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歌天下》 正文 1.楔子·风起(修) 元和三十九年,景元帝多年心忧国事,日夜操劳,终致积劳成疾,缠绵病榻,命太傅监国,退居养心殿。 同年八月,上燕国靖安王亲率大军夜犯平乐边境,关阳城破,大军进城后靖安下令屠城,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景元帝大怒,命左骁卫大将军云陌劫出兵关阳。两军隔江对峙,号角声声,长烟滚滚,逼得燕军节节败退,弃城而逃。 关峡一战,天下闻名。 隔年,景元帝发兵上燕,亲封云陌劫为东征统帅率大军东上。 大军越邙山,入上燕国境,边城狼烟四起,两军激战于曹州城外。 云将军号令大军围城猛攻,施车轮战术,日夜轮阵,战车投石不停,箭雨滔天,马步齐发,攻势锐不可挡。 元和四十年二月二十三日,大军克曹州,降兵数千,擒敌三军主帅,曹州城破。 二十六日,大军渡剑门关,直攻梁越,城中守军不战而败,梁越城破。 二十九日,大军围攻贺州,上燕校尉副都统亲自披甲上阵,战前击鼓,士气大振。 平乐大军久攻不下,云将军命全军退守城下扎营休兵,暗派上骑都尉秦子牧连夜率军埋伏于入贺州城必经之路,待上燕护送粮草的军队入埋伏圈即刻从后方包抄,截获粮草,断其后路。 平乐大军围城九日,城困自危,上燕援军久而不至,城中粮草耗尽,平乐大军挥兵猛攻,守城兵士疲而不敌,败。 至此,平乐大军东进势猛,逐破安邑,巴东,胡德,直逼燕京。 元和四十年六月二十日,景元帝派四十万大军东上,两军于燕京城外回合,兵临城下。 云将军率先挽弓射箭,冒箭石火器,一马当先杀其守城将领。城破,大军压进,直逼王宫。 翌日,靖安降。 元和四十年七月二十八日,景元帝亲临上燕,并国称帝,改国号,大赦天下。 左骁卫大将军东征立头等军功,拜左骁卫上将,封骠骑大将军,从一品,赐紫服,挂金鱼带。 旗下将士均论功行赏。 这年,天下四分。平乐地处东南,气候和煦,土地肥沃,周围群山巍峨,地广物丰。西接泉歌,南临炎跋,北隔一条洛临江,与越流遥遥相望。 这年,景元帝在翰林大学士邱仲书的举荐下命中书c门下二省及礼部一同商议,创办女学,准许女子参加科举,若能力与男子相当者皆可入仕为官。此诏一出,万民轰动。 这年,景元帝广发英雄帖,助力青尘台兴办武林大会,邀天下英豪聚于太湖之巅,决胜者招为朝廷门客,一时之间江湖涌动,能人辈出。 这年,沉静百年的天羽传说又起,火莲花即将问世。永乐山庄广发邀帖,集结武林正道于天池腹地。令人不禁想起三十年前天机老人曾启天卜卦,卦象曰:天地相冲,万物相克,乃在劫之象。 在劫,应劫。险象丛生,山雨欲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惊变 元和四十一年,秋意渐浓,官道上一顶轿子迅速地前行着。道路两边长着很深的草木,潇潇细雨飘落在竹林宽道的深处,扑打在苍翠的竹叶上。 隐约可以看出几名轿夫皆是好手,而走在轿子最前面的老者更加深不可测。 老者年过古稀,身材矮小精瘦,白发鹤颜,脸泛红光,一身粗布长衫,裤腿卷得很高,露出肌肉纠结的小腿满是凌乱刀痕。腰间分别挂着一把黑色的短刀和一个酒葫。 酒葫甚是奇怪,葫身刻着一只庞大的动物,歪歪斜斜地盘旋入葫口,眼睛镶着一颗黑色的玉石,倒也和短刀浑然天成。 这是中秋夜,月圆人团圆的日子。 天色泛着青黑,密林静得诡异。雨,仍不停歇地穿过竹叶,打落在轿夫们的斗笠上,更像锋芒万分的细针。清冷的笛声,从垂落的竹帘内传来,悠远地飘进道路的更深处。 行走间,精瘦老儿倏尔停下脚步,有点迟疑地敲了两下垂落窗口的卷帘,踌躇道:“公子,老朽觉得事有蹊跷,不如从长计议。” 笛声幽幽,冷风透过细雨轻轻吹起竹帘上的纱幔,隐约可以看到软轿里的人影。精瘦老儿沉默地跟在轿外,一张老脸掩不住担忧之色。笛声渐停,轻敲手指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幽静的宽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笛声停了不过须臾又起,跟刚刚的温婉尤为不同,曲子凌厉异常,音调鬼魅,环绕方圆百里的绿叶纷纷抖动。 精瘦老儿凝神一屏,抬眼向四名轿夫示意小心。 轿子迅速地在宽道行进,气氛更加诡异。突然,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从精瘦老儿头顶掠过,精瘦老儿猛地抬手,随即双掌向后甩出,几乎是立刻听到一声闷哼,一名黑衣人口吐血沫倒在脚边。 一瞬间四周多了十几条黑影,在夜色的包裹下活了起来,化身为身手矫健的男子,凶神恶煞地冲向软轿。 轿夫们伸手摸向轿底,一摸一抽间,四把闪着冷光的长剑同时出鞘,迎向急扑而来的黑衣人,四人招式如一,连贯迅捷,看得出皆是经过严苛训练的高手。 混乱的场面中,精瘦老儿站在一旁,凝眉注视着对面的黑衣男子。男子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从额头斜划向嘴角,硬生生把一张脸分成了两半,左半边脸上印着一个巨大的图腾刺青。 “来者何人。”精瘦老儿暴喝一声,音量惊人且字字满含内力,应和笛声震得四周绿叶纷纷抖落。 其中几名黑衣人口唇溢血,显然伤及内腑,手中刀剑纷纷掉落,被两名轿夫一剑穿破胸膛,颓然倒地。 “好深的内力,陆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江湖传言南侠楚天阔北狂陆见离,皆是内家高手,今日一见,方知世上真有如此内力高深之人。”说话间黑衣男子缓慢抽出一柄短剑指住陆见离。 那短剑长一尺六寸,剑身蜿蜒,宛如蛇形,泛着丝丝森冷青光。 “废话莫说,报上名来。”陆见离眉头皱得更深,不由得握紧拳头,怒目不离黑衣男子手中短剑。 莫说陆见离,恐怕就连四名轿夫也认得那剑。剑长一尺六寸,重二十八斤,剑身蜿蜒,形如青蟒,剑柄内侧刻着“青魄”二字,天煞孤气。这剑消失尽百年,再次出现是在弧月山庄,一夜之间,庄内三百余人,无一幸免。 想那弧月庄主易白眉,化外天养门徒,一身纯阳剑气,竟被人一剑毙命,剑口干净整齐,可见出手之人剑法之凌厉。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此处再现。 “晚辈阮秋寒,一介无名小辈,得烟霞阁主赏识,有幸任暮雨一部部主。听闻陆先生隐居多年,晚辈未敢前去打扰拜会,没想到今日得见会是此种场面,真是世事难料。但晚辈仍想奉劝陆先生一句,此等浑水莫要去趟。那轿内之人,晚辈今日势在必得。”黑衣男子阮秋寒阴冷地看向软轿,言语间蓄意待发。 “黄口小儿,口气倒不小,就算你手持青魄又如何,老朽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一刀结果了易白眉。” 阮秋寒双眼一黑,不给陆见离先手的机会飞身向前掠去,青魄好似有生命,碰到衣角后便要缠上,一瞬间,他已占了上风。 陆见离双手一圈,顺势一退,毫不费力地御去刀剑来势,同时双掌运劲,制住刺来利刃,就这么硬深深地接住了青魄。 阮秋寒眼神一变,身体凌空跃起,在空中变换了几个招式,再次扑来,挥剑急劈,脚下步子不停,逼得陆见离连连后退。以此时阮秋寒全身真气均聚于青魄之势,绝无可能中途改变招式。 陆见离觉出进攻时机,连退几步后终于脚下运气一声暴吼,一脚狠狠踏定,正面迎向青魄。 几名轿夫眼见他要吃亏,纷纷逼退黑衣人想要上前阻挡,刚脱身又被缠住,只得分心应付。 陆见离虽处于下风但他并不着急,出手沉稳有力,气势上不输丝毫。只见他双掌尽出,缠住青魄向上而去转手擒住阮秋寒手腕聚力一震。 阮秋寒竟也不躲,不知用了何种神功,手腕一缩轻松逃离了陆见离的钳制。他逮住机会再次急攻而来,青魄于空中凝聚出一道极强剑气向陆见离罩去。 随着青魄来势,一股浑厚内力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道苍劲人影冲出剑阵,伴随着忽然拔高的笛声,如高山流水,铿锵有力,山洪震颤。 青魄刚被震开三尺,又变换招式,剑随人走,阮秋寒倏尔平地拔起,施展绝妙轻功,掠向陆见离身后。 这招式变化之快,常人早已难以应付,只见陆见离反应极快,抽出腰间短刀,一个回身,刀剑相接,双双又被震开。 “没想到内家高手,也是用刀的行家,果真名不虚传。”眼见青魄被一刀震开,阮秋寒向后急退几步反而阴冷地笑了起来,官道百米之内皆被笑声所染,余下几名黑衣人互有默契的同时停手。 而这一边,四名轿夫也退回软轿四周。 “你们几人先退下,本部主要和陆先生会上一会。”阮秋寒被激起好胜之心,握紧青魄,命令几名黑衣人退到一边。 “哪来这么多废话,出招。”陆见离取下斗笠扔在一边,露出一双白眉,眉宇之间难掩傲气。他凝眉聚气,看似冷然淡定,实则一直再找寻阮秋寒的破绽和进攻良机。 阮秋寒手持青魄,再次劈来,一个凌空翻飞,招式炫目花招百出,却被陆见离逐一接了下来。 反观陆见离,招式平凡无奇,拳与刀之间配合默契,似有千变万化,隐含玄机。脚下漫不经心地踏出几步,却从始至终占据主导把控住两人距离,令阮秋寒一时受困于他的招式中。 突然,青魄似有生命,一个蜿蜒,脱离了阮秋寒朝软轿飞去。 陆见离一时始料未及,想要阻止又被掠到面前的阮秋寒缠住,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公子,小心!” 眼见青魄将要逼近软轿,离得最近的一名轿夫挥出手中长剑作势要挡,被青魄凌空震开。另一名轿夫腾空跃起,踏过轿顶,向下直刺剑身,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冷光从青魄周身散开,长剑被击落,拖着轿夫的身体狠狠摔倒在百米之外。 夜色如墨,雨势渐大,伴随一声闷雷,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短短数秒之间,道上数人脸色各异,气氛紧绷。 阮秋寒紧盯青魄,双手呈诡异姿势放于胸前,脚下一个回旋踢,同时侧压身体,避过陆见离飞来一掌。 二人皆是全力以赴,斗得难舍难分。 两尺距离,转瞬减半,就在阮秋寒抬手变换招式的瞬间,一个怪异的声音突兀响起,伴随着阴风阵阵,一团黑影迅捷地朝青魄飞去。 笛声鬼魅,如啸如歌。人人鸦雀无声,几名黑衣人无不面露惊惧之色,为首的阮秋寒更是脸泛青气,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青魄像是被缠住一般定于竹帘之外,剑柄被一团黑气缠绕,任阮秋寒全力运气也挣脱不开。 陆见离眼见对面来人已露破绽,身形连连变换,施展独门神功“乾坤六式”,一招“乾坤一掷”,刀指阮秋寒。 眨眼之间,阮秋寒双手一收,全身骨节“噼啪”一响,身体顿时软如泥鳅一般向后滑去,与先前缩腕一招无异。 如此奇招,连陆见离也不禁错愕。 失去阮秋寒的操纵,青魄缓缓停下挣扎,被黑气吞噬。黑气裹住剑身飞向上空,几个回旋后朝几名黑衣人的方向甩去,其中一人躲闪不及被一剑穿心,连同剑身直直插进身后泥地。 笛声温缓,渐入佳境,如行云流水,悠婉绵长。 只见那团黑气戾气全消,一个转身钻进了陆见离腰间酒葫,酒葫周身泛着黑气,瓶身上刻着的庞大动物好似活物一般扭动肥硕躯体扣紧瓶口,黑气不散,缠绕着酒葫包裹住陆见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对峙 空气萧肃,笛声终停。道上数人皆被刚刚的凌空一刺和这诡异一幕所震撼。 阮秋寒捂住胸口吃力站起,眉宇之间全然是不可置信,口唇张张合合,好半响才喘息问道:“此乃南疆黑蟾蜍?” 陆见离周身缠绕黑气,像地狱来的勾魂使者令人胆寒。他阴冷地勾起嘴角,和先前的严肃老儿格外不同,“此等宝物,岂是尔等可知。” 阮秋寒刚要开口便听见官道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身着紫色长衫的男子撑着纸伞信步走来,姿态悠闲散漫,步履从容不迫。 道上黑衣人一见紫衫男子,立即抱拳,纷纷躬身跪地,齐声高呼道:“参见阁主!” 紫衫男子并不理会,一双丹凤眼直盯陆见离及身后软轿,“想我烟霞阁暮雨一部精锐尽出竟不敌在场五人,更莫说暮雨部主你,五年前灭弧月山庄之事可还记得?” “属下不敢忘。”阮秋寒心头一颤,面色苍白。 “不敢忘?阮秋寒,青魄之力竟被你如此糟蹋,你说本座是该罚你,”眉峰一转,紫衫男子扬手指向陆见离,目光冷寒,“还是他。” 雨势不停,气氛愈是紧绷,夜空被一道突来的闪电劈成两半。 阮秋寒冷汗涔涔地伏在地上,谨慎开口,“阁主,陆见离腰间酒葫装着黑蟾蜍,传言黑蟾蜍乃南疆至独之物,凌驾于万毒之上,被奉为毒中之王。这黑蟾蜍厉害之处,无人能预。据说它乃活物,见血封喉,凡被缠上,想要脱生堪比登天。” 说话间,场内数人无不目露惊惧,面如死灰。 “黑蟾蜍,有意思!有意思——”紫衫男子勾唇一笑,丹凤眼水光潋滟,甚是好看,“此等宝物和轿内之人竟同时出现,这等大好机会本座岂能放过。” 他掠过阮秋寒朝陆见离走去,他走得极其缓慢,每走一步积水好似遇到阻力,自动向两旁散开在他脚下形成一个圆弧。他长得极高,身形包裹在紫色长袍里更显颀长,袖口用黑色流苏勾勒出一朵半开海棠,一股冷风吹起披散在他脑后的黑发露出整张脸来。 长眉若柳,凤眼含笑,薄唇如媚。 极艳,也极冷。 “轿中之人,黑泽之尊。南疆至毒,黑蟾为王。”他声音低沉,吐字极慢,言语间掩藏不住的邪魅狂狷。只见他信步走来,闲适自得。 陆见离周身黑气尽消,一手握拳,一手执刀,一招“乾坤坠地”攻向紫衫男子下盘,“好大的口气,烟霞阁已消失尽十年,你是何人?难道司徒弘也是你们的人?” “八荒之法,穷尽天地,江河不竭,唯我独尊。”夜色瞬如白昼,红光乍现。紫衫男子口中自语,招式连发,一手御去陆见离砍来短刀,一手压制劈来烈拳,手腕翻飞,一招“浣花移木”攻势转瞬全打在了陆见离自己身上。 两厢交锋,实力相差甚远,一招已分高下。 电光火石之间,竹帘腾飞,一道白影掠出,真气袭人。紫衫男子眼神一暗,伸手就要擒住陆见离,来人比他更快。一个回身,人影腾空,翩然落于软轿前。 陆见离口唇溢血显然受了极重内伤,只见他呆若木鸡,满目震撼,全然沉浸在刚刚那一击之中,六十年精修之魄,竟只在对方手下走了一招,对于他这种修行之人简直是莫大耻辱。 “似守非守,似攻非攻。浣花移木,幻象重生。” 听闻人声陆见离猛然回神,担忧之色掠上眉间,显然对身旁之人的出现甚为懊恼。 再看他身旁男子,白衣黑发,身形消瘦,宽大的袖袍微微飘拂,面容清朗,眉眼如月,眼神清浅,腰间斜插着一只翠绿竹笛,像是书香门第的谦谦公子,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 恍惚之际,陆见离只觉四周真气弥漫,周身被一个庞大的屏障笼罩,雨水被隔绝在外。 “你不是黑泽教尊主!”阮秋寒一脸惊诧地瞪住白衣男子,几名黑衣人则行动默契地拔出刀剑。 紫衫男子凤眼微眯,眉心高蹙,一脸若有所思,“引蛇出洞?司徒弘到底还是背叛了本座。”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沉吟片刻才道:”十年前烟霞阁突然从江湖销声匿迹,两年后阁中之人多次出没于天池腹地。五年前弧月山庄灭门一案,青魄再现。现今,阁主出现于此,想必是为了黑泽教至宝血方术。青魄,火莲花,玉麒麟,天池腹地” 白衣男子蓦地顿住,双足轻盈掠起,身形随足移动,脚下步伐变幻之快,几个急变人已在百米之外。 紫衫男子见他脚下步伐连连,暗自运气,几个起身便追了上去。眼见两人绕着软轿缠了数个回合也不见分晓。 林间竹叶震颤,两方人马无不屏气凝眉,心知高手交锋,正在此一举半势之争,稍有分心便要落于下风。 凌空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公子,快快吹笛。” 原来是陆见离见两人缠得难分难解,情急之下取出腰间酒葫想要释放黑蟾蜍。他右手小心翼翼地攀上瓶口,突觉背后一股胆寒之气,侧身一避,青魄从他肩旁擦过。 阮秋寒手持青魄,一个反身再次急攻而来。 陆见离受了极重内伤,哪里还是他的对手,只得凝神运气,勉强抵挡。 几名黑衣人见势一同向陆见离扑去,又被一旁轿夫提剑挡下。 雨水淋漓,场面混乱。几名黑衣人被刺中后纷纷倒地,落叶被血水染红,秋风瑟瑟,风声鹤唳。 阮秋寒本已被黑蟾蜍所伤,气穴翻腾,连连出招导致真气逆行,现又被三名轿夫团团围住,一时难以脱困。他眼见陆见离再次攀住葫口,一双眼睛急得赤红,扯着嗓子大吼,“阁主小心,这老儿想要使诈。” 远处追赶二人闻声立即回首,同时变换脚步抢步向后。 白衣男子眉目一沉,朗声喊道:“陆先生,莫要擅自行动。”话语方落,已施展独门绝技飘渺神行赶到陆见离身旁,一手将他制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紫衫男子飞身落于人圈,他出手极快,一连变换三招,将三名轿夫打得口吐血沫,倒地不起。 “飘渺决,原来你就是云陌劫。”紫衫男子冷哼一声,肃杀之气凝结于眉心,杀机一闪而过。 “正是在下。”白衣男子云陌劫神色淡然,似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黑泽教尊主,现在何处!” “司徒弘虽未曾透露今日之事,但云某为何会出现于此,而阁主又恰巧寻来。这等巧合之事,想必已无需云某再言明了。” 两人皆是负手而立,九尺距离,两股气流凌空相交,短暂冲撞又相互分开,天生不容却又不甘示弱。天地之间,似流光溢彩,山洪变色,大地笙歌。 “很好,很好——”紫衫男子突然凌空长笑,那笑声威势逼人,猖獗狂放,又异常妖媚,回荡于旷野之间,久久不息。 笑声终停,他骤然抓起阮秋寒,人影一闪,几个起落,二人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下回见面,本座自当亲自一试这传言是否属实。” 云陌劫望向人影消失处,眉目依然清淡,口中轻语,“云某敬候大驾。八荒之法,穷尽天地,江河不竭,唯我独尊。好个唯我独尊,南宫清流,你真当世人都忘了你?” 风潇潇兮,易水寒。 ※※※ 烟霞阁。 南宫清流一把将阮秋寒甩在地上,脸色阴沉。原本以为周全的计划一朝被全部打乱,心中气急唇角的笑意反而更媚,眸中光晕流转,“三日之内查清楚司徒弘的底细。” “是!”阮秋寒忍住胸口剧痛,伏地领命。 “别让本座再见到他。”他语气亲和,仿若谈笑般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是!”一股寒意自阮秋寒心底生出,觉得胸口的疼痛愈加剧烈。 南宫清流突然逼近,二人不过半尺距离,他眼眸中的冷意冻的阮秋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颤声道:“阁主还有何吩咐,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竭尽所能若还不能办到,也别再让本座看见你。”一丝似有若无的媚笑染上南宫清流的唇,看着伏在地上的人不带丝毫感情。 “属下,遵命!”阮秋寒心头一冷,四肢在瞬间变得僵硬。 南宫清流媚眸深邃,藏着某中不知名的情绪,然而只是一瞬又恢复了一贯风情,举手投足间尽显高雅,“与云陌劫有关的所有事件,本座要立即知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而他更好奇,能被逍遥子封为天下第一奇的男人,到底奇在哪里。原本让他兴致缺缺的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是!”看样子云陌劫已然引起了南宫清流的兴趣,眼前这个男人往往出其不意,别人所在意的东西在他眼中如粪土般低贱,然而他所追求的却也令人费解。 阮秋寒脑中蓦地闪过他与烟霞阁前阁主对战时他曾说过的话,也许他毕生所求的不过是痛痛快快的一剑。 真的只是这样? 阮秋寒凝视着眼前比女子还娇媚的容颜,陷入了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斗棋 十月江南,秋雨刚过,空气清冽。驿站之内聚集着众多往来人群,这茶棚离繁荣的江南锦熙府不过二十里,城内商贾群聚,货源充沛,是南方有名的贸易之都,而这官道是进入锦熙的必经之路。 此刻日丽中天,小棚内群聚着歇脚人群,众人围桌而坐,谈笑议论,小二忙碌地穿梭在人群之间,热闹非凡。 一顶软轿从官道尽头缓慢行来,只见抬轿的四名轿夫步伐稳健,相貌不凡,旁边一白发老儿身骑黑马,脸色苍白,口唇青紫,俨然是重伤初愈。 棚内众人循声望去,不多时软轿已行至驿站门前,从轿内走出一白衣男子。那男子面容清朗,眉眼如月,腰间插着一支翠绿竹笛,原来正是云陌劫一行人。 小二率先回神,弯身迎了上去,“客官里边请,现下客人较多,只得委屈几位和他人同桌了。”边说边领着他们往最里面走去。 茶棚内满目琳琅,堆满过往商旅的货物,人群皆是三三两两聚于一桌,喝茶谈笑,气氛火热。 时值初秋,燥热之气刚退,行至人群嘈杂之处,又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云陌劫缓步跟着前方小二,忽见他眉心一挑,一双乌目似笑非笑,脚下步子跟着变了方向,穿过桌椅朝另一方走去,不久便听见他朗声问道:“这位兄台,可否借我们拼个桌?” 他面前的灰衣汉子双手在空中随意乱挥,扯着喉咙嚷嚷:“随便,随便没看到老子正忙着,你这人懂不懂规矩。” 只见茶桌上摆着一方棋盘,黑子明显处于下风。 云陌劫不以为意,回头招呼陆见离等人,自己倒不客气先坐了下来。 不到半柱香时间,黑子便被杀得片甲不留。 灰衣汉子“噔”的一声站起,连声怪叫,“这都第六把了,格老子的,这把不算,刚刚老子走错了一步,咱们重来。” 这话说得无赖,惹得对方眉头轻拧,一脸不耐烦地讽道:“几把都一样,你下子全凭心意,毫无章法套路,尽是胡来。”说完再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柜台。 灰衣汉子黑着宽脸尴尬地立在当场,似想起什么猛地转身,看也不看就挥着双手一脸凶恶地大吼,“你这人怎么回事,害得老子,咦——”话说到一半才将来人看清,一时之间难有反应地愣在当场,一张嘴形如吞了核桃一般,可笑至极。 汉子突然豪迈大笑,笑声响彻屋梁,双手连连拍着云陌劫肩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此时,小二提着茶壶过来正要添茶,恰好被灰衣汉子一把抓住,“他奶奶的,小二,拿大碗过来,顺便来十斤上好的高粱。” “出门在外好兴致啊,老三。”云陌劫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淡茶,调侃道:“秦副将要是知道你又在外喝酒,这回三十军仗可蒙混不过去了。” 灰衣汉子况老三身形一顿,像被人踩住痛处,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响才粗声吼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老子现在可不归他管。” 云陌劫也不点破,镇定自若地放下茶杯,“没想到几月不见,老三文字功夫倒长进不少。陆先生,您可曾听说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有这意思。” 陆见离心领神会,附和道:“老三平日里被秦副将管的太狠,这出了军营俨然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 桌上几人忍不住放声大笑。 况老三被笑得老脸一窘,一拍桌子,正要发作,哪知被陆见离抢先按住肩膀。 陆见离本想接着调侃几句,说也不巧,他双手一扫,正好碰到桌上棋盘。 况老三身形一顿,双眼蓦地迸出火光,一脸兴奋地在棋盘和云陌劫间来来回回。他猛然转身走向柜台,边走边喊,“你再和老子下一盘。”他这一喊声如洪钟,而那小厮只顾低头整理手边货物,并无反应。 况老三见那人不理,大步绕过柜台,双臂肌肉勃发,竟一只手就将人提了起来。 小厮平日哪里遇过这等无赖,惊得高声尖叫,“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出口声音比一般男子偏细,吐字圆润,腔调甚是好听。 这一来一回间早引得茶棚内休憨商客向他们这边看来,有的三三两两聚首议论,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年轻男子一身小厮打扮,头戴一顶灰布帽子,眉目分外清秀,肌肤比一般男子来的白皙细致,现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含怒气,红唇水润,个头瘦得有些过分,仔细一看分明还是个半大孩童。 “你这是做什么!输不起么?”小厮落地后立即弹开数尺,语气不善充满挑衅。 况老三也不生气,难得好脾气地陪着笑,“小哥莫急,你我再下一盘可好?” “再下一盘?再下一盘结果还是如此,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兄台莫要再纠缠不休。” 眼见小厮欲走,况老三再不废话,朝身后一指,“不不不,小哥误会了。我知小哥棋艺深厚,哪里还敢再来自取其辱。这次和你下的不是我,是他!” “他?” “我?”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打量着对方。 小厮兀自一怔后迅速回神,不待云陌劫开口便急急转身,边走边道:“我还有事要做,没闲工夫与人浪费时间。” 云陌劫眉心一挑,嘴角微微扬起,似被勾起了兴趣,“老三,这人有失蹄,马有乱手,你就莫要再为难这位小哥。” 小厮听他将话说得漂亮,言语间却难隐嘲讽之意,心中不快,停步回身与他对望,但又不语。 急得况老三在一旁满头大汗,正想再接再厉地劝说几句,恰逢陆见离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此刻像是心意相通,同时走到桌边分别在棋盘四角星位上交错放上了黑白两枚座子,再命小二换上上等碧螺春后,况老三这才一脸献媚地对小厮好言道:“都准备好了,小哥,请——” 云陌劫执起茶杯一饮,悠闲喃语,“拨弦醉咏,秀色百里。好茶!” 话音刚落,对面小厮已潇洒落座,也执起茶杯饮了一口,“挑灯梦吟,倾世三生。” 两人相视一笑。 “我取白子,一局定输赢。” 云陌劫目光淡淡从他脸上扫过,“请——” 小厮拈起一枚白子落下,云陌劫跟着取一枚黑子落下。来来回回十手左右,白字占尽上风,再下十数手后,白子先手优势渐失。 小厮暗自心惊:这白衣男子竟能够在短短二十手间将局势追平,可见棋艺之高,万不可小觑。 待下至一百手后,战况愈是紧迫,小厮忽然连下两手妙棋,同时吃了两处黑子,棋盘之上已是白多黑少。黑子登时陷入困境,要是再被吃上一处,输赢便昭然若揭。 围观众人望着棋盘议论纷纷,只觉这灰衣小厮棋艺之精,落子往往出人意料,不由得暗自为黑子捏了一把汗。 反观云陌劫目光清淡,并未受棋局变化的影响。仍从容不迫地执起黑子缓缓落下,倒是他身边几人暗暗着急。 况老三在一旁忍不住连连惊呼,没想到这小子这般厉害,刚刚和我下时岂不是有心让我。 云陌劫突然扬眉一笑,拈起黑子落于四六路,围观人群中立即传来惊叹,“妙!甚妙。” 原来是黑子走了一手一石三鸟,以一子缓解三处燃眉之急,同时扭转了整手棋局。 小厮也是一愣便又很快回神,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响才于左方补位,算是挽住了这一子之疏。 这一来一回间局势更加扑朔,看得旁人均感惊心动魄。 艳阳西落,不觉间已尽黄昏。官道驿站上的茶棚,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围观人群中议论声高涨,突闻一声大喊:“劫,长生劫啊!” 此言一出,人声鼎沸,而在座两人均不动声色。 小厮双眼灼灼,右手拈着白子,兀自盯着棋盘,口中喃语,“长生劫。环环相扣,互生互死。”说完轻喘了口气,仍旧不死心地落下一子,偏头露出一双明目若有所思地望向对坐之人。 面容清朗,眉眼如月,从容清淡,和他清冽的语气自是浑然天成,从中又带着温润之态。 云陌劫不动声色地随他打量,侧身吩咐了陆见离几句,转头叹道:“小哥棋艺精湛,在下认输。” 小厮闻声慢缓回神,低头掩目,但见杯中茶影映出一张脸,眸似秋波,顾盼生辉。 天色渐黑,人群轰散。 陆见离拿着酒壶回来,分别倒了两杯置于二人面前。 况老三一看有酒便把输赢抛诸脑后,抱着酒坛豪迈一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小厮见这等景象,不禁心头暗笑,转眼又见云陌劫举起酒杯,便也跟着举起。 “今日能在此与小哥对弈一场,也算有缘,江湖之大,不知还有无再见之日,这杯酒在下先干为敬。”说罢仰头一饮,姿态潇洒。 小厮望着手中酒杯,迟疑片刻才抬手向他一拱,跟着饮下,顿时只觉喉头一辣,强忍着欲呕之意,艰难说道:“刚刚那是和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夜议 烟波江上,十月里,暮霭沉沉。 云树绕堤,画舫间,莺歌燕燕。 运河边上的锦熙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货易中心,城内华庭酒楼,夜市千灯,商贾云集,往来街道皆是富贵繁荣。城民畅兴昼睡夜醒之习,民风奢靡,沿河两岸皆是烟花柳巷,饮食燕乐,莺歌乱语。 夜幕初上,华灯璀璨,贩夫走卒叫卖声不绝于耳。烟柳画桥,星影如雨,运河岸边的小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一双白眉,粗布衣衫,短刀酒葫,正是陆见离。此刻他眉头紧锁,不停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陆先生,”他身旁的白衣男子对月而立,姿态悠然从容,一双乌目望着盈盈水光若有所思,那过于宽大的袖袍随夜风轻拂,“万事自有定数,急不得。” 陆见离面色紧绷,白眉纠结成线,目光难掩担忧之色,“公子,这事处处透着蹊跷,老朽实在难以心安。” 忽闻河道远处传来琵琶声,河面水波轻荡,一艘画舫乘着月色缓慢飘来。那画舫分为上下两层,高台朱瓦,雕梁画柱,船头盘旋着一只展翅黑鹰,对月而立。 画舫一楼宽敞的平台两侧站着数名女子,皆是轻纱掩面,罗裙华丽。其中一名粉衫女子手抱琵琶,拨弦轻弹。流泻而出的琵琶声轻柔舒缓,与周围闹市格格不入。画舫高台上摆着一面雕花屏风,屏风上绣着一朵盛放牡丹,那牡丹在月色的轻笼下显得娇艳欲滴。高台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铺满佳肴美酒。 粉衫女子手抱琵琶缓慢走到船头,远远望见云陌劫二人便停下拨弦,只见她素手一扬,船身缓慢向岸边靠近。 “二位中可有一位姓‘云’的公子?”粉衫女子试探轻喊,一双水眸将二人来回打量,不料云陌劫也向她看来,勾唇一笑,顿时惹得她红了脸,忙错开了眼眸。暗自惊叹这白衣男子着实俊俏,可那云公子是哪般人物,怎会这般温润如玉。还未深想,又见对方朝她拱手为礼,似识破她心中所思,顿时芙颊羞意更浓。 云陌劫嘴畔笑痕渐深,也不啰嗦,“正是在下。” 粉衫女子脸色骤然生变,连忙收敛心神命人放下舷梯,在场众女也是一惊,纷纷侧目向云陌劫瞧去。 “奴婢梦吟。云公子里面请,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粉衫女子梦吟待人上船后一刻也不耽搁的领着二人向画舫内走去,心中暗忖:天下闻名,却是这般书生模样。 月近中天,水波粼粼,河面清风拂过,吹得岸边柳树“沙沙”作响。二楼雕花屏风面前,梦吟抱拳跪地,“主人,云公子已到。” 繁星漫天,万籁俱寂。画舫渐渐驶离闹市飘向运河中心,屏风内传来一道沙哑女声,“梦吟。” 梦吟会意,起身向众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没有命令不得前来打扰。” “是。”众女抱拳领命,逐一退去。 走在最后的梦吟路过陆见离时,弯身请道:“先生请随我来。”一双眼眸仍不住在云陌劫身上流连。 陆见离一脸戒备地望定雕花屏风身形未动,正欲开口不料被云陌劫扬手阻止,“陆先生先去,云某随后便来。” 陆见离哪里肯听,白眉紧锁再要说话,还未启唇已撞上云陌劫蕴含深意的黑眸,那眸中光晕冷冽,眉宇之间竟是森然之气。他心知刚刚已是逾矩,遂不再多言朝粉衫女子拱手有礼道:“还请姑娘带路。” 梦吟抿唇笑笑,刚才见云陌劫这般神色不由惊诧一喘,连连又多看了几眼,听闻人声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身领着陆见离退出高台。 河面水波荡漾,清风朗月,画舫高台上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四周安静异常,只见他信步走向高台中间的八仙桌,随手执起酒壶酌满,仰头一饮,“月明当空不自醉,好酒!” “没想到云公子还有如此闲情逸致,饮酒作诗,文人风骨。”屏风后面女声又起,言语间尽显嘲弄。 云陌劫不予理会,兀自拿起酒壶酌满,倏尔见他眉峰一转,眼神极冷,“月圆之夜,烟霞一事。是你们早已料到还是从中安排。以云某为饵,引出南宫清流。” 此话一出,但觉周遭空气一冷,暗流涌动。过了半响屏风后面才传来嘶哑笑声,“南宫清流找的是黑泽教尊主,云公子可是黑泽教之尊?” 云陌劫听了也跟着轻笑一声,可那双细长的眸子里净是冷意,和之前的温缓之态极为不同。他思维何其缜密,早在遇到南宫清流之时就已参透对方用意,而今也不点破,静坐于八仙桌旁,自始自终没有望过雕花屏风一眼。 屏风中人见他不语,静默片刻后方才又道:“云公子此次前来无非是为了潜龙。司徒弘并未骗你,潜龙下落,确实只有天机坊才知。至于南宫清流,烟霞阁消失的这十年里,江湖上发生了多少诡秘之事,难道公子不想弄个清楚明白?” 只有天机坊才知? 云陌劫又是一笑,兀自喝了一口杯中烈酒,口气淡淡,“云某虽出生江湖却并非江湖中人,这江湖之事与云某何干。司徒弘曾说天机坊乃世外之地,竟也对江湖之事如此关心。而今连那司徒先生的身份也不禁让人怀疑,不知他到底是朝中御史大夫还是天机坊门主座下风行使者更或是烟霞阁中人?” 只闻屏风后传来一声叹息,一名身着黑袍的老者缓慢从屏风后面现身,她身形消瘦,颧骨高耸,一张脸极其丑陋,脸上皮肤青黑,双眼精光湛湛,目光敏锐犀利,一看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云公子心思过人,想必早参透其中奥妙,又何需老身言明。” 云陌劫撩袍起身,朝那黑袍老者拱手,道:“传闻天机隐婆通晓天地万物之理,此次亲自前来,云某受宠若惊。” “云公子不只心思过人,眼力也非同一般。老身从未踏足江湖,本以为无人所知,没想到——”她眼神一闪,心中一叹:这般人物如果不能为己所用,以后必成大患。脸上不露声色地朝云陌劫躬身一鞠,“天机隐婆秋千索,特在此等候云公子大驾。” 云陌劫目光倏地一冷,话锋一转,“潜龙何在?既然司徒弘精心安排你我二人在此会面,想必早已想好交换条件。至于南宫清流,天机坊既已布好棋局,又何须云某这外人插手。” 秋千索见他眼神微变,也不再卖关子,“此言差矣,云公子只知南宫清流意欲为何,却有所不知,天机坊本也不想与烟霞阁为敌,奈何我派师祖天机老人曾卜算一卦,为在劫之象。火莲花乃天池圣物,万不可随意动用,否者四国动乱,民不聊生。平乐地处东南,与天池腹地地脉相通,若是火莲花被南宫清流或黑泽邪教取得,首先遭殃的便是平乐。” 云陌劫眼神更冷,只见他对月而立,宽袍在夜风中轻荡。双方皆陷入沉默,片刻后云陌劫才缓缓道:“云某此次南下只为探听潜龙下落,至于前辈方才所说,等见过司徒先生后云某自有打算。今日夜议,看来已无所获,前辈若还未想好交换条件,那云某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会。”说罢双手一拱,转身向来时楼梯走去。 “云公子且慢,天机坊并无所取。”秋千索一张老脸极其严肃,嘴角翕动数下,过了良久,终是一声叹息,“老身刚才所言还请公子三思。潜龙,就在乐都太傅府。” 云陌劫闻言眉心一挑,面上并无诧异之色,俨然是早已猜到,“多谢,云某就此告辞,待取得潜龙后自来拜会。”说完一个起落人影已在百米之外,只闻空中传来一声清冽男声,“陆先生,走。” 夜色墨黑,画舫高台上却灯火通明。秋千索沉默地站在漆红栏杆处,突见她身形一跃如疾风般射向空中,双足/交互轻点冲的更高,长臂张开如大鹏展翅,五指骤然成爪抓住一只掠过白鸽。 她落地后立即取下套在白鸽脚上的信纸展开,信上写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神色凝重,眼中浮现担忧之色,“若鹬蚌不争,渔翁如何得利。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梦吟走到她身边,迟疑片刻轻声喊道:“婆婆?云公子已走多时,你” 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云陌劫,平乐骁骑上将,位列武林奇人谱首位,被逍遥子誉为天下第一奇男子。仅以二万大军打得十万燕军闻风丧胆,退出平乐,关峡一战,天下闻名。后领命东征,半年之内踏平上燕,回朝后收编六十万上燕大军,如此狂霸勇猛之人,既然是那般模样,那般模样啊!” 那话本是对月自语,可听在身后女子耳里却激起一阵涟漪。 清风明月下,杨柳依依,芳心浮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传闻 城南醉仙茶楼。 茶馆正前方搭着一方高台,台高二尺左右,上面铺一张围着红色布幔的条桌,桌上摆着一长嘴茶壶和茶碗。桌旁的漆红大柱上挂了块小牌子,写着今日所说之事与说书人的名号。 说书人端坐在椅上,悠哉游哉地摇着一柄扇儿。他学着女子尖细的声音正说到日前上官府大小姐与潇湘派独子在昔颜坊前偶遇,一言不合竟大打出手,两人武功相当,一时间也是难分高下。 说起这上官大小姐,正值桃李年华,还待字闺中,这上门说亲的人反倒一年比一年少,急得上官老爷整日愁眉苦脸。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大喊:“那上官府是何等人家,想要找房女婿还不简单,你这老头净瞎说。” 听见有人起哄,说书人眉头一皱,不禁面露讪色,“上官老爷与老夫曾是旧识,不信你们大可去上官府问。” 听了这话,周围几桌散客连连哄笑不止,其中一人讽道:“你这老头越吹越过分,你与上官老爷若是旧识怎么还能混成这等模样?” 不待人把话说完,旁边凑热闹的几桌又是一阵哄笑。 说书人被众人笑得面容微窘,坐在高台上椅进退不得,正愁着如何脱身便看到靠近窗边那桌有人朝他招手,赶忙提起长嘴茶壶逃了过去。 近看三人气质不一,其中一人白衣儒衫,长发乌目,面容清朗,气质非凡。 说书人心里一乐,刚替他们斟满茶,另一白眉老头将一贯铜钱放在桌上,笑道:“我们想听听这锦熙上官府的事,八卦小事就不用了,你只管捡大的说。” 说书人拿起铜钱放进袖里,咧嘴笑道:“还是诸位公子懂规矩,这锦熙上官府啊” 锦熙上官府,三府之首,江湖人尽皆知。 想那四十年前,上官老爷自称惊鸿,凭借一手惊鸿掌法试遍武林,几乎无人能敌。正意气风发时遇上了同样下山修行几无败绩的现任天养派掌教清虚,二人同是年少轻狂,又相互慕名,三言两语便约定于清明之时决战雪域湖畔。 各路江湖豪杰早已闻风赶来,时至今日,众人谈起雪域传奇一战仍觉惊为天人。 至于战果,听说雪域一战之后上官惊鸿从此人间蒸发,江湖再无惊鸿掌法。而清虚则回天养派接任掌门,未再踏入江湖。 若干年后,朝堂之上多了一位手握重权的尚书大人,上官楼。 这上官大人才华横溢,知书礼乐无所不通,偶尔出入江湖也是豪迈豁达。而最上人津津乐道的是每年清明时节,这位尚书大人便会前往天养派与掌教真人清虚修心论道,品茶弈棋。 听说这上官大人任职尚书令二十年间,纵横官场,无往不利,更是屡受圣恩,可谓红极一时。任谁也没想到他竟在风光无限之时辞官隐退,举家迁往江南货易之都锦熙。 这上官大人初来锦熙,那可是声势浩大,江南一带的大小官员均争相前去拜访,更有传言说上官府日日被众多江湖人士堵得水泄不通,纷纷嚷着要一睹昔日惊鸿掌法之威力。 上官大人本是豁达豪迈之人,从不与这些人计较,对待来人更是礼遇有加,可偏偏有人不识泰山,对上官小姐起了歹念。 曾有人目睹那日情景,不禁摇头感叹:纵观现今武林,能胜过惊鸿掌法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此掌一出,武林震惊,原来这上官楼竟真是上官惊鸿。 从此,上官府名震江湖。 但这些江湖传言对于锦熙城民来说并不重要,上官府仍然只是位于城南僻静之地的一所前官宦府邸。 可就在上官楼辞官第二年,他在锦熙城中南大街,往来俱是人潮之处,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座地上宫殿,取名为“昔颜坊”。 坊中皆是绝世美人,无不才华横溢,知书达理。一时之间,满城风雨,更引得众人闻风而至,只为一睹佳人风采。 此等惊世之举引得景元帝携卫亲自前来,上官楼跪于坊前接驾。 围观众人纷纷表示,这上官楼如此大胆,竟敢私自修建宫宇,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必然引火上身。 上官府彻夜灯火通明,景元帝与上官楼于昔颜坊内一夜未出。 翌日,就在众人纷纷等着看好戏时,景元帝却出人意料的亲赐匾额“惊才绝艳”。随后带着一名坊内女子回了帝宫,听说这女子被封为贵妃,一门显赫。 而上官府,从此闻名天下,名列三府之首。 说书人捋了捋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继续吹道:“老夫还知道很多关于上官府的小道消息,不知诸位公子有没有兴趣。” 白眉老头摆了摆手,“不用,这里不需伺候了,你且去吧。” “别啊,你没兴趣老子有兴趣,让他接着往下说。”坐在白眉老头对面的宽脸大汉不顾他眼中冷冽,示意说书人继续。 说书人双手交握轻搓,脸上堆满献媚假笑。 “你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宽脸大汉不满地哼了一声,但又控制不住满心好奇,见陆见离一脸无动于衷,他极不情愿地摸了几枚铜钱扔在桌上,催促:“快说!” 说书人顿时眉开眼笑地拾起铜钱掂了掂,也不卖关子,“各位有所不知,老夫刚刚在台上所说句句属实。那上官府大小姐已到桃李之年,却还待字闺中,急得上官老爷整日愁眉苦脸。” 他突然挨近宽脸大汉,一脸鬼鬼祟祟,“其实这上官大小姐早已心有所属,你们可以知道她所属之人是谁?” 宽脸大汉双眼泛光,明显被勾起了兴趣,也学说书人小声反问:“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说书人神神秘秘地环顾四周,见旁边几桌全在喝茶谈笑并没人注意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公布答案,“天下第一奇男子,云陌劫,云大将军。” 宽脸大汉刚入口的浓茶急喷而出,呛得他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不可置信地瞪着说书人道:“你说谁?云陌劫,哪个云陌劫?” 说书人被喷了满脸,不满地用手擦着,他深知眼前三人并非常人,虽气却不敢发作,只在心里抱怨了几句,面上仍陪笑:“这天下还能有几个云陌劫。” 宽脸大汉指着说书人一阵狂笑,边笑边说:“云陌劫,陆老大,他说云陌劫” 白眉老头重哼了一声,面带不满。他旁边的白衣男子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连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说书人面色微囧,被笑得急了,怕他们不信慌道:“老夫说的句句属实,那上官大小姐与云大将军早已私定终身,任上官老爷再急” “胡闹!”白眉老头怒喝一声,“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说书人被吼得一抖,仍想再多说几句,见白眉老头目光一沉,满脸不悦。暗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提壶去了别桌。 黑脸大汉虽止住了狂笑,但颤抖的双肩仍出卖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旁边的白衣男子,见对方一脸不为所动,暗暗摸了摸鼻子,也觉没趣地撇了撇嘴停止颤动。 “公子,这上官老爷与你可是旧识?”原来坐在窗边的白眉老头正是陆见离,坐在他右手边的白衣男子就是说书人口中的主角云陌劫,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灰衣汉子况老三。 “素未谋面,”刚刚的小插曲显然并未影响到云陌劫,他从容地饮了一口杯中粗茶,清淡如水的茶香在齿间漫开,令他轻皱了下眉头,“不过快了。” “公子有何打算?”陆见离忙说,“不如今夜容老朽先行打探上官府后公子再” 云陌劫眉心一拧,出言打断:“先生切莫鲁莽行事,云某自有安排。”转而又对况老三道:“秦副将派你出营我也不便多问,你若有事可先行离开。” 况老三面容一整,难得严肃地直视云陌劫,“将军被圣上召回乐都的第二天,曹公公便带来一道密旨,命秦副将派人赶在十二月十五前抵达天池腹地永乐庄,倒也没说去那里做什么。” 陆见离面颊抽动了一下,心里暗嚷了声“愚蠢”。 果不其然,云陌劫淡淡一晒,笑容未达眼底,语气森然道:“既是密旨,你就该知道这话不该让除了圣上,秦副将,曹公公和你之外的第五个人知晓。” 况老三自知会迎来一顿责骂,也不辩解,反而一脸义正言辞,“我况老三身在骁骑军,也只忠于骁骑军。将军在此,末将岂能有所欺瞒。” “大胆!”云陌劫将手中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掷,不怒反笑,厉声道:“况老三,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本将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况老三身形一顿,知他大怒时才自称“本将”,暗暗吸了一口气,猛灌了几口面前粗茶,才硬是将嘴边话咽下,心中郁卒,侧头撞见陆见离一脸幸灾乐祸,更觉头顶冒火,狠狠瞪了他好几眼才肯罢休。 云陌劫并未将二人间的小动作放在眼里,目光被窗外突然出现的一道人影吸引。 街道对面一华丽宫宇赫然而立,高楼匾额上隐约可见‘昔颜坊’三个大字。 他道:“既然你有要务在身,且速速去办。”眼见几名女子从楼里走出,后面跟着一身着粗布衣衫的小厮,眉眼分外熟悉,“圣上下旨命云某去见上官大人自然有他的道理,陆先生无需担心。明日云某自会前往,你且不要跟来。” 况老三自知其中厉害,连声应了下来。 反倒是陆见离眉头紧锁,连连摇头,“公子万万不可,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圣上遣老三去天池腹地已是居心不明,这上官府还是让老朽随你去的好。” 云陌劫回目淡淡扫过陆见离,神情毫无起伏,声音却异常清冷,“这话云某就当陆先生从未说过。此事已定,你们二人无需再说。” 说罢起身向茶楼外走去,留下陆c况二人面面相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美人局。琴 昔颜坊前,云陌劫抬头看着匾额上的朱红大字笑意渐深,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柄扇子,慢悠悠地摇了起来。 那扇子通白如玉,几根翠竹懒散地支撑着整个扇面,扇面以浓墨画有山河大川,画功大气而不失细腻。最左角写着两行小隶:任天下轻狂,凭孤芳自赏。字句狂放豪迈,字体清秀雅致,两厢相衬极是矛盾。 此时,一名坊内女子盈盈走来,红衣罗裙,青丝高挽,眸含春水,行走间体态妖娆,风情无限。女子目光一转,眼波轻荡,待走到云陌劫面前白玉素手轻握一叠交于腹部,双膝微曲,朝他敛裾为礼,“公子既已来到此处,又为何踌躇不前?” 云陌劫一折手中玉扇,散漫淡笑,抱拳回以一礼,“姑娘说得极是,这天下闻名之地,岂有不进之理,还请姑娘带路。” 红衣女子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这般明目张胆的抬举,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显得理所当然,让人觉不出丝毫献媚之意。再看那风神俊逸之姿,心底不禁生出几丝好感,一时之间看出了神。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妙姐姐,你下楼去接人,这人没接上来,怎么反倒把自个儿搭那了?” “书儿,许是妙姐姐看人看傻了?”说罢又是一阵轻笑。 红衣女子被笑得面颊一红,神情微恼,心里也是极冷。昔颜坊虽不是欢场之地,但也属风月之所,见惯了花前月下,今日竟这般失态,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她略显气恼地转身向二楼回廊处喊道:“你们两个丫头,平日里学的规矩都跑哪儿去了?” 云陌劫顺着红衣女子的目光向上循去,一眼便望见二楼回廊处站着两名少女,心下已有几分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圆场,“此等小事,姑娘切莫挂怀。” 红衣女子面颊一赧,只是一瞬又恢复之前艳丽风情,柳眉微挑,凤眼含媚,“公子,奴家姓楚,名妙月。刚刚多有失态,还望公子海涵。” “楚姑娘严重。”说话间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执扇之手向回廊处一指,“听二位姑娘刚才所言,想必已等候在下多时。” 他这话说得笃定,反倒令二女面容一僵,正要解释不料被楚妙月打断,“既来之则安之,公子里面请。”媚眸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一挥水袖飘然向坊内走去。 云陌劫懒散挥扇,跟在她身后走至匾额之下时顿足抬首,口中自语,“惊才绝艳?”说罢勾唇一笑,人已跨槛而入。 刚一入内便听到吵吵嚷嚷声从二楼楼梯处传来,只见四名少女施施然走来,先前回廊处的两名少女赫然在列。 那四名少女当属沉鱼落雁之姿,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明艳动人,可气质却大相径庭。 其中一黄衫女子一双大眼在云陌劫身上流连不去,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快嘴道:“你就是云陌劫?” “知书,不得无礼。”楚妙月朝她一瞪,回身尴尬解释,“这丫头一向快人快语,云公子勿怪。” 云陌劫眼神清浅,摇扇之势越发慵懒,随口应了两句,侧身便在屋内踱步了起来。 这房间甚是宽阔,大大小小的书案摆了十几张,每张书案前都垂着纱幔,幔随风舞,颇有情调。屋内东南一角正对窗台处挂着一幅《洛神赋》,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那色泽秀逸的绝世名画上,衬得它更加高绝。窗户旁边用屏风隔开的空地前,放着一张琴桌,桌上摆着一把通体黝黑的七弦琴。 云陌劫一手刚要落在琴上,一声高喊立即从后传来,“住手——”伴随而来的是一名绿衫少女。少女眉头紧拧,一双大眼险些喷出火来,狠瞪着云陌劫将要落下的长指,“传闻云公子当属天下第一奇男子,竟这般鲁莽,未经许可怎可随意碰别人的东西。” 这话里话外净是嘲弄,听得楚妙月脸色骤然生变,正欲发作,岂料被云陌劫扬手阻止,“这位姑娘言之有理,是云某唐突了。”他又将目光落回七弦琴上,眼中荡满赞赏,“遇此等好琴,云某一时忘情,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绿衫少女成见已生,只当他是不懂装懂以掩饰尴尬并非真懂琴,如此偏不想给他台阶下,唇角一扯,讥讽道:“书儿,这就是你日夜崇拜的云公子。”不给他回话的机会转身退回楚妙月身后,边走还不忘嗤之以鼻,“天下第一也不过尔尔。” “琴儿,你”被波及的黄衫少女知书面颊一红正欲辩解,话到嘴边见楚妙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硬是忍住没开口,一手拽住绿衫少女,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果然听见楚妙月厉声斥道:“知琴,凡事不可妄言,祸从口出的道理还需我教你?” 绿衫少女知琴负气甩手,面带不屑也不再多言。其余三女对望一眼,心中皆不知楚妙月现下是何想法,一时之间也只能沉默以对。 “楚姑娘这是何必,琴棋书画,知书礼乐本是悦人之事,”那声音清清淡淡,听在人耳里自有一股温润之色,“面前这把七弦琴乃传闻中的‘红拂绿绮’,云某初见着实情难自禁。但若为此唐突了知琴姑娘也实属不该,她若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四周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几名女子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唇角微开,尽显惊诧之色,其中知琴尤为震惊。 众人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知书已迫切开口,“你认得此琴?” 云陌劫目光淡淡扫过众女,唇角一勾,似是一笑,“司马长卿得此传世之琴,如获至宝,传说这琴通体黝黑,隐泛幽绿,因而得名绿绮,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司马相公凭借此琴绝妙之音色,谱出绝世名曲《凤囚凰》,抱得如花美眷,也乃传世人杰。” 他抱拳作揖,眉眼间净透笑意,“敢问各位姑娘,云某说得可对?” 楚妙月抿唇一笑,并不多话的走到琴桌前,拨开正中琴弦,四个古朴小字赫然映入眼前,“没想到云公子竟对古琴颇有研究。” 知书难掩兴奋地扯着知琴喜道:“云公子说的都对,都对!琴儿,这可是第一个来昔颜坊认出它的人呢!” “哼,你做什么如此兴奋。就算认得又如何,这世上认得此琴的又岂止他一人。”知琴硬将目光从云陌劫身上移开,语带不屑。 她翩然落座于琴桌后,素手一拨,琴声流泻,清婉悠柔,情意动人,忽而疏疏淡淡,忽而缠绵悱恻。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翻腾飞舞,眉眼在琴声的映衬下更加艳丽非凡。 众人无不闭目聆听,深陷其中。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知琴起身将古琴放回原处,一双大眼难掩骄傲之色,红唇更是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挑衅道:“既然云公子如此懂琴,还请赐教一曲。” 云陌劫盯住黝黑古琴,满口赞赏:“琴儿姑娘琴艺高超,与绿绮古琴配合默契。一曲《幽兰》情意境融为一体,令人望尘莫及。” 知琴以为他这是认输,不由得暗自得意,嗤鼻一笑道:“天下第一也是浪得虚名而已。” “姑娘切莫心急,如此你来我往岂不无趣,不如你我琴笛合奏一曲如何?”云陌劫折起玉扇放入怀中,缓缓取下腰间竹笛。 “那如何分得出胜负。”知琴被激起好胜之心,一脸跃跃欲试。 云陌劫淡然一笑,把玩着手中竹笛,“姑娘且随意弹奏一曲,如若云某能同姑娘曲子相合而不显突兀便是云某赢了。” “狂妄。”知琴冷哼一声,拂袖而坐,纤纤玉指落于琴上,几个飘渺之音渐起。 琴音刚起,知书便是一惊,与在场两女面面相窥。这曲子是知琴所谱,除了她们几个姐妹外,根本无人知晓,如今拿这首曲子与云公子对弈本就有失公允。再看楚妙月并无气恼之色,她才暗自放心。 琴声不似之前的温婉缠绵,开场犹如山洪之势,嘈嘈急雨,节奏忽快忽慢,韵律极强,让人难以捕捉,分明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反观云陌劫神色未变,他一手持笛缓缓放于唇间,开场轻轻吹出几个长音后再没发出声响。有了笛音的曲调更加饱满,令人眼前一亮。 云陌劫自然地收起竹笛,闭眼凝听。似乎并不急于追赶,一手跟着节拍在空中轻晃。 眼见知琴越弹越快,空灵之声响彻屋檐,越往后曲调渐渐舒缓缠绵,与此前的韵律相去甚远。就在此时一缕笛声悠然响起,伴着轻缓下来的急流,缠绕紧随,轻重缓急拿捏得分毫不差,似追赶又似相携,配合得精妙经纶。 琴音和笛音交相穿插,悠悠荡荡最终交织成绝响。 此曲高潮一过陡然停住,笛声也跟着一扬,尾音漂亮利落,在场众人无不回味其中。 云陌劫神态自若地收起竹笛,扬唇一笑,“承让了,琴儿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美人局。画 知琴看着绿绮古琴满目震惊,怔了好半天仍无反应。 楚妙月在一旁自是看得明白,心里暗暗有了计较。她媚眼轻斜,并不掩藏眼中的算计,“云公子在音律上的造诣才是令人望尘莫及。”说罢素手一扬,“四个丫头,还不快来见过云公子。” 其中三名少女朝云陌劫施施然行了一个敛裾礼,同时有礼道:“见过云公子。” 黄衫少女知书一把拉起愣坐在一旁的知琴,圆眼咕噜噜地使劲使着眼色,甚是俏皮可爱。 云陌劫不觉莞尔,握笛之手潇洒一挥,对刚才之事并未上心,“几位姑娘不必多礼,云某只是讨巧取胜,论琴艺,还是琴儿姑娘更胜一筹。” 知琴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之中缓慢回神,微微侧头便对上了一双清冷乌目。只觉他双眼极淡,眼神深邃如潭,令人捉摸不透。她这一看,惹得云陌劫也向她看来,顿时叫她胸口一慌偏头看向别处,一双明目似蒙上了一层轻雾。 楚妙月适时出声,打断了知琴神游太虚的遐想,“听闻云公子成名之初,曾与青尘台公子柳以“琴c棋c书c画”为题,于乐都点降阁切磋了三日三夜。最后公子以一幅帝都古意取胜。公子柳更是发出‘倾城之才,云陌芊客’之叹。” 随着楚妙月的声音,在场众女又纷纷看向云陌劫。只见他收起竹笛插回腰间,负手走到《洛神赋》下,夕阳的余晖包裹在他身上,和墙上那画浑然相成,天地氤氲。 等了半响也不见云陌劫接话,楚妙月只好继续往下道:“昔颜坊虽不及青尘台之名,更无公子柳学识广博,但坊内众人对云公子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实属难得。我这四个丫头分别以“琴c棋c书c画”为名,刚刚那场琴笛合奏,昔颜坊自叹不如,余下三人还望公子多加指点。” 得到了楚妙月的授意,知书急着想要上前不料被身后身着紫衫的少女抢先拦住,“公子双眼不离《洛神赋》,可有看出其中奥妙?”少女双眉飞扬,大眼明媚有神,姿态随意,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气质。 云陌劫仍然负手背对众人,双眼定在画上兀自出神。 众女稍微安静了一会,紫衫少女再忍不住踏步到云陌劫身旁,与他一同望着《洛神赋》,“这画乃顾先生据曹子建诗文所绘,说的是曹子建与梦中洛神相遇却爱而不得之事。纵观整幅画卷布局疏密合宜,色彩运用古朴高雅,构图大胆。画中人物在不同场景重复交叠,缠绵于山川百汇之间。而最为精妙之处在于整幅画卷之中洛神数次出现目光皆不同,或柔肠百转,或妩媚动人。笔触细腻生动,意境高远,可谓眉眼含情,仪态万千。”说完觉得心中激荡,略喘一口气,一双大眼灿若星辰,不断朝身旁男子瞥去。 一时之间坊内无人接话,片刻后伴随一声叹息,云陌劫负手面对众人,唇角不经意间勾起,“顾先生最擅描神,主张以形守神,触笔神/韵世间少有,乃千古一绝,旁人想要临摹一二已属不易。”双眼仔细观察众女神色,不放过细微末节,“而此人却能将这《洛神赋》全卷临摹,画风及神/韵把握与原作分毫不差,此等画工,宛若顾先生转世,简直妙哉!妙哉!” 此言一出,方才站在人群最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蓝衫少女快步上前,一双青葱玉手忘情抓住云陌劫的袖子,急急道:“你是如何看出这画乃临摹?” 云陌劫斜睨了一眼握住他袖子的手,并不急着抽出,“想必姑娘就是临摹此画之人,”转而又轻笑道:“如果姑娘想要这袖子,云某大可割袍断袖,送给姑娘便是。” 蓝衫女子一怔,一时失神忘了放手,倒是她旁边的紫衫女子将她拉回身边,朗声道:“云公子说笑,奴家知棋,这是知画,墙上那幅《洛神赋》便是出自她手。”言词之间颇为得意。 楚妙月在一旁自是将几人对话都听了进去,就算画被云陌劫识破,她依旧面不改色,微微笑道:“云公子这般厉害,且说说是如何看出这画乃旁人临摹?” 云陌劫一挥衣袖,走回《洛神赋》下,指出画中几点细节,分析道:“顾先生素有‘铁线描圣’之称,往往落笔周密,紧劲连绵,笔法轻盈流畅,笔笔暗含遒劲。姑娘虽尽力模仿,但毕竟身为女子,下笔缠绵爽利可惜力道不足。” 名唤知画的蓝衫女子明目定在《洛神赋》上来来回回的看,对他指出几处细细琢磨后才侧身正对云陌劫,一手往旁边的书案一指,郑重道:“奴家还望云公子赐教。” 云陌劫显然来了兴致,踱步到书案边,瞟了一眼案上装有颜料的瓷碗,顺手拉开身前黑漆木椅又不坐下,转而对一直站在屋子角落的小厮道:“还请小哥给三碗水。” 坊内众女满脸疑惑,唯有名唤知画的蓝衫女子双眼晶亮,满含期待。 “我看他是故弄玄虚。就算临摹,知画也用了三年多的时间。他想要在这一夕之间画出比这更好的画,根本是痴人说梦,不知天高地厚。”知琴语带不屑,一脸不以为然。 “琴儿,云公子画都没画,你又如何知道他画不出来。”知书心急袒护。 换来知琴嗤鼻一笑,“哼,你看他站了半天连笔都不敢拿,还谈什么作画。” 直到小厮打水回来放在书案上,两女才停下争辩。 云陌劫缓慢拉开一张宣纸,拿起案上装着黑色颜料的瓷碗随意一泼。 在场众女无不掩面惊呼,奔离书案,生怕被墨汁波及。反倒是那小厮更往案前走了几步,身体几乎要贴近云陌劫。 云陌劫无心理会众人反应,跟着取来一碗水,又是一泼,执笔之手龙飞凤舞地在纸上挥舞,间或又拿起墨与水反复交替泼洒,最后竟将手中毛笔随手一抛,双手随意在纸上涂了起来。 坊内众人震惊之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纸上飞舞的双手。窗外月影高挂,星辰可见,偶有凉风袭来,初秋之意更浓。 云陌劫大手一挥,取来毛笔醮上大红颜料随意在纸上一处一点,顿觉胸中激荡,豪情自喃:“百万大川落飞霞,天水一色共缠绵,霞光万里映斜晖,苍穹浩瀚聚天涯。”姿态从容潇洒,狂放不羁。 他倏地将手中毛笔向后一扔,眼神渐淡,待恢复一贯清冷后才抬头迎向众人,一手比了一个“请”势,缓步退离书案,拉来一张木椅撩袍坐下。 众人迫不及待地将书案团团围住,就连送水小厮也在其中,坊内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好半天无人出声,之前争辩的书c琴二人也目不转睛地盯住画,连嘴都忘记合上。 番外之春日吟 一日,风清云淡,闲来无事。 风净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三月初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格外舒适,昏昏欲睡间听见有吵闹声由远及近。 她头痛地叹了口气,难得朝中清闲,却忘了府里还有一堆不得闲的好事之徒。 也不知是她手下哪个丫头雅兴大发,命婢女将桌椅搬到院里摆起了吟诗会。这种对局出现在丞相府很平常,可为何选在今日。 风和日丽好景致,丞相大人却只想安静地打个盹。 婢女陆续往案上摆放各式瓜果吃食,清酒淡茶,待案头铺满,四个气质不一的清丽女子施施然出现。 四女一眼便望见静躺在椅上闭目养神的风净洛,眉头一挑,眼神交换间,其中一人打趣道:“丞相大人好兴致,此时不在朝中议事竟在府里睡起了回笼觉,不怕云将军找到这儿来?” 熟悉的名字随风入耳,一丝不悦从风净洛心口划过,干脆闭起眼睛权当没听见。 四女悄然一笑,交头接耳了两句便不再管她。 不多时,院里便响起了女子娇丽的吟咏声:“晓日激昂山吐雾,东风从臾水生波。” “好诗!” 风净洛唇角微勾,在心底暗暗笑道:诗当然是好诗,海外大诗人白玉蟾怎会不好! 青岩在其余三女的夸赞下兴致更加高昂,喜道:“燕才邂逅莺相款,花自将迎蝶见过。” “青岩你这诗文词公整,韵味极佳,快堪比丞相了。”说到最后一句突然扬高声调,显然是故意说给躺椅上人听的。 青岩接收到女子眼神后,夸口道:“丞相大人忙于朝中事务哪还有兴致吟诗作词,再过不久,想必我们中随便一人就能赢她。” 此话一出,其余三女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原本清静的院子如沸水炸锅,吵得风净洛不得安宁,她叹了口气,知道这几个丫头不逼她起来不得罢休。 正想说话,清朗的声音穿破喧闹从门外传来。 “风丞相自诩文采与天同高,竟也需借鉴海外诗人之作。”他这话看似含蓄,但话里话外无不暗示她有抄袭之嫌。 风净洛刚睁开的双眸复又阖上,心头苦笑了。作弊被逮个正着,亦是有口难言了。 三女一见是云大将军,慌忙停止笑闹迎上前恭敬地行了个敛裾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云陌劫打破沉默,“你刚刚所吟可是海外诗人白玉蟾的春兴七首其中之一。” 被当中识破,青岩面色烫红,如火在烧。但眼前之人乃云大将军,又不可不答,可若承认,往后她还有何面目再上这吟诗会。 旁边三女面面相窥,眼中掠过担忧之色,本来只是闺中趣事,就算作弊也无伤大雅,可若传了出去,有损相府名声。 正当她犹豫难断时,一侧传来风净洛轻柔的声音,瞬间揉去了她心中不安。 “拱手相让,快意恩仇,再饮一杯斜揽众生。倚懒山河,江川入目,独行千里惘然如故。奸邪当道欺我之心日月可鉴,丈夫自诩风流堪比寒门献丑。” 待她吟完,气氛瞬间陷入怪异的安静之中。四女面露尴尬,一早便准备拍下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紫鸢暗自摇了摇头,好好的开头,怎不过半句又充满浓重火/药味。 云陌劫双眼灼亮,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好个丈夫自诩风流堪比寒门献丑,一阙好词,却字字夹枪带刺,看来这几日朝堂上的战火已绵延至府,牵连甚广啊! 风净洛撑起睡意朦胧的双眸冷瞪着云陌劫,大有看他如何接下去的意味。 云陌劫拍了拍身上朝服,声音无限感慨,“君子酒一壶,走马仗剑凭天涯。垂暮老矣待日出东山不归,风雪消融送夕阳西落不离。笑醉平生,泱泱乱世,怎堪独善其身。吾风流重与立世而独,当不负朝华。邀知己相赴红尘路,尔堪能应约?” 周围惊起一阵响亮的吸气声,四女脸上震惊之色难消,全都齐刷刷转向风净洛。 “吾风流重与立世而独,当不负朝华。邀知己相赴红尘路,尔堪能应约?”风净洛呆在一旁,眼里睡意全无,视线缓缓落到云陌劫清俊的脸上再难移开。 人生大梦,如白驹过隙。你若相邀,我便敢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美人局。书 听闻一声轻喘,众人这才回神,脸上震惊之色未退。 知画指着纸上大红一点赞道:“山川与天地交融,斜阳普度万里路,浩瀚穹苍立于万物之间,此画意境高绝,洒脱狂傲,又胸怀天下!”一双水眸盯着案上,口中连声惊叹。 再看那画,山石形神聚合,层次鲜明,画风潇洒淋漓,韵致极浓。整幅画构图大气,落笔从容,无不体现作画之人的狂傲之气。 倒是云陌劫对在场众人的反应满不在乎,他素来爱洁,看了一眼沾满水墨的手和袖口,暗叹了口气,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下,微微拧起长眉,“云某不过是懒于动笔,随意一泼的东西姑娘言过了。”三言两语就想打发,转而对小厮客气道:“有劳小哥打盆水来。” “云公子胸怀天下,不必自谦。三年的精勾细笔竟不敌这一夕的豪放纵情。山河大川,世间百态全在这神形之中。说来惭愧,竟到了今时今日奴家才明白顾先生画中所要表达的意境。”知画看着椅上之人,双眼灼灼,好半天才面有愧色道:“妙姐姐,这场是我输了。” 知琴一听,赶忙拉住知画的胳膊不依,“你也太抬举他了,一幅破画而已我就没看出它好在哪儿。” “真是孤陋寡闻,这泼墨一门乃画中神技,看似随心所欲,纵笔豪放,但暗藏其中的气韵常人想要学得一二已属难事。作画之人稍有偏差便要前功尽弃。”楚妙月眼不离案,素手忍不住勾勒起画中景致,一双媚眼愈加水光妖娆,分外多情。 知画点头附和,拉下知琴握住她胳膊的手走到《洛神赋》下,“今日得见这泼墨神技,此生已无憾事。”她伸手取下递到云陌劫面前,微红着脸轻道:“云公子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云陌劫双手接过缓缓展开,并不吝啬地赞美:“此乃姑娘三年心血,云某怎可夺人所爱。”说话间双手暗自运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洛神赋》已飘然挂回原处,立时响起他清朗的吟声,“月影阑珊画成辉,还是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知画闻他此举眸色一暗,失落地瞥向别处,清浅低语:“画送有缘人,看来这画和公子无缘了。” 二人此等情景,楚妙月忍不住摇头叹息,正想缓解气氛有人已先她一步。 “云公子,接下来该轮到我了。还请云公子赐教。”知书抢在知棋前面,三两步挡在云陌劫与知画之间,扬起拇指朝他比了比自己。 “你这丫头,”楚妙月瞧她如此心急不由得轻啐一口,嘴上道:“这丫头性子鲁莽,云公子莫要见怪。”语带责备,“当初让你学习书法为的就是磨炼心性,这么多年过去字倒是写得有模有样,可这性子却一点没变。” 知书低垂着脑袋,一双大眼咕噜噜直转,轻吐粉舌,也不答话,一脸俏皮可爱,其余三女皆掩唇轻笑。 笑过后,知棋无奈地摊了摊手,调侃道:“书儿你得让姐姐们开开眼,替昔颜坊扳回一局。” 云陌劫瞧那丫头挤眉弄眼的怪模样不由得莞尔,淡笑道:“书儿姑娘天性活泼,想要改变并非易事,楚姑娘又何苦自寻烦恼。”话音刚落便见先前小厮打水进来,他抬手向上抖了几下衣袖,温文一笑,“书儿姑娘,还请云某先将手洗干净。” 知书听了,满心欢喜,连声应好,人却像跟屁虫一般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大眼堆满了笑,连知棋有意调侃也不在意。 “书儿,休得胡闹。”这仿若无赖之举,惹得楚妙月双眼一瞪,边轻声向小厮吩咐,“你先到门口候着,有事自会叫你。” 小厮应声向门外退去。 “小哥且慢——”在众女疑惑的眼神下云陌劫扬声唤住了小厮。 只见他洗净双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白玉扇,当着众人缓缓打开,扇面以浓墨着色的山河大川赫然映入众人眼底,但最显目的反而是左下角的一排小隶。 “任天下轻狂,凭孤芳自赏。” 字体优美,字形柔滑,而字句却狂放傲慢,矛盾至极,也漂亮至极,令人过目难忘。 未待众人回神他早已踱到书案前,大笔一挥,纵笔疾书,写完后看也不看地将笔丢入笔筒,离案前对知书道:“书儿姑娘,请。” 旁人以为云陌劫是故弄玄虚,知书却不这么觉得,单从扇面书着的小隶便可以看出,云陌劫在书法上的造诣颇高,她并无把握胜之。 她猛吸好几口气,待紧张的情绪稍微得到缓解后才鼓起勇气走到书案边,扬眸朝案上一看。一排狂草像要映入心间一般,身形激荡地摇晃了数下才堪堪稳住,大眼盈满了震撼。 其余四女面面相觑,争相走至她身旁。 只见十个轻狂大字静躺于纸上“逍遥天地间,谁能奈我何。” 一时之间众人全无话,好半响楚妙月才从案上抬头,一脸复杂地望向云陌劫,“好一个谁能奈我何。” “楚姐姐,这场书儿输的心服口服。”知书凝着案上的双眸似有火焰跳动,难忍心中激荡,感叹:“云公子自成风骨难笔拓,知书望尘莫及。” 楚妙月暗自吸了一长口气,正色道:“最后一场,知棋,你可准备好了?” 名唤知棋的紫衫女子绕过书案取来一方棋盘,双眼晶亮,嘴角向上翘起,眉宇之间难掩英气。她脚下生风般来到云陌劫身前,朗声道:“云公子好生厉害,一连胜过我们中三人,果然博学多识,才华横溢。奴家不才,就让我们棋盘上见高下。”言行谈吐比起其她三人竟多了几分江湖豪气。 云陌劫兀自一笑,反身朝站在一旁的小厮而去。 小厮见他走来心头一惊,暗暗将头压得更低,双脚悄悄向后移动,他全服心神都在云陌劫身上,因而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小心——”眼见小厮快要撞到身后桌椅,云陌劫身形一动及时将他扶住,双眼紧紧盯住他,戏道:“小哥不必如此惊慌,今日老三并未与云某一同前来,没人缠着你下棋。” 小厮脸色一白,急急挣开云陌劫扶住他的手,低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们认识?”楚妙月离得最近,听闻二人间的对话,不禁出声询问。 “何止认识?你说对么?小哥——”云陌劫唇角扬起一抹浅笑,不顾小厮投来的杀人目光突兀反问:“小哥棋艺精湛,就不知知棋姑娘能否比他更胜一筹?” 此等变故,众人一时始料未及。 知棋望着站在一起的二人,眼神一暗,不复之前潇洒,“你们二人比过了?”双眼移向小厮,确认道:“你和云公子比过了么?” 接连问了两遍,一时之间无人回应。琴c书c画三女也是满脸震惊,反倒是楚妙月一反常态,过于安静。 “切磋而已。”云陌劫想到上次对弈,心情大好,低头见小厮不做声,便替他回道:“几日前,在锦熙外的官道驿站,云某与这位小哥有过一面之缘,机缘巧合之下对弈了一局,小哥棋艺高深,云某自愧不如。” “云陌劫你胡说什么,那局明明是和棋。”小厮面容带怒,羞恼急吼。不想话一脱口,已然不打自招,登时发觉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聚在他身上,一张脸涨得通红。 “和局?”众女异口同声,更为震惊。不知是不敢相信云陌劫竟和小厮打成和局,还是不敢相信小厮竟没从云陌劫那里讨到便宜。 云陌劫暗自将众女神情收进眼底,“啪”的一声展开手中白玉扇懒洋洋地摇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小厮从始至终低垂着的脑袋,不禁在心里猜测起他的身份。 “既已如此,那便就此作罢。云公子不愧是位列奇人谱首位的天下第一奇,公子柳眼中的倾城之才,昔颜坊自愧不如。”楚妙月媚波流转,输得没有丝毫不甘。而她这一席话也算是默认了知棋的棋艺不如小厮。 知棋仍旧不死心地问出心中所惑,“为何会是和局?” “够了,今日到此为止。”楚妙月出言训斥,语气冷然,眼神透着严厉。 气氛略显尴尬,余下三女面面相窥。