架子! 若是打起来才好,好叫世人知,为何内府之后,才有外楼! 此时在这小巷之中。 四名轿夫默立,大轿悬空,样貌不俗的谢宝树,一手把轿帘按在轿门边上,探出半身,恶狠狠地俯视姜望。 而姜望长身而立,按剑相视。在他身后渐远的,是一个好像有些耳背的老者,蹒跚着往前走。 天边挂着一轮月,地上铺着白雪光。 好一副小巷对峙图! 姜望咧嘴一笑:“真听话!” 一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把气氛踩得支离破碎。 谢宝树兀自杵在那里,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算什么? 你是三岁小儿吗?! 有心骂几句脏话,但积累实在匮乏。 只狠狠地咒道:“看你走运到几时!” “啊,要说运气……” 已经走开的姜望,又施施然转回来,笑吟吟地看着谢宝树,嘴里啧啧有声:“还是你运气好啊!不然你这个实力上了观河台……” 他上下打量了谢宝树两眼,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回身走远。 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但也不必说了。 所谓打人专打脸,骂人专揭短。 在大师之礼上三打一,被重玄遵砸到人事不省,是谢宝树羞于提及的耻辱。 此刻愣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条小巷走到头,分出岔路来,往左是正阳街,往右就出了摇光坊。 姜望脚步轻快地往左走, 以他如今三品大员的身份,只有他先动手的份。他若不动手,给谢宝树十个胆子,也不敢当街袭击他。 他当然不会当街跟谢宝树打起来,打赢了没什么好处,打输了自己吃亏。 就这么欺负一下,很是愉快。 以后在摇光坊还要住很久,看来可以考虑作为一项长期的休闲活动。 在姜望和谢宝树都已经看不到的地方,那拄杖慢行的老人,已经往右走出了摇光坊。 他的拐杖已经不见,他佝偻的脊背也直了起来,一缕寒光在指间跳跃几次,终是消失。而后盖上一顶斗篷,消失在了夜色里。 谢宝树真的运气很好。 可惜他自己并不知道。 …… …… 姜望回到府中,管家迎上前来:“爵爷,有您的请帖。” 府上的下人都是重玄胜帮着安排的,在重玄胜推荐的几个管家人选里,姜望选了一个最是低调平实的。姓谢名平,有妻无子,背景干净清白。 “谁送的?”姜望边往里走,边随口问道。 “是太子府上。”管家道。 今日可真是稀奇了。 十一皇子刚见过,太子又找来。 难道也是想看看,他这第一内府,能不能胜过外楼? 姜望接过请帖,瞥了一眼时间,是请他明晨入宫,便递回去道:“收着吧。我明天去。” “是。”管家收好请帖,等会他还要去长乐宫送上回帖,告知对方,青羊子已经答应登门。 姜望又问道:“重玄公子在府上吗?” 自他换了新宅后,重玄胜也死乞白赖地过来占了一个院子。说他自己的别府太偏僻,又不愿住进博望侯府中。 管家道:“午间出了门,这会还未回来。” “行,知道了。” 他对重玄胜自是没什么可操心的,谁吃亏那胖子也吃不了亏。 点点头便自往里走。 大典之后,姜望清晰地感觉得到,他在整个齐国的范围内的影响力,正在飞速拔升。 很多人很多事,都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而反馈到姜望本人身上,就如浪潮一波一波相连。 真是风口浪尖。 此前从未有过私下接触的太子,递帖请他相见,是为何呢?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三章 流雪碎夜 自观河台会过列国天骄之后,论剑台姜望用得就没那么频繁了。 因为实战的意义已经小了很多,倒不是说太虚幻境里内府层次已经没有值得一战的对手。 而是在太虚幻境中,很多人都隐藏了实力,包括姜望自己也是如此。哪怕是前十名,整体也是比不上黄河之会的正赛水准的。 也就宁剑客等寥寥几人,尚有交手的意义。 曾几何时,他还在论剑台饱受折磨,被各种打击,如今拔剑四顾,竟能说一声同境之内,无人堪战了! 对姜望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旅程来说,可算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论剑台切磋得少,在其它方面的用功,自然就多了一些。 道术、剑术、天地孤岛的调理、第四内府的探索…… 福地挑战倒是必然能遇到高手,只是下一轮挑战须等到八月十五去了。 七月十五日他尚在回返齐国的路上,并未参与福地挑战。 现已跌落至排名四十六的绿萝山,至于那每月三百六十点的产功,财大气粗的姜某人,已经不是很在意。 又在修行中度过了一夜。 做完早课之后,天光已经大亮。 管家谢平在外轻轻敲门,提醒他该出发去长乐宫了。 姜望默默抚平通天宫内游走的道元,回收第四内府中穿梭的神魂匿蛇,然后起身,推门而出。 能被重玄胜列为备选,谢平操持一个子爵府自是绰绰有余。尤其姜爵爷孑然一身,压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需要打理。 姜望走出门时,轿子早已备好。 太子是正式相请,还递了帖的,姜望自然也不好再大摇大摆的走上门去。如今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礼仪还是须得讲一讲。 当然,若真论起礼,他这次上太子的门,也不该空手去,总该备一份礼物。去长乐宫,一般的东西也拿不出手,总得花销点道元石的…… 在这个环节,自然就是大丈夫不拘小节了。 想那太子仁厚宽和,当不在意这些俗礼! 轿子落在长乐宫前,谢平拿着姜望的名刺便去叩门。 是的,如今立府自住,少不得人情往来,因而姜望也有自己的名刺了。 一张薄帖,左起四列小字,分别是:大齐青羊镇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天下第一内府。 最后是两个大字居中,曰为,“姜望”。 这名刺拿到哪里去,都是有几分薄面的。 既是太子主动相邀,长乐宫的人当然不会怠慢,还紧走几步,到轿前来迎接。 姜望很有派头地下了轿,两手空空便往里走。 这位总管长乐宫迎来送往事的太监吴福,殷切迎过姜望之后,一直引着姜望走进长乐宫,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只看到脸上堆笑的谢平,和两个临时雇来的轿夫。 他这才确定,青羊子真的就是空手上门。 这也太抠了! 他去青羊子府上送请帖时,还顺手送上了一个玉笔筒呢! 但面上自也是什么都不说,领着姜望,直往膳厅而去。 在膳厅见面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太子想跟我讲“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你怎么治国,我也不关心啊。 你治不治得上,还是两说呢。 姜望正有些纳闷,姜无华恰好从里间折转了出来,一边用一只白手帕擦拭着手,一边往外走,笑眼看着姜望:“孤就说青羊子这会该到了。” 很是亲切自然。 随手将手帕交给旁边亦步亦趋的小太监,伸手虚引道:“请入座,粥快好了。” 粥? 特意把我叫来长乐宫喝粥? 姜望一头雾水地在食案前入座,嘴里客气道:“太子殿下客气了。” 