知棋半张着口,望着站在一起的二人,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没有再问。 楚妙月脸色稍缓,面对云陌劫时自然而然的转变了态度,笑道:“今日时辰不早还请云公子入内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云某恭敬不如从命。”云陌劫折起玉扇抱拳一礼,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回头见小厮欲悄悄溜走,抢先在他出门前将他拦住,“上次没来及请教小哥尊姓大名,既然你我二人如此有缘,还望告知。” “你——”去路被阻,小厮面色一慌,不用抬头也知所有人的目光都胶在他们身上,一时情急,赶忙细声道:“风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破阵 楚妙月领着云陌劫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途经亭台楼宇,假山池塘,入眼风景美如画卷,任谁也想不到这昔颜坊内竟别有洞天。 此时月明当空,漫天星斗,庭院内偶有树叶吹动声。 二人绕过一座假山,路过一片竹林时楚妙月突然转身停住,一双媚眼似笑非笑。 云陌劫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巧妙地拉开两人距离,手中玉扇微折,只望了一眼面前郁翠竹林,打趣道:“原来昔颜坊的客房竟这般别出心裁,勿怪令无数文人骚客沉迷往返。” 他仍旧一派从容,令楚妙月不禁暗赞,“昔颜坊访客虽多,但这间客房只为云公子一人所留。”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不等对方细想又道:“云公子好像早料到今早我们会在坊前恭候。” 云陌劫双眼淡淡向她扫来,“楚姑娘多虑,云某不曾做过算卦先生哪来的通天本领。”一摇玉扇继续向前走去,朗声又道:“楚姑娘既是受人之示,云某自当鼎力相助。” 楚妙月一怔,双眼水光粼粼,咬唇欲说。 “好个鼎力相助,云公子想要怜香惜玉还得看有没有本事穿过这林子。”一道人声突兀地从竹林深出传来,回荡于百米之内,那声音满含内力震得四周竹叶纷纷抖动。 听闻人声,楚妙月双眼水光渐退,心中再无遐思。 云陌劫眼神倏地变冷,脚下步子不停,惊得楚妙月赶忙扬声快道:“这竹林是按奇门八卦布局,每隔一个时辰变换一次方位,甚是古怪。”转眼间媚眼又微微勾起,似夸赞也是挑衅,“不过这等阵法如何能困得住云公子?” 云陌劫心中一动,抬头朝上看去。只见一轮明月悬挂于西南方位,周围繁星群绕,突然一阵夜风袭来,吹得林间竹叶“沙沙”作响。他折起玉扇反手作笔蹲在地上写写算算。 楚妙月走到他身旁凑近一看,口中惊叹:“九宫八卦图,你在推演阵法?” 云陌劫并不回答,边写变算,速度极快,楚妙月在一旁看得暗自心惊。 她在昔颜坊是何等人物,对于此阵定是颇为熟悉,但毕竟不是设阵之人,对此间奥秘也是一窍不通,此时从旁看云陌劫破阵,才知这算数无穷精妙,博大精深,一时之间竟入了魔怔,只觉天地阴阳如走马观花般从眼前飘过。 云陌劫算完最后一步,“啪”的一声甩开手中玉扇,侧眼见楚妙月双眼迷蒙,似幻似梦,赶紧一把将她拉起,执扇朝她神庭穴一敲。 片刻后楚妙月身形微晃,手抚额角,口中喃语:“我这是怎么了?” 待她恢复神智,云陌劫才解释道:“楚姑娘刚刚被这奇门八卦阵迷了心神,现下已无大碍。” 楚妙月一脸震惊地扶竹而站,双眼圆瞪,口唇翕动了好半天才挤出,“怎么会?我日日由此出入却从未,从未遇过这等事——” 云陌劫刚想出言安抚便觉一阵疾风呼过,再抬头望向空中明月,四周群星移位,疏淡而分,看似毫无规则却又隐秘成型。林间“沙沙”声又起,前方一排影子晃过,着实古怪异常。 楚妙月自然也看见了,一双媚眼瞪得更大,不自觉将手中竹捏得更紧。 云陌劫双眼一黑,率先朝前走去,“我们刚才由西方景门进入,卦象为离,此时月明西南,西景中死,休为坎,我们朝北走。楚姑娘且跟在云某身后,切莫乱走。” 楚妙月跟着他一路朝北,向左走九,向后退二,向右走四,绕过一小片竹林,停在一块较为宽阔的空地前。那空地左前方有一小弯池塘,池塘中央映着天上那轮明月,水面波光粼粼,随风荡漾。 他缓步走到池塘边,望着水中月沉思,手指在掌心细算一通后才道:“楚姑娘之前出入这竹林均是亥时?” 楚妙月一怔,犹豫着是否要如实相告。过了须臾,瞧他仍等着自己的回答才下定决心轻声应道:“均是亥时。云公子可有找到破阵的方法?” 得到证实,云陌劫又道:“一个时辰之前正是亥时,景门大开,我们由此进入,出口在东北方的生门。亥时一过,主星移位,群星围绕,乾为天,坤为地,艮为山,坎为水。山水有相逢,空穴不来风。此处,便是阵眼!”人已拔地而起,“楚姑娘且让开些,这池塘三尺之下正是这阵法的命脉。” 楚妙月依言向后跑去,云陌劫暗自运气双掌齐发,震得四周竹叶纷纷飘落,水波晃荡。 突然一股劲风从远处袭来,两道人影在空中相撞,接连变换身形斗了数招,才各自向后退去。 对面之人一落地便向后急退了数步,暗自催动周身真气化解脚下那股冲撞之力后,方才抬起一双狭长眼目看向云陌劫。 一时之间二人皆无话,倒是楚妙月小跑上前,朝对面男子恭敬行礼,唤道:“大公子。” 男子淡淡应了一声,一脸面目表情。 反观云陌劫落地后一甩衣摆,与来人从容相对,目光清冷。楚妙月上前拜见也并无多话,姿态稍显轻慢。 来人显然从未招到如此怠慢,眉头微皱,双眼一沉,冷声问道:“云陌劫?” “正是在下。”云陌劫淡淡回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来人眼神极冷,言辞之中多有不屑,“你若破不了阵大可直说,我上官府的东西岂能容你随意糟蹋。”不难听出对他想要破坏阵眼的做法颇为不满,不愿告知姓名。 云陌劫右手执扇在左手掌心敲了两下,“何为破阵?还请尊驾告知。” 来人也不废话,指着旁边那弯水塘,“穿过这林子,便是破阵。” 云陌劫看了一眼水中明月,又扫了一眼眼前男子,不紧不慢道:“既是这样,那就走吧——”遂不再耽搁,率先朝北方走去。 二人跟着他走走绕绕,期间三人均无话。 待走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楚妙月一抬头便瞧见前方有一八角凉亭,凉亭前的石桌边两道人影一坐一站地背对他们。一双媚眼移到云陌劫身上水光又起,这奇门八卦阵果然困不住他。又想到刚刚在竹林里只有他们二人,忍不住抿唇一笑。 云陌劫并不急于上前,反而转身移步到男子面前,笑道:“这样是否如尊驾所言,将此阵破了?” 男子双眼黑如墨玉,听他此言面色更冷,倏尔薄唇冷厉一勾,绕过他踏步向前方走去,走了几步方才停下,道:“破了。” 云陌劫嘴角清浅一抽,回头见楚妙月站在离他三尺距离远的八卦阵出口处,扬声道:“楚姑娘费尽心思带云某来到此处,看样子并不准备引荐?” “有当今圣上作保,云公子何须旁人引荐。”一道浑厚低沉的嗓音从前方石桌传来,原来背坐之人正是先前在竹林里隔空传话的人。 男子走到他身边,朝他微微颔首,那人缓慢端起面前茶碗,揭盖而饮。站在他左手边的人个头不高,偏身着宽大儒袍,下摆随着微微夜风轻轻晃荡。 云陌劫轻抚手中玉扇,转身面向前方三人,目光扫过最左边人时蓦地停住,薄唇一弯。 此时月影流泻,三人身姿倒映在前方空地上,显得更加颀长,亦让人无法看清样貌。 云陌劫举步朝石桌而去,待走近一看,原来左边人正是先前在前厅自称“风六”的少年。 风六少年瞧他看着自己,唇角向上一翘,大眼朝他飞去一瞪,又飞快转向别处。 云陌劫不觉莞尔一笑,这才将目光移到坐上之人。 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剑眉深浓,虎目有神,身躯昂藏壮硕,两边鬓角各留着一缕白发,宽袖袍服内露出一只手来。那是一只让人过目不忘的手,手掌宽大有力,五根手指极长,指节粗大分明,掌心正中长着一颗硕大黑痣,数条青筋穿过黑痣纵横交错,延伸进袖内手臂,甚是可怖。 云陌劫将目光向上移去,最后聚焦在中年男人脸上,随即一撩衣袂弯下腰肢,朝男人恭敬一拜,“云陌劫见过上官大人。” 中年男人缓慢站起,出手却极快,一把接住云陌劫正要拜服的双手叹道:“老夫致仕多年,早已不是朝廷中人,云将军何须多礼,该见礼的是老夫才对。” 他撩袍向后退开一步,学云陌劫一般腰杆微弯,拱手抱拳,“上官楼拜见云将军。” 他身旁两人见他行此拜礼浑身一震,面色肃然,稍显不情愿地跟着抱拳一躬,齐声道:“草民上官极见过云将军。”c“草民风六见过云将军。” 原来,此人正是上官楼。 云陌劫面色一整,反手握住上官楼抱拳双手一扶,正色道:“几位不必多礼,这江湖之中何来将军,只有云陌劫罢了。” 上官楼顺着他扶来之手站稳后豪迈一笑,“好一个江湖之中无将军,云公子请入座。” 云陌劫一撩衣袂在对面坐下,叹服地举起面前茶碗,敬道:“在这朝廷之上,江湖之中,前辈均乃威名赫赫,晚辈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他仰头饮干杯中清茶,不料竟惹来一道白眼,伴随一声嗤笑,“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上等碧螺春。” “六儿,”上官楼低声轻斥,面露尴尬,“少年心性,云公子勿要见怪。”他见云陌劫并无不悦,才含笑夸赞:“老夫虽身在锦熙对云公子也早有耳闻,先是关峡一战,后有东征之功,云公子实属将相之才,国之栋梁。” 云陌劫笑容未变,对他这一番夸赞并未回应,反而有趣地朝风六道:“云某既是白白浪费了一杯好茶,也不在乎多添一杯,有劳风兄弟。”言下之意是要风六添茶。 风六听闻上官楼对他极是抬举心中微讶,再瞧他一贯懒散姿态顿时面颊生火,怒瞪着圆眸,咬唇气道:“你没长手?茶壶就在你面前” 若不是旁边上官极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也不知他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上官楼无奈一叹,抢先云陌劫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云公子解惑。”一手拿起茶壶替云陌劫酌满。 “前辈请说。”云陌劫接过上官楼手中茶壶反替他酌满,双眼仍不离风六,瞧他满脸不悦,又暗自憋气,一双明眸满含怒火,双颊生晕,不觉流露出一丝女儿娇态,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上官楼揭开面前茶碗,食指沾了些茶水,在石桌上将前方竹林里的八卦阵布出后方才问道:“云公子既已找到破阵方法,大可直接走出林子,为何偏要多此一举破坏这阵中之眼?”他伸手接住从空中飘下来的一片竹叶放到八卦阵眼处。 云陌劫收回目光淡淡扫了一眼桌上已干掉一半的八卦阵,一手执扇轻敲石桌,缓缓道:“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晚辈可否先请教前辈一个问题。” 桌上茶水很快便随风散去,独留那一片茶叶混合着一股清洌茶香,沁人心脾。 两人对桌而坐,面上均不动声色。夜如墨砚,月光皎洁,万籁俱寂,竹林间凉风习习,吹得四人衣服下摆轻轻晃动。 片刻后,八角凉亭外的空地前幽幽响起一道浑厚嗓音,“云公子请讲。” 云陌劫起身望向站在奇门八卦阵出口处的楚妙月意有所指,“今日在坊内发生的一切俱是巧合还是有人精心安排?” 上官楼在他之后也站了起来,负手沉吟,与他齐肩而站,并不隐瞒:“从妙月在坊前恭候云公子开始,一切都是老夫一手安排。老夫隐退锦熙数十年,这江湖风云变幻,云公子乃当世人杰,勿怪老夫想要一试。” 云陌劫侧身背对众人,清冽之气更甚,“既是如此,晚辈何不索性让前辈试个明白。” 上官楼一愣,心思一转便知他话中有话,算是回了自己之前所问。他本事豁达之人,既然云陌劫给出答案,也不再追问。 反倒是云陌劫目光悠远地飘向前方竹林,低道:“这奇门八卦阵以乾为心,可惜缺了一点火候。如果能稍加改动,就不只蛊惑心智这般简单。”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可惜。 “你胡说什么?”风六听了略显激动,一双大眼灿若星辰,指着他胸口扬声气道:“此阵乃文王八卦推演而出,辅以奇门遁甲之八门,乾为阵心,按后天八卦排列,相辅相成。你倒是说说它差在哪里?” 云陌劫双眼泛起一丝光亮,一脸兴味地缓步走回石桌旁,玉扇沾了些杯中茶水便在桌上布了一九宫八卦阵,并在阵上相应之处作出标记及推演算法。 他算得极快,一边茶水还未干透就已写到另外一边,风六在一旁看着,一扫而过也已全部记下,待云陌劫写完之时他刚好一字不漏将之看完。 茶香余绕,二人沉默不语。 风六蹙眉低头,兀自陷入深思,偶尔伸手在掌心细算,神情严肃。 三人也不打扰,互有默契地走到八角凉亭内,上官楼转头对上官极吩咐:“你同妙月先行回去,这里有六儿便可。” 上官极也不废话,颔首离去,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云陌劫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博弈 夜色浮沉,无边无际的浓重布满苍穹,连一丝星辰的微光也没有。 竹林凉亭内,二人一坐一站沉默相对。 待上官极二人走远,上官楼方才起身走近云陌劫,与先前神态大不相同,“云公子可知圣上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云陌劫目光清冷,唇角笑意已退,并不回话反而问道:“既然不打算让第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对话,又何必带他们来?” 说话间双眼似有若无地瞟向站在石桌前沉思人影,人影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发觉周遭气氛已变。 没料到他会反问,上官楼缓缓伸出袖中大掌抚了一下下巴,眼底似有一道精光闪过,沉声道:“掩人耳目。” “何来耳目?”云陌劫双眼变幻莫测,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 上官楼手一顿,掌心正中的硕大黑痣在黑夜的映衬下更显诡异,“将军身在军营有所不知,这朝堂之上风云诡变,暗潮汹涌,老夫虽已致仕数十载,但想要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 云陌劫凝眉抚扇,并未吭声。 上官楼斜眼见他半天不语,周身迸发出一股气势,压迫感随之而来。两人距离不足一尺,周遭气流涌动,气氛变得紧绷。 显然云陌劫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双眼清淡依旧,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 不过短短须臾,两人已暗自较量了一回。 上官楼目露赞赏,满意道:“自从四十一年前,圣上即位,潜龙凭空消失,满朝文武哗然,不久便流传出天择帝王一说。云公子此次秘密南下只为替圣上完成多年夙愿。不过潜龙所在,着实让人费力。” 听他此言必然是知道潜龙下落,可为何隐瞒不说?他与天机坊,到底有无关联? 云陌劫倏地双眼一冷,垂目看着手中玉扇,有意试探,“御史大夫司徒弘,与前辈可是旧识?” 上官楼一时不明所以,仍然回道:“司徒大人与老夫同朝为官多年,虽算不上旧识但也还有些交情,云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云陌劫默然,手指不自觉拨开玉扇又合上,如此反复数下才”啪“的一声拍在掌心,犀利指出:“平乐人人都知‘潜龙一出,天下承平’。此次寻找潜龙乃皇上秘密授意,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临行前夜御史大人突然来访,告知晚辈潜龙下落除了天机坊无人可知,遂才有了这趟南下之行。不过刚才听前辈所言必然也是知道潜龙所在,既然如此,前辈又为何要隐瞒圣上?” 上官楼不想他如此之快便将话挑明,上半身向他倾来,明目张胆地观察他半响才神情严肃道:“老夫对圣上之心日月可鉴,何来欺瞒一说。至于此次南下,不论那御史大夫司徒大人做了何事,云公子也势在必行。” 云陌劫看他逼近也不后退,挺直腰杆与他相对。他这话摆明是意有所指,两人一来一回间不难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看来此次南下之行一早便在计划之内。 他紧迫地盯住上官楼双眼,不放过其间一丝一毫的变化,故意放慢声调道:“圣驾之意,谁能揣摩。若真如此,晚辈也不便多问。” 上官楼知他想以退为进,眼睛一眯装作没听见,不顾他犀利眼神笑道:“现今圣上对云公子甚为倚重,才会将此等重任交付于你。既然话已挑明,云公子又深得圣上信任,老夫也无需再打哑谜。” 上官楼又看了他一眼,才直起身躯向后退了几步,一甩宽袖,“老夫当年突然辞官隐退,想必云公子也有所耳闻。” 他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说得极为隐晦,“所谓树大根深,磐石难移,非一朝一夕可动,须得周密部署,从长计议。老夫身居要位,却也举步难行,唯有金蝉脱壳才可暗中行事。然多年过去,大树纵横盘绕,根深蒂固,圣上虽有雄主之心,但内患未除,宏图之志何展?” 云陌劫面色肃然,双眼越过他飘向远方,抚扇之手一顿,表面不动声色,出口话语却是冷厉悍然,“圣上雄才大略,乃经世之才,必不会久而不动。大树虽根深蒂固,但要连根拔起也未尝不可。” 倏尔又收回目光移向上官楼,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此前圣上连发两道圣旨,朝中各方势力必然有所行动,而太傅大人又岂会坐视不理。” 上官楼不禁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道暗光,良久才道:“云公子心思慎密,稍加提点便能将万事联系在一起。勿怪深得皇上倚重。” 目光垂下,落在他清俊的脸上,嘱咐道:“时机已到,潜龙之事只是开端,云公子回到乐都之后,圣上必定会让其暂留帝宫,朝中之事不比军营,诡变百出,万不可掉以轻心。” 石桌旁人影晃动,云陌劫本已话到齿间改朝上官楼点了点头充作回应。 上官楼会意,眼神一变,迎向来人时又恢复了先前姿态。 风六急匆匆地跑至八角凉亭内猛然顿住,双眼直在云陌劫身上打转,又闭唇不语。 云陌劫瞧他满脸急躁,不由得眉头一挑,故意不说话。 上官楼一脸兴味地环臂在二人身上打转,索性往凉亭上的横椅一坐,难得有心情看戏。 风六知他是明知故意,皱眉瞪了他一眼,一脸不自在地转头看向别处,支支吾吾好半天才一咬牙,极不情愿地承认,“你那阵法我算过了,是要比我的好一些。” 言下之意算是认输。 风六脸颊微红,双手局促地扭在一起。 云陌劫猜测以他这性子定是首次低头,不由得淡淡一笑。侧头见上官楼一脸兴味地坐在横椅上,摆明了想看好戏。眉宇间净是无奈,摇头赞道:“这奇门八卦阵,内含奇门遁甲及八卦卜算之术,既是风兄弟一人所布,云某着实佩服。” 风六听他夸奖,心里大乐,表面硬装作满不在意,有些赌气地背过身去,轻嚷道:“谁要你夸了,我本来就厉害,青尘台可不是浪得虚名。” 他声音本也不大,但在场两人何等耳力,自是都听了去。 上官楼憋不住朗声大笑,云陌劫也微微勾唇。风六被笑得面颊更红,一跺脚想要跑开又被云陌劫唤住,“风兄弟,且慢。”待上官楼停住笑声后才道:“风兄弟说的青尘台,可是“太湖清尘,陌上柳箫。” 风六脚下一顿,双眼晶亮闪烁,仰头骄傲道:“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青尘台?” 云陌劫难得点头附和,“这世上确实只有一个青尘台,也只有一个公子柳。” 说话间有些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 两个年轻男子,皆是年少轻狂,红瓦高阁,三日之试,洞庭湖畔,泛舟饮酒,对月纵情,肆意潇洒 全是昔日美好回忆,令人感怀。 风六听他回答得如此干脆不由得浑身一颤,掩眸瞧他一脸心不在焉,心中又有些不满,故意大声道:“柳师兄当然只有一个,难道还钻出第二个不成。” 云陌劫扬唇亦笑,柔和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他唇角向上勾起的弧度,显得整张脸更加清俊,夺人心魄。 风六慌张低头,避过近在咫尺的耀目光芒。 两人此时各怀心思,也未在意,不想忽略了一旁上官楼。他将眼前一幕看在眼里,在心里稍加盘算,问道:“云公子是否明日启程回乐都?” 云陌劫心中一动,一眼便可出他在打什么主意。 “如此甚好,”上官楼当他默认,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先朝风六嘱咐:“明日你便同云公子结伴而行,料他也不会在意多一个人” “世伯,”风六急急打断,嚷声道:“我自己可以去乐都,而且现在才十月半,离春至还早得很。” “休要胡闹,此事已定,你多说无益。”对上云陌劫时双眼蓄满奸计得逞的笑,“这少年来自青尘台,与公子柳师出同门。想来以云公子与公子柳的交情,必然不会拒绝他的小师弟。” 风六满脸焦虑,拼命向云陌劫使眼色。 云陌劫莞尔,存心逗他,故意顺着上官楼的意思道:“就算不是公子柳的小师弟,晚辈与风兄弟也是朋友。” 话语刚落,便见他气得双颊涨红,青涩得完全不懂掩饰情绪,着实有趣,想来一路上不会无聊了。 两人就这么决定下来,风六在一旁还想做垂死挣扎,无奈衣领被上官楼抓住往后拖去,“既然大事都已谈妥,老夫也不便再打扰云公子歇息。” 风六使劲挣了几下也是徒劳,一撇嘴角朝云陌劫狠狠一瞪,啐道:“你这个罪魁祸首,害人精。” 没想到换来一阵朗笑。 少年单薄身躯被硬拖着倒退着走,甚是狼狈。 云陌劫悠哉地跟在身后唇角笑意更深,故意火上浇油,“风兄弟,明日辰时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平权 天色刚亮,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 云陌劫领着一满脸不情愿的少年刚跨过客栈门槛,陆见离便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待二人走近后,陆见离压低声音道:“公子,秦副将在屋内等你多时。” 云陌劫眉心一皱,面色一肃,绕过他往二楼客房疾驰而去,“这位风兄弟是公子柳的小师弟,还请陆先生代为照顾。” 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楼道拐角处,依稀听见身后传来不满吼叫。 “公子放心。”陆见离颔首应道,转身抱拳为礼,“还请风公子稍作休息。” 这突来变故,风六一时反应不及,待他回过神时云陌劫刚巧拐过二楼拐角,不由心火顿生,皱眉朝人影消失处大喊:“云陌劫,你撇下我要去哪儿?” 忙举步要跟,无奈被面前人拦了下来,只得草草抱拳回了一礼,却也不好再走。一双大眼仍不住往二楼瞟去,脚下细腿轻轻踢动,垂目低声咕哝:“说要早点启程,卯时一过便把人叫醒,现在倒好,一进客栈门自己倒先跑了。” 陆见离唇边不禁泛起笑意,伸手指向靠窗位置,“风公子请这边坐,老朽让小二备些早膳,吃过之后等公子一同上路。” 风六心不在焉地点头,全服心神挂记着消失在二楼的白影。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心底生出些许不安,咬唇问道:“他跑得那么快是出了什么事?”说完又觉不妥,低头掩目,尴尬笑了两声。 陆见离跟在他身后干笑,双眼闪躲,显然是有意回避,“风兄弟多虑,只是来了个老朋友。” 风六嘴角微微抽搐,自然知道他在打发自己,却也不便多问。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 客房内,云陌劫与一名中年汉子对桌而坐,气氛凝重。 汉子满脸胡渣,双眼略微向内凹陷,尽显疲态,想必已经几日未曾合眼。 “圣上命将军即刻启程同老三汇合,务必在十二月十五之前赶到永乐庄。”云陌劫半天不语,中年汉子只好将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云陌劫端坐在一旁仍不吭声,心中将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事情串联在一起思索了一番,“子牧,圣上可有说赶去永乐庄是为何事?” 中年汉子秦子牧从怀里摸出一卷凌锦玉轴及一张烫金请帖交给他,“此乃圣上密诏,曹公公让末将亲自交到将军手上。” 云陌劫轻轻捏了下手中玉轴,才缓慢展开。 秦子牧虽猜到事情必然不简单,但看他双眼黑如深潭,一脸凝重,不禁扶着额头,焦急道:“圣上先前派曹公公传来密诏,命末将派军中将士前往永乐庄却始终不肯透露其中事由,末将就知道此事肯定不简单,莫非老三捅了什么篓子,圣上让将军去善后?将军,老三平日虽然顽劣了一些,但” “子牧,并非如此。”听他说个不停,云陌劫终于出声打断,双手裹好圣旨放入袖中,打开一旁请帖快速扫了一遍,“老三与我昨日午时才于这城中分别,哪有空挡去捅娄子。” 秦子牧听了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酸胀肩膀,放心道:“有将军在,谅他况老三也闯不出什么祸事来。” 云陌劫伸手倒了一杯茶,心里并没有他说的这般轻松,“剩下的事无需你操心。” 秦子牧吸了吸鼻子,故作委屈,“末将跑死了八匹马才赶在将军离开锦熙之前将话带到,五日五夜都没合过眼呢!” 云陌劫眉心一挑,将茶碗移到他面前,起身走往门边,双手拉住门把时一顿,回头笑道:“既是这样,秦副将就在这客栈休息够了,再启程回营。” 秦子牧好不容易出了军营哪能就此轻易回去,几个跨步奔到他身边,冲他献媚道:“将军能否带末将一同前往永乐庄?” 说来这秦子牧生得人高马大,又长着一张方正国字脸,蓄着一脸大胡子,平日在军营只要他宽脸一垮,手底下的将士有哪一个敢吭声。阵前杀敌也是格外骁勇强悍,可唯独到了云陌劫这里竟事事言听计从,连大声说话也少有。 云陌劫猛地拉开门把,看也不看地朝外踏去,“现今虽天下太平,但南边沿线炎跋国蠢蠢欲动,若突然来犯,主帅与副将皆不在营中,又将如何?” 待走到楼梯转角处,才冷声命令,“回去!” 秦子牧低头叹了口气,瞧他下了楼梯才垂头丧气地关上房门,心里第一百八十次抱怨自己为何身为副将,不能同云陌劫逍遥江湖。 云陌劫走出房门已将近午时,客栈一楼早已人满为患,人群围桌而坐,高谈议论声充斥着整个大堂。 他飞快扫了一眼,便瞧见陆见离和风六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 陆见离起身向他招了招手,云陌劫微微点头,穿过桌椅人群往窗边而去。 等他走近后瞧风六一脸不豫地转着手中茶盖,正感疑惑便听到旁边一桌高声议论着前几日的州试。 那桌坐着四名年轻男子,脸上全带着不满表情。 其中一人“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越说越大,“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成天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更何况入朝为官。” “说来说去,这罪魁祸首还是坐在龙椅上的人,好端端办什么女学,兴什么女子恩科?我看门下省那几个老头理折子理得老眼昏花,竟通过这等荒唐举措。” “王兄,你小声一点,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旁人听了去,我们都要跟着你遭殃。” “怕什么,我说得在理,就算到了天子脚下,我也照说不误。”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锦熙进士科的解元不就是被个女子夺了去,你们犯得着这么生气?” “向庭安,你莫要在一旁说风凉话,我就不信堂堂锦熙大州,这么多赴考男儿就没一个比那风净洛策论写的好的!” 正当四人争得面红耳赤,突闻一声巨响,众人顿住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一只茶盖摔在地上碎成片片。 跑堂小厮听闻异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摔在地上碎成片片的茶盖,面色一冷,一脸不悦道:“几位客官怎地这么不小心,这茶盖可是前朝” “真对不住,我这兄弟一时手滑,多少银两我们照赔便是。”云陌劫笑容可掬地陪起不是,暗自向陆见离使了个眼色。 陆见离会意,勾着跑堂肩膀往柜台走去。 以为事情解决,看热闹的人纷纷坐回原位。 一道清冷嗓音倏地响起,“圣上下旨兴办女学,允许女子参加科举是为倡导平权之志。” 众人愣住,特别是旁桌四名男子循着声音又朝窗边望去。 只见一身着绿色衣袍的少年从座椅上缓缓站起,双眼淡淡扫过那四人。 坐在他旁边的云陌劫突然绽开别有深意的笑,一脸兴味地端起茶碗朝他敬去。 原来这绿衫少年正是风六。 风六见他敬来,端起茶碗回敬后一饮而尽,清冽声又起:“进士之才往往官拜将相,为国之中流砥柱。此次州试进士科策题为“平权”,平天下之权,除严酷苛政。然而就以你们这等狭隘之心,论这题不觉得羞耻?” 这几句话说得极为讽刺,旁桌四人脸色骤然生变,其中一人冲动地用力将手中碗筷拍在桌上,伴随瓷器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声,人朝风六冲了过来。 他面带怒火高声吼道:“你这臭小子,懂什么平权。自古以来礼法纲常皆是天地正道,治国核心。权贵支配”正说得口若悬河,浑身激动竟被不耐打断。 “国之核心乃维护礼教,何为礼教,何为法纪?礼教重在区分地位,地位区分重在匡扶名分。地位限制君臣之别,名分授予官爵细化,而后权贵支配万民,万民服从权贵,由低至高排列有序,划分贵贱,就算被施予严苛酷政也只能逆来顺受,任其猖獗,从而做到遵循礼教。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眼中的礼法纲纪?”风六声音更冷,一双明目犀利地从他们脸上慢慢扫过。 朝他冲来那人见他连连发问,言辞尖锐大胆,一时面露讪色,僵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 其余三人面面相窥,面露尴尬。 四周异常安静,堂内众人的注意力全在他们这边。 云陌劫这才缓缓站起,淡漠地扫了四人一眼,“这天地纲常,人道法纪乃国之根本,万民却是国之重心,而权利又何以有贵贱之分。” 轻轻松松便化解了一室尴尬,一手按在风六肩上,调侃道:“没想到风兄弟还参加了州试,看来也同样输给了那位同姓女子。” 风六身体一僵,略微不自然地挥开他搭过来的的手侧身坐下,顺手提起面前茶壶酌满,模糊回道:“输也要输得起。”一双大眼意有所指地瞟着旁边四人。 看热闹的人经他这么一说,全都指着四人议论纷纷,偶尔发出几声讥笑。 四人羞得满脸通红,急急放了些银两便争相往客栈门外跑去,其中一人边跑边回头瞪了风六一眼,眼中满是怨恨之色。 四人狼狈逃窜,风六不由得面露微笑,一转头撞上云陌劫若有所思的脸,慌忙低头掩目,闷声轻道:“你做什么如此看我?” 突然又想起先前之事,喘了口气才抬头对上他眼眸,刚想问他关在客房里一上午是为何事又觉不妥,生硬改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哪知云陌劫摇了摇头,戏道:“这下风兄弟可如愿了。” 风六听了一脸疑惑,云陌劫扯唇笑道:“风兄弟昨日挑明不愿同云某一同回乐都。现下正好,云某有要事务必即刻启程前往天池腹地,如此只能先送风兄弟回上官府了。” 云陌劫双手抱拳装模作样地向他一揖,“恭喜风兄弟得偿所愿。” 风六面色一变,看他笑容灿灿,不由得心中郁闷,跟着拒绝的话不自觉脱口而出,“我不回上官府,我要同你一起去天池腹地。你既然答应了上官世伯带我去乐都,君子一言九鼎,云陌劫你莫要失信。”说到最后更觉得言之有理,声音也越来越大。 瞧他一脸理直气壮,反倒令云陌劫一愣,眉头微微一皱又很快松开,心中飞快盘算道:“风兄弟暂可留在上官府,待云某处理完手头事宜,自会来锦熙接风兄弟,绝不会失言于上官大人。但若风兄弟对天池腹地之行有兴趣,也可跟来,只是此行路途遥远” “路途上发生的所有事我都可以自行解决,不会给你们添麻烦。”风六快速将他打断,双眼闪烁生光,难掩兴奋之色。 云陌劫上下打量他一番,难得严肃,“风兄弟,云某此次前往天池腹地身带要事。”故意停顿片刻加重口气:“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风兄弟多担待。” 风六听了这话不禁生气抿唇,知他言下之意是叫他不要擅自行动,免得闯祸。 偏头又偷偷瞟了他一眼,心中首次想到:这人真如传言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唯有女子难养也 云陌劫一行从江南锦熙出发,快马加鞭赶到凉州,再走水路到寿州。 这日,寿州城头彩旗飘扬,张灯结彩,越往里走越热闹。街道两旁人群聚集,锣鼓喧天,舞龙狮队上蹿下跳,配合默契,忽而伏地玩耍,忽而奔驰跳跃,动作灵活连贯,柔软又不失刚健。 风六扯住云陌劫的衣摆挤在人群之中,双眼晶亮有神,一脸好奇地左瞧右看,舞龙狮队舞到精彩处她便跟着围观人群拍手叫好。 云陌劫立在原地,并不催促,放眼望去舞龙狮队身后跟着两排身着大红袍服的衙役,腰间均佩戴衙门令牌,心中疑惑,与站在身旁看热闹的年轻书生攀谈道:“近来城里可要办喜事?好大的排场,竟让官差护送。” “一看这位公子就是外乡人,我们寿州难得有外乡人来,光说城外那条渭水江就宽得不见边,你们是怎么渡的?”有人搭讪,年轻书生格外热情,也不等云陌劫回话便干笑了两声,自行转移话题,“我们知州大人的千金,前几日绣球招亲,终于招了位赘婿。知州大人高兴得很,当即下令满城欢庆。” “那可不是,算算这都第四天了。”旁边大婶插嘴道:“除了这些行头,知州大人还大开流水席宴请全城百姓。喏,向前走一里路就是知州府邸,午时一到去的人可多哟!” 云陌劫嘴角噙笑,客气回道:“接到绣球的公子好福气,不但娶到如花美眷,更有知州大人这般慷慨的岳父” 说到一半,旁边两人早已捧腹大笑,书生夸张到眼角飙泪,还是妇人先忍住,“我们这知州千金,可不是一般,一般人!” 书生擦干眼角泪水后,附和道:“哪能是一般人!身材壮硕如牛,脾气暴躁如虎,食量宛如,宛如喂猪!” 书生刚说完,周围凑热闹的人群蓦地爆发出如雷嬉笑。 “肤浅!皮相与粪土浮云有何区别,百年之后不都归为一堆黄土。”街道正中舞龙队正舞到精彩处,只见一人骑在另一人身上,龙身高高鼓起,犹如腾云戏浪。风六激动地连拍了几下手,口中淡淡讽刺。 他看似认真观赏龙队表演,其实一直注意着旁边三人的一举一动,刚刚一席话已一字不漏落入他耳里,听到不悦之处忍不住出言讽刺。 云陌劫看旁边两人面露尴尬,适才出口打了个圆场,“百年之后虽归为黄土,百年之前却是人/皮/面/具,风兄弟也不想将一堆粪土披在脸上吧?” 他这话回得肤浅轻浮,风六一怔,凝眉认真地审视起他。哪知他仍是一贯漫不经心,惹得风六心火顿生,朝他重重哼了一声,偏头不想再理他。 “你们二位也是有所不知,这知州千金在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跋扈无礼,占着她爹是官老爷,整日作威作福,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样子,方圆百里哪里有好人家敢上门提亲!” 大婶一叹,压低声音继续道:“眼看她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家家户户整日提心吊胆,就怕被知州老爷看中,那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哟!不过谁也没想到,两个月前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个算命瞎子,哄得知州老爷心花露放,对他言听计从,竟搞起了什么绣球招亲,也是造孽哟,竟第一日就给招到了!” 书生小心翼翼的扫了周围一圈见没人注意才小声补充道:“全是胡诌,招亲那日城里的未婚男子都被逼去了,我可瞧得清楚,分明是硬塞给的那家伙。说起来这一两个月真来了不少外乡人,那倒霉蛋也是个外乡人,长着一脸大胡子,听他自称什么‘老三’来着” “什么?”陆见离一脸惊疑,上前抓住书生衣襟,吼道:“你再说一遍叫什么?说清楚!” 书生被他吼得一颤,畏缩着肩膀向后缩去,双唇抖了数下,结结巴巴地回道:“那日我我我站得太太太远,没没没听清楚,好好好像叫什么什么老三。” 陆见离双眼朝他狠狠瞪来,吓得他吞了一口唾沫,迟疑道:“那是老老四?” “什么老三,老四,到底叫什么?”陆见离又冲书生一吼,手臂施力将他提了起来。 旁边大婶见势不对转头就跑,旁人见此阵仗如鸟兽散,一时之间场面乱作一团。 喧天锣鼓声一停,舞龙狮队齐齐停止舞动,后方两排衙役纷纷上前,一脸警戒地拔出鄣刀指着他们。 风六见陆见离脸色不豫地僵在当场,眯眼一笑,身体向后退了一步,自然而然地靠近云陌劫,小声调侃:“这下不管老三还是老四,被你们一折腾,统统变成老五咯。” 云陌劫对他戏言不为所动,漫不经心地瞟了对面衙役一眼,出手按住陆见离肩膀将书生放了下来,偏头在风六耳边轻声回道:“不是王八就好。” 风六“啧”了一声,用力将他挥开,觉得耳旁一阵发痒,伸手揉了揉。 书生落地后双腿软倒在地,挣扎了半天也爬不起来,云陌劫上前将他扶起,满含歉意道:“对不住,在下这位朋友力气大了点。” 书生低着头怯懦两声,猛地将他推开一溜烟跑进人堆。 原本还闹哄哄的街道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好半响,云陌劫才假意轻咳两声,“无意打扰,在下三人只是路过。” “既是路过也是贵客,既是贵客,哪能怠慢。”两排衙役整齐地让出一条道,一名年约十三c四岁的少女扶着个瞎眼老头走了出来。 行人在他们周围慢慢聚拢,相互交头接耳,偶尔对着老头指指点点,甚为奇怪。 少女横了人群一眼,立即有衙役高声呵斥:“聚在这做什么,都闲得没事想去牢里坐坐?知州老爷的贵客哪容你们随意议论?” 周围响起一阵抽气声,人群纷纷低头又各自结伴散去。 风六蹙起眉心,警觉地冷凝着瞎眼老头,朝云c陆二人道:“这老头有些古怪。” 耳边传来放肆大笑,“小兄弟,老头双眼已瞎可双耳反比常人灵敏。既然你说老头奇怪,那你倒是说说这奇怪之处在哪里?” 风六面颊一赧,知自己刚才说话声音太大被对方听了去,转头求救般扯住云陌劫的衣袖晃了两下,向他轻眨眼睛。 云陌劫有心捉弄,一摊双手,唇语道:“自己闯的祸自己摆平。” 风六气恼地一把甩开他的衣袖,壮着胆子大声道:“你分明是个瞎子,但刚才在你走过来的途中,你面前路被块碎石挡住,你却轻而易举地跨过了它,这期间你旁边的姑娘并没有给你任何提示,这是古怪之一。至于其二,我们从进城就跟着舞龙狮队,一路过来除了衙役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尾随,可你们却从衙役身后出现,这是何理?莫非这城内遍布你们的耳目?可就算这监视之人回去报信,能在分秒之间赶到的也绝不会是个瞎子,除非” 风六故意停顿,引得瞎眼老头身边的少女急忙问道:“除非什么,你倒是快说。” 风六转过身,与云陌劫双目相对,一字一字慢慢道:“除非这瞎子会武功,而且还是个武功高强的瞎子,才能在短短时间内,不惊动一草一木迅速赶来。不过” 少女见他存心打哑谜,不由生气喊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说话老说一半,净吊人胃口。” 云陌劫对风六赞许一笑,换来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转头道:“不过这瞎子到底是不是真的瞎子,就不得而知了。” “放屁,什么瞎子不是瞎子,全是狗屁,本姑娘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没想到只是个信口雌黄的混蛋,今日姑奶奶非拔了你的牙不可” 少女恼怒地挽起袖子,不料被瞎眼老头一把捉住,“乖女别急,这位小兄弟有点意思,让爷爷和他说说。” 少女悻悻然放下挽袖子的手,再朝风六狠狠一瞪,才算罢休。 风六急退了几步,躲到云陌劫身后,将他往前一推。 古人云:唯有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话果然不假。 转而又觉得哪里不对,低头吐了下舌头,耳边传来瞎眼老头的声音,“世人都知眼盲心不盲这个道理,但也并非真懂。就算老头双眼已瞎,仍能通过本心视物,而心盲之人又用何视物?如此瞎与不瞎又有何区别?” 风六暗忖:这老头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与世人都给讽刺了,歪理也说得一本正经。 刚想出言辩驳几句,已被云陌劫抢先道:“世上之事怎可一概而论,世上之人也不全是有眼无珠。以此而论,在下这位小兄弟也是依从本心,在他看来老丈略有奇怪,而在在下眼里则是莫测高深。” 瞎眼老头摸了一把长须白胡,仰天大笑道:“说得好,万事岂能以偏概全,可公子并没有正面回答老头的问题,心盲之人到底用何视物?不过罢了,罢了——” 他一手扶住少女肩膀,步伐稳健地朝来时路走去,“偌大江湖能够偶遇也算缘分,老头可有幸请得几位赏脸,喝了知州大人这杯喜酒再上路?” 云陌劫不动声色地在心底做了打算,满不在乎地跟在瞎眼老头身后,“反正闲来无事,前去沾沾喜庆也好。” 走了两步回头见风六落在人群最后,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跟来,反身折了回去。看他面色凝重地低头沉思,意有所指道:“心盲之人又何须视物。” 风六双眼一滞,迟缓地抬头对上一双清冷乌眸,眸里光晕与往日大不相同,令他不禁有些恍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少年艳无双 寿州知州府邸。 华堂燕喜,流霞觞满,红烛高照,入眼全是火红一片。 少女领着云陌劫等人穿过嘈杂的前院c厅堂,将他们安排在东南角的厢房,踏出门槛前交代道:“爷爷让你们先行休息,明日喜宴开始前自会有人来通知。” 云陌劫见她欲走,低唤了一声,“姑娘留步。” 少女停在门边,一脸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声音更是冷漠,“还有何事?” 云陌劫环顾四周,对她无理视若无睹,“初到别人家中做客,若不拜见主人,有违礼数。” 少女撇了一下嘴角,目带不屑地讽道:“这等鸡皮小事,爷爷自会禀明知州老爷。再说了,老爷事务繁忙,哪有空见些小猫小狗。你们要是有什么吩咐,随便差个府里的下人便是。别以为爷爷拿你们当贵客,就真稀罕了。” 风六用力将手中包袱掷到桌上,气呼呼地冲到门槛边回以一讽:“过门是客,连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姑娘岂会不知,莫非姑娘竟还不如那无知小儿?” “你!”少女勃然大怒,五指遽然下垂,内扣成爪抓向他面前衣襟,阴风袭来。 风六反应不及,闭眼吸气,觉得背后一紧,被一股力量拉得倒退了数步,险险避过。 少女透过风六瞪住他身后一脸气定神闲的云陌劫,脸色更加难看,一跺脚伸爪再次逼近,招招直冲风六要害,极是阴狠。 风六被云陌劫拉着左闪右避,身体东倒西歪,甚为狼狈。 两人被逼得一路退到墙角,身后已然退无可退,眼见右爪已及风六胸口衣襟,云陌劫拉着他的肩膀转了个圈往身后移去,左手一翻接住抓来五指,弹指点中对方手腕穴道。 少女痛呼一声,她强忍疼痛左爪回拉抓向云陌劫肩处,立时被反手制住扣在背上往前一推,脚下跄踉数步才稳住。 少女捧着手腕转过身,掠过云陌劫朝他身后怨恨一瞪,撇着嘴角道:“躲在别人后面算什么男人!” 风六闻言缩起身体躲得更严密,气得少女胸中怒火无所遁形,跳脚道:“是男人就滚出来和姑奶奶打一场。” “在下这位兄弟不懂武功,还请姑娘放过他。”云陌劫一派温文婉拒,向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陆见离使了个眼色。 陆见离这才上前,面带微笑地挡在少女面前,“老朽三人赶了许久的路,现下确实有些疲累,若姑娘没有其它重要的事且先回去。” 少女视线被挡急得伸手推了好几下,可无论她如何用力面前人依旧不动如山,顿时犹如火上浇油,惹得她又出手向前抓去。反被陆见离轻易制伏,强行押着带离厢房。 待人走远,二人仍维持刚刚姿势。 云陌劫垂头看了一眼身后缩成一团的人儿,调侃道:“难得风兄弟也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风六垂目不语,双颊艳红如火。 原来先前为了躲避少女攻击,被云陌劫拉着一路退到墙角,而后又被他推往身后,被迫夹在两厢之间,容下半边身子已是不易,情势所迫只好将另外半边身子压在他背上,此时两人紧密相贴,中间难留一丝空隙。 “你,你快让开!”风六咬唇轻嚷,推了半天也不见他动,斜眼偷瞄又正好与他投来目光相对,心中羞恼愈加不知所措,忙手脚并用地努力推着他。 云陌劫勾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盯住他,发现他徒劳地想推开自己,一时起了逗弄之心。双手环抱在胸前故意向后靠去,斜着身子半倚在墙上,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风六承着他被压得紧贴在墙,觉得胸口慌闷,险些喘不过气,只得微启双唇轻轻呵气,小巧鼻头冒出薄薄细汗,推拒双手渐渐失了力气垂落身侧,手指不自觉捏住系在腰间的流苏挂饰。 云陌劫双眼深不见底,瞧那嫩白双手将挂饰上的流苏绞紧松开,指甲饱满圆润,渐渐收起了调笑之心,眼中光亮忽明忽暗,唇边泛起一丝不明笑意。 风六心里虽慌脑中却不停思考着脱身之法,眼见他越来越得寸进尺,终于忍无可忍地鼓起火红双颊抬头想要呵斥,刚巧撞见他这笑容,经不住双腿一软,险些跪倒。 风六心中一紧,急中生智地稳住双腿变为蹲姿,右手同时扶住墙壁微微使劲,跟着矮下一边肩膀,后背贴紧墙壁滑了出来。 云陌劫一愣,没想他竟然使出这种法子,唇角笑意渐深,环臂调整姿势后舒服地倚在墙上,“风兄弟既学得这滑鱼一般的功夫,刚才就该使出来对付那凶丫头。” 风六一获自由后快步绕到厢房另外一角,双眸躲避地左右乱绕,心中慌如乱麻。此时听他调笑更觉刺耳,哪里还有心情拌嘴,忍住快要溢出心间的不明情绪,道:“这是我的房间,我要休息了。” 云陌劫盯住他半响,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向门外走去,路过他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风六想唤住他问他为何要那样笑,才张口便觉得喉头发干,呆立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心头恍惚。 难道被发现了? 夜深人静,风六浮躁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一个月来舟车劳顿,常常露宿野外,好不容易躺上这丝被软褥,竟不知好歹的怎么也无法入睡。突然又觉得全身奇痒无比,忍不住伸手抓了几下,原本白皙肌肤被狠心地抓出几道红痕。好不容易习惯连续几日不沐浴不更衣的身体,今儿是怎么了?再想到云陌劫最后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心头异常烦闷。 性子一拧索性披衣起身,偷偷唤来婢女,让她们准备木桶热水。 婢女领着几名仆役扛着巨大木桶进了厢房,之后仆役陆续往里面倒入热水。婢女站在木桶旁往水里洒了数片花瓣,顿时花香满室,烟雾缭绕。 仆役准备好一切后,婢女便命他们退下。 风六静默地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并未察觉周遭变化。 婢女三两步上前准备替他更衣,手刚碰到衣角,便被他反射性地轻轻挥开。 风六一惊,右手僵硬地停在空中,接着视线落到大木桶上,才想起自己刚才让人准备了热水打算沐浴,一时有些尴尬。 婢女离他不过半尺距离,一脸殷勤地再次伸手过来,这次直接挑开他衣袍前襟。 风六迅速地向旁边移了好几步,慌忙道:“不劳烦姑娘,我自己来就好。” 婢女见他拒绝也不勉强,施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夜色朦胧,月凉如水。 风六静坐在床前望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木桶,心中暗骂自己冲动,想到刚刚婢女唤来仆役搬来木桶,如此大的动作肯定惊动了旁人。越往深处想越心浮气躁,不自觉将手中丝绸被褥捏得更紧。 “罢了——”他摇头叹息,脱鞋上床,拉开丝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口中不停念叨静心养气,切莫冲动。但那股钻心之痒遍布全身,愈是强忍愈是难受。 他气恼地翻身而起,捞起脱在旁边的衣服揉成一团抛向床尾,仍不解气,猛然掀开丝被,赤脚冲到木桶边,赌气道:“有什么可怕的,难道还有人敢闯进来不成。” 白嫩素手拉住里衣细带抖了两下才顺利解开,露出来的不是平坦胸膛,竟是一圈厚厚白布,紧紧地将胸前丰盈裹住,狠狠缠了不知多少圈。 原来这风六少年竟是名娇俏少女。 屋内烛火摇曳,白茫茫的热气从水面氤氲而上,偶尔传来几声泼水的声音。房间正中央的大木桶里倚着一名芳华少女,她将后脑枕在宽大木桶边缘,闭眼舒服地侵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她婠在脑后的发髻早已松散下来,垂了几根在脸颊两侧,衬得那张鹅蛋小脸更加娇美。 少女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半睁着朦胧双眸,伸手按了两下酸痛肩膀,低喃道:“真舒服啊!” 正当她想将双手沉入水下揉揉同样酸胀的双腿时,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紧接着一群人从窗户底下跑过。 少女,便是风六吓了一跳,脸上血色顿失,一边命令自己冷静的同时迅速起身跨出木桶,取来放在一旁的缠胸布裹上,双手虽抖个不停动作却熟练敏捷。待她刚套上外衣系上腰带,便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拍了两下脸颊,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后强装镇定的拉开门把。 门开后来人将她一把推开硬闯入厢房内。来人一身衙役打扮,神情傲慢无礼,在屋内绕了一圈见木桌旁边除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外并无异常,口气不善地冲她问道:“刚刚有黑衣人从这院里跑过,你可看到?这屋内就你一个人?” “没看到。”风六被推出门外,忍住不悦道:“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不然官爷以为这夜深人静的,我还有闲情逸致邀人一同沐浴的雅兴?” “你这小子——”衙役显然不满她的回答,正要多问几句耐不住后面频频传来急声催促,只来得及警告地瞪她一眼便匆匆掉头。 她朝衙役跑开的方向重“哼”了一声,转身折回厢房正欲关门,余光正好瞟见旁边厢房的门半开着。 灯火通明的回廊下,也不知云陌劫靠在门边站了多久。 风六一怔,神情恍惚的与他对视,直到他唇边又勾起与午时一模一样的笑时才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匆忙裹上外衣,浑身湿淋,长发披散,几缕发丝甚至随风乱飘。 再看他唇边似有若无的笑,心中一羞,慌忙将门关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梁上风光好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关门动作,风六却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快被抽光,反身软靠在门扉上,双手习惯性地交互扭绞。虽隔绝了屋外让人心慌的黑眸,却怎么也阻止不了狂跳的心,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午时两人亲密紧贴的画面及最后那抹满含深意的笑,心脏跳动得越加狂乱。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快步到屋内铜镜前,匆忙扬起水眸一瞧,镜中映出的人影令她当场愣住。 这镜中之人哪里有半分男子之相? 双颊嫣红似醉,眉目含羞带怯,红唇娇艳欲滴,一头乌黑柔顺的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有几缕甚至调皮地跑到脸颊两侧。平日里为了隐藏曲线的宽袍外衣早已被浴水浸透,伏贴在身上,胸前甚至有些许透明,若隐若现地映出内里中衣颜色。 乍一看去分明就是个俏丽女子。 她惊慌地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心中发紧,来回在屋内踱步,口中不停喃语,“说了冲动误事,竟还让自己陷入这副田地,真是愚蠢之极。” 她边命自己冷静下来,边握紧手心安慰道:“刚刚外面漆黑一片并未掌灯,或许他根本就没看清楚。就算有所怀疑,只要我抵赖不认,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如此作想,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些。终于舒了一口长气,胸中郁结渐散,取来先前婢女准备好的绸巾擦干湿发。 刚换好干爽衣物,门外便传来一道温润男声:“风兄弟,风兄弟,你可睡下?” 听出是云陌劫,风六吹熄蜡烛后和衣上床装睡,身体刚躺平,伴随一声叹息而来的是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风六打定主意不理不管,掩耳盗铃地拉起丝被将头捂住,浮躁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敲了好半天屋内仍没有动静,云陌劫索性一脚将门踹开。刚踏进门,一床上好丝被便迎面砸来。 黑暗中隐约可见风六站在床旁生气怒吼:“你这混蛋,是连最基本的礼仪廉耻都忘了么?” 他右手一撑,轻松接住丝被后准确地抛向她身后软床,“云某有敲门。” “有敲门?那这是怎么回事!”风六气愤地指着被严重破坏了的木门,半边倾斜地挂在门梁上,发出“吱嘎”声响。 他不置可否,瞧她一身穿戴整齐,才道:“礼义廉耻也要分先来后到,是风兄弟装睡在先。”走到桌边将蜡烛点燃,一室陡亮。 她气得浑身发抖,瞪着他说不出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双颊嫣红未退,又因刚刚在床上乱滚而致胸前衣襟微开,发丝散乱。 他眼底似有光闪过,神色和平常无异,仿若从未做过破门而入这等事,随手拉开身旁木椅撩袍坐下,“风兄弟可喜欢看戏?” 风六听他仍然称自己“兄弟”,心中暗喜,又看他一脸高深莫测,略有迟疑道:“什么戏?这么晚了还有戏班子?” 云陌劫听她这般天真之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笑声,“比戏班子还精彩,风兄弟可有兴趣?” 风六点头,急急忙忙就要跑,刚跑了两步见云陌劫双手撑膝,仍舒服地坐在椅上,忍不住连连催促,好半天也没见他有所动作回身想要拉他,反倒被他捉住双手。 云陌劫轻松使力便将拉她向自己,一手轻轻环上她的腰,顺势将她半搂在怀里,双眼微微眯起,促狭一笑,“走?用走的可不行。” 风六惊慌地睁大双眸,伸手摸到他胸前用力推了几下却起不了丝毫作用,身体扭动挣扎反而引得他环在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登时不敢再动全身僵硬地倚在他怀里,觉得心脏快要提到嗓子尖了。 这么近的距离,甚至可以听彼此的心跳声,更别说一抬头便能看到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眸。 云陌劫半搂半拖地将她带出厢房,另外一只手撑在她肩上,头慢慢偏下来靠在她耳边,沉声道:“抱紧。” 清俊侧颜突然靠近,伴着吹在耳边的热气,风六哪里还有思考能力,只能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远远盖过了他的,双颊又染上淡淡晕色。 云陌劫瞧她这女儿娇态,克制不住在她耳边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不等她反应,双足一点,身形拔地而起,翻上屋顶后袖袍若有似无地一抖便又向上冲了几丈高,身体掠过一旁大树也不借力,足尖交互轻点,单臂挥袖一振又向前飞去。 风六惊诧地喘了一声,慌忙咬住下唇,抬臂缠在他颈后,同时将头埋进面前胸膛,听闻耳畔“呼呼”风声,面颊被刮得生疼,心中反倒泛起一丝清甜。 时间仿佛凝结,过了许久才听见云陌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风六悠悠回神,发觉云陌劫已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而自己竟还勾着他的颈子,半倚在他怀中,顿时觉得羞愤难当,飞快地收回双手向后大退了一步。 可她不知自己身处屋檐之上,脚下踩空,一个趔趄,斜着身体朝后摔去。 云陌劫一把拽住她胸前衣襟,手臂使力硬将她拉了起来,她急急稳住步子不巧又踩到宽袍下摆,一个重心不稳向前栽进他怀里。 云陌劫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叹,忍住笑意,道:“梁上君子可不适合这么大的动静。” 风六恨不得此刻有个地洞,一张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借着他的手臂站稳,正欲道谢,哪知云陌劫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轻慢蹲下,伸手揭开一片青瓦。 风六顺着揭开空隙往内一瞧,登时明白云陌劫说的看戏之意。不赞同地冲他摇了摇头,正想说教一番却被屋内怪异的气氛吸引,一反常态地趴跪下来,一脸兴味盎然。 云陌劫浓眉一挑,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耳边传来屋内之人的说话声 夜半时分,一个身着火红嫁衣的胖女人雍容地瘫躺在铺满软褥的长椅上,悠闲地拨弄着套在指头上的银质甲帽,“这亲是成定了,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她对面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同样身着喜袍的男子,男子双目圆瞪,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一张脸憋得通红,胸中迸发出雄雄怒吼,“你这臭婆娘,想要老子娶你,等八辈子也妄想!” 风六反射性地捂住耳朵,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再仔细瞧了几眼红袍男子,猛然扯着云陌劫的衣袖道:“是他,他啊!那个与我在锦熙官道茶棚内比棋的汉子!他怎么会在唔,唔——”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云陌劫怕闹出动静伸手捂住她的嘴,淡淡道:“刮了胡子还挺人模人样。” 风六用力乱拨他捂来之手,轻声“咿呀”地甩着脑袋,耳边传来屋内胖女人尖细的声音,“你以为你不想娶,便真能不娶?我爹可是寿州知州,以后更会平步青云,跟了我是你莫大的福气。” 红袍男子,况老三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笑得胖女人脸色一红一白,起身连甩了他好几道耳光,“有什么好笑的。” 胖女人力气颇大又戴着尖长甲帽,况老三被她掴得偏过头去,五个血指印清楚地印在左脸上。 风六终于拨开捂住她的手,一边急喘一边深吸了好几口空气。透过缝隙见况老三被打偏在椅上,惊怒道:“这姑娘着实过分,强行逼迫别人成亲还动手打人。” 云陌劫不为所动,她纳闷道:“他不是你朋友?你怎不帮他?” 云陌劫高深一笑,“这戏才刚开始,云某怎能如此不识趣。” 风六以为他又要打哑谜,不悦地皱起眉头。 屋内况老三甩了甩脑袋,讥讽道:“小小下州知州,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平步青云?他凭什么?” “当然是凭贤婿你——”房门被推开,一名灰袍老者应声而入,身后跟着先前瞎眼老头。 “爹。”胖女人回头娇声一喊。 原来进来之人正是寿州知州关海天。 风六觉得全身泛起了可怕的鸡皮疙瘩,身体颤了一下险些扑倒在瓦上,亏得云陌劫一把拽住她后背腰带,将她拽了起来。 接连几次差点摔倒,风六一脸尴尬地扯着衣服,无辜抿笑。 屋内关海天冷着一张脸严厉呵斥:“娇娇,对自己的夫君怎么可以如此无礼。”转脸又朝况老三陪笑道:“贤婿见笑,小女一向无法无天,待你们二人成亲后还望你替我这有不教之过的爹严加管教。” 关娇娇哪能依从,在一旁连连跺脚,身上肥肉跟着上下颤动,口中嚷嚷不休。 此二人突然闯进令狂老三一时措手不及,幸好关娇娇在一旁吵闹不休才令他回神,经过短暂的震惊后粗声粗气吼道:“别想和老子打马虎眼!凭我?凭我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关娇娇吵得累了,气喘吁吁地躺回身后长椅,与况老三一同等着关海天解释。 关海天在屋内二人震惊的眼神下,突兀的朝一边瞎眼老头恭敬道:“本官也很好奇,先生到底是何意思。”手朝况老三一指,“到了此时此刻,还请先生明示。” 房顶上,风六也是一脸震惊。 关娇娇将瞎眼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鄙夷神色,轻蔑道:“你就是爹带回来的贵客?不就是个算命瞎子,竟然信口雌黄非让我嫁给这个大胡子丑男人。” “关——娇——娇。”关海天咬牙呵斥,怒气腾腾地指着紧闭大门道:“你给我滚出去。明日成亲之前不准离开房门半步。大婚前夜竟私自跑到男人房里,成何体统。” 关娇娇害怕关海天真的生气,挨到他身边挽着他手臂撒娇,何曾想过会被推开。 “滚!”关海天怒吼一声,两道目光像火一般的射向她。 关娇娇步伐不稳地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肥硕身躯,满脸愤恨地朝他吼道:“走就走,谁稀罕听你们说话。我自己的亲事连我自己都不能听了?” “滚” 又是一声,吼得关娇娇一抖,身上肥肉颤了好几下,连忙迈开肥硕短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拖着肥胖身躯久久才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风六止不住双肩耸动,捂嘴轻笑,“之前看她嚣张的模样,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果真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 云陌劫淡淡一晒,扬着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风兄弟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识时务的俊杰!” 风六以为他说的是之前在寿州城内“向他求救被招到拒绝”之事,顿时觉得面上无光,伸手推了他几下,“你少胡说八道,传我流言。”转而又企图欲盖弥彰,“我警告你将那事给忘了。” 云陌劫低头忍笑,连压在膝上的手也止不住微微颤抖,“风兄弟指的是哪件事?” 风六双颊一红,低嚷:“还能是哪件!” 云陌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惹得风六双颊更红。 待关娇娇一走,屋内随即陷入安静,还是况老三忍不住开口:“你们倒是给老子个痛快,快说绑老子来究竟是何意图,绝不可能是成亲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老头怕况兄弟寂寞想送你一个媳妇。”瞎眼老头杵着漆木拐杖,行动自如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准确地喂到况老三嘴边,“几日滴酒未沾,况兄弟肚里的酒虫馋了不?” 闻着鼻前酒香,况老三好似听到肚里馋虫的叫声,乖乖噘嘴将酒饮下,砸了一下舌头,道:“老头你认识我?”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空杯子,“既然咱们相识,你怎地这么不厚道,送我个胖女人算什么事?要不你先帮我把穴道解开?” 瞎眼老头笑眯眯地放下手中拐杖,回头拿着酒壶倒回来,又喂他喝了一杯,“胖女人才与你有缘,老头只是提早将她送到你面前。” 况老三心中有气,一连喝了三杯仍不解气,怒道:“你这老头,胡说什么。爷爷将来要娶的是如花似玉的俏丫头,还不快快给爷爷松绑,爷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你们计较。” 关海天听他们旁若无人地议论自己的女儿,心中虽不悦,面上却无一丝表现,仍陪笑道:“贤婿此话差矣,娶妻娶贤,美丑胖瘦只是表象,切莫执着。” 况老三低咒了几声,知他们无意为自己解穴,泄气道:“那总该让爷爷知道绑我来的原因?” 绕了一圈终于将话题绕了回来,关海天赶忙走到他们身后,二人一坐一站的将瞎眼老头围在中间。他终于沉不住气地出声催促,“先生所要本官已尽力满足,现一切均已准备妥善,为何先生却一味拖延?” 瞎眼老头取来放在桌旁的拐杖,稳健地推门而出,“天机不可泄露,过了明日,一切便会揭晓。关大人,你要的也自会得到。”踏出房门前,他满是伤痕的双眼似有若无地瞟向房顶。 风六急急向后缩去,反观云陌劫气定神闲并不躲避,她脑中飞快闪过几个画面,一时又抓不透。 听了这话,关海天面色稍有缓和,待瞎眼老头走远,虚伪地朝况老三笑道:“贤婿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才好应付明日大礼。”随后慢慢退出房门,任由况老三在身后狂吼。 待屋内只余况老三一人,风六才起身拍拍衣袍,蹙着柳眉问道:“现在怎么办?进去救人?” 云陌劫故技重施,趁风六问他之际,环臂抱住她足下一点冲天而起,含笑道:“这戏看完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回房睡觉。” 空中隐约听到一声娇呼:“云陌劫,你混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闹喜 风六一早起来便找不到云陌劫,一路走走晃晃。路过后院时,喜娘指挥着一群婢女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正想要多看几眼,喜娘瞧她一个“大男人”竟站在新嫁娘院外,三两句话便将她撵了出去。 风六被喜娘推着出了后院,兴致缺缺地绕过长廊往前厅行去。 前厅早已宾客满座,佳肴铺案,酒香缭绕,热闹非凡。门口仍不断有道贺宾客手提重礼,陆陆续续地涌进大厅。 府邸门前,迎亲队伍排得很长,一顶布置华丽的大红花轿已候在门外多时。轿身红幔翠盖,上面绣着龙凤呈祥,四角挂着丝穗彩带,极是好看。 新郎官坐在队伍最前面的黑头大马上,马下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同样身着大红衣袍的衙役。 炮竹声声,唢呐阵阵。新嫁娘盖着大红盖头,拖着长长的裙摆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两个捧着花篮的婢女从迎亲队伍中步出,双双朝她鞠躬齐声道:“请新娘子上轿。”一手将篮中鲜花抛洒向空,顿时花雨漫天,喜乐齐鸣。 关海天从厅内走了出来,面含喜色地朝众人拱手,道:“多谢乡亲们赏脸前来,众所周知,小女夫婿不是寿州人,所以这迎亲队伍在城内绕上一圈便算过了这礼数。” 围观宾客纷纷点头,交相赞叹他想得周道。 待新嫁娘上轿后,左边衙役牵起马缰绳,扬手一挥,大喊:“起轿——”花轿被抬起,队伍慢慢朝前行去,两婢女跟在轿旁沿街洒花,唢呐声铺天盖地。 待队伍渐远,关海天才招呼宾客入内休息。 风六离人群有段距离因而显得格外显眼,关海天一眼便看见了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确定对她毫无印象才朝她而去,扯唇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与本官可曾是旧识?” 风六镇定自若地抱拳施礼,与他虚与委蛇,“曾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得大人今日嫁女,又受人之托,特来道贺。” “不知公子受何人之托?”关海天心下一沉,并不罢休地追问。 风六双眸珠烁晶莹,执起桌上酒杯敬了敬,故作高深地回道:“近月来,大人府上可多了一位瞎眼先生?” 关海天闻此回答心中一松,原来是顾先生的人。正欲谈笑两句,旁边遇客与他寒暄,只好拿起酒杯回敬,“顾先生的朋友,自然是本官的贵客。公子且随意,本官暂不奉陪。” “大人请便。”风六红唇轻扬,微微一笑。 待关海天携客走开后脸色剧变,握杯之手在桌上轻砸了两下,轻声咒骂:“该死的云陌劫,既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简直岂有此理。” 黄昏戌时,迎亲队伍才缓缓回到府邸门前。 几名婢女行动利索地将新嫁娘扶出花轿,由喜娘在前面领路,向等在龙凤双烛前的新郎官走去。走近后,婢女牵起一端红绸彩结塞进脸色异常通红的新郎官手中。 风六挤在观礼宾客中,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双手习惯性地交互扭绞。无意间看到先前与云陌劫交过手的少女叉手站在门外冷笑,而她旁边却不见瞎眼老头,心中大惑。 关海天在宾客的起哄谈笑声中坐上高位,难掩一脸喜色。 待准备妥当后媒人庄重大喊:“一拜天地。” 两人被扶着跪下,朝天一拜。 风六冲动地抬脚踏出半步,又踌躇地收了回来。我与这况老三非亲非故,何必要帮他。 “二拜高堂。” 两人又朝关海天一拜。 风六瞧况老三双颊憋得通红,反观高位上的关海天一脸洋洋得意,心中不快。如果云陌劫回来怪我,哼!我想他做什么,对自己朋友都能见死不救,还有兴致跑出去逍遥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责问我。 随着媒人高喊,“夫妻交拜。” 一衙役立即按住况老三的头迫他低下。 此等情景,两旁起哄声渐停,众人相互对看,偶有窃窃私语声,却无人敢言。 况老三硬憋着一口气不肯低头,惹得关海天脸色青黑地朝旁边斜去。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衙役接到后立即走到况老三另一侧,与先前衙役一同按住他的脑袋使力往下压去。 风六忍无可忍,踏步出声,“你们这是” “民妇有冤,请知州大人做主!”一名高举状纸作村妇打扮的年轻女子从厅外走来。 四周更静,众人一同望过去,连两衙役也循声停手。 风六惊中带喜,趁众人还未发现她,又悄悄退了回去,隐在宾客之中。 年轻村妇一步一步走来,边走边喊:“民妇有冤,请知州大人做主!”走到交拜二人间,又重复了一遍。 接二连三被打断,关海天早已怒火冲天,双手在袍下紧握成拳,脸上扬起虚伪的温和假笑,“夫人且缓上一缓,等小女拜过堂后,本官再听你诉说冤屈。” 两衙役上前来拉她,谁知她早有准备地闪到旁边圆桌后,举着状子高声道:“民妇能等,但大人却不能等。” 关海天脸色微变,正欲再劝,一旁新嫁娘扯下红盖头,尖声叫道:“都什么时辰了,这堂到底还拜不拜。”她拖着肥硕的身躯朝上椅一坐,嚷嚷着:“本小姐一整天没进食,饿得头昏眼花快站不住了。” 两旁宾客捂嘴轻笑,小声议论。 风六差点压抑不住低笑出声,听闻耳边传来轻轻一叹,侧头见云陌劫背着双手站在她身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风六此时面色和关海天差不多,生气扬眉,水眸盈满愤怒,想大声叫骂又必须忍住,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压下火气,问道:“你这一天跑哪儿去了?站在这儿多久了?为什么不出声?” “风兄弟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让云某如何作答。” 风六瞧他仍旧一派轻松,言语之间虽与往常无异,双眼却深黑如墨,周身散发出凛冽气息,心知肯定出事了。再看了堂上年轻村妇一眼,联想她刚才所言,眼底又晃过门前冷笑少女,脑中更加混沌,一时理不出头绪。 关海天面色难看地瞪着坐在他旁边椅上的关娇娇,不知怎么会生出这种女儿,“简直胡闹,你给我下去,这高堂之位,哪有你坐之礼。” 他双眼喷火俨然是真生气,关娇娇正想顶撞他两句,随即气焰一灭只敢将话含在口中低声抱怨了几句。 旁边喜娘忙陪笑地上前将她拉了下来,接过婢女送来红盖头,慌忙盖上。 关海天这才稍微缓了口气,眯眼见年轻村妇仍执着地站在厅堂中央,口气不悦道:“夫人如果是来观礼,本官欢迎。如果是来闹事,就别怪本官不客气。至于你的冤屈,衙门堂上,本官自会替你申冤。” 年轻村妇突然俯身跪在地上,将状纸高举过头,唇角冷冷勾笑,“民妇刚刚说过,不是民妇不能等,是大人不能等。” “放肆!本官大喜之人,你闹事不说还信口胡言,来人将她撵出去!”关海天怒拍桌子,起身吼道。 起先两衙役再次向她抓去,又被她避开,一个转身轻巧地混入宾客之中,扬声道:“看来知州大人是真的不明白民妇的意思。”抬头向上位看了一眼,目光如炬令人不敢逼视,她故意放缓声音道:“寿州乃偏远之地,与旁州隔了一条渭水江,消息闭塞,民风淳朴。” 一开始关海天并不知她想说什么,一脸不耐地听着,待反应过来,心中接连升起丝丝恐慌,怒声大吼道:“来人,快抓住她!堵上她的嘴。” 年轻村妇绕到云陌劫身边,拉来他挡住两衙役,口中不停:“邻村之间往来已属不易,又有哪个穷苦人家想过要出州?寿州的百姓多以耕作为生,几乎一辈子没有踏出过这片土地的比比皆是。至于城内富商” 村妇跳到风六身后,拉着她转了一个圈,避过两衙役伸来手臂,风六佯装害怕地反手抱住她,又将她推回云陌劫身后。 关海天气急败坏地吼道:“她在那边,快!一群饭桶!” “所以,知州大人现下可有时间听民妇冤屈?”年轻村妇倏地停下躲闪,迈着微乱的步子回到厅堂正中,“如果知州大人以为抓了民妇事情便能了结,大人不妨试试。” 喜堂之内一片混乱,众人虽不明她所说何意,但都本能的竖耳倾听,好奇地等她继续往下说。 关海天神色铁青,与村妇久久对视才败下阵来,知她不是威吓,心中恐慌更甚,“拜堂改在百日之后,还请各位先回去。送客!” 关娇娇一把抓下红盖头,一脸不满道:“爹!” “滚进去。”关海天高声一吼,惊得宾客纷纷加快步伐往厅外涌去。 关娇娇想上前拉他,被猛地挥开,担心道:“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 关海天藏在背后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侧身吩咐道:“扶小姐c姑爷回房。请顾先生来前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冤案 “不必了!” 敞开的大门口,一名十三c十四岁的少女逆光而站,让人看不清她的脸。不断有宾客从她周围跑过,而她好像并未受到任何阻碍,人群全在要靠近她身边时被一股力量强行隔开向旁边绕去。 大厅内瞬间陷入了一阵怪异的安静,余下众人震惊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堂内走来。太阳的余晖透过飘起的窗幔洒在她细致白皙的圆脸上,衬得唇边笑意更冷。 “爷爷不喜吵闹,关大人且先听她说说。”少女停在年轻村妇面前,不甚礼貌地挑起她的下巴,凑近道:“你有何冤屈?说出来让众人听听,如果只是信口胡诌,小心你的舌头!” 四周响起一阵响亮的吸气声。 年轻村妇面色一白,偏头甩开钳住她下巴的手,马上又被擒住,迫她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冷眸。 那双眼极为冰冷严酷,里面漫着一股深沉的阴狠之气,绝不是一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该有的眼神。 年轻村妇感到背脊涌起一阵凉意,控制不住全身发抖,想要挣开少女钳制,双手偏又软弱地垂在身体两侧,使不出半分力气。 “姑娘若不放开这位夫人,让她如何说话?”云陌劫双手轻轻背在身后,似不经意打破这诡异气氛。 关海天心中稍定,长舒了口气努力挤出惯有笑容,一脸献媚的凑近少女道:“不知顾先生现在何处,还请他移步前来。”环顾四周,见大厅内仍站着许多府内中人,又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没有本官传唤,谁都不准进来。” “是,爹!”关娇娇点头如捣蒜,扭着肥胖身躯脚下生风般跑得最快。 况老三被两衙役半扶半押的跟在后面,路过云陌劫时双眼蓦地迸发火烫光芒。 众人陆续退去,有几个胆小的甚至脚步虚软到需要旁人搀扶。 少女顾烟染“哼”了一声松开手指,年轻村妇软弱地退了几步,脚下跄踉,眼看就要摔倒。 风六飞快地蹿了过去,及时扶住她,偏头讥讽:“瞧你不过十二三岁,偏总爱出言不逊,欺负文弱之人。看来定是你爹娘忘了教你这为人之道。” 顾烟染双眼一寒,老羞成怒地盯住她,五指在衣袖中内扣成爪来回回拉,“你这只会躲在别人后面的软蛋,除了逞口舌之能,还会什么?你要是再敢信口胡言,看姑奶奶不拔了你的狗牙。” 风六将年轻村妇扶到旁边木椅,心中虽怕却不甘示弱地扬起下巴,嘲笑道:“满嘴喷粪,堪比飞禽。”同时脚下迈着碎步躲往云陌劫身后。 顾烟染登时暴跳如雷,伸出袖中五爪朝风六脸上抓去,口中吼道:“待我撕烂你的狗嘴,看你还如何逞能。” 她被风六气的失去理智,出手招招致命但漏洞百出,不过十来招便被云陌劫轻易制住。 云陌劫擒住她带往一边,有意将她与风六隔开,“顾姑娘稍安勿躁,等处理完正事,你们二人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风六躲在他身后听得一清二楚,不敢置信地喷道:“云陌劫,你就是个混蛋!” 年轻村妇仍呆愣地坐在椅上,云陌劫出手制止风六再闹,轻声提醒:“夫人有何天大冤屈,既能令关大人中断了自己女儿的终生大事?如今又闭口不语,你让大人情何以堪。” 突然被点到名字,村妇身躯一僵,恍若陷入回以般呐呐开口:“民妇名叫” “闭嘴!”关海天倏尔粗声一吼,惊得堂上众人全一脸莫名地转向他,登时发觉自己太过激动,遂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衙门办事,闲杂人等都退下!”一边又迫切催促顾烟染,“快去把你爷爷请来,此事耽搁不得。” 顾烟染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说了爷爷不喜吵闹,若真有什么麻烦我们自会帮大人解决。”她闲不住地翻身攀住旁边朱红大柱,一个施力,人已潇洒地落在了横梁上,弯身而坐,双腿自在地垂落晃动,“喏,虽然姑奶奶与那软蛋初次见面,彼此都不怎么待见对方,不过这位云公子却是爷爷请来的帮手,厉害得很。” 关海天一愣,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眸子,心中虽仍不能全然放心,但也不再如先前一般恐慌。三两步迈到云陌劫跟前,殷勤的拉他入上座,“既然是顾先生请来的朋友,就是我关海天的贵客。云公子,请上座。” 二人从风六身边擦过她无任何反应,怎么也没想不到顾烟染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再看云陌劫全然无惊疑之色,好像早已料到一般。饶是她再聪明,一时也猜不透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 厅堂内,众人各怀心思,沉默久久。 关海天看向坐在椅子上,离他六尺远距离远的年轻村妇,见她此时坐立不安地扭绞着身体,才彻底放下了心中大石,虚情假意道:“夫人有何冤屈,且大声说出来,你说的有理,本官自会替你申冤。” 年轻村妇闻声瑟缩了一下,双手不确定地用力绞着手中状纸。经过刚才几人间的对话,不难看出她与先前镇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风六低头望着脚尖,想将事情从头到尾串联起来梳理一遍,又总感觉有一道光似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周围,刚抬头便撞见云陌劫冲她笑了笑,不由得蹙眉思索了片刻,方才安抚道:“夫人有何冤屈,不妨说出来,关大人与云公子自会帮你申冤,还你公道。”说到云陌劫的时候她故意加重读音,瞧他唇边立即划过一笑,心中登时有些眉目。 年轻村妇一连打量了风六好几眼才扶着木椅立起,像下定决心般娓娓道来,“民妇名叫吴秀梅,家住十里坡,旁边就是渭水江。七个月前,民妇在江边洗衣服,看见岸边趴躺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男人,半边身子浸在水里,衣服被江中礁石割得破烂不堪,身上多处伤口被泥水裹得早已发炎,民妇出于好心将他救了回来。原来他并非寿州人,是招人陷害被推入渭水江才飘到此处。他说他打算留在寿州重新开始。半个月后,我们便成了亲。” 说到情浓处,村妇戚戚然留下两行清泪。 风六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扶着她坐回原来座椅,顺口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民妇的相公发现寿州的税收制度与其他地方相差甚大” “大胆刁妇,竟敢胡言乱语!”关海天惊怒地一拍桌子,震得碗中茶水向一旁溅去。 云陌劫飞快地摸出怀中玉扇,“啪”的一声,一股劲气盛着茶水回射而去,溅得关海天满身满脸,极为狼狈。 云陌劫满含歉意地起身朝关海天赔了一礼,“云某无意冒犯,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关海天尴尬地抹了抹脸上水渍,心里不悦到极点,面上仍笑意不减,让人看不出丁点破绽。 “关大人,你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风六拼命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两边唇角不住抖动,言词之间依然泄露了一丝笑意。 而顾烟染偏丝毫不给关海天面子,笑得前俯后仰,斜趴在了横梁上。 关海天听到笑声,唇角抽搐了几下,眼底闪过一道阴狠光芒,“此等小事,无需在意。眼下处置这大胆刁妇才是首要。” 吴秀梅闭眼僵在椅上,双唇颤抖得难以闭合,她左手五根手指紧紧扣住扶手,双眼猛地睁开,含泪大喊,“就算你这狗官杀了我,我也要说。狗官,你还我相公命来!” “大胆刁妇!竟敢侮辱朝廷命官,来人!把这刁妇给本官拉下去关进大牢。” 等半天也没人前来领命,关海天心中更慌,正欲起身叫人,已被云陌劫抢先压住手腕,“关大人可别忘了,这位夫人说过,就算抓了她这事也完不了。既然如此何不等她把话说完再行定夺?” 关海天与云陌劫侧目相对,一时无法从面前漆黑眼眸里读出任何讯息。他绷着身体靠回椅上,连连吐了好几口气也不见放松,只好虚张声势道:“有胆敢污蔑朝廷命官,就要准备好承担后果。” “还请夫人继续往下说。”云陌劫将白玉扇收回怀中,轻言安抚。 “成亲不到半月官府派人来收税,我们便如数上交了。过了一个月,官府又派人来收,相公虽然心中纳闷但还是交了。直到第三个月,第三个月他们又来收,相公死活不交还与他们起了冲突,被打得全身是伤,民妇责怪他为何蛮不讲理,还骂他,骂他活该被打。”吴秀梅掩住口鼻,哭倒在座椅上。 屋内只闻女子伤心哭泣声,好半天她才止住,断断续续道:“在寿州,每家每户每月都要交税,这乃天经地义,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谁敢反抗,那可是王法。” 说到激动处竟被一口气哽住,风六在她背上连拍了数下,才让她缓过来哽咽哭道:“民妇告诉相公后,他气得破口大骂,说皇上颁布的税收制度里,每年每户只需按丁于春夏二季分别上交一次税务,只需要春夏各一次啊!” 关海天僵住身体,双手紧紧地交握成拳也止不住指尖颤抖。 吴秀梅满含怨恨的双目像刀一样插了过去,她咬着牙齿恨恨挤出,“你这个贪官,巧立名目,欺上瞒下,与冯志祥那狗官一丘之貉,你们官官相护,禽兽不如。”身体一栽,偏倒在风六身上,又“呜呜”大哭。 风六抱着她歪歪斜斜地摔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想将她扶起来。 她反将风六推开,灵活地翻身盘腿,稳坐在地板上抽噎着继续道:“民妇劝相公,这事咱们只能算了,天高皇帝远,我们奈何不了他。可他偏偏不听,将这些事给传了出去,乡亲们听了全都义愤填膺,说要组织起来去寿州城里找这贪官,何曾想到,在出发前几日,相公却不见了。出了这事,大家都吓怕了,哪里还有人敢来问他的罪。只有我,只有我拼死也要来,是你,一定是你,你这狗官,还我相公命来。” 突然从衣服底下摸出一把柴刀,神智癫狂地扑向关海天。 一声叹息,应和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柴刀滚落在吴秀梅脚边,她终于捂住双眼,全然崩溃地放声大哭。 云陌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节哀。”回头看了眼瘫软在太师椅上的关海天,“大人受了惊吓,恐怕无法替夫人主持公道,还请夫人移步厢房先好好歇息。” 风六扶起软成一团的吴秀梅,鄙夷地向关海天投去一眼。 “等等”关海天虚软地强撑起身体,仍不死心地指着她们威逼利诱,“大胆刁妇,竟敢行刺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但如若你能将此事交代清楚,本官可饶你一命。快说,你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他这举动全然是不打自招,风六嗤鼻一笑并不理会,唤来婢女命她将人扶到到厢房好生伺候。 蓦地,空气中传来一道清脆喃声,“云陌劫,你葫芦里的药是时候卖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迷局 一室静默。 云陌劫闲适地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淡淡在厅内扫了一圈,从怀里掏出一柄白玉扇,慢悠悠地摇了起来,摇动间扇面最左角“任天下轻狂,凭孤芳自赏”几个大字若隐若现。 风六不自觉蹙起柳眉,怒中带笑,“你这葫芦里的毒/药不知最后会害死谁?” 云陌劫将玉扇压在掌心,故作惊讶,“风兄弟这话又从何说起?良药虽苦口,却能治愈百病,怎么在风兄弟这儿反倒成了害人的玩意?” 风六气他仍打着哑谜,微恼地攥紧手心,呛声道:“用对了便能治百病,可若像江湖郎中用在错的人身上,便是造孽。” “你俩别文绉绉的竟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这事儿到底怎么办?”顾烟染躺在横梁上,翘起一只腿儿搭在另一只膝盖上,不耐烦地打断,“要姑奶奶说啊,直接关起来杀了省事,哪来这么多废话!” 关海天赞同地连连点头,目光来回穿梭在云c风二人身上,心中浮出一丝忧虑,他强装镇定地堆起一脸假笑,“依顾姑娘所说直接处理掉最为简单,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知她口中所说的把柄烙在何人手中,也不知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了。” 他更为献媚地凑近二人,讨好道:“如若云公子能有其他不留后患的高招便是最好。” 风六脸色微变,避开他凑过来的脸向后退了一大步,心中冷笑。 云陌劫半低着头掩住双眸,手指来回抚摸玉扇一端,似笑非笑道:“关大人为官多年,深谙‘为官之道’,依大人看应当如何?” 关海天双手交握在一起轻搓了几下,压住心中惶然低声道:“人怕被磨,性子再强硬的人在无休无止的巨大折磨下也会屈服,更何况还只是个无知妇孺。” 他暴戾地弯起嘴角,越想越觉得此事颇为简单,不由得底气十足的大起声,与之前慈眉善目的样子相去甚远,“只要把那刁妇关起来,随意折磨几天,谅她也不敢不供出这幕后主使。” “无耻!”风六心里一沉,一口气如鲠在喉,除了这两字竟说不出其他话。 云陌劫仍低头轻抚玉扇,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关海天撇嘴勾眼,斜了风六一眼,转眼间变了口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倏尔又挂回伪善笑容,阴阳怪气道:“顾先生请你们二位来帮本官,你们便要替本官解决这麻烦。至于用什么手段,便要看那叼妇的表现了,或者二位有更好的办法?” 风六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也不自知,正欲朝关海天吼去手被云陌劫拉得一偏,随即感觉攥紧手心被他轻轻掰开。 风六怔住,僵硬地望着抚在手心的修长手指。 “这主意好!”顾烟染翻身而起,兴致颇高地附和:“这折磨人的手段姑奶奶可多了去了。” 风六全无意识地被云陌劫握着,直到听闻少女声音才恍然回神,瞧见自己一手仍被他拽在手里,略微不自在地扭动挣了两下便轻易挣开。她立即向后退了好大一步,对自己刚刚走神颇为懊恼因而声音更加严厉,“身为百姓父母官,不为百姓着想反而一再草菅人命,简直枉生为人。” 关海天脸上笑容顿失,一脸阴狠地瞪住风六,“这位小公子的立场,真是耐人寻味”再不想掩饰地朝梁上少女怒喝:“顾先生找来这两人,确定是来帮本官而非害本官?” “关大人多虑,云某这兄弟偏爱嘴上占人便宜,嘴皮子功夫了得,但办起事来也绝不含糊。”云陌劫悠悠笑了笑,一手搭在风六肩上,力道刚好将她控在身旁,意味深长地睇了她一眼。 这一眼包含太多情绪,风六觉得自己在一瞬间便看懂了。身体渐渐停下挣扎,低头任他将自己送到旁边座椅。 顾烟染弯起一腿踩在身下横梁上变换了姿势,口气轻佻地讽道:“那软蛋除了会说之外,便没有什么本事了。就算她心有不轨,杀了扔进河里便是,省得姑奶奶还要拔她狗牙。” 风六脑中絮乱,对少女嘲讽也不予理睬。总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她每每快要抓出头绪,又被绕开,如此多次,纵使她身在其中,却也万分迷茫。 关海天听了这话才渐渐放心,眼中戾光一闪,阴恻恻地吊着眼睛,终于露出真面目。 “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便开门见山把话说开了。今日本是小女大喜之日,却遇上这等丧门事,无论如何本官也不会放过那刁妇。之前念在她是寿州百姓本想留她贱命,她竟然不识好歹送上门来,就别怪本官送她一程去陪她那死鬼相公。” 他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则另有盘算:江湖骗子的话果然做不得真,先姑且听他们一言,届时再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风六觉得全身发寒,但想及云陌劫起先意味深长的眼神,硬憋住不语,唇角隐隐颤了好几下。 云陌劫双眸微微一暗,瞧关海天背在身后的双手抖得厉害,并不如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唇角一弯,有意引导,“关大人可有想过,她为何敢独身前来?” “这”关海天紧皱眉头,一时想不出来。 云陌劫唇上笑容不变,稍加点拨,“她能如此有把握,必然这把柄与关大人息息相关,就不知这么重要的把柄到底被她藏在何处?” “喝!刁妇定是将它转交给了主使者,所以我们只要逼她说出,”关海天一震,似想起什么,猛地在屋内来回踱步,背起双手抖得更加厉害,不停自语道:“重要把柄?难道是那东西,不可能,今天早上才看过,东西还在她是如何,”脚下一停立即收口,见旁人并无异常,才暗吐了口气。 风六眼皮一跳,将他这话收入脑里细细琢磨,突然明白了云陌劫为何会如此反常。 云陌劫缓缓展开玉扇,眼底似有一道精光闪过。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过于富态的中年男人喘着大气,边跑边喊:“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云陌劫扬唇浅笑,鱼儿上钩了。 “出了何事,快说!”关海天心头一凉,惊慌地迈步上去一把扯住来人衣襟凶道。 来人拍着胸口,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吞吞吐吐道:“有个蒙了面的男人,闯进老爷的内室,我们拦不住他,房里的机关也困不住他。老爷,您快去看看” 关海天青筋暴突,双眼圆瞪,握住他衣襟的手又紧了几分,咬牙怒道:“人呢?抓住了没?你倒是快说!” 来人被他摇得喘不过气,好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关海天抖着双手用力将他甩到旁边,口中暴吼:“没用的东西!”便不管不顾地急步向内室奔去。 云陌劫负手走到窗边,望着明月惋惜一叹:“本是一步好棋,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风六本欲起身追去,刚踏出一步便被他这话吸引,转而折回他身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这话是何意?瞧关海天心急的样子肯定出大事了,我们不跟去瞧瞧?”边说边扯住他的衣袖,想拉他跟去。 云陌劫将她轻轻制住,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越过她朝门口道:“东西拿到了?” “信不辱命。”一道熟悉的声音响遍厅堂,伴随沉着稳健的脚步声蒙面黑衣人徐徐而来。 风六闻声一震,只见蒙面男人从怀里摸出二本厚厚小册递到云陌劫面前,册子上面赫然写着“账本”二字。 云陌劫松开制住她的手,将玉扇折在手中,接过账本快速地翻了一遍,才道:“有劳陆先生。” 陆见离拉下面罩,摆了摆手,突然大笑道:“那狗东西,床底下有一个暗道通往一间密室,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难怪老朽翻遍全府也找不到。” 云陌劫双眼不离手中账本,语气平淡,“以他贪婪的本性,恐怕远不不止这些。” 刚说完就见关海天带着一群衙役涌了进来,唇边笑意更深。 “哟!好玩的来了。”顾烟染躺卧在横梁上从始至终看得清楚,心中感叹:此事虽是爷爷一手促成,却被他利用得如此彻底,论心计谋略,这姓云的一点也不输他老人家。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才朝风六狡狞喊道:“软蛋,现在不用姑奶奶动手,自会有人拔了你的狗牙。” 风六扯住云陌劫的衣袖绕到他身后,反唇一讥:“大话谁不会说,没本事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少女轻盈一跃,双腿向后弯起倒勾在梁上,怒极反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到时你若跪下来求姑奶奶,姑奶奶心情好说不定大发慈悲赐你一死,助你脱离苦海。” 到了此时,二人仍泰然自若的斗着嘴,激得关海天怒不可歇地扬手一挥,“通通围起来——” 登时一群手持鄣刀的衙役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胆!休得无礼”陆见离怒目咆哮,哪知被云陌劫伸手制止。 云陌劫将账本往风六怀中一塞,缓缓将双手抱在胸前,嘴角笑容也收了起来,“关海天,你可知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解局 “关大人” 云陌劫低唤了一声,冷着眼眸环了一圈,才抱着手臂一脸面无表情地向前踏去。 围在周围的衙役被他气势所迫,冲着他踏来步子一路倒退。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虚张声势地舞着手中鄣刀,“大胆狂徒,竟敢在老爷府上撒野,不想活了?” 关海天额头聚汗,藏在袖中的双手抖个不停,强装镇定地拉来一人抵在身前,“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朝廷命官。”视线落在风六抱在胸前的账本上,脸上顿时一喜,难掩兴奋地大喊:“快把东西交出来,本官可饶你们不死。” 风六挨在云陌劫身后,将账本捏在手中冲他扬了扬,得意奚落:“东西就在这儿,有本事你这草菅人命的畜生来拿啊!”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关海天气得老脸跟猪肝色一般,抬腿踹了面前衙役一脚,“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擒住他们把东西抢回来。” 周围衙役面面相窥,其中一人握紧手中鄣刀,壮着胆子大呼一声朝前冲去,还未近身便被陆见离轻易捉住,提身扔到了人群之外。 其余冲上来的衙役被他气势所震,遽然停步畏缩地向后退去。 关海天气急败坏地拉来离他最近衙役朝前一推,“上啊!愣着做什么,全都不想活了?” “关大人”云陌劫冷着声音又唤了一声,反手一挥,将冲过来的衙役震落到关海天身上,“你可知罪?” 关海天被压趴在地,挣扎了半天才撑着旁边扶来之手狼狈站起,“本官何罪之有?笑话,在这寿州,本官就是王法,谁敢问本官的罪?” 他洋洋得意地拍了拍衣服,一脸阴阳怪气,“原来你们就是幕后主使,施计夺本官账本,到底有何目的。不过,只要抓了你们,也不怕问不出来。” 云陌劫低叹一声,声音越加清冷,“死不悔改。”从怀里摸出一物揣在掌心把玩。 陆见离见他手中饰物仿若得到暗示一般,睥睨了关海天一眼,跨步凑近他,“你可知你三番五次顶撞的人是谁?如此不知死活,你倒是第一人。” 关海天一抖,目光僵硬地停在云陌劫脸上,提着声音问:“你,你们到底是谁?”心头一狠,用力抓紧撑在掌心下的手臂,铁了心道:“不管你们是谁,来了这寿州,都别想活着出去。” “放肆!”陆见离肃起老脸,勃然一吼,怒不可歇地上前将他提了起来,“你这狗官,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眼前的这位,是圣上亲封的骁骑上将云大将军,你竟敢在他面前屡出狂言,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气得一把将他甩倒在地。 围在四周的衙役登时双腿虚软,“咚咚咚”的接连跪倒在地,全都害怕地打着哆嗦,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求饶。 云陌劫绕过跪了一地的人朝上位走去,甩袖而坐,声音凉漠,“看来还需本将验明正身,关大人才会跪我?”他双手撑在太师椅扶手上,手掌向上一翻,掌心间赫然多出一片金灿灿的鱼袋。 关海天缩眼盯住他手上的东西,连滚带爬地弯身跪伏,额头紧贴在地,颤着声音高喊:“下官,下官参见云将军。” 云陌劫收起掌心轻握拳头,“关大人何罪之有?在这寿州,关大人可是王法。” 关海天一震,拾袖连连擦拭额上滚落汗水,“下官,下官不知是云将军亲临,刚刚多有冒犯,还请云将军绕命。” 云陌劫再展拳头,手中东西便不见了,“哦?如果关大人一开始便知是本将又会如何?” “下官,下官”关海天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慌张低下,想到有关他的传言,心头一阵慌怕。 这平乐若问谁最狂霸骁勇,其人选非云陌劫不可。骁骑上将云陌劫,圣上亲封骠骑大将军,领军平关峡之乱,统帅大军立东征之功,仅用了六个月便踏平上燕,回朝后收编六十万燕降军,此间心计谋虑可见一斑,就不知抬出那人可有用? 云陌劫扬起手中折扇向风六招了招,“欺君罔上,结党营私,巧立名目,贪张枉法,罔顾他人性命。条条都是重罪啊,关大人。” 他每说一个字关海天便瑟缩一下,跪了一地的衙役也抖得更加厉害。 风六并未应他,指着跪在底下的一群人,“你还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直接上报刑部,依法严惩,为这寿州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关海天伏着向前爬了几步,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将军可听下官一言!” 云陌劫端起案上茶碗,抿了一口,“哦?难道关大人有话要让本将转给太傅大人?” “将军!”关海天震惊地瞪大眼珠子,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喘不过来。 云陌劫突然一甩手腕,茶碗重重砸到地上,腾起碎片刮过关海天左半边脸,痛得他“哎哟”一声,却不敢伸手去捂,旁人恨不得将身体缩成一团。 风六挨在云陌劫身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溅了几滴热茶,正想埋怨几句不经意瞧见他手背被烫得红了一片,看着他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厅堂内烛火忽明忽暗,异常安静。 关海天脸上伤口血流不止,顺着颈子染得满身血红,痛得他歪起嘴角吸了两口气,恐惧地张着嘴,惨叫道:“云将军,下官,下官只是为太傅办事,要斩要罚,您,您找太傅大人去。” 云陌劫见他搬出靠山反而一笑,扬手一挥,“都给本将军滚出去,” 跪在地上的人立刻起身,忍住双腿麻痛抢着跑出厅堂。 等跪伏在地的只剩关海天一人,云陌劫才起身,“关大人以为,你们那点事儿真的做得天衣无缝,无人可知?” 关海天心头狠狠一紧,强撑着小声道:“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寿州知州,不知云将军所说何事。下官只是受之有命,才” “好一个受之有命,受何人之命?太傅大人?”云陌劫蹲在他面前,沉声问道:“所以关大人这是拿太傅大人来压本将?” 关海天慌乱地四处乱瞄,将头埋得更低,“下官不敢,只是太傅大人那” “关大人”云陌劫靠近他耳边轻声打断:“你从中贪的那些银子,若是让太傅大人知道了,你猜他会如何帮你?奏时恐怕你这靠山反倒会变成烫手催命符。” 关海天全身僵硬地伏在地上,背上衣服被冷汗湿透,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云陌劫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他一眼,“你还有何话可说,等着去刑部领罪。堂堂下州知州,百姓父母官,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欺上瞒下,贪张枉法,谋人性命,简直混账。” 关海天眼珠急转,压下心中恐慌,颤声辩驳:“将军无凭无据怎可诬赖下官,下官一心为太傅办事,谋来银两均已上交,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下官,下官要见太傅大人。” 云陌劫喉咙里压出一笑,“原来关大人是为太傅办事?那关大人又将圣上至于何地?” 关海天还想辩驳,云陌劫不给他机会厉声又道:“看来,关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话落用只有两人才看的懂的眼神吩咐陆见离把人带上来。 风六好奇至极,扬着脖子往门外张望,不过须臾陆见离便押着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出现在三人的视野里。 只见来人劈头散发,面如死灰,双目呆滞无光,俨然遭受了重大打击。 关海天听到脚步声偷偷朝声源望去,看到来人后,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地全身伏在了地上,惊道:“冯大人,连冯大人你也“ 云陌劫挥了一下衣袖,森冷一笑,“你们二人一个身为知州,一个身为通判,官官相护,狼狈为奸,你们以为有太傅大人做靠山就没人动得了你们?” 说着从风六怀里摸来账本砸到他们身上,“你们二人见钱眼开,吃了雄心包子胆,私吞了多少贪来的银两。这两本账册,数目不一,稍加核对便漏洞百出,至于上交给太傅大人的第三本账本,可想而知。本将若把这账本交由太傅,不需刑部,自有人抢着办了你们。” 关海天伏在地上偷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冯志祥心知大势已去,恐惧地将头贴在地上连连叩首,口中疯狂求饶:“云将军,饶命。下官不敢,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受了太傅大人威逼才做了这枉法的勾当,云将军” 云陌劫冷眼望着伏在脚下的关海天不为所动,“关大人这话要是让太傅大人听到,你猜他会作何打算?”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本是一步好棋,要怪就怪你自己把它给走烂了。谋人性命,罪不可赦。等着去刑部那领罪。” 关海天听他话露惋惜,似有转机,“砰”的一声抱住云陌劫腿脚,泪如雨下,“将军饶命,下官虽巧立名目,弄虚作假,更有欺上瞒下之罪,却从未害人性命,罪不至死啊,将军!” 云陌劫脸色一黑,踢开他抱住双手骂道:“你混账,到了此刻还死不悔改。” 关海天伏地向前爬了几步,再次抱住他的腿,哭道:“将军,将军冤枉,冤枉啊!渭水吴氏的相公确是被下官抓来,但下官并没弄死他,他现今还关在衙门大牢里。”害怕他不信,连滚带爬的紧扯他的衣摆连声保证,“下官句句实言,将军要是不信,下官这就带将军去牢里。” 云陌劫双眼微变,这次并未再踢开他抱来双手,沉默地凝着窗外,面容冷峻。 云陌劫半天未动,风六害怕他改变主意,皱着柳眉道:“你这狗官刚才还想害我们,现在又赖账不认。就算你没有谋人性命,却不知有多少人因你枉死,你根本罪不可赦。” 关海天听得冷汗连连,分出一手抓住风六的衣服下摆,连连叩首求饶。 良久,云陌劫侧目与陆见离交换了个眼神。 陆见离会意,硬拉着风六还不忘翻身上梁抓起看热闹的顾烟染一同退出厅门,任她俩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风六被拖得一路倒退,挣了两下朝云陌劫望去,厅内烛光忽暗,竟看不清他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局中局 明月皎洁,更深露重。 前院铺满佳肴的席间,一人一杖倚坐在浓浓夜色里。那人面前摆着一把巴掌大小的黄金算盘,双手拨得算珠“噼里啪啦”作响。 厅堂内红烛燃尽,火光顿灭。一道人影推门而出,从黑暗中缓缓现身,清俊的脸上透着淡淡疲惫。他一眼望见静坐在院内的人影长眉轻挑,但并无惊讶之色,俨然早已猜到。 “如此月色,先生只顾埋首算账,岂不错失了这大好美景。” “云公子说笑,老头双眼全瞎,怕只能错失了。”那人执起桌上酒杯朝后一掷,呼呼风声飘扬而过,“难得有如此雅兴,又怎能少了酒来助兴。” 云陌劫暗自运气接住掷来酒杯,仰头一饮,“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弹指又将酒杯送了回去,“想必这后面半句不会出现在云某与先生之间。” 那人看也不看便精准地接住酒杯放回桌上,举起面前算盘一摇,“路过此地对于云公子来说可有收获?” “承蒙先生精心安排。”云陌劫眯眼盯住近在咫尺的黄金算盘,略微深想,便意有所指道:“传闻天机老人大弟子顾曦之最擅“玄学术数”,一把黄金算盘算尽天下事。二十三年前天机老人派他出山游历,恰逢东边沿疆孟c袁二州知州囤兵造反,欲迎燕军入关。他得知后连夜入关阳都护府,献计督护,一夜之间孟州知州倒戈相助,诱袁州知州大开城门迎我军入城,大军入城后困袁于城头之上,逼其投降。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解了这暗藏危机。正当‘顾曦之’大名名动天下时,他却从此销声匿迹。” 那人酌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云陌劫面前,“传言尽是夸大。孟c袁二人心中早有芥蒂,稍加挑拨便不攻自破了。” 原来,此人正是消失了二十三的天机一派大弟子顾曦之。 云陌劫沉默片刻,撩袍而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抓到对方盟友间的弱点并善加挑唆利用,等到袁州知州发觉上当时,大势已去。”他端起面前酒杯,对月一敬,“就如此次寿州一般。” 顾曦之抚着酒杯杯沿,并未吭声,大有等他继续说下去之意。 云陌劫并不想与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先生从一开始便布了一手好棋。早知云某会路过寿州,先生先来到此地遇独行况老三后,略施小计诱说关海天举行绣球招亲,又故意将绣球抛给老三,逼其做这上门女婿无疑是为了让云某留在此地。说服关海天大肆庆贺则是为了让云某踏进城门便获取这消息。又上演了一出城内偶遇,后相邀入府观礼,知云某为救况老三必然会顺先生之情。” 他弯起手指轻轻敲在桌上,心中自有计较,“当夜更安排顾姑娘乔装成黑衣人假意被衙役发现大闹一通,为的是给云某制造夜行查探的机会。梁上偷听时先生故作高深诱关海天亟不可待,暴露心中所思。隔天再趁云某于城中打探时安排与渭水吴氏巧遇,只要稍加盘问便会发现这渭水之冤大有文章,也必然能推出关海天与朝中重臣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话间云陌劫双眼直视顾曦之,有意注意对方的神情变化,见他仍一脸沉默才将话挑明,“先生这一手局中局,环环相扣,相辅相成。为了让云某从中受益,竟如此大费周折。” 顾曦之双眼流露出一丝赞许,“云公子足智多谋,老头班门弄斧了。”停了停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云公子得到之益可是心中所想?” 云陌劫掩下双眸,高深一笑,“万事怎可圆满。想要有所得到必先有所失去,就看先生如何衡量这所得所失了。” 顾曦之抓起手中算盘快速拨弄,算盘上霎时出现了一个数字。他盯着数字摇了摇头,颇有感触:“算数可以用算盘算清,可有些账却永远也算不清。” 云陌劫也盯着算盘深思,起身对月,双方皆陷入沉默。片刻后才听他道:“顾先生如此大费周章,想必不只是为了行仗义之举。” 顾曦之端起面前酒杯饮了一口,将算珠归位,“仗义之举?旁人之事与老头何干?”他朝云陌劫一敬后饮尽杯中剩酒,“老头只想卖云公子一个人情罢了。” 云陌劫走回石桌边,“承先生之情,云某将来自当归还。”他忍不住苦笑一声,“只怕想要还上,恐比登天还难!” 顾曦之拾起桌上算盘收入胸前衣襟,摸来一旁拐杖,“云公子今日所言,老头记下了,将来必然来讨,到时还望云公子莫要食言。” 夜色如墨,星河璀璨,云陌劫望着他远去背影,微微皱起了长眉。 ※※※ 翌日,府内一片宁和。 风六不知事情结果到底如何,心中烦闷。在府内溜达了几圈也不见云陌劫,一气之下包袱款款跑出了府外。 此时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和寻常没有什么不同。她边走边踢着步子细声咕哝:“混蛋云陌劫,不知得了什么好处,竟包庇那贪官。”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气愤地跺了跺脚,骂道:“哼!果真是官官相护,一丘之貉。” 正当她走到街心闹市决定沿着大路出城,便看到一群衙役在张贴告示,旁边围着很多人。 “快看,快看!税收减少到每年春夏两次,还是按丁收取。”其中一人说道。 “不只呢,如果交不出来还是可以用其他东西替换。”另外一人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一来,就有钱供孩子进书院读书了。”旁边一妇人激动哭喊。 “圣上圣明啊”人群欢呼。 不知道从谁开始,陆续有人对着皇榜下跪,纷纷叩首,欢喜高喊:“圣上圣明”从街心闹市到城门口,自发地跪了一路。 风六挤在人群中努力踮起脚尖朝皇榜望去,耳边充斥着欢呼声,这才冷静下来细细琢磨:云陌劫身为朝廷重臣,若想要贪张枉法必然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他到底有何目的?在我被陆见离拖出房间后,他们到底谈了什么,难道是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 她甩了甩头,再看了一眼皇榜,毅然掉头朝知州府邸跑去,“既然想不出来,何不直接问他。” 云陌劫正欲出门便撞见风六疾跑而来,扬唇唤道:“风兄弟这一大早上哪儿去了?我们正准备出去寻你,既然老三无意当这上门女婿,咱们也该启程了。” 况老三灰头土脸地跟在后面,听了这话心有余悸地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委屈道:“将军,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们还是快点上路,先离开此地再说。”不等二人回话飞也似的消失在视野里,活似后面有鬼在追一般。 风六抓住云陌劫的衣袖稳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身体软靠在门边,质问道:“云陌劫,你是不是被狗官收买了?” 刚好陆见离从他们旁边路过,听到这话端着老脸瞪了风六一眼。 云陌劫却不在意,一脸兴味的陪她靠在门边,“风兄弟此话怎讲?”瞧她喘够了才直起腰杆赶着陆见离等人的脚步而去,“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云某声誉恐怕要毁于一旦了。” 风六跟在他左右,蹙眉冷笑,“那你为何不把狗官交由刑部?还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讲,非得让陆先生把我们拉走。再来,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放过他?” 云陌劫低眼,等她跟上后便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笑问:“谁说云某放过了他?” 风六微怔,双脚一滞,“事实是你并没有把狗官报上刑部,而他仍然是寿州的知州,若是我们走后,他继续为祸百姓怎么办?” 云陌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风兄弟,双眼所见未必是真,更何况你连见都未见,下此定论不觉得太过草率?若云某问你,你觉得贪婪之人最爱什么?又最惧什么?” 风六毫不考虑地回道:“最爱金银财富?无上权力?最惧一无所有?” “这些均是表面,说来说去他们最恐惧的还是一死。”云陌劫弯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若是将这些最爱变为最惧,好比权利,并以此来牵制他们的老命,再让其将收尽囊中的金银钱财一点一点地吐出来。慢性折磨,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堪比凌迟。”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让人不寒而栗,“风兄弟以为如何,是不是有趣多了?” 风六愣愣地看着他再难吐出半个字。 云陌劫任由她闭唇琢磨也不打扰,悠哉悠哉地陪她落在最后。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今儿真是个好天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大会 天池腹地地处平乐极西,天气酷寒,地势险恶,放眼望去全是茫茫雪山。山上终年飘雪,地下结冰三尺,一条悬空栈道盘在雪山峭壁绕至谷底,若有若无,蜿蜒陡峭。谷底腹地反倒和风习习,气候温暖。 腹地有一山庄,名曰“永乐”,庄内百余人口,庄主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南大侠,楚天阔。 庄内平日甚少有外人,这几日却来了众多江湖豪客。 云陌劫一行赶至永乐山庄正好十二月十四,楚天阔带着两名随从在庄外招呼,远远望见便迎了上去,率先大步到陆见离面前,一拍他肩膀道:“陆老弟,多年不见可有想念愚兄。” 陆见离反手抱住他的肩膀,大笑道:“江南一别,时隔数十载,楚老哥还是一如当年健朗。” 两人寒暄了片刻,陆见离才伸手指向身旁人,介绍道:“陆老哥,这位是云,云公子。”话到一半生硬改口,硬将到口的“将军”二字咽下。 楚天阔听出他话中有所顾虑,又尴尬得老脸微红,只往深处一想,猜道:“老夫身在这偏远之地,‘云陌芊客’之名可以未闻但‘天下第一奇男子’却不可不知。”他双手抱拳一拜:“不知这位云公子,可是近来名声之盛的云陌劫云将军?” 云陌劫扶住他拜来双手,顿时感觉掌下传来一股劲力,见对方笑意未减,他暗自催动双手运气,面上也是不动声色,“久闻楚老前辈威名,如今行此大礼,可要折煞晚辈了。” 楚天阔神色微变,说话间觉得一股内力从双手蔓延至气海穴,周身一软。他心下一凛,正要转内为外加强臂力,对方忽然双手一松,自己一股劲力落了个空,身体猛然向前扑去。他连忙弯起双脚运气站稳,双手恰好被对方扶住,跟着身体一轻,竟站了起来。 此时旁人才道,两人已暗暗斗了一个回合。 楚天阔甩了甩酸软双手,豪迈一笑,“前尘虚名,莫要再提。云公子不但内力深厚,更有过人心智,老夫着实佩服,佩服!” 云陌劫淡淡一笑,客气道:“是晚辈失礼了。” 楚天阔不甚在意地一摆手,目光被站在他身后人影吸引,“不知这位公子又是何人?长得这般娇俏,倒像个姑娘。” “前辈莫要说笑,晚辈风六,不是什么姑娘。”风六急声否认,掩目偷偷瞄了云陌劫一眼,观他神色无异,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不禁生出些许失落。 云陌劫唇角隐约勾起,“这位风兄弟,师承太湖青尘,是公子柳的小师弟,哪能是什么姑娘家,这回楚老前辈可看走了眼。” 楚天阔面露惊讶,双眼在风六身上来回打量,“传闻青尘老人在百岁大寿上收了一名关门小徒弟,原来是小兄弟你!”双眼不离风六,扬声朝陆见离笑道:“陆老弟,你的朋友来头全不小啊!” 风六被他看得脸颊微红,不好意思道:“晚辈初入江湖,没有来头,经不起楚老前辈这般抬举。” 不待她说完旁边几人早已大笑连连,风六被笑得面容通红,神情微恼,暗自责怪自己说话太快,闹了笑话。 陆见离强忍着笑意,清了清喉咙,“楚老哥说得极是。风兄弟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青尘老人座下关门小徒弟之名,足以单得起此番赞誉。” 风六眉头一皱,并未反驳。 倒是云陌劫听了这话,尤为不赞同,“青尘之名虽盛,但以风兄弟之才也足以单得起楚老前辈之赞。” 两人一惊,同时打量风六,觉得她并无特别之处,以为云陌劫只是面上客气,楚天阔随即顺水推舟道:“正如云公子所说,若无过人之处,青尘老人怎会收你为关门弟子。” 云陌劫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赞赏有佳,风六心中虽讶异,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作答,干脆将头垂得更低,想让话题赶紧从她身上绕开。 云陌劫蓦地神色一变,从怀里摸出一张烫金请帖递到楚天阔面前,“晚辈此番前来,是收了一张无名请帖,不知这帖子可否是楚老前辈派人送至边城军营?” 楚天阔接过帖子,看了两眼才打开。 一排醒目大字赫然跃入众人眼底:邀君于十二月十五日,共聚永乐庄商讨‘火莲屠魔’大事。 楚天阔沉默半响,皱眉道:“老夫虽连发数道帖子给江湖上各大门派,但并未派人送帖至边塞大营。军中要地,老夫怎会如此鲁莽。” 陆见离道:“难道是有人特意为之?” 这陆c况二人深知此次前往天池腹地乃皇命驱使,云陌劫此番动作自然有他的道理,遂也不敢掉以轻心。 “那人是谁,又为何要引我们来这天池腹地?单是这帖子便不难看出,此番楚老前辈邀群侠聚于永乐庄是以火莲花将要出世,百年昙花一现,黑泽教众徒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此战必然死伤无数。可不论谁输谁赢,火莲花均是世人梦寐以求之物,各方势力虽打着守护旗号,但谁不想据为己有。以此推算,又有谁会蠢到自引强敌,怎么说都说不通”风六自顾自说,一回头见楚天阔一脸不悦,才发觉自己无意说错了话,赶忙闭口向云陌劫求救。 云陌劫会意,出声替她解围,“风兄弟虽是快语,但说的也不无道理。送帖之人心怀叵测,不知是何居心,楚老前辈还需多加防范。”却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风六太过聪明,此行本想借她青尘之名,没想到差一点反被误事。 楚天阔听他此言,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点头应和:“此事牵连甚广,老夫自会小心斟酌” 远远望见一行数十人朝他们这边走来,楚天阔当即改口,“既然是陆老弟的朋友,寒暄的话也不必再说,各位里面请。”侧身对等候在一旁的随从交代了几句才迎向那群人。 那一行人领头的是位女子,约莫三十来岁,身后跟着十来个年轻人,全是一脸风尘仆仆。 云陌劫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 女子恰好也向这边看来,看见他后稍有迟疑,随即越过楚天阔向这边走来,不料云陌劫快她一步吩咐身后随从带路。 风六察觉二人有异,跟在云陌劫身后小声嘀咕:“潇湘派苏媚娘,师出飘渺殿,人称‘黑寡妇’,最擅使鞭,五年前为夫报仇一人挑了南岭八怪,令潇湘派名声大造。跟在她右手边的是潇湘派掌门阮天鹏的独子阮英杰,可惜是个一无是处的败家子。她左手边的是大弟子荆涛,说起这荆涛,在去年太湖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一连击退了天罡门c蒹葭派c灵山派却独独输给了飘渺殿。荆涛身后的是” 云陌劫听她说得起劲,一时也来了兴致,“风兄弟博学强记,看来云某无意得了本武林百科全书。”他难得兴味道:“既然风兄弟对武林之事了若指掌,你且说说荆涛师承潇湘,为何使的不是鞭而是拳?” 风六扬唇一笑,跨步越到他前面,倒退着走,“你且听好了。二十年前曾有一道人,道号‘白须’,性格古怪,无人知晓他从何而来,又属何门何派。一身神功,招得无数江湖中人前去拜会,可这道人脾气甚为古怪,行踪又飘忽不定,所去之人皆扑了个空。没想到这道人与荆涛有缘,路过湘地时在潇湘派逗留了几日,对他从旁加以点拨,自此荆涛才受到师门重视,被掌门视为己出。” 云陌劫目露赞许,认同道:“‘白须’道人确实是不出世的高人。” “也多亏了这‘白须’,荆涛得了他的真传将师门绝学神武鞭法与其相融合,才有了现今成就。听柳师兄说他至今仍没有为那套拳法取名,誓要等到白须回来。”风六一脸得意地扬起俏脸,大有等他夸赞之意,“我说的可对?” 云陌劫瞧她兴致高昂的样子,不觉莞尔,“不愧是武林活字典!看来云某无意间捡了个大便宜。” 风六鼓起大眼瞪去,嗔道:“休要胡说八道。” 他们一行四人跟着随从朝后厢房而去,一路行来见各门各派众多江湖人士分散在庄内各处。 云陌劫似随口一问:“大哥可知这‘火莲屠魔’大会,都请了哪些门派?” 随从缓下脚步侧起半边身体,恭敬回道:“此次大会庄主甚为重视,武林正道稍有名望的门派c游侠全发了请帖,除了三府之首上官府因上官大人不问江湖事已久,我家主人也说不便打扰他老人家。算算到目前只有秋水无痕碧波剑c碧澜府淮南王世子c武林奇人谱著者逍遥子c临歌山庄的人还没有抵达。” “秋水无痕碧波剑雪倾妍?”风六双眼灼亮,兴奋地叹了一声,“你们发了帖子给她?为什么她还没到?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连连发问,弄得随从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作答,还好云陌劫出言调侃帮他解了围,“听风兄弟之言,是对雪女侠颇为倾慕。” “云陌劫,你你少不要脸。”风六猛然转身,面红耳赤地朝他踢去。 他难掩笑意地退后一步,避开她踢来一脚,“谁道男儿不思春,瞧风兄弟小小年纪不也深陷其中。” 旁边陆c况二人早已大笑不止,弄得她更加气急败坏,辩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轻浮无耻?我对雪女侠有的只是倾慕,佩服她出身名门,却不以名门自居。明明可以安于荣华,却偏要驰骋江湖。我敬的是这份快意恩仇也很羡慕。”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四字出口已化在唇间。 她这失落情绪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转眼间又恢复了平常心态,但无论她掩饰的有多好仍被云陌劫扑捉到了。 云陌劫不禁叹道:“风兄弟可知这份快意恩仇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令旁人心生敬佩。”他倏尔停住,意有所指地加重了口气,“亦或羡慕。” 风六背过身朝前疾走,不想让他看到被说中心思后的狼狈,“这武林中谁不知碧波一出秋水也无痕。正是这份代价才注定了她能成为江湖传奇。” 说话间对面直直走来四人挡住去路,风六还没反应过来,陆见离已握拳朝其中一人胸膛锤去。她惊喘一声,反射性地闭上双眸,隔了好半响也没听见任何动静,狐疑地睁开一眼见本应都斗在一起的二人,神色激动地紧紧抱住对方。 正感疑惑,来人已松开陆见离与提步上前的其余三人转向云陌劫,行动一致的躬身抱拳,恭敬齐声:“风c雷c雨c电四使恭迎少主!” 就在这一瞬间,风六觉得尘封许久的记忆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云陌劫并未察觉她有异样,淡淡扫了面前四人一眼,凉漠地应了一声。 “何时来的?” “属下四人昨日便到了,”飒雷与旁边三人对看了一眼,同时心虚地低下头,“没想到少主竟也收了请帖。” 云陌劫唇角向上掀起,似笑非笑地轻叹,“飒雷,何时连你也学会了说谎?”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扬手示意等在一旁的随从带路。 “少主”飒雷与另外三人身形一僵,眼看云陌劫快绕出回廊,忙跨步跟上。 听闻身后传来呼喊,云陌劫并未停步,“云某与飘渺殿早无瓜葛,四位无需如此。”入耳叹息渐长,“若哪天四位以朋友身份找云某叙旧,云某自当奉陪到底。” “少主” 风六神色恍惚地跟在后头,忍不住频频回望四道越来越远的人影,早前看过的手稿陡上心头:“父为飘渺殿主”。 她凝目注视着前方背影,原来传闻竟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往昔 是夜,风六坐在镜前一把铺满软垫的木椅中,素手高举将白日里束起的长发解开,顺手取来台上木梳,缓缓将缠在一起的发丝捋顺。 拉扯头皮传来的微微刺痛让她不太舒服地眯起杏眼,透过镜子凝着被她解开后随意扔在一旁的发带,恍恍惚惚陷入了回忆。 青尘台,藏书阁。 春日妖娆,清风拂柳。她和师傅像往常一样坐在院中对弈,师傅手执黑子指着一处发问:“你看,如果下在这儿,虽杀了一片自己的棋子,最后却能凭这置诸死地而得活路。若换作是你,你还会不会走这一步?” 她并未细思,一心念着桌上棋局,光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师傅扭转乾坤,顺口应道:“若能取胜损失区区几枚棋子又何须在意。” 师傅执着黑子久久不下,长叹了口气,言明:“换而言之,若天下合一却要民不聊生,你又会做何抉择。” 她怔住,好半天才放下撑在桌上的手肘坐正身子,眼中藏着狡黠顽皮一笑,偏头反问:“这难道是师傅今日出的考题?若不是,徒儿便可不答。若是,徒儿也可明日再答。” 师傅大笑,将黑子放回棋笥,摇头叹息,“你个鬼灵精。”他缓慢起身,语带高深,“若你心中并无答案,藏书阁或许可以帮你解了这选择之惑。” 太湖青尘台乃江湖三大圣地之一,青尘台的藏书阁更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之地。阁中存放着大量典籍,包括失传已久的武学秘籍c经书c药典c棋谱c词曲等,最为重要的是青尘台对江湖上各大门派c豪侠c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件一件不落记录成册,而这些手稿全存放在藏书阁内。 窗外艳阳高照,藏书阁内反倒阴冷无光。她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过一排排堆满典籍的巨大书柜,脑中徘徊不去师傅离去前的高深一笑。 若天下合一却要民不聊生,你会做何选择。 她蹙起眉头,眼底荡着幽光。这题本就没有答案,不论怎么选,皆是错。现今天下五分,平乐地处东南,东有上燕,西接泉歌,南临炎跋,北隔一条洛临江,与越流遥遥相望。这些年上燕屡犯我国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可若真到了举兵宣战的时刻,遭殃的还是百姓。 她走到最后一格书柜,身体斜靠在墙上,双手托腮望着窗外拂柳,眼角余光无意瞟到身前柜上一娟秀小字。她眨了眨眼,取来面前并未完成的手稿,叹道:“柳师兄的字,果然和他人一般。” 手稿面上只有一个“云”字,她心中疑惑,不知什么人有这般大的能耐能让柳师兄为其亲自撰修,遂好奇地翻开面上那页。 “云陌劫,左骁骑中郎将,出生江湖草莽,父为飘渺殿主。元和二十七年进士科及第,连中三元。此人文韬武略,有勇有谋,为国之将才”以下厚厚十几页,全是记录了与此人相关的事件,极尽详细。她看到乐都点降三日切磋时忍不住惊叹,能被柳师兄如此推崇,可见此人必不一般。 再翻到最后一页,记录了此人在殿试后被钦点为状元时圣上发问:若天下合一却要民不聊生,作为我平乐肱骨,朝堂重臣。卿会做何选择? 卿会做何选择? 她轻咽了一声,水眸匆忙往下翻去,越看越感到心惊。大殿之上,圣上跟前,满朝文武俱在,这人竟然说出此等大逆之言,但又让人不知如何反驳,也不能反驳。 须得太平,必先不平。 她软靠在墙上,素手捏着写满字的稿册垂在身侧,觉得背上出了凉汗。此等悖论,竟能被他说得理所当然。这人若不是视人命为无物,便是清高到目空一切。 她可以想象当时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又有多少议论声由此传出。可他又是怎样的狂狷,竟能无所畏惧地回了圣上这本就是刁难的测试。是测试吧?如若不是有心考验,在将后来的几年里他又如何能一路平步青云,身居要职。 到底这狷介不羁,还是成就了他。 她起身,将手稿放回原处,再看了一眼面上的墨黑“云”字,毅然朝门外走去。 艳阳依旧,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她背对门反手拉上门把轻靠在门上低喃:“须得太平,必先不平。师傅,这就是你要徒儿做出的选择?” 一股冷风从半开的窗扉灌了进来,吹得发带滚落在地翻了几圈。 风六轻嚷了一声,回神望向镜中,原来是木梳缠住了发尾又与旁边的几缕交错成了一团。她轻轻拉了两下,头皮间传来一股麻痛感。只好轻轻拉住缠着一头,细细解着。 “须得太平,必先不平。”巧手拨弄不停,思绪又随着陡上心间的话飘向别处。 那一年那个春日妖娆的午后,匆促一瞥,自此难忘。 之后柳师兄便将记录他的手稿重新编写,放在个人传记那一格。而后的每一年,柳师兄都会在上面添上寥寥数笔,写满与他有关的事。 而她,总会在四下无人之时,倚靠在巨大书柜间默默看他。看他从翰林院修撰到位极人臣,看他风起云涌,看他肆意逍遥,直到最终被逍遥子评为“天下第一奇”。 风六一直觉得她是了解这个人的,可当云陌劫真的走到她面前时,她又觉得他与她所以为的极为不同。她以为他该是邪魅狂狷,不理世俗,甚至可以是狂傲无礼。可当他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眉目清朗地对她扬唇浅笑时,她竟然无法认同这就是那个让她记了近五年的人。 窗扉“吱嘎”一声被吹得大开,冷风灌了进来。风六梳发的手一抖,将好不容易解开的木梳随手放在台上,碎步跑到窗扉边正欲关上,黑暗中一身着黑衣的女子缓缓走来。 她背着月色一时看不清样貌,待走近后借着廊下灯火隐约可以辨出,来人正是白日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潇湘派苏媚娘。 苏媚娘敲开了对面房间,不多时房门打开,云陌劫从门后步出,两人浅聊了几句,他便侧身让苏媚娘进了厢房。 风六握住窗沿的手一紧,指甲不自觉轻轻陷入窗台软木里,蹙眉望着眼前一幕。 云陌劫突然朝这边看来,两人默默对视了半响,他扬唇轻语,“过来。”才将门关上。 风六轻啐了一声,用力将窗户拉上。喃语着走回软椅,执起木梳刮了几下,气嚷:“让我过去就过去,谁稀罕!” “啪”的一声将手中木梳拍在桌上,起身来回在屋内踱步,口中不停咕哝。 来回走了不过几步猛然回身至镜前,三两下将长发束好,夺门而出。 久闻风中飘来一句,“哼,去就去。若我不去他还以为我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秘术 苏媚娘从进门后一直盯着云陌劫,两人对桌而坐,久久无话。她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扭绞得有些泛白,相比起她的局促显得云陌劫尤为闲适。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来之前想好的说词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再想到白日里在山庄门前他完全视自己为陌生人的态度,更加难以开口。 云陌劫舒服地靠在椅上,勾起壶把为她酌了碗清茶,“不知苏女侠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苏媚娘闻声一颤,越发觉得面前这张脸似流光般刺得她双眼火辣辣的痛,埋藏已久的汹涌情绪终于控制不住漫了出来。她突然松开交叉双手,越过桌面眼看就快触及云陌劫放在桌上的手,口中情不自禁地低声呢喃:“劫哥哥,你我之间不需这么” 云陌劫微微侧身避过,脚下两个踢动连人带椅向后退了好大一步,“苏女侠,请自重。”几个字简短有力,一脸严肃。 她双手尴尬地僵在空中,眼底光亮忽明忽暗,胸腔内情绪滚动。她突然撑桌而起,激动地轻喊:“此前总总我从不曾忘记,也不想忘记。我们曾经一起钻研武学,一起吟诗作对,一起月下抚琴。你总笑我空有武学天赋却不擅文人四友,你还笑我女红中馈样样不行,可每每我爹逼我刺绣时你又总替我解围,这些你怎么可以忘了,你怎么可以!” 她越说越激动,双眼通红地快步绕过桌子,步步逼向云陌劫。 云陌劫冷凝着一张脸,正欲喝止,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冷风涌了进来,浇醒了情绪激动的苏媚娘。她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愣看着大开木门。 来人一袭宽袍随风狂舞,腰间系着的流苏挂饰张狂晃荡,与束在耳后飘舞的长发交相呼应。 “哎哟哟,对不住,看来小弟无意打扰了二位?”来人嘴上虽这般说着,却轻移脚步慢慢走了进来,末了还不忘反手将门掩上。 “你——”眼看好事被人打断,苏媚娘不悦地眯起双眼,心中暗骂这人怎地如此不识趣,等了半响也不见云陌劫有所表示,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云陌劫又才调整坐姿舒服地靠回木椅,“风兄弟又来找云某拼酒了?”他弯起二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惋惜一叹,“可惜现下苏女侠与云某有要事相商,恕难奉陪。对么?苏女侠?”他状似询问的转向苏媚娘。 苏媚娘尴尬地应了一声,理智回笼,一股怒火燃上心头。 风六瞧苏媚娘脸色一会白一会红,不禁生出些许同情。其实她早在门外站了许久,自是将二人对话都偷听了去,更选在最恰当的时候推门而入。此刻再观云陌劫态度,果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走到桌边坐下,也不客气地酌了碗淡茶啜了小口,“什么要事?莫非与明日火莲屠魔大会有关?那确实是要事了。我刚还奇怪苏女侠为何会深夜出现在云大哥的房里,原来是为了这事。”她特意加重口气,故作暧昧地打量二人。 云陌劫交叉双臂横在胸前,有趣反问:“不然风兄弟以为何事?” 风六执起茶碗在鼻前闻了闻,意有所指地轻声叹吟:“岁岁年年,此情依旧。花前月下,暗香浮动。” 二人这一唱一和,苏媚娘自然听出其中隐含的嘲讽之意,心头怒火更旺,面上如火灼烧。 反观云陌劫与先前无异,她暗暗咬牙,此时也顾不得风六在场,并不死心道:“还记得那日你赠我翠玉,我就应该不顾一切的” “苏女侠!”云陌劫凝眉打断,声音更加清冽,“并不是云某忘记,而是从来不曾记得,更不曾放在心上。”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当日云某以翠玉相赠是真心祝福你找到好归宿,并无其他意思。” 苏媚娘仿若挨了一记重拳,撑在桌上的双手蓦地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地栽入身后座椅。她难堪地掩下双眸,企图隐藏险些泄露的真实情绪。 风六不禁有些同情苏媚娘,暗暗瞪了云陌劫一眼。她装作没听懂似的,执起桌上茶碗啜了一口,故作惊诧,“什么翠玉?火莲屠魔大会还要什么玉?” 她轻轻推了推身旁人,眼中藏着狡黠,“苏女侠,这火莲屠魔大会干系重大,前来的武林门派众多,为何你独独来找云大哥?”双眸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想必苏女侠还不知道,我刚刚从前院经过见众多门派全聚在大厅,听下人说都在等楚老前辈,你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苏三娘脸上表情再挂不住,心绪起伏难平。她索性装起糊涂,避重就轻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来自何门何派?年纪轻轻便出来闯荡江湖,还知道火莲屠魔大会。” 她忍不住皱起柳眉,云陌劫何等聪明,自己这话明显是欲盖弥彰,只怕早引起他的疑心,想到此处心头越加慌乱。我本欲借这美人计试他一试,没想到反倒差一点遭了自己的道。莫非,我对他还有旧情? 云陌劫早在她突来造访时就已有所戒备,他微微眯起黑眸,不动声色地笑道:“苏女侠有所不知,云某这位风兄弟对江湖大事c武林各派都颇为了解。” 苏媚娘目带怀疑地来回打量风六,惹得风六略微不自在地动了动,一脸谦虚道:“云大哥言过,这火莲屠魔大会事关‘天羽’之说。试问,这世间还有谁不知这传闻?” “天羽”苏媚娘眼底闪过一道光,“劫哥哥可信这传言?” 云陌劫双臂搭在椅子两侧扶手上,五指交握在胸前,反问:“莫非苏女侠不信?” 苏媚娘没想到他会反问,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张着嘴巴愣在那里,半天才强颜挤出,“这等唬弄人的传言,根本不足为信。” 风六并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出言辩驳,“苏女侠此言差矣。天地混沌初开,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上古秘术就存在,只是我们并不知晓罢了。《四方书》上有记录:‘天羽’乃天地初开的一抹混沌之气,被西天王母取之熔炼,幻化成晶。” 风六兀自走了几步,轻声道:“天养派创教真人白衣道长所著的《天道论》里也有明确记载:上古秘术‘天羽’原为天地浊气,被西天王母炼化成晶。后被捣碎洒向世间各地,经过几万年的孕育,分别幻化成不同形态。” 她拖着下巴略微想了想,“我师傅也曾说过,这天池腹地的火莲花便是‘天羽’幻化成形的其中之一。” “所以这传闻是真?”苏媚娘忍不住急声确认,脸上兴奋早已掩盖不住。 风六并不理她,与云陌劫对望了一眼瞥向别处,“三十年前,天机老人曾祈天卜卦,卦象说天地相冲,万物相克,乃在劫之象。”她突然停住,叹了一气,“火莲花即将问世,百年一个轮回,花期更如昙花一现,世上之人为了这‘天羽’秘术必然会争相抢夺,可若真如《万藏经》上所记载:火莲花乃天池命脉,与腹地地脉相通,若是轻易取之,必然引发诸国动乱,酿成大祸。” “风兄弟多虑,现如今武林正道并没有人会为此争夺。”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云陌劫微启薄唇,面上带笑,使得他周身的书卷气息更加浓郁。 风六双眸似水光流转,明显松了口气,嗔道:“我看不是不会,是不敢才对。” 苏媚娘目露疑惑,脱口问道:“这又是为何?” 经她一问,风六眸里水光更甚,转身解释:“这‘天羽’乃开天混沌雾气所化,火莲花是它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形体虽似盛放莲花,但本身乃是炼化了的晶石,属于极阴之物。天池腹地终年飘雪,地下结冰三尺,本就是酷寒之地,方才能让火莲花孕育成型。如若不采花期一过,任其凋零又要等下一个百年。反之,若硬生生将它采下又没有专门盛放的容器,不用半个时辰便会化为灰烬,世间再没有火莲花。” 苏媚娘情不自禁地起身追问:“如何才能找到这盛放容器?” 风六并没有听她说什么,自顾自地咬着手指甲,“火莲花性子极阴,盛放容器必然是至寒之物。《四方书》上有记载,上古有女娲一族用精血育万物,将毕生精力洒向四方,遂成至寒晶石。可是上面并没有写明具体的地方。不过” 她低眸想了很久,久到苏媚娘等得快不耐烦了,才听她缓缓道:“不过我曾看过一本叫《歪门》的手记,是一个叫邪道的人写的,虽只有下卷的三分之一” 她不确定此书所述是否只是邪道一时兴起凭空乱造而来。遂看了云陌劫一眼,觉得他双眸莫名发亮,不自觉脱口而出,“他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比盘古开天辟地还早,更说女娲一族远比西天王母更加亘古,这至阴至寒之物就是她们坐化时飞散的精魄,而她们坐化的地方就在这天池腹地。” “就在这儿!”苏媚娘掩住唇角失态地惊呼出声,吓得风六脚步不稳地跄踉数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别大惊小怪的,就算真如邪道所说,你想想光一个永乐庄便如此大,更何况是天池腹地。想要在其间找到一片小之又小的晶石,简直堪比大海捞针,比登天还难。” 苏媚娘反常的不掩喜色,献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夸道:“没想到风公子小小年纪竟如此博学多识,媚娘今夜也算长了见识。” 风六心里被她拍得七上八下,一侧身向旁边闪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呀”了一声,喜道:“不只《歪门》上有记载,据说黑泽教血方术乃” “风兄弟,”云陌劫忽然眼底一暗,站起长身挡在二女间,“看来苏女侠并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要与云某相商,时辰也不早了,还请女侠先行回去休息。” 对方既已下了逐客令,苏媚娘也不好再留,想着今夜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如他所言起身告辞,出门前留念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才毅然步出厢房。 等苏媚娘走远,云陌劫才将门轻轻掩上,回身轻叹:“风兄弟真是心直口快。” 风六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难得低头闷闷道:“刚才是我未经思考差点泄露了此等邪术。”转眼间又一脸天真,“不过就算我说了,她也未必会懂。而且血方术上所说邪术,至今也没有人成功过,所以根本不足为惧。” 云陌劫沉默地睇了她一眼,盯住桌上闪动烛火,良久才道:“从来没有人?那为何会有这‘火莲屠魔’?”脑中闪过一道邪魅声音:下回见面,本座自当亲自一试这传言是否属实。 “也许还不止一人!”屋内只闻轻轻一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初露争端 翌日,云陌劫领着身后三人走过湖心小桥,沿着铺满白石的小径刚到了水榭大厅门外,昨日四人便迎了上来,也不等他有所动作,抢先躬身齐道:“少主!” 此时厅内早有众多门派,这一声喊得不大不小,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云陌劫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泰然自若地向内走去,四人自发地退到他身后。 稀稀疏疏的议论声渐起,更有无礼之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不是云陌劫?那个天下第一奇男子?” “什么天下第一,我看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 “就算是浪费虚名,你们也羡慕不来!” “怎么说话的,给老子再说一遍!”况老三横着宽脸跨步朝其中两人喷去,双臂刚伸出来便被云陌劫唤住,他只好威吓地甩了一下膀子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回来。 水榭大厅内,“火莲屠魔”大会即将开始,两旁一字排开的长凳上铺满各色糕点佳肴。 风六跟在云陌劫身后大方入座,水眸似有若无地扫了一圈,看到坐在上位的白眉老道注意力在她身上,遂礼貌地回了一笑,才挨近云陌劫轻声道:“这楚大侠好大的面子,既然能请来天养派清茫道长坐镇。” 她突然感觉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目光从旁边射了过来,令她无法不歪起脑袋回看过去,顿时唇角高高扬起,“你旁边黑袍老人我不认识,不过她身边那姑娘,打从你进门儿目光就没离开过你。” 云陌劫支起一根手指撑在她额上缓缓将她歪过来的脑袋推直,并未多做解释,反而打趣道:“原来博学强记的武林活字典也有失灵的时候。昨儿谁还振振有词地说天机老人曾卜算一卦,卦象为在劫之象?” 风六“呀”了一声,伸手捂嘴又歪着脑袋偷瞄了几眼,这回注意力全在黑袍老人身上,末了她小心翼翼低问:“天机坊?天机老人的那个天机坊?” 待云陌劫轻点了一下,她秀气地皱起柳眉,“传闻天机坊乃世外之地,甚少踏足江湖。”复又望了一眼白眉老道,“没想到火莲花竟将武林三大圣地之一的天养派,江湖最神秘的天机坊都给引来了。”寻思师傅肯定也收了帖子就不知此时人在哪儿,忙扬起眸儿在人群中搜寻。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不禁责怪自己太过粗心大意,这么大的事儿竟没放在心上。 又等了半响,各大门派均已陆陆续续抵达,唯独缺了青尘台。 