姜无华便在他对面的食案前盘腿坐下,一边很是随意地说道:“老百姓早晨起来,不太容易有胃口。喝粥正合适,养胃,舒坦。” 姜望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也是从一个普通少年,一步步走向超凡的,对老百姓的生活当然不陌生。只道:“确实如此,我以前早晨也常喝粥。” 一旁的长乐宫总管太监吴福,很贴心地说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亲手为你熬的。” “哦?”姜望很是自信地笑了:“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相对于他的弟弟妹妹,姜无华的长相不算出色,但朴实仁厚,没什么攻击性,因而也没那么有距离,让人很容易亲近。 此刻笑道:“青羊子也好烹饪么?” 姜望谦虚道:“谈不上有多喜欢,但略知一二。” 姜无华笑得更自然了:“不知你擅长哪方面?” 姜望自信而又从容:“蒸、煮、烤,我都略懂一些。” 姜无华有心让姜望现在就试试手艺,但念及初次相请,就让人去下厨,未免有些不太尊重,只能暂且先按捺住。 朗声笑道:“民以食为天,青羊子天纵之资,盖世良才,却还能寄情于烹饪,上撑青天,下吞烟火,与孤正是同道之人!” “呃。”姜望立即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殿下熬的是什么粥?” 姜无华笑容不改,只往侧边一看。 恰好两个小太监,各捧一只木制食盘,走将出来。食盘上,摆放着一只青玉碗、一双象牙箸、一个白玉勺。 香气袅袅。 姜无华先问道:“给太子妃送去了么?” “已先送去了。”小太监回道。 姜无华才转过头来,对姜望笑道:“这‘流雪碎夜点星粥’,是粥中上品,滋补非常。青羊子,你一定要多尝两碗。” 经常“帮”安安尝东西,对于品尝美食,姜望还是很有些心得的。 尤其这名字一听就很有格调,勾得他食指大动。 待那小太监蹲下来,将食盘放在食案上。 他定睛一看,顿有受骗之感。 这不就是皮蛋瘦肉粥嘛!? 白粥是流雪、皮蛋是碎夜、肉末是点星?呵呵…… 这就是“太子好烹饪”吗? 我上我也行! 姜无华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笑道:“不妨尝一口!” 姜望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客套道:“看起来就很美味!” 姜无华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些。这粥看起来什么样,他心里很清楚。青羊子这一番客套,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那边姜望已经取过白玉勺,生怕自己被噎死似的,轻轻舀了一丁点,犹豫不决地送进了口中。 姜无华的养气功夫很好,只是嘴角抽了抽。笑问道:“如何?” 姜望根本没能第一时间回应。 那一点粥入口的瞬间,仿佛化作一道冰线,自喉间一路坠落至胃部,一路清凉,沁人心脾。 落至终点,又燃成了一道火线,自胃部拔升而起。温暖的感觉一路滚到喉间,竟然直冲天灵! 一霎间。 脑海里漫天雪坠,黑夜碎华,繁星点点如梦。 原来这才是“流雪碎夜点星粥”这名字的由来! …… …… …… …… (起点有个2020年度最佳作者的投票。 阅文作家指数前一百的作者,都能参评。 咱们是第五十六名,所以也在其间。 、qqapp用户都可以参与投票,每天能投一票。 第一咱们是没什么可能了,但还是顺手投个票吧。 好歹有点参与感。 对吧?)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四章 论官 姜望回味良久,才道:“妙不可言!” 姜无华有意通过对厨艺的共同爱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因而笑道:“这皮蛋呢,是雪竹鸡的鸡蛋所制,肉是珍珠彘,米为小玉兰。本宫在数千种食材中,选出了这三样最为契合的搭配。须熬以沉香锅,盛以青玉碗,方能不失本味。焚以焦兰松,文火慢熬三个时辰为佳,不可多一刻,也不可少一刻。” 他的笑容里,很有几分自矜的味道,看起来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 姜望诚然为这碗粥的美味而倾倒,但听到这番话,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堂堂太子,竟如此有闲么? 小小一碗粥,从食材到锅碗、到火候,甚至烧的柴火,都费时费功。那么太子修行的时间去哪里寻?治政学习的时间去哪里寻? 说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但也不是真找个厨子就能治国了! 但太子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说。面上自然是道:“殿下真是用心之人。这道粥却是叫我偷学了。” “好说,雪竹鸡、珍珠彘、小玉兰都是东宫独有,青羊子等会回去时可以带上一份。”姜无华欣然一笑,抬手道:“食不言,请先用粥。” 于是便在这长乐宫,开始享用早膳。 姜望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两碗。同时默默把姜无华的做法记住,想着以后有空给安安也熬一碗喝。 见姜望没有再添一碗的意思,太子也放下青玉碗,用一方手帕擦了擦嘴。 随侍太监无声无息地将食盘撤下,又有人奉上香茗。 暗香浮动间,太子笑道:“我素知姜青羊爱去青楼……” 姜望茶刚入口,险些喷将出来。 又听太子继续道:“……品香茗。我这含烟茶,可也是不输八音茶的。” 说话这么大喘气,故意的吧? 但不得不说,太子流露的这一丝促狭,让他更显平易近人了。 “好茶,好茶。”姜望尴尬地附和道,实则根本没有品出这含烟茶的味道来。 太子敛了些笑意,气氛瞬间端正了许多,他瞧着姜望:“青羊子对官道可有多少了解?” 正题来了。 姜望如实说道:“所知不多。” 他佩过青羊镇印,的确有益于修行,但幅度也并不太大。纯以修行进益来看,用于治理地方的那些时间,还不如专心投入修行来得见效快。 此外他也见识过嘉城城主印,了解一点民心与城印的关系。但对于其它,确实所知不多。 他出身庄国小城,对齐国高层来说,早不是什么秘密。 因而太子也并不意外,只缓声道:“官道者,融法合儒立兵引墨……百家混同,国家体制也。古已有创举,但真正蓬勃发展,通行于世,还是在道历新启之后。” 姜望对这些淹没在时光里的历史旧闻,还是很感兴趣的,认真地听着。 “这些历史且不去说。”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姜望感兴趣的样子,有意揶揄,太子话锋立即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身上都是虚衔,想来对官道的感受并不深刻。” 三品金瓜武士,当然是虚得不能再虚。 四品青牌捕头其实算是实职,但姜爵爷也算是都城巡检府里有背景,巡检府几乎从不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姜某人自己对探案缉凶什么的也是头疼得很,因而履职极少。 