她轻咬下唇,再难忍住心头焦急,“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也收到了帖子,昨天随从说只有雪女侠c碧澜府c临歌山庄和逍遥子没来,那师傅,师傅,哎” 说着便想冲出厅外找随从再问问,刚起身硬被云陌劫捉住手臂按回椅子,“你师傅若收了帖子此番必然会来,大会即将开始,你且稍安勿躁,先在这儿静候片刻。” 风六哪能依从,使劲挣扎仍未能撼动他分毫,气得她水眸微红,不禁恼起自己为何不会武功,耳边倏地响起一道温润男声:“大会在即,若你也不在,青尘台由谁来说话。孰轻孰重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她缓缓停止挣扎,为他话里少有的严肃震动,一时间她不得不在心里做出选择,唯有一双水眸不住盯着门外猛瞧,恨不得能把脖子伸出去。 厅内议论声更盛,其中一黑衫男子突然阴阳怪气道:“也不知这逍遥子为何会封他为天下第一,说不定走了什么后门。” “放屁!”况老三气得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当着你爷爷的面竟敢胡说八道,看爷爷不揍得你这孙子满街找娘。” 况老三身在军营,一身草莽浑气,出口成脏犹如家常便饭,和他相熟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可此番收到请帖前来参会的多是武林名门大派,这又是爷爷又是奶奶,引得多数人都皱紧了眉头,对他们更加不耻。 “你给我闭嘴!”黑衫客拍案而起,被当众羞辱一时面上无光,怒气冲冲地拔剑劈了过来,刚碰到况老三衣角就被旁边一股力量震得退了几步。 况老三“啊”了一声,不满嚷道:“陆老大,这茬是老子的,你别插手。” 陆见离阴阳怪气地出言讥讽:“老朽看你武功没怎么长进,找麻烦的功力倒与日俱增!” 况老三老脸一烧,不服气地凑到他跟前,指着那人怪叫:“放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找麻烦的明明是他,老子这叫解决麻烦。” 陆见离正欲再讽,眼角余光瞟到黑衫客又挥剑挺了过来。他与况老三默契地仰头向后退了一步,二人同时避开挥过来的长剑。 陆见离伸出左手五指顺着剑身擒住黑衫客手腕用力一转,黑衫客“哎哟”一声,长剑应声而落,陆见离抬脚踢中剑柄,长剑腾起的同时伸出右手手掌聚力一击,左手松开黑衫客手腕,施力灌了一掌在他肩上,转眼间剑和人腾飞而起,只听见“嗖”的一声,人便抵在了墙上,剑插在离他半寸左右的地方。 况老三刚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便有一女子拨开人群焦急地跑了过来,扶住黑衫客关心道:“师兄,你没事吧?有没有哪儿受伤?” 黑衫客受了惊吓,一时难有反应的撑在她身上直喘气,满脸的冷汗将飘在鬓颊边的头发粘在了一起,看上去甚为狼狈。 女子看他这样,哪里能忍,气愤难当地冲陆c况二人吼道:“你们欺人太甚,这口气如果不讨回来,我们浪剑袖红手如何再在江湖上立足。” 她扶起黑衫客靠墙而坐,袖子一抖,露出一柄短刀。 “陆先生” “还请几位住手。” 众人循声而去,云陌劫和白衣老道同时站起,云陌劫率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听见一道苍老但不失威严的嗓音响遍厅堂:“几位同为武林中人,又何须为了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他起身朝倚在墙边的黑衫客走去,周围自动让出一条道。他蹲身,在黑衫客身上检查了一圈,“浪大侠并无大碍,休息片刻可自行恢复。” “火莲花即将问世,黑泽邪教虎视眈眈,而我们却在这儿为了此等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堂堂武林正道,也不过如此。你说老身说得可对,云公子?”说话之人正是一身黑袍的天机隐婆秋千索,她端坐在椅上,身旁跟着的粉衫女子,赫然是之前在锦熙有过一面之缘的引路婢女梦吟。 秋千索这话明摆是将云陌劫挑出来往风口浪尖上推,明眼人定不会惹祸上身,连单纯如风六听了也不禁倾身多看了她几眼。 厅内安静了下来,都等着云陌劫回话。 云陌劫淡淡一笑,并不绕弯子地回道:“秋老前辈说得是,外患当前确实不该再造内忧。” 没想到他说话如此不留情面,众人哗然。 红袖手愤恨地将手中短刀举于面前,怒喝:“你这话是何意思?讽刺我们兄妹俩是武林内忧?”她另外一手伸出二指点在刀上,蓄势待发,“废话莫说,看刀。”红袖飘飘朝云陌劫飞冲而去。 云陌劫身形未动,在红袖手即将要靠近时,脚下一个飘渺神行,眨眼间人已落在厅内上位处。 红袖手扑了空,转身搜寻他身影,心中想着:我浪客袖红手在江湖上早已成名多年,虽算不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也非浪得虚名。今日当着众多武林同道的面,先是师兄被北狂陆见离击败,我本欲找回面子,可刚刚那一击竟连云陌劫的衣角都没碰到,更觉颜面尽失。一时恼羞成怒反身冲去,哪知中途又被清茫拦住。 接二连三遭逢重创,红袖手语气更加不善,“清茫道长,你这是何意。天养派乃武林泰山北斗,我敬你三分,本不欲再与他们计较,可这姓云的欺人太甚。你莫拦着,今日我非要让他磕头道歉不可。” “你这臭婆娘“况老三粗吼一声,刚踏出一只脚又被陆见离扯着手臂硬拖了回去。 清茫拦在中间,对她无礼之言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乐呵呵的笑了,他本就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更加平易近人。他目光亲切道:“云公子所说并非指姑娘一人,姑娘又何须生气?” “依清茫道长所言,在座各位俱是武林内忧?”人群中一人冷冷道。 清茫依然“呵呵”长笑,好似并未将嘲讽听进耳里,“老道虽年过百余,但还没老到两眼昏花,双耳失聪的地步。刚刚云公子并未说过在座诸位的不是,诸位又何必心急的对号入座。” “还请云公子当众指出这话中所说之人到底是谁。想必在座的武林同道同在下一样都不喜欢被人冤枉。”显然那人并不罢休。 清茫折回上位,目光落在云陌劫身上,见他仍一派从容,不由得露出一丝赞赏,“云公子话中之意,是要诸位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而今武林正道聚于一堂,为的是保护火莲花不被黑泽教夺得,又怎能为逞这言语之快而不顾大局?” 他双眼炯炯有光,声音宏大威严,又将道理娓娓铺开,若再纠缠下去也只会显得别人不够明理。 不过硬是有人明目张胆地挑衅,“依在下看来分明是清茫道长自个儿想要包庇这浪得虚名的天下第一,都说这云公子乃朝廷重臣,令尊又是飘渺殿主,难怪清茫道长多有偏袒,换做是在下也会如此。” 几句话说得厅上几人面色剧变,况老三最沉不住气,甩开陆见离正要发作又被云陌劫射来目光震住。惊风c飒雷c奔雨c肆电四人早忍了许久此时也是面色通红,全都憋着一股怒气。 反观云陌劫唇角笑意未退,似对周遭的议论声并无所觉,先朝清茫点头颔首,“若因云某一人而辱没了清茫道长百年清誉,那云某真是罪过。” 他含笑面对众人,“云某此前不曾针对武林正道中任何一人,此后自然也不会,若觉得云某所说有失诸位颜面,”他顿了一下,倏地眼目一冷,沉声道:“尽可找云某寻仇也好麻烦也罢。不过此次云某前来只为火莲花,更为三十年前天机老人所说的在劫之卦,并不想与人结怨。” 他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刚才说话之人,而后落在为首的男人身上,“阮掌门,你派中弟子若还有异议,大可私下来找云某。”他突然勾唇一笑,意有所指,“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这不明所以的最后一句,令风六忍不住轻笑出声,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尤为突兀。 阮天鹏挑事不成反被云陌劫嚣张的将了一军,顿时黑着脸朝身旁红衣女子苏媚娘狠狠瞥去。 苏媚娘尴尬地将头垂往一侧,心里埋怨起云陌劫竟不顾旧情当众让她难堪,屈辱得想扑上去咬他几口。她又哪里知道,若不是看她在的面子上,就潇湘派此等挑事之举,云陌劫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云陌劫一反常态的狂傲,引得几个武林大派颇有意见,潇湘派被当众指明更加心怀怨恨。一时间人人心里都有了计较,唯有一人目光与先前无异。 荆涛。 云陌劫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突然想起日前曾与风六谈起过他,唇角笑意更深。 神武鞭法吗?有点意思。 厅内暗潮汹涌,众人情绪涌动。 对于云陌劫的狂傲,清茫亦生出些许不满,但若此刻变换态度岂不是自打嘴巴,同时也不利于稳定时局。经过短暂衡量,他拿定主意后踏出几步,步步隐含内力,震得周围桌椅杯盘摇摇晃晃,又不至翻倒。 “云公子既然将话摆在这里,老道也不好干涉别人自由,只是此乃百年难遇大劫,还望诸位慎行。”他一如此前一般和善,细看又大不相同,“还请诸位放下个人成见与私人恩怨。若还在这天池腹地一日,老道便会一概而论。” 他这一踏可谓威慑众人,无人敢应。 一旁袖红手扶起浪剑坐回原来位置不再吭声。 阮天鹏虽心中气盛,但眼下情势逼人,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风六一直置身事外,这也使她看得更加清楚。 博弈,往往只在一瞬间。 风六目光一直停留在秋千索身上,见她面带诡笑,背脊挺得笔直,而她身旁的粉衫女子难掩一脸焦急。心底不由兴起些许佩服,好生厉害,三言两语便挑起一场争端,又能从头到尾置身事外,将矛盾全激化到云陌劫一人身上。不过看她身旁那姑娘,并不像与云陌劫有仇的样子。这又是为何?天机坊与云陌劫之间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目光又回到云陌劫身上,被他不同以往的严肃神情震动,恍惚低喃:“这似乎又有点像柳师兄笔下的云陌劫了。”想到柳师兄,转而拍了下手掌,慌慌张张地朝外张望,“这么半天,怎么连师傅的半个人影儿都没瞧见,就算师傅不来也该派个师伯,师兄的来” 厅外湖光幽幽,厅内各怀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唯我独尊 婢女将两旁碧棂窗齐齐打开,初冬的暖阳透过云层挥洒水榭大厅,裹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服。 过不多时,楚天阔在几名随从的陪同下,旁边还伴随一位步伐健朗的儒衫老者快步从白石路的尽头行来。 因为距离还有点儿远,风六便伸长脖子,水眸一路跟随老者移动,素手忍不住一把抓住云陌劫衣袖,兴奋得险些坐不住。 待几人沿着白石小径走到水榭大厅外,她终于看清老者相貌,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恹恹地靠回椅上。忍不住叹了口气,怀疑道:“莫非师傅并没收到请帖?” 云陌劫与刚踏进厅内的楚天阔点头为礼,口中是回应也是拷问:“你可知道跟在楚大侠身旁的人是谁?” 风六懒散地动了动脚,“他是谁与我有何关系,又不是我师傅。”总感觉云陌劫笑得高深莫测,她才掀起眼皮随意一瞄。只听见她“咦”的一声随即坐正身子,仔细打量老者,惊道:“原来是无忧境妙笔生花万行空。” 楚天阔走到厅中主位,先朝清茫道长拱了拱手,后面对众人朗道:“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本应该好好休息几日才是。这么一大早便将诸位叫来,又让诸位久候,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哪儿的话,楚大侠为火莲花不被黑泽邪教据为所有,曾多次与其周旋抗衡。更举家从水乡富饶的江南一带搬到人迹罕至的天池腹地。此等大义之举,就算让我们等上一天一夜也是应当。” 底下众人纷纷附和,场面一时变得热络。 楚天阔豪迈大笑,转眼眉头纠结成线,忧心道:“若凭楚某一人之力,能抵御这黑泽教也不需劳烦诸位。火莲花出世在即,若三十年前天机老人所卜之卦成真,武林乃至整个平乐人人自危,就不光只是对付黑泽邪教。在座诸位全都是武林英豪,不知对此有何看法,尽可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论出一个可行之计。” 话音刚落,灵山派首座飘花仙子孙绾绾施施然站了起来,她轻轻扬了一下袖子,带起一阵香风,红唇轻吐:“火莲花乃上古神物,多为传言,至于是否属实根本无证可查。” 她娇媚一笑,举手投足间散发无限风情,“楚大侠有一颗仁义之心,绾绾心生佩服。但若这传言为虚,在座诸位又何必与黑泽教一战?” “孙掌门此言差矣。”说话的是天罡门门主杨鼎天,他起身,先朝上座三位作揖,后甩袖面向众人,难掩周身凛然之气,“黑泽教为祸武林多年,江湖中一些小门派屡招毒手,我们坐视不管这么多年,如今都到了他们老窝门前岂能打这退堂鼓。就算不为火莲花,这讨伐一事也必行。” 上座三人刚想点头,底下突然传来讥讽一笑,只听见有人阴冷嘲讽:“杨门主好气魄!当年无双门被黑泽十二刹灭门时,杨门主又在哪儿?据说无双门主生前与杨门主乃八拜之交。” 他弯起腰杆慢慢站起,一脸冷笑地扫了一眼杨鼎天僵住的脸,“当时也没见在座有任何一人出来讨伐。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火莲花。” “舒无恒,你这话什么意思?!”没等杨鼎天发声,天罡门弟子全都怒气冲冲地嚷道:“什么关州大侠,竟然出言不逊当众侮辱家师。简直” “两位稍安勿躁,切莫伤了和气。”二人均有拔刀之象,楚天阔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一侧身朝清茫恭敬道:“不知道长对此作何看法?” 清茫笑吟吟地拂了一下宽袍,一派圆融,让人看不出心底真实想法,“传言虚实,再过几日自会大白于天下。”他侧身面向秋千索,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良久,他又才接着道:“天机老人乃不出世的得道高人,他卜算之卦不可不信。” 楚天阔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果真是老狐狸,一说到火莲花就装糊涂。他又与万行空交换了个眼神,“黑泽教又当如何?” 清茫收起笑容,双目灼灼发亮,圆脸突然变得肃穆。他一改先前作态,强硬回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绉狗。人若不仁,必被万人除之。”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清茫又甩了下宽袖,袖口用淡蓝色丝线勾勒的仙鹤宛若活了过来,给人一丝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气,他洪亮朗道“必除。”二字,众人被这一声震慑当场,一时无人再有异议。 楚天阔见状将话接了过来,高声道:“对于讨伐黑泽一事楚某与万老前辈同道长一致,主伐。不知在座诸位意下如何?” 孙绾绾脸色微变,起身想要再说,桌下玉手先一步被身旁老太拉住。 一时无人再反驳,楚天阔道:“既然诸位意见统一,讨伐黑泽指日可待。至于火莲花,诸位又有何看法?” 说到这火莲花,底下的议论声又起。好几个先前未发声的门派连连站起来说话,最为积极的便数潇湘派掌门阮天鹏。他在厅内侃侃而谈,均是昨日风六于云陌劫房内所说,措词断句简直一字不差。 风六听他将自己说过的话默念如流,也是哭笑不得,拉了下云陌劫的袖子,好笑道:“这人简直恬不知耻!”想到先前清茫说过的话又一脸凝重,“江湖三大圣地之一的无忧境也出动了,看来此次‘火莲屠魔’大会必然不单是对付黑泽教这么简单。” 她咬了咬唇,一脸欲言又止。 云陌劫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听着某些越来越不像样的言论眸色更浓,“连向来与世无争的无忧境也收了帖子,太湖青尘怎么可能错过此次盛会。” 他眸光一闪,微微笑了笑,“就算你师傅没来,作为青尘老人的关门小徒弟,风兄弟也有足够资格代表青尘台。” 刚巧有人说了句令风六极为反感的话,她忍不住蹙起眉头,略微不悦地瞪着厅上正说话的人,“这人什么意思?什么叫欲落他人之手不如自己动手?” 好在这番言论同样引起上座三人不满,她才渐渐放下心来。暗自下定决心:必要的时候,自会代表青尘c代表师傅表面立场。 云陌劫看出她心思并不点破,反而意有所指道:“野心是个好东西!” 水榭大厅正中央,那人还在的的不休,在场竟有不少人跟着附和,云陌劫不禁脸色更冷。 旁边秋千索再不堪忍耐地冷声打断:“三十年前所卜在劫之卦,我天机一派指的是火莲花。谁要抢它,谁便是这劫数!” 众人大感惊讶,纷纷看向她。 说话的是一个长相极丑的老者,颧骨高耸,面色暗沉,留有一头乌黑长发,不梳髻也没有任何修饰的披在肩上。 旁人此时才道这坐在一旁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黑袍老者,竟是江湖上最为隐秘的天机坊中人。不过这也难怪,天机一派名声虽盛,坊中之人却甚少踏入江湖,没人认识也实属应该。 楚天阔赶忙快步到她面前,客气地朝她和身旁粉衫女子梦吟拱了拱手,“原来二位便是天机坊派来的高人。”他暗自打量起眼前这一老一少,一时揣测不出对方年纪,斟酌半响道:“刚刚听云公子称呼姑娘为“秋老前辈”?不知秋前辈是天机坊的?“ 秋千索愣了一下,随即怪声怪气地回道:“姑娘二字用在老身身上着实可笑,老身乃天机隐婆,楚大侠莫要见外同我身旁这丫头一样称我婆婆便是。” 风六“扑哧”一笑,这老太婆心计真多,嘴上说着不要见外,却连称呼都要压在别人之上。这楚大侠本是出于好意,她非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一名女子在微微议论声中娇声笑道:“秋前辈,楚大侠与你同辈,若唤你婆婆,岂不是比你矮了一辈?” “打哪儿冒出来的无名小辈,”秋千索嘲弄一瞥,“在座能与老身论辈分的恐怕只有清茫老道一人。” 女子面色微僵,呐呐的不再开口。想她名响武林的三美之一柳飞燕何曾受过这等气,一时间心中颇有微词。 在座众人见秋千索如此无礼也渐生不满,反倒是楚天阔朗朗一笑,“原来是天机隐婆秋婆婆,真是失敬,失敬!” 秋千索冷淡地点了一下,侧身对云陌劫道:“当日锦熙一别,没想到能在此处重遇。如此甚好,虽不知云公子为何而变,但老身总算是不负师祖所托。” 她这话一出,在座众人脸色各异。风六也是一愣,双眸在二人间来回流转,更加确定先前所想,这云陌劫与天机坊之间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陌劫暗自苦笑,没想到秋千索当着众人的面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再加上她此前之举,分明是要将矛头全引到自己身上。虽不知她这是何意,但顺水推舟将话接下也不是不可。主意一定,遂不顾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笑道:“前辈盛情,云某难却。” 秋千索哑声一笑,抬眸望向窗外。此时恰好正午,日光将整个碧棂窗照得发亮,微微令她有些灼目,不由得低头,以掩住心中所思。 她绕过楚天阔,兀自走了几步,才回身正色道:“我天机坊甚少踏足江湖,武林之事也与本派无关。但自从三十年前我派师祖天机老人启天卜卦,卦象曰天地相冲,万物相克,乃在劫之象。渡劫便成我派首任。”她冷着丑脸环视一圈,神情越加严肃,“这火莲花便是劫之根源,谁要动了歪念,便是与我天机一派为敌。” “如若本就是敌对,火莲花便该本座所有。”晴空劈来一道邪魅人声,一抹人影临空坠落。 水榭大厅外,一人负手背对,紫色袍服在灼日下更觉耀目,周身宛若渡了一层光晕,袖口用黑色流苏勾勒出的半开海棠在阳光下更显妖异。 他缓缓转身,长眉若柳,薄唇不点而朱,一双丹凤眼微微勾起,披在脑后的长发散乱的随着微微和风轻轻飘散。他长得极高,身形包裹在紫色宽袍里更显颀长。 云陌劫起身负手正对厅门,阳光照在他身上衬得那张脸更加清俊,与外面来人气质极为不同。 他身旁陆见离见到来人眉头不由得皱得死紧,脸色逐渐发白。 厅内异常沉默,清茫与万行空同样一脸凝重。余下众人脸色各异,显然没料到此人会出现在这里。 暖阳萦绕,和风微微。 清茫盯住日光下的绝色容颜,心中并无半分喜悦,无奈叹道:“南宫阁主,近来可好?” 风六明显一震,有关这个人的传言如走马光花般闪过眼前。 癫狂剑魔南宫清流,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以恶为好。此人武功极高,最善使剑,自创《剑意八变》,当世无人能及。与江湖邪派烟霞阁阁主之战成名江湖,后平烟霞十二部之乱。此人行踪飘忽,甚少出没江湖。十年前多次带领暮雨阁与武林正道为敌,至今见过他真身的人除了死人屈指可数。 来人心知清茫认出自己,唇边笑意更深,邪魅地挑了一下眉,“八荒之法,穷尽天地,江河不竭,唯我独尊。”他拢了拢耳边碎发,妖媚一笑,“本座甚少出没江湖,没想到为了区区火莲花竟会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也不枉本座亲自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夺剑 天池腹地白日与夜晚的温差极大,午时一过,日头刚越过中线往另一边滑下,便令人感到些许凉意。 水榭大厅外的碧蓝湖边,一人正对而立。他眉眼娇娆,发浓如瀑,侧颜半浴在日光中。一阵和风拂来,吹得发丝飘扬,紫袍扑动。 随着几声轻微的响动湖面掀起一阵涟漪,几道人影凌空而落。来人均是一身黑衣,脸色肃然。为首的疤痕男子正是阮秋寒,他领着几人站定后规矩的立在南宫清流身后,静候差遣。 风六逆光朝南宫清流望去,觉得他一双凤眸勾得比女人还美,阳光在他身上宛若镀了一层金边,心中不知怎地竟生出‘六宫粉黛无颜色’之感。 再瞧他优雅地踩着步子缓缓而来,两人视线凌空相交,他突然邪邪一笑,风六只觉得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心中不禁怀疑这人真的是人人畏惧,统领烟霞阁的癫狂剑魔南宫清流? 南宫清流旁若无人的进入水榭大厅,行走间唇角始终扬着一抹治艳媚笑,浑身上下透着极浓邪气。 此前还很嚣张的武林中人对他很是忌惮,全都一脸戒备。 楚天阔率先拦在他面前,冷眼道:“南宫阁主,此次大会楚某并未发帖相邀,还请你速速离开。”他唤来身后随从,一派有礼道:“恕不远送。” 随从听命上前,战战兢兢地对南宫清流比了个“请”的手势。 南宫清流眯起细长凤眸,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请到他面前的手,不予理会的绕过。 云陌劫负手而立,见他朝自己走来一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倒是陆见离,打从南宫清流出现,一双眼睛像定在他身上一般,左手多次摸向腰间酒葫。 窗外阳光正烈,透过碧棂窗将负手相对的两人团团围住,耀目得令万物也失了光华。 半响,南宫清流微微弯腰,披散在他脑后的长发泄了一地,他右手轻撩耳边碎发,左手端起案上酌好的酒敬去。 云陌劫盯住举到面前的酒杯笑了一声,在风六的惊喘声中执起她的回敬了过去,薄唇恰好印在她吻过的位置,惹的她脸颊倏地烫红。 风六悄然嘀咕了声,人群中立即有人小声啐道:“什么天下第一,竟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简直丢了我们武林中”正在兴头上被南宫清流斜射而来的目光震得住了口。 南宫清流这一眼何等严厉,期间隐含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再想到有关他的总总传言,吓得那人不禁微微瑟缩,将没说完的话吞入肚中。 风六正好面对南宫清流,无意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本就长得极好看,刚刚警告一瞪看在风六眼里反而别有一番风情。 此时,清茫和万行空一同步下上位,路过秋千索时,清茫又恢复满面笑容,“多年不见,秋师妹一如当年,还请代老道向贵派师祖问好。” 在座的武林中人听见清茫的声音,脸色才稍微缓和。 潇湘派掌门阮天鹏独子阮英杰突然大着胆子向南宫清流挑衅,“烟霞阁?十年前不就夹着尾巴从江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跑出来不嫌丢人现眼?”以为南宫清流不敢反驳,他变本加厉道:“区区没落小派,竟敢与我潇湘派争夺火莲花,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混账东西,你给我闭嘴!”阮天鹏气得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果真是丧门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开河讲出这等浑话。好在此时众人注意力都在南宫清流身上,并未注意他们这边。 偌大水榭厅堂,楚天阔独自面对南宫清流,就算心中再急也不敢贸然行事,待万行空终于走到南宫清流面前,才舒了口气。 万行空在万众瞩目下缓道:“南宫阁主既已人间蒸发这么多年,今日突然来访是以何意?” 南宫清流动也不动,双眼不离云陌劫,“本座是来提醒诸位,火莲花烟霞阁取定了。”他缓缓放下手中酒杯,唇角笑意未减,“至于黑泽教,本座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要你这邪魔外道相助不如先吃我一掌。”阮英杰刚讨到一顿好打,心中窝火正愁没出洒,现下正是时候! 他一手拍案借力越过,身躯像绷在弦上的箭一般急冲而出。 万行空比他更快,脚下一动已掠到他身前,翻转大手抓在他肩上,用力一压将他按得单膝跪地,“阮贤侄,切莫冲动。” 阮英杰被他制在原地动弹不得,气得张口嚷嚷:“万行空,你抓我干什么,还不快松开,你该抓的是南宫清流那魔头!” 他摆动肩膀用力挣扎两下,觉得一股气流从肩井穴灌入周身奇经八脉,全身酸软使不出一点劲,心中害怕竟不顾颜面回头哭叫:“爹,救救英杰,爹!我使不出力了。” 阮天鹏脸色不甚好看的重哼一声,“武功不济还偏要充英雄,我潇湘派的脸快被你丢光了。”方才与万行空客气道:“我儿素来冲动,还请万大侠放了他。”心中明了若不是万行空及时出手,潇湘派今日必定引来灭门之祸。 万行空松开制在他肩上的手改为扶在腰间,将他交还给迎上来的潇湘派弟子,赔礼道:“阮掌门,刚刚多有得罪。”礼数周全的与潇湘派众弟子拱了拱手才转身折回清茫身边,“原来南宫阁主意在火莲花,如此甚好。” 他与清茫对看一眼,不顾众人震惊神色,“想必黑泽教对南宫阁主也是个不小的威胁。既然如此,何不说是我们替南宫阁主扫除了眼前障碍?” 南宫清流冷瞥了他一眼,仰头长笑,“都说妙笔生花万行空乃世上最聪明的人,”他眼底突然黑了些,眯起凤眸,“本座,最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在座众人面面相窥,不明万行空是何打算,任是楚天阔一时也难有反应。 万行空面不改色地指了指云陌劫旁边的位置,“既然大家同坐一条船,又何需客气。请” “谁敢坐!“秋千索气极,将挡在面前的清茫推开,睥着万行空冷笑道:“无忧境贵为武林三大圣地之一,今日言行怕要名声尽毁。” 清茫正欲插话圆场反被她狠狠一瞪。 “十年前烟霞阁从江湖上突然销声匿迹,五年后有人见到阁中之人出现在弧月山庄。”她双眼厌恶地瞪住南宫清流,“弧月山庄一夜之间被灭门,庄内三百二十口人无一幸免。为了得到传说青魄,你与禽兽有何区别!” “青魄?!”柳飞燕双眸忽然亮了一下,“腾”的一声站起,有意卖弄,“青魄乃剑中之王,形如青蟒,天煞孤气,威力无穷,可惜早在百年以前便不知所踪。不过五年前弧月山庄灭门一案,百草医仙莫大根据杀害易庄主的那一剑推出,确实是青魄所为。” 她妖娆地扭了下柳腰,可惜厅中众人无暇理会,她只好悻悻然作罢。 秋千索紧紧盯住南宫清流,丑脸极其严肃,“弧月山庄,三百二十口人,你认是不认!” 南宫清流举止优雅地绕凳而坐,朝立在门口的阮秋寒一扬手。 阮秋寒会意,取下背在身后用黑布缠住的短剑横在众人面前。 “你说的是它?”南宫清流睇了众人一眼,冷声命令:“解开!” 阮秋寒颔首,一圈一圈将缠在剑上的黑布解开,一柄泛着森冷青光的蛇形短剑出现在众人眼前。 “青魄结怨而生,天煞孤气,又嗜血过多,持剑之人若心志不坚极易受其影响,实在不应存在于世上。”清茫看似笑吟吟地随意踏出几步,陡然伸手拿向握在阮秋寒手中的青魄,他出手极快,转眼已达阮秋寒面前。 阮秋寒大骇,弯起手肘绕到身后,施力一抛,将青魄掷出,抬手接住清茫掌力,脚下被逼得连连后退,眼见青魄将要落下,他只得拼尽全力还出一掌,见清茫弹后走避,心下一喜,旋身跃起,差之分毫便要接住,哪知刚沾到剑身,跃起左脚又被一股力量缠住往下拖去。阮秋寒心中一凛,腰间施力侧旋复又抬起右脚踢中剑身,青魄翻转着又向空中飞去。 “清茫道长,杨某来助你。”随着一声长喝,杨鼎天取下那杆背在背上的名木仓“镇狱”朝这边突刺过来,木仓尖带起一股劲风。 阮秋寒心叫不好,他双手被清茫死死缠住,眼见“镇狱”刺到跟前只来得及侧压身体,以肩相对,双手抵御之力也渐渐力不从心。 突然“镇狱”变了方向,朝坐在旁边的南宫清流急突而去。 阮秋寒早已无暇顾及其他,觉得仿若置身于清茫双掌之中,任他如何变换招式也摆脱不了,心中骇到极点。此时清茫右掌抓在他侧起肩头,令他一时受困。 听闻空中传来“噼啪”一声,只见他被清茫抓住的肩头竟回缩了半寸,为他争得一时喘息间隙。 “普陀缩骨功,原来阁下师承玉玄机。”清茫面色不改,左手紧随其后扣住他手腕向上一提,将他手臂横举,右手从肩一路“啪啪”直拍而下,运用巧力直攻他肌下血脉。 阮秋寒心中冷寒,忍住骨间生痛,“好个道儿,竟想破我缩骨神功。”一臂被擒,他心中生狠,屈膝朝清茫胯间踢去。 另一边,杨鼎天愣看着滚落在地的“镇狱”难有反应。莫说是他,在座众人也只觉眼前一花,木仓便滚落在了一旁。 这木仓到底是如何脱手的? 杨鼎天只道他持木仓中途变换突刺方向,刚到南宫清流面前突然被一股力量缠住木仓头,那股力量极强,他运气丹田激发周身劲力刚甩开又被缠住向前拖去,正欲变换招式又感觉腰腹被人轻轻一撞,撞得他向旁边偏去,手中“镇狱”也脱手飞了出去。 南宫清流身形飞舞,潇洒落于桌后。他扬袍盘膝而坐,除了袖口微折外,竟像没有起来过一般,青魄静静地躺在他面前长桌上。他魅惑地伸出手肘半撑起头伏在案上,凤眼勾出一道媚波,不显轻浮反而多了一丝矜贵,一手酥软地举起酒杯,“云兄,不敬本座一杯?” 云陌劫悠然一笑,举杯敬去。 在这样的绝色之下,任何容颜都将显得黯淡无光,连被誉为武林三美的“飘花落雪柳飞燕”三人在南宫清流面前也只能算中上之姿。可云陌劫刚刚一笑,似乎将一切尘虑都扫尽了,周身清圣之气更盛,与那绝魅之姿交相辉映。 那厢,清茫抬脚相抵,踢中阮秋寒膝下两侧膝眼穴。 阮秋寒闷哼一声,一阵酸麻从大腿根处传来,后背衣衫被冷汗全打湿,心中后怕。还好这老道留情,不然这腿怕是废了。此刻他已是山穷水尽,再无还手之力。 眼见青魄落于南宫清流手中,清茫遂也不再为难,一掌拍在阮秋寒胸口将送往一旁座椅,哈哈大笑,“老道若是废了阁下这辛苦练来的缩骨功夫,玉玄机那蕃僧非闹到掌门师兄那不可。” 阮秋寒心存感激,“多谢道长脚下留情,”随即扶着脱臼手臂苦笑一声,“不然在下这条腿怕是废了。”他深吸了口长气,撑起虚软双腿向南宫清流复命:“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阁主责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锋芒 南宫清流盘膝而坐,手肘半撑起头搭在桌上,随意散在脑后的长发泄了一地。他柔若无骨地执起酒杯灌了口,清亮的酒液洒了些许沿着唇角缓缓漫过露在衣外的颈项隐入袍内,湿了长发,迷了醉眼。 阮秋寒脸色黯然的低头站在他桌前,“属下甘愿受阁主责罚。” 南宫清流放下酒杯斜眼看去,许是饮了不少酒的缘故,凤眸迷蒙似醉。他一手慵懒地抚过青魄剑身,半响才执起丢还给阮秋寒,“若有下次,你便自废武功了事。” 阮秋寒闻声一震,他素来心高气傲,算上此前与陆见离交手那次,一连被被狠狠重击了两次,心中痛苦却无处可发。南宫清流虽未言明但其中所透出的失望,他又何尝不能体会,遂哑着嗓子应下后退到一边。 青魄又回到阮秋寒手中,万行空与清茫交换了个眼神,正欲轮阵上前,刚好撞见南宫清流眯起凤眸朝这边射来。 本是稀疏平常的一眼,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在万行空看来,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虽快却难掩狠唳,或说南宫清流根本不屑掩饰。饶是他身经百战,阅人无数,也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南宫清流脸上泛起一丝残忍,被随之而来的慵懒替代。他执起桌上酒杯又灌了口,似不经意间问起:“云公子可曾记得月圆之夜,官道之上,本座说过的话?” 云陌劫抬头望向窗外,九天上空一抹残阳西斜,将天边染得艳红,他惋惜一叹,“不觉已近黄昏。”话中透露无限感怀。霞光透过云层渐渐晕开,瞬间遍行了万里,再回头,哪里还有丝毫感伤,他薄唇无奈抿起,“不曾忘记。” “那还等什么?!”发丝飞扬,一道紫影腾空而起。 听闻耳边一叹,风六只觉一袭白衣从眼前掠过,掀起一阵轻风,原来是云陌劫起身随意踏出一步,他这一步看似平常缓慢,却足足有二三丈余,瞬间便移到了对面。这等轻功,在江湖上实属罕见。再看他全然游刃有余,仿若根本没有动用一丝真气。 “好俊的轻功!”万行空面露赞赏,“飘渺神行乃飘渺殿不传绝学,今日也算开了眼。若老酒鬼在场,非气起得吐血不可,谅他日后再也不敢屡出狂言自夸轻功天下第一。” 当今武林谁人不知,无忧境来去无影雁不归,轻功冠绝天下,至今难逢对手。 清茫与有同感,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云陌劫每踏出一步,南宫清流便紧随其后,二人从厅内一直缠到厅口。相比云陌劫,南宫清流脚下步伐连连,步与步之间连贯迅捷,无多余花俏一气呵成。 随着一声巨响,两道人影先后破门而出。 风六见状跑得最快,清茫与万行空紧随其后,秋千索虽不愿但不敌身后梦吟的连连催促也跟着众人去到厅外。 水榭大厅外,云陌劫点起足尖轻飘在湖面,层层叠叠的云海裹着渐变成粉色的霞光,将幽蓝湖水染成了淡红,白衣与湖中淡红相晕,让人觉得他宛若身在三月里开得最艳的桃花林中。 南宫清流步伐猛停,飘散在身后的长发掀起一阵魅风,他眼见云陌劫负手踩在湖心,缓慢地扬起一抹邪笑,“云兄将本座引到此处是怕伤及无辜?”朱唇高翘,惋惜轻叹:“可惜了,乱世枭雄,错怀悲天悯人之心。”手心向后一翻,凭空多出一柄玄铁宝剑。 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乌黑长剑,放在众多名剑之中必然毫不起眼。剑形古朴无任何雕刻,也没有传说中的耀目光芒,但众人仍能从那乌黑玄铁身上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冷寒之气。 大凡名剑根本无需任何赘饰,因饮血过多,本身就含有一种威慑人心的力量。 “北冥剑”,便是癫狂剑魔南宫清流所使的剑。 江湖传言南宫清流从不轻易以剑示人,看过此剑的人全是死人,无一例外。 云陌劫双足点在湖面似踩在平地一般,脸上神色丝毫未动,口中一点不吝啬地赞道:“好剑!” 南宫清流唇角笑意未退,凤眸勾得比女子还妩媚,“能杀人的剑便是好剑,云兄的剑,又如何?” 云陌劫静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把白玉扇,搓手打开置于胸前,“这把如何?” 扇面那排小隶在霞光的映衬下不显狂傲反倒越加书卷。 “任天下轻狂,凭孤芳自赏。”南宫清流瞳孔遽然紧缩,盯住他手中的白玉扇倏地放声狂笑,“好一个孤芳自赏。好极!好极!云兄果然没让本座失望。” 有些人只需要一眼,便能让人深刻的体会到存于骨间的万种风情,根本无需刻意为之,南宫清流就是这样的人。云陌劫与他恰好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眉眼清浅,气质清冷,仿若置身于苍穹之外,一袭白衣更显得他纤尘不染,但偶尔流露出的猖霸又令人不敢逼视。 两人对立于九天之下,一白一紫,明明天生不容可又彼此相协,矛盾至极却无一不美。 天色渐暗,碎在云层间的霞光由粉红渐渐转为透白,最终散去。突然漫起一阵劲风,天地晦暗,水榭大厅外的空地上弥漫着极强剑气,伴随一声长啸,紫影冲天而起扬起凌厉剑芒朝点在湖面的修长身影刮去。 风六狠吸了一口冷气,为这凝聚的强大剑气所摄,攥紧的手心冒出丝丝冷汗,经不住轻倚身后门扉。她自小熟背各种武林典籍,文辞艰涩难懂也能过目不忘。然而对于此时南宫清流所使的剑招她翻遍脑中记忆,仍想不起他用的是哪一招。 厅外众人也如她受了重压一般,无不屏吸聚目紧盯眼前一战。 南宫清流凌空而立,手执“北冥”在胸前划出两道,赫然是一个“x”。随着这一划,一道道真气从他胸口涌出丝丝缕缕没入剑身,剑光寒芒。他一手提剑举于眉心,运气丹田将周身劲力催发于臂,乌光顿现,伴着狂啸飓风,他终于凝聚起全身气劲,刹那间一道乌黑闪光宛如急电一般划天而落。 厅外魅笑又起,不似之前的妩媚更像鬼泣,“这便是剑意八变第三式‘韬光涌动’,云兄觉得如何?” 云陌劫面沉如水,右手轻举于胸,赫然是那把白玉扇。同时单脚合力一踏,引得湖面剧荡,水波狂颤汇集成一股水柱冲天拔起,行至最高处压力遽失又缓缓落下。 随着水落之势,他蹙起足尖向旁点去,移动间竟幻化成数道人影,这井然只有一瞬间,一侧身又合而为一。就在此时他执着白玉扇的手向旁探出,左手运气催散水柱化成一缕细流滴落扇面。待水聚少成多方才迎向剑光挥出,左手再次催力击在扇柄。 水流被掌力震碎成珠化为锋芒万分的利剑,排成一片漫天而去。这滔天剑雨,将南宫清流破天而来的剑芒炸得四分五裂。泣声越来越小,乌光渐渐黯淡。 天地间只剩纷纷落落的莹白水花,割在厅外众人身上仍有余痛。 云陌劫扬了扬手中白玉扇,几滴水珠晃荡着向旁飞去。他淡笑道:“若有机会将剑意八变其余七式全看一遍,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如斯狂言,引得南宫清流脸色微变,眉宇之间透出阴狠之色,握在掌中的“北冥”向下一翻,纵身扑去,“若云兄想看,本座便让你看个清楚罢。” 乌光乍起,“北冥”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后一闪而过,光芒闪烁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剑光向云陌劫狂奔而去。 云陌劫双眼一黑,袍服挥动,足下连连轻点竟在水上飞快的动了起来。不过须臾,他便蹿出南宫清流所布剑阵。 南宫清流脸色更沉,他轻功不如云陌劫凌厉,却也不能就此甘心。遂环目四顾,见湖中植满睡莲,叶子饱满宽肥,静浮于水面。双腿交错一踩,翩身落于其上。 云陌劫如行云流水般在湖面奔走,待南宫清流执剑静立于莲叶之上,他才淡淡笑了笑。倏地冲天而起,白玉扇随着拔起之势在他周身划出一道白光,此时残阳早落银月未出,更显出白光似天地间唯一一点光亮。 陡然一声长喝,云陌劫披在身上的袍服像注满气流一般鼓动翻腾,将他身形渐渐撑起。 “这一招乃飘渺决上层心法催生出的‘天合归元’,南宫兄又觉得如何?”话音刚落,白光化作一团星雨向南宫清流罩去。 湖心水面,炸起一片水光,随着白光与水光交错吞吐,聚在云陌劫衣袍下的周身真气才渐渐散去。 水花骤落,一道紫影冲破水光蹿天而起。南宫清流除了披在脑后的长发被刚刚腾起的水花侵湿了些许外,周身衣袍竟干爽依旧。 “飘渺决乃无上心法,云兄竟将它演变为招式,果真厉害。”他腾起身形跃到半空,逼出一道剑气踩在足下,运用这剑气的纵横诡变,凌空变了招式再次向云陌劫冲去。 两人上上下下斗了二百招有余,尽显疲态。 云陌劫左手似漫不经心挥出,袖中隐隐有风。他这看似随意一挥其实逼出了全身真气,南宫清流身在下处,再想变招抵御已是不及,只能硬起头皮迎难而去。 他南宫清流是何等人物,在武学上的造诣旁人想要追得一二便难如登天,此时屡居下峰,再想起起先说过的狂言,更加愤懑难耐。心中暴戾之气一起,再不顾是否能全然而退,执剑右手在身下一划,腾身以血肉之躯冲破劈来剑气。 南宫清流此时身处险境却不慌乱,左手聚力不吐,凹起掌心拍在剑气上,原来他这招正是武林失传已久的绝学“浣花移木”。 随着这一招,南宫清流竟将对方剑气变为己用,翻身置于其上脚下借力一踩,腾到云陌劫面前,贯起全身劲气,隔空朝他胸膛拍去。 云陌劫觉得他先前还显露疲态的躯体突然迸发出无穷精力,遂全神贯注伸掌接住聚力一击,顿时觉得从掌心涌起一阵麻痛,又提气抵掌再击。 两人掌心相对一路从湖心斗到岸边,足下不断变招炸起道道水柱,爆发雷鸣呼啸,震得人耳鸣轰轰。 厅外众人早已目瞪口呆,谁曾想过云陌劫的武功竟这般高绝,世人都以为他天下第一的名号实乃虚名,今日这湖心之战,算是扬名立威了。 两人聚合一击而后分开,云陌劫翩然落于湖岸,当下暗自行功,调息乱动真气。 南宫清流情况却不若云陌劫乐观,双足刚踩到地面,唇角便泌出一缕血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默契 水榭大厅外。 二人静默对峙,一白一紫好似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清茫望着湖岸负手相对的两人,心中百感交集。身旁万行空同样一脸凝重,想必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此二人都乃当世武学奇才,假以时日必然在你我之上,勿怪逍遥子封他为天下第一奇。”清茫摇头叹息:“哪里又需假以时日,就算现在比起你我二人也不遑多让。南宫阁主性格乖张暴戾,又以作恶为趣,若想诱导为善,只怕难上青天。就不知那云公子,哎” 他对云陌劫的武功很是忌惮,为此推翻自己先前言论,生出擒获之心,“若二人联手作恶,这武林又将不得安宁。” 万行空面色凝重,双眼阴沉闪烁。半响,他像下定决心般看向清茫。 默契是个奇妙的东西,有些人追求一辈子也不一定能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做到志趣相合,可有些人却能在瞬间与一个交情不深的人心意相通。 在这个短促的眼神里,万行空与清茫达成了共识。 风云晦散,明月崭露。 湖岸,云陌劫将白玉扇收入怀中,淡笑道:“看来剑意八变余下三式,云某今日无缘再看了。” “云兄若想看,又有何不可?”南宫清流压下内腑翻腾气血,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他唇角染血,发丝飞散,丹凤眼诱惑地眯起,骨子里的妖魅邪气更甚。 云陌劫竟真如他所言般缓慢抬起右手,劲风在掌下聚集。 阮秋寒以为二人又要动手,快步奔往岸边,还未靠近便被南宫清流挥出的一道剑气击退,只能隔着段距离忧心大喊:“阁主!” 南宫清流表情未变,笑还是那笑,眸还是那眸,却与之前的妖魅气质判若两人,声音也低了几分。 “滚一边去,这还轮不到你说话。”他媚眸流转,唇边笑痕更深,衬得本就邪魅的脸愈加艳若桃花,“还是,你怕了?” 阮秋寒顿时觉得深藏心底的担忧之火瞬间被浇熄,低头沉默了下来。他不知这一刻的沉默是为自己的愚蠢还是为避开凤眸里直射而来的刺人锋芒。 十八年来拼死追随,让他深入骨髓的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杀伐果决从无犹豫,骄傲到不允许旁人对他有一丝一毫担忧。 南宫清流要的是决死的坚信,信他最终能一将功成万古枯,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看清了这点,阮秋寒觉得无比轻松。接连遭遇两次打击,本已脆弱得随时可能崩溃的信念又回来了。他沉默地朝不远处唇角带血的男人抱拳躬去,腰杆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在这月黑如墨的夜色里,诡异而妖美。 南宫清流只低眸瞟了一眼,目光透过阮秋寒落向渐渐走来的二人。 云陌劫也并未如阮秋寒预想的又要出手,他显然同南宫清流一样对朝他们走来的清茫和万行空更感兴趣。 不远处,风六轻靠门扉,以为云陌劫在看她,犹豫地搓了下手心,也不管他能否看见,抿着嘴唇语道:“小心!” 云陌劫脸上浮出淡淡微笑,眸里竟揉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 “剑意八变余下三式乃韬光御龙c灵犀破啸与坤元十三剑,云兄对哪一招更感兴趣。”南宫清流压下涌上喉头的腥甜热流,眼见二人越走越近左手翻转点住周身几处大穴,聚气丹田暗自行宫调息,嘴上看似轻描淡写的同云陌劫浅聊。 云陌劫也来了兴趣,竟真的认真思索了起来,“只听名字,韬光御龙比后面两式来的更有意思,让人想一睹剑御苍龙的威势。不过,若云某猜得没错,坤元十三剑才是剑意八变的精髓。可为何是十三剑,而不是十四c十五剑?” 南宫清流一怔,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怔过之后又放声狂笑。 就在这当儿,清茫与万行空猛然掠过阮秋寒分别扑向二人。 银月洒落的光华笼罩夜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水榭大厅外的众人团团裹住。 风六望着不远处清茫宽厚的身影与飞扬的白袍交错成一团闪烁光晕,紧张地死死攥紧手心,额间生出颗颗汗珠。 另一边,万行空与南宫清流也斗得难分难舍。 “他奶奶的,怎么又打起来了?!”况老三憋不住爆出一串咒骂,抄起膀子来回踱步,“陆老大,要不咱们去帮帮将军,再像个蠢蛋傻矗在边上,老子非发疯不可。” 陆见离眉心紧绞,出手将急躁如牛的况老三困住丢给飘渺四使,简单交代了几句。 “混账东西,龟孙子!快放开老子!”况老三双手被飒雷制住,想方设法使劲挣扎。他武功虽不高,但一身蛮力搞得飒雷满头大汗,几次都差点让他挣脱。 陆见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屈指点住况老三肩上两处大穴,气得况老三怒瞪圆眼喷道:“陆老头,他奶奶的,快放了老子” 这点动静,并未惊动湖岸边斗得难分难舍的四人。 清茫双掌扫过带起道道劲风紧缠在云陌劫左右,眼见他左臂横扫将要打在云陌劫胸膛,云陌劫突然凌空一跃于空中劈下一掌,两股劲风刚触到便朝湖心偏去,一时惊起层层水花。 另一边,比起清茫扎实的掌力,万行空的招式就花哨得多,兴许是他使笔的缘故,笔在他手中像自有灵性般缠住“北冥”盘旋而去。 南宫清流方才与云陌劫比斗时本受了内伤,但依他刚刚劈下的狠绝一剑来看,之前的伤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影响,身形矫健敏捷,挥剑随意自如。 风六连喘几下,贝齿忍不住轻咬下唇,素手反射性地将垂下来的流苏挂饰拽得死紧,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剧痛,才发觉自己看得出神不小心将下唇咬破。 陆见离c况老三c飘渺四使不明就里地循声望去,她方知刚刚失态全落入他人眼里,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清茫道长使的是九合掌法,乃太极衍生后的分支,有扭转乾坤的意思。” 显然几人并未听懂,她耐着性子道:“九合掌法素来后发制人,依据对方招式而变。看似无招,实则将对方克得死死的。而它最可怕之处在于你处处受制还以为稳居上峰,最后连败都败得莫名其妙。” 几人听她解释全都担心地紧盯湖心斗的难分难舍的二人。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武学修为。”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 风六侧身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竟多出一位老者。 老者不顾她诧异,突然神秘兮兮地挨近她耳边小声道:“虽然九合掌法乃后发制人,但云陌劫的飘渺诀也不遑多让,在速度上占了绝对优势。”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风六转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经老者提点后细看之下发现,云陌劫只表面看上去处处受制,实际上青茫虽依照他招式而动却没占到丝毫便宜。 “啧,这招真狠,逼得青茫老头不得不变换套路。丫头,你说这等人才若不能排上第一,奇人谱岂不成了摆设。”老者显然极为高兴,一脸兴奋的拍手叫好。 “你是逍遥子!”风六惊声一叹,又想到他唤自己丫头,心中一慌,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压低声音斥道:“你瞎说什么,谁谁是丫头” 逍遥子哈哈一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眼上下打量了个来回,冲口而出,“就你这哪有一丁点男儿模样,丫头,你就老老实实告诉老夫,你是云陌劫的什么人?” 风六脸颊一红,嗔道:“我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充其量就算个,算个朋友。” “风兄弟,你在和谁说话。”旁边被点住穴道的况老三突然询问过来,见她只顾傻笑充楞,不耐烦道:“你别只笑啊,你说得那老头这般厉害,我们得想办法上去帮将军。” 风六正想说话,哪知衣袖被逍遥子一扯,怪异的嬉笑声突然闯入耳内,“丫头你千万莫说见过老夫,老夫还想多玩玩。” 她感觉扯住袖摆一轻,面有微微风动拂过,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已消失不见,耳中余有嬉笑,“奇人谱,奇人不知才有谱。” 风六不禁莞尔,原来世间真有传音入密这等神功。而奇人谱竟是这样写成的,不过也难怪,若光明正大的去写,谁还会以真面目示人。 说起来,这逍遥子也算奇人中的奇人了。 “风兄弟,你别一个劲的傻笑啊,你倒是让陆老大帮我把穴道解开,咱们好一块去帮将军。”况老三苦笑着向风六使眼色,想要她为自己说项。 风六无能为力地摊了摊手,一脸莫可奈何。 不远处,云陌劫与清茫各拍一掌向后弹开,复又朝对方扑去。 陆见离见状伸手摸向腰间酒葫,同样的动作他已重复四次。 旁边飒雷见他弯起拇c食二指扭住瓶口,与肆电一左一右同时将他制住,急道:“陆先生,不可。” “放开!否则别怪老朽不顾多年旧情。”陆见离青筋暴起,极不耐烦道:“你们四人也无需担心,后果老朽自会一力承担。” 肆电抓得更紧,“从旁偷袭,非君子所为。飘渺殿虽非名门正派,对于这等鼠辈之行却也不屑。而且事关少主名声,还请陆先生万不可轻举妄动。” “放手,就算你们四人联手也拦不住我,此事乃老朽一人所为,与公子无关。” 正当几人争执不休快要动手,一缕清冷箫声揉碎在薄凉月色里幽幽飘来。箫声分外低婉,曲调悲戚,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月色更浓,不远处四人在箫声的映衬下仿若在迷雾里舞动而非死斗。 箫声由远及近,蓝袍随风而动,一人手持玉箫缓缓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陌上柳箫 夜行歌,红尘难修。 倾城雪,长生难求。 西楼独行反弹琵琶,情深不寿独为卿狂。 到头来看尽繁华寸断肠,开到桃花残败无人倚。 与君终成相思,只怕相思苦,又不如相思苦。 风六神色有些激动,她当然听过这首曲子,反反复复听了多少遍怕是连她自己也数不过来。箫声说不上绝佳,甚至有些生硬,但她每听一回,便觉得这曲调像一根尖刺,直插入心口痛得人想落泪。 这箫曲叫《杀生》。 那年她与小师叔打赌解“九连环”,谁先解开谁便赢了,输的人任对方差遣三个月。结果小师叔耍赖不认,她一生气将“九连环”给摔坏了。 师傅知道后罚她闭门思过。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明明是小师叔耍赖,为何最后受罚的反倒是她。关在房里的第一日,她便沉不住气也咽不下这口气,正盘算着怎么找小师叔算账,远处恰好有箫声传来。 风六顺着箫声寻去,待她回过神,发现已经走了很远。这条路她很熟悉,穿过前面白石桥,拐两个弯便到了。正因为太熟悉,所以她是有些不信的,不信这箫声是从那里传来,更不信那人会吹出这样的曲子。 风六站在熟悉的庭院门前,只犹豫了一下便推开了面前檀木门。庭院的布置与她所住的月净轩极为不同,院中植满柳树,繁花反成了点缀,时节正好初春,细细长长的柳枝长出脆嫩新芽,柔柔地垂了满地。 箫声是从院中最高的楼顶传来,那座楼叫烟波楼,里面住的人叫公子柳。 风六觉得那日的月与今夜没有什么不同。一人手持玉箫静默地站在烟波楼楼顶,随着他每按下玉箫上的圆孔便有呜呜恹恹的曲调缓缓流出。箫声极好听,带着淡淡的悲凉,诉不清的沧桑,将庭院内的景致全染成灰色。 那夜,她在烟波楼外站了一整宿。 柳师兄说这首曲子叫《杀生》。 生死生灭,幻境不生。杀戒杀灵,不入轮回。是不渡的意思。 那是她第一次听柳师兄吹这首箫曲,她竟希望是最后一次。 到头来看尽繁华寸断肠,开到桃花残败无人倚。 与君终成相思,只怕相思苦,又不如相思苦。 柳师兄,你还是六儿认识的柳师兄? 生性温柔c眉梢总噙着和煦微笑的柳师兄怎么了? 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可告诉六儿?柳师兄 “六儿?六儿?犯什么傻?”来人轻拍风六脑袋,眉宇间尽显宠溺。 耳边传来熟悉温暖的声音,记忆中总扬着浅笑的俊颜与眼前晃着手指的男子重合。 风六恍恍惚惚终于将来人看清,喜出望外地扑进他怀里,娇娇喊道:“柳师兄,真的是你,六儿就知道是你,”忽而又委屈地瘪着嘴,“六儿还以为你们没收到帖子,以为以为你们不来了。”猛然将他推开些,扬起眸儿一劲朝他身后张望,“只有你一人?师傅呢?师傅怎没同你一块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原来来人正是“太湖青尘,陌上柳箫”的公子柳。 公子柳摸了摸仍埋在自己怀中人儿的头发,“三个月前师傅收到尘宗师的亲笔书信,应邀去了白衣焚天,至今仍没有消息。” 风六本想再多问几句,旁边因箫声而停下争斗的陆见离等人又打了起来,她只得作罢。 只见陆见离双臂聚力震开飒雷和肆电的钳制,左脚弹地而起避过惊风c奔雨的连手攻击,双足悬空倒立,踩在厅外门墙上借力猛射向不远处斗了许久仍不见分晓的云陌劫与清茫二人。 四条人影紧随其后硬将他拦下,而后互有默契地将他团团围住。 飒雷道:“陆先生,万不可冲动!黑蟾蜍乃南疆毒中之王,一旦放出非死即重伤。莫说清茫道长与万大侠,在场众人也会受到波及。” 奔雨在旁附和:“飘渺殿并不想与武林正道为敌,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陆见离脸色阴沉,额上白眉纠结成团,不过比起刚刚要冷静了许多。“若放任他们四人继续缠斗下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因虚耗过度而至气虚力竭。在场论武功能阻止他们四人,除了黑蟾蜍恐怕没有活人能办到。” “不一定要以武功,也许在下可以试试。”一道和煦的男声在他们背后响起,带着暖暖清风。 “你?!”五人异口同声,明显不信。 公子柳领着风六径直走往湖岸,对陆见离等人怀疑目光视若无睹。横在胸前的玉箫随着他每踏出一步,散发出来的光晕越来越强。 风六将此前发生的事粗略地给他说了遍,待走近后公子柳分开双腿与肩同宽,摆出吹箫的姿势站了一会,才将玉箫放于唇边缓缓吹起。 箫声与此前相去甚远,抑扬顿挫,轻重缓急全与四人所出招式配合得相得益彰。 公子柳安静地矗立在湖岸,脸上始终带着轻柔浅笑,他容颜算不上英俊,但自有一股温柔气质,让人每次见到他都觉如沐春风,舒服惬意。 箫声越拔越高,曲调铿锵有力,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压力,与他和煦的气质形成强烈对比,而他好似并不在意。 陆见离忍不住大呼了口气,感觉有股神秘的力量伴随箫声从公子柳身上蔓延开,将周围的一切全染上了相同的声调。包括湖岸边紧缠在一起的四人,早已分不清到底是箫声映衬着招式,还是招式附和着箫声。 箫声层层上攀,宛如尖啸,湖岸边紧紧缠在一起斗了几百余招的四人终于分开。箫声陡落,在月夜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尾音,玉箫上的光晕也渐渐黯淡。 “柳随烨,谁给你的胆子?”万行空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几下,握笔右手悄悄负在身后以掩饰指尖颤抖,他因与南宫清流斗了几百招也未分出胜负,心中不快再难维持风度,一时没给公子柳好脸色,“你师傅就是这么教的你?无瑕子的梦魂八阵曲竟让你拿来走这旁门左道。” 比起万行空,清茫的气度要好上许多。他双眼落在公子柳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越看越满意,“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果真是翩翩佳公子。” 这一贬一抬若换做旁人兴许早不知所措,可公子柳就是公子柳,他表情未变,一手拉住为他气愤难平的风六,一手优雅地将玉箫挂回腰间,先朝二人致了一礼,“万师叔莫要生气,刚刚情况使然,随烨才出此下策。”随后回应清茫的夸赞,态度更加谦和,令人不忍再摆脸色。 未等清茫作出回应,公子柳脸上倏地绽放不一样的笑容,迈步迎向云陌劫。 云陌劫几乎同时与他相视而笑,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欣喜。 云陌劫率先叹道:“随烨,这曲梦魂八阵下次可与我合奏?” 公子柳眼中露出浓厚兴趣,显然对他的提议颇为赞同,“能与陌劫合奏,乃我的荣幸。” 梦魂八阵曲乃曲仙无瑕子所创,融入了玄学之术,曲风诡辩百出,能扰人心思迷乱神志。无暇子曾说此曲藏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威力,不过想要操纵此曲已然不易,更莫说激发它的潜力。 一旁风三惊讶的发现这是云陌劫首次在人前不用谦称,而柳师兄更是绽放罕见笑容。她虽然早知二人私下多有交集,但不知已好到互称名字的地步。 云陌劫似乎想起了什么,不顾向湖岸靠近的武林人士,突兀地引公子柳施展轻功。二人跃过湖心腾身落到对岸,云陌劫道:“随烨,你面前这位是烟霞阁主,南宫清流。他自创的剑意八变,若有机会你定要看看。”他介绍得如此自然,在旁人看来还以为他们是多年老友。 云陌劫此举引起不少骚动,公子柳仿若并未察觉,立马朝南宫清流抱拳,“能得陌劫青睐的人,必然不是一般人。而南宫兄,更不是一般人。在下柳随烨,幸会。” 南宫清流凤眸勾出丝丝璀璨,垂在身侧的玄铁长剑醒目夺人,他持剑右手一翻,长剑就如同出现时一闪不见。唇边也换上了和先前大不一样的笑,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错觉。 公子柳赞叹:“好快的剑,好快的手!” 南宫清流大笑道:“有这等眼力,想必柳兄在这江湖之中也难逢对手了罢。” 他这话说得狂妄至极,云陌劫听了笑意更盛,公子柳兀自一怔,不知如何接话,正想避重就轻,湖对岸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一道人影穿湖而来。 来人刚站稳,便扯住公子柳的衣襟,拉起他复又掠了回去。 公子柳双脚刚着地,便迎来一阵劈头盖脸的呵斥,他甚至觉得万行空激动的口水喷得他满身满脸,好在楚天阔出面才让他暂时解脱。遂礼数周全的朝楚天阔拱手,一脸歉意道:“晚辈因事耽搁,没能准时参会,失礼之处还望楚前辈勿怪。” “柳贤侄昨日早早便到山庄,想来也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才未出席。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楚天阔宽慰地拍了下公子柳的肩膀,心中狠狠舒了口气。 说到底楚天阔最应感谢公子柳,好好的大会被南宫清流绞得一团乱麻,众人全忘了此行目的,而他发帖相邀的武林门派c豪侠均成了摆设。 此前云陌劫与南宫清流相斗那会,他站在人群最前面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除了感叹自己不过隐退天池腹地十年江湖上竟出这等人物,连贵为武林三圣的清茫与万行空也只能和他们侃侃战个平手外。更忧心这四人若继续打下去不管结果如何对双方都没好处,可又找不到能阻止的人,幸得公子柳出现,以梦魂八阵逼他们停手。 想到此处,楚天阔就算先前有所不满现下也消失殆尽,对公子柳更为殷勤。 群雄纷纷围了上来,场面蓦地变得热闹。 公子柳无奈地朝云陌劫使了个眼神,面上敷衍的应着某门派前辈的话。 云陌劫同样无奈地叹了口气,眸底映有揶揄。 公子柳苦笑了声,正欲借口脱身,刚好听见有人提起熟悉名字,眸中划过一道利光,神情严肃地朝云陌劫招手。 云陌劫会意,走前问道:“南宫兄,不一块过去?” 南宫清流道:“有何不可!” 两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掠过湖面翩然落到对岸,刚才还很热闹的场面蓦地冷了下来。 楚天阔脸色一变,正绞尽脑汁的想尽快赶走南宫清流以免再生事端。怎料从二人相斗时一直沉默的秋千索突然冷冷讽刺:“南宫阁主还舍不得走,是等着被在座的武林英豪合力绞杀?” 她这话一出,楚天阔暗自叫糟。 众人脸色各异,不知道是谁突然小声说了句:“对付此等歪门邪道,武林败类,哪儿需要讲什么道义,就算我们一起杀了他也是为武林除害。” “说得对,不如大伙一起上,先缴了他再说” 接二连三的附和,令阮秋寒双眼暴突,“啪”的一声抽出青魄对准秋千索,怒道:“你这丑婆子,三番五次从中挑拨,我杀了你,看你还如何生事。” 他持剑扑去,中途被一道蓝影以箫挡下。 秋千索保持先前姿势未动,嘴角裂出嘲讽一笑,“若你能杀了老身,现在便动手。” 阮秋寒恶狠狠地盯住她,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正欲和挡在面前的公子柳动手。 南宫清流突然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冷笑道:“你们若想一起上,本座定当奉陪。” 秋千索看似随意扔出的两句话将阮秋寒和众人的情绪挑拨到最高点,南宫清流又唯恐天下不乱,场面顿时变得一触即发。 万行空与清茫均无动于衷,楚天阔一时也不敢自作主张。 夜色浓重,水榭大厅外的空地前,安静得仿佛连微风拂过湖面的声音都能听到。 沉默中,云陌劫看似随意踏出几步,却巧妙地挡在众人与南宫清流之间,唇边笑痕难测,“此次‘火莲屠魔大会’,先屠魔才论火莲花。对付黑泽教若能得南宫阁主一臂之力,又有何不可?” 公子柳即刻接话道:“也许黑泽教早已展开行动,”他对一旁等候多时的庄内随从扬了扬手,“今晨在下无意于庄外十里远的雪坡处发现一具尸体,经确认证实乃秋水无痕碧波剑。” 随着四名随从将一具尸体抬进大厅,群雄均变了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风起初雨(修) 良久,水榭大厅前的空地一片死气沉沉,直到一股狂风卷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露出底下女子白惨惨的脸。 众人神色大变,事态的发展俨然脱离了正常轨道。 楚天阔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铁青着脸道:“看来等不到火莲花问世之日,黑泽教早已展开行动。当务之急还请诸位放下成见,与,”他悄无声息的同万行空交换了个眼神,得到对方响应后一改先前说词:“合力与南宫阁主铲除黑泽邪教。” 秋千索闻言捉摸不透地笑了一声,挺直长身离开水榭大厅,梦吟欲言又止地望了云陌劫好几眼才转身跟上。 群雄均被这具突如其来的尸体搅得方寸打乱,也没心思反驳楚天阔的提议。 楚天阔心中虽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南宫阁主,请移步大厅” “且慢,”公子柳将尸体上的白布揭开,露出底下女尸除面色惨白外竟像睡着一般,“只凭猜测如何能断定是黑泽教所为?在下已查看过尸体,尸身表面没有任何伤痕,也无博斗痕迹,暂时无法确定死因。” 他眼底有光,若有所思的扫视了一圈,最后推断道:“根据楚前辈所言,此次大会收到帖子的众多门派均于昨日抵达山庄,雪女侠又恰巧是在离山庄十里远的雪坡处遇害。种种迹象表明,在场诸位也不能排除嫌疑。” “姓柳的,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凶手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是我们的人抢在她前面埋伏在去往山庄的路上伺机偷袭她,将她杀害?”阮英杰此前吃了大亏反不引以为戒,不过他这次也算歪打正着将众人心中的不满一并嚷出来了。 “愚蠢!”南宫清流好整以暇地又打了个呵欠,凤眸盈满轻蔑。 南宫清流这一句话宛如火上浇油,眼见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场面又将土崩瓦解。 云陌劫赶忙抢先众人一步道:“公子柳的意思是,不能只靠凭空猜测便确定是黑泽教所为。如若不是又当如何?凶手在明,我们在暗。假如他真在诸位之中,而大家对此又毫无防范,他若想再次行凶,岂不是易如反掌?” 待众人情绪渐渐平复,他才意有所指地讥讽:“公子柳何曾说过凶手的行凶方式,阮少侠又何必自作聪明。” 阮英杰登时面红耳赤,一改先前嚣张气焰闷声不吭。 当着众多武林同道的面,独子三番五次被人嘲讽,阮天鹏犹如旺火烧心面上又得故作大度,暗地里对云陌劫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你们说怎么办?!”楚天阔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后辈,此时已镇定下来,“以碧波剑的武功想要从旁偷袭已属不易,何况连博斗痕迹也没有。江湖上能有此等功力的不超过十人。” 云陌劫不再多言,率先在尸体旁蹲下。 与此同时,公子柳轻轻推了推一直沉默不语的风六,“还愣着做什么?”等了半响也不见她有反应,公子柳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现在不该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先做完该做的事,嗯?” 风六捉下摸在她头上的手,摇头惋惜,“只恨相逢太晚,若一早便知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我宁可永远不见。” 想到这传奇一般的女子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陨落江湖,她便难过到无以复加。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凶手,绝不能让那恶徒逍遥法外。 风六努力平复胸中起伏情绪,打起精神蹲到尸体旁边。 二人举动实在怪异,楚天阔不觉脱口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勘尸。”云陌劫无视众人惊诧神情,双手在尸体身上摸索。一双嫩白素手突然从旁伸了过来,他顺势挪动身体给手的主人腾了个位置,半响道:“有何发现?” “尸身发软,表面没有明显伤痕,全身皮肤呈黄白,尸体多处存在紫红色坚硬斑块,按压不褪色,初步鉴定为尸斑。颜面平和,眼珠塌陷,口鼻无积水,上下唇缩。”风六压了压尸体腹部又举起双手指甲查看,不放过一处细节,“腹部塌陷,无异物,双手指甲青黑,”她突然停住,再次掀开尸体眼皮,“果然!” 云陌劫顺着她掀起眼皮看去,被塌陷眼珠遮挡住的侧下方眼睑内侧有多处散在黑点,若有所思道:“能否确定死亡时间和死因?” 风六不答,取出藏在衣襟内的小布包,利落的解开缠在包上的细绳。只见包内缝着一块厚实的皮革,九根银针整整齐齐地插在上面。她取下一根,小心翼翼地探入尸体喉部,另一手探入衣襟取出一块绣帕捂住尸体口鼻。 良久后取出银针,针身无任何变化。 风六迅速得出结论,脸色也越加凝重,“排除天气对尸体僵硬程度的影响,死亡大约已有十六个时辰。现下是亥时,以此可以推算出死亡时间是在昨日巳时左右。”她盯住手上银针,半响仍无任何变化,“死因是中毒,但还不能确定所中何毒,除非,除非” “既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又有什么好犹豫的?”耳边传来云陌劫的声音,待她想确认他所表之意是否与自己所想相同时,身旁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知道该怎么做,却不忍下手。可若不这么做,又怎能还她一个公道。 就在这一瞬间,风六已打定主意朝楚天阔道:“我需要一间干净的屋子。另外备齐苍术c皂角c酒醋c白纱”她深吸了口气,“刀,准备两把锋利的刀,针线。若有,有竹镊,那是再好不过。” “风公子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楚天阔忍不住好奇问道,双眼有意无意地在风六身上瞟来瞟去,在场众人也是万分惊诧地盯住她。 风六沉着俏脸,有些不耐烦地轻喊:“别问,只管备好东西放到房里便是。”似想起了什么,又补上一句,“苍术不太好找,如果没有多备些皂角也行。” 她唤来刚刚抬尸的四名随从,吩咐道:“小心一点,将尸体抬到楚前辈说的房间。” “有意思!真有意思”说话之人正是沉默许久的南宫清流,他俨然对风六的举动很感兴趣。 楚天阔哪里肯就此罢休,正欲问个清楚已被公子柳抢先道:“楚前辈,晚辈的师弟只想找出雪女侠的死因,前辈只需按照她说的办便能早日抓获真凶。” 楚天阔暗自与万行空交换了个眼色,才唤来仆人照办行事。 待一切准备妥善,风六便独自关在房里不准任何人进来。 众人茫然地站在门外,想进又碍于挡在门前笑得一脸温柔的公子柳与他旁边看似文弱武功却奇高的云陌劫,反倒是南宫清流的一句话将众人点醒。 “看来火莲花的吸引力也不过尔尔,”他转身,凤眸落在了云陌劫身上,“等你们想清楚后,本座自会再来。”他双足聚气轻点,人已拔地而起,几道人影同时向外掠去。 空中久久传来一阵媚笑,犹如魔音环绕,荡入众人心头直抵深处。 楚天阔深深叹了口气,对事情的发展有些无力。南宫清流虽走,可原本拟定的计划是万不能再实行。纵然他心中早已哀叫连连,面上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呼道:“还请诸位移步大厅“ “时辰不早了,还是请诸位大侠先行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才好。”万行空看似笑意盈盈但说话间散发的威严却不容人拒绝,“这火莲大事不争朝夕,楚大侠又何须如此心急。” 楚天阔巴不得有人将他打断,连忙紧随万行空道:“还是万大侠想得周到,是楚某考虑不周。还请诸位先行回房休息,火莲花留到明日再议。” 一天之内接连发生意外,众人早已坐立不安,可碍于清茫与万行空,现下又多出一个武功奇高的云陌劫,也不好当场发作。如今有人提出正顺了众意,遂依次与楚天阔见礼后退出水榭大厅。 万行空趁此机会,缓步与清茫并行,压低声音道:“清茫道长,可与万某入内一谈?” 二人路过楚天阔时一同向他点头颔首,相携步入夜色中。 人群纷散,楚天阔正欲借帮忙之由接近风六打探消息,身后蓦地传来云陌劫的声音,“还请楚大侠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二人便可。” 公子柳在一旁微微笑着,二人像一道坚实的高墙横在门前,拒绝外人的打扰与觊觎,就算再愚蠢的人,此时也不会自讨没趣。 何况老练如楚天阔,他回以一笑,道:“若风公子有任何需要,二位可随意吩咐下人去办。” “楚大侠,请。” 随着这一声请,楚天阔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薄雾渐起,透过烛火依稀可见屋内不断晃动的纤细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夕山故梦(修) 厢房内,烟雾缭绕。 窗边摆着一个火盆,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被徐徐冷风吹散,一些透过半开的窗户直奔夜色而去,余下的环绕在屋顶上方,层层相裹,宛如深秋里的薄雾。 浓郁的皂角味扑满厢房,干净的软榻上铺着凉席,席上横躺着一名面色惨白的女子,她沉静的好似陷入了长眠。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会再睁开紧闭眼眸。 风六最后一次往火盆里投放了几片皂角,端起烛台来到榻前,女子原本白惨惨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晕成了淡粉。 她眉头蹙得更深,端起烛台在女子身上来来回回照了一遍,叹道:“看来只能这么做了。”忍不住露出怜惜的目光,最后扫了眼榻上的女子,毅然回到桌边将起先让楚天阔准备的东西依次排开。 因为事发突然,风六没有浪费时间让人准备效果很好但同时也很麻烦的糟酒,好在热醋并不费事。她将备好的热醋与煮沸的米酒混在一起摇匀,然后往桌下盛满沸水的木桶里扔了几片皂角,取来白纱浸湿。 这一些列动作她做得连贯且利落,俨然重复过很多次。 待水温合适,风六端起烛台放到榻旁的木桌上,一脸肃穆道:“多有得罪,若你泉下有知,请帮我找出这害人的玩意。” 随即脱下外袍挽起长袖勺了瓢清水浇在尸体上,由上到下冲洗一遍,又拿起皂角仔细搓洗尸身表面的污腻,间或用皂角水淋洗,最后再用清水冲洗干净。 