说到底他一开始就是挂职进的青牌体系,根本上并未把青牌当做自己的事业。 所以太子说他身上都是虚衔,并没有错。 但是因为对方一国储君的身份,姜望难免就有几分摸鱼被抓包的尴尬。尤其他俸禄可是照领,从未短过分毫。 “啊哈哈,之前一心争魁,忙于修行……”他赶紧解释了一句,表示自己那也是为了国家荣誉奋斗,而后尬笑道:“确实不怎么深刻。” 太子的笑容却很和煦:“其实在外楼之前,官道对修行进益确实不算大。尤其青羊子如此天骄,也并不怎么需要官道助益。” 姜望听出意思来:“外楼之后则不同?” “探索星穹竖立星楼,最怕的就是迷失。神魂游于天外,不见归期。这一点与腾龙进内府其实是相似的。腾龙境须扫清蒙昧之雾,方能寻见内府。神魂游于天外,也需洞彻这天地间的蒙昧,方能求得本道啊。” 姜无华侃侃而谈,把修行上的事情说得十分明白:“天外立楼,如探针于海,难觅也难回。修者一念,是天地一线。而官道能以‘人气’相系,一人之念所系,与千人万人之念,自是不同,官道便是借此帮助修者锚定现世。当然,你乃天下第一内府,神通之光内照五府,外耀星穹,本就是不易迷失的。” 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跟姜望说过。 此时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古时非神通不得外楼,想必这洞彻天地蒙昧的一步极是艰难。 而先有先贤探索四灵星域,各传其道,助后来者立楼。后来又立起国家体制,有官道这等助益,帮助摆脱神魂迷失天外之厄。 方有外楼修士越来越多,人族越来越强盛。 “可以说,官道最开始的创制,就是为了帮助那些天赋不足的人修行的。”姜无华自嘲般地笑了笑。 仿佛在说,他就是那些天赋不足的人之一。 无神通而外楼者,眼前这太子便是一位。 但姜望丝毫不敢小看于他。 很多人都说太子只是占了年龄的便宜,但今之齐天子是何等雄主,单就一个年长,能坐东宫? 那竞争者也不必有九皇子、十一皇子了。三皇女之后,再老四老五便是。 但事实上那两位,姜望这等并不久在齐地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是皇子还是皇女。身为皇胄,寂然无名,比十四皇子姜无庸还黯淡。 再者说,姜无忧、姜无邪、姜无弃这三位,姜望都接触过,可以说都是人中龙凤,个个耀眼。 姜无华能在他们的冲击下坐稳东宫,岂能差了? 就眼下来说,能把修行的事情讲得这样透彻,这太子的实力,就绝不简单! “修行之路漫漫,外楼不过其中一步。”姜望认真地说道:“未上最高处,谁知谁更高?” 姜无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好一个‘未上最高处,谁知谁更高’!知我者,姜青羊也!” 姜望:…… 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总是三言两语、不知不觉地、就把你划拉到他一边去了。一会同道之人,一会人生知己,仅看这一幕,谁能知道,他姜望还是第一次登门呢? 我只是阐述一下我个人的修行理念,我知你什么啊?太子殿下! 姜望只轻笑了笑,绝不搭腔。 姜无华也不见尴尬。 他以手扶膝,上身略略前倾:“你可知——” 他问道:“圣天子修为通天,威加六合,自有超凡之寿,为何还需立储?”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五章 政纲之传 话题转进得太突然,姜望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心里想的是,再强的人,那也难免有个意外什么的…… 但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他也不想躺着离开长乐宫。 便道:“姜望鲁钝,实在不知。” 姜无华往后一收,坐直了道:“我们说回官道。” 姜望:…… 他发现这东宫太子虽然向来以宽仁质朴闻名,其实本人是有点“调皮”的! 姜无华已继续道:“官道是一体两面的事情,称职则人气加焉,失职则人气堕焉。以外楼为例,若治下政通人和,自能帮助你锚定现世。若是民不聊生,人气拉扯,因果纠缠,反倒会更让你迷途呢!” 也就是说,若做官做得好,官道就是修行的助益。做官做得差,官道则会反过来拉修行者的后腿。 姜望自也不会蠢到主动去追问储君的事情,沉吟道:“如此说来,世间为官之人,岂不是不该有*****?” 姜无华笑道:“这又涉及到天赋了。天赋的范围很广,有的人有修行之天赋,却没有做官之天赋。有的人是能吏,于修行一路却笨拙。不是你想好好当官,就能做好的。” 他言语之中那自信的笑意,仿佛明着在说——孤修行的天赋可能不如何,做太子的天赋却很好! “官道一则聚集人气,二则聚集资源。有时候人气与资源是相悖的。”姜无华问道:“你在青羊镇也有过经历,可能理解?” “大概能明白。” 这很好理解。 譬如姜望在青羊镇时,他可以大肆搜刮资源为己用,如此就会失尽人心,也就是散去了官道所谓之“人气”。但他不取百姓分毫,反倒诸多贴补,如此少了资源,却收尽人心,能够得到“人气”。 “有那前途无量的,自然好生经营,要一个细水长流,百川聚海。有那道途艰难的,竭泽而渔也是正常。人气可以帮助扫清蒙昧,资源堆积到一定的程度也可以。”姜无华道:“所以修行者有勤有堕,为官者有德有佞,亦复如斯。” 虽然都说竭泽而渔不可取,但于为官者而言,还真是竭泽而渔能收获最多的资源。 官道亦是一种修行,每个修行者在最开始的时候,肯定都是想要往前走的。但或囿于时,或困于运,慢慢不同的人就会产生不同的选择。普通修者比如胡氏矿场那个葛恒,官道修者比如嘉城后来的继任城主石敬,本质都是一类人。 前途光明的官道修者,当然是两条腿走路,既要更多的资源,又要更多的人气支持。前途有碍时,说不得便要做些难看的选择。 听着太子对官道的阐述,结合所历所见,颇有拨云见月之感。 “姜望受教了。” “此外。”姜无华又道:“‘人气’关乎人心,却又不仅在于人心。官道之重,更在于‘功业’,所以奸者亦可为能臣,恶者亦可有德功。”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其实善恶之事,又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呢?” 姜望叹道:“确实如此。” 姜无华又道:“小到一镇一城,大到一郡一国。在外楼之时,功业体现在人气,人气足则不虞迷途。在神临之后,功业体现在道。为官亦是阐道。如若人去政息,因官道而成者,也将因官道而退。所以政纲之传,一似于道统。政见相左,常常生死成仇!” 姜望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子到底想跟他说什么。但太子这番官道之论说得真是透彻,官道亦是修行! 难怪很多朝堂强者在归隐之前,都要找人继承自己的政业,这其实是在保住自己的修行! “官道修者,修行更易。但官道一体两面,官道修者,亦要为官道所累。政纲有继,则可脱身,逐渐摆脱官道,修行归于自身。届时便是政息,也不足为虑了。” 若政纲无继,说不得便是“道消”。 听到这里,姜望不由得想到,大概这就是国家体制与宗门的不同! 依托官道修行,在修行上会更快。但纯粹的宗门修士,也会少去官道的束缚。 这两者孰优孰劣不好说,但现世的格局已经可见。除却那些顶级大宗门之外,真是天下无处不成国。 毫无疑问,在国家体制之下,更容易诞生强者。这就是为什么道历重启以来,列国并起的原因! 历史长河奔涌,多少浪花飞溅。 人族也在不断地演进,多有变革发生。 从宗门林立到列国并起。 后人观之,只叹“原来如此”。 可若生在彼时彼地,那又不知是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道路”的变化,人道洪流的席卷,只消想一想,便觉宏大! “甚至于真人……” 太子似乎越说越有兴致,忽然问道:“你可知雍帝韩殷?” 姜望心中微动,反问道:“雍国太上皇?” “他便是极好的例子。” 姜无华抚掌笑道:“他靠雍帝之位坐稳真人、更图再进,但或限于时,或限于势,总之力有未逮,不能使雍国寸进,他反而累雍国。虽则迫于压力,传位于韩煦,但仍然抓紧权力不放,是实际上的雍主。盖因他的当世真人之修为,需要不断吸收雍国之国运才能维持。雍国若能不断强盛,此是流水不腐,他吸收国运之时,修为增益也能反哺国势。雍国若止步,那么他就成了雍国最大的蛀虫,早晚受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姜无华并不敢真的大言不惭,聊圣天子为何立储。 但在阐述过官道之后,借韩殷之事轻轻一点,已经说得明白。 帝王之道,亦在国家体制中。 当今齐天子修为盖世,带领齐国成就东域霸主,自是雄主功业。但于官道之上,想要再进一步,已是难能。 摆在齐天子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是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以此功业,自然盖世无双,超越超凡绝巅。第二嘛,便该尝试脱离官道束缚了,但就像其他官道修士一样,天子至尊之位,亦须有人承其功业。如果他退位之后,齐国势衰,那他不仅无法脱离官道,将无上修为归于自身,反而会被衰败的国家拖着下坠。 所以无论是从修行的意义上来说,还是从个人情感、功业上来说,天子都需要一个足够继承其功业、至少也是能保住齐国霸主之位的继承者! 这是之所以需要立储的原因! 神临寿过五百,真人寿过一千。 但很少有国君掌权百年,就是因为国君已是体制最高,进无所进,一旦国家停滞,需要不断地汲取国运,以巩固修为,自身便成了国之蛀虫。 要么等着被人推翻,要么拖着国家一起消亡。 如韩殷者,便是既在官道上无所进,又没有脱离国家体制的勇气,掌权三百余年,其实是拖累着雍国一起腐朽。用雍国的国运,续他韩殷自己的真人修为。 无怪乎雍国日薄西山。无怪乎庄高羡杜如晦君臣敢悍然开启国战,以弱击强。 实是那强者,其实也外强中干! 姜望只觉越是琢磨,越是感触无穷。 以往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豁然开朗,俨然看到了新世界。 不愧是合百家而成的“官道”,难怪在道历新启之后,至今日不到四千年的时间里,就已经成为现世主流。 真是一个浩瀚无垠的修行世界!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六章 长乐 糅合百家的官道,浩瀚广博,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也都有不同。太子只是说了一个大概,对于齐天子的道路,姜望也只是猜测。 只不过,他忽然想到。 如此说来,他当时杀董阿,还真是绝佳时机,打在了庄国的七寸上。 不然凭着大胜雍国之威,杜如晦顺势下野,以董阿继政纲。董阿的治政能力自不必说,以更强盛的庄国国相之位,外楼无忧,甚至有成就神临的机会。而杜如晦一朝脱身,说不得再见便是真人! 他夜入新安城杀死董阿,不仅仅是杀死了一个董阿。 更是斩断了杜如晦的路! 也打断了庄国国相位置上的正向循环。 杜如晦要找下一个足堪承继政纲的董阿,又不知要多少年。 “太子是说,韩殷之死,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姜望联系到他在雍国所见,认真问道:“并非庄高羡独力将其搏杀?”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自然重要。据此可以判断庄高羡的实力所在。 但姜无华只是摇头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笑容,已经是一种答案。 远在西境的雍国,都完全落在齐国的视野中,姜望并不感到意外。 若不能着眼于天下,何以称霸主? 眼光若只在一域之地,最多也就是称一时之雄。 “我明白了!”姜望道。 “你明白了什么?”姜无华含笑道。 “我明白太子为何跟我说这官道。”姜望却没有笑,只问道:“朝廷对我有安排?” 姜无华大谈官道,想是齐廷接下来要授他实职了。 请他过府喝粥,无疑是一种示好。 姜无华毕竟是东宫太子,提前知道朝廷对他的安排并不困难。给他提个醒,并帮他补足相关见识,让他可以更好地选择。这份人情,落得结结实实。 他笑道:“青羊子智勇双全,国之幸也!” 这会他没有说“孤之幸”,想也是知道过犹不及。 只是对于这夸赞,姜望却是无法生受。他一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若是换成重玄胜,只怕太子一开口,就已经能够知道事情真相了,当不会领这份人情。 人情债最是难还,太子的人情债,更是让人如履薄冰。 而他听到现在,这份情不领也领了! 姜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微笑道:“多谢太子指点。” 姜无华摆摆手:“你我志趣相投,该为知己,何必言谢?” 他正容道:“功业者,无非文治武功。你适合什么,自己要清楚,官道亦漫漫,不可阻于一时。你这绝世天骄,国之良才,天子亦会对你的意愿有所考量,本意是让你更快成长,而不是拖累于你。” 是一地郡守?还是领一军征伐迷界、或是万妖之门? 非是姜望自大,以他现在的名职、表现出来的天赋,选择的空间也不多了。 总不至于让他去编经纂典,做些水磨工夫,空耗光阴。 而姜望更需要考虑的是……他的修行,要不要靠拢官道? 这是道途根本,须得再三思量。 既然已经领了这份人情,姜望也不会再纠结。 出声问道:“姜望有一事不明。既然官道一体两面,政纲系于修行,除开仇恨之外,怎还会有人叛国不忠?” 叛者无非两种,一者为仇,一者为利。 在官道的修行体制下,叛国者应该无利可图才是。 “天下之国,非止一二。于此国为孽者,于彼国或为功。功孽可以相抵,有国家体制依托,足能承担反噬,甚至反有补益。” 姜望暗想。就像那黄以行,卖阳而向齐。修为不仅没有随着阳灭而衰,反而在齐更起。 但这并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太子解释之后,又道:“再者说,修行本是自身。以探索星穹为例,是否耗用人气,旁人又岂能知?身在官场,不寄官道者不知凡几。所以归于体制未必为忠,离于体制未必为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望:“齐国乃泱泱大国,忠诚并不体现于此。” 他显然是听懂了姜望的弦外之音,并且告诉了姜望答案,依不依托官道,全凭他自愿。齐廷并不会以此判断他的忠诚与否。 他就是像现在挂职四品青牌一样,把实职当虚职也可以。