风六凭借最后一丝力气将尸体翻成正面平躺后软在椅上连连喘息,做完这一些列动作她早已大汗淋漓,红晕满颊,发丝不知是被污水还是被香汗打湿贴在颊上,微张着红唇轻轻颤抖。 厢房内也一片狼藉,污水沿着床榻流得满屋全是,与飘在上空的烟雾渐渐连成一片。 她一手撑在榻上有些吃力地起身,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尸体,原本好似有千斤重的双腿竟凭空生出一股力量。 她快步取来刚刚酿制好的热醋酒回到榻前,先将醋酒倒在白纱上,仔细地给尸体擦身,尤其是脖颈c前胸c肚腹等要害,连女子最私密的地方也不放过,来来回回擦拭了好几遍,又将剩余的醋酒泼在尸体表面后才取来床上的被单将其紧紧裹住。 风六折回木椅上,双眸荡着雾光,凝着榻上女子惨白的脸轻道:“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仍无所获,便只能使那法子了。” 她心中多少是有些底的,所以也不着急,取出怀里的小布包把玩着,包内的九根银针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片粉红。 三月,青尘台。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桃树成林,桃花正艳,盛放的娇丽粉红点缀在翠绿之上,幻化成最妩媚的春色。 桃林一处,风六舒服地窝在藤木秋千上闭目假寐。屡屡春风,徐徐而来,吹得秋千轻轻晃动,也吹散了压在她膝上的一叠厚厚纸册。 纸张飞扬,在空中旋了几圈缓缓滚落在她的脚边,一行行娟秀小字跃然纸上,字体工整,每个字几乎一般大小,连字与字之间的间隙都相差无几,无不显示出书写之人的细腻与严谨。 秋千晃动渐大扰醒了风六,她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眸,秀气地掩唇打了个哈欠,低头见压在膝上的纸册洒了一地,顿时心生不满地皱了皱眉,蛮横地将此归咎于煞风景的春风。 她心有不甘地扁了扁嘴才起身将一地的散纸捡起。 纸上第一行写着:《洗冤集录》,宋慈著。介绍了关于这个人的生平,大体讲了他为官多年,生活清贫却始终对生命抱有尊重及对生活充满热忱。早年痴迷案件,面对花样百出的行凶方式总能以最敏锐的直觉与最精湛的勘尸手法,对其逐一侦破。更开辟了仵作先河,著有对后世影响颇深的《洗冤集录》。晚年与老年也一直坚持一丝不苟,慎之又慎的态度对待每一起案件。他的一生可说是无愧天地,无愧良心。 风六望着纸上的最后一行,千丝万绪终化作一声叹息。 这本《洗冤集录》最初是她在藏书阁无意翻到,本是出于对书中记录的奇奇怪怪死状的好奇,却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越看越痴迷,甚至换位想象若是自己,处在同样的状况下会做出怎样的判断,又会以书中的何种手法进行勘尸,最后终于忍不住将其中精彩的部分摘抄下来仔细研究。 风六将散落一地的纸册捡起后依序排好,兴许是蹲得太久脚下一麻使不出劲儿,身体猛地朝前扑去,幸得有人从旁扶了一把。她刚站稳,便感觉旁边有人摸向她捏在手中的厚纸,来不及细想,一侧身轻巧躲开。 耳边传来温和朗笑,“为师见你看得入迷,也想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师傅!”风六跺脚转身,撞见青尘老人一脸揶揄之色,恼火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企图将纸册藏起来,“这是徒儿发现的,师傅休要从旁逼迫徒儿。徒儿绝不”正说的起劲,顿时觉得双手被一股力道轻快一扯,手中的纸册瞬间便易了主。 风六慌张转身,来人刚好翻过最后一页,她再想抢回来已于事无补,遂气急败坏地向二人抗议:“柳师兄,你好过分,竟然帮着师傅欺负我。” 来人正是公子柳,他快速看完后将纸册递给青尘老人,笑得一脸温柔,“这并非欺负,最多也就算个逗弄。” 他眉眼尽透笑意,倏而佯装正色道:“师妹何时对勘尸之术感兴趣了?” “不要你管!”风六正在气头上,偏要拧着性子和二人作怪,待青尘老人翻看完,她亟不可待地伸手到他面前,蛮横地仰起俏脸道:“拿来。” 青尘老人将纸册交还给她,脸上浮出慈爱和煦的笑容,带着说不尽的宠溺。 比起公子柳的温柔,风六觉得,师傅更像天地间恒古的唱诵,包裹住无边无际的浩瀚苍穹,清扬与慈和同在。所以每当师傅这般看着她的时候,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会消失得无所踪迹。 “这确实是一本好书,不过好书也需要实践的证明。”青尘老人摸了摸她的头,随即收回手,“你想亲自验证么?证明它真的如你想的那般好。” 风六微微怔住,素手习惯性地想去扭绞垂在腰间的流苏挂饰,发现手中捏着厚厚一叠纸张,最后那排娟秀小字冲击着她的视野。 旁边公子柳笑的越发温柔,隐含其中的鼓励之意溢于言表。她心中生暖,刚刚鼓起的勇气又被突如其来的羞涩掩盖,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 “追求令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同时竭尽全力去验证它,并无羞耻之处。”青尘老人目光悠远而深邃,“青尘台并不要求所有弟子都习得上乘武学,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我的弟子更不需要。” “师傅”风六鼻头一酸,忍住心中酸涩,强颜道:“上乘武功我可不屑,多没意思。” 从小到大虽对武学秘笈有过目不忘之能,却无先天之姿,在武学上的造诣甚至连普通的入门弟子都不如。所以四年前当众被青尘老人收为坐下关门小徒弟,她更多的是担忧,是不安,还有不解。好在入门后师傅从未在武功方面对她强加督促,只让她每日必去藏书阁,虽不明其意,但这四年来,她确实在一排排书柜间学到了很多。 “为师与你柳师兄要外出游历一些时日,你可愿意一同前往?”青尘老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俨然是女子之物,“若你愿意,此物就算是为师赠予你的第一件礼物。” 风六并未立刻回话,而是迫不及待地接过小布包,挑开面上细绳,包内绣着一块厚重的皮革,九根银针整齐的插在上面。 她叹息了一声,低道:“这是?” 公子柳的叹声比她更大,凝着她的眼神更加温柔,“还不快谢过师傅。别小瞧这九根银针,此乃江湖中医毒两派梦寐以求的太素九针,用好了可有通晓阴阳的功夫。” 风六的目光完全被眼前的九根银针吸引,她难掩欣喜地一一拂过,脑中浮现出关于“太素九针”的详细记录,眸儿喜的快滴出水来。 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师傅收她入门的原因。 青尘老人无奈的叹了一气,正欲提醒,风六先他一步将小布包收好揣入怀里,一把挽住他的手,笑眯眯道:“徒儿当然愿意,就怕师傅不带徒儿去。” 她讨好地晃着他的手,完全无视公子柳还在场,一脸献媚,哪里还有半分羞涩,“这太素九针是不是还有对应的典籍,师傅你不要这么小气,既然传给了徒儿,何不连同典籍一块给徒儿。不然徒儿怎么知道” “够了,别再摇了。”青尘老人收回被她紧紧抱住的手,无奈道:“藏书阁第五个柜子第三排最后一格。”他挥了挥被抓皱的袖袍,感叹一声,“本想让你自己找到,没想到阴差阳错翻到这本《洗冤集录》,不过也罢,也罢。无巧不成书,好个无巧不成书。” 那年她十二岁,在藏书阁找到了师傅说的《太素》。也永远忘不了那个桃花艳艳的春日,师傅和煦的眼神和柳师兄温柔的笑。 而后的三年多,随师傅游历的一千多个日夜,更成了她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至于《洗冤录集》,经过反反复复多次验证,它确实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更是一本适合她的好书。 烛火晃动,风六轻眨了几下眼眸缓缓回神。将小布包揣回怀中后,起身到榻边查看。 热的醋酒,一炷香的时间便差不多了。她揭开裹在尸体身上的被子,取下敷在皮肤表面的白纱,烛火照耀下的尸身与之前并未有明显的变化。 她只扫了尸体一眼,径直分开双腿,高举起左腿。果然,大腿内侧膝上三分之一处出现了一条浅浅的淤痕,若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她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了淡笑,“看来不需要继续了!”视线回到惨白而安详的脸上,郑重道:“凶手如此大费周折,还是百密一疏。” 厢房门被拉开,云陌劫与公子柳二人静立在夜色中,身后站着陆见离等人。 风六眸里似有亮光闪过,纵使她一身狼狈也掩盖不了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那股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的气息令云陌劫有片刻失神。 她目光如炬,扬高红唇难掩骄傲,语出惊人,“找到死亡原因了,雪女侠所中剧毒乃江湖奇毒琉璃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试探 “不可!”清茫拍案而起,震得茶碗里的香茗荡起层层波纹,拍打桌子的巨响在幽静的黑夜里击得人心头一颤。 烛火微微,万行空站在窗边凝望着天边弯月,他的眼神并没有因为清茫的动作而有所改变,沉寂的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饶是他真的什么也没想。 显然他身后之人也并不关心,自顾自道:“无忧境贵为武林三圣之一,怎可做出如此轻率,不计后果的决策。”清茫走到窗边站定,“还是说,此次‘火莲屠魔’大会,无忧境一早便打定主意要争夺火莲花?” 万行空脸上快速闪过一丝诡异微笑,又恢复平静。“并非道长所以为,我境从未想过将火莲花占为己有。但若有幸得之,又为何要拒之门外。火莲花百年花期,任其凋零岂不可惜。” 他说的笃定,好像原本就该如此,“遑论还有其他各门各派,谁不想据为己有,道长不会单纯的以为他们此次前来,只为协助楚大侠‘屠魔’?” 清茫和善的圆脸变得严肃,对于万行空所言他并非毫无所觉,光凭今日各大门派谈到火莲花时的激烈反应便不难看出,在铲除黑泽邪教后势必会引发新的争斗。只是当时他以为无忧境可以协助其平息这场争端,看来他最终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他目光触到万行空的脸,想在这张纵横武林四十年的脸上寻得一点蛛丝马迹,可惜失败了,这张脸从进入这间屋子开始就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罢了,他叹了口气,若最后只能争锋相对,天养派也必须阻止这场浩劫。 片刻后他才语重心长道:“三十年前天机老人所卜在劫之卦,想必万大侠早已抛之脑后。但万大侠莫要忘了,平乐与天池腹地地脉相连,火莲花出世之地在其中占据何等重要的位置,若擅自取之,后果可想而知。难道这些还需要老道提醒?” “万某对天机老人心生佩服,但不能只凭一个卦象就断定火莲花乃劫之根源,”万行空眼中泛起一抹阴郁,“更何况只凭几本毫无根据的破书就断言火莲花乃天池地心岂不草率?” 清茫双眼暴寒,为万行空话中处处透露出对天下苍生的轻视,“没想到万大侠竟如此狂妄无理!”他一甩袖袍快步朝门而去,“万大侠执意如此,老道也无意再留。若今日人人均像万大侠一般想法,我们又与黑泽邪教有何区别?这魔屠与不屠又有何区别。” “道长且慢!”万行空一把将他拦住,从适才二人间的对话不难听出清茫已心生不满,若就这般放任他离去,失去天养派的有力支持,想要夺取火莲花将更加不易。既然这老头不上道,就别怪他不仁。 万行空压下心思,将手中茶碗递到清茫面前,沉声道:“还请道长听万某一言,想要平息火莲之劫,万不可以硬碰硬。此次前来天池腹地的各门各派c游侠豪客都在武林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若处理不妥,势必引发一场内斗,到时死伤无数,武林正道元气大伤,岂不让烟霞阁有了可趁之机。” 清茫接过他递来茶碗却不喝,神情变得更加肃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似看到很远的地方。 万行空故意忽视他的沉默,虚伪假笑,“在场的武林同道与黑泽教一战后必然元气大伤再无还手之力,南宫清流也绝不会手软,就怕他不只觊觎火莲花,若还动了其他歹念。到时” “万大侠有话不妨直说,何须费心与老道拐弯抹角。”清茫倏地收回目光,脸上表情一变。 “道长”万行空心中一冷,这老道虽没有甩手离去,但也再难糊弄。此前言行若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抢夺火莲花之策要中途生变。 “老道虽年高过百,但还没眼花耳鸣到听不出万大侠话中透露出的意图。”清修之人,往往年事越高,内心反而越清明,能够一眼看透常人所看不破之尘事。他又怎会不明白万行空是想借此转移他的注意。不过铲除黑泽教确实不能平息火莲之劫,有可能还会引发更大的浩劫。 果真应了那句偌大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便有争斗。 万行空邀清茫步回厢房内室,二人面对面坐于太师椅上,他一改先前姿态,对火莲花只字不提。“无忧境与武林中其他门派均不同,大多是厌倦了江湖纷争的隐士墨客,并无争雄之心。境主也只是一个尊称并不具有意义,谁都可以是,亦谁都不是。” 清茫只听了个开头,便明了他话里的用意和目的,故装作一脸迷糊地打起马虎眼,“无忧境乃武林三大圣地之一,境内隐士高人颇多,近几年的江湖新秀也大多出自贵境,就这一点已经远远超过其他两派。宋境主年轻时更被誉为江湖‘妙公子’,才情武功皆在万人之上,怎可戏为尊称?”话到此处突然顿住,笑眯眯地反问,“但这又和万大侠想要夺取火莲花有何干系?” 万行空视线与他相对,无奈叹道:“道长太过抬举。无忧境乃山野间的一处归隐之所,所到之人均厌倦了江湖,境内常年保持懒散惰气,并没有像江湖传言的那般神秘,境主也只是对外宣称罢了。”不待清茫接话,他紧接着又道:“道长以为,这样的无忧境还会对火莲花感兴趣?” 四周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月色冷茫,窗外只闻寒风吹叶之声。 清茫双眼精光湛湛,盯着桌上微微烛火若有所思,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万行空竟觉得心里生出些许紧张。 烛火晃动间厢房内缓缓响起清茫苍老的声音,“无忧境或许不感兴趣,但并不能说明万大侠对火莲花也不敢兴趣”他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心中自有盘算。 万行空微不可察地变了下脸,但又很快用笑容掩饰,强忍住胸中汹涌情绪,苦笑道:“万某到了今日才知,什么叫作茧自缚。”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此刻任万某如何解释,在道长看来全是狡辩,倒不如开门见山,把话说明了,免得道长因万某一人对无忧境存有误会。但万某仍想替自己辩解一句,此前一席话均为试探。” “试探?万大侠是信不过清茫还是天养派?”清茫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万行空窒了一下,思忖自己过早暴露心思,小看了清茫,一味地想诱取他的协助以夺取火莲花,现下看来这道儿并不若表现出来的纯善,很有可能纯善的外表只是令人放下戒心的面具,这就难怪清虚那老狐狸会命他代表天养派独自来这“火莲屠魔”大会。 想到此处,万行空遂不敢再掉以轻心。 等了半响也不见万行空回话,清茫不耐地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何事让万大侠思索再三?不妨说出来让老道听听。” 万行空定了定神,放松双臂搭在太师椅两侧的扶手上,缓解紧绷到快要麻痹的身体,“先前种种万某也是迫于无奈。此次大会不单只为火莲花,更要面对黑泽邪教,既然南宫清流迫不及待送上门来,我们何不使一招借刀杀人。” 清茫双眼金光更甚,情绪不明的叹道:“万大侠果然好手段。” 万行空默默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两厢相争,渔翁得利。黑泽教盘踞天池腹地四十年之久,虽乃边陲小教,但教中高手众多,光黑泽十二煞已令我正道各派大为伤脑。遑论还有个集各种邪术于一身的黑泽之尊,想要一举歼灭并非易事。” 清茫应了一声,“南宫清流必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今日才会出现在大会上,”他慈和的面容突然焕发悲悯之光,“火莲问世之日,必将迎来一场恶战。” “与黑泽一战,已然避无可避。就怕战后因为火莲花又会引发新的争斗。若” “万大侠但说无妨,老道并非迂腐之人。若言之有理,万大侠有何可惧?” 万行空激动的颤了一下,身体绷得更紧,双手握拳撑在桌上,脸贴近清茫,“出此下策也是万般无奈。” 他双眼迸发出诡异光亮,因而声音异常低沉,“各门各派为了火莲花而来,道长不必替他们否认,是与不是今后自会证实。既是这样,明日大会上若提议不夺,必然士气大降。道长何不遂了众人的意,假意赞成夺取。有天养派领头,既是给了各派一个定心丸。待南宫清流与黑泽教两败俱伤,道长再出面去取火莲花,他们二派就算只剩最后一丝力气也定然会前去阻止,此时万某会呼吁在场的武林同道前去抵御。若还有其他人妄想争夺,以道长的武功,定能轻松应对。火莲花花期甚短,道长只要拖过盛放时辰,大事已成,待他们反应过来也无力回天。” 见清茫不肯接话,万行空沉着双眼细细打量对面这个年过百岁的老人,但从他一如往昔般和乐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乍一看去他似乎对自己刚才所言不为所动。 万行空心头生怒,暗骂清茫老狐狸。他怒到极点,反而笑了起来,语带轻责,“天养派素来以维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此次火莲屠魔大会势必引发正邪大战,更关系到平乐存亡,道长不该有所犹豫。” 随着万行空吐完最后一个字,厢房内又陷入沉寂。 清茫凝着静浮于杯水中的一叶茶芽,心道:万变不离其中,言多必失,心急败事,想来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却仍陷入其间而不自知。既然天意如此,老道也只能顺应天命。 他一脸高森地扫了万行空一眼,起身与他相对而站,手指藏在宽大袖袍内自然的环抱在胸前,“看来万大侠早有计划,此法可行,但需征得一人同意。” 万行空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与清茫异口同声,“天机隐婆,秋千索。” “还有一个人,也许他会成为最大的变数。”末了,清茫突然补上一句。 “云陌劫!” 廊台月光露华浓,风色荷塘佳人伴。 迷雾浓重多诡变,不识人心真情畔。 在风六关在厢房,云陌劫与公子柳守在门外的同一时间里。一张诡异的巨网,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紧紧裹入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中。 人们常说的江湖便是这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阴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晨风轻寒 风六一夜不曾好眠,黑暗中每一根神经绷得越紧,思绪也越加清明。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碧灵窗照亮昏黑厢房,她便忍耐不住翻身而起。天际初透亮,她推门而出,山庄内静悄悄的,宛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人。晨风骚动,吹的人温温凉凉,格外舒服。 昨夜从雪倾妍尸身上获取的消息,不好不坏全都指向一处,但又有谁会傻到用自家的独门绝技杀人?事情远没有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里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需要杀死一个人来成全。 正想得出神,不远处的天际一道白光一闪而过,速度极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起步朝光的方向追去。 四周依旧安静,只有风的呜咽声,偶有几片落叶随风起舞。 行走间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前方,风六微微一怔,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光从背影来看也绝不会错认。心中疑虑更深,难道那光是为她而起,她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是她? 眼见她出了大门,风六连忙收敛心神,悄悄尾随在后。走了须臾,她终于在一处甚为宽广的空地处停下。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突然转了个身,吓得风六飞快躲往一旁小土坡。 果然是她,孙绾绾。 风六长舒了口气,感觉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孙绾绾又向这边循来,她赶忙将头压的更低,几乎整个身体都伏在了地上。待隐蔽妥善,她才有闲情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正是雪倾妍遇害的地方。 偌大的空地前只有孙绾绾一人,远处高山环绕,雪地空旷,显得白影更加孤寂。在这样一个萧索的清晨,她为谁赴约。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六觉得一股麻痛感从下而上蔓延至全身,起初还能忍受,谁知痛感越来越明显,她想调整姿势又不敢动作太大,只能稍微动了动。就在此时,空地前终于出现了另一道黑影。 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但他们接下来的谈话让风六立即明了了对方的身份。 孙绾绾见到来人,眉眼之间净是欢喜,她这一笑,将她极美的容颜染的更媚,四周的寂静之色俨然也在这一笑中散去。 “你来了。”她这话像是说给对方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来了。”晨光中,男人的眼睛黑而深沉,看不出一丝光亮,但脱口而出的话语又是和他气质截然相反的温柔,“只要是你,千山万水我也会来。” 孙绾绾手心一紧,心间溢满感动,很快又被她忍住,“这次‘火莲屠魔’大会是为对付你们黑泽教,我不想与你为敌,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男人沉默了许久,突然手一伸,将孙绾绾拉进怀里。孙绾绾安静地靠在他肩头,正想再说男人的声音已冷然响起,“我与你永远不会成为敌人。绾绾,到时必然兵刃相见,死伤无数,就算如此,我也定护你周全。你” 话未说完,孙绾绾突然挣扎起来,“护我周全,你要怎么护我周全。身为黑泽十二刹之首,你与我除了是敌人还能是什么?”她蓦然转身,神色激动地尖叫道:“为什么一开始要骗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望着孙绾绾。 孙绾绾哀伤一笑,觉得先前见到他的欢喜竟如此讽刺。 风六惊诧地喘了一声,连连又多看了男人几眼,原来是黑泽十二刹。武林飘花仙子与邪教中人暗中往来,这个消息必然又会引起轩然大波。 她双眼定在孙绾绾惨白的脸上,竟觉得眼前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也不知怎地心头也跟着一起难过起来。眼前这个为爱而苦的女子,怎么也没法将她和昨日在大会上侃侃而谈的女子相联系。 “你以为我会哭?”孙绾绾突然开口,她收拾好情绪转身面对男人,让他看到她的脸,“我不会,永远不会。” “绾绾”男人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哀痛之色。 孙绾绾冷声将他打断,“不要叫我,再见面我们只会是敌人。还有雪倾妍,不要以为你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风声总会走漏。”她凄然一笑,转身想要离开。 男人连忙唤住她,见她不理,跨步硬将她拦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说清楚!” 孙绾绾挥开挡在面前的手,继而冷笑:“怎么,想杀人灭口?” 男人一怔,又唤了声,再次伸手拉住她,声音也柔了几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怕你会有危险,知道的越多对你越不利。绾绾,快告诉我,你” “够了!不要再在我面前扮出关心我的样子。我对你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孙绾绾使劲抽出被拉住的手,背过身去,声音比之前更冷。 “绾绾,你听我说” 男子的声音夹杂在风里显得悠远而缥缈,风六见远处拉扯二人已无多话,悄悄往来时路退去。此时天已透亮,艳阳高照,层层叠叠的云彩将整个天际染的生机勃勃。 风六自顾自地走过大门,穿过厅堂,绕过长廊,陷入深思使她漫无目的,咋一看去还有些神色恍惚。长廊的尽头,负手站着一个人,她像没看见似的,径直从云陌劫身边走过。 云陌劫见她一脸心不在焉,轻挑了一下眉,身形一晃又挡在了她面前,笑道:“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你柳师兄急的出门寻你去了。风兄弟倒好,悠悠哉哉地逛起了院子。”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朦胧而没有焦点。 云陌劫一惊,扣住她手腕道:“你怎么了。”双眸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确定她不是真的有事,才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记,“回神了。” 风六轻呼一声回过神来,捂住额头气道:“你干什么!” 云陌劫扬了扬眉,定声询问:“风兄弟一大早去了哪儿?” “我撞见”风六倏地住口,眼前浮现出一张美丽而惨白的脸,一时怎么也没法将适才所见告诉旁人,遂改口道:“起的早就随便逛了逛。你和柳师兄找我做什么?” 云陌劫盯着她没有接话,看得她全身不自在,只想飞快逃开,“不说?那我走了。” 刚走了两步,就听他道:“还能有什么事,昨日雪倾妍的尸体是你查验的,既然有了结果,当然要如实宣布。走吧,大家都在前厅等着。” 云陌劫刚转身,身后就传来风六幽幽的声音,“难道你真的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有谁会傻到用自家的独门绝技杀人,而且她看上去也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 “风兄弟倒是说说,怎样的人看上去才心狠手辣?”云陌劫失笑,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正经,“还是说心狠手辣的人脸上写了‘心狠手辣’四个大字?” 风六窒了一下,没有反驳只是涩涩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双眸落在云陌劫脸上,如此想将他看透,但仍是徒劳。她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如果是想让我把验尸结果公布出来,那我们走吧。” “你真的很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陌劫一把将她拦住,不让她踏出一步。 风六轻抬眼皮,水眸与他相对,那目光沉静如墨,竟让她没由来心头一悸。 她赶忙错开眼眸,慌道:“没有,什么也没发生。”边说边加快脚步再顾不得云陌劫。 二人一路向前厅行去,期间云陌劫的目光多次落在风六身上,她好似浑然未觉,兀自陷入沉思。 风六忍不住轻轻咬了咬下唇,也许自己真的想得太多,既然找了死亡原因,如实公布才是首要,若因为一时心软而放过了凶手,这又将雪倾妍置于何地。可若抓错了凶手,岂不又是一桩罪孽。 她神色恍惚地移眸凝向身旁清俊侧颜,幽幽低语:“云陌劫,左骁骑上将,出生江湖草莽,父为飘渺殿主。此人文韬武略,有勇有谋,为国之将才。十五岁考取功名,连中三元,大殿之上被皇上钦点为状元入翰林,十六岁以一篇《墨家兵法》得皇上赏识调任副骁骑参领。其后几年随军四处征战,先后任职护军参领c左右翼前锋营统领c中郎将c骁骑校尉。二十六岁受封左骁骑大将军,带兵逼退燕军,关峡一战,天下闻名。后领命东征,半年之内踏平上燕,回朝后收编六十万上燕降军。得皇上钦赐,封左骁骑上将,拜骠骑大将军。” 一直等到风六喃喃说完云陌劫依然低着头,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淡道:“风兄弟到底想说什么。倒也没想到风兄弟对云某如此了解。” 哪知风六却摇了摇头,“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我错了,错得离谱。”她苦笑了一声,神色黯然道:“还是说我们真应该相信表象?” 虽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能确定这次定然是触动到了她,眼角眉梢的表情全然变了,像突然失去了光彩,令云陌劫看了十分不舒坦。 “你想要每件事情都按照你所以为的正义而行,但你有没有想过,世间万物不全然只有正邪之分,亦或是你所追求的正义就真的是正确的。” 云陌劫清冷的声音在温暖的日光之下竟令她生出丝丝寒意,像突然坠入了万年冰窖。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远处突然出现了几道人影。随着人影越来越近,公子柳熟悉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相思引 “六儿”公子柳轻柔地揉乱了风六束好的长发,声音温暖如初,让人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好似并没有因为寻不着她而担心,只有微微皱起的长眉泄露他此刻心情。 风六轻轻将他揉乱的发丝理顺任其随意披散在脑后,她情绪还停留在前一刻,一时之间并不想开口。可她却不知,微乱的长发与恍惚的神情轻易将她一直极力隐藏的柔弱气质表露无遗。 公子柳细心地将她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笑问:“我的六儿怎么看上去这般不开心,谁欺负你了?” 云陌劫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我的六儿,他叹了一声,目光停留在风六不知为何而泛红的脸上,不知不觉间笑容慢慢隐去,眸色也暗了几分。 风六勉强笑笑,其实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可她就是不愿多谈,心里多了几分偏袒,说话也就越加敷衍,“只是起的早了,大家都睡着,想出门走走。” 公子柳知她有所隐瞒,也不强迫她,若有所悟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身后几人再也忍不住插嘴道:“既然找到了风公子,也不便让大家久候。”言下之意的催促已不言而喻了。 一行人继续朝水榭大厅行去,风六不远不近地落在人群最后。她低着头望着脚尖出神,眼中的郁色浓得快要化不开。 云陌劫面无表情的走在最前面,因方才公子柳与风六间的对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无意间对上公子柳若有所思的黑眸,他神态自若地转开视线,一侧传来公子柳的声音:“对于此事陌劫怎么看。” 云陌劫微微思索,之后摇了摇头,声音里含有几分笑意,“既然始作俑者煞费苦心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我们又何苦扫了他的兴致。” “可惜还是有人自投罗网,真难让人放心。”公子柳无奈叹息,余光似有若无的向后飘去。 云陌劫心中一动,脸上笑意更盛,却没有接话。 阳光灿烂,微风拂动。前方隐隐有人影晃动,白衣盛雪,眸如明月,一朝天涯两相隔,再相见,岂止是恍如隔世。 风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嘈杂的说话声随着她每走一步似强迫一般打破她心中静谧,逼得她不得不暂且抛去脑中思绪抬头应对。面前的朱红大门在艳阳的映照下火红得令她反射性地闭上了眼,只觉得明亮的日光晃得她一阵眩目,脑中一片空白。 风六静静地闭着眼,却总感觉一道慑人的目光萦绕在她周围。直到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不安地蠕动了几下眼皮才缓缓睁开。入眼是一抹令人过目不忘的白,悠远却绝不缥缈。 对方并未跟随人群过来,远远站在门边静静注视着他们。在阳光的映衬下,他好似被裹进金色的光晕中,周身流淌着清贵的气息,然而无论他隐藏的多好,漆黑眼眸里泄露出来的冷冽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有一刹那,在她什么也还没有弄明白之前就已得出结论,这个男人恨她。可是这恨从何而来?她可以肯定与他从未谋面,而自己又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 风六被他盯得一阵发冷,快步上前想问公子柳可曾认得。她伸手揪住公子柳的袖摆,逼近他耳边,红唇轻扬。公子柳正好偏头过来,四目相对,她瞬间被他眸里从未出现过的神情震得住了口。 风六反射性地松开揪住公子柳袖子的手,公子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大一步,面色微变。 她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定自己并没使出多大的力气,为何柳师兄会,目光移到公子柳微白的脸上,轻道:“柳师兄,你” 公子柳依然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风六向前踏出一步想要再伸手拉公子柳中途被云陌劫截住,“时辰无多,还请风兄弟随云某入厅。”强行捉住风六犹在挣扎的手,无视聚拢人群朝大厅而去。 风六只觉得云陌劫力气之大,气愤的想要咬他一口,但众目睽睽之下除了挣扎她哪敢真的动口,一双水眸险些喷出火来。 云陌劫走的很快,她被迫小跑跟随,一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四肢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一样,哆嗦着才能勉强跟上。 风六在心里骂了几句,指甲在挣扎的过程中无意间抓伤云陌劫,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长长血痕,热血迅速蔓延,惊得风六轻叫了声,慌忙伸手从怀里掏出绣帕捂在伤口处。云陌劫却在这时低下头,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令风六缓缓停止了挣扎。 风六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盈满疑惑,那人到底是谁,为何会让柳师兄与云陌劫的态度如此诡异。她忍不住回头,目光落在公子柳仍然苍白的脸上,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天地间一阵恍惚,她反手抓住了云陌劫的手,狠狠瞪住离自己不足一人远靠在门边的男人,一字一字艰难问道:“他与柳师兄认识对不对?” 云陌劫蓦地停下脚步,依旧低垂着眼,不发一语。 风六也不催促,三人形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姿态,直到公子柳渐渐出现在他们身后,云陌劫才以一种很慢的速度将目光定在男人脸上,再以更慢的速度捉住风六的手与男人擦肩而过,他微微扬眉,笑意冻结在唇角,“淮南王世子,沧夜,碧澜府现任掌舵人,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想要不认识也难。” 淮南王世子,沧夜。那个凭一己之力令碧澜府再现辉煌,名列三府的传奇人物,竟是这般年轻。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之后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风六呆愣地被云陌劫拉着往前走,眼底飞速闪过一行行墨黑文字。 淮南王世子,沧夜。天资聪颖,具有过目不忘之能。天生好学,痴迷术数。幼年已显露出卓然经商才能,被誉为商界神童。十五岁父兄双双战死,皇上对其寄予厚望,让其以无功之身继承父位。十八岁与友人路过商州,结识没落碧澜府府主之子,二人因一场赌约成就如今的碧澜府。此人性情古怪难测,可为一个赌约散尽家财,中途几番变故,弄的自己穷困潦倒却不以为意,被世人误解为败家子也不辩解。而今富甲一方,名动天下,以结交天下豪杰为好。 无道子有诗云:碧澜之上坐看潮起潮涌,弹指之间畅谈天下英雄。 说的正是此人,碧澜府沧夜。 正想的出神,头顶传来一声冷哼,她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偌大的厅堂内围满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如此大的阵势弄得她不由得心头一阵紧张,双脚不自觉向后退去。哪知她才踩出一步,就被云陌劫制住双手定在原地。 云陌劫无视她杀人眼光,故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调侃:“英雄难过美人关,勿怪风兄弟不想让真相公诸于世。” 风六一听,故意反击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惜有的人,连君子也算不上。”双眸趁机悄悄打量不远处的清芒,见他也在看自己,忙用袖子遮住脸,心知不能再耽搁下去,说话前藏在袖下的水眸狠狠瞪了云陌劫一眼。 她言语间透露出的讥讽,令云陌劫与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旁的公子柳默契地轻笑了声。 风六听在耳里并未理会,斟酌再三后只说了三个字,“琉璃殇。” 水榭大厅内更显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全转移到另一人身上,气氛一时变得更加怪异。 阳光透过碧棂窗泻满厅堂,衬得那人的脸更加苍白。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曾经风情卓然领武林之风骚。然而这一刻风六觉得她眼里有一道光熄灭了,变得黯然失色。 被誉为武林三美的飘花仙子,陨落了。 风六一脸悲哀地不忍再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晨间无意撞见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心头突然生出些许酸楚,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你不明白什么?” 风六沉默了一下,转头对上云陌劫黑如深潭的眼眸,原来不经意间她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又露出适才出现过的表情,就算她存心隐瞒不说,云陌劫也知道其中原由肯定与孙绾绾脱不了干系。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风六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颗闷雷炸响水榭大厅,群雄立即将孙绾绾等人团团围住。 清芒在喧闹中从主位下来,身后跟着同样震惊的万行空,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 风六默默站在原地,脸上的哀痛之色更浓,她望着孙绾绾突然凄凉大笑,望着清芒悲悯的眼神,唇边绽开了一抹哀伤的笑,声音犹如呓语,“我不明白,什么样的阴谋需要牺牲一个女子来完成。更何况他们还是” 不知何时沧夜也从门边过来,他与公子柳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云陌劫盯着风六,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很聪明,但太过感情用事。通常越是复杂的场面,越要保持清醒,更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风六猛然抬头,旁边三人一脸讳莫如深,她眼里重新燃起光芒,“所以,事情还有转机?” 不远处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场上的武林英豪碍于清芒下令生擒而有所顾及,让孙绾绾手持金铃索一路飘到了厅口。伴随铃铛清脆的声音,七彩长绸从腰间飞舞而出,周围人群立即退开,有人避闪不及被重伤在地,她趁此空挡一个转身逃出了大厅。 湛蓝的天空飘来几朵浮云遮住了艳阳,湖水幽蓝,暖风轻吹。 风六跟随人群出了大厅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七彩绸缎漫天飞舞,窈窕身姿变幻莫测,但不变的是她脸上的凄楚神情。 “请孙掌门束手就擒,不要再做无畏挣扎。待老道问清缘由绝不为难。”人未出,声先到,清芒缓缓从厅内现身。 “我无话可说,但要我束手就擒绝无可能。”孙绾绾突然仰天冷笑,浑身上下透露出某种绝决,她一边挥动金铃索,一边癫狂笑吟:“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是几时呵” “只有相随无别离”风六重复轻喃,眸里的光芒又灭了下去,透露出深深的失望,“如果他肯带你走也不会等到此时,更不会让你陷入此等境地。”湖岸暖风生冷,吹得她发丝飞扬,凝在唇角的轻笑变成讥讽,“看来,你说的转机不会出现了。” 爱情如果是这般伤人,她宁可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青衫入梦 十五岁,倾城一行,孙绾绾遇见那人。 至此,在劫难逃。 那年,孙绾绾奉师命送信去往迷踪谷,途遇血刀四魔,被困雁行山。四魔武功极高,孙绾绾拼尽全力仍不是对手,危机时刻,那人正好路过被四魔狂言激怒无心救了她。四魔虽被绞杀,但他二人也双双跌落悬崖。 被困崖底的两个月,孤男寡女,朝夕相对,情愫渐生。 孙绾绾曾问他:你是谁,师出何门何派。 他回:天地间一浪儿,浮游间一幽魂,无门也无派。 无门也无派,呵!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走出崖底那日,那人送孙绾绾到岳灵山下。临别前夕她赠与菱花佩以谢救命之恩。那人默默收下并无多话,走的潇洒,好似这一场相遇只是一个意外。 然而那人并不知情,自他转身那刻起,孙绾绾便尾随在后,目送直至再也望不见。 从此,她心中多了一个秘密。 十七岁那年,孙绾绾与师兄前往太湖参加武林大会。赶路途中遇塞北双煞,双煞见色心起,师兄又非逞能以致让二人陷入危境。四人激战于洛湖湖畔,双煞卑鄙狠毒屡出阴招,她兄妹二人轻敌连中埋伏。 最终师兄被废去武功,而她被迫服下奇毒。 被困第三日,她被剧毒折磨得生不如死,而贪生怕死的师兄早丢下她独自逃命。双煞迫她甘愿臣服,作其禁脔。她宁死不肯,就在她万念俱灰想自我了断时,只听见房门一声巨响,接着身体一轻,跌进了一具温暖的胸膛,随之思绪也陷入了黑暗。 待她清醒过来,那人正安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座椅上喝茶,而她身上的奇毒就这么解了。 时隔两年再次相遇,她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与他听,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然而她所受剧毒虽解,但身体依然没有恢复。哪知那人也不着急,带着她在此地住了下来,这一住便住到来年三月。 他说:我叫封白。 孙绾绾问:为何三番五次救我,你怎知我在此地。 他回:飘花落雪柳飞雁乃武林三美,想知道你的行踪并不难。 孙绾绾见他存心隐瞒,也不强迫,只说救命之恩,来日定报。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说:你可以唤我作大哥。 孙绾绾在他的注视下只觉芙颊飞红,鬼使神差的低喃了一声:大哥。 如此就这般定了下来,之后的一年里,二人一直以兄妹相称,暧昧而亲切。封白沉默寡言,孙绾绾出身武林名门,自持修养,二人除非必要几无交集,只是偶尔的一声大哥,像一颗不经意的顽石投入二人心海,荡起隐晦波纹被深藏掩埋。 于是这一年,相安无事。 当春花开遍山野,洛水湖畔柳絮齐飞。这日,孙绾绾如同往日一般坐在镜前梳发,如缎长丝漫过梳齿从肩头飞瀑而下。小屋的门半开着,封白不似以往晨起练剑,反而靠在门扉边看她。 玉手熟练操作木梳,额前柳眉轻锁,眸里藏着深沉的无奈,她在等他开口,开口离去。 听见拉门的声音,封白终于走进屋内,接过她手中木梳自然的为她梳发,这应该算是二人间最出格的举动。他虽是第一次做,倒也做的理所当然。 孙绾绾心头一阵悸动,晕红染上了芙颊,双手软弱的垂在身侧昭示她的无力拒绝。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中男子为女子绾起了一头青丝,最后将一支坠有流苏的步摇插在了发髻处。 孙绾绾羞涩的轻叹了一声,水眸凝着镜中男子,忘情轻语:要走了么? 封白回以一贯冷漠,点头权当回应。 孙绾绾偏头移目,不想再看他一眼。脸上羞涩敛去,心头越发苦涩。就这样结束了么?一年来的朝夕相伴,原来对他不具任何意义,而自己又何苦心伤。 离别在即,封白突兀的伸手摸了下步摇,在孙绾绾来不及做出反应时毫无犹豫的转身起步,久闻风中远远飘来一声保重。 孙绾绾被一阵冷风惊扰而动,她对着大开房门冷笑,伸手摸到步摇一把扯下,顿时一头青丝飞瀑垂落,素手忍不住紧握步摇,唇边笑意更冷。 那年,孙绾绾十八岁。 ※※※ 眼皮颤动了几下猛地睁开,入眼的昏暗让孙绾绾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四肢仿若被灌了铅一般沉重,胸口蓦地传来一阵剧痛,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原来,只是个梦。 梦里男子的脸在昏黑中变得清晰,封白啊封白,你果真是我的劫数。她苦笑了一声,为梦里十八岁的少女。恨不能恨得彻底,爱又爱的不够勇敢,才会让二人走到这般境地。 孙绾绾捂住胸口吃力爬起,后背倚靠石壁盘腿而坐,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挡住了低垂小脸。 四周很安静,只有一盏油灯明明灭灭的照耀着整间牢房。 没想到名响武林的飘花仙子最后竟会落得这般下场,可为何不?与邪教中人暗中往来被冠上武林败类的罪人活该遭此待遇,她一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而且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想必没有了吧,如此也好,省得彼此拖累。 四周依旧安静,安静到当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出现时她立即就发觉了。火光亮了一些,刺得她双眼生痛。 “你受苦了。”空气中漂浮着轻弱的声音,是女子的嗓音。 受苦?从成名江湖后可曾有人问过她苦不苦,武林三美的名号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她何苦之有。 “你还在等他么?”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特有的鼻音昵昵哝哝化在了潮湿的空气中。 随着这句问话,四周又陷入了安静,谁也没有再开口。 良久,孙绾绾慢慢抬起低垂眼眸,凌乱的头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向两边散开露出底下倾国倾城的脸,就算她此刻一身落魄凌乱,又受了极重内伤,但那张脸依旧美的让人心颤。 她静静的靠在石壁边,对来人的问话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仰头望向牢房上方的通气窗,连眼珠子也没有转动一下。 “你这是何苦”良久,幽幽女声又起,带着浓浓怜惜。 孙绾绾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仿若对周遭发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是茫然的望着窗外,也许是更远的地方。 “这东西是在你昏迷时从你衣襟内掉落出来的,想必对你很重要。”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铁门被推开,一道人影在火光的包裹中在孙绾绾身前蹲下,来人白皙的掌心间静静地躺着一支坠有流苏的步摇。 乍见到步摇,孙绾绾皱了下眉,强撑起腰肢侧过身子不想理会,拉扯到伤口的剧痛令她沉沉的吐了口气,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一道低沉男声,“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从此我们永不分离。” 孙绾绾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换上坚毅神色,“你想要什么?” “我想救你。”女声突然变得更轻,连空气中都浮沉着忧伤的因子。 “救我?”孙绾绾嘲讽一笑,又恢复了先前姿势,双眸定定望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对她嘲讽来人并不在意,五指合拢将步摇包在掌心放进她衣内,离去时体贴的帮她拉拢衣襟,“如果他来了,我会通知你。”丢下这句话,来人直起长身向后退去。 眼见来人越走越远,身后终于传来一道轻哑女声:“站住!” 来人停下脚步,等孙绾绾开口。 孙绾绾扶住冰冷墙壁吃力站起,四周依然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喘息声。她捂住胸口一步一步走到来人面前,双眸定定落在对方脸上,“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孙绾绾还有一口气在,定助你完成心愿。” 来人,也就是风六在心中轻轻一叹,显然她误会了,但这也更能表明为了那个男人她可以彻底牺牲自己,原来为情所困的女子都是这般傻呵! 见对方不说话,孙绾绾情绪变得焦躁,忍不住出声催促:“你不信我?我虽是将死之人,但若一旦答应了你,定会帮你办到。” 风六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被昏黄的油灯折射出的两道孤影上,笑得无比温柔,“琉璃殇,灵山派镇派之宝琉璃殇的下落。” “你”孙绾绾震惊的后退了一步,双眸不由得恍惚起来。 这是什么? 琉璃殇。 灵山派镇派之宝? 没想到吧,竟是这般不起眼的东西。 是没想到,但更让我意外你竟然随身携带。 那必然是为了对付你,所以啊,若哪天你负了我,我定让你好看! 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从此我们永不分离。 犹言在耳,为何到头来天涯两相隔。 原来这诗还有下阙: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原来你我今生注定不能相守。 ※※※ 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种场面。 位于平乐西南方的蛮夷之地,周边全是十万大山,山内蛇虫鼠蚁遍布,更有擅蛊扶风族瑶女。下山前师傅再三叮嘱,此去铸剑谷必经南疆一带,路途遥远,危险重重,需见机行事,若遇上擅蛊瑶女切莫冲动惹事,招来横祸。 七月三伏天空气潮湿而闷热,一行人赶路至天黑,经三人商议后决定连夜赶路以尽快抵达铸剑谷。 日间烦闷的燥热逐渐退去,空气也凉爽了许多。正走着,前方突然出现盈盈火光,轻微的异动声在无人的山谷狭道上显得格外诡异。 走在最前面的蒹葭派首徒羽墨空一拉马缰绳,示意身后二人小心。三人翻身下马,尾随羽墨空悄悄接近火光。 待接近后入眼的景象让三人尴尬的傻了眼,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大红衣裙衬得她一身娇媚。她此刻正坐在一名男子怀中,极尽挑逗。 遇此等艳福,男子应该乐得快活才是。反观他眉头紧锁,额上布满豆大汗珠,拳头握得死紧,连指甲深陷皮肉也不自知,好似在极力隐忍什么。 只看见红衣女子更贴近男子胸怀,娇媚嘤咛:“别忍了,迷情蛊发作的滋味可不好受,何不顺了奴家的意,也能让封郎你尽早解脱。” 男人深深吐了口气压下内腑翻腾气血,冷道:“休想!” 被拒绝,红衣女子不怒反笑,她扬起长袖露出一条白皙藕臂,萦绕在她周身的香气更加浓郁。她缓缓由男子怀里起身,解开胸前衣襟,大红长袍应声落地,露出只着透明纱衣的酮体,见男子望也不望一眼,她又坐回他膝上,故意凑近他耳边轻吐道:“封郎,要奴家么” 藏在树丛中的三道人影僵在原地,其中两男子对望一眼,颇为尴尬的轻咳了两声。依适才所见,黑衣男子明显是被下了蛊毒,但他们更不想多管闲事引火烧身。 羽墨空向二人打了个撤退的手势,三人依照原路悄悄退回。孙绾绾跟在最后,木然的走了须臾,猛然转身向反方向奔去。 “封郎,你真的不要奴家么”女子娇喃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下,引人遐思。 “别做梦了,大哥怎会要你这种轻浮女子。”急切的喊声从数丈外飘来,转眼间人已到二人面前。 红衣女子和男子同时抬头向声源处看去,显然对于孙绾绾的突然出现均感诧异。 一道幽光从男子的眼底滑过,然而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原样。 “你是谁?你认识封郎么?”红衣女子也恢复了先前娇媚,她拢了拢披散长头,刻意在孙绾绾面前舒展四肢,并不在意自身裸露。 “我是他的妻子”孙绾绾趁说话之际身躯如风般掠向二人,云袖飘飘,素手屈指点中红衣女子膻中穴,一手硬拉起男子跃入浓浓夜色中。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伴随女子凄厉嘶吼,“奴家不会放过你们的封郎,你可要等着奴家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怅清欢 南疆边境。 十万大山深处茂林绝壁,人迹罕至,林间全是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森林与乱石错综交绕。月光透过苍茫高树洒落银辉,将远处的密林怪石全笼罩在薄凉月色中。 在悬崖峭壁的半山腰有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此刻洞内火光萦绕,隐隐约约有男子压抑的嘶吼声传出。 孙绾绾默默坐在篝火边假寐,对伏在草床上的封白视若无睹。心中对他存有怨怼,故心急如焚也不想显露丝毫。直到耳边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频繁,使得孙绾绾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 哪知封白突然在这时睁眼,四目相对,惹得孙绾绾心头一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暗藏在黑眸里的火光顿时让她艳红了双颊。 “你”孙绾绾率先偏头躲开,水眸蒙上了一层轻雾,语似嘤咛。 这一声低吟使得封白心神一荡,好不容易才忍住到口喘息,索性闭眼不再理她,再睁开已换回先前冷漠神情。他强撑一口气翻身而起,拖起长身往洞外走去。 “你好生休息,我去去就回。”丢下这句话,他离开山洞,踏入苍茫夜色。 孙绾绾愣愣地对着他消失方向出神,屈膝卷缩在篝火旁,刚刚才消去的恨意又涌上心间。 你就这般不愿要我? 孙绾绾曾想过,若那日就这般放他离去,也许二人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而她的人生也将大不相同。 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封白走后,孙绾绾脑中不断回想起在洛湖小住那一年二人相处的画面,本想助长恨意可到最后竟只能想到他的好,使得满腔的怒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熄灭了,心软的一塌糊涂再也放心不下,只好沿路找出来。 山路难行,况且是在夜间,她找了许久,终于在山涧的一处瀑布下望见他。 瀑布如银河下泻,万缕光辉围绕在他周身。他赤/裸着上身伏靠在石壁上,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任急落的层层水花冲刷着裸背。月色如尘,水珠四溅,激起一片水雾,朦朦胧胧宛若云蒸雾绕,偶尔一声嘶吼回响在山涧绝壁。 孙绾绾站在瀑布边远远的凝望着,峨眉忍不住轻轻蹙起。她知道自己该转身离开,或许她早该听从羽墨空的命令不该趟这趟浑水,如今招惹上擅蛊瑶女,更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然而并没有过多的时间让她胡思乱想,林间突然荡起幽幽琴声,曲子古怪的很,让人听了心头异常慌乱,连口舌也变得干燥。 孙绾绾只觉脑中一阵恍惚,思绪随着琴音越飘越远。一滴滴热汗由颊间缓缓渗出,身体异常火热,心跳也越来越快,快到她必须攥紧衣襟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琴音不曾间断,穿过瀑布,盘旋在山涧。 随着时间渐长,孙绾绾双眸越来越朦胧,终于一声喘息由她压抑的唇间吐出。她心头一震,赶忙屏气稳住心神。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正当她胡乱思索之际,一道娇媚女声加入琴音飘散在密林上空。 “迷情蛊配上销魂曲,封郎啊封郎,你也恁地无情。你可知道,为了你,奴家可是煞费苦心。” 孙绾绾心头一凉,她虽然不知这迷情蛊为何物,但行走江湖多年,多少也知道一些。蛊毒起源于南疆,蛊术成百上万,每一种都不一样,大部分只为折磨控制人,若中蛊者无法忍受蛊毒发作时的痛苦,便会爆裂而亡,死法极为残忍,死相也极其恐怖。而其中有一种,通常传女不传子,是女子专门用来操控情郎的情蛊,以此来得到心上人。想必这迷情蛊便是其中一种了。那封白岂不是 还来不及细想,女子软糯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像极了情人间的私语。 “别再躲了,封郎,迷情蛊与销魂曲催发出的暴烈之火,岂是那乳臭未乾的小丫头应付得了的。快来奴家这里,让奴家帮你啊封郎” 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惹得孙绾绾在心中冷笑了声,起先的犹豫荡然无存。她轻咬唇瓣,下定决心般抬头朝瀑布望去,瞬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震慑得动弹不得。 封白站在飞泻的水柱下,莹白水花拍打着他精壮的裸背而后溅落水潭。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能看见颗颗汗珠从他额头渗出,混合着山水布满面颊。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已改为按扶山壁,五指用力到抓出五个深孔而不自知。一声声压抑的喘息随着他太阳穴周围的青筋每跳动一下喘得也愈加剧烈。 琴声环绕,夜间温凉的山风吹在人脸上格外舒服。孙绾绾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运功压抑被琴音激起的情思。热烫随之而来,身子越来越热,双眸也越来越朦胧。 封白觉得全身血液都集中在了下腹,翻腾的情火急需得到宣泄,否则他真的会死。他怎么也没料到,这玩意竟这般厉害,是他高估了自己,以为可以凭借一身功力强撑过去。他摇头苦笑,没想到他封白最后竟会死在这死物手上。 琴声持续了多久,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又一次被他扔下的女子得知他暴毙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段才开始萌芽便被他无情斩杀的爱情,让他首次萌生出携手共进退的女子,一切仿若镜花水月梦一场。 他封白,与生命中唯一的情爱擦身而过,只因他不能爱,也不该爱。 封白只觉周身由最开始的火热演变为万蚁钻心般的疼痛,下腹犹如一把烈火在烧。就在他感觉快要撑不下去的当头,一声轻叹由身后化开,紧接着一双藕臂环上了腰际,顿时一阵凉意从贴合在他后背的柔软娇躯传来。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封白只感觉原本翻腾的气血,胸中爆裂的刺疼得到了片刻的纾解,复又燃烧的更烈。他咬牙忍住到口喘息,冷声命令,“回去!” “夜风凄迷,除了你怀里我哪儿也不想去。”孙绾绾任由长裙在水中散开,双眸迷蒙似雾,芙颊艳红如火,声音犹如呓语。她强装镇定,仍不自觉攥紧手心。若被拒绝,她无法想象以后要如何面对他。 “回去!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孙绾绾的声音传进耳里,封白只觉得下腹一紧,他强硬的挥开缠在腰间的手臂,始终没有回头。 封白此时受情火煎熬无法控制力道,挥得孙绾绾跌坐在浅潭大石上,她呆愣地望着被潭水浸湿的长裙在腿边开出浮花。巨大的楚痛从心底深处爆发逼出了她的泪水,与飞落在她发上c脸上的山水混合成一片沿着下颚流下。 封白听到声音转身想扶她,反被她一把挥开,“别碰我。”她扶住石壁起身,偏偏倒倒向后退了好大一步,冷笑道:“是我犯贱,才会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与你纠缠不休,今生就当从未见过。” 刚走了一步,纤腰突然被人一扣,身子瞬间跌入了一具滚烫的怀抱中,下一瞬间双唇也被虏获。她震惊的忘了挣扎,任由他贴着双唇摩擦。 这是一个很轻的吻,但充满了轻怜蜜意。他只是轻轻的贴着她,小心翼翼的舔着她的唇瓣,这甚至不能算真正的亲吻。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让孙绾绾彻底羞红了双颊。 一吻暂罢,孙绾绾低垂着小脸不敢抬头,直到耳边传来调侃的笑声,“刚刚是谁说除了我的怀里哪儿也不想去的,只不过一个吻而已,这就害羞了。” 孙绾绾软弱的依在他怀里,心弦微荡,第一次见识这样面目的封白,羞得她只想躲在他怀中永远不出来,哪里还有一丝飘花仙子的侠女风范。 “若你后悔,我可以当作不曾” “我绝不后悔”当头顶传来封白凉漠的声音时,孙绾绾猛地抬头轻喊,不料撞进一双满含深意的黑眸,眸里隐藏的浓烈情感炙热的令她忍不住轻喘了一声,却再也移不开双眸。 二人对视久久,无声中,封白缓缓俯下了头,将火热的双唇映在她微微开启的樱唇上。 唇舌交缠,甜蜜的银丝随挑弄沿唇角滑落,微微嘤咛流泻。 孙绾绾只觉心中一酥,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掉转身压在石壁上。 山水滚落,溅起激荡痕迹。清凉随之而来却消减不去埋藏在心底的奥热。 朦胧间只听见封白低沉的嗓音,一直持续不曾间断。 “绾绾,痛不痛?” “绾绾,还要不要?” 孙绾绾羞不可抑地不敢看他,双眸迷蒙似有轻雾。 琴音飘渺,水花激荡成氤氲白雾,水面漂浮着凌乱衣衫,女子压抑的低泣与男子激荡的喘息形成了一道绮丽风光。 孙绾绾是在封白的怀里醒来的,长臂紧紧的圈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灼热的呼吸从头顶传来,吹拂着松散开来的发丝。二人四肢相交,来自不易的亲密让她浮出淡淡甜蜜。 层层叠叠的云彩缀满天际,霞光倾泻。山洞内的篝火早已熄灭,淡淡的温暖躺洋在晨风中。 她不自觉卷起封白散落的发丝把玩,移动身躯更贴近他,倾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这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哪知又撩动了男人不久前才平息的情火。 “别动”封白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轻轻制住孙绾绾,将她紧紧困在怀里。 孙绾绾明显感觉到抵在腰间的灼热,羞囧的直往他怀里钻去。封白漆黑的双眸里藏着笑意,却也只是纵容。 两人沉浸在得来不易的甜蜜中都未说话,直到洞外来了不速之客,打破这一室旖旎与温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多情应笑我 封白翻身将孙绾绾压在身下,随手扯来落在地上的长衫覆住二人,立时一道红影出现在洞口。 “封郎,你让奴家找的好苦”红衣女子迷恋的痴望封白裸露在外的黝黑胸膛,对躲在他怀里的女子视若无睹。 封白温柔的将孙绾绾拢在身下,确定无一丝春光外泄后才抬头面对红衣女子,黑眸已恢复一贯冷漠,但又不全然只有冷漠,还多了些许厌烦,“朵黛儿,看在你父亲面上在下对你百般容忍,你为何三番五次纠缠不休。媚蛊之事在下不欲与你计较,还请自重!” 此番毫不客气之言红衣女子阿依娜全然没放在心上,双手径直解起衣襟前的系带,一边娇笑道:“真无情可是封郎,你真的满足了么?”一边用露骨的目光瞄定男人的敏感部位。 封白黑眸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埋在他颈间的女子再难忍耐,怒声啐道:“无耻!” “绾绾”一丝罕见笑意染上黑眸,封白长臂一伸将孙绾绾刚仰起的小脸按回颈间,声音里含了一丝宠溺,再抬头已恢复惯常,“在下的事何时轮到外人过问。” 朵黛儿顿时觉得胸口像被针扎了一下,嫉妒爬满心头,使得她再难维持笑意。她缓缓将目光落于他怀里女子头上,不得不正视起孙绾绾来。 封白下意识将孙绾绾护得更紧,心中浮出一丝不安。 朵黛儿若有所思的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唇角浮出一抹诡异微笑,未等封白证实已加深了他的不安,“南疆的蛊可不只有对付男人的迷情蛊,还有专门对付女人的忘情蛊,让女人从此忘情断爱,截然一生。” 封白身体微僵,冷冷地注视着朵黛儿,周身那股冷冽气息更重。他虽未动分毫,但覆盖在单薄长衫下的坚硬肌肉已全然鼓起。 朵黛儿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想到自己身怀蛊术又放松了下来,已得手一次的经验更让她生出胆气,展颜媚笑道:“封郎不信?奴家这就让你开开眼界。” 封白不语,长衫下大掌握住孙绾绾微凉素手,下一秒便感觉到她有力的回握。二人都知道这蛊术的厉害,也不敢贸然行动。此刻受朵黛儿胁迫,看来一时半会是难能脱身了。 朵黛儿见二人久久未动,明显是对她有所忌惮,心中得意,说话也愈加放肆,“封郎考虑得如何,要奴家还是要她忘记你?” 封白眉峰紧锁,若他一人定然能全身而退,可现下多了孙绾绾他不敢保证二人能毫发无损。但眼下形势也容不得他再犹豫,看来只能倾尽全力试上一试。他双手悄然聚力,准备趁朵黛儿再说话之际出手,然而他怀中的女子已先一步有了动作。 “黛儿姑娘可会引蝶?”女子清丽的嗓音打破沉静,始终躲藏不出的绝色容颜顷刻绽放,她安静的偎在男子怀中,气质如兰。除了芙颊沾染未退红晕与散落一地的凌乱衣物,竟找不出一丝欢爱后的淫/靡气息。 封白不知就里的低头用眼神询问她,她淡然一笑,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二人眉目传信这一幕落入朵黛儿眼里只觉分外刺眼,女子绝色的容颜更让她嫉妒的红了眼。妒火像爬满心头的虱子,搔得她再难维持风度,破口骂道:“死丫头你也恁地小看奴家了。瑶女若不会引蝶还有何颜面留在南疆。” “若我说我比黛儿姑娘厉害,姑娘可信?”孙绾绾刻意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唇角浮出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笑。 朵黛儿冷哼一声,媚眼含满轻蔑,“凭你?也配?” “配不配,比过才知道。”孙绾绾安抚的拍了拍封白藏在长衫下紧握住她的大掌,拢住胸口取来衣衫披上,在另一名女子的注视下优雅的将自己穿戴整齐后才从封白身上下来。 封白一个旋身,长衫已安然披在他身上,下摆如风垂落腿际。他盘腿坐在草床上,衣衫半敞,露出精壮的胸膛,黑眸冷冽严肃,冷冷的注视着痴望他的朵黛儿。 一声心荡神驰的女子娇呼回荡在山洞,朵黛儿含情默默地凝着男子俊挺的面容,完全不顾他眼里的冷厉,更加坚定得到他的决心。 孙绾绾暗骂了声“妖孽”,脸上表情未变,笑得更加出尘绝艳,“久闻瑶女擅蛊舞蝶,前者是毋庸置疑了,可这后者” 她故意拖长尾音隐去后面几字,再添上意味深长的神情,果然引得朵黛儿失去冷静,怒道:“比就比,若你输了封郎就是奴家的人了。” “若我侥幸取胜,南疆境内,不得对我们二人再施蛊。”孙绾绾双眸金光澹澹,不容朵黛儿反悔的扬手指向封白,“大哥作证,黛儿姑娘切莫耍赖。” 朵黛儿此时怒气渐消,自知遭了孙绾绾的道,但她反在心中窃喜,对于引蝶她胜券在握,如果能这般轻易便得到封白,她自然愿意。 孙绾绾道:“黛儿姑娘先还是我先?” 冲动散去,自然也恢复了狡狞本性,朵黛儿不怀好意道:“是你向奴家挑战,当然是你先”顿了顿,目光又落在了封白脸上,不依叫嚷:“封郎你这般偏心,若你存心偏袒她,奴家岂不是” “不会!”未等朵黛儿说完,封白不耐打断。 达到目的,朵黛儿自然不再为难,与孙绾绾一同出了山洞。 洞外已然是另一副天地,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在艳阳的照耀下更显巍峨,熙熙攘攘的云海与参天古树争相辉映,苍翠的山林间纵横交错着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山路,脚下一片云遮雾绕,宛若身在仙境。 不若孙绾绾一般对眼前美景看得痴迷,朵黛儿不耐烦地扬了扬衣袖,缀在袖口的银制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唤回了孙绾绾的注意。 孙绾绾也不废话,从怀里摸出一个指环大小的铃铛戒,因为太过细小,若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具体形状。 “奴家倒要看看这丑玩意能有多大本事。”朵黛儿讥讽一笑,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 孙绾绾不以为意,径直将指圈套入幺指任铃铛随风轻晃。她缓缓张开五指,顿时银铃般的声音回响山野。 阳光如细碎的宝石散落光辉,使得原本暗淡无奇的铃铛散发出淡淡光晕。渐渐的,白光绽放,强光中一朵白花静静地开在了孙绾绾指间。 朵黛儿眼中的讶然一闪而逝,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强笑道:“不过是一朵破花而已。蝶恋花,蝶舞双飞。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有了花便真能引来蝴蝶?” 孙绾绾指间的小白花在风中微微摇曳,顷刻间,白花幻化成无数花瓣纷纷炸开向朵黛儿飞去。这仅仅只在一瞬间,毫无防备的朵黛儿想要躲闪已是不及,她腾空向后退开丈尺,但仍晚了一步,只见她的肩头赫然静躺着一片白色花瓣。 光晕闪烁,花瓣飞扬,如珠花露随破碎花瓣凝结于朵黛儿肩头,似有淡淡花香飘散鼻间。 朵黛儿伸手拍去衣上露珠,恼怒地瞪住孙绾绾,指控道:“你好卑鄙!” 孙绾绾偎入刚走到她身后的封白怀里,就算做了设计他人这等下作之事,她依然优雅如旧,“若不是黛儿姑娘咄咄逼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朵黛儿一脸懊恼,后悔没有在进入山洞时就对她下蛊,她沉着一张俏脸恨道:“你一开始就没想过和奴家比试引蝶,中原女子果然狡诈。” “若不是这样,怎能让黛儿姑娘放下戒心。”