或是办了事实,得了功业,却不取官道之力也行。 一切皆由自主,全看他如何选择自身的道途。 姜望只觉在今日,对这大齐太子,有了全新的认知,当然亦对现世官道有了全新的了解。双手扶膝。认真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太子却笑了:“‘君’这个字,可不能乱用。” 谁说太子质朴!? 姜望只感觉自己爬出一个坑,又落一个坑。根本无法招架。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抬眼一看殿外。 “啊,时候已经不早了!” 姜望惊讶了一下,然后很是遗憾地看着太子:“今日与殿下相谈甚欢,姜望受益匪浅。可惜还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就此拜别,祈殿下圣福!” 姜无华却也不恼,就坐在那里,温煦笑道:“青羊子路上慢些。” 姜望赶紧爬起来,脚下生风地往外走,生怕太子不放人。 他感觉自己在拐弯抹角的交谈上,实在不是这些天潢贵胄的对手。 以后再来长乐宫,须得拉上重玄胜才是。 啊呸。 以后再也不来长乐宫! 欠的人情,想别的法子还。 “哎等等!” 太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望只做没听见,三步并两步,已是出了膳厅。 忽地袖子一紧,已是给人拿住! 姜望回头一看,正迎上姜无华的温煦笑脸。 “啊太子殿下!”他惊讶道:“因何事唤微臣啊?” 好像真的没听见前一声唤。 姜无华也好像真的看不穿,只放开他的袖子,笑着伸了伸手,自随侍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造型古雅的食盒,递给姜望:“你忘了带这个。里间雪竹鸡、珍珠彘、小玉兰各一份,用这个食盒装着,放多久都不会坏。” 姜望接过了:“殿下厚谊,姜望铭刻于心。” 姜无华只笑道:“下次再来用膳。” “有空一定来!” 姜望将食盒放进储物匣,脚底抹油,匆匆而去。 一脚踏出宫门。 此时仍在上午,煦光落在宫匾上,将“长乐”两个字照得明丽。 知足者能长乐,从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太子也是个知足的,当能长乐。 但……果真如此吗? 姜望寻见自家的轿子,赶紧钻了进去。 急促道:“快走!” 轿夫自是听话地抬轿便走。 倒是旁边的管家谢平吃了一惊。 姜爵爷这是……犯事了? s:///book/3/3752/909624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七章 千鲤池 世间人各有各的烦恼忧愁。 轿夫只顾闷头前行,挣的是力气钱。 管家谢平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才就业又失业。 而轿中的姜爵爷,这时候才能静下来,重新审视长乐宫里的那位殿下。 不是他自夸,以他如今的实力,一个普通的外楼修士,绝对无法轻易抓着他的袖子。更别说叫他都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这在战斗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太子并无神通,此事有太多人知晓,绝无虚假。 那么…… 是找到了自己道途的外楼? 就算同一个神通,不同的人开发也是有强有弱。 各人道途不同,进程不同,更是难免千差万别。譬如那四海商会会主苏奢,就不如尹观多矣。 那么太子到了哪一种程度? 就像以前的尹观? 姜望心知肚明,送礼物归送礼物,太子这更是在向他展示实力呢! 倒不是说他姜望如今已有资格左右齐国朝堂局势了,而是太子,已经着眼以后,在布局未来。 今日之大齐帝国当然强盛,并吞阳国、兵压大夏、布局近海、黄河夺魁,称得上威加八方。但要说一统天下,确实还看不到可能性。 天下六强,哪个也不弱。 也就是说,天子若要更近一步,也该考虑超脱的事情了。 按照官道体系的规则而言,今天子掌权应该不会超过百年。 现在已经是元凤五十五年,也就是说,最多四十五年之后,便是新君即位。 四十五年说长也长,说短,也不过是弹指间! 十九岁的天下第一内府,未来不可估量。 太子的智慧之处在于,从头到尾,他压根没有提出招揽二字。因为姜望必定会拒绝。 哪怕抛开姜无忧这层关系。姜望这样的国之天骄,只要按部就班,自然有光明未来,无须冒险涉及争龙事。 太子只是表达他的善意,送出他的人情,且叫姜望不收也收了。 将来他若当国,姜望这样的人才,也应记潜邸旧情,效忠新皇。 表达善意,是给未来落子。 展现实力,是告诉他,太子配得上他的忠诚。 “去华英宫!” 姜望在轿中道。 轿夫默默转向。 走在轿旁的谢平,脸上更苦了。 看来这次姜爵爷犯的事还挺大……这都要去找三皇女托底了! 而对姜望来说,他去长生宫、去长乐宫,都是受邀前去,唯独华英宫,是自己主动登门拜访。这其间的亲疏远近,不言自喻。 他是想要告诉三皇女,一事之约他牢记于心。也是让其他人不必猜疑。 长乐宫和华英宫隔得不远,很快轿子便到了地方。 虽未提前递帖,姜望倒也不至于在华英宫吃闭门羹。 华英宫的女官把他引到宫内千鲤池旁就离开。 今日姜无忧难得的没有演武,拿了一只玉碗,在池边喂鱼。 此时的她,藏了几分英气。眼神有些渺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光照水。 一把鱼食洒下,百十只金鲤竞跃,真是奇观。 姜望走至近前,咳了一声:“殿下好雅兴。” 姜无忧瞧着那些金鲤,并未回头:“今天怎么想着登门?” 姜望实话实说道:“长生宫和长乐宫都去过了,怕招人误会,便来拜访殿下。” 姜无忧转回头来,瞧了他一眼:“既是怕招人误会,怎么不昨晚就来我华英宫?” “呃。”姜望尴尬道:“昨日从长生宫离开后已经很晚,不太方便。” 姜无忧飒然一笑:“你我正大光明,有何不便?” 姜望道:“总要顾虑殿下清名的。” 姜无忧静静看了他一阵,道:“你亦是俗人。” 她转回头去,继续洒鱼饵:“你在长生宫待到半夜,怎么不顾虑姜无弃的清名?” 姜望:…… 他本想说,这怎么能一样呢? 但想了想,好像也很难说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终是闷声道:“十一殿下与我切磋了一场。” 姜无忧却似乎并不关心胜负,只问道:“你知道这千鲤池有多少条金鲤吗?” 姜望并没有被千鲤池这个名字所蒙蔽,细细地数了数,才道:“一百六十七条。” “你看。”姜无忧道:“你都知道是千鲤池,还要自己数一遍。你只相信你看到的,而不相信你听到的……我亦是如此。” 姜望只一笑:“那殿下看着便是。” 姜无忧又问道:“东宫那位,厨艺还不错吧?” 姜望道:“太子若做大厨开馆,我必天天登门。” 太子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开饭馆,所以他也不会真的天天登门。 姜无忧玉指轻捻,一点一点地洒着鱼饵。水中金鲤此起彼沉,争相夺食。 她缓声说道:“屈指算来,我已有二十年,没有尝过他的手艺了。那会我还小,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做的菜是世间绝品。” “现在呢?”姜望问。 