孙绾绾退出封白怀中,转执起他的手,拉着他向反方向而去,“天下奇毒,琉璃殇,想必姑娘并不陌生。待出了南疆,我自会让大哥将解药送到你父亲手中,绝不食言。” 身后,朵黛儿双拳紧握,一脸阴沉地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突然咯咯娇笑了起来。 再次路过山涧瀑布,孙绾绾的脸如火烧般烫红,怎么也没勇气面对身后男子,直想拉着他快些走过。 显然封白并不这么想,他几个跨步挡在了她身前,硬将她拦了下来。 “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孙绾绾不安的卷动手指,抢白道:“我这么做是很卑鄙,但依刚刚情形,我是迫不得已。” 话语刚落,下颚就被强硬抬起,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眸里隐藏着太多情绪让她还来不及分辨便被他隐去。 “没有下次,这种事若要做也应当由我来。”封白屈指抚在她烫红的颊上,留恋在发间。 没有责怪,没有鄙视,孙绾绾松了口气,水眸凝着封白坚毅的侧颜更加情动。眼底突然闪现他刚刚神情,心中隐隐生出不安,若没看错,适才一闪而过的是痛苦吧。 她若无其事地执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似不经意间问起:“大哥,你真的没有什么事瞒我么?” 闻言,封白几不可察的震了下,冷声回道:“没有。” 风起,带着山水清冷的寒意。阳光照不到的山涧,水流潺潺,心思晦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解语殇 七月盛夏,夕阳西斜。日落已推迟得很晚,天空被夕阳渲染成艳红,霞光万丈,红云漫天,偶有微微凉风拂过,带着沁人的湿气,削减了盛夏的酷热。 蜿蜒山径间隐隐约约有二道人影并排而行,他们走的并不快,男子从容女子优雅,霞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泄漏在二人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光晕随山风摇曳。 摆脱了朵黛儿的纠缠,二人并不急于赶路,偶尔停驻欣赏山景,倾听林间鸟语,为枯燥的山行平添了不少情趣。 孙绾绾走的有些累了,停在一棵满布绿草形态怪异的古树下休息,她径自屈膝蹲在树下,好奇地摸了摸突出地面,由无数条树根纵横交错盘绕成络的巨大树盘。 封白也不催促,沉默地停在不远处的石坡处等她。 “你在想什么”清雅女声幽幽响起,打破一路行来二人间的静默。 封白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安,原以为她停下来只是对眼前怪树好奇,但从微微颤动的背影来看,显然她并不如一路表现出来的潇洒。就算是年少成名的江湖侠女,也毕竟还是名女子。想到此处,封白心中怜爱之情更甚,再难维持惯有冷漠。 他刚想上前将她拥入怀中,便听见枯枝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草丛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 “别动!”封白全身肌肉紧绷,冷声命令。 只见一条花斑长蛇吐着蛇信扭摆着从草丛中爬出。孙绾绾僵硬着身体定在原地,眼看长蛇离自己越来越近,徘徊在脚底流连不走,惊出了一身凉汗。 封白屏住呼吸,一边示意孙绾绾别动,一边悄悄弯腰捡起干枯树枝,掌风挥出将枯枝削尖后射出,在长蛇扭摆下精准的一招即中。 长蛇死相可怖,孙绾绾只觉胃里一阵恶心,强撑起虚软双腿远离数丈还不安心,直到偎入封白怀里才长长吐了口气,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想起刚刚情境仍心有余悸。 封白紧紧地环着她,大掌体贴的定在腰间,安抚地拍了两下。 “我没事。”害怕他担心,孙绾绾回应的将手叠在他掌上,强笑道。 确定她无碍,封白松开环在她腰间的大掌,正想退开,耳边响起孙绾绾略带轻哑的声音,“你就这么不愿靠近我?”她嘲弄地勾起唇角,苦涩在齿间蔓开,觉得自己的处境如此可笑,“也对,若不是中了媚蛊,若不是我寡廉鲜耻送上门来,你根本不屑与我” “休要胡说!”环在孙绾绾腰间的大掌倏地收紧,封白扬手阻止她继续污蔑自己,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怒意,“永远不可再轻视自己。要你,绝非媚蛊所迫。若非我愿,区区媚蛊能奈我何。” 他一项少言内敛,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若孙绾绾还不懂,那他恐怕真的无能为力了。 孙绾绾也不是矫情女子,非要得到确切的情爱答复,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心中豁然开朗。想到自己刚刚宛若逼迫一般的行径,一张俏脸羞的通红,但又控制不住在心中得意,一时矛盾的埋在他怀里发出闷闷轻笑。 笑声中,一缕银光从衣襟滑落。封白眸底掠过一道精光,他扶正孙绾绾,弯腰拾起交还于她。孙绾绾并未直接收入衣襟,转而戴在幺指把玩。 “这是什么?”封白盯着缀在她指尖的小小环戒。 孙绾绾靠在他怀里,拇食二指无意识抚摸着戒身,“琉璃殇。” 封白眉心一挑,叹道:“灵山派镇派之宝?” 孙绾绾娇俏一笑,“没想到吧,竟是这般不起眼的东西。” 封白轻抚着她的发,发现她不若先前优雅,变得轻快,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性子,“是没想到,但更让我意外你竟然随身携带。” 孙绾绾斜眼看他,眼里藏满了狡黠,“那必然是为了对付你,所以啊,若哪天你负了我,我定要你好看!”又从衣襟中取出另一件饰物,略带羞涩的递给了他,嗲道:“你的东西还你。” 封白盯住她手里的饰物沉默了须臾,突然低笑出声,他缓缓接过插入云髻,大手轻抚不舍离去,眼里醉满深情,声音竟有些沙哑,“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从此我们永不分离。” 日光中缀着流苏的步摇散发出淡淡光晕,刚刚褪去的红晕又染上了双颊。 二人行了三天,在翻过一座大山,路过一片坑坑哇哇但相较于之前山路已算平坦的低洼地带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铸剑谷。 铸剑谷的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潦草而随意的刻着“寒舍东篱”四个大字,从字体狂放的的程度可以看出刻字的人相当不拘小节。石碑的下面歪歪斜斜的插着无数把兵器,不需仔细看便能看出每一把皆为上品。 “这铸剑谷的主人真有意思,竟自称\'东篱\',莫非他是退隐避世的隐士?”孙绾绾盯着石碑,打趣道。 “走吧。”封白却没有她的闲情逸致,拉着她往里走。 铸剑谷位于南疆边界,与天池腹地相交,房舍是典型的扶风式建筑。整个铸剑谷依山伴水而建,内里青瓦石墙,廊台庭院,四周生长着极为茂盛苍郁的参天古树。前有柳岸成荫,后有耕田溪水,颇有田园风光,果真应了石上“东篱”二字。 正着走,前方蓦地出现了二道熟悉身影。显然二人见到她也相当惊喜,三步并成二两小跑过来,其中一人急喘了口气道:“孙姑娘,你再不出现可要出大事了。” “是绾绾任性,对不起二位了。”孙绾绾心中虽愧疚,但并不觉得她与封白之间的事需要向旁人解释。 “这位是?”比起天罡门杨玄逸,羽墨空显然要沉稳得多,他双眼不离封白询问道。 孙绾绾为难地咬了咬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因为连她也不清楚封白的来历。她周身泛起一阵冷寒,先前她也问过,他是怎么回答的,那样明显的敷衍也能算作回答? “封白。”冷淡的声音,简短的回答,一如他的性格一般冷然。 孙绾绾苦笑,短短三天的甜蜜因为一句毫不起眼的问话冷却,所谓患得患失也不过如此了罢。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想让旁人看出她的脆弱。 “这是我大哥。”孙绾绾佯装无事,不想话题纠结于此,问道:“二位走的这么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况且封白还是那日被红衣女子胁迫的男子。但羽墨空并不想多管闲事,再次见到孙绾绾让他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缓解,松了口气道:“你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见孙绾绾露出询问的眼神,他与杨玄逸对视一眼,苦笑道:“铸剑谷的主人,非要见到灵山派传人才肯借我们玄铁石。” 孙绾绾低头敛眸,想到临行前师傅怅然的神情与淡淡的伤怀,原有的疑问在这一刻变得清明。她甩了甩头,妄想甩去心中同样的情愫,松开封白的手对二人道:“带路吧。” 二人也不废话,唤来谷中剑奴说灵山派传人已到。 不过片刻便有人来请,孙绾绾一刻也不耽搁的随剑奴前去,留封白在房中等候。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她便回来了,手里多了一颗形状怪异的玄黑晶石。 没有人知道她与铸剑谷主人在主斋聊了什么,孙绾绾也并不想说。三人见她眼角泛红,显然哭过,也不便多问。 往事随风,该放手的何必记挂。 赶了三天的路,好不容易到了铸剑谷,说什么也要休息一晚再走。 羽墨空c杨玄逸二人待事情办妥,心中大石落地后也各自回了住处,留下封白与孙绾绾相对无言。 孙绾绾说不上来心中是何感受,只道自己为了这个男人接二连三的做出惊骇世俗之举,而他却连来历也不愿如实相告。事到如今,二人又将何去何从。是否明日离开铸剑谷后,他又要与自己分道扬镳?想到此处,不禁更加忐忑。 正想得出神,蓦地感觉放在桌上的玉手一紧。封白越过长桌握住了她,在朦胧的回望中起身来到她身旁,俯身吻住了她。 这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吻,唇舌火热的纠缠撕扯,疼痛得反复没有明天,又温柔得让人心碎。 直到孙绾绾感觉快要喘不过气,封白才松开她,额头相抵,待二人喘息渐平,他又在她唇上浅啄了下才彻底退开。 孙绾绾恢复思绪时,封白刚好关上门,颀长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夜色中。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脸红,目光忍不住落在指上,那里还有他握过的余温。心中郁卒因为他离去前的话一扫而空。 孙绾绾和衣上床,眼底划过男子难得温柔的脸,耳边回荡着犹如誓言般的低语,放轻思绪安心的进入了甜梦。 夜黑如墨,万籁俱寂,房内有烛火微微晃动。 封白沉默的端坐在椅上,面前放着一封拆开过的书信。他神情异常冷冽,周身散发出一股让人胆寒戾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桌上的书信走到红烛前点燃。 火光中,他毅然投入了无边的黑夜里。 次日,天已大亮。 孙绾绾平静地站在桌前,手里紧攥着封白临走前留下的书信,信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只有“抱歉”二字。 她面无表情的将目光落在了窗外,冷冷一笑,“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么?封白,你休想!” 什么天涯海角,什么永不分离,通通都是骗人的。原来琉璃殇和玄铁石才是你接近我的真正目的。 封白,你等着,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红袖缠情(捉虫) 孙绾绾在一阵恶寒中醒来,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四周悄无声息,天边弯月若隐若现,点点银光倾泻在她身上宛若镀了层光晕,使得原本出尘绝色的丽颜轻笼上了淡淡柔和。 她背靠大树盘腿而坐,若有所悟地抬起酸软无力的双手在空中晃了晃。丹田内空荡荡的感觉提醒着她不容改变的事实,她不由得苦笑。若非着急追赶封白,也不会大意中计。 临行前夜,师傅曾再三告诫,切莫轻敌,看来她还是忘了,忘得彻底。现在想起,似乎已经迟了。 她环顾四周的水眸里暗藏心思,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尤记得失去意识前,曾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浓郁香气,是百花与草药融合而成的独特气味。想到此处,她反而不担心了,对方既然大费周折地找到了她,想来不单只为化去她内力这般简单。 果然,不消她有所动作,对方已按耐不住。 “绝色佳人还能同时拥有胆识与气魄,若奴家是男子必然也会爱上你。”女子赞叹的声音由远及近,拖拽着大红长裙的朵黛儿缓缓由空中坠落。 只听见孙绾绾轻轻笑了声,一张脸艳若桃花,只可惜对方也是女子,并无心情欣赏。她依然维持先前姿势,有些无奈道:“黛儿姑娘何苦如此。” 一声娇叹,伴随红衣晃动,朵黛儿霎时移到孙绾绾身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口气变得凶恶,“扶风瑶女向来爱恨分明,你抢了奴家的男人,奴家怎能让你好过?” 有时候爱情只会招来更多的嫉妒,孙绾绾在对方的眼里看到就是这样的神情。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 她仰头望着朵黛儿好似看到自己,不知不觉眼神变得温柔,语气如常,仿若与友人谈天般亲切,“我的内力已被化去,看来只能任姑娘摆布了。” 朵黛儿媚眸微眯,笑意未达眼底,蓦地从衣襟里摸出一个黑色小瓶,缓缓蹲在她面前,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兴奋,“你猜这是什么?” 孙绾绾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黑色小瓶,心中泛起一丝冷寒,峨眉忍不住轻轻蹙起,“莫不是姑娘提过的忘情蛊?” “对于惨遭抛弃的弃子,忘情蛊岂不便宜了你。”朵黛儿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掩唇“咯咯”娇笑。孙绾绾对她嘲讽不为所动,一张俏脸冷凝了下来,心中积怨无处发泄,口气也就更加凶恶,“你曾夸口有天下奇毒琉璃殇,奴家就让你见识何为天下奇蛊。” 孙绾绾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瓶,很自然的接话道:“传闻南疆至毒乃黑蟾蜍,如今下落不明,原来是落到了姑娘手里。” “闭嘴!”朵黛儿娇斥一吼,俏脸涨的通红,显然这瓶里装的不是黑蟾蜍,她老羞成怒的扒开瓶塞,怒道:“南疆可不只有黑蟾蜍,奴家这就让你见识什么叫万虫食心。” 孙绾绾心中虽怕到极点,但骄傲令她不愿低头。她惨然一笑,闭眼放弃抵抗。 封白,你让我落此下场,我竟还想再见你最后一面。 “住手!”一声怒吼由远及近,人未到声先至。只闻林间树叶大动,一道人影呼啸而过。 然而还是晚了。 二女同时一僵,朵黛儿率先回神,屈指点住孙绾绾穴道,手一伸,逼迫她张嘴,水珠霎时由黑瓶倾斜而出,瞬间便没入了檀口。 封白一手夺过朵黛儿还来不及收回的黑瓶,顺势拿住她手腕向后一翻,反剪在身后,一手抄起孙绾绾拥进怀中,厉声命令:“交出来!” “奴家的心早就在你手上了啊,封郎,你还要奴家交什么?”朵黛儿娇媚一笑,水眸含情默默的侧凝着男人,极媚的娇颜宛若开出朵朵桃花。 封白心系孙绾绾,懒得与她再费口舌,锁住她的双手逐渐施力,冷寒的目光中难掩戾气。 朵黛儿唇边的媚笑渐渐凝住,突来的疼痛扯得她娇嚷了一声,她微张着小嘴呵了口气,心中气到极点,脸上的笑反而更媚,声音竟也带有一丝娇羞,“封郎你好没良心,奴家的心都在你手上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再说一遍,把解药交出来。”封白对她宛若撒娇般的媚态不为所动,目光落在孙绾绾惨白的脸上,心头一痛,手上更难控制力道。 朵黛儿对他与孙绾绾旁若无人般的对视大为光火,硬是压下涌上来的怒火,唇角逼出一抹甜笑,“你也恁地天真,蛊毒何来解药?但若封郎想救她,用你自己来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好” “你休想!”女子虚弱的声音打断男声,孙绾绾撑着封白的胸膛挺直背脊,强忍心口绞痛,连喘好几口气才道:“你也休想,我与你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用你来救。” “绾绾,别说气话。”封白轻轻一个使力又将她拉回怀中,冷厉的黑眸里藏满担忧,再抬头面对朵黛儿只余不耐,说话也更加简洁,“救她,事后任凭处置。” “我说不用你救,你听不懂吗?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孙绾绾挣扎着要从封白怀里离开,双手胡乱推拒却虚弱得是不出半丝力气,最终只能气喘吁吁地倚靠在他怀里。 女子愉悦的笑声在二人拉扯间响起,媚眸藏着计谋得逞后的得意,显然十分乐意见到孙绾绾动怒,她挑逗的向封白抛了个媚眼,特意说道:“奴家得好好想想事成后要如何处置封郎你了。” “无耻!”孙绾绾明知她是故意,但仍被激怒,想也不想的破口大骂,再难维持仙子形象。 封白皱了皱眉,锁住朵黛儿的大掌逐渐加重力道,痛得她狠狠吸了口凉气却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冷冽的黑眸扫在她微微扭曲的脸上突然残忍的咧出一笑,“若你救不活她,便等着陪葬。” 朵黛儿闻言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瞪了孙绾绾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同时拥有深情和残忍两种面孔,而她,贵为南疆扶风族瑶圣女竟不是他深情对待的那个人。 怎能甘心,她怎能甘心。 “封郎若再不松开奴家,恐怕难受的会是她。” “别耍花样。”封白严厉警告,松开朵黛儿向前一推,小心翼翼地扶住孙绾绾背倚大树而坐。 朵黛儿跄踉了几下才稳住脚步,在看不到的一霎那唇角浮出了一个怪异笑容,她原本背对二人的身躯蓦地转身,转眼已及孙绾绾跟前,红衣迎风散开,水袖浮动间一只玉手掐住了孙绾绾的脖子。 时间仿若凝住,封白看也不看,二指急扫而来,夹住玉手一折,只听见骨头断裂声,女子疼痛的呼喊陡然响起。然而这并不能让他留情,也没见他有任何大的动作,只听见“嗖”的一声,朵黛儿已口吐血沫的倒在了地上。 封白缓缓走至朵黛儿面前,一脚踩在她身上,周身散发出极寒戾气,“我说过,若她有事你便陪葬。” 朵黛儿放声狂笑,捂住胸口吃力的半撑在地上,说话间断断续续的咳出了好几口热血,“若奴家死了,她也活不成” 封白毫不留情的又踢了一脚,踢得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又呕了好几口热血,唇边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你想死,我这就成全你。” 朵黛儿这下再也笑不出来,眼看封白又一脚踩在了胸口,力道越来越重,重的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心口热辣辣的痛,只觉得头晕目眩下一刻就要死去。她扭曲着身体用力挣扎,胡乱挥舞着双手想要掰开他的脚,然而本就受了极重内伤变得软弱无力的双手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随着时间的流逝,朵黛儿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也渐渐涣散,男人的脸在眼前变得模糊,聚拢的瞳孔里无限放大的只有一抹残忍的笑。 在她即将失去意识前,只听见一道熟悉而渗人的声音穿破迷雾传入耳里,紧接着思绪一片空白,身体也颓然软下。 “封贤侄,手下留情。”林间久久回荡着古怪而不似人类的声音,瞬间便令封白停下了动作。 封白收腿退回孙绾绾身边,拥她进怀里,怜惜地将她散开的发丝撩到耳后,不舍的吻印在了额迹。 孙绾绾身体微僵,偏头躲过。 二人纠缠间,一身灰衣满头白发的老者踩着沉稳的步伐出现在二人视野。他停在朵黛儿跟前,摸了摸她的鼻息,确定无事后屈指点中她二处大穴,一手托抱起她,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儿向来任性,权当是老夫的错。贤侄怀中的姑娘,老夫定当全力相救。你们且随老夫来。” 这声音古怪异常,生硬艰涩得不似人类的声音,令人听了心头发麻。 孙绾绾好奇地多瞧了几眼,发现他说话时口唇未动,心中骇然。但细听之下不难发现声音里夹带了许多气音,集中在腹部位置的衣袍随着他每说一个字而轻微抖动。 原来是腹语。 显然封白早已见怪不怪,扶起孙绾绾跟上了老者的脚步,不消片刻四人便消失在了林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莫相忘 在扶风族养伤的三个月,使孙绾绾对这个族群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们生性自由而拘束,思想开明又保守。崇尚巫蛊之术,也敬畏苍茫大地。他们排斥外人,但又相当好客。他们可以日日围火而舞,也可以埋首劳动耕作。他们凭喜好杀人于眨眼之间,也只凭喜好与人谈笑话家常。 总之,是个相当矛盾而有趣的种族。 后来,有了灰袍老者的阻碍,朵黛儿再也没有纠缠过封白,也许更多是惧怕,任何事情在死亡面前都将变得无足轻重。 孙绾绾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朵黛儿的情景。 那是临行前一夜,因封白而被当作自己人的缘故,朵黛儿的父亲,扶风族长特意为他们举行送别酒宴。 那夜的月亮又大又圆,朦朦胧胧的笼罩着整个山谷。篝火旁载歌载舞的人群,充斥在耳边久久不去的欢声笑语,酒酣耳热时的暧昧呢喃,都将成为孙绾绾挥之不去的记忆。 夜越来越深,酒越喝越浓。朵黛儿在一群瑶女的拥簇下缓缓现身,她终于换下了大红罗裙,恢复了扶风瑶女惯有的装扮,使得原本艳丽的五官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只见她内穿淡紫色右衽上衣,外穿深紫色镶黑边双开襟短衣,袖口与镶边用彩线精绣百鸟c蝴蝶等图案,手套深色护腕。下穿长及脚踝的黑色百褶裙,腰系紫色花鸟围腰,脚扎紧身镶边腿脚,外穿藏蓝色云纹鞋,鞋头与鞋跟用金线绣有浪花纹。头绾高髻,斜插扇形银梳,梳背有十六朵小银花轻垂而下,两头各吊一枚银质小铃铛,随着她每走一步便有清脆的叮当声响起。 她一路走向封白,对他身旁的孙绾绾视若无睹。也不知她蹲在封白耳边说了什么,封白竟任由她拉起往火堆而去。 在越来越大的鼓噪声中两人围着篝火婆娑起舞,之后陆续有人加入,但都默契的将他们围在中间组成了一个很大的舞圈。 也是在那一夜,孙绾绾发现封白竟然会跳舞,而且还跳得相当不错。 她屈膝坐在原处,脸上虽维持着笑意,但双眸早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移动,见他与朵黛儿舞姿亲密,控制不住心头生出丝丝不悦。 就在她再也无法忍耐想起身离去时,封白突然望向她,双眸极为放肆的在她身上来回流连。两人视线临空相交,痴痴缠缠再难分开。 孙绾绾感到心头一阵灼烫,身子忍不住轻轻悸动着。她见封白毫无犹豫的松开朵黛儿的手,步伐坚定的朝她走来。她亦只能呆若木鸡的任由封白轻搂住她的腰,让她靠坐在他怀里,一起望着篝火旁载歌载舞的人群。 朵黛儿是何时离开的,人群是何时散去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只依稀记得朵黛儿最后对她说过的话。 奴家要你记住,经历过死亡的人往往比常人看得更加透彻。你不能让奴家放弃,奴家输给的至始至终都是封白。 夜风微凉,月明如昼,似醉似梦间,她被封白抱回了房间。 黑暗中,封白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若你愿意,我便带你走,从此天涯海角永相随。” 孙绾绾没有焦距的双眸望着头顶床幔,半响只听见她说:“好。” 离开扶风族居住的山谷后,封白带着孙绾绾回了洛水湖畔,他们隐姓埋名的过了一段平淡而安逸的时光。 原以为一切也就这样了,远离尘嚣,避世而居,从此神仙眷侣,逍遥一生。 何曾想过,世事无常。 一日,她如同往常一般拿绣好的绣帕到市集去卖,回家时没有看到封白,她以为他只是一时技痒去后山练剑,直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也没见他回来。她心中慌乱再难等待,急急忙忙沿路找了出去。 空旷的山谷只有她一人的身影,明亮的月孤零零的挂在山头,天地间宛若只有她一人的孤寂,心中的寒意冻得她险些绝望。就在她承受不住想大声嘶吼时,身后传来了封白低沉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眸中泛着泪光,因突然松懈而显得虚弱,“你去了哪?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封白走进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阻止她再问。 她埋在他怀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见到他的喜悦已掩盖住了心底的疑问。 之后封白总是早出晚归,如此类似的情况指不胜屈,孙绾绾越来越不安,总觉得两人之间多了几分嫌隙,不若以往无话不说。 她知道,封白有事瞒她,而且定然与他的过往有关,那是他极不愿向她提及的往事,无论两人如何亲密,他也从未对她提起过。 又一日,她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慌,故意提早回来直奔后山,在一处极为隐蔽的乱石岗找到了封白与一名陌生男子。 她小心翼翼的接近,躲在一块半个人高的石墙后,偷听二人谈话。 封白脸上难得有多余表情,只见他眉头皱的死紧,脸色极其难看,好半响才从喉咙里硬生生逼出一句,“非要如此?” 陌生男子紧迫地盯住他,看似轻描淡写道:“别逼我。” 话语刚落,封白眸中滑过一道厉光,身上杀气化身为刀剑向对面陌生男子压去。 陌生男子步伐沉稳地向后退去,周身全然无一丝杀气。他黑发张扬飞舞,双手背在身后又向前踏来,凌厉的杀气全在他一退一进间被轻易化去。 封白瞳孔剧缩,转眼挥手出招,招招搏命。他一招连变五式,掌与掌之间连绵不断,掌风凌厉,威势不容低估。 陌生男子以拳相抵,他全然是以浑厚内力支撑拳法,以对方变而变,柔中带刚,施展的游刃有余。 不过须臾,二人已斗了百来招,拼命一搏后双双被震开。 孙绾绾躲在一旁,感觉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几次想上前帮忙,还未出手封白就已化险为夷,她才暗自退了回来。正松了口气,陌生男子的声音在空旷的乱石岗上显得尤为突兀。 “三日之后,我来取琉璃殇与玄铁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孙绾绾身形一僵,下意识摸向胸口衣襟。 “办不到!”封白低垂着眼眸,一时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陌生男子只挑了一下眼皮,道:“若到时黑泽尊主亲临,你与你的心上人都不能安然而退。” 听到这个名字,封白全身一震,知道早晚避无可避,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无力的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恢复了冷漠,“三日后子时,此地。” 孙绾绾一路小跑回竹屋,她一边命令自己镇定,一边将门关好,饶是如此也压抑不住心头慌乱。她软靠在门扉上,抓紧衣襟急促喘息,为刚刚偷听到的谈话,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仍觉不够。 原来,封白是黑泽教中人。 所以他怎么也不愿告知从何而来,师出何门何派。所以他只能带她归隐避世,所以他才要想尽办法得到琉璃殇与玄铁石。一切的一切,因为他是黑泽教中人而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武林飘花仙子与黑泽教徒暗中往来,一旦被人得知,灵山派百年清誉都将蒙上一尘阴影。 她步履不稳地走到桌边坐下,颤抖着手取来茶杯酌满,慌乱的猛灌了好几口才渐渐停止颤动。她突然凄然大笑,音调极为鬼魅,笑着笑着又站起来,偏偏倒倒地在屋内打转,口中疯狂自语:“南北东西,从此相随无别离” 深夜,封白悄无声息的推开了房门,桌上只有一盏灯忽明忽闪的晃动着。 孙绾绾一手支头安静的靠在桌边假寐,封白去到内室取来厚衣披在她身上。他缓缓蹲在她面前,冷淡的双眸紧锁住她的脸,眸里有着深沉的痛苦。 “你回来了。”孙绾绾揉了揉水眸,坐直身躯想起身,刚动了一下就被封白按了回去。 他执起孙绾绾的手交叠在膝上,眼里哪里还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怎么了?”孙绾绾收紧手心,两人双手紧紧交握缠绕。 封白没有回答,起身将孙绾绾拉抱进怀里,俯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唇齿相交,无法言说的苦涩在二人心间化开。 一吻浅尝即止,孙绾绾脸上浮现淡淡红晕,为萦绕在彼此间昵哝的暧昧气息,但又想到刚刚无意听来的谈话,红晕逐渐转为苍白。她咬唇苦笑,怪只怪他们立场相悖,怨不得别人。 收拾好情绪后,孙绾绾装得若无其事,柔声道:“你出去这么久想必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封白施力将她困在怀里,不放她离开,“我不饿,别忙。我记得你说过想放纸鸢,明日我陪你。” 孙绾绾埋首在他怀里,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努力汲取他身上纯阳刚的男性气味,故作轻快道:“好,你可不能食言。” 三日,整整三日,他们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做了许多之前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宛如没有明天般疯狂。 直到子时前的最后一刻,孙绾绾在封白的酒里布下蒙汗药,留下玄铁石与琉璃殇独自回到灵山派。 然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她关上房门的一霎那,一双缀满痛苦的黑眸倏地睁开,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 回到灵山派,何曾想过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尊牌位,而疼她如亲女儿的师傅早在半年前离世。 大长老告诉她,师傅死于幽冥魔刹之手。 灵山派后山禁地,百年来封锁着一个魔物,先祖用阵法将其困住,然经过百年光景,阵法弱化,须得找到更厉害的灵石加以强化,而玄铁石便是最重要的一环。 是她,间接害死了师傅。 半个月后,在大长老宣读师傅的口谕下,她接任了灵山派掌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问心不负 烛火早已燃尽,光线透过墙壁高处的通气窗流泻进牢房,想必曙光已至。 空气依旧潮湿而闷热,狭窄的牢房里并排站着两道静影。四周依旧安静,连清浅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都显得格外突兀。 孙绾绾深陷回忆不能自拔,绝美的脸上始终扬着清甜微笑,周身散发柔和光晕,直至被凄冷覆盖。 “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风六被孙绾绾情绪所染,心情也变得沉重。窗外天色逐渐透白,留给二人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再也经不起耽搁,她终于打破沉默。 然而孙绾绾一脸无动于衷,显然没有将风六的问话听进耳里,思绪仍沉浸在过往回忆里。 风六无声地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适才的问话,这次声音要大上一些。 这回孙绾绾终有反应,她张着茫然的水眸望着风六翕动的嘴唇,峨眉轻蹙,视线虽聚焦在风六脸上,但心神不知飞到了何处。 直到风六莫可奈何地碰了碰她的肩,又问了一遍,她才彻底回神。待接收到风六话里的意思,她忍不住苦涩一笑,眸里流露出再难隐藏的痛苦,刚刚还尽显疲态的身躯像冬日里的苍松挺得笔直,眉宇之间净是傲气,“灵山派百年清誉,不能因我一人而毁。” “真的只是这样?”风六平静的看着她,语带高深道。 孙绾绾只觉浑身一颤,感觉自己在风六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下无所遁形,逼得她不自在的移开了双眸,透过通气窗遥望湛蓝天空。想必再也没机会出去了吧,她不禁苦笑,如此也好,不必夹在中间为情而苦。 她一脸恍惚,显然思绪又飘到了别处,风六想到她前日在水榭大厅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却落得凄凉下场,一丝不忍掠上眉心,不平的话不自觉脱口而出,“你这般为他,可值得?若他也如你对他般对你,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孙绾绾垂眼,遮住其间被说破后难以隐藏的痛楚。她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双眸似水般温柔,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怨怼,“感情的事岂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爱了,便无怨无悔。” 风六闻言一震,为这意义深远的一句话,也为这毫无怨言的绝美女子。 飘花落雪柳飞燕,不论余下二人怎样,在风六心中,眼前的女子足以担的起武林三美的名号。 这样的女子,封白,我看你怎么舍得让她香消玉损,怎么舍得让她逃出你的桎梏。 晨光朦胧,一股暖风灌进牢房,吹淡了浓浊的腐霉味,轻轻拍在二女脸上。萦绕在她们心间的也许不只有风,还有这一刻因短短几句话而生出的痛楚。 天色终于大白,艳阳似火烧般迅速蔓延,阳光穿过墙壁高处的通气窗照亮了整间牢房,也将风六始终掩藏在暗处的脸彻底暴露。 一身过于宽大的青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全凭腰间的同色软绫长穗绦束住,下摆轻垂随风轻轻晃动。一头青丝只用了一条丝带随意束起,耳边凌乱地散落着几缕碎发。柳眉不修而弯,薄唇不点而朱,双眸纯净未染,眸里隐有星辰,神采烁然,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子的灵性。 她虽是一身男子装扮,但因涉世未深举手投足间难掩女子天生的娇俏,只需多看一分便能轻易识破。 有这样一位绝色佳人常伴左右,孙绾绾不信,云陌劫的眼睛是纸糊的。她眼中似有异光闪过,对二人将后来的发展充满期待,随即摇头失笑,自己已深陷囫囵,竟还有心情多管闲事,看来她并不若自己以为的绝望。 风六自然发现孙绾绾突来的情绪转变,但既已问出琉璃殇的下落,也就没理由再耽搁。若真如她所说,杀害雪倾妍的凶手便另有其人。封白身为黑泽十二煞之首,又夺得琉璃殇,想要取雪倾妍的性命可说易如反掌,难道真是他? 不管心思如何百转千回,风六只知这一刻自己已被眼前女子所折服,无论如何也要救她出来。 她临走前再看了孙绾绾一眼,擦身而过的瞬间郑重承诺,“若他不是凶手,我定会还他清白。” 孙绾绾凝着她消失的身影看似无动于衷,伸手摸来藏在衣襟内的步摇包在掌心,眸里渐渐有了水光。 “多谢!” 风六拐过最后一道弯,即将走出地牢时,才听见身后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只是一瞬地牢内又恢复寂静,只有风的呼声。 在昏黑的空间里呆的太久,出来的当头,风六只觉光线过于明亮,晃得她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眼底一片赤红。待适应后又才睁开,几次想闭上都被她强行忍住,双眸火辣辣的痛,痛得她险些落泪。 “丫头,你的云大哥呢?怎留你一个人在这?”耳内响起熟悉的嬉笑声,一道人影神出鬼没的从地牢后的一株大树下探出。 风六停下刚迈开的脚步,忍住落泪冲动往反方向跑去,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不满嘟嚷:“前辈,有人哪!”她朝逍遥子使着眼色,见守门人目不斜视,并没注意他们这边才放下心来。 逍遥子躲躲闪闪地徘徊在树下,等风六一靠近便利落地将她拉到树后,待二人隐蔽妥善,他笑嘻嘻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不见云小子,莫非你是背着他来的?” “我与他非亲非故,没必要事事都向他报告。他也没必要,与我,与我形影不离。”一想到从昨日孙绾绾出事后就再没见过云陌劫,但她又不能放任孙绾绾不管,这才擅作主张以青尘台之名夜探地牢,好好的一件事怎么到逍遥子口中竟变得暧昧不清。 逍遥子原本嬉闹的神情变得严肃,平日含满笑意的双眼顷刻间变得睿智,“丫头这事你做的不漂亮。你的立场代表青尘台,而青尘台又乃武林泰山北斗,和天养齐名,青尘台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武林。你今日这般莽撞,可有想过后果?” “我,”风六双眸一滞,承受不住他锐利的视线住了口,依旧刺痛的眼底浮现一抹纤细身影,藏在心里的话不自觉脱口而出,“我知今日之举,若做错必然惹来滔天大祸,青尘台难辞其咎,我乃青尘罪人。但若破绽百出,我还放任真相石沉大海,这亦违背了我入青尘的初衷。” 逍遥子眼底掠过一道幽光,眼神闪烁间哈哈一笑,并没有如风六以为的刨根究底,反而扯开话题道:“如此说来,你真是背着云小子独自前来,若让他知道看你如何善后。” 他思维跳跃之快,令风六一时追赶不上,饶是如此在老者调侃的眼神下,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脑中情不自禁地描绘起云陌劫生起气来的模样,脸颊不禁微微涨红。 逍遥子见她露出小女儿娇态,哈哈一笑,正要再逗两句,哪知远处传来声响,他纵身一个起落,人已消失不见。 风六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耳内便响起逍遥子惋惜的声音,“丫头,若遇难事,可到城东巷子找一位叫八叔的乞丐,留话老死不死。” “老死不死?”风六好笑地轻轻重复,心里充满了感动,知道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老者是怕自己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有意相。,可若真到那时,她已连累青尘台,连累师傅,还有何颜面再去牵累这位武林奇人。 正想得出神,一股冷风骤然刮起,枝头上开得极盛的白花纷纷飘落,身后应时响起一阵脚步声。 云陌劫来到风六身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一名作男子打扮的纤细女子站在花雨中,天空澄澈明净,白云如纱,骄阳似火,肆无忌惮地穿破软纱挥洒而落,包裹在女子周围,将她本就清甜的容颜染得红润飞扬,多了一丝含苞待开的娇艳。 “你若是来问我为何这么做,那我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风六怕他责备直接把话说开,没有给彼此犹豫的机会。 云陌劫静默地立在她身后,凝着她脚边明显是被极强内力震碎的残花没有开口。 风六等了半响也不见他回应,沉不住气地率先嚷道:“你找到这来,只为”她气恼回身,被他眼中的光辉震得住了口。 “这么说来,风兄弟还觉得自己有理了?”云陌劫双唇紧抿成线,黑眸冷寒带着少有严厉。 风六被他声音里的冷意震得一颤,一股寒意发自肺腑。 云陌劫冷淡地收回目光,喉咙里压出低沉冷笑,“风兄弟是何身份还需云某言明?做事全凭心意的性子迟早闯出大祸。” 风六低着头任由他训斥,知道这一举动定会惹来非议,起先也已准备好承受各方而来的压力,可对象换作云陌劫时,她没想到会这么难受,如火灼心。 何时,他已这么重要了? 云陌劫触到她突然变得哀愁的水眸,却揉不散眼中的冰冷,“风兄弟以为一个黑泽教就能颠覆武林夺取火莲花,一个孙绾绾能在中间起什么作用。布局者邀的是天下英豪,风兄弟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想救一颗死棋,该说你异想天开还是不知死活。”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枉死,你做的到,我不行。” 风六深吸了口气,双眸酌亮透光,渐渐有了水气,却强忍住不让它流出,看着云陌劫带怒的黑眸格外倔强。 云陌劫怒极反笑,唇角勾出一抹讥讽,“也罢,事已至此,云某倒要看看风兄弟如何与天下英雄博弈。” 话语一落,周围只剩风六沉重的呼吸声。刚刚还明亮的天色突然变得阴沉,艳阳躲进云层里。 黑云压进,预示着变天的前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倾尘雪妍 风六又一次站在水榭大厅内,平静的脸上挂着不具意义的淡笑,坦然迎接各方而来的异样目光。当初孙绾绾被团团围住时她冷眼旁观,没想到这么快便换成了自己。 正如云陌劫所说,这盘棋局邀的是天下英豪,而她一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妄想破坏局势,简直可笑至极,也愚蠢至极。 “昨日小兄弟当着在座诸位武林同道的面举证孙绾绾,又为何以青尘台之名夜探地牢。小兄弟此举是何意?是青尘台的意思还是你擅作主张?”清芒威严的声音顷刻间响遍厅堂。 听他提到青尘台,风六再难沉默,她心中虽慌面上却无丝毫表露,深知此时必须隐忍不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撇开青尘台,接下来的事她又要如何进行。 正当她犹豫难断时,和煦如春的温暖男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身体一轻,被纳入熟悉的怀抱。 “清芒道长,风六此举是青尘台的意思。” 风六回头,对上公子柳轻柔的双眸,顿时柔化了她被云陌劫训斥后难以平复的酸楚。 “柳师兄,我” “清芒道长,风六此举乃青尘台授意。”公子柳打断风六,在清芒复杂的眼神下重复了一遍适才的回答。他说得清清淡淡,但期间却隐含着不容质疑的强硬。 水榭大厅内顿时爆发出阵阵议论,更有人站出来指着风六挖苦,“孙绾绾好手段,不过一个日夜又多了名裙下之臣。想来小兄弟涉世未深,遭人骗了。” 她这一席话明抬暗贬,话里话外令人浮想联翩。果然引起一阵热议,众人全用暧昧的眼神打量风六。 风六眉头微皱,并不回避地直视说话人,“你配不上武林三美的名号。” 原来这人正是与孙绾绾齐名的柳飞燕。 柳飞燕俏脸一青一白,当着众多武林同道的面被毫不留情的谴责,宛若被甩了一巴掌般难堪,但若为此计较又显得有失风范。今日羞辱她暗自记下,改日必定双倍奉还,面上为表大气隐忍道:“小兄弟只是遭奸人蒙骗,并无大错,待清芒道长查明原由,自会还你清白。” “若非你师傅姬菱花,这武林三美的名号怎会落在你头上。”可惜风六并不领情。 “闭嘴!你不过是个与孙绾绾那妖女纠缠不清的小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柳飞燕明显被踩到痛楚,再难维持风度。她猛然上前一把揪住风六的前襟,怒声娇叱。 “柳姑娘且慢。”清芒在场面变得更复杂之前及时出手拦阻,硬将二人隔开,对风六身后的公子柳道:“就算你乃青尘台,也需要对天下人有所交代,对雪倾妍有所交代。” 公子柳将风六护在怀中,并不退缩:“只凭琉璃殇并不能断定凶手就是孙绾绾,风六发现其间诸多疑点才想去地牢一探究竟,若就这般将她定罪,岂不过于草率。” “就算她不是凶手,也难逃干系。你青尘台不只要给雪倾妍交代,更该给我临歌山庄一个交代。” “公子,她果然来了。”站在角落里的陆见离听见声音立即靠近云陌低声道。 云陌劫眼底滑过一道异光,与身旁隐在暗处的沧夜同时露出了个意义不明的笑。 雪倾尘,只等你了。 随着冷傲的女音,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如急风般掠过众人落在人圈正中,她无视公子柳,目光犀利地盯着他怀中风六,似思索似打量,半响才道:“我要见雪倾妍,稍后再与你们算账。” 几乎是立即,楚天阔亲自领着她前往安置雪倾妍的厢房。 清芒深深地看了公子柳一眼,与身后万行空交换了个难懂的眼神,皆在对方眼中寻到担忧之色。 事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清明,躲藏在事件背后的主使也该有所行动了。 柳飞燕张着嘴巴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迟疑道:“临歌山庄庄主雪倾尘?她怎会来?传言不都说她与雪倾妍素来不和,否则雪倾妍又怎会叛逃江湖。” 挨在柳飞燕身旁的天罡门杨玄逸也是个好事的主,只听他小小声道:“传闻三府最末的临歌山庄全是女人,雪倾妍动了凡心遭到雪倾尘的反对,本想偷跑出来。哪知雪倾尘够狠够绝,直接发布江湖追杀令,逼得雪倾妍东躲西藏,最后还是遭来横祸。说来说去,雪倾妍的死雪倾尘也要负责。” “雪倾妍不是她幺妹,临歌山庄七小姐么?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发布江湖追杀令,她可知此令一出会引来多少亡命之徒。你们女人啊,果然够狠!” 蒹葭派羽墨空竟也在这时凑起热闹,他若有所思地凝着柳飞燕的侧颜,突道:“还有你与孙绾绾有何积怨,为何总揪着她不放?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变着方挖苦她,现在她踉铛入狱你不但不帮,还污蔑她与青尘台的小兄弟有染。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亲如姐妹,又同被冠以武林三美,到底是何事令你二人反目。” 柳飞燕绝艳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哀怨,很快便消失不见,“我与她从来不曾亲如姐妹。羽墨空,我知你与她一贯交好,但别想在我这儿替她说好话。还有,你不觉得此刻说这些稍显不合适?” 羽墨空尴尬苦笑,换来旁边杨玄逸同情的眼神,仿佛用眼睛说着:兄弟,要你多管闲事。 三人说话的这会儿,雪倾尘已从内室出来,她原本冷然的脸上多了几分疲惫,与清芒c万行空彼此见过礼后,再无耽搁地径直走到风六面前。 风六在公子柳的护持下静静与雪倾尘对峙,空气有一瞬间的冻结,为女子脸上冰霜般的冷笑。 雪倾尘一脸笃定:“以她的武功,旁人想要杀她不可能全身而退。” 风六对她的质疑并不意外,说出早前得出的结论:“她先中琉璃殇,然后才被人一掌击碎心脉毙命。发现她时柳师兄说周围没有搏斗的痕迹,想来她一早便已中毒,发觉时为时已晚。而下毒者为保万无一失在她毫无还手之力下补了一掌,几乎是当场毙命。” “卑鄙!”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又起,却掩盖不了女子突然扬高的声音,“带我去见孙绾绾,我要带她回临歌山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清芒说的。 “不行!孙绾绾不能交给你。”风六挣开公子柳,拦下雪倾尘,她一刻也没停歇地继续道:“琉璃殇虽是灵山派镇派之宝,但在那之前就已不在孙绾绾身上,里面有太多疑点,不能单凭琉璃殇就将她定罪。” 雪倾尘目光犀利地注视着眼前神色紧张的“清瘦男子”,不可否认见到雪倾妍尸体时的巨大楚痛几乎淹没了她的理智。 但她毕竟是雪倾尘,临歌山庄的庄主,并不会因感情用事而埋没理性,否则倾妍也不会叛逃。若倾妍没有叛逃,也许就不会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风六觉得眼前这个静静与她对视的女子并不如传言所说的与雪倾妍势如水火,否则那一闪而过的哀伤是什么? 雪倾尘看着风六的眼光突然有了笑意,话音里带有明显的嘲弄,“琉璃殇是你给出的佐证,现在你却说她何其无辜,你当在座诸位全是三岁小孩,三言两语便被你糊弄。” 一瞬间,她眼里笑意全无,声音冷得像冰,“你说琉璃殇一早便不在她手中,这么说来你知道在哪?” 风六浑身一颤,没有开口,她犹豫着是否要如实道来,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她却不知这一瞬间的沉默让将后来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 雪倾尘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逼迫道:“你若说不出来,让众人如何信服。”转身面对清芒时态度不卑不亢,尽显大家风范,“清芒道长,在此事上临歌山庄有权带走孙绾绾。” 风六再想说话已来不及,好在一道细微的人声加入,缓住了清芒的回答。 她心头一紧,看来还是被发现,纸终究包不住火。 “我,我知道琉璃殇的下落。”初时,声音轻如蚊呐,他身边的人听见后一把将他推出,在几十双眼睛地注视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大声重复了遍。 清芒走到那人面前,眼神充满鼓励,“小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无涯,话不能乱说,你可想清楚了。”杨鼎天将人拉回身边,显然名唤无涯的人是他派中弟子。 “是,师傅!”袁无涯第一次遇此阵仗,难免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好半天硬憋住口气快速说完,“昨夜我见有人偷偷跑进地牢,本想悄悄尾随趁机将他抓获。谁知他武功实在太高,不过眨眼的功夫就避开守卫。我原想回去通报,哪知他突然转身,灯火下我看清他的样貌,一时犹豫,就没敢。我怕他是去审问孙绾绾,弄错有损名声。” 言下之意此人必定在场,而且地位颇高,不然他不会知情不报。 万行空面带微笑地安抚道:“是谁?小兄弟别害怕,你若不敢说指出来便是。” “师傅——”袁无涯低头轻唤,他本就刚入门不久,又撞上这等大事,自然害怕说错话惹祸上身。 杨鼎天一掌拍在他肩上,也出言安抚:“指出来,错了师傅陪你一同承担。” 少年激动得鼻头一红,控制不住高声吼道:“蒹葭派掌门,令狐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春事了(修) 当少年吼完最后一个字,一道道响亮的抽气声响彻屋檐,齐刷刷的目光全射向靠近窗边由头到尾置身事外的中年男人身上,之后水榭大厅内陷入了可怕的死寂。 气氛瞬间变得怪异而尴尬,众人由最开始的不可置信逐渐转为暧昧,最后全化成原来如此亦或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明了。 然而最震惊的莫过于风六,她眼中满是出乎意料的不可思议。素手不自觉攥紧公子柳的衣袖,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懊恼。 虽说不是封白,但情况似乎更加糟糕。孙绾绾为何会与蒹葭派掌门扯上关系,这是否与封白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琉璃殇c玄铁石有关。 “令狐掌门,对此你作何解释?”清芒沉稳而威严的声音打破沉静,目光如炬,直视一脸铁青的男人。 风六也如清芒一般,想要从令狐坤身上得到线索,所以格外注意他接下来的言行举止。 令狐坤神色一滞,唇角僵硬抿起,显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毫无准备。他环顾突然聚拢的暧昧面孔,心中略有迟疑,三十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名望真的甘心就这么毁于一旦? 怎能甘心! 他下意识辩道:“老夫怎会” 只一开口便敏锐地察觉有一道凌厉杀气隐藏在众多目光下压迫而来,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他倏地住口,原本绷得挺直的身躯颓然软下,连一丝挣扎的妄想也没有。 在他放弃的一瞬间,杀气便消失无踪。 然而也只需这一瞬,已足够让陆见离察觉,他闭眼搜寻,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气息变化,口中赞道:“好强的气势!” 反观他身旁云陌劫,表情淡淡,似没有听见般,目光落在被公子柳紧抱在怀里的身影上,眸中暗色渐浓。 与云陌劫一同隐在暗处,一直冷眼旁观的沧夜,此刻脸色黑得吓人,眼底隐隐藏有怒气,凝着不远处拥在一起的二人长眉皱得死紧。 “袁无涯你这臭小子无凭无据,竟敢出言污蔑家师。”羽墨空经过短暂的震惊后,气愤地想要堵住罪魁祸首袁无涯的嘴。 其余蒹葭派弟子纷纷附和,在场与蒹葭派历来交好的门派也争相表示令狐坤夜探地牢必有难言之隐。 “我只说令狐掌门昨夜去了地牢,又没说他是去看孙绾绾啊”迫于压力,袁无涯委屈地小声嘀咕。 “你还敢胡说”羽墨空已达袁无涯面前,伸手就要抓他。 被跟在身后的杨玄逸一把扯住,“墨空,你冷静点。”转眼间,他越过羽墨空出手将袁无涯护住。 袁无涯畏缩地躲往杨玄逸身后,害怕众人同羽墨空一般以为他是胡编乱造,慌忙伸出食c中c无名三指朝天一比,发下毒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 “你!”玉墨空气得双眼通红,与挡在面前的杨玄逸动气手来,全然不管只想让袁无涯立即闭嘴。 “胡闹!你们还不快快停手。”杨鼎天双足蹿动,手上用劲只一招就将紧缠在一起的二人劈开。 杨玄逸松了口气,收招退到一旁。哪知羽墨空并不罢休,刚分开又疾扑上前,杨玄逸一时反应不及让他钻了空子,一个轻移,袁无涯已转手落在了他手中。他冷笑一声,并无丝毫犹豫地伸掌就要问袁无涯天灵盖拍去,显然为维护师傅清誉,已然准备下此狠手。 “不要!”杨玄逸倒吸了口凉气,惊恐大喊。 “羽墨空,住手!”杨鼎天后悔适才没将羽墨空擒住,此时救徒心切再难留情,双足腾空跃起,身躯快如虹芒迸到羽墨空身前,双掌既出。 此起彼伏的阻碍声如平地炸雷腾起万千惊涛,却撼动不了羽墨空坚如磐信的决心。他扯住袁无涯一个反转,想以后背硬接下杨鼎天一击,手上丝毫不停。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熟悉的叹息穿过万千惊涛以破风之势劈入他耳内,令他有片刻晃神,如蛟龙般的身躯倏地疾驰而过,托住杨鼎天落天而来的掌力,一手巧妙地从羽墨空肩下穿过,擒住袁无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袁无涯已安然回到杨玄逸身旁。 袁无涯脑中一片空白,恍然不知自己在阎王爷手下走了一遭,经杨玄逸提点才颓然软到在地,爆发出再难压抑的惊天哭喊。 “墨空,休要胡来。”令狐坤温言轻责,声音里充满莫名的无力感。 “徒儿万不能让师傅蒙受他人侮辱。”羽墨空握紧拳头怒喊,心有不甘地瞪着哭天喊地的袁无涯,悔恨自己出手不够快。 “即便如此也是师傅咎由自取。”令狐坤闭眼叹息,竟害怕在羽墨空脸上看到失望。 “师傅”羽墨空震惊地忘了闭口,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被他视作父亲的男人。如今令狐坤亲口承认,令他难以接受地转身冲出大厅。 “墨空”杨玄逸扬声一喊。 “让他去吧。”万行空制住杨玄逸,不让他追出。 没想到令狐坤三言两语便承认与孙绾绾之间存着不明关系,众人哗然。 一旁,风六连连摇头,攥紧公子柳衣袖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泛红。不是这样的,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 喧闹中,柳飞燕突然蹿到令狐坤面前,明目张胆地将话挑明:“所以你是承认与孙绾绾有染。”她连该有尊称都忘了,可见有多心急。 话语方落,水榭大厅又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随着柳飞燕的问话,在场一些人脸上渐渐出现鄙夷的神情。 令狐坤闭眼不答,显然没将柳飞燕放在眼里。 情势急转直下,容不得风六多想,她一时情急松开了公子柳的衣袖,想要上前将所知内情如实相告。哪知她刚从公子柳怀中退出又被扯入一具清冷怀抱。 她刚想挣扎,云陌劫便收紧了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埋首在她耳边轻道:“切莫轻举妄动。” 风六虽不知他此举是何意,但仍听话地停下了挣扎,投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云陌劫凝着近在咫尺的清丽娇颜,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回了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死寂的水榭大厅,似乎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柳飞燕沉不住气地想重复一遍她适才的问话,甫一开口便被清芒射来的冷冽光芒震得住了口。 清芒不惧众人眼光与令狐坤比肩而站,脸上神情未变,语气祥和安然,仿若与老友谈心般:“老道想知道为什么!” 听见清芒的声音,令狐坤缓缓睁开双眼,只在清芒脸上停了一下便缓缓移到窗外,目中盈满怅然之色,“情之所钟,往往不由人定。” 冷傲女声突然插入,“雪倾妍是不是被你所杀。”雪倾尘虽尽力克制但仍泄露了声音里的愤怒。 令狐坤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只剩坚定,“是!” 雪倾尘“唰唰唰”抽出缠在腰间软剑指住令狐坤,冷笑道:“就算你乃蒹葭派掌门,杀人者也需偿命。” 令狐坤倒也不废话,双手摆出迎战架势,“老夫念你是雪倾妍亲姐,让你十招。” 雪倾尘闻言怒不可歇地于空中“唰唰唰”挥出十招,待使完后并没有如众人以为的朝令狐坤刺去,反而朝清芒与万行空道:“蒹葭派掌门令狐坤乃杀害我胞妹凶手,倾尘有权带他回临歌山庄,望二位成全。” 清芒与万行空对视了一眼,万行空道:“令狐掌门与雪庄主乃个人恩怨,照说天养派与无忧境并无权过问,但此乃非常时刻,暂不能让雪掌门将他带走。” 雪倾尘微微愕然,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众目睽睽下她突然倾身靠近令狐坤,只用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雪倾妍身上的赤链珠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令狐坤立在原地没有动,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没有,杀害令妹非老夫所愿,也就更不可能取走她身上之物。” 雪倾尘眼底划过一道厉光,起身退开,竟没再开口要求带他回临歌山庄。 “既然是老夫与雪庄主之间的恩怨,那便与在座诸位无关,想必此次火莲屠魔大会也不差老夫一个,老夫这就去也。”说话间虎躯如剑迸发,双手撑在窗口借力向外急射而出。 与此同时,清芒与万行空同时从两边掠出,一左一右攀住令狐坤一臂一腿将他拦下来。 令狐坤不知何时摸来防身小刀向后掷出,精准的朝万行空飞去。万行空早有准备,侧身向后避开,小刀险险从他眼前割过。他顺风而至,判官笔紧随清芒的九合掌法将令狐坤紧紧困在厅内。 下一刻,令狐坤双手被清芒制住,判官笔离他咽喉不过一尺距离。 “委屈令狐掌门了。”万行空朝楚天阔使了个眼色。 楚天阔立即命人上前接过穴道被制的令狐坤往地牢带去。 “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令狐坤跟随前方随从的脚步,低垂的眼眸划过一道异光,唇角余留一抹怪异笑痕。 清芒与万星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皱眉头久久难平。 厅内一角,风六贴近云陌劫耳边轻声道:“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云陌劫不着痕迹地松开从刚刚一直圈在她腰间的手,垂眼道:“昨日你自作主张,趁我与随烨不在去了地牢,差点坏了大事。不过也算歪打正着,我们正愁着怎么逼他狗急跳墙,如此正好。” 风六依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口气不善,“那你昨日还凶我。” 云陌劫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语气尽显无奈,“若不这样你如何长记性,不是每次都能交到好运。” 风六知他说的有理,便不再与他争辩,默默记下。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想问又难以启齿,犹犹豫豫半天也没开口。 “她不会有事。” 男子清淡的声音在风中散开,风六指尖轻轻一颤,眸里水光潋滟,一片朦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惊风 子夜,夜凉如水,寒意袭人。 回廊的尽头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头戴斗笠,四周垂有黑色轻纱,只露出一张抿起薄唇。黑影行动鬼魅,走路声轻如鸿羽,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突然翻身跃上房檐,在夜色的掩护下自如穿梭。速度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恍若从未出现过。 风六仰躺在黑暗里,深望着头顶床幔毫无睡意。 空气中浮动着令人躁动不安的气流,全化作掩藏在血肉里的焦灼等待。 等待,是最煎熬的意志考验。 于此同时,孙绾绾以同样的姿势仰躺在牢房脏乱的床褥间,头顶是潮湿的石壁,孤独的油灯投射在石墙上被放大成影。思绪放空,全然不抵抗逐渐袭来的睡意。 从关入地牢的那一刻,她也在等。 清寂的孤灯下,黑影迅捷地从窗边掠过,动作不大但足以引起房内之人的注意。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房门应声而开,云陌劫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回廊青灯下,旁边门在他之后拉开,公子柳一向温和的脸上露出罕见的严肃神情。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一丝犹豫地施展轻功追着黑影奔去。 月光清辉,雪花纷落,幽夜更显孤冷。 三道光影在宽广的雪地飞驰,速度快如闪电。 最前方那人双足不停疾奔,身法之快,当即与后面追赶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再过三里便是连绵雪山,若让他逃进极寒之地,茫茫大雪,想要追上已是天方夜谭。 只见云陌劫足下暗自运气,一个急变,身姿顿闪,化作一团光晕平空消失,然而只是一瞬,再现已远至四五丈。 黑影长啸一声,身形凌空跃起,奔行速度更快。耳边冷风呼啸,寒意瘆人,眼见前方便是茫茫雪山,但他依然不敢放松警惕,脚下踩动更快,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白雪皑皑,巍峨雪山立于眼底,他心中稍松,几个连动,如燕轻掠。雪花飞扬间,他只觉耳边有疾风驰过,眼前一晃,白光闪烁,立时一道白影挡在雪山前。 去路被阻他并未停步,足下步伐一变,蓦然朝后急退,不过退了丈尺,便敏锐地察觉身后响有异动,足下幻步终停。 冷风袭来,寒气逼人,云陌劫与公子柳一前一后将黑衣人夹在中间。 黑衣人突然如燕高飞,向左边奔走。说是奔走其实不然,他身形之快,一起一落已奔出一丈。落地瞬间想要再施展绝妙轻功,只觉眼前一花,云陌劫又翩然落在他面前。 他并不死心,绕过云陌劫转了个弯朝反方向奔去,忽觉耳边有风飞过,眼见余光掠出一道白影,光影晃动间,云陌劫与他并肩,跟随他速度同行。 不远处,公子柳双臂交叉横抱在胸前,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丝毫没有想要上前帮忙的意图。 半响过后,黑衣人气喘吁吁地撑膝急喘。反观云陌劫气息平缓,翩然静立。 待平复妄动真气,黑衣人目光阴冷地射向云陌劫,“飘渺诀果真名不虚传,难怪逍遥子不顾众意,执意将你摆上第一。” 不等云陌劫回话,一团银光从黑衣人袖底迸出,十根银针化作星雨向云陌劫飞去。 云陌劫扬袖一挥,只见银针被强大气流兜住转了方向。 黑衣人面色骇然,手腕一翻又射出一团银光,两股光晕凌空相撞,只听见“铮”的一声,数十根银针相互击落在雪地上。 黑衣人没有丝毫停歇,双手连发,银白雪地上弥漫层层星雨,向白衣罩去。 这回,云陌劫飞快从怀里摸出一柄白玉扇,“啪”的一声甩开挡在身前。 黑衣人趁此空挡又施展绝妙轻功向雪山方向驰去。 猝然之间,黑衣人只觉眼前一晃,云陌劫竟又挡在他面前。他大惊,早听说过此人武功极高,但没想到已高及出神入化,自己堪堪在他手下走上十招也算勉强。 他抬头看了看夜色,三炷香已过,交给他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现下是该想想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原来三人一路追驰,不知不觉已离永乐山庄数十里之遥。 云陌劫突然笑道:“阁下全无杀气,引云某二人来此到底是何用意。” 黑衣人脸色微变,难怪他只守不攻,原来意图早被识破,如此想要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不管阁下是何用意,也请随我二人走一趟。”公子柳温文的眉眼在雪夜的映衬下更显非凡,他声音温文淡淡,但其中自有一股气势,令人不能小觑。 黑衣人摆开架势,袖袍下银光又现,甩出的同时朝清然而立的白影扑去。 既然退无可退,便只有昂首迎战。 虎驱瞬间已达云陌劫身前,袖内凉风悠悠,一柄泛着深冷青光的短刀即速出鞘。 电光火石间,一支玉箫从旁挡了过来,先将飞射而来的十根银针挥开,只听见“嘭”的一声,短刀几乎是在解决银针的同时被震开,黑衣人受此冲击只觉虎口一麻,手中短刀险些掉落。 公子柳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持箫扑去,于空中跃起,玉箫在空中凝聚起一个巨大漩涡转投而落。 黑衣人片刻也不敢怠慢地握紧短刀勉强接住,只觉内腑翻腾,一口热血涌上喉头。 顷刻间,黑影与青衫在雪地间纠缠紧斗。 由始至终,云陌劫只在一旁观看,眸里光晕难辨,令人捉摸不透。 夜深如墨,黑影从长廊闪过的同一时间里,风六凝着床幔的双眸迸发出火烫光芒,心脏不受控制地鼓噪起来。 黑暗中,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黑色夜行衣,头戴斗笠,四周垂有黑色轻纱,只露出一张抿起薄唇,透过薄纱隐约可以瞧见藏在里面的眼睛,凉漠却亮得逼人,与他露在外面的薄唇极为相配,都是薄情的象征。 他先靠在门边仔细倾听外边动静,确定云陌劫与公子柳二人没有回来,才悄然靠近床边。 风六每一个毛孔都能敏锐地察觉到越来越近的陌生气息,感觉心跳快的让她控制不住想翻身而起。她一边命令自己冷静,一边用力攥紧手中匕首。 黑影停在床边没有立即动作,双眼似有光闪,视线落在风六脸上没有一丝多余情绪。只见他手腕一翻,一掌就要结实地落在风六胸膛。 在这千钧一发间,一手从黑暗中伸来,精准地接住黑衣人毫无容情的一掌。 风六翻身而起,一刻也不多留地冲出厢房,大喊:“快来人啊” 黑衣人心知中计也不慌乱,从容不迫地与沧夜对招。他委实武功极高,双掌连动,以拳催动掌力,但任他如何变幻莫测最终都是以拳为基。 眼见风六快跑出回廊,他再不隐藏的挥出一拳将沧夜逼退,挺身向门外追去。一手刚碰到风六衣角,沧夜已尾随而至,双手拽在他肩上,硬将他扯回。 风六只回头看了一眼,便飞快地继续往前跑。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况老三粗狂的宽脸渐渐出现在风六视野里,身后跟着清芒等人。 听见脚步声,黑影突然取下斗笠向沧夜射去,双拳于空中划出数到气劲直扑斗笠,斗笠被震碎炸开,沧夜一股气力顿时扑空,身躯朝前栽去的同时甩出一道气劲反朝黑影压迫而去。 黑影趁此空隙,催动全身真气,硬是以血肉之躯不管不顾地接住了沧夜最后一击,足下几个起落,身形展开,不过瞬间便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的地牢内,孙绾绾猛地睁开双眸,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好强的杀气! 月光下,一道苍劲人影背光而战。 孙绾绾翻身而起,目光紧缠在来人身上。红唇倏地扬起,露出个讥讽的笑容,“不知令狐掌门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杀你!”冷如冰刀的嗓音在幽暗的地牢里显得格外诡异。 孙绾绾目光一顿,嘴角笑意更盛,“灵山派与蒹葭派向无交际,绾绾似乎不曾得罪过令狐掌门。” 令狐坤缓缓转身,眼里盛满杀气,声音里竟含有一丝不明怨恨,“一个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只听见“咔嚓”一声铁门被打开,令狐坤闪电般蹿进牢内,五指齐齐张开向她抓去。哪知孙绾绾早有准备,腰间金铃索破空而去,七彩长绸刚碰到人身便化身为七条长索劈出一丝空隙,她护住胸口立即往门边翻去。 令狐坤冷笑一声,眼底划过一丝冷芒,周身杀气更重。双手缠住金铃索聚力一震,只听见铃铛发出的清脆“叮当”声伴随锦缎破裂声,两截残断的七彩长绸飘然落下。 就在此时,大开的牢门涌入另一道身影。他只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地加入战局。 他一手拉起孙绾绾护在怀中,一手持剑逼退令狐坤抓来烈掌。 令狐坤一个旋身,安然落地,他没有再出招,缩瞳瞪住来人,恶狠狠道:“封白,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来人,正是封白。 孙绾绾全身虚弱地靠在封白怀中,松了口气,一口热血急涌而出。 封白此时已顾不得令狐坤问话,屈指点住她两处大穴,急道:“你所受内伤极重,不能再妄动真气。” 令狐坤见二人如无人之境,眼底划过一丝恼怒,咬牙切齿道:“你可知老夫今日出现在这牢里的目的?“ “若要杀她必须先从我身上踏过。”封白怜惜地凝着怀中女子,声音却是极冷。 令狐坤冷哼一声,也不多话,挥掌向二人罩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当时明月(捉虫) 月白风清,朗朗星空,偶有丝丝凉风拂过,泌人心脾。永乐庄位于天池腹地谷底,与庄外十里之遥的极寒气候迥然不同。 月光透过通气窗清冷洒进,孤灯折射下两道长影紧缠难辨,分分合合,不知斗了多少招。 封白怀抱孙绾绾,以一手相抵,渐露疲态。只见他长剑迎风挥出,登时划出一道飞虹,虹光在即将要靠近令狐坤时炸成三道寒芒直刺而去。 令狐坤双臂张开,提气腾空跃起,掠过剑气时凌空一个倒翻,轻轻借力,袖下双掌翻飞全往封白身上招呼。 因有封白剑气加持,使他冲劲更大,掌力更强,若被打中非死即伤。 封白没料到自己挥出的绝命一招反倒为他所用,现在后悔已是徒劳。他抱紧孙绾绾脚下轻退,不过眨眼之间已穿过牢门来到外面。 他突然收剑横举于胸,内沉丹田聚气,只听一声暴喝,剑身周围蓝光顿现,道道极强剑气迸发,立时将地牢全笼罩在剑气之下。 漫天剑气在封白周身形成一个屏障,剑光寒芒,光影若影若现间男人眉眸冷肃。 二人隔着牢门静默对视,都知若令狐坤执意出手,必然两败俱伤。 那他即便出手也无任何意义。 封白心口微松,最后再看了眼令狐坤,抱紧孙绾绾扬长而去。 曙光微露,晨曦已至。 封白刚从地牢出来,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人。 来人衣袍下摆沾惹有夜露湿气,想必已站了许久。 他双手轻背在后,神态悠闲地凝着不远处的皑皑雪山,仿佛真的在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景致,对封白的出现恍若未觉。 封白并未停步,抱着孙绾绾径直施展轻功往屋檐腾去,苍劲身影掠过一只手倏地从后伸来将他拦下。 “阁下不能带走孙掌门。”来人没有回头,目光仍停留在笼罩雪山周围的白雾云团上。 