姜无忧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他要神临了。”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姜望不知道她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或许是她自己的情报渠道,或许是姜无华有意暴露了什么。但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 他想了想,说道:“我与东宫接触有限,但也觉得出,他的实力不是传言中那样普通。” 姜无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问道:“你如今挂职三品,想清闲也难。实职的话,你想去哪里?若去迷界,祁真人可以照应一二。” 姜望笑问道:“我难道非要打打杀杀?怎么就不能治政一方呢?当初重玄胜可还想给我谋划日照镇抚使之位来着。” 此间并无下人伺候。 千鲤池边,只有他们两人。 姜无忧随手把装鱼饵的玉碗放在石质围栏上,沿着池岸往前走。 “你不太适合。”她说。 姜望:…… “你的修行要依托官道么?”姜无忧又问。 “殿下不是说我不太适合么?”姜望闷声道,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 姜无忧笑出声来。 “回去吧。”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孤要去练功了。” 对于姜望去长生宫、长乐宫的行为,她看起来并不在意,且让姜望也不必在意。 姜望于是停步,瞧着那高挑的身影远去。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大齐的这几位皇胄,还真是没谁简单。 姜望往回走的时候,顺便往千鲤池看了一眼,那些漂亮的金鲤虽已进完食,却并未立即躲起来。 而是游在水面,隐隐约约竟像是要摆个什么字。 金鲤虽贵,也不过是玩物。 喂养者训练它们做些讨喜的事情,也再正常不过。 姜望饶有兴致地等了一阵。 游来游去的这群金鲤终于固定下来,组成了一个“吉”字。 顷刻又四散。 点点金光落水底。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十八章 八月 八月如期而至。 这一天风和日丽。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并马,离了姜府。 大摇大摆地行在临淄街头,端的是横行霸道——主要是重玄胖体型惊人,临淄正街一般都能容七马并行,他驾马一挤,空间便所剩不多。 三人并骑,把街道占了大半,瞧来非常的纨绔。 更别说身后还跟了一群手提棍棒的恶仆。 “我说,有必要这样吗?”迎着路人鄙夷的眼神,姜望有点不自在。 “我们是去欺负人的,不嚣张点怎么成?”重玄胜满不在乎,顺嘴嘱咐道:“十四跟上,保持队形!” 百忙之中还抽空往路边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不讲理的人?” 路人敢怒不敢言。 十四不吭声,但明显低着头。 虽然身披重甲,头戴铁盔,却也不如重玄胖防御惊人,能够无视所有鄙夷的目光。 今天说是手底下一个掌柜逛青楼的时候叫人欺负了,对方也是临淄城里的一名公子哥。当然,用重玄胜的话来说,“区区四品的帽子,敢跳脸,连他爹一起打。” 是的。 今天的生活就是这样朴实无华,形影不离的重玄胜和十四,拉上一个姜望,为手底下掌柜逛青楼的纠纷,找上门去欺负……啊不,伸张正义。 一个博望侯嫡孙,一个挂着三品官职的青羊子,去欺负一个四品官的公子,实在是没有悬念可言。 就是抱着碾压的打算去的。 虽然姜望知道重玄胜死乞白赖拉着他一起,肯定是别有目的,不在此处,便在彼处。这胖子做事常常是环环相扣,密不透风,于无声处显惊雷。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什么,说不定就快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但特意这样大摇大摆地横行,还真是有些难言的羞耻…… 按照戏本里的剧情,他们这边“恶少出街”,马上就该天降正义了。 被重玄胜吼得满腹委屈的路人,忽而眼前一亮,正好看到一名很有实力、名声也很好的贵公子,迎面驾马而来。 “这群人嚣张横街,正义之辈岂能忍?给我好好教训这些狗仗人势的兔崽子啊!”路人在心中呐喊,默默为其助威 殊不知重玄胜眼前也是眼前一亮。 “欸!”他在马背上,举起大手来招呼:“谢公子!” 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谢宝树谢公子,脸上写满了晦气,只做没听见般,径自驾马前行,与重玄胜这一行错身而过。 “谢公子这么快就不认得我啦?”重玄胜还扭过头去招呼:“你在大师之礼被打晕的时候,我还去太医院看过你呢!” 谢宝树心中万马奔腾。握着缰绳的手,都快捏青了。 骂肯定骂不过,打的话,一打三他还真没把握。要是不小心马失前蹄,被当街打一顿,他更是没脸在临淄呆了。 只能面无表情地纵马而去。 当他是个屁,当他是个屁。他在心中念叨。 如此果然舒坦了些。 重玄胜‘嘁’了一声,不满地转回头来:“我还说搬到摇光坊跟谢小宝做邻居,能多少有点乐子呢。没想到这么不禁逗,怪没意思!” 姜望一愣:“谢小宝?” 重玄胜撇撇嘴:“可不是个叔宝嘛!天天就是家叔说,家叔说,离了他叔叔,他话都不会说啦!” 谢小宝,嘿! 要说欺负人,还得重玄胜是行家啊! 姜望心中叹服。 也不知怎的。 本来跑到大街上横行霸道,哪怕是装的,也让他不太自在。但欺负起谢宝树来…… 重玄胜冲他咧嘴一笑,挑了挑眉,那意思是,爽? 姜望默默挺直了脊背。 就还挺爽的…… 对谢宝树抱有极高期待的路人缩了缩头,默默往前走。离这些衰人越远越好。 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都被这样欺负。他不过是被凶了一句,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如此安慰着自己,但忽然看到一队人疾飞而来。 “好!青牌出手了!” 这路人心中欢喜。都城巡检府直接归陛下统属,管你什么勋亲贵戚、什么大户公子,说拿你就拿你,半点情面也无! 叫你们嚣张! 他恶狠狠地回头看去,俨然在心中,这一队青牌正是受他之令,缉拿恶少。 令他醺醺然。 却见这队青牌疾飞近前,齐齐落在地上,却是对着那骑火红骏马的恶少躬身行礼:“姜大人,都尉有令相召!” “你娘欸!” 这路人心中暗骂一句,低头匆匆而去。 能欺负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敢在大街上横行,还在都城巡检府有位置……哪怕是在临淄,的确也有嚣张的资格。 却说接令的姜望,本人也是愣了一下。 这队青牌捕头礼数周到,说明北衙都尉突然相召,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事。 那么就只有召他做事了。 不过他虽是四品青牌捕头,但都城巡检府却从未强制安排他办过什么案子。初挂职时,是因为重玄胜的人情,再后来,就是他与郑商鸣的交情。 何以这次这么突然,甚至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北衙都尉既然相召,无论重玄胜今日有什么计划,也都只能暂时搁置了…… “你可知是什么事情?”姜望在马上问道。 “卑职亦是不知,只是都尉着您必须立刻前往。我等刚从您府上找过来。”那青牌回道。 堆叠在骏马上的重玄胜,出声问道:“我方便跟过去吗?” 那捕头当然知道重玄胜的身份,面露难色:“巡检府这会很忙,重玄公子非是青牌,恐怕不合适……” 重玄胜点点头:“没关系,你们不必为难。” 他对姜望笑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没办法去欺负人啦!” 说话间,他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 姜望瞬间明悟。 这一次是天子召他办案! 所以北衙都尉才突然下令。 所以郑商鸣才没法子提前知会。 都城巡检府不缺有能力。有名望的青牌。办案能力拿他姜望比,都是在侮辱那些人。有什么案子,是非他姜望不可的呢? “说什么胡话!”姜捕头已经进入办案状态,义正辞严道:“本官堂堂青牌,朝廷命官,岂会同你去欺负什么人?” 他索性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一递:“茶就不去喝了,本官须忙正事,你帮着把焰照给我送回去。” 红鬃如火的焰照,却是往后一缩。 姜望笑着拍了拍它的头:“放心,他不骑你。” “得,得。”重玄胜也不是第一次被焰照嫌弃了,幽幽道:“让十四牵着。” 十四甲手一伸,便把焰照的缰绳挽了过去。焰照踩了几个碎步,往前巴巴地贴着。 姜望这才对面前这队青牌道:“走。” 一行人拔地而起,疾飞北衙。 s:///book/3/3752/910412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二十十九章 大案 腰悬青牌这么久,北衙也算得上姜望的“娘家”了。 当初捕神岳冷见猎心喜,为青牌留下人才,到如今已见收获。 天下第一内府,亦是青牌中人。使得齐国上下,不知多少年轻人,对青牌心生向往! 其它衙门不必再于北衙面前说什么人才储备,任是什么人才,也要在黄河魁首面前却步。 都城巡检府若有一张名刺。青羊子姜望也是可以列于其上,昭显其名的。 反应到现实之中,姜望能够明显感觉得到,整个青牌体系对他的接纳。 因为一直只是挂职,少有实务的原因,大多数青牌对他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还有一部分是不好的印象。总觉得他是走后门挂的青牌,腰悬四品,对那些辛辛苦苦办案的捕头实在不公。 在他夺得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后,这种观感便有所改变。 黄河之会一举夺魁,一夜之间,姜望便成了青牌的骄傲。 很多捕头都愿意把姜望的名字挂在嘴边。 “知道姜望吗?天下第一内府。咱们青牌的!” 便这一句,不知多么扬眉吐气。 这队奉命来召姜望的青牌捕头,没有一个拿架子的,很是礼数周到。进了北衙之后,也是人人带笑,满是善意。 不过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在进得宪章厅之后,便荡然无存。 宪章者,狴犴之别名。 狴犴者,龙皇之第七子。平生好讼,秉公明义,传说中统管水族所有诉讼事。 当然,随着龙族被逐沧海,还遗留于现世的水族,早就不奉狴犴了。倒是人族没有什么避讳。 从名字即可知,这宪章厅在北衙内部的分量。 而宪章厅里坐着的三个人,更无疑表明了今天这件事的重要性。 姜望只认得两个,居中而坐的北衙都尉郑世、坐在其人右手侧的巡检副使杨未同。 单就这两位,已经很见分量。 更别说坐在郑世左侧那位气质儒雅的男子。 从外表上看,只是中年模样,瞧来比郑世还显年轻一些。穿着得体,自有风仪。虽然是坐在郑世左侧,但从郑世和杨未同的态度来看,其人地位隐隐在郑世之上! 北衙都尉是位卑权重之职,以职级论,还没有姜望的三品金瓜武士高。但论及实权,整个临淄,地位能稳在郑世之上的人,也并不多。 三位大人正坐,面对厅门,背后是其形似虎的狴犴雕像。瞧来颇有几分三堂会审的味道。叫人没来由的紧张。 “姜捕头!”姜望甫一进门,郑世便开口道:“本官与谢大夫、杨巡检使,已经等你多时了!” 这是在给姜望提醒,那儒雅男子的身份。 地位在郑世之上而又姓谢的…… 朝议大夫谢淮安! 刚刚才欺负了人家的侄子,姜望很有些心虚。 “见过几位大人。”他拱手道:“姜望来迟,还请恕罪。” 谢淮安并不开口。 杨未同虽然与两位同坐,但其实也并没有太多说话的资格。 旁边两位,一位是他的直属上级。一位与他老师平级,他坐在这里,只是监督整个案件的公正性,其实跟谁也不能并列。 郑世摆摆手:“你事先也不知会被传唤。” 随口把这事抹了,然后直入主题,问道:“上月归齐之时,你可还记得,在阳地,发生了什么?” 姜望愣了一下:“阳地?没有发生什么啊?” 有这一愣的工夫,心中已经飞速展开。 归国队伍经行阳地之时,也就是在衡阳郡有些不愉快,曹皆训斥了那黄以行几句,也便轻轻放过。以曹皆的身份而言,这事再小不过。 没有经过赤尾郡,在日照郡也只是跟等在路边的田安泰说了几句话。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郑世道:“你再好好想想。” 姜望困惑道:“卑职不明白,都尉问的是什么。” 谢淮安静静看着他,仍不发表意见。而杨未同面无表情,不见半点情绪。 “本官不妨直说了。”郑世道:“当日曹皆与黄以行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在现场,可还记得?” “这自是记得。” 姜望于是便把当日之事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黄以行如何组织迎接,曹皆如何训斥……不偏不倚,不加任何个人主观意见。 甚至是完全复述对话,没有一个字的增减。 当日在场的人不少,他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比谁更多,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而且他也不觉得,曹皆有什么问题。 只是北衙都尉现在这样问…… 曹皆和黄以行之间,难道还发生了什么? 自己先时猜错了吗?今日被召来北衙,不是要委事,而是作为某个案件的人证? 姜望复述之余,心中也忍不住猜想。 谢淮安便在此时开口:“你确定曹将军当时说了这句——‘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 姜望想了想,说道:“确实是有这么说,不过当时也是……” 谢淮安竖掌截住他,然后说道:“黄以行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姜望的眼睛。 他面貌儒雅,气质温和,但盯着姜望的时候,凛凛然不可直视。 姜望直视之,惊道:“怎么会?!” 黄以行再怎么说,也是大齐一地镇抚使,地位类比郡守。 这等封疆大吏般的存在,出事绝不是小事! 谢淮安慢慢说道:“有人看到黄以行披发于面,散去一身道元,摔死在城门前。” 