白雾朦胧,一白一青两团光晕如星辰闪烁,乍明乍灭,最终化成两道奔驰于雪地间的人影。 封白忧心孙绾绾并不想纠缠,施展轻功向后退行又往屋檐掠去。刚站稳便想借檐台助力向庄外奔去,来人已飘行而至。 旭日暖阳下,一双白眉好似染上缕缕金光,令人不敢逼视。 原来来人正是陆见离。 陆见离只微微一打量,并不绕弯子,“以老朽所知,阁下并非武林中人。” 封白坦然迎向他的目光,突觉胸口衣襟一紧,低头见怀中人儿原本青白的脸色逐渐转红,贝齿紧咬檀口,素手死死攥着他,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反倒有些许血色。他不顾有外人在场,屈指轻分快被她咬破的唇瓣。 陆见离对二人亲密举止恍若未见,目光仍聚在他脸上,“琉璃殇是否在阁下身上?” 这话问得突兀,但细想之下又在情理之中。 封白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儿倏地变得冰冷的身躯,眼中杀意渐生。 “既然阁下不答,老朽只能自己找答案了。”陆见离心念一动,忽地甩出一拳,出手就是一招乾坤惊涛,这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乾坤六式中的绝招。 他这一招威力极大,卷起万千尘土,如海上惊涛,誓要劈山而过,霸道之极。 封白手抱孙绾绾,以一手根本难以抵挡,除非放下她全力相博才能走过这招,可现下二人身在屋檐,无地可置。 “陆先生,住手!” 正当他左右为难时清冽男声由远及近,只一瞬间,白影骤然挡下陆见离杀招。 陆见离受此一掌,向后小退半步,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清冷乌目。 云陌劫飘然落在二人之间,微微一笑,眼里缀满璀璨光晕,亮得令孙绾绾不敢逼视。光晕流转,顷刻间便换成冷冽,只听他忽然扬声喊道:“何故令堂堂一派掌门鬼鬼祟祟。若想探听,何不光明正大。出来吧,令狐掌门。” 牢门后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劲躯如鸿雁惊飞,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人影便消失不见。 几乎是同时,一抹青影乘风追赶,速度更快。 旁人此刻方知,公子柳一直暗藏在侧。 云陌劫若有所思地瞥了孙绾绾一眼,终将目光移落在封白脸上,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果真不假。” 封白剑眉紧皱,不懂在这剑拔弩张的紧要时刻,对方为何还有说笑的心情。他一边命令自己冷静,一边集中注意力搜寻对方身上的弱点。 没有! 他心下骇然,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些微变化。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弱点,可无论他怎么搜寻,搜寻多少遍,仍然只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没有!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何其可怕,而现在这个人正站在他对面。 良久,云陌劫风轻云淡般开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阁下不能带走孙掌门。” 封白并未接话,黑眸里闪烁执着光芒,拥住孙绾绾的双臂更加坚定。他腾身跃下,小心翼翼地让孙绾绾倚树而坐,正要退开,袖摆蓦地被拉住。 云陌劫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可有问过孙掌门的意思?她到底想不想跟你走。” 封白闻言一僵,顺着拉住他袖摆的素手往上而去,绝美丽颜映有不正常的红晕,眸里满是恳求之意。 孙绾绾以为他不懂,轻轻摇了摇头,素手更用力地攥紧他,生怕他离去。 “我必须带你走!”封白终于开口,却是为拒绝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运用巧劲让她松开死死攥在手心的袖摆,退去时温柔地将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眼里竟是醉人的温存。 然而也只对她,再面对云陌劫等人时眼里除了冷漠,哪还有半分柔情。 “封白你别白费力气,我不会跟你走的。”孙绾绾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喊出,顿时感觉全身力气像被抽光一般软靠回树下,她气喘吁吁地望着背对她的男人,眼里盈满担忧。 若能与你远走,何必等到现在。为何还要执着,你并不是云陌劫的对手啊! 天意如此,既然不能改变,唯有相忘于江湖,琉璃殇便是你我断情之证。为何你不懂,为何你还要来,为何天意如此弄人 女子哀愁地轻叹随风化开,轻得不留一丝痕迹。 封白似没听见般毫无反应,突然冷喝一声,“接招!” 破空剑招冲天而来,身躯如惊鸿驰电一掠而过,急速的剑光宛如划天之势凝聚强大剑气,道道直冲云陌劫。 剑有多快,云陌劫比它更快。不过一眨眼,白衣翻动间避过道道狠辣剑气二指精准地掐住剑锋,周身劲力立时勃发,只听见“铮”的一声,剑光瞬间移了方向,向旁边炸去。 封白身躯轻飘而落,眼里余有震惊。没想到自己全力一搏的杀招,竟被他轻而易举化解。再看他从容不迫的身姿,似乎丝毫没有将刚刚一战放在眼里。 平地突然狂风大作,两人衣袍随风舞动。尘烟弥散,公子柳清俊的容颜若隐若现。 天空湛蓝,晨曦渐深,渲染成烈阳当空。平地响起阵阵急促脚步声,清芒与万行空等众多武林豪杰纷纷而至。 一股和风吹乱了孙绾绾随意披散在后的发丝,红晕逐渐转为苍白,她凄绝地闭上双眼。 原来,事情真的还可以更遭。 人还未到,便听见况老三粗狂地喊声:“将军,将军” 云陌劫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出声应他。 况老三喜不自胜地踱步到他跟前,忽而唇角一撇,怒道:“那人好生狡猾,见事情败露既然连出阴招。若非如此,沧夜公子怎会拿不住他。” 云陌劫与后来的沧夜交换了个彼此才懂的眼神,回给况老三淡然一笑,“计划之中。” 况老三双眼一凸,怪叫道:“将军你早知道我们擒不住他,就该多派些人手去围追堵截,如今人跑了戏还怎么唱?!” 云陌劫一脸高森莫测。 恰时,公子柳擒着令狐坤从暗处过来,沧夜眸中疑有火光闪过,视线胶在他身上再难移开,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回了沧夜一瞪。 这算是二人于天池腹地相遇后,他首次正视自己,沧夜忍不住悦然一笑。 公子柳脸颊微热,很难忽略停在他身上的露骨目光。还是云陌劫凉凉的呼唤将他理智拉扯回笼。他收敛心思,一把将令狐坤甩至武林群豪面前。 云陌劫笑问:“道长想必也已猜到,就不需云某再多此一举?” 清芒道:“云公子弄出这么大阵仗,需给在场的武林同道一个解释。” 云陌劫环顾四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疑惑的表情,唯有一张满是悲哀的丽颜猛然窜入眼底侵入心间。那么清晰可见的哀悯,让人难以忽略,却仍无法消融他的决心。 江湖无情,她应该学会控制,心软是最致命的弱点。 云陌劫清冽的双眸突然变得锐利,嗓音也是少有的严肃,故意放慢速度道:“一切都应从火莲花说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相思子 “一切都应从火莲花说起。” 男子清冷的声音如晴空惊雷,一时激起千层浪。 清风徐来,花雨漫天,残叶满地。 风六悄然来到孙绾绾身边,眸中蓄满怜惜,只一日未见,她虚弱更盛,想必与不远处被人群包围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她附耳轻语,简单的三个字道不尽她此刻的凄婉心境。 孙绾绾听见人声,虚弱地睁开双眸,就算已到山穷水尽,黑亮的眸里余有璀璨光芒,唇边勾出一抹兴味盎然的笑,“风姑娘何错之有,怪只怪天意弄人。” 她虽说的轻巧,但话语里仍载满诉不出的无奈伤怀。 风六收回目光,思绪被不远处正说话的白影吸引,不自觉喃喃呓语:“其实你曾有机会与天争,只是”最后几字化在唇间,消散风中。 两人挨得极近,孙绾绾还是听到了,勾起此前种种回忆,眸里水光渐生宛若轻雾。她目光朦胧地转向就算被人群团团围住仍面不改色的黑衣男人,轻轻唤了一声。 “封白” 除了他的身影,似乎一切都离她远了。 你曾有机会与天争,只可惜在你心底深处灵山派,师傅的恩情都比他重,他亦是。绾绾,形影相随,白首不离,天涯只在咫尺,你是何苦,他又是何苦。 终于,一滴青泪缓缓滴落,目光迷离。 心伤无声,断肠静默。 同样,风六眸中也只有人群中间颀长而立的白影,云陌劫清寂地嗓音随风飘入耳内。 风起悠悠,天色转暗,白影独立,更显孤高。 一阵沉默。 云陌劫不等众人消化他话里玄机,又甩出一道石破惊天的消息:“都知火莲花只余三日便要问世,亦都知若取火莲花需得盛放容器,瑶池云母。《四方书》和白衣道长所著的《天道论》里都有明确记载,瑶池云母乃女娲一族坐化时的精血,火莲花性子极阴,与瑶池云母自成一脉,因天池腹地乃极寒之地,所以此地才能让二者孕育成型,但想要在茫茫雪山找到一片小之又小的晶石堪比登天。” 他突然停住,神秘一笑,双眼慢慢从众人面上滑过,“即便是铁树开花,竟还是让人给找到了。” 一声声惊喘接连响起,众人大惊失色,全都一脸不可置信地呆瞪着他,仿若他说的是天外之语。 不过须臾,待众人彻底消化他所表之意便争相朝他涌来,场面蓦地变得混乱。 其中数潇湘派掌门阮天鹏最急迫,他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挤身到云陌劫跟前,急问道:“找到了?在哪里!” 云陌劫没有立即回话,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后停留在一人脸上,话锋一转,“阮掌门何不问问自己的得意弟子?” “你这话是何意思?阮某的得意弟子?!”阮天鹏见云陌劫脸上虽始终扬着笑,眸里却毫无笑意,心里“咯噔”一声,转头一看,群雄不知何时已从他周围散开。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唇角挂着怪异的笑,看上去无比鬼魅。 阮天鹏不自觉也向后退开,突觉背脊一凉,一股强大的杀气扑面而来。 不过短短刹那间,地牢外的空地一道道强烈杀气凝结成巨大暴风圈,而站在中心的男人嘴角笑意未变。 这人,便是荆涛! 云陌劫不动声色地与荆涛对视,他蓦地伸手比了个“请”式。 顿时两道人影冲天而起,荆涛以拳作鞭,甩出道道真气化身为蛇,向云陌劫当头劈去。蛇由开始的数条黑芒,在即将要接近云陌劫时顷刻间凝聚成一条黑索,直穿而下,似有开山辟地之势,威力顿时翻了数倍。 云陌劫拔身而起,在空中一个急变,轻松躲过黑芒攻击。哪知黑茫突然凌空转变方向,乘风追去。他脸色一变,不再轻敌。两袖宛若灌满清风微微鼓起,呼出一招风卷残云,此乃飘渺诀中招式。刹时他袖内清风尽出,缠住黑芒向上卷去。 果真应了风卷残云,所到之处一概不留。 荆涛眼见情况不妙,拳法大变,左右拳掌交替,挥出一条极淡银光,这还不是结束,他突然凌空跃起,双手聚合一劈,银光顿时炸成数道向云陌劫射去,无处不在。 退路全被封死,插翅也难飞。 不料云陌劫并未躲避,但也不再只守不攻。他左手轻握成拳,徐徐迎着白光送出。他出手极为缓慢,但每出一拳便带起一阵劲风,气势如虹。看似平淡无奇的拳法,却暗藏包罗万象的多层变化。直到第七拳,拳拳叠加,势如山洪爆发,霎时向银光最亮处打去。 两股气流凌空相交,云陌劫压倒势占尽上风,成千上万道银光如火熄灭。 荆涛收拳一退,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护在胸口。看着云陌劫的眼神变得复杂,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激动,“去年太湖武林大会,胜过我的人拳法在我之上。若我没记错,他说他是飘渺殿的人。” 云陌劫扬眉一笑,回道:“云某与飘渺殿早无瓜葛。” 他这话看似莫宁两可,却没全盘否认。 人群外,风六满脸吃惊地瞪住远处白影,眸里掩不住惊喜,“原来是他!”突然轻笑了声,摇头叹息:“不然还能有谁,只是为何那日他要蒙面?” 清芒感叹道:“去年太湖武林大会魁首,击败荆涛的人,原来是你!” 云陌劫迎风而立,但笑不语。 众人大惊,经此一役,越觉云陌劫深不可测,脸上神情也越沉重。 暗处,万行空眼底掠过一道阴狠,看来事情想要顺利进行,云陌劫必然是最大的阻碍。 不顾群雄震惊的眼神,荆涛眯起双眸,突然问道:“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云陌劫听后笑了,这笑与他往日的清冷淡笑不同,里面多了丝狡黠,“说来只能怪你自己太过大意。”荆涛目露疑光,他唇上笑痕更深,意味深长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没闻到么?” 荆涛陷入沉思,仔细闻过后隐隐有淡淡香味,清淡得让人难以察觉。他低头在身上梭巡,最后停留在衣袖上疑是水露干透后留下的痕迹,脱口道:“相思子?” 待从云陌劫处得到肯定,荆涛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相思子失传已久,不可能再出现,不可能” “从始至终你便忽略了一个人。”云陌劫感叹。 荆涛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吃惊道:“谁?!” 云陌劫道:“你想杀的人。” “他?”答案往往令人大跌眼镜,惊涛将信将疑的目光移到一直陪在孙绾绾身边的“青衣男子”,立即转化成不可置信。 “青尘台风六,青尘老人最小的徒弟,阅百书,先天过目不忘,最善医术,有起死回生之能,区区相思子的研制怎会难得到她。” 齐刷刷的目光全聚在风六身上,惹得她不知所措地红了双颊,恨不得立即想找个地洞钻下。 荆涛深深地看了风六一眼,宛若解脱般松了口气,脸上终有笑容,“原来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相思子?”疑惑的声音从群豪中响起。 万行空解释道:“传说相思子乃一名医术高绝的女子研制,她从小双眸失明,害怕与情郎走失,特意研制一种药水,只要将它涂在情郎身上,凭着香味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能找到,故取名为相思子。” 荆涛静默半响,突道:“昨夜你与公子柳假意被我的人引走,放我接近风六也是为让他趁机将相思子下在我身上,好让我在众多武林同道的面前百口莫辩。云陌劫,你当真心机深沉。” 云陌劫对他指控毫无反应,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悲凉。 荆涛冷冷一笑,目光变得犀利,“你今日虽胜过我,他日却未必能胜的了我的主人。” 云陌劫问:“你的主人是谁?” “我的主人是”荆涛突然顿住转向不远处封白,他挥手一笑,在众人等待的眼神下,极快的挥出一掌拍向胸口。 “住手!”清芒悲悯长吼,然而已来不及。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又毫无准备,只能眼睁睁看着荆涛绝尘一掌拍下。 只听见一声闷哼,一口热血急喷而出,荆涛颓然倒地。他先喘息两声,蓦地爆发出撕裂狂笑,笑声充满解脱后的无所顾忌与肆无忌惮的放肆。他笑得太猛,拉扯到胸膛伤口,唇角的鲜血越涌越多,直到身躯停止颤动,笑声渐渐停止。 残花飞天,风云弥散。 众人半天不语,心中感叹万千。全都意识到这魔还没屠,就已死两人,一时心情更加沉重。 正在这当头,阮英杰嫌弃地瞪着荆涛逐渐变冷的躯体,存心撇开关系,“他所做一切与潇湘派没有任何关系,我与我爹全蒙在鼓里。” 众人露出鄙夷之色,全都懒得理他。 阮天鹏老脸尴尬,气得反手甩了他一巴掌,直后悔此行带上这么个蠢东西。 清芒慈和的双眸散发悲悯光芒,话里充满责备,“若你出手相救,结果必然不同。” “他一心求死,何不成全。”云陌劫并不觉得自己做错,回得理所当然。 旁人以为出手相救便是慈悲,可有谁又真能切身体会他人之苦。 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至少云陌劫在荆涛死前看到留余他眼中的是超越生死的豁然。 绚烂,只需要一瞬间,也许不会有万丈光芒,但若能令对手肃然起敬,便也不枉走上一遭。 荆涛,这个名字又将在武林奇人谱上添上几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情之所终 众人都知昨日行刺风六的黑衣人是荆涛,但这又与火莲花有何关系? 百年花期,还有三日便要问世,这中间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惊天阴谋? 瑶池云母若真被找到,又会引发怎样的动乱? 难道天机老人所卜的在劫之卦真将应验? 秋千索说过的话犹言在耳:“天地相冲,万物相克,乃在劫之象。” 可大多世人为了天羽秘术,就算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旁人死活,与己何干。 ※※※ 荆涛一死,所有人的目光全转移到另一名男子身上。 男子一身黑衣,一贯冰冷的气息竟散发出莫名的悲凉,常年冷漠的脸上也出现一丝龟裂,仿佛在一夕之间历经世态沧桑。 他久久凝视荆涛失去温度的躯体,蓦地爆发出一声狂啸,持剑朝云陌劫冲去。 云陌劫脚下一个飘渺神行,瞬间便穿行而过落在他对面。他脚下一溜,双足轻轻画出一圆,剑随招变,反身笔直刺出。 但他毕竟不是南宫清流,剑招虽凌厉但内功却与云陌劫相差甚远。 只见剑锋刚接近便被云陌劫催发出的强大内劲弹开三尺,厉光扑空瞬间便消失不见。他双臂一震,施展轻功冲天而起,凌空划出无数道剑光,汇集成纵横交错的光球向云陌劫当头坠下。 光球坠落的轨迹掀起极强劲风,剑光所到之处,叶花尽断。 狂风大作,气流涌动,云陌劫站在尘嚣中,纹丝不动。霞光打在清俊的脸上,夺人心魄。 千钧一发之际,云陌劫伸出二指如弹琴拨弦不偏不倚地在万道星光中夹住剑锋,只听见“铮”的一声,众人只觉眼前宛若红光刺眼,耳边破风呼啸,就算并未身处剑阵也觉面颊被刮得生痛。 云陌劫悠然退后,夹在他二指中的剑锋失去强大剑气的加持只是废铁。 众人大惊,以指断剑,可见其内功深厚已臻化境。 封白手持断剑,发丝被强盛的内力震散,气息混乱,真气蹿动,一口热血从嘴角泌出。 “封白!”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孙绾绾焦急的嗓音打破僵局,起到些微缓和。 众人回头,见她在风六的扶持下一步一步蹒跚而来。 残花飞落,湛蓝的天空霞光万里,云层摇曳出璀璨光辉,投射在她苍白的容颜上增添不少血色。 她不再顾及旁人眼光,直接投入封白怀中。 封白迟疑了一下,顺势拦住她的纤腰,收紧双臂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孙绾绾怜惜地替他擦干嘴角血丝,双手轻轻贴在他胸口,在风六鼓励的眼神下娇羞一笑,眸里秋波如泓,“形影相随,白首不离,天涯只在咫尺。” 她声音不算太大但也不小,显然已不在意旁人会不会听到。若最后还能这般相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封白轻轻笑了,不再如此前冷漠,常年轻皱的剑眉渐渐舒展开,回给她一个温存至极的吻。 孙绾绾没有退却,唇齿相依。天地间,似乎只余他二人。 虽然只是轻轻擦过,但已足够引起惊天反响。 群雄震惊地望着拥吻在一起的两人,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待回复过来,面上神色全由震惊变为鄙夷。 灵山派首座飘花仙子竟与来历不明的人纠缠不清,简直是武林耻辱。 二人沉浸在坦白后的醉人甜蜜里,对周遭鄙夷神色恍若未觉。然而在众多不耻中仍有一道满含真诚的双眸,毫无杂念地注视着他们。 良久,风六低眸,一声叹息化在唇间。 女子尖锐的声音蓦地响起:“孙绾绾你怎这般不要脸,竟当着令狐掌门的面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简直无耻!” 经她提醒,众人才想起令狐坤,一时所有目光全胶在三人身上。 柳飞燕似乎还嫌场面不够乱,讥笑道:“情之所钟,身不由己。令狐掌门,可惜你一腔衷情错付。” 哪知被她提及的令狐坤一脸无动于衷,仿若落花下相拥而立的男女与他毫无关系。 孙绾绾从封白怀里抬头,苍白的娇颜染上淡淡红晕,眸里满是疑惑,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与令狐坤扯上关系。 她越是无辜,柳飞燕越是见不得,唇边讽笑渐大,指着令狐坤道:“铁证如山,任你巧舌如簧也再难辩驳。” 女子敏锐的直觉让孙绾绾只凭几句含沙射影的话及在场众人暧昧的神情便察觉出,此间必然存有误会。她对与封白之情虽一直耿耿于怀,但也并不能任人污蔑。 正想问清楚,耳边风声大作,断剑已再次出鞘。 剑锋轻轻掠过柳飞燕,腾起一道血雾。 封白眼中满是戾气,威胁道:“你再侮辱她一句,试试?” 柳飞燕只觉颈间一凉,剧痛袭来,一缕血丝缓缓渗出。吓得她脸色青白地僵在原地,拼命忍住想尖叫的冲动。 她跋扈惯了,哪能轻易罢休,仗着有她师傅姬菱花撑腰,张嘴大骂。一道青光如电划下,她一时难能反应地愣在当场,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光落下。 幸好离她最近的杨玄逸在危机时刻扯了她一把,才堪堪躲过这生死一剑。 柳飞燕遭此教训,躲在一旁再不敢信口开河,瞪着孙绾绾的双眸恨意更深,若师傅在场,定然不会让这贱人称心如意。 孙绾绾扬手轻搭在剑上阻止断剑再出,娇丽的脸上满是严肃,一字一字缓慢道:“虽不知各位是何意,但我灵山派与蒹葭派从未有过交集,而我与令狐掌门更无往来。” 登时,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令狐坤身上,不懂他为何要自损清誉。 令狐坤双眼微眯,微勾的眼中满是刺骨恨意,“为成大事,牺牲区区老夫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老夫输得不甘心,”他突然止住,目光转向封白,恨意更盛,“为了她,你铁了心要背叛黑泽教?” 此言一出,群雄耸动,原来这来历不明的冷然男子竟是黑泽教人。 “我从未想过背叛黑泽教,”封白坦然迎向令狐坤,目光落回怀里女子时自然变得温柔,“但也不会再抛下她。” “你!”令狐坤气急。 “令狐掌门可听说过,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云陌劫突然插入。 令狐坤双眼一眯,很快便恢复镇定,“如此说来反倒是老夫引起你的怀疑?” 云陌劫也不隐瞒,“不错,确实是令狐掌门。” 令狐坤沉吟道:“问题出在哪儿?” 云陌劫目光变得悠远,落在一直站在角落没出过声的风六脸上。 风六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心弦微微颤动,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 云陌劫在风六的眸光中微微一笑,存心撩拨,“感情。” 他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风六没由来心一悸,总感觉和之前梁上偷听那夜他靠在自己耳边说话的声调是一样的。一想到那晚,她再难平静的与云陌劫对视,只觉脸颊飞红,耳根子一片火烫。 令狐坤神色微变,疑惑道:“感情?” 云陌劫收敛心神,不再逗她,面对令狐坤正色道:“若你与她真有情,已到地牢何不找借口直接进去。以令狐掌门的地位,想要掩人耳目并不难,之后你大可说是为审问犯人。而你没有,若云某猜得没错,你原是去打探地行,却苦无脱身良策。唯有破釜沉舟深陷囫囵方可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取她性命,碍于你与她有私情,就算事情败露,众人一开始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他逐一击破,分析得有条有理,“待火莲花出世之日,黑泽教亲临,你便乘乱逃之夭夭。如此既隐藏了荆涛的身份,亦断了封白的妄想,而你也能全身而退。一石三鸟,果真妙计。” “只是老夫没想到封白能逃出荆涛精心布下的埋伏,”令狐坤阴沉地扫过紧拥二人,冰冷的声音更显无情,“更错估她在封白心中的地位。” “所以当你们得知风六在你之后夜探地牢,便害怕孙绾绾将一切告知,也想杀她灭口。”云陌劫解开最后一个谜底。 所以才会有相思子,一切缘起感情,终结亦是感情。 如此,便是全部真相。 但却不是火莲花的。 云陌劫清冷的嗓音飘忽而至,“你最大的疏忽在于眼里万千情绪,或恨c或不甘c或犹豫,独独没有爱,一丝也没有。如此怎能让人不怀疑?” 令狐坤望着紧拥在一起的二人,眼中恨意渐散,一声叹息溢出:“罢了!成王败寇,老夫任凭处置。” 楚天阔上前押着他准备离去,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且慢!” 云陌劫气定闲游地移步挡在二人身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令狐坤,“赤炼珠与乾坤盘的下落。” 令狐坤与他相对,近看越加觉得眼前人深不可测,“你不早就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果然如此。”云陌劫侧身让出一条道,放楚天阔押他离去。 听他提到赤炼珠,雪倾尘便坐不住了。她刚想开口,阮天鹏冲天狂吼既出,“你知道乾坤盘的下落?” 原来这乾坤盘与赤炼珠分别是潇湘派与临歌山庄的信物,就同琉璃殇与玄铁石一般。 这四件秘宝同时不见,众人哗然,目光一致落在云陌劫身上,都等着他解答其中奥秘。 哪知云陌劫并未提及四宝,反而提到一个人,一个神秘的武林奇人。 邪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歪门邪道(捉虫) 邪道! 竟然是他,风六平静的脸上盈满惊喜,一丝罕见的崇拜掠过眼底,双眼顷刻间变得朦胧,思绪也随着云陌劫清冽的嗓音飘飘远去。 随师傅云游的第一年,她便深刻的体会到何为井底之蛙。 师徒三人离开青尘台后,泛舟洞庭湖,踏行天罡门,雪域湖畔畅谈天下事,天养山腰论道观星象,饮酒玉虚峰,纵歌无忧境。三人成行,好不快活。 一年游历,风六感触颇多。大千世界,包罗万象,岂是书中三言两语便能写尽。以往她持才傲物,不过是纸上谈兵,闹了笑话还洋洋得意。 一日,师傅收到青尘台千里传信,应邀前往上燕曹州医治故友之女。 曹州原是上燕国土,风土人情与平乐大不相同。归附平乐后,当今圣上明主并未强迫其抛却故国文化c礼俗。因而此地仍保留下上燕国一贯风气,开明。 时至今日,风六对城中女子大胆着装仍记忆深刻。 曹州城位于关峡中下游平原,与关阳隔江对望。因峡谷分支众多,将曹州切割成块,城内河渠纵横交错,水道星罗棋布。沿河渠并排而立的全是一间间布置雅致的书肆,门外柳树成荫,狭窄的青石板上青苔暗生,出行全靠船只,渠道波光粼粼,颇有情调。 曹州城之所以出名全仰仗书肆,大大小小的书肆琳琅而立,吸引无数文人墨客,若说这里是文人的天堂也不为过。 风六乘船偶然路过一家书肆,铺子半新不旧,匾额上歪歪斜斜写着“不请自来”四个大字,门口摆着一个小摊,摊子上只摆一本书,宛若鬼画符般的潦草大字,仔细辨认才可看出是《歪门》二字。 风六一眼就被书名吸引,兴起翻看之意。她暂别师傅下船停在摊子前,抱着好奇心翻开,第一页只有十四个大字,“光怪陆离,人间百态,纵在邪道笔下。” 风六心头暗笑,一年的游历让她眼界大开,私以为写这书的人定同她以往一样坐井观天又持才傲物,觉得只凭一杆笔便能历尽万事。 不过这书名与笔名确实有意思,歪门邪道! 她有趣一笑,抱着批判的心态继续往下翻。越看越觉心惊,不知不觉夜幕悄然降临,直到老板快要收摊,她才在催促下猛然从书中觉醒,神色恍惚地匆匆付钱买下。 整整花费三日,她巨细无遗地将全书读完,还觉意犹未尽。对邪道书中所描述的稀奇古怪的世界充满向往,巴不得能亲身经历一回。 这书主要讲的是一名女子于梦中误入镜世界,镜子里面的世界与现实无差,但事事却恰好相反。在一个完全相反的国度,对变成了错,错变成了对。女子由刚开始的反感到逐渐接受,最后从中悟出新的道理。 笔者用词犀利大胆,善用反讽的手法,将暗藏在故事里的道理娓娓诉来,发人深省。 风六感叹,这邪道思维之奇特,所述故事之诡谲令她大开眼界,可惜这么一本好书只有上卷。 当夜,她从师傅口中得知,原来这邪道也是武林奇人,行踪成谜,性别成谜,至今也没人见过他。后来又从师兄处打听到《歪门》下卷已被列为禁/书,禁止发售。她为此惋惜了好些时候,不明白这么好的书为何要禁。 经过多方打听,她费劲心思辗转弄到下卷残章,原以为讲的同样是女子奇遇记。 尤记得那日,她兴冲冲跑回月净轩,爱不释手地摸出上卷并排放在桌上。回味够了才翻开,第一页同样只有十四个字:天羽传说,世人追崇,安能入邪道眼。 原来这下卷说的是天羽传说,巨细无靡。 怎能不禁! 而这邪道也当真轻狂傲慢至极,世人梦寐以求之事,竟连入他眼的资格都没有。 云陌劫饶有兴趣的声音似由天外传来,朦朦胧胧渐变清晰,拉回风六思绪。 “据说邪道著《歪门》一书,上面所述之事皆为旷古奇闻,尤其是下卷。”他突然停住,眼里盈满神秘,有意引起众人兴趣,“这下卷讲的全是有关天羽之事,但出处考究,也不知真假。其中便提到瑶池云母。” 众人一听事关天羽,全打起精神,哪还有起初的兴致缺缺。 云陌劫也不拐外抹角,迎着众人期盼的眼神道:“铸剑谷位于南疆与天池腹地交接,谷中皆是身怀精妙铸剑术的匠师,因长年替人铸剑造下孽障最终选择避世而居,不与外界往来。百年以前,铸剑谷前谷主鬼先生为寻铸剑原料入腹地雪山,无意在山中寻得瑶池云母。他惊讶晶石美丽将其带回,却发现离开极寒雪山,晶石竟无法永存。” 他所说之事神乎其神,众人无不屏吸凝听。 “鬼先生毕竟是铸剑奇人,很快便展开对瑶池云母的探究,皇天不负有心人,若干年后终于让他找到存放方法。” 众人惊叹鬼先生的智慧,唯风六全副心神全在邪道身上。 若真能得瑶池云母,火莲花便不再是痴心妄想。 雪倾尘双眼一眯,将云陌劫从头到脚打量了遍,瞬间便洞悉他话中之意,不禁心弦微动,一阵紧张。 云陌劫不顾众人惊异目光,缓缓道来:“他将瑶池云母熔炼注入四种先天原材中,衍生出玄铁石c乾坤盘c琉璃殇与赤炼珠。这四种原先已是绝佳的珍宝因加入瑶池云母而焕发出意想不到的强大力量。” 云陌劫毫无波澜的声音掀起翻天惊涛,而他身在漩涡中心却还能淡然处之。相反之下,清芒与万行空的脸色就好不到哪去了。 万星空道:“如此说来四宝诡异消失,与火莲花脱不了干系。这暗中密谋的人,很有可能便是黑泽教中人。” 云陌劫双眸缓缓扫过雪倾尘c阮天鹏,最后落到孙绾绾脸上,“黑泽教镇教秘术血方术可将四宝熔炼,遂成致寒晶石瑶池云母。” 如此,便是瑶池云母的全部秘密,也是封白接近孙绾绾,荆涛探入潇湘派的最终原由。 好半响,地牢外的空地寂静无声。 清芒打破沉寂,直指愣住三人,“现下关乎的已不再是一己之私,还请三位将乾坤盘c玄铁石c琉璃殇与赤炼珠的下落如实告之。” 孙绾绾心头像被什么掐了一下,生出从未有过的慌乱。目光对上封白,贝齿不自觉紧咬牙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封白二指落在她唇上,强迫她分开,以免咬伤自己,口气却是与指上温柔截然相反的冰冷,仿佛天池腹地终年不化的雪山。“不只琉璃殇,乾坤石也被我偷取带回黑泽教。” 群雄顿时变了脸色,全围上来将他二人团团困在中间。 封白护住孙绾绾,冷瞪住四方涌来的人流。 远处,风六眸里蓄满藏不住的担忧。正想上前,肩膀被人轻轻按住,力道不大,恰好将她控制住。 扬眸,公子柳温柔地冲她笑了笑,却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图。 “柳师兄,你放开我,我想”风六试图掰开公子柳的手。挣了两下,被公子柳轻轻按住,“你什么也不能想,六儿,听话,交给陌劫。” 风六恍然回头,凝向不远处深不可测的男人,完全看不透深埋在他清冽容颜下的万般心思。 突然有人小小声说了句,“三日后,必有恶战。瑶池云母落入黑泽教手中,已让对方占了先机。” 人群蓦地爆发出激烈狂吼,群雄愤慨,情绪已到失控边缘。 “黑泽教徒,死有余辜!” “邪魔歪道,不值得姑息!” “同流合污者,一概论之!” 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越来越大,包围圈反而越来越小。 孙绾绾埋在封白怀中,无惧涌来人潮,摊开后心境竟是奇异的平静。若能这般相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九泉之下,虽无颜面对师傅,但有封白相陪,她甘之如殆。 二人在此起彼落的讨伐声中坦然相对,互在对方眼中看到永恒。 “阮掌门,”清芒突然大吼一声,震耳声波宛如狂狮巨吼,瞬间令群雄冷静下来,他淡淡扫了眼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柳飞燕,放缓道:“乾坤盘是否还在派中?” 柳飞燕接触他洞悉人心的眼神,瑟缩了下。 突然被唤到名字,阮天鹏一僵,镇派之宝遭窃乃一派丑闻见不得光,但现下情势逼人也顾不得情面,硬着头皮道:“不在,已余一年前失窃。想必是被荆涛盗取。” 清芒点头,转向雪倾尘。 雪倾尘僵硬地笑了笑,嘴唇翕动好半天勉强道:“自然在。” 有了她这句话,群雄长松口气。 “那就好!”清芒脸色稍微缓和,正想再问,门外传来女子娇嚷声。 “雪倾尘!到了此刻你为顾及颜面,竟还敢在天下英豪面前胡说八道。”一名身披浅蓝纱裙,长发及膝的女子提着裙摆缓缓走来。 她径直停在面色铁青的雪倾尘面前,一丝讥笑跃上唇角,“雪倾尘,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当着我的面,当着倾妍的面,你倒是把赤炼珠拿出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寒衣饮泪 站在雪倾尘面前的女子,眼角c眉梢的神/韵和她几近相似,但流露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挂在女子唇边的讽笑格外显眼,女子轻轻贴近雪倾尘,在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住,双眼紧咬她不放,“二姐,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当着倾妍妹妹的面,你把赤炼珠拿出来给大伙开开眼界呵!临歌山庄镇庄之宝,必然该由庄主保管不然还能去了哪儿?” 雪倾尘脸色铁青的由着她贴近,在群雄投来的目光中昂首挺立,声音也是极冷,“三妹,你心里若还有我这个姐姐便不要多言。” 原来此女乃临歌山庄三小姐雪倾歌,难怪与雪倾尘仿若一个模子映出来的。这江湖上谁不知临歌山庄二小姐与三小姐乃孪生姐妹。 雪倾歌一挥水袖退开,不顾雪倾尘警告反而扬声宣布:“赤炼珠早不在临歌山庄,想来现下也已落入黑泽教手中。” 此言一出,群雄震颤,最后一点期望也熄灭了。 “雪庄主,令妹说的可有假?”清芒视线穿过人潮落在雪轻尘身上,执意要得到她的回答。 雪倾尘脸色铁青又一言不发,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清芒长叹了口气,没想到布局者深谋远虑一早便着手布下棋局,应邀者身在其中却后知后觉,就不知现下再想力挽狂澜还有无机会。 黑泽教当真不简单。 雪倾歌突然由起初咄咄逼人变得哀伤,声音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清芒道长,万大侠,楚大侠,倾歌此番前来只为带倾妍回去,还望成全。” 三人颔首,清芒慈和的双眼散发悲悯之光,“倾歌姑娘节哀。” “雪倾妍早被逐出临歌山庄,庄里的规矩你不是不懂。”雪倾尘冷然的声音响彻空地,一抹哀伤掠过眼底但被她飞快掩去。 雪倾歌尾随楚天阔离去的脚步倏地停住,她冷冷回视,笑意冻结在唇角,“赤炼珠为何会在倾妍身上,而你又是如何坐上临歌山庄庄主之位,这些还需妹妹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言明?倾妍舍不得揭开你的真面目,你以为我也不会?姐姐!” 一席说得极具威胁,令雪倾尘本就青白的脸色转为赤红。 雪倾歌示意楚天阔带路,待走远后,女子幽怨的声音飘来,“雪倾尘,倾妍的死你难逃干系,姐妹一场,你焉能安心。这临歌山庄不进也罢,从此天涯永不相见,我雪倾歌没你这个姐姐。” 雪倾尘眼底哀伤满溢,再难隐藏。 女子来去匆匆,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却掀起不小波澜。但这毕竟是灵歌山庄家事,外人也无权置喙。 俨然赤炼珠下落也已成谜,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转回火莲花上。 阮天鹏焦急道:“四件秘宝全被黑泽教盗取,这可怎生是好?” 群雄皆有此感,眉头全都紧锁,互相商酌,奈何半天也争论不出结果。 万行空于嘈杂说话声中站起,微微低垂的瞳孔里滑过一道精光,“云公子一早便洞悉其中阴谋,又怎会坐以待毙。” 云陌劫悠然一笑,似乎并未受到周遭气氛的影响,仍一脸不迫。 “内奸已除,瑶池云母下落渐明,便是云某今日之举的意图,顺便也给诸位一个警醒,黑泽教并不如表面简单,一直在隐藏真正实力。”他眼中掠过一丝担忧,速度极快,让人无从察觉,“没落边陲小教却能在数十年盘根崛起,屡挫正道各大门派,可见其背后暗藏了不容小觑的势力。” 万行空颇为认同,“云公子言之有理,但并未讲明应对之道。” 云陌劫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我看不是不可泄漏,是无计可露才对!” 七道黑影凌空而落,刚落地便行动一致地打出一招拍飞离得封白最近七人,七人毫无准备当即被折断肋骨,口吐血沫的倒在一旁。 黑影立即抢占原先七人位置,将封白护在中间,其中一人道:“大哥,小弟们来晚了。” “不晚!”封白唇角浮出一抹笑,冰霜般的冷颜稍有缓和。 云陌劫只一看七人所持武器,便明了对方身份,“黑泽十二煞一连来了七人,可见封白兄地位颇高。传言十二煞之首最擅使剑,莫非指的便是封白兄。” 封白听云陌劫与自己称兄道弟,仿若刚刚二人并未经历生死对决。他本不是拘礼之人,经过适才搏斗对云陌劫高绝的武功生出敬意,但只一想到荆涛的死与他有莫大关系,便无法敞开心胸与他坦然相对。 “废话莫说,大哥,我们走。”七人中个子最矮的男子不耐烦地摆出迎战架势。 七人气势全开边警戒注意着四周,边护住封白后退。 “哪里走!”阮天鹏率先挥出一鞭,直朝一人胸膛抽去。 只听见“啪”的一声,旁边一人挺身而出抽出缠在腰上的九节长鞭迎上。长鞭化身为蛇,速度快如疾风,碰到阮天鹏挥出软鞭便顺势缠绕而上。那人长臂运劲一震,口中暴喝连连,两鞭炸起一道黑光,倏地分开。 阮天鹏手臂一麻,还来不及反应,九节鞭又向他脸上截来。现下想要挥鞭已是不及,他运气丹田暗自聚气,鞭到眼底蓦地以手硬接。也亏得他事先凝聚内力,不然这手只怕是废了。 那人并不罢休,以阮天鹏持鞭之力凌空跃起,于空中接连变换身形,立在他头顶时一个倒立,空出的手挥出一掌,向下直拍而来。 阮天鹏倏地松手,只听见呼呼风声夹带凌厉之气,软鞭向头顶卷去。 那人显然没料到阮天鹏还能变换招式,身体硬是在空中转了方向,双手拍空利用气流与掌力发出的冲撞力,向旁边夺去。 阮天鹏一鞭落空,再想乘胜追击,耳边传来封白的声音,“小九,切莫连战。” 名唤“小九”的男人在接到封白的命令后,九节鞭宛若活了起来,与之前的气势完全不同,鞭子所到之处带起道道劲风,每一鞭皆有出神入化之势。 阮天鹏心下大骇,知他想尽快脱战,每出一鞭皆是全力以赴,遂不敢轻敌。 其余六人也各自与人对战,场面混乱不堪。 空地前,狂风大作,残花飞扬,杀气漫天。 风六被公子柳护在身后,旁边站着冷凝着脸的沧夜。 一声幽幽叹息溢出,风六与孙绾绾视线凌空相交,二人在腥风血雨中静静对视,孙绾绾回给她一抹明亮微笑,剪水秋瞳里映着下定决心的执着。 风六红唇扬起同样的笑,其间隐含只有她二人才能看得懂的祝福,红唇轻吐,“保重!” 孙绾绾含笑点头,算作道别。 各大门派均已派出高手迎战,竟让黑泽八人占尽上风。万行空双眼一眯,再难隐忍不发,判官笔立时出鞘。 连城九正与阮天鹏斗到关键时刻,不料万行空从旁边窜出,他这一记疾刺速度极快,连城九若不躲避,便会被立即穿透胸膛。 就在此时,离他最近的慕容五逼退杨鼎天,掠到连城九侧面,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 连城九堪堪松了口气,回给慕容五一个感激的笑。 万行空是何等高手,有他加入战局,劣势在一夕之间扭转。 只见他并不只与一人过招,在对战八人间来回穿行,进退如电,于危难之间补上一招,判官笔来去自如,瞬间扭转局势。 云陌劫负手未动,眼底情绪让人难以捉摸,身旁清芒叹息渐长。 陆见离c飘渺四使见他不动,也不敢擅自动作。 身后突然响起封白的声音,“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 这声音窜进云陌劫耳中,他僵了下,回头见封白拥着孙绾绾退出战圈,与之对战的关州大侠舒无恒,浪客袖红手三人已身负重伤无力再战。 云陌劫无奈叹了口气,刚想说话,一声怒吼跟着传来,“小九!” 紧接着面前身影一闪而逝,顷刻间红袖飘飘,原被留下的女子紧随而去,云陌劫依稀看见一抹凄美甜笑。 毕竟离得太远,想出手已然不及。封白在霎那间做出决定,双臂迸发全身真气,将连城九推开。笔到眼前,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背后罩门大开。封白颓然闭眼,没想到还是难逃死劫,只是苦了绾绾。 若他死了,想必武林正道也不会再为难于她,她还是灵山派首座,武林的飘花仙子。 如此甚好! “大哥”兄弟们的吼声已离他远去,他奇异于心中的平静。 红衫飞舞,如火绚烂。 封白只觉背后传来淡淡温度,熟悉的气息在顷刻间将他包围。他疑惑地睁开双眼,看到让他神魂俱灭的一幕。 孙绾绾单薄的身躯挡在他跟前,替他接下死招。背后,判官笔深深嵌进她胸膛,鲜血猛然涌出,将红衣染得更红,烈焰燃烧。 封白接住她颓然软下的身躯,爆发出撕心肺裂地狂吼,他颤抖地屈指点住她二处大穴,但毫无作用,鲜血迅速蔓延,在二人周身开出绚丽的残花。 孙绾绾喘息了声,颤抖地伸出手抚在他脸上,眼中满是不舍。她艰难地呜咽,示意封白俯首耳边,断断续续道:“活下去不要报仇”语落,她轻轻闭上双眸,一声叹息凝在了唇边。 封白颤声道:“绾绾绾绾” 发现她安静地一动不动,一声悲鸣响彻天际,含恨地双眸向刀一般射向万行空,“不要让我活下来,否则,我封白将食你肉,断你骨,饮你血,让你求身不得,求死不能。” 万行空在他嗜血的眼神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远处,风六悲哀地软靠在公子柳怀里,不敢相信刚刚还与她道别,满脸幸福的女子怎么就香消玉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风月无情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本是绝代佳人,笑傲武林。 怎奈一朝情错,落得凄凉。 夜深露重,晚风轻吹。 风六卸下束缚,垂眸倚桌而坐,一头青丝披肩未束。她把玩着步摇,流苏随风而动,似有“叮当”声扬起,洋洋盈耳。 夜色更浓,月光如纯白薄纱,透着几许凉意。 孙绾绾死后,封白抱着她在黑泽七人的掩护下全身而退,一场比斗双方皆有损伤。 群雄本想施车轮战术,被清芒阻止,他首次表现出与万行空意见相左,两人互不妥协,场面变得紧张,若不是柳师兄出言调和,也不知最后会如何收场。 黑泽八人趁机脱逃,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瞬间,风六赶上去时只来得及匆匆望了眼孙绾绾毫无血色的丽颜。 也是在那时,封白突然将他与孙绾绾的定情信物抛给她。 风六凝着步摇的眼眸越来越朦胧,脑中挥不去孙绾绾与她道别时含在唇角的笑,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一瞬已成永恒。 月光渐黯,夜幕苍茫,垂在步摇下的流苏散发夺目光韵,颗颗晶莹碎珠宛若璀璨星辰。 风六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穿过流苏彷佛穿过了女子失去温度的发,一阵冰冷。 心口微微发烫,压抑不住狂涌而上的情绪。她像被火烫着了般,猛地缩手握拳,另一手压制住腕间颤抖,指尖微凉,步摇被安稳地包在掌心。 冷风灌了进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后,冰冷男声将她定在原处,“我不会留她一人不管。” 一句毫无起伏的话勾起风六心中如涛波澜,她回眸,男子侧颜在黯淡月光下显得愈加冰冷。 他虽笑着,但唇角抿出的讥讽,眼里冻结的冰冷,无不透露出萧索寒意。 厢房内顿时弥漫着极强杀气,可风六就是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否则也不会将与孙绾绾的定情信物交给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封白在她疑惑地眼神下走近,两人距离不过三尺。 风六柳眉一皱,却没有退开。她举起握有步摇的手,扬眸看他,愈发觉得他比之前还要冰冷,“还你。” 封白接过缓缓展开,步摇安静地躺在他掌中,冰冷在一瞬间破裂,眼中流露出无尽哀伤,却冻结不了时间。回不去的,终究成为浮光,和这步摇一般耀人心眸。 心伤无声,断肠寂寞。 孙绾绾的凄凉,至此封白终能体会。 风六没有开口打扰他,窗外只余风的声音。 封白蓦地抬头,双眼定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似犹豫似思考,深入的彷佛要看进她的灵魂。 风六有些不自在地向后退开一小步,封白的声音刹时阻止她再退。 “我原想带她隐居洛水湖畔,再不问世事,闲云野鹤,两情相伴,所谓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惜天不随人愿,荆涛还是找到我,见到他的那日,我便做出决定。” 他从衣襟内摸出一个指环大小的铃铛戒,食指眷念地抚着戒圈,“完成最后一次任务以此为条件退出黑泽,带她永远离开。” 他手腕一翻,将环戒包在掌心,与步摇相触,碰撞出较之前更为清脆的声音,“我想就算失了琉璃殇,也定能护她周全,只要最终能在一起能在一起便是好的。”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唇角讥讽的弧度反而越来越深。 风六没有接话,只觉得今夜的月暗淡无光,丝丝缕缕的寂寥透进厢房。 男子冰冷而绝望的声音继续着,“你说这是不是全怨我?”他没等风六回话,眸中黯色一淡,将步摇放回衣襟,转将环戒交给她,声音里哪还有一丝悲凉,“这乃琉璃殇,请你代我归还灵山派。这是我唯一能替绾绾做的,我不想她留有遗憾。” 风六静静凝着躺在手心间的莹白环戒,水眸光晕流转。 封白,其实是懂孙绾绾的。 风六抬眼看他,眸中神色复杂,“你为何不自己送回去?” 封白转身就走,声音更冷,“没有时间了。”拉开门把时顿住,“若你不能护它周全,请代为交给云陌劫,多谢!” 一个闪身,人已消失不见,仿若不曾出现。 不过刚走,几道人影破门而入。狂风大作,吹得风六发丝乱舞,她握紧掌心,指尖深深刺入肉中也不觉得痛。 “你确定他来过这里?” “确定!” “那你为何不拦他?” “五哥,换做你,你会拦他吗?” “该死!” 几人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全然不管一旁风六。 风六趁机挪动脚尖悄悄往窗边靠近,小心翼翼地将琉璃殇套入幺指。 “站住!”连城九目不斜视,长喝一声。 风六背脊一僵,并未停下反倒飞快跑了起来,眼见双手触到窗棂,她心中一喜,刚想翻身跃出,立时被一股力量扯回。 “五哥,真的在这里!”连城九制住她,目光落在她手上,立马爆发出惊喜呼喊。 慕容五抓住她戴有琉璃殇的手,强迫举起。一枚毫不起眼的环戒,安静地躺在指间。 来人全都松了口气。 连城九道:“幸好找到了,大哥真糊涂,若被尊主发现” “小九!”一道冷厉光芒射来,惊得风六一颤。 风六敛下水眸,暗自打量几人,为首的慕容五和连城九她见过,余下二人想来也是黑泽十二刹。 原来他们是为琉璃殇而来,难怪并未追寻封白而去。 连城九在喝声下住了嘴,他按住风六肩膀制止她乱动,伸手去取琉璃殇。 风六挣扎的更厉害,手脚并用使出全力,却还是被掰开紧握手心。 连城九耐心渐失,手上力道加重,痛的风六倒吸了口冷气,却倔强的不肯出声。 她分明痛得厉害,却死命护着不肯松手,长发披散在颊上,唇瓣颤抖轻咬,哪里有半分男子之相。连城九离得近了,甚至还能闻到淡淡女子甜香,心头微微晃神,手下力道也松了几分。 风六毫不留情地张嘴就咬,他一时反应不及,松开钳住她的手,她趁机狠踩他一脚。 风六一获自由,立即朝门外飞奔,耳边回荡着慕容五的怒吼。 “连城九!” 连城九猛然回神,欺身追上,其余三人堵在门边,逼她退了回来。 身后连城九一把扯住她的手,不顾她挣扎执意要取琉璃殇。 慕容五失去耐心,唤道:“老八。” 司空八听命上前,捉住风六一手反剪在身后,嘲笑道:“老九,你连个黄毛小子也制伏不了,还想跑江湖?” 连城九冷笑一声,“你有能耐,琉璃殇怎会不见?” “你!若不是大哥,我怎么” “够了!”慕容五头痛地按了按额头,不想再听二人拌嘴拖延时间,“老八直接砍了双手一并带回去。” 闻言,风六双唇抖得更厉害,却仍倔强地不肯松手。掌心因用力过度而泛红,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受连城九拉扯,划成一道道深深血痕。 “喂,你快松手,不然你这手就真的废了。”连城九明显感觉到挨在他身旁的身躯抖个不停,一丝不忍掠上心间。 司空八没有一丝犹豫地拔出长锏,“老九,让开!” 银光滑落,风六害怕地闭起双眸,全身抖的如风中落叶。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她只觉身体一轻,耳边刮起道道劲风,熟悉而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疑惑地睁开双眸,压在心底的清俊侧颜在眸中无限放大。 “阁下几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这声音 刚经历生死还没晃神的风六,不敢置信地傻望着云陌劫,一时无法判断是现实还是幻境。 就在风六发傻的当头,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手上力道也重了几分,“我这小兄弟可曾得罪过几位,几位要下此狠手。” 原来他真的来了。 其他的人说了什么,她并不在乎。脑中反复回荡着他来了,他来了 意识到这点,紧张的情绪蓦然松缓,强压下的恐惧顷刻间全部爆发,逼出强忍许久的泪水,她呜咽地将头埋入熟悉的胸膛。 热泪透过薄衫浸入云陌劫的肌肤,像一把温热的火焰,灼烫了他的心。 窗外狂风呼啸而过,长发凌乱飞舞,两人发丝缠绕,亲密至极。 云陌劫凝着两人仿若藤蔓般缠绕的发丝,漫不经心地伸手撷取一缕绕在指间。 “堂堂七尺男儿,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连城九望着抱在一起的二人,突来酸涩令他控制不住出言讥讽。 慕容五眉头一皱,呵斥:“小九!” 颤抖娇躯一僵,泪水渐止,理智回笼,风六在云陌劫胸膛上蹭了蹭,一想到自己失态般的行径,止不住双颊泛红。 她双手贴在云陌劫胸口,轻轻撑起上半身,刚想退开,轻动双腿发觉动不了。视线缓缓落到腿上,登时脸颊更红,心跳不受控制得快了起来。 她竟被云陌劫横抱在怀里,两个男人当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 “你快放我下来” 她因羞怯而忘记掩饰,不自觉流露出丝丝女儿娇态,听在耳里如隔空瘙痒。好在声音轻如蚊呐,只有云陌劫一人听见。 云陌劫勾唇一笑,对连城九嫉妒的眼神视若无睹,视线落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上面清晰可见有齿痕,双眼一暗,轻轻贴进风六耳边道:“手搭在我颈上。” 灼热的气息喷在耳际,风六心头一慌,无论无何也不敢伸手。 “原来风兄弟喜欢被云某抱着啊” 耳际吹拂的气息更浓,暧昧地拂绕在她颈间,她压抑住激烈的心跳,抬手绕上去。 只听见一声响亮的吸收声,云陌劫在愤懑的注视下将风六压在身上,让她以极缓的速度贴着他滑落。 紧贴在一起的身躯摩擦出暧昧的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断袖之癖 风六双脚刚沾地,便觉虚软的使不出一丝力气险些落到地面。 云陌劫逮住她双手轻轻将她提起,一手圈在她腰间,胸膛紧贴在她背后,牢牢支撑住她。 风六贴靠在他怀里,一股奇异的热流涌向心间,热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身后男子强大的存在感逼得她红了颊,总能感觉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周身,羞得她反射性地闭上双眸。 云陌劫唇角勾笑,眸中全是她羞媚的脸,知她必然慌到极点,便不再撩拨。 风六偎在他怀里轻动了下,立即感觉圈在腰间的手紧了几分。她羞恼地抬头看他,以为他故意作弄,想让她在人前出丑,刚想开口便听见他耐心尽失的声音,“几位深夜造访,到底所谓何事?” 连城九越发觉得靠在一起的二人格外刺眼,直想将他们分开,视线落在风六满是红晕的脸上,气道:“快把琉璃殇交出来。” 他抽出腰间九节鞭朝二人甩去,鞭到中途被慕容五拦下,遂疑惑道:“五哥?” 云陌劫双眸在刹那间寒了三分,唇角笑意已退,看着连城九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低垂的眼眸里满是杀意,“想要?自己来取!” 这话俨然有玄外之意,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但连城九瞬间便听懂了。他恼怒心思被识破,一张脸涨得通红,不顾慕容五阻拦持鞭逼近。 “小九!”慕容五惊诧一喊,但已来不及。 云陌劫一手穿过风六肩下轻轻将她托起,脚下步伐连动,托着她在厢房内左躲右避,鞭子所到之处皆慢上一步。 他似纯心耍弄连城九,只顾躲闪并不正面迎击。 白衣飘飘,身如鸿雁,形影成双,两人仿若乘风而行,潇洒飘逸。 时间一长,风六终究体力不济,依附在云陌劫怀里,娇娇轻喘。 连二人衣角也碰不到,连城九急红了眼,不再顾及风六,手臂用劲九节鞭卷起尘嚣向二人压去。 云陌劫拥住娇喘吁吁的风六飘然落地,气息在一瞬间剧变,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掌。长鞭触及他仿佛被定住般跟随手腕转动,刹那间一掌幻化成三掌,然而只是一瞬三掌又合为一掌拍向九节鞭。 连城九只觉虎口一麻,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光,再无力使出下一招。 他震惊地呆望着掉在脚边的九节鞭,全然沉浸在落败一击中。 其余三人面面相窥,心中大骇。 连城九虽在黑泽十二煞里排行第九,但武功却是十二人中仅次于封白与端木七,他这般身手竟只在云陌劫手上走了不过十招。 慕容五只觉得浑身发冷,为身前凝聚起的罕见杀气。心思百转千回,几乎是立刻便做出决定,钳住满脸震惊的连城九,提气向门外驰去。 余下二人早有准备,拾起九节鞭追随慕容五远去。 云陌劫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袍,并未追出。 好半响,屋内都没有说话声。 风六红着脸想从云陌劫怀里退开,反被他抱得更紧,她反射性地伸手抵住他胸膛,适才二人亲密相贴的画面又涌上心间,慌得她急忙收回手,全身僵硬地偎在他怀中不敢再动。 难得见她害羞,他忍不住低笑了声,大掌无意识穿过长发轻轻梳理,目光落在指尖小小环戒上,柔嫩掌心间触目惊心的血痕搔动着他的心神。 一掌抚在肩上,顺着手臂缓慢而下,辗转来到掌心轻轻握住。 风六忍不住紧咬下唇,周身泛起可怕的鸡皮疙瘩,心里似有火在烧。还未来得及仔细感受这异样感觉,干燥温暖的大掌初接触到受伤掌心,痛得她轻轻呼了口气,小巧鼻头冒出点点细汗,眸里满是痛意。 云陌劫执手到火光下,白净的掌心间被划出了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周围全是干涸了的血块。 他双眼黑不见底,目光仍留在掌间,拥着风六坐到桌边,取来清水湿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伤口。 桌上红烛正烈,映照在仔细清理伤口的清俊容颜上,风六只觉心头胀满柔情,手上的痛已算不得什么。 待周围血污清理干净,方知血痕划得有多深,最深的一道触及骨肉。 他轻抚伤口周围,低问:“不疼?” 风六本想说不痛,但在这罕见的温柔下,喊痛的轻呼便不自觉脱口而出。 云陌劫抚在掌心的力道更轻几分,突然挨近她,道:“不怕?” 风六吓了一跳,一时没听明白,起身想退开倏地被云陌劫按住肩膀,后脑也被同时按住,迫她对上近在咫尺的眼眸。 “不怕?”云陌劫又问了声,近似低喃。 两人离得很近,气息缠绕难分,风六脑中糊成一团,哪知道他在说什么。 被看得久了,她连忙用手捂住他的眼,耳边荡着男子沙哑的笑声,才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但又害怕放开再对上洞悉人心的黑眸。 “不怕?嗯?” 男人声音低沉好听,最后一字灼热的气息全喷在了她手上。她全身一颤,感觉手心冒出密密细汗。 不能再这般由着他胡来,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在问话上,混沌的思绪终于有片刻清明。待想清楚后,水眸轻荡,渐渐生出些许水气。 她颤抖着唇角,凝着被她捂住眼睛的男子,哽咽道:“不怕!” “不怕,那哭什么?” 云陌劫爬上她的手拉开,指腹顺着手指轻抚戴上她指间的小小环戒,黑眸浮光暗沉,“为了别人的东西连命都可以不要,是真蠢!” 她目光落到毫不起眼的古朴环戒上,与他一同望着,幽幽道:“我只是也不想她有遗憾。” 一想到女子凄婉的笑,风六便感到难过,曾风华绝代,独领武林之风骚,如今却成剑下亡魂,落得满身污名。 突然感觉指间一阵麻痒,她蓦地回神,不知何时轻抚已转为十指紧扣,本就嫣红未退的双颊更红,想收回手,反被握的更紧。 “别动!” 男子喝声刚止,一股温热从相扣掌心慢慢爬上周身,风六顿时只觉身在了蒸笼里,全身热得受不了。背脊布满热汗,瞬间湿透了衣袍,额间颗颗汗珠渗出,沾惹长发轻轻贴在颊上。 “你” 她轻轻启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感觉相贴掌心像着火了般,伤口的疼痛渐渐淡了,只剩热,说不出的热。 “唔” 她情不自禁地轻叹了声,微张着唇瓣呵气。 紧扣双手倏地分开,热气顿时从两人分开的掌心间散开。 这古怪热意,来得快去得更快。 风六一时反应不及,娇懒地望着云陌劫,只觉他双眸异常酌亮,唇边的笑也格外意味深长。 云陌劫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再次伸手过来,指间揉在她手心。 烛火下,掌心肌肤白皙光滑,完好无痕。 风六惊讶地叹了声,扬起双掌前后翻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你怎么办到的?”她本就医术了得,在她看来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完好的伤口,他竟只用一炷香的时间。 “你学不会,”云陌劫起身,不再看她,“走吧。” 风六虽不服气,却无力反驳,但凡与武功沾边的她就是一窍不通。起身跟在他身后,“去哪?” 云陌劫没有回话,径直往门口走去。刚搭上门把,倏地感觉衣服下袍被人扯住,回头一看,风六垂目苦笑:“琉璃殇,请你替他归还灵山派。” 她凝着指间环戒,眸中全是不舍。在心里小小的挣扎了下,期期艾艾地取下递给云陌劫。 云陌劫接过,捂在掌心去拉她的手。 十指相连,中间隔着冰冷的小小环戒。 风六指间一颤,看着他缓缓低头停在耳侧,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低沉沙哑的声音暖烫了心,“你舍命相护,它便是你的。” 四目相对,眼波迷离。 云陌劫率先移开去拉门,身后衣袍又被扯住,他叹了声,无奈道:“又怎么了?” 风六唇角颤了下,随即一咬牙,“云陌劫,你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空气仿若凝结,黑云散去,调皮的月牙儿偷跑出来,一室银辉。 风六不安地凝着背对她不动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激烈的颤抖。 “你说呢?”低沉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风六一怔,傻傻地呆在原地,不自觉松开握在手心的衣袍。 原来他 男子肩膀不断颤抖,由一开始的轻颤转为控制不住地剧颤,张狂的笑声蓦地爆发,一声一声震得风六心头狂跳。 他突然回身凑到她耳边,低道:“你希望我是么?” 声音里竟含有一丝勾人的味道,她迷惑地抬眸看他,却在他眸中看到明显笑意,再想到他意有所指的问话,像碰到烫手山芋一样赶忙从他身边逃开,一张脸涨得通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月色撩人(修) “风兄弟,想要云某怎么回答?” 男子清冽声如影随形,她虽逃到一边,却还是躲不掉灼热目光,热烈得仿佛已将她看透。只一想到他话里深意,一张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白,就是不敢再看他。 云陌劫锁住她嫣红似醉的脸,松开握住门把,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气息顷刻间将她包围,她心头一颤,恍恍惚惚抬头去看,登时被他眼中的暗光吓得向后退。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双眼紧紧黏在她身上,深深揪着不放。 她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脑中浑浑噩噩只想快点逃开,步子变得紧迫,全副心神都在面前人身上,因而忽略脚下。膝盖不知被何物轻绊住,脚步重心不稳向后跌去,竟就这么半躺在桌上。 她闷哼一声,弯起手肘想借力撑起,一双长臂倏地伸过来压在她耳旁两侧,昂长身躯也跟着欺上。 两人挨的极近,四目相对。 她浑身僵硬地定住不敢动,双唇抿紧,只觉脸颊发热,心跳激烈的快迸出胸腔。 清冽俊颜缓慢压下,距离她一尺时倏地停下,伸手去取散在她耳旁的乱发,缠在指尖细细抚弄,灼热呼吸全喷在她脸上。 她全身泛起激烈的颤动,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缠在他指间的不是她的发,而是她自己。只一想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灼烫起来。 她丝毫不敢动,不敢挣扎,生怕引来他更激烈的动作,颤抖着唇角拼命压抑涌上喉间的喘息。 抚弄湿发的手缓缓松开,绕到她颈后轻轻磨弄,身躯欺得更近,鼻尖轻抵,几乎要贴上她的唇,黑眸揪着她不放,“我若说是,你能拿我怎样?” 两人呼吸相扰,她心头异常慌乱,又为他话里的深意感到酸楚。揪着衣摆的手不自觉使力,袍服皱皱巴巴裹成一团。 热烫的呼吸拂过红唇,轻吟涌上喉间,她倒抽了口气,咬唇忍住。唇上的痛,让絮乱的神志暂时归位,凭着最后一丝力气仰头退离他一分。 刚松了口气,他又得寸进尺地压上来,一手还固定住她的头不许她再退。全身力气仿若在一夕被抽光,身体软如烂泥,手肘也无力再支撑,身子软啪啪地向后倒去。 他顺势而上,将她压贴在桌。 二人紧紧相贴,她明显感觉到抵压住自己的身体有多坚硬。头皮整个炸开,呼吸一下子凌乱,再难漠视全身感觉,也再难任他堂而皇之地压着自己。 慌乱中,她伸手去推他,却推不动分毫。全身挣扎得更厉害,却无济于事。反被他紧紧箍住腰,踢动双腿也被紧紧压住。 一番挣扎的后果只让二人贴的更近,四肢纠缠地在桌上翻滚。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羞愤地握拳低嚷,双眸生火恨不能咬他一口。 他眼底一暗,撑起身躯旋在她上面,双眸定定望着她,哑声道:“我想做什么?何不问风兄弟想做什么!” 天外飞来的指控,惹得她鼻头一酸,眸里似有泪光,心中委屈一发不可收拾,举拳乱捶,“你这般欺负我,还问我想做什么,天下哪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扬手一挥,挡下拳头包在掌心,跌宕在她之上的身躯又压下来,薄唇停在她唇上,声音低沉沙哑,“我不要脸?若下次你再想试我,不妨直言,定不让你失望。嗯?” 意图被拆穿,她只觉脸颊滚烫,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水眸瞪着近在咫尺的唇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就怕喘急了便碰上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二人身上,与厢房内暧昧的气息相投,氤氲成绮丽风光。 就在她觉得胸腔内的气息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困难,快极度憋气窒息而死时,他突然松开包在掌心的拳头,撑在两侧的长臂跟着收回。 他退开的一瞬间,压迫的气势立即从她周围散去。她只觉胸口一松,“啪”的一声身子彻底瘫软在桌上,张着双唇娇娇呼着长气。 他神态自若地整了整微乱衣袍,再看了眼毫无防备地躺在桌上失神喘息的女人,拉开门把大步离去。 门外,背对月光,孤影长立。 云陌劫双眼一眯,径直走入月色,清晖洒落,人影成单。 前方蓦地传来老者调侃的声音,“更深露重,云公子好雅兴。” 云陌劫袖袍一甩,带起微微凉风,双手轻背在后,唇角似有若无地勾来一笑,“不及前辈。” 老者轻咳忍笑,他本不是遵循礼教之人,没想到这人比自己还无法无天,竟敢在与武林群雄只有一院之隔的厢房内肆意妄为,遑论对象还是名“男子”,果真色胆包天。 想到此处,忍不住嘿嘿阴笑,揶揄道:“感觉如何?” 云陌劫清寂的眼底掠过一抹邪气,似叹息似回味,“还不错!” 厢房内传来女子羞恼急吼:“畜生!” 云陌劫依言淡笑,眸中全是女子生气的模样,转投孤影暖意顿消,“何事令前辈现身?” “你识得老夫?”老者调笑在顷刻间变了,话锋如利剑直劈人肺腑。 云陌劫双眼锁住长身,目光微移一寸,落在腰间,“晚辈识得勾剑轻离佩。” 一柄形似长勾,小巧精致的坠饰在青黑夜幕下泛着薄光。 两头尖细,亦可作笔,勾身比两头只粗一分,有一小小圆环,环穿短穗,以玉相配。因玲珑雅致而常被用作腰间坠饰,故得名勾剑轻离佩。 勾剑轻离佩,便是《武林奇人谱》著者逍遥子的武器。 逍遥子两袖一挥,转过身,袖袍内灌满清风微微鼓起,颇有超尘拔俗之气。他拨了下勾剑轻离佩,看着云陌劫的眼神甚是满意,“没想到竟被老友出卖。” 云陌劫有意抬举,“前辈气质独一,过目难忘。” 逍遥子鼻里“哼”出一声,并不买账,“老夫力排众议拱你为天下第一,不是想听你耍文弄墨,倒是拿出点本事给老夫看看。” 云陌劫挑眉,“请前辈指教!” 逍遥子缓慢踱来,一步连着一步,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停住探身到云陌劫耳边,压低声音道:“切莫大意,留心万行空。” 云陌劫身形未动,低眉敛目,眼底暗光浮动,声音更冷上三分,“枉费前辈白跑一趟。” 逍遥子嘴角一抽,退开看他,脸色阴沉眸似明镜。原来他早有所觉,却暗藏不发,亏得自己自曝前来,真真是心思深沉。 心念一动,问道:“你原就知道老夫躲在暗处?” 云陌劫唇角渐有笑意,侧过脸与他直直相对,“风兄弟私探孙绾绾那夜,脚边残花碎的极为古怪,定是名内力颇深的高手所为。” 逍遥子面色一黑,口气略显不悦,“为何独独猜是老夫?” 云陌劫含笑反问:“谁能有前辈雅兴?” 逍遥子闻言一怔,忽而大笑,心中气闷顿消,一掌拍在云陌劫肩上,赞道:“好家伙!”双眼越过他往厢房内飘去,扬声一喊:“小兄弟,你与他之事,老夫定替你俩保密,绝不外传。” “多谢前辈。”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净是戏谑。 可就是有人听不得,慌慌张张跑出来,却只见云陌劫一人静立,哪还有来人身影。 风六本就在气头上,没见着人,便把气全撒在云陌劫身上,认定他是罪魁祸首,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哪儿有什么事需要人保密。” 云陌劫偏头下来,挨着她轻声道:“没有么?” 风六触到含笑黑眸,心跳漏了一拍,再看他肆无忌惮地扫过她的眉c她的眼c最后落在唇上,起先消退的战栗复又生出,心中顿慌,急急偏头躲开,咬牙重道:“没有!” 云陌劫沉沉笑了声,叹道:“没有甚好。” 他不再多言,转身就走,想必身带要事步伐渐大。 风六犹豫了下,缓缓压着他的步子追在身后。 夜已黑透,院内寂静无声,二人沉默地走过长廊,停在一处厢房门外。 云陌劫刚想敲门,里面传来男子低低的喘息声,扬在半空的大掌倏地停住。 风六慢上一步,原以为他要回房歇息便准备折身回返,见他一路走过并无停步趋势又才跟上,也不过多走堪堪十步,停在旁边厢房。 若没记错,他旁边宿的是柳师兄。 云陌劫站在门外许久不动,风六一脸莫名其妙,抬手欲敲门被他一把捉住。她顿时燃起一股无名火,张嘴想吼又被突来大掌捂住,双眼哧哧冒火,改往他掌心咬去,全身挣扎不休。 房内突然传来男子轻喘,极压抑却难掩情动。 风六挣扎身躯一僵,呆若木鸡地傻望着厢房门,一时以为自己身处梦境。 那声音分明就是柳师兄没错,可怎么 喘息声断断续续,听上去极为痛苦,另一道更为低沉的男声压在上面,说不出的暧昧。 “别说连这些你也忘了?”低沉男声声似压抑,却难掩激情。 沧夜,淮南王沧夜,难怪,难怪柳师兄 风六呼吸一窒,心口如火撩过,芙颊潮红一片,全身软在云陌劫怀里。 云陌劫双眸一暗,捂住她的指不自觉朝内一顶,就这么生生顶开她的口送入唇间,指尖轻轻捻了下她的舌,湿濡触感滑入心间。 风六双颊通红,双眸迷离泛光,耳边荡着男子低低喘息,腰际被紧箍在怀,神志恍惚已不知深处何地。 灼烫的呼吸拂过后颈,沙哑的声音荡满耳际,“断袖之癖?” 风六全身剧震,神思回笼,用尽全力推开云陌劫,举拳朝他脸上掴去。 云陌劫并未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松开握在她腰间的掌。 风六攥紧衣襟,胸口起伏不定,怒道:“休要再碰我,否则,定叫你好看!”她强忍住颤抖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开。 夜色茫茫,廊下灯火通明。 房内喘息渐停,云陌劫望着风六消失的方向久久,眸里全是暖意。 你要怎么让我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云境(修) 天池腹地,云镜。 云镜位于天池腹地深处的一片低谷地带,谷内有一湖,名曰小镜湖。湖水莹白如镜,湖面云雾缭绕,漫天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湖面,扬起层层涟漪,将湖水染得更透。 湖心有一小方绿洲,周围长满植被,山花满地,绿草成丛,青烟缭绕。 小镜湖四面环绕茫茫雪山,连绵不绝的巍峨山峰澎湃成岭,光影交错间粗大挺拔的苍翠古树凛凛而立。山内积雪终年不化,地下结冰厚三尺,雪花悠然纷飞,白雾氤氲成画,仿若仙境。 幻渺云镜内,常年寂静安宁。 水气与雪花连成朦朦云海,天地仿佛只有一线之隔,晨曦透过云层滚滚挥落,裹上晨光的湖水像翠玉般晶莹剔透。 雪风扑面,竟夹带丝丝暖意。 群雄立于小镜湖畔,观雪山之巍峨,叹美景之飘渺,心中皆有乘风归去之感。 风六一早起来在清芒的带领下跟随群雄入茫茫雪山,途径腹地栈道,徒步三十里抵达云镜。雪花飘在发上,冷风割在脸上,小巧鼻头冻得通红,双颊也扑着不正常的红晕,她却浑然未觉,心中想的皆是火莲花。 久等上百年,奇花终将于今日问世,瑶池云母下落渐明,火莲花有了依归,谁还会在乎一个毫无根据的卦象。 黑泽教与烟霞阁躲在暗处觊觎,武林正道尚不能同心齐力。一场恶战避无可避,时隔百年的“天羽”秘术又会引发怎样的浩劫? 难道天机老人所卜之卦真将应验? 她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天机一派,寄希望于天机老人。三十年前他便卜算出此卦,想来不会坐以待毙。 秋千索却不如她所期望的平静,脸色阴沉,双眼晦暗,往日的从容荡然无存,心思全显露在面。跟在她旁边的婢女梦吟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更显心浮气躁。 公子柳走在她身侧,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一切自有定数,无须担心。” 接触到他的指,风六瑟缩了下,昨日的记忆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脸更红了几分,却不是因为风雪。她轻应了声,强忍住缩手的冲动。 公子柳见她脸红得古怪,摸了摸她的额,关心道:“怎么了?” 风六偏头一躲,发觉自己反应过大,尴尬地冲他笑了笑,怕他有所察觉,忙说:“今早吃太多,肚子不太舒服。” 公子柳弓起二指敲了她一记,无奈道:“真是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也没有。” 