这死法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散去一身道元……也就是说自杀? 但黄以行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姜望旋即又想到,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朝廷里的这些大人物怎么会想不到? 他只觉喉咙有些发干,忍不住问道:“那曹将军他现在……” 谢淮安道:“已被禁足在府中。” 曹皆被怀疑和黄以行的死有关! 难怪北衙都尉亲自督办,难怪还有一位朝议大夫到场! 一位郡守之死,涉及春死军统帅曹皆……此已是通天之事。 整个齐国,够格参与的人已是不多。 兵事堂当然不方便出面,所以政事堂来人! 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三十章章 仰面而死 堂堂九卒统帅,兵事堂成员,当然不可能一有风吹草动,就被扔进监狱。 但这等层次的大人物,被禁足于府,本身已是成囚! 姜望迅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黄以行身份敏感! 其人何以能任职衡阳郡镇抚使? 无它,旗帜耳! 他是旧阳归化于齐的一面旗帜。 用以宣扬“阳人亦齐人”的最好例子。 曹皆教训黄以行,既是一时愤怒,也是有意敲打,见不得其人把旧阳官僚的习气带来齐国。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 但黄以行突然死了,这就成了大问题!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肯定会有人传,是曹皆逼死其人! 想他黄以行,归为齐人,热切迎接夺魁归来的英雄,虽是阿谀了些,但拳拳爱国之心,又何罪之有? 你曹皆一口一个旧阳官僚,是根本就不认可阳人为齐臣吗? 齐国如今雄霸东域,当中并吞了多少国家?又有多少人,是从他国归化于齐? 就连国相江汝默,上溯几代,那也是容国人! 原来那些人,那些国家的大臣,从来都不被所谓“真正的齐人”认可吗? 这叫他们如何自处? 最大的问题在于—— 姜望很明白,这种“偏见”,这种“老齐人”的优越感,是真实存在的! 当初姜望已经齐阳战场建功,获爵青羊镇男,雷占乾不也视他为乡野匹夫吗?他从天府秘境成功出来时,已为重玄氏门客,那十四皇子姜无庸,不也骂他无根无底吗? 这件案子里的黄以行和曹皆,都极具代表性。 一个是旧阳归化官员,掌控一郡,也算得上大官。一个是土生土长的“老齐人”,一步一步,成长为齐国绝对意义上的高层。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巨大的政治事件!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诸位大人传唤卑职,还有什么吩咐?” 他现在也反应过来,北衙如此正式地传唤他,不可能仅仅是要他作证而已。 当日那一幕,整个归齐队伍,不知有多少人亲见,他姜望能够提供的线索,不会比谁更多。 谢淮安看着他道:“传天子口谕:着四品青牌姜望,彻查此案。务必替黄卿伸冤于九泉!” 果是天子亲令! 姜望没有拒绝的可能,因而拱手,对着齐宫的方向礼道:“臣领命!” 他一个四品青牌,被调令查案,也是符合职务。虽然谁都知道,他查案的能力尚且存疑。 此等大案,姜望当然不会蠢到大包大揽,这又不是黄河之会,打不打得过,上去打了就是。 天子把这么重要的一个案子交给他,他要是办不好,可不是自罚三杯就行的。 是以礼毕之后,他便对郑世道:“卑职毕竟经案甚少,办案能力有限,只担心自己行事粗疏,唯恐误了朝廷大计。” 郑世是他在北衙里的大腿,他当然要牢牢抱紧。 郑都尉也没让他失望,当即便道:“天子既然看重你,你尽管尽己所能。当然,本府也会调派精干捕头,辅助于你。” 这几乎是在明说,你去便是了,具体查案,自有专业人士出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巡检副使杨未同,忽然开口道:“以下官来看,青牌捕头林有邪,就很适合协助姜捕头办此案。” 郑世皱了皱眉:“林捕头办案能力自是没问题,只是这实力……” 杨未同笑道:“在咱们齐国境内办案,修为有什么紧要?再者说,不是有天下第一内府在么?” 这话倒也让人没什么反驳的理由,郑世自己也不是很介意,只问谢淮安道:“大夫认为可行么?” 谢淮安坐姿端正,慢条斯理地道:“巡检天下是北衙本职,老夫只能算是外行。此事都尉自己做主便可。” 就如他堂堂朝议大夫,此刻也坐在侧位一样,这里毕竟是北衙,具体的案件,还是要以北衙都尉为主。 郑世于是对姜望道:“林有邪捕头会协助你侦办此案。姜捕头,陛下厚望相寄,你切不可负。” 姜望本是想求抱另一条大腿,捕神岳冷的。 若有岳冷同去,他跟着转一圈,做个样子便可,岂不轻松? 但只消想一想,也知不可能。岳冷不可能为他做副,便是岳冷自己同意,有岳冷同行,旁人也不会认可这是姜望侦办的案子。 林有邪则不同。碍于修为、地位,她怎么也盖不过姜望去。 而她的办案能力,姜望非常清楚! 他一直以来跟林有邪拉开距离,恰恰就是因为林有邪的眼睛太锐利。 姜望礼道:“唯竭尽所能而已!” 郑世已经做了决定,他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总不能到这时候了,再开口说换个人。而且能做他副手、又比林有邪能力更强的人,他还真不认识。 只是心中亦有所明悟。 原来杨未同……也是林有邪在都城巡检府里的人脉关系。 在这样一件大案里,把林有邪放进来,本身就是一种资历的积累。 这时候,杨未同从袖中取出一个画轴,起身递给姜望:“为尽快淡化事件影响,现场不可能保留。这是黄以行当时身死的场景,咱们已经有画师将它画了下来。黄以行的尸体,也就近封存,等你去查验。” 在不能封锁死亡现场的情况下,这的确已经是最好的处置了。最大程度上保留了线索。 姜望接过画轴,展开看来。 整幅画是一个俯瞰视角的构图。 其时晨光熹微,在照衡城高大的城门之前,一个满面血污的老人,仰躺在地上,四周是惊散的行人——大概因为时间太早,当时的路人并不多。 可以看到,黄以行是后仰坠下城楼。 画师技艺了得,其人面上的血迹,都勾勒得非常清楚,可以说纤毫毕现。 与在现场观摩,也没什么两样了。 只可惜画的是黄以行坠城死后的样子,没有画到他坠城的过程。 当然,画师是后来赶到现场的,肯定也没能看到坠城经过。画师能做的,只是把他看到的现场,尽可能还原在画轴上,使人如亲见。 令姜望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在于—— 在这幅图中,黄以行的表情很奇怪,虽然被血迹模糊了大半,但仍然感觉得到,其人死时不是很痛苦。 他睁着眼睛,直视上方,似是隔着画轴……看着看画的人! 姜望把画轴一卷,隔断了那眼神。 小心收好画轴,然后问道:“几位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好生办案,不要堕了我北衙声名。”郑世说着,起身往外走:“让谢大夫跟你说两句。” 杨未同也跟着离去:“我去传林有邪过来。” 一瞬间,宪章厅内,就只剩姜望和谢淮安两人。 姜望没来由的,眼皮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