他柳眉宇之间温柔依旧,声音里满是宠溺,风六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反手握住他的手,娇腻一笑。这么温柔的柳师兄,她怎忍心拒绝。 到头来看尽繁华寸断肠,开到桃花残败无人倚。 与君终成相思,只怕相思苦,又不如相思苦。 她怎能忍心拒绝,她的柳师兄。 即便是逆天而行,又能怎样。感情,从来就没有对错。 不自觉的,她抬头张望,只一眼便望见人群中的清月白。他所站位置并不显眼,身型也格外消瘦,放在任何一处也该是毫不起眼。但他身上自有一股气势,是让人无法忽视的狂霸之气,令人自然畏惧三分。平日被掩藏在清冽之下,只有偶尔稍会显露。 此刻他安静地眺望远处雪山,脸上虽无多余表情周身却散发出极冷气息。 风六只是这样看着他,浮躁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洁白雪花纷落,云镜烟雾缭绕,群雄以清芒为首,全静待小镜湖畔。 “唰”的一声,十二道人影御风而来,乘着云团在雪山间游动,身后跟着一群教众,浩浩荡荡靠近小镜湖,人流涌动声打破云镜安宁。 为首的中年男人,一双剑眉斜插入鬓,双眼炯炯有神,眼光凌厉似刀,全身散发不怒自威的气势。 自他出现后,一股强烈的压力于无形中火速在云镜蔓延开。余下十一人落地后恭敬地退到他身后,想必便是黑泽十二煞,却独独不见封白。 两方人马隔湖观望,气氛在一瞬间变得紧绷。 风六收回目光,觉得心口压了重石。 在场大部分人也同她一般,均被中年男人气势所慑,胸口难受至极,呼吸在顷刻间变得紧迫。 清芒仿若颂诵般的音波于唇边放大,瞬间响彻镜湖,“尊主别来无恙。” 音波所到之处,压力随之而消。 “四十年前,天养重挫本教之仇,本尊无时无刻不铭记于心。”云团在他脚下,水泽湿气氤氲而上,仿佛身在云间深处。 原来此人便是黑泽教尊主欧阳飞。 群雄哗然,登时目光全聚集在他身上。 想他隐退天池腹地四十年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今日却以真身而来,必然是对火莲花抱着势在必得之心。 风六捂住胸口长长吐气,窒息般的痛苦一退去,思绪随即清明。 原来真如传言所说,黑泽教果真是以心控人,刚刚若不是清芒以无上心音破解,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这不知不觉下。 只一想到对方身怀此种杀人于无形的邪术,她便觉得毛骨悚然。 清芒慈和声再起,“前程往事,尊主何必执着。” 欧阳飞忽而仰天大笑,笑声冰冷癫狂,裹有无限恨意,“本教隐退这边陲之地,全拜天养所赐。本尊只一想起,身如万刀刮骨,整整四十年骨肉之痛,道长一句前尘旧事便想了结?” 清芒沉默片刻,眉宇之间净是朗朗正气,“你派修邪门之术,以血炼丹,以肉祭灵,妄想霸图武林,逆天道而行。四十年前,师兄清虚多番劝诫,尊主屡教不改,天养不得已出此下策。然尊主隐退天池腹地年间,屡犯我正道武林各大门派,从中挑起争端,暗中谋夺火莲花,行大逆不道之行,如此天养只能再次替天行道。” 欧阳飞面带不屑的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何为正道,何为天道,你们名门自诩正道,也不过是挂皮暗行苟且。本尊今日当着天地发问,这火莲花你们要是不要!” 他这一问掀起狂烈劲风,漫过小镜湖畔,竟无人敢应。 欧阳飞冷笑更甚,双眸猩红如血,“清芒,本尊生平最恨道貌岸然,你师兄清虚首当其冲。” 清芒脸色微变,慈和的双眸严肃漫生,道家灵光之气从他挺拔的身躯内迸发,道袍下风声霍霍,袖口的仙鹤化身成形朝湖对岸奔去。 欧阳飞迎着碧蓝幽光张开双臂,一缕红光由头顶冒起,丝丝缕缕聚集成束,顶着仙鹤勇猛而发。 二人负手湖畔沉默相对,气势在瞬间拔到最高,两股气劲正面相撞,“嘭”的一声爆发出灿烂光晕,瞬间炸起片片碎沫融入风雪。 众人只觉面颊剧痛,耳中嗡嗡声大作,有片刻失聪。 云团被炸开一道口子,飘渺云雾倏地散开,又缓缓聚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小镜湖面,雪花厚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一击过后,二人未再出招。 欧阳飞从清芒身上转开,视线落到风六身上。 风六一愣,下意识遮住戴在幺指上的铃铛戒。 欧阳飞道:“九,你说的人是谁,指出来!” 连城九听命上前,神色复杂地望了眼风六,涩声指道:“是她!” 风六无惧地迎向欧阳飞打量的眼神,牢牢将琉璃殇夹在指尖,立时感觉后背贴上一堵熟悉的肉墙,公子柳温和的声音安抚在耳际。 “别怕!” 她回头强颜一笑,双眸穿过人流在云陌劫周身徘徊,发现他恍若无事人身处事外,心情蓦地变得焦躁。 欧阳飞道:“小兄弟既能得封白赏识,自是与我教有缘,你且把东西交出了,本尊绝不为难。” “若我说不呢?”风六不再遮掩,松开五指扬起,“此乃灵山派镇派之宝,封白交予我是要物归原主。此物与黑泽教毫无关系,我为何要交予欧尊主?” 群雄闻声哗然,视线全转落她幺指,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铛声悠然响起。 “年轻人莫要不知好歹。”幽幽红光在说话间若影若现,额头似有血色浸透,诡异血光从欧阳飞眉心滑过。 风六只觉心口微痛,伸手去捂,旁边公子柳一掌拍在她肩上,源源不断的温热气流从肩头涌进,消缓疼痛,却除不尽根源。 红光越烧越烈,欧阳飞眉间血色更浓,头顶冒出缕缕白烟。 公子柳额间渗汗,拍在风六肩上的大掌不自觉使劲扣住她,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他身后沧夜眉头一皱,加入一掌拍在风六右肩,替公子柳担去部分劲力。 红光涌现,仙鹤与判官笔同时从两侧直取红光,二股强大之气夹住红光逆天而上。 “尊主!” 欧阳飞额心血色渐退,脸色微微发白,黑泽十二煞同时上前,被他扬手制止。 湖对岸,公子柳与沧夜同时收掌,两人暗自调戏乱动真气。 风六气喘吁吁地大口深呼两口气,沉沉吐出,心头疼痛顿消。 万行空缓缓过来,看着风六的眼神满是笑意,“灵山一派在孙绾绾死后便回了灵山,此物可代由老夫暂且保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斗法 小镜湖畔,雪花悠悠,冷风飕飕,湖心绿洲笼罩在薄薄云雾里,似有青烟徐徐而上。 清芒面色凝重,仰头望着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在心里长长一叹,到底不是一路人。 风六刚缓了口气,万行空的手已伸到她面前。事出突然,她惊了一下,愣看着万星空慈眉善目的脸,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万星空以为她不情愿,眼神倏地变冷,瞳孔里似有暗光,“难道小兄弟信不过万某?” 风六头皮一麻,感觉所有人的注意力全移往她指间。她下意识想取下交给万行空,心里暗想:若由他代为交还灵山派一方面可保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也算不负封白所托。 戒身刚脱离幺指,一道冷冽男声轻划而过,“你舍命相护,它便是你的。”心思一动,手下跟着做出反应,一个轻套铃铛戒又回落指间。 她坚定地握紧手心,另一手覆在背面,将琉璃殇包在掌间,满含歉意道:“受人之托,风六不想失信于人,万大侠见谅。” 万行空全身肌肉蓦地绷紧,负在身后的手暗暗握拳,脸上笑意未变,“小兄弟重情重诺,万某又怎会强人所难。” 经过短暂的沉默,小镜湖畔响起道道议论声。群雄皆有意见,纷纷嚷着要风六交出琉璃殇。 风六心思坚定,就算被众人逼迫也不为所动。她面不改色地任群雄围聚上来,场面变得混乱,湖对岸黑泽教蓄势待发。 “不错,确乃琉璃殇。” 风六眼前一暗,感觉有人挡在面前,她反射性抬头,秋千索恰时低头,丑脸突然在眼底放大,吓得她倒退一步。 秋千索抵着她后退脚步跟进一步,众目睽睽下摊手探出,沙哑声一起,“给我!”擒住风六肩头,直取琉璃殇。 风六一声不吭,双膝一弯,腰杆向后微折,勉强避过秋千索伸及眼前的手。她攥紧手心步步倒退,公子柳想上前,被旁边封白一把扯住。 “放开我,六儿有危险。” 公子柳低吼,全然无平日温文,眼看就要和沧夜动起手来。一道白影如风疾掠,立时沧夜低沉的声音擦过公子柳耳际,“别人的女人,何时轮到你多事。” 白衣飘飘,长身迎风,最显眼的莫过于依在他臂弯里的人。 秋千索抽身一退,双眼阴骘地瞪住白影,慢慢落到他怀里。 众人全屏吸以待,秋千索瞳孔倏地紧缩,责备道:“云公子莫忘了自己身份,你确定要护她?” 云陌劫微笑摇头,“风兄弟并没犯错,何来护她一说。” 风六安稳地窝在他怀里,提着的心终于归位。斜眼偷偷瞥他一眼,越发恼他出手太慢,忍不住在他腰间轻轻一掐。 云陌劫恍若未觉,双眼沉静如水。 秋千索一颗心沉了下来,看着云陌劫的眼神变了变,“你可知琉璃殇代表什么?!” 云陌劫唇边笑痕渐大,双眼横扫而过,冷冽声响遍云镜。 “不论代表什么,亦不需旁人操心。”这话他说的猖狂霸道,眸中净是傲气。 秋千索闻声一震,双眼赤红越发觉得此人狂傲至极,难以琢磨。 刹那间小镜湖畔仿佛沸水炸锅,群雄无不面色大变,虽被他气势所慑,但更厌恶他话中所表之意。 如此大言不惭,将武林各大门派置于何地。 湖对岸,欧阳飞脸上掠过一抹阴狠,双手撩动,红光乍现。 风六倚在云陌劫怀里,身躯忍不住微微发抖,觉得他此刻神情与对她做出承诺时如出一辙,心口如火烧般热烫起来。 正想着,一股深寒之气迎面砸来,熟悉的压力由心尖生起,比之前更甚,痛苦如海啸漫过,撕扯每一根神经。 伴随一声诡异怪叫,一团黑影迅捷地直扑而出,笛声突兀响起,音调鬼魅竟如尖啸,环绕小镜湖久久不息。 笛声一起,风六顿觉心中疼痛少上一分,笛声持续越久疼痛越缓,直至再无感觉。她凝神看去,惊讶地发现陆见离穿湖而过,他身前赫然空浮一团怪异黑影。 一人一影无惧地直挑黑泽全教。 说是一人一影,其实全仰仗黑影。 陆见离落地后站定湖畔未动,只见黑影直奔欧阳飞,一声尖啸应和笛声,声气全吐,黑烟滚滚而起,阴风阵阵压过小镜湖畔,霎那间仿佛风云变幻,怪啸连连。 欧阳飞又岂是等闲之辈,他双手握拳,发出“咯咯”声响,黑烟并未近身已被红光压过。他怒喝一声,红光登时大涨化作一道极强光束朝黑影劈去。 黑影盘旋一抖,周身迸出十几条触手直截红光,触手所到之处腾起道道黑烟,黑烟凝聚成团,直奔欧阳飞。 红光倏地分开成数道,擒住黑影,其中一道飞啸而来挡在欧阳飞面前,与黑烟碰撞顿化成雾,随劲风消散。 “尊主,那白眉老头有古怪。” 慕容五观察须臾突然道,与司徒四交换眼神,二人同时掠向陆见离。 笛声跌宕,绕着湖畔化作龙影与黑影融成一体。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掠到湖畔一左一右从侧面攻击。 陆见离理也未理,提起一手就往左边胸膛拍去,另一手擒住左边人肩头一翻。他内功修为之高,脚下聚力狠踏,硬生生将左边人提到身前,迎向右边慕容五全力一击。 慕容五一见左边司徒四被擒,因有所顾忌双手使劲回收。这井然只在一瞬间,再想退俨然慢了一步。 司徒四被陆见离死死擒住抵在身前,他一掌尽出再难收手,一股劲力转瞬全打在慕容五身上。 “五哥!”连城九飞身疾来,抱住慕容五中掌向后急退的身躯,抽出缠在腰间的九节鞭直截而去。 陆见离擒住司徒四在侧,但听他大喝一声,人已拔地而起,避过九节鞭攻势。 连城九双手一伸一缩,九节鞭盘空旋转而上,卷起道道劲风聚拢成形,九节鞭越使越快顿时化成龙卷风漫过湖畔直扑陆见离。 雪风猎猎,古笛悠悠。 另一边,黑影浮悬于空,周身触手尽展,缕缕音波从他大张黑口弹出,獠牙声声,刺人心腹。 对面,欧阳飞深深吸气,双手凝聚胸前摆出十字型状,点点红光不断从他周身迸发出来,红光聚集成一道血色屏障,将他包裹在中心。他闭眼轻念,口舌默默转动,不急不缓地念诵声缓缓流出。 风六感觉熟悉的撕扯感又起,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痛,她捂住心口哀哀喘息,耳边突然响起同她一样的痛呼。 只见一大片人陆陆续续跪倒在地,抓着胸口狠命地撕扯,有的甚至生生刨下血肉。 清芒c万行空c秋千索c楚天阔等人压抑住撕扯欲望,纷纷上前阻止众人自残,无奈人数太多,力不从心。 风六偎在云陌劫怀里瑟缩了下,感觉心口的撕扯感蔓延到皮肤,搔得她也想去抓,刚伸手便被冰凉手掌握住。 她顺势望去,云陌劫站在凛凛寒风中,手持竹笛,双眸冷寂如雪山寒冰,冻人心骨。 笛声拔高,黑影张口尖啸层层上叠直冲云霄,仿佛回应笛声般,它扭动狰狞肉团攀到血障顶端,黑烟喷薄而出,几十道触手蠕动着向障内延伸。 欧阳飞眉宇之间红光渐淡隐隐有黑气暗生,他双手高举头顶,口舌转动加快,念诵声霎时成倍流出,登时血障掩过黑气将触手生生挡在外面。 笛声高亢,隆隆入耳。 黑影仰天一啸,触手化作弹簧将黑影肉身疾抛上空,肉团在空中翻转数道急转直下,黑口随冲力大张咬住血障,触手死死攀在表面。 只听“咔嚓”一声,血障裂开一条细缝。浓烟滚滚如墨,丝丝缕缕浸入血障。 障内,欧阳飞脸色发白,眉间黑气紧缠,一口热血喷溅在地,将雪花染成鲜红。 “尊主!” 黑泽教众忧心大吼,连城九一惊,不再恋战,九节鞭卷住司徒四,一手扶住慕容五,身形一转避过陆见离飞来铁拳,退回欧阳飞身后。 欧阳飞扬手一挥,制止教众上前,双眼阴骘瞪住近在咫尺的黑影,不敢相信自己竟败在这畜牲手下。 黑影盘在空中,触手交相挥舞宛如示威。笛声终停,一个转身钻进陆见离腰间酒壶。 风六登时觉得撕人心肺的疼痛消失了,不自觉悄悄凝向插回云陌劫腰间的竹笛,情不自禁欲伸手去摸,素指被云陌劫捉住交缠。 清芒感叹声从旁传来,“原来黑蟾蜍便是黑泽邪教摄心术的破解之法,可惜还是无法避免死伤。” 小镜湖畔,一片死寂。 地上横陈着无数死尸,死相极其可怖,内脏血肉斑驳可见,雪地被渲染成血红,风声鹤唳。 云陌劫怀抱风六与湖对岸红影静对,雪风狂肆漫过,扬起风六颊间青丝,水眸里恒古不变的只有扬风而起的飘飘白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问世 远处雪山绵绵长长,笼罩在云雾飘渺间与天际似乎只有一掌之隔。云层渐变成灰,天幕黯淡如夜,雪风凛冽呼啸,卷起雪花纷落一地。 雪地流淌着鲜红的血花,将纯白染成火红,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小镜湖畔,绝望的冷色将萧索的云镜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两道人影隔湖对峙,凛凛寒风横扫而过,天地一阵静默,只有风与雪的声音。 欧阳飞的视线从云陌劫身上移到他怀里,转眼被风六幺指上的铃铛戒吸引,眼角微微抽搐,在下一瞬间迸发出炽热光芒。 原只是一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环戒,因为它的名字与宿命而赋予致命吸引。 欧阳飞抹掉嘴角血渍,扬手一挥,冲天喊杀声环湖炸开,黑泽教众徒全体出动,直奔湖对岸。 欧阳飞突然狂笑,眼中净是嗜血恨意,“清虚老道,四十年刮骨深仇,本尊要让整个武林替你陪葬。” 他扬手又挥,十一道人影顿时化作疾光从他身后飞射而出,穿过湖心直奔对岸,刚落地便与迎上来的各大门派高手缠斗成一团。 喊杀声此起彼伏,不时传来震天嘶吼。场面混乱,杀气乱飞。往日宁和的云镜此时血雾弥漫,白骨深深,仿若阿鼻地狱。 欧阳飞双眼赤红,周身仿若烈火焚烧。突然红影一晃,红光涌现奔腾,身躯如劲风越湖穿过,激起阵阵涟漪。 人及眼前,红光席卷而上,直掠咽喉。这红光锋芒万分,速度又极快,若被触及只怕血溅当场。 云陌劫只觉脸颊微痛,红光带起阵阵雪风扑在面上仿若针刺。他手臂扬开,袖袍立时如大鹏鸟翅罩住风六头顶将她包裹在怀。几乎是在同时,长身朝左轻荡,他身形之快已比过虹芒。电光火石之间,在他朝左避走的顷刻间伸出二指弯曲成弓朝前快出。 欧阳飞只觉脸颊一痛,颗颗血珠冒出。他又怒又骇,飞身向后退开一丈,双手急动,四道红光炸天而起,一波一波直朝云陌劫涌去。 云陌劫扣在风六腰间的手臂微微施力将她抱起,脚下“飘渺神行”六式齐开,顿如鸟掠,白影飘飘,长袖带风,一时竟看不清二人身影。 雪花飘然,影如惊鸿,雪地只留轻印,风声潇潇,轻功已登出神入化之境。 欧阳飞冷笑一声,嘴角阴狠勾起。双手在空中扭绞成怪异形状,赫然是一个鬼魅“”字,这与佛家灵光之气大不相同,红光顿时爆发阵阵烈焰,直追白影。 云陌劫只觉身后风声呼呼大作,火烧感随之而来犹如烈火在追。他心下一屏,脚下步伐变化多端,登时掠到公子柳身旁。 二人眼神轻交,公子柳全力拍出一掌,大喊:“沧夜!”侧身退出战圈。 沧夜即刻上前挡住与公子柳对招的公孙十一,一手卸去司徒三双剑。 与此同时,云陌劫袖袍张开,冷风灌进空袖隆隆鼓起。只听见“啊呀”一声,风六转投进公子柳怀里,公子柳搂住她加入沧夜战圈。她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长袖扬飞一摆,白影脚下几个轻掠,人已在五丈开外。 少去风六,云陌劫身形更快,如闪电般甩开红光。红光不懈,他突如风猛转,双掌左右轻摆,五指凭空各夹五瓣雪花向红光投去。 雪白与飞红相撞,两股气流涌动迸发,冷冷寒光从相接处耀耀闪现。雪白“嘭”的一声炸开,红光熄灭,雪花生生将四道锋芒割裂成碎。 五片雪花碎成细沫纷扬而落,掩埋雪地,不留痕迹。 小镜湖畔,白芒光晕流转,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人发上,心间。众人全为这震天一击所颤抖,不敢相信雪花竟能爆发出惊人威力。 欧阳飞目光震动,望着云陌劫的双眼净是不可置信。然而不过须臾,红光又在他周身聚起,这次比先前每一次都强,烈焰灼灼而生,他眼中的恨意像利剑一般与红光一同扑向云陌劫。 云陌劫丝毫没有回避的意图,站在雪地间动也不动,当排山倒海的红光涌到他面前时,他缓缓闭眼,脚下积雪突然轻旋成涡,背后升起一道白光,冲着红光劈去。 时间稍久,战况越来越激烈,似乎都知已到关键时刻,双方丝毫不敢放松,都拿出全力以命相拼。武林正道虽有清芒c万行空等武功高强之人,但黑泽教也不是泛泛之辈,教徒修行内功独树一帜,专靠以心摄人,对付起来武林正道一点也没讨到好。 在这紧要关头,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从湖心绿洲传来,脚下雪地一阵震颤。 天色蓦地由灰转蓝,蓝中又带有水墨一般的黑。云团也被渲染成幽蓝古色,仿佛湖水涌到天际倒挂在苍穹之上。幽蓝光芒更亮,瞬间遍行万里,将天空全涂抹成同一片颜色,和湖心绿洲交相呼应。 在这扑天盖的幽蓝之下,湖心绿洲青烟袅袅,云雾缭绕,朦胧得不似人间。 猎猎寒风中,雪花漫天飞舞,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际,小镜湖内水波狂震,凝聚起无数道水柱冲天炸起,水花抛到最高点顷刻间如烟花盛开,绚烂云镜各处。 雪风呼啸,大地剧颤。 “轰隆”巨响声越来越大,云境乃至天池腹地皆在颤动,远处巍巍雪山也在震颤中摇晃,起伏不断的厚厚积雪喷薄滑落。 斗在一起的两派,终觉不对停止争斗。然而颤动并未因为他们的停止而停止。相反的,从雪地震颤的频率和小镜湖湖水涌动的汹涌程度可以推算出,震颤仍在加剧。 公子柳拥着风六与封白一同到云陌劫身边,他轻唤了一声,眸中溢满担忧。 不远处,清芒仰望茫茫雪山长叹了口气。 欧阳飞眼中全是期待与惊喜,为这一刻的到来,已等待太久,筹划太久。 火莲花,终将问世。 地动山摇的震颤仍旧,冲天水柱环绕湖心绿洲一圈,恰好将绿洲围在中央,距离小境湖最近的人被这强大的力量摇的东倒西歪。 天空幽蓝竟似有星辰闪烁,仔细一看苍穹之上映有一个巨大轮/盘。轮/盘轻转,顷刻间绿洲裂开一道大口,伴随“轰隆”巨响,一道银白水柱从裂缝底喷涌溅出。 水柱渐渐向两边喷散,宛若盛开的银白花瓣。一束束微小水柱栖身在巨大水柱中央,芯如花蕊。轮/盘转动间投下一道清幽蓝光,汇集在花蕊芯上。裹上蓝光的花蕊遇水竟幻化成形,从一开始轻薄如透明的小小花骨朵,渐变成盛放正艳的娇丽花朵。 幽蓝苍穹下,一朵盛放莲花孤寂地立处天地间。 众人目睹眼前一幕为之深深震颤,久久不能言。 在这轰鸣声中,万行空走至清芒身旁,掩住双眼精光低声道:“道长,时辰已到,按计划行事。” 清芒还未做出反应,已有红影直奔湖心绿洲。他叹了口气,双足/交相轻点,劲躯拔地而起追随红影掠去。 万行空唇角隐有笑意,他双手大开,挡在众人面前,高声吼道:“欧阳老儿预夺火莲花,清芒道长已前去阻拦。各位武林同道身兼重任,切不可做出有损清誉之事。” 他率先朝离得最近的黑泽教徒攻去,打得那人口吐血沫倒地不起,身形一动又朝下一人扑去,双眼在人群中搜寻,落到白影时一道阴狠划过眼底,立时喝声传遍云镜,“火莲屠魔,刻不容缓。” 群雄一听,前去之人既是清芒道长,便停下步伐,纷纷加入战局。 转眼间两派之火又熊熊燃起。 云陌劫双眸黑不见底,望着并未靠近绿洲便被清芒拦截,踩在湖心斗成一团的二人。 旁边陆见离道:“公子,要不要上去帮忙?” 风六闻声转向他,哪知他恍若未闻,顺着他双眸望去,微微一怔,突然生出不好预感。 云陌劫若有所思地寻到万行空,登时与他撞个正着。二人沉默以对,目光深了几分。 正在这时,一条长鞭从旁边截刺而来,陆见离眉头一皱,越过云陌劫长臂一伸,硬生生替他接下这一鞭。 连城九双手一抽,九节鞭仿若蛇一般灵活滑后,他恼怒地瞪住陆见离,气道:“与你无关,莫要多管闲事。” “你不是公子的对手,莫要自取其辱。”陆见离眼中满是轻蔑。 “你!”九节鞭破空而出。 不过堪堪几句话,两人便斗在一起。 云陌劫心思全在湖心相斗二人,冲天水柱间,光影闪动。 湖心绿洲,火莲花安静地开在水柱之间,头顶的巨大□□轻轻转动,仿若恒古时钟,悠悠启动。 雪风吹动,一道人影凌空而落,稳稳停在冲天水柱上。 来人长发及地,沾惹湖水贴在衣上,他突然勾唇一笑,邪魅入骨,凤眸灿烂,直射湖岸,只对一人道:“你若迟上一分,它便是本座的囊中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烈焰之火(修) 小镜湖上空,巨大的轮/盘悬挂苍穹,云团被渲染成深深浅浅的蓝。随着轮/盘每转动一徊,原本依稀可见的苍穹之色终被古蓝彻底遮盖。 轮/盘投射下来的幽光由最初的微弱一束渐渐汇集成一道耀天光芒,与水柱间盛放的火莲花相接。 沉睡百年的莲花沐浴在幽蓝之下更显清幽,偎在两侧的水柱腾起颗颗水珠纷落在蕊瓣间,一时蓝光吐哺更烈,将整个湖心绿洲笼罩在层层蓝晕之中。 湖内水柱如烟花瞬放,掀起袅袅白烟弥漫小镜湖面,湖水清澈透蓝,雪花飘在水雾朦胧里,将最后一丝光亮也渲染成空蓝。 紫色长袍迎风摇曳,双足翩翩轻点在一道盛开水花之上,水气氤氲缭绕,徐徐在他身后仿若白烟飘飘。 寒风萧瑟,雪花飞坠,长发招惹湿润水气垂在额上更添邪媚。白雾与空蓝缠绕成绵绵微光,将紧握斜垂在身侧的乌黑长剑渲染成最亮光芒。 流淌在剑上的荧荧青光若隐若现,投射在他脸上留下森冷剑痕。 小镜湖岸,清瘦白影站在孤冷雪风中,以苍茫雪山为衬,天地孤高为托,白衣成了唯一光亮,将清俊染得越发冷冽。雪花飘然落下,袖袍长风鼓鼓,身影更显单薄。 一白一紫静默相望,道道银白水柱宛若屏障开在二人间,水帘朦胧清透,滴滴水珠溅飞起落。其他的声音都远了,天地苍穹,芸芸九天,只余层层水雾后的眼。 良久。 紫袍浮动,乌光逼人,滔天剑气凭空画出一条龙影,龙腾惊天,化作疾箭奔腾射出,掠起道道劲风,小镜湖畔立时染上重重杀气。 “云兄可还记得剑意八变余下三式?”媚声夹杂龙吟长啸一同罩向湖岸。 “怎会忘!” 但见白光一闪,白衣临空踩出疾步,赫然是七星拱月步。下一瞬白光迸发出万丈光芒挡住紫气。他身形冲天旋转,三尺厚雪在脚下聚起,双手同时左右扭摆,登时湖水像受到牵引一般涌入他拱起手臂间。 他身形再动,双手向下一挥,转瞬湖水全注入脚下厚雪。雪与水顷刻间相容成冰,幻化成一把冰剑。冰剑寒光深深,几近透明,剑身散发出阴冷之气。他左手虚张摆出握剑姿势,仿若森寒冰剑已紧握在手,手腕临空轻摆,冰剑瞬间直刺而去。 龙影与冰剑交错成天地间最亮丽的颜色,压过幽蓝成为江湖史上不可磨灭的一战。 伴随一声龙啸,冰剑被龙身缠住再难动弹。 云陌劫左手轻拍在空,五指划出一个诡异图案,深寒之气渐浓,冰剑爆发出无穷寒光,穿过龙影惊飞紫气,迸发万丈辉煌。 南宫清流长剑一收立靠在身侧,龙影霎时消失。他望着云陌劫突然朗朗大笑,笑声猖狂却毫不掩饰其间欣喜,带着诉不出的快意。 若能得一对手,此生无憾。若能与对手共赴一战,所谓的酣畅淋漓也不过如此。 雪风更烈,红光急闪划过,清芒大吼声紧随在后,“欧阳施主,万万不可!” 云陌劫双眼一眯,再不管狂笑不止的南宫清流,追着穿湖而过的二道疾影奔去。哪知他才提身掠到湖心,紫影一晃便挡在面前。 癫狂半生,只为一战。南宫清流又怎会轻易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云陌劫望着已近绿洲二人眉头紧蹙,袖袍一甩挡住南宫清流投来剑气,冷声道:“南宫兄休要纠缠。” 南宫清流长剑利落挥出,道道纵横剑气绕在周身,恰好挡住云陌劫去路。他邪魅一笑龙影既出,“你的对手乃本座!” 二人纠缠间,只听一声怒吼与震天狮吼同时响起,云镜内刚刚停息的剧颤又起,小镜湖面波涛汹涌,冲天水柱似改变喷射方向全转投湖岸。 众人受吼声与水柱所扰全停下望去,只见一只银白巨虎徘徊在火莲花周围,偎在两侧的水柱浇洒在它身上仿若冲透而过,水花迷蒙间,雪虎随着寒风缓缓化去。 风六惊叹了声,以为眼花,她伸手揉了揉双眸,再看去也不见巨虎踪影,湖心绿洲只有火莲花。 “原来果真有雪虎存在。”一旁公子柳同她一般吃惊,拉着她的手往湖心挨近,被沧夜拖住避离战圈。 另一边,清芒深深叹了口气,面上扬着悲悯之色,望着卧倒在湖岸上的人影闪过无数个念头。 曾经掌门师兄做过的事,又将落在他头上。 湖岸,欧阳飞披头散发地趴卧在地,衣袍被撕开深深一道口子,内里血肉模糊,显然受了极重内伤。一口热血再难压抑的急喷而出,顷刻间染红雪地。他翻身仰躺,望着头顶古蓝色的轮/盘出神,眼中净是难以甘心。 清芒飞身落于湖岸,缓缓移步到他面前,长叹道:“世间万物自有灵性,欧阳施主何苦强取。” 欧阳飞凝着头顶的双眼突然生出一道红光,嘴角隐有诡异邪笑滑过。 湖心相斗二人在全力一击后倏地分开,各自站在冲天水花之上,幽蓝古色在他们身后晕染开,连接火莲花的幽幽光束渐渐黯淡。 南宫清流突然笑道:“上古雪虎竟甘愿沦为区区一朵灵花的守护兽,本座倒要看看它有多厉害。” 双足/交互轻点,人已拔地而起,直掠湖心绿洲。 身后疾风呼呼,白影飘飘尾随。 刚接近绿洲,震天狮吼与山崩地裂的狂颤又起,“隆隆”震踏声比之前更甚,风雪凭空凝聚,幻化成形体,内里隐隐有红光闪动,仿若流动着的热血。 南宫清流觉得只一接近,阴冷的深寒之气压迫在侧,比杀气更令人心生恐惧。他强压下陡然生出的畏惧,手掌一转,长剑立时冲出。 “小心!” 白影如剑,爆发出强大力量,长身凭空追出,如光闪烁,再现已稳稳落在乌黑玄铁上。他双手如大鹏展开,衣袍鼓动,瞬间催动周身真气于丹田,脚下聚力一踩,玄铁硬生生改变方向盘在雪虎上空绕行一圈转回南宫清流身侧。 御剑横行,天地仿若静止,所有人的目光全胶在他脚下。 旁边,一声狂吼破出,南宫清流甩出一掌直取他咽喉,眸中带火,耀耀生辉。 云陌劫接住劈来双掌,甫一转身,“北冥”便回到南宫清流手上。 雪虎几乎是在“北冥”离开的一瞬间,又消失不见。轮/盘之下,火莲花幽幽盛放,相接蓝光越来越暗。 随着时间流逝,死伤已过大半。黑泽教众迫于教主重伤倒地,士气大挫。黑泽十二煞少去封白也已有七人深受重伤无力再战,其余三人被死死缠住难能脱身。 风六只觉一阵冷风呼啸而过,灰袍扑动夹带着浓浓乖戾之气。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朝湖岸望去。 “万大侠!”清芒低喝漫过小镜湖响遍云镜。 只见判官笔锁在欧阳飞四周,红光微弱,一路倒退。判官笔招招下狠,无不留情,所到之处皆撩起血雾,逼得欧阳飞狼狈逃窜。 欧阳飞突然暴吼一声,眼中迸发出强烈恨意。他双手举于胸前,登时红光大作,他刚刚还尽显疲态的身躯倏地透露出无穷精力。 道道红光在他周身凝聚,头发无风而动,袖袍仿若在一夕间注满潮水渐渐鼓起,眼中燃起两簇火焰。他诡异地勾起唇角,缓缓转动口舌,念诵声霎时流出,包绕云镜。 沸腾火焰从他眼中溢出漫过周身,道道红光与火光相容,一股怪异热气在他身上流淌,仿若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云镜内鸦雀无声,众人全为这一幕所震惊。 万行空手持判官笔退到一边,眼底深黑,唇角似乎透出丝丝笑意。 “尊主!” 待黑泽十二煞从震惊中缓慢回神,全聚拢朝红光最烈处奔去。 红光一挥,阻止靠近脚步,欧阳飞冷声命令,“从今而后,慕容五你便是黑泽教尊主。此一役后,带众教徒退守天池总教。” “尊主!”慕容五大喊一声,远远抱拳半跪。 “听令!”红光更烈,声音更冷。 “是!” 随着这一声“是”其余黑泽教众纷纷跪倒,全身颤抖却难掩激昂。 “四十年刮骨深仇,本尊要整个武林替你赎罪清虚老道哈哈哈哈”欧阳飞突然癫狂大笑,眼中火焰烧得更旺,再无一丝清明。他周身红芒已如烈焰,道道红光从他身躯飞射而出,幻化成滔天焰雨洒落云镜。 冰火相撞,化作晴天巨响,震颤绵绵雪山,轰隆声大作,湖心剧颤不停,仿若下一刻便要山崩地裂。 风六只觉指间生痛,周身宛若火烧般灼烧起来。琉璃殇发出淡淡光晕,渐渐的,白光绽放,强光中一朵白花静静的开在指间。 她还来不及为这一幕感到震惊,手指便像受到吸引一般拖着她向红光飞驰而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公子柳还未作出反应,身旁已无她踪影。 红光烈烈,甫一接近,她便觉得脸颊被烫得刺痛,反射性地闭上水眸。 突觉耳边有风呼过,熟悉气息萦绕在后,腰肢猛然被圈入一具熟悉怀抱,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刚睁开便对上一双清冽黑眸。 小小白花叮当轻响,倏地从指间飞出,义无反顾地奔向烈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瑶池云母 诡异的红光将欧阳飞裹在中央,仿若燃烧着的烈焰闪烁不停,血色星雨漫天舞地迅速扩散,点缀在幽幽古蓝之上。四周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残剑c尸块c鲜血将云镜涂抹得更加苍冷。 哀嚎声c悲悯声此起彼伏,星雨所到之处人群像疯了一般撕扯彼此,恐惧的嘶吼在红光面前起不了丝毫作用。 星雨不停,疯狂不止。 原本宁和的云镜在一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什么天道正义,什么天羽秘术,什么火莲问世,在死亡面前通通都变得无足轻重,已没有人再管的了其他。尚存理智的人争相推挤,人流汇集成河,不顾一切地涌往离开云镜的唯一出口。 “快停下,别再念了!”清芒平和的脸上首显焦急,道袍在血色腥风下高高扬起,他试图靠近红光被划天坠落的火焰星雨阻断脚步。 烈焰红光喷出一道强流,阴寒邪戾的笑声缓缓泻出,宛若鬼哭神嚎。 身后,黑泽教众全跪伏在地,眼中净是透骨的悲哀与绝望的激动。 慕容五最后再看了眼雪风中燃烧的烈焰,毅然道:“走!” 教众在他身后起身,掉头就走,每个人脸上皆带有相同的悲愤,全化作愤怒的星火使烈焰烧的更猛。 天幕上巨大轮/盘幽幽转动,火莲花安静地盛放在湖心绿洲,烟雾缭绕,水气氤氲,像远古的双眼记录下悲歌的挽唱。 古蓝与血色交绕,一朵闪着微弱光晕的小小白花浮空停在红光前,它轻轻靠近又微微后退,环绕四周的念诵声越来越响。 风六紧握住的手心僵住,觉得指间空荡,凝望白花心头莫名激荡,无端生出一股勇气想追随琉璃殇而去。刚抬脚便觉腰间一紧,她茫然侧头,冷冽的黑眸压下来,她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不要命了?”云陌劫眼底隐隐带有怒火,显然是真的动怒。 风六被他眸中冷冽冻得一抖,瞳孔里映着他的怒容,竟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云陌劫瞧她脸色煞白,搂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三分,知她心思单纯,天性怜弱,因孙绾绾而对琉璃殇格外在乎才差点失了分寸。如此作想怒意稍稍散去,低头靠在她额前,“去你柳师兄那,嗯?”最后一字几乎吹在她唇上。 “不,”风六拒绝的话冻结在他严厉的眼神下,感觉唇间一阵酥痒不自觉轻咬,心头又莫名发慌,不想离开他半步。 云陌劫却没心思猜忌她此间想法,松开缠在她腰际的长臂,催促:“快去!” 风六一脱自由,反站着不动,愣看着近在咫尺的唇,觉得心头一阵酥麻。 云陌劫双眸一暗,冷声催促,她心头一惊,连忙收敛心神,边跑边骂自己胡思乱想,脸颊溢满连迎着呼呼雪风也散不去的热烫。她避过滔天星雨,离烈焰红光远了,脚下步子不由一停,回头再看了眼静浮于空的琉璃殇。 待她走远,云陌劫与靠近他的清芒一同面对红光,强烈的血色光芒在他们周围晕开,照亮二人的脸。 半响,云陌劫缓缓取下腰间竹笛放于唇间,幽寂笛声缓缓流泻。 一声怪叫,黑影迅捷扑出,无畏漫天星雨,气势凛然地盘旋在空。 黑烟滚滚,尖啸撩心,哀嚎声渐止,扭曲撕扯终停,浓浓的血腥散在风雪,久久不消。 烈焰熊熊,红光流淌,欧阳飞布满血色的脸浸在烈焰里更显狰狞,身躯极度扭曲。他突然发出一声撕裂巨吼,道道血雾从他周身喷薄涌出与烈焰交融,身躯像灌满风般高高鼓起。 轮/盘瞬间加快转动,与火莲花相连的黯淡蓝光倏地爆发出极强光晕。 云镜内两股未知的力量迅速扩散,亘古的传说即将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吼声渐止已无力再继续,欧阳飞鼓胀的身躯在一瞬间变得干瘪,仿若耗尽全部精血。他颓然软下身躯奄奄喘息,全靠缠住身躯的道道红丝支撑。 三道光亮不知从何方飘来,临空悬浮在红光面前,淡淡微光带着清寒气息,稍稍散去浓烈腥味。 四道光晕倏地连城一线,赫然是琉璃殇c乾坤盘c赤炼珠与玄铁石。面对强大的烈焰之火,无一丝惧怕,无一丝退缩。 阮天鹏无法抑制地低吼了声,双眼惊中带喜,竟无视此间诡异直朝红光扑去。他才靠近便觉得炽热之气透骨射来,与之相反的四道极冷寒光倏地盛放,在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前便感觉胸口剧痛,仿若被刨开一个大洞,身躯被高高拽起甩出。 他重重坠落在地的残躯,阻止了更多想要靠近的人。 阮英杰恐惧地惊声咆叫,竟不顾阮天鹏发疯般掉头就跑。 雪倾尘一身雪白染得鲜红,她最后再看了眼赤炼珠,飞身离开云镜。 离去的人更多,不过片刻,所剩无几。 笛声幽幽荡荡,如歌如啸,黑蟾蜍与落天火焰星雨缠斗,黑烟沉沉,星雨渐消。 “叮叮当当”的铃铛声空灵响起,四道微光瞬间绽放万丈光芒,四野空空全是白光。四宝像受到感应般,凌空腾起,高悬在轮/盘下吸收蓝光。蓝与白缓缓交融,四宝倏地围成一个环。 云镜内,一阵静默。 古蓝色的天际风云翻涌,层层蓝光闪动,雪风大作,惊雷声声突起,隆隆而至迅速卷动云团向四周扩散,道道电闪划天而落,顷刻间缭绕云烟被逼得散去。 “轰轰” 巨响从小镜湖底炸响,冲天水柱失去方向狂烈乱喷。雪地剧烈颤动,悬浮天幕的轮/盘转动加剧,与火莲花相连接处迸发炽热亮光。光晕流转下,四宝彻底被浸透成古蓝,迎着灼灼烈焰傲然生辉。 远处的茫茫雪山传来轰隆巨响,浮在半空中的四宝像受到巨大吸引,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圈环,蓝光莹莹,“嗖”的一声融进烈焰红光。 惊雷隆隆,风驰电闪,四宝消失的瞬间烈焰红光里干瘪残躯发出凄烈吼叫。轮/盘与火莲花连接处的蓝光折射出一束投影在烈焰上,三股力量掀起末日之象。 云陌劫注视着烈焰焚烧下扭曲人影为之变色。 “清虚!” 吼声爆裂,红光夹杂血肉生生炸起,血腥之气霎时漫开,一股狂热血气喷涌不止,溅射在□□。 幽幽蓝光下,银白水柱间,火莲花安静盛放。 风停雷止,震颤稍歇。烈焰红光爆发出全部光亮逐渐黯淡,红光微弱卷起雪沫纷扬消弭,露出包绕在中心的晶莹玉盘。 熔炼四宝的瑶池云母,静静地散发出夺人光辉。 银光如暖月,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芒,消散血腥拂过苍茫。轮/盘幽幽启动投射两道蓝光分别于火莲花与瑶池云母,两者又生出一束淡蓝光束相接,三物交错成一个“三角”。 只听见“叮铃”一声,火莲花受到牵引缓缓腾起,随着相连蓝光移往瑶池云母。云母光辉瞬现,向四面八方涌去。顿时,整个云镜被笼罩在极强光晕下。 光晕渐淡,形如玉盘的瑶池云母中心安静地吐哺着一朵盛放莲花。 笛声缓缓,黑蟾蜍盘在空中轻旋,受蓝光影响扑腾着触角飞回酒壶。 疾风呼过,判官笔向前掠出,趁众人仍处在震惊之下,惊鸿腾起,刹时奔及瑶池云母跟前。他大喜过望,伸手就要取,哪知身后三股劲力同时抵近。 他心中警铃大作,足下凭空一个倒勾,身躯立时翻起,判官笔随即向下急扫,道道劲气破空而出逼退三人。他并不与之纠缠,双足再翻,复又朝玉盘扑去。 “万行空!” 随着震天一吼,一枚勾形玉佩凌空射来,精准地敲在万行空已触及瑶池云母的手上。 几乎是同时,云陌劫与清芒掠到他身后伸手就是一掌。他反应极快,判官笔向后点刺挥出。 “云小子,别让这老妖怪靠近瑶池云母。”逍遥子扬声一喊,勾剑轻离佩绕了一圈回到他手中,他身形连动,瞬间加入战局,见秋千索也在一旁,嘿嘿怪笑,语带轻蔑道:“天机老小子怎没来?他算来算去还是无用,要我也没脸敢来。” 秋千索在云陌劫之后喂去一掌,双手灵动,面色森冷,忍住怒火道:“休要胡言!” 万行空被逼到死路,突然大喝连连,判官笔瞬间脱手,在空中划出道道气劲,宛若灵蛇飞舞。 云陌劫c清芒c秋千索c逍遥子四人纷纷避退,下一瞬间又连连出动。四人共伐,优势占尽。 万行空双眼赤红,判官笔缠住秋千索聚力一击,登时一口热血喷在他脸上。云c青二人趁此机会一左一右擒住他肩头,只听见逍遥子怪笑一声,勾剑轻离佩飞射而出插入他胸膛。 清芒长长叹息,“万大侠,你何苦!” 万行空毫不领情地呸了一声,“少假仁假义,当初老夫同你商议时便知晓,你这老狐狸只想坐享其成。”他望向停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南宫清流,恶狠狠道:“你烟霞阁消失近十年再现,不也为火莲花,如今却袖手旁观到底为何?!” 南宫清流邪魅一笑,声音里带着浓浓嘲讽,顷刻间便覆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谁说本座是为火莲花?” “你”万星空气得双眼更红,但他只来得及说一字顿觉胸口剧痛,瞬间便撕裂心肺。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胸口衣袍已红了一片。 呼呼寒风大作,一柄深冷断剑赫然插在他胸口。 身后传来低沉冰冷的声音,“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便会拉你下去陪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魄魂 一道人影逆光站在离人群三尺远的云镜出口,阳光正烈,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瞧见唇角向上勾起的弧度。 万行空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只能任由热血从胸膛溢出,一点一滴染红衣袍。而他却无能无力,身体上的痛比不上死亡鞭挞的恐惧。 “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便会拉你下去陪她!” 长身一步一步缓慢走近,阴影从他脸上退去,冷颜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封白。 风六一惊,想了想忍不住扬唇轻笑。除了他,还能是谁! 万行瞳孔聚缩,捂住伤口咬牙切齿道:“封白!” 封白眼底腥红一片,声音冷如骨髓,悔恨与愤怒撕扯着他每一根神经,只想彻底毁灭眼前这个人,以解心头刻骨之痛。 “想知道为什么?为杀你,我不惜背叛黑泽教。乾隆盘c赤炼珠c玄铁石便是诱饵。” 他本想以四宝令万行空松懈,趁其不被杀之,再取回交予尊主,之后要杀要罚他无所畏惧。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尊主会以自身血肉催动血方术,他不光对不起孙绾绾,更愧对尊主信任。 云陌劫c清芒c秋千索等人闻之动容。 “是你!”万行空愤怒咆哮,情绪过于激动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向旁边歪去。 云陌劫擒在他左肩的手向下一转,改扶在他腰间,稳稳支撑住颓然无力的身躯。 封白残忍地咧嘴大笑,似乎对他的痛苦颇为享受,“没错,是我!不然你以为凭楚天阔的能耐真能盗得四宝?” 楚天阔见事迹败露转身想跑被沧夜堵在出口,逼退回来。 愤怒几乎淹没万行空,恨不能立即杀死面前这人,可惜没有时间了。他仰天大笑,笑声充满悔恨与不甘。他悔恨被得到四宝的巨大喜悦蒙蔽双眼,悔恨太过相信楚天阔 他不甘心地瞪着染满鲜血的手,笑得更烈,伤口被硬生生撑开,不由呛咳出血。 目光移至悬浮半空的火莲花,他喘了口气,吃力道:“想我万行空聪明一世,竟,咳咳,竟”还未说完便嘎然而至,双瞳瞪得大大到死也不愿闭上。 封白望着尸体哀戚一笑,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痛苦排山倒海而来,压迫他残存理智。 “对不起” 微弱的声音飘进耳里,他迟疑地抬头去看,风六迎风走来,低垂的眼眸里满含歉意,竟奇异的舒缓他痛得快要麻痹的心。 “虽非我愿,但”她蓦地止住,有什么好解释的,食言就是食言。她双手轻轻交握,万般心头话最后只化为一句:“节哀!” 低垂的头顶映入眼底,仿若透过她看到孙绾绾满溢柔情的笑。欧阳飞的脸强硬的劈入脑海,还有许多未完的事等着他。 “绾绾”低沉的吟叹轻轻溢出,此后这个名字将永远封存在心底深处。 雪花朵朵轻飘,寒风孤寂,却阻挡不了黑衣剑客的步伐。江湖这条路虽然沉重,但选择了便无退路。 ※※※ 天幕里的巨大轮/盘一点一点黯了,折射在瑶池云母上的幽蓝光束变得朦胧透明。雪风一吹,轮/盘逐渐淡化,最终消散,古蓝色的光束随之被悬浮在瑶池云母上的火莲花吸收。 天空一碧如洗仿若雨后,流动着的云团在湛蓝里翩翩起舞,阳光透过薄薄云层展露。弥漫在云镜内的雾气渐溶,湖心绿洲青烟袅袅,连空气中的血腥也随轮/盘的消失而散去。 天地间,只剩一朵盛放得极艳的莲花安静地躺在瑶池云母里散发淡淡光辉。 雪花落在银盘仿佛启动,悬浮在空的火莲花突然旋转起来,道道浅蓝光辉向四周射去。瑶池云母好似苏醒,玉盘绽放万丈光芒。 光芒过后,蓝光也随之消失,又恢复之前模样。散发着淡蓝光晕的火莲花安静地躺在玉盘中,微微星光环绕在侧。 玉盘突然紧紧闭合,耀眼的光晕在顷刻间全部消失。化身成贝壳般的玉盘临空旋转腾起,越过云团突然向一个方向飞射。 白衣飘飘,寒风暖吹。 瑶池云母安稳地落在云陌劫怀里。 云镜内一片静默,全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云盘。 失去光华的瑶池云母和一般的贝壳无异,小小的,毫不起眼。 秋千索首先发难,伸手就要问云陌劫要。云陌劫身形一避,巧妙地躲过她伸来烈掌,手腕向下一翻,瑶池云母凭空消失。 “云陌劫!”秋千索勃然一吼,双手再出,势必要取得火莲花。 她只觉眼前一花,道袍盈盈飘来,袖口的仙鹤宛若活物。 “秋师妹,不可!” 清芒招招留情,奈何秋千索不依不饶,二人围绕湖心斗了上百招也不见分晓。 “云小子,快拿出来给老夫瞧瞧。”逍遥子围在云陌劫身边左扯右翻,恁是没找着。 云陌劫对他顽童一般的行为亦是莫可奈何。 “前辈!” “快拿出来,快快快!” 乌光一闪,长剑指住拉扯二人。 逍遥子倏地一停,双眼眯起,毫无坠饰的古剑流淌荧荧青光,森冷寒气迎面扑来。他心中爱极,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剑!” 南宫清流不为所动,眸中流光飞舞,“交出来!” 云陌劫负手在身后,盯着长剑半响,轻声道:“恕难从命。” 南宫清流扬眉一笑,眸里光晕极盛,长剑像受到感应般“铮铮”鸣响,雪风在一瞬间汇集于剑尖,鸣声越来越响,寒光猛然溅开,汹涌杀气滚滚奔腾。 逍遥子双眼一亮,身躯几个翻滚落到风六身旁,凑到她道:“丫头,剑意八变如何?” 风六凝住面对寒芒杀气仍坦然自若的白影,想起湖心一战,低道:“极强!” “却不及飘渺诀。”逍遥子嘿嘿一笑,话里话外颇为得意。之前湖心一战,他躲在暗处,瞧得清楚。两人武功相当,但内力与轻功却有差距。然南宫清流剑气霸道,若拼命一击,也未尝不能取胜。 乌光搅动,剑气纵横,丝丝缕缕缠绕剑身。荧光勃发,紫色长袍化身道道星雨挥洒而下,长剑在他手中似可操纵风雪,雪风卷起漩涡从剑尖旋出压迫前行。 叹息化开,白影惊天掠起,身形随意变化避过落空星雨,于上空骤然停住,双手连连左右相击,聚合双掌间划出一道闪电破落追出,生生劈开卷起雪风。他掌心朝上一翻,凭空兜住一腔风雪,丹田聚气轻捂,风雪转瞬被吸收成气,手腕旋转拍出,气劲化作掌风所到之处势如劈波斩浪。 白紫凌空相交,长剑如灵蛇出动,掀起惊涛骇浪。白衣掌如浩瀚江海,绵绵攻势深藏凌厉之气,长剑竟伤不了他分毫。 “果真厉害!” 逍遥子双眼精光湛湛,心里暗赞这两人都乃当世武学奇才,心里私存爱惜之心。远远传来脚步声,他看也未看突然咧嘴一笑,语中全是轻蔑,“你还想和他抢?你抢的来么?” “哼!一丘之貉。” 秋千索双眼暴寒一瞪,想到临行前天机老人说过的话:万事都乃劫数,切不可逆天而行。心思剧念一转,将可行之法想了个遍,却无一法可行,逼得她转身问道:“清芒,连你天养也想得火莲花?” 清芒望着斗在一起的二人,叹道:“瑶池云母熔炼全乃天命,火莲花出世已是天命所归。既是天道,天养责无旁贷。” 千算万算,谁能想到欧阳飞竟用自身血肉为媒催动血方术,更没想到四宝竟被封白盗来藏于万行空身上。 “好个天命所归!”秋千索脸色骤然生变,双眼死死瞪住清芒,胸口上下起伏,极为愤怒,“你天养妄为武林泰山!” 逍遥子唇边勾起一丝讥讽,笑道:“依凭天道,火莲花自有选择。” 秋c青二人同时一僵,瞬间便明了他话中之意。 风六微微侧目,觉得逍遥子对云陌劫过于袒护。私以为这火莲花是何物,若归云陌劫,怎能平息悠悠众口,遑论还有劫数之卦在前。 远斗二人,毫无所觉。 云陌劫反手挥出一掌,掌风凌空翻飞,化作道道惊鸿浮光而出。南宫清流提剑于胸,剑光猛动,盛住掌力随剑左去炸出一条雪路。 云陌劫倏地纵身一提,胸口气劲鼓动,双臂勃然有力,顷刻间双掌顿出,临空劈下。掌下似有雪风深聚,随着掌到之处草木皆摇,风声大作,威力势不可挡。 乌光一闪,“北冥”回收再挡胸前,耳旁风声响动犹如飞沙走石之剧,紫袍翻动,长发凌乱而飞,胸前相击处紫白光晕相溅炸开。 “阁主!”阮秋寒心惊大喊。 “剑!” 风雪飘渺,南宫清流面色铁青,唇角隐有血丝。他怒然一吼,一把青光短剑立时劈来,带着森冷寒气,凛然而立。 只听见“呲呲”声响,云陌劫衣襟倏地绽放微弱白光,衬得他清俊之气越发流光溢彩。随着青光乍现,白光越来越强,像受到强烈吸引猛然射出,直奔青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青魄指引(修) 凌空盘旋着一柄短剑,身如蛇形周围缀溢点点青光,赫然是青魄。 剑下地面缓缓出现一幅奇怪图案,中心盘旋九头巨蛇,周围环绕燃烧烈焰。图案随着悬浮青魄转动,流淌在剑身的青光隐泛丝丝血红,全化作水滴汇集成涓涓溪流,随着冰冷玄铁滴滴坠落。 红色的细流溅到图案立即向两边晕染,在这森森诡异之下,火焰突兀地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吸吮,顷刻间烈火仿若岩浆爆发冲天而起,直喷青魄。 剑尖牵扯一道青辉,与青光所连处,微微白光柔和挥洒,同猩红青光形成强烈差异。 玉盘缓缓张开,泛着幽幽蓝光的沉睡莲花倏地绽放。 图案上的九头巨蛇即刻射出九道奇异光束分别注入玉盘,连接青魄,其余七道直入九霄。 莲花与青魄接洽处,一道白焰冲出直投天际。白焰沾到云团迅速扩散,渐渐与七道光束相拼,在苍穹之上缩聚成一颗星茫直奔南边,落投炎跋国方向。 风六一惊,望着消失光晕若有所思。 这难道就乃传说引指,天羽另一幻化形体所在之地竟是炎跋国。 图案渐隐,光/气缓消,玉盘紧紧闭合。紫袍大动卷起滔滔剑光猛然袭来,剑尖抵在玉盘之下轻轻一挑,长身高拔跃起,北冥划出道道剑气,于周围形成严密剑网,将青魄c瑶池云母轻裹入内与云陌劫隔开。 云陌劫双足连动飞弹而起,身形变幻莫测,双掌齐齐挥出,却攻不进剑网。 眼见瑶池云母快落入南宫清流囊中,旁边几人脸色大变,清茫振臂一挥挺刺过来。 “休要伤我清流哥哥!”但听一声娇叱,广袖流云扇凌空旋来,窈窕身姿飘然挡住清茫攻势。 来人一袭黄衣,裙摆摇曳宛如盛开花朵,水袖下的双手瞬息万变,广袖流云扇盘在清茫周身绕上一圈倏地飞回。 扇光耀耀,竟是个小姑娘。 一股清盛之气迎面砸来,她腰杆向后一折仿若无骨之身,双腿同时前踢,腰背使劲轻勾而起,双手向后扬开,竟能凭空画圈。身若游龙,轻盈灵动仿若舞动,掌气所到之处全被她钻空避过。 清盛之气骤然迸发,袖口的仙鹤在微微寒风中忽隐忽现,掌下划过之处皆带起一道微光,随着仙鹤腾立,光圈越来越大,几乎将二人全笼罩住。 小姑娘心下骇然,心知被罩住定然插翅难飞。转念间主意一定,只听她娇叱一声,持扇横劈,双手抽动之快,招招直奔袖口仙鹤。 哪知仙鹤不退反至,双翅扑闪宛如活物。小姑娘着实心惊,青茫趁此时机一掌击在她扇上,掌心轻旋去擒手腕,刚拂过扇面便觉有异。他暗叫不好,电光火石间只听见“铮”的一声,扇面弹出道道钢刺。 清茫双眼寒光闪闪,陡然手腕一缩,他变幻招式虽快,但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小姑娘大喜,催动真气加诸于扇,破空之气立出,广袖流云扇顷刻间盘旋飞出,直追清茫。 另一边,云陌劫急攻不进,心下烦躁。好在他历来沉稳坚韧,很快便稳住心神。他见剑网纵横难破,便不再胡乱轻试。足下凌空翻腾,落回地面,之前与青茫过招时的片段陡然浮现脑中。 他屏气凝神,双眸缓缓闭上。只觉丹田内气劲沉沉,所处之地四野空空,万物皆在足下,天地阴阳恍若浮沉空无。 静! 落雪之声c呼呼风声全在一夕之间变缓,周围除他的呼吸声已无其他。 再睁眼,已是另一重境界。 云陌劫只觉丹田内火热激荡,周身真气在奇经八脉逆转流淌。他垂落在两侧的掌下气海如虹吸,逼得他向前拍出一掌。他这一掌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气劲在瞬间拔高两倍有余,对掌法的领悟又突破一层。 风六心头一惊,这是 “奇才!”逍遥子一脸激昂,神色激动地大笑道:“竟能将飘渺诀与九合掌法相容悟出一套新的掌法,做到快中有慢,慢中有快,达到天人圆融的境界。真乃旷世奇才!” 正说着,只见云陌劫双掌齐出,掌气轰然扑出,在剑网上轻划而过。身形暴起,周身杀气全开,伸手摸出怀里白玉扇灌入一掌,扇面登时泛起白光,腾向剑网。 南宫清流左手虚探,这看似平常一招,却掀起惊天威力。剑网腾起浮光,剑气凌凌瞬间便罩住白玉扇,白光黯淡,他唇角媚笑更深。 云陌劫腾身落到地面,未再出掌,双手轻负在后,似在等待。 突然“嘭嘭”两声异响,原本被剑气裹住的白玉扇竟生生劈开纵横剑气冲天而起,剑网一被击破裹在内里的玉盘随即破空落出。 紫白双影同时掠出,在空中交互一击错开,又退回原地。 南宫清流落地后一口热血喷涌溅出,手中青魄寒光森森。剑网乃他全身剑气所成,被硬生撕开,所受内伤深及内腑。 “阁主!” “清流哥哥!” 身后一阵大动,六道人影落空射出,招式尽出直往云陌劫身上招呼。 云陌劫足一沾地立即将瑶池云母丢给风六,白玉扇到手便是七七四十九种变化,以一人之身接下六人招式。 身后急涌,玄黑长袍如电闪至,沧夜一剑横空劈来,挡住对面三人。玉箫在他之后悠然响起,阴柔气劲随着呜咽声弹射荡开,击在雪地溅起一滩厚雪,雪化尖刺阻断余下三人进攻之势。 “梦魂八阵?好小子!”逍遥子一掌拍在公子柳肩头,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柳双眼弯弯一笑净是温润之气。 如此阵仗,逍遥子哪里还待的住,想来公子柳以箫曲御敌是刻意留在风六身边,如此他便放下心来,掠出前看了眼双眼不离云陌劫的风六,哈哈一笑,“丫头,你好好呆着,老夫去去就来。” 风六只觉眼前一晃,人如箭射,瞬间便投入战局。还未来得及说话,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竟是跟在秋千索身旁的婢女梦吟。 梦吟浅然一笑,守在风六另一侧,“婆婆怕火莲花有失,命梦吟保护公子。” 风六闻言大窘,下意识紧紧护住怀中瑶池云母,耳边传来女子梦呓般的轻喃,“他真的很厉害” 风六一怔,抬头看她,女子眸中水光波动难掩情涛。风六心口涌出莫名情愫,下意识顺着她目光而去,登时明白她所说之人是谁,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 朦朦情思萦绕化开,难以启齿的心头话隐没齿间,一声狂吼震得二人同时抬头,短暂的暧昧情愫在一瞬间消散。 原来小姑娘心急南宫清流伤势,出招破绽百出渐渐不敌,好在清茫原就没下狠手,有意放她离去。 哪知秋千索突然窜出,想要将她生擒。 二人武功同为刚烈一路,招招不让,终至两败俱伤。 “小鸳!” “秋师妹!” 南宫清流身形连动,几个起落腾到小姑娘身后,一手轻扣将她揽入怀中,执剑挥出一道剑气直击秋千索翩然下坠的身躯。仙鹤突然从旁掠出,挡住剑气反投一掌,南宫情流重伤难忍,并未与之缠斗,挥出三道剑气劈开掌风,向后急退。 二人临空短暂相交,分别接住二女稳稳落地。 刚一落地,他怀里的小姑娘不顾己伤便想去翻他衣襟,被他以眼神止住。 对面烟霞阁六部之主分别被逍遥子c沧夜c公子柳拖住。 云陌劫迎风而立,冷傲与狂肆在风雪之下熠熠生辉,白色衣袍如星辰焰火竟比任何颜色都绚烂。 南宫清流虽身负重伤但唇角笑意无一丝褪去,眉宇之间因血气受损更显妖邪。他突然看向自己握剑的手,二剑执于一手,北冥与青魄同时散发幽幽光芒。 他沉默了会儿,暖阳照在他身上更显优雅,目光从冷剑移云陌劫,扬声吼道:“退下!” 六道人影顷刻间退回他身后,箫声即停,沧夜长剑一收也回到公子柳身边。 唯有逍遥子玩心大起,闹着要拖人比斗,风六在旁好言劝说半响,方让他打消念头。 南宫清流将青魄抛给阮秋寒,笑道:“掌法了得本座既已领教,就不知剑法又如何?” 云陌劫无奈,“略懂一些。” 南宫清流手腕一翻,北冥凭空消失,“下回本座自来挑战!” 云陌劫眸中无奈更盛,“云某静侯。” 得到满意答复,南宫清流唇角笑痕扩大,“今日火莲花暂且归你,改日必然来取。” 云陌劫无奈之色敛去,清冽之气溢出,“云某静侯。” 待烟霞阁全众消失在云镜出口处,青茫凝着万行空早有失去温度的躯体,惋惜长叹:“原来南宫清流早有部属,原来竟和你不谋而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相托 永乐山庄。 厢房内室,梦吟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窗外星辰可见,晚风轻寒。 一侧软榻上,秋千索脸色煞白,唇色青中带黑,俨然受了重伤。青茫盘坐在她身后,双掌抵住背心,源源不断的内力从二人相接处灌入。顷刻间,袅袅白烟至头顶冒出,显然已到紧要关头。 软榻边,风六半跪着,她三指按在秋千索腕间寸c关c尺三处,双眸轻轻敛下。过不多时,她收回素手,起身对一旁梦吟道:“无碍,并未伤及内腑。” 梦吟松了口气,含笑道谢。 风六正想交代两句,外室突然传来响动,云陌劫清冽的嗓音在幽寂的夜里透出丝丝薄凉。 梦吟闻声一颤,心口似被羽毛搔过,拨得她眼皮轻掀,莹莹水眸,内有轻雾。她终是没有胆量踏出内室,只敢隔着屏风远远偷看。 风六并未注意旁边女子端有异样,低声道了句客气,便提着衣袍下摆匆忙退出内室。 室外偏厅,逍遥子正指着三人破口大骂,俨然正在气头上。 反观被骂三人,云陌劫神态自若地端茶在饮,沧夜冷着脸擦拭沾血长剑,旁边公子柳无奈地把玩随身玉箫。 三人不痛不痒仿若无事,逍遥子也觉得无趣。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压抑不住改变方向全转往另一人。 原来厢房内除四人外,竟还有一人。 那人全身僵硬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头垂得很低,高束长发垂下几缕遮挡住脸,双手紧握成拳放在两侧膝盖,背脊挺得笔直。 风六眉心高挑,走近后才看清,此人正是楚天阔。白日里的朗朗正气已从他身上消失殆尽,眉宇之间留存的仅有一丝孤高傲气。 公子柳一见着她,立即勾了勾手,唇角泻出丝丝笑意,如三月春风,温暖和煦。 风六只挪动两步便被逍遥子截住,她不明所以地以眼神询问公子柳,公子柳手执玉箫无奈地摊了摊。 逍遥子走近几步挡在二人间,气急败坏道:“丫,咳咳咳咳”出口方觉不对,还好来得及。 风六心头万分紧张,由着双颊烫红不敢去看。 逍遥子咳够了,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强装无事,“小兄弟,你来评评理。” 风六忍住慌乱,悄悄掀眸偷看,见众人无异,她心中稍定,疑惑道:“前辈为何如此生气?!” 不提还好,一提逍遥子更气,愤恨地指着三人道:“这楚天阔暗地里早与万行连成一气,屠魔是假谋夺火莲花是真。这等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他们竟还想包庇。” 显然风六也已料到,她并未立即回话,走往桌边倒了杯茶过来,递给逍遥子笑道:“前辈君子品性,自然见不得灭德立违之行,道貌岸然之辈。” 逍遥子吐了口浊气,胸中怒气仍未散透,却不敌风六连番催促,接过杯子喝了口。 风六微微扬唇,顺势勾起逍遥子手臂,半拖半劝地拉他坐往桌边,唇边笑意更灿,“我们且看看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能如何装腔作势。” 逍遥子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她这乃缓兵之计,心中对她爱极,不忍拂她心意,嘴上却忍不住调侃,“也不知小兄弟这副心思到底是为谁?” 笑意僵在唇角,风六强作平静道:“当然是前辈!” 逍遥子见好就收,不再逗她,转向云陌劫时脸色立马变了,不屑地哼了一声,“老夫是给小兄弟面子。” 云陌劫但笑不语,望着风六不知为何而烫红的脸眸色浓了几分,双手不疾不徐地敲在桌上,语调陡然间变得冰冷,“你们有何目的?” 楚天阔背脊挺得笔直,冷冷不答。 云陌劫并不着急,敲在桌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幕后主使是谁?” 楚天阔依旧不答。 云陌劫收手站起,宽袍袖口向两边散开,直直靠近楚天阔。他倾身停在楚天阔耳边,低道:“楚妙月与你是什么关系?” 楚天阔脸色大变,激动地想站起被云陌劫按住,只能听他继续道:“上官大人致仕多年,若只是这样楚大侠定是无畏,可惜他乃上官惊鸿,这又得另当别论。” 楚天阔全身紧绷地被云陌劫按坐回椅,神色异常凝重。 云陌劫唇角笑意更深,却让人感觉不到他在笑,“楚大侠想试试?”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随口一问,将楚天阔构筑起的坚韧防垒彻底击垮,他全身瘫软在椅,疲惫地合上双眼,因长时间沉默声音有些沙哑,“你想知道什么?” 云陌劫收身退回,“幕后主使。” 楚天阔睁眼看他,慢慢从怀里摸出一物,“还需说?” 云陌劫眯眼盯住捏在他掌心的一片薄薄金树叶,“果然是他!荆涛和令狐坤也是你们的人?” “是。”楚天阔不再隐瞒,全然相告,说话的同时掌心一转,二指夹住树叶直往脖子抹去。 一把玉扇临空射来,不偏不倚地打中他手背,金树叶被扇中气劲震飞出去,恰好落入云陌劫手中。 他五指裹住金树叶轻轻摩擦,眸底暗光涌动,“楚大侠无须如此,云某保你二人无忧!” 楚天阔下巴一僵,不肯开口,也不肯相信。 “臭小子你” 云陌劫双眼生冷,如寒月霜冻,一瞪之下霸气全展,生生止住逍遥子将要出口的怒骂,“云某从未食言。” 逍遥子撇了撇嘴,歪向一边不再开口。 楚天阔深吸长气,落此境地已由不得他选择,“你要什么?!” 云陌劫扯唇一笑,“江湖中人的名谱。” “咯噔”一声,楚天阔立即明了他所说何物,他虽百般不愿,但情势逼人,他无可奈何。目光定在云陌劫身上仔细打量,觉得眼前这人越发高深莫测,与他所识那人相当。二人生来敌对,就不知这场生死棋局最后赢家到底是谁。 二人交谈甚短,声音也不大,但风六挨得云陌劫极近,自然听到了。她心中惊讶之盛恐不比楚天阔少。云陌劫必然是知道些什么,才会以此胁迫楚天阔。可楚姐姐,为何会与楚姐姐扯上关系? 陷入深思,她习惯性地去扯垂在腰间的流苏挂饰,内室传来女子轻呼。 内室软榻,二人行功完毕,秋千索呕出一口黑血,慢慢睁开双眼,里面净是森森寒光。 身后清芒收掌起身,嘱咐梦吟好生照顾。 梦吟刚应下,秋千索便要跟着下榻,她不顾二人阻止,强撑虚体出内室。 她冷扫外面五人,最后落在云陌劫身上,目光如电透人心魄,“司徒弘说云公子乃当世人杰,胸怀天下苍生,我派师祖生出相见之心。奈何恰逢他老人家百年闭关之期,不得不交予座下门徒。当日锦熙相见,天机坊虽暗布一局,但绝无恶意。” 她喘了口气,在梦吟的搀扶下走近,“我奉师祖之命,若云公子真乃司徒弘所说便倾力相邀,可惜云公子只为潜龙下落罔顾天下苍生。而今,云公子还想一意孤行到何时?!” 话语一落,四下静默。 清芒站在她身后,圆融和善之气亦如先前,远远看去仿若一尊弥勒。 云陌劫低垂着眼眸,似在看手中金树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不到回答,秋千索喘得更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好几下,声音绷得紧紧,“火莲花,你到底作何打算?!” 云陌劫摩擦金叶子的手一顿,眼底似有笑意,“云某说过,江湖之事江湖之人了,云某非江湖中人自是无权过问。”他自衣襟内摸来一物,修长五指张开,白玉般小巧的贝壳静静躺在他掌心。 风六心头一惊,他这是有意相托? 秋千索双眼生光,聚在他手上之物。原就想让他自己拿出来,目的达成反倒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字,到底是太容易了些。 “云公子是想将火莲花交托天机坊?”清芒从后上来,打破沉默。 云陌劫看着他走近,眸色渐深,“不。” 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干脆,秋千索愕然,以为云陌劫故意戏耍她,胸口气血上涌,怒道:“云陌劫,你” 旁边传来一声讥笑,逍遥子打断她道:“当然不会给你,天机一派也全乃伪君子真小人。” “你住口!本派与你向无瓜葛,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侮辱。”盛怒之下,秋千索去摸佩在梦吟腰间的短剑。 逍遥子冷笑,也探向腰间去解勾剑轻离佩,“来啊,要打要杀,老夫奉陪到底。” 眼见二人就要动手,玉箫横劈过来,公子柳温柔的声音响起,“二位稍安勿躁,且听陌劫说完。” 云陌劫仿若并未注意到旁边动静,与清芒沉默相对。二人眼中深意难解,他突然摊手至清芒面前,笑道:“云某非江湖中人更难当大任,天养一派修行天道,俱以从‘道’而生,环抱阴阳,生天地万物,其无极无穷自有妙哉。火莲花自当交由天养。” 清芒眉心一扬,眯眼盯住举到他眼前的小小贝壳,伸手接过握在掌心,“既然如此,天养也不再推迟。” 云陌劫回身,离去前笑问:“秋前辈,还有何异议?” 清芒也笑,眉宇之间圆融更盛:“秋师妹,还有何异议?” 秋千索死死瞪住按在清芒掌心的火莲花,压抑住心头怒火,冷道:“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蜜意(修) 夜更深,案上烛火燃尽,房内陡然陷入黑暗。碧棂窗齐齐打开,将朦胧月色引进。清辉盛满厢房,投下桌边孤长暗影。 风六从秋千索处回房便一直这样坐着,纤细手指无意识摩擦着一物,月光映在其上泛起微微金光,赫然是一片金叶子。 稍早她从云陌劫处要来,总觉得分外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好似在哪里见过,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千万不要想起。 为何不要?她百般不解,越是这样越难心安。 眼底映着一双乌黑星眸,内里心思她从来不懂,想必他也不想她懂。可为何这事会牵扯上楚姐姐,还有上官世伯?楚姐姐与她情同姐妹,她怎能坐视不管。 金叶子在黑夜里静静散发光亮,心底声音一直催促着她,催得她心慌意乱,手心微微冒汗,平添浮躁,她再难忍耐地起身推门而出。 今夜是留在天地腹地的最后一宿,有些话若不问清楚她寝食难安。 ※※※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微微晚风轻拂而过。 回廊上,灯影轻晃,光影琉错,伴着轻缓的脚步声清丽人影婷婷走来。 淡粉薄纱轻披在肩,内穿同色长裙,发浓如瀑,只用一根木兰发簪结髻于侧,柳眉弯弯如星月,双眸水光潋滟盼生辉,朱唇点绛而艳红,皓腕藏于盛开水袖之下。 她慢慢走着,绣履轻踩不留痕,裙摆垂至脚踝跟随步伐微动。芙蓉丽颜缀满红晕,眸里暗藏丝丝羞意。 行走间,青丝随风摇曳,似有沙哑女声在耳旁反复回荡,“无论用何方法,留在他身边。” 她咬了咬唇,停在一间厢房外。深吸了好几口长气,掩住心慌去敲门,手刚举起便停滞在空中,眸里的羞涩被犹豫取代,又颤抖着缓缓放下,反反复复好几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一点一点磨去。她欲转身退却,门后倏地传来男子清冽的声音。 “姑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何不进来说话。” 离去脚步顿住,水眸被廊灯晃的灼痛,她压抑住狂跳的心抬手轻叩三下推开厢房木门,入眼的冲击让她微张着唇愣在当场。 只能这般看着。 厢房内,云陌劫靠在椅上假寐,他并未睁眼,只低声道:“梦姑娘若为火莲花,云某无能为力。” 女子,梦吟心口一震,视线落在他身上似被吸住般再难移开。厢房门还未关,廊下灯火照在她裙上仿若镀了层薄光,淡粉与晕黄交错将她娇小的身躯裹入光晕之下,衬得她更加清丽且诱人。 静了一会儿,云陌劫仍未睁眼,只是轻轻淡淡的哼了一声,在凉薄的月色里如调皮春风骚动拂过,撩得人心头微痒。 梦吟瞧他唇角勾出的笑,慌忙错开眼眸,脸颊更红上几分。她压抑住颤抖挪脚入内反身将门关上。 云陌劫缓缓睁眼,黑眸明亮生光,但有不耐。 梦吟觉得自己在他仿若看透一切的双眸下无所遁形,她轻咽了声,心知不能再耽搁,忍住娇怯道:“奴婢此来是想问公子为何将火莲花交给天养?” 云陌劫目光平静地盯住她,看得她双颊更红,他突然笑道:“云某之前说的还不够清楚?” 梦吟知她面颊定然羞红一片,却挪不开眼,忍不住攥紧手指,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怎会这般好看? 她轻抖了下唇,颤声道:“可还有其他原因?” 云陌劫缓缓起身,上前几步至她面前,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并无。” 这一声仿若顽石戏水,溅起深处涟漪,梦吟还未回神,便见云陌劫错开她去拉门,意欲何为已不言而喻。 她心中一慌转身想去拉他衣袍,还未碰到只觉面上有风拂过,人已离她一尺左右。她停在空中的手指微微僵住,眸色瞬间黯然,脸上神情更为复杂。 云陌劫恍若无事,折身回去开门,身后传来女子清浅低语,“公子可还记得奴婢?” 他挑眉,手停在门把,嘴角微动,“记得,曾与姑娘在锦熙有过一面之缘。” 她闻言心中大躁,鼓起勇气去勾他的背,指甲叩在衣袍轻轻刮着,声音更低:“虽只有一面之缘,奈何情根已重,望公子” 云陌劫未等她说完,停在门把上的手用力一拉,厢房门立时大开,一人安静地立在回廊灯影下。 看见来人,两人同时一愣。 夜风闯过,吹得来人衣袍大开,高束长发迎风而舞,勾了几根飘在对面男子脸上。 被人撞个正着,梦吟心中微恼,叩在云陌劫后背的五指猛然收回,只听见熟悉而陌生的笑声又起,在她还来不及问他为何要那样笑时只觉眼前一花,白袍闪动瞬间从眼底划开。 同一时间,风六撞见此副场景又气又尴尬,也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已被面前人勾住腰肢强抱进怀里,耳边灼灼热气,只觉心口一酥。 云陌劫抱着风六翩然落座,意味深长地笑道:“梦姑娘,云某喜欢男人。” 说罢猛然偏头,不顾二女惊喘唇便压了下来,五指攥紧细腰牢牢将她困在膝上,另一手固定在颈后,迫她仰头承受,唇抵着她微微动着。 风六双眼睁得大大,呼吸仿若冻结,只能呆望着近在咫尺的清冷黑眸,脑袋里糊成一片竟忘了反抗,任由他得寸进尺地含住唇瓣轻吮。 暗眸里星光满溢,动作温柔矜慢,不顾她圆瞪黑瞳里压抑不住的震惊轻舔。感受唇间青涩,他竟还想要多,气息在瞬间变得灼热,压在唇上的齿忍不住轻咬而下。 唇间传来湿润轻痛,风六反射性地发出低呼,他趁此时机探舌进口轻轻勾着。 风六一震,全身僵硬地坐在他膝上,任由他吻得更深,舌尖滑进搅动芳香甜津,勾得她心中一片酥痒。 廊下灯火透过大开木门洒下,斑驳光影轻裹住交缠二人,投在地上暧昧地交叠成影。 粉影闪动,房门关闭声唤回风六丝丝神志,她惊喘了口气,惹得唇上吸吮更盛,扣在腰上的手缓缓松开去扯她胸前系带,衣襟微微向两边盛开,五指跟进沿着腰肢缓缓而上。 风六心神巨震,猛然抓住隐在衣内的手,双腿踢动想要站起,身体激烈挣扎,贝齿微微使力一咬,腥甜之苦立时在二人唇间化开。她心中更慌,挣扎间闪躲舌瓣轻轻一勾,碰着了他的。 云陌劫重喘了声,没入衣内的手改往腰间死死按住,将她整副身躯都按贴在身,唇上力道极重,吻得急切又纵情。 风六刚因他大掌改变方向而松了口气,又被唇上的力道折磨得痛呼出声,胸前身子被他抵的生痛,痛中竟还带着陌生搔动。身似烈火心似羽撩,两种滋味生生逼出她害怕的泪水。 水珠沾到二人相依唇齿,淡淡苦涩尝入舌下。云陌劫陡然仰头离了她,二人相连处扯出一道晶莹。他重重喘了口气,看着她的黑眸深邃如潭。 风六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膝上,泪水掉的更凶,瞬间便沾湿了二人衣襟。 云陌劫轻轻将她压在怀里,灼烫地呼吸萦绕在她耳侧,屈指去抹颊上泪,“怎么说哭就哭?” 听到他的声音,风六似被闪劈,慌慌张张地推开他,跌跌撞撞朝后退去,直到背抵住门扉,才寻回声音吼道:“云陌劫,我喜欢的是女人,你要是再敢碰我,我要你好看!” 云陌劫双眼晶亮,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轻轻舔了下唇,似在回味,惹得风六脸颊更红。 他似笑非笑道:“女人?” 风六加重口气确定道:“对!女人!” “好,女人就女人。”云陌劫好整以暇地调整姿势,双臂横抱在胸,舒服地靠在椅上,“说吧,所来何事?” 经他问话,风六才想起此行目的,却又不知从何提起,干脆捡了重点道:“楚姐姐,楚妙月!” 云陌劫凝着她颊上未干泪痕,笑而不答。急得风六直直向他靠近,只走了两步又想起适才二人情境,脚下倏地顿住,不知该退该进。 云陌劫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暗笑,“想知道?” 风六点头。 云陌劫勾起酒壶倒了一杯,突道:“过来!” 风六略有迟疑,脚下迟迟迈不出一步。 云陌劫自顾自饮了口,讥道:“看来风兄弟也并非定要知道。” 风六被他一激,小拳头攥得紧紧,觉得额头恍若要炸开,“嗖”的一声跑到他面前,失去理智地勾住他衣襟,怒道:“快说,少和我打马虎眼!” 云陌劫也不反抗,顺着她往前倾去,眸里满是笑意。 风六恼怒地捶了他一记,催道:“快说!” 她气在头上,没发觉云陌劫趁她说话之际双手悄悄摸到她身后,隔空轻轻环在她腰间,待姿势摆好双臂倏地使力,她只觉腰间一紧,又坐回到他腿上。 她双手撑在他胸膛,脚下用力一踩稳住双膝,刚想挣扎,一声叹息从头顶传来,“别再动了。” 热血直往上冲,她手脚并用挣扎的更狠,嘴上快道:“不动等着你欺负?我又不傻怎会”正说着,突然感觉大腿内侧似碰到一灼烫,随着她挣扎缓缓突起,最后竟轻轻顶在她臀下。 风六惊喘了声,虽然不懂却知这该是极为亲密之事,挣扎得更厉害,她现下什么也不想问了,只想赶紧逃开躲得远远的。 灼热呼吸贴在耳侧,微微喘息溢出,“别再动了,嗯?” 风六登时不敢再动,更不敢抬头看他,双颊艳红的乖乖坐在他腿上,任他将二人凌乱衣物拉好。 许久,微哑嗓音贴在耳边,呼进心底,“楚妙月之事时机尚未成熟,将后你自会知道。” “我”她抬头启唇,哪知撞进一双仿若渗了墨的黑眸,内里光晕震得她倏地住了口,头偏向别处不敢再看。 窗外天际,月牙儿弯弯偷笑,涩涩情愫渐渐滋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暗潮 同样的路,重复走一回,心情也各不一样。 来时虽忐忑,却有期待,现下只余失望。所有的想望在一句玩笑般的戏语里灰飞烟灭,其他都已不再重要。 廊下孤灯随晚风轻轻摆动,将长路映的模糊,单薄身影迎风独行,扬在唇边的笑透露丝丝苦涩。 “梦姑娘,云某喜欢男人。” 清冽嗓音沉沉荡入心底,搂抱在一起的身影刺痛双眸,苦涩排山倒海压来,痛得她险些喘不过气。 男人? 分明是女子之相哪来半分男子之色,连她都看得出来,聪明如他又怎会分辨不出。 到底是自作多情! 梦吟在门边站了许久,缓缓走进,轻轻将门合上。她径直跪在黑影面前,头垂得很低黯然道:“奴婢领罚。” “失败了?”沙哑嗓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 敛下双眸轻轻一颤,低头答道:“是!” “起来说话。”烛火陡燃,秋千索丑异的脸孔在火光下独显狰狞。 梦吟撑地而起,犹豫了下,小声嗫嚅:“婆婆,火莲花交由天养派,有清虚与清芒道长,定可护它周全。为何我们非要取来?” 秋千索双眼阴沉,脸上神情变了几变,厉声道:“此次出山本为护得火莲花,怎奈天道难测,出世避无可避。但有劫卦在前,现今虽太平,又怎能掉以轻心。天羽乃世人梦寐以求之物,天养是何居心?难辨!” 不等梦吟回话,她冷冷抛下一句:“江湖路险,切莫轻易相信旁人。” 梦吟迟疑了下,回道:“奴婢谨记!” 秋千索重伤未愈,又等了半宿,疲惫地一挥衣袖,“你退下吧!” 梦吟转身退出,厢房内只剩秋千索一人,她沉默静坐,随即掌风拍出,四周顿时又陷入黑暗。 每一根神经,在幽静的黑暗里变得清明,苍劲嗓音鼓胀在心口。 千索,天机一脉与天羽生生相惜,若火莲出世乃天命所归,切莫强求。 顺者,自其然。逆者,取灭亡。 千索,天机自老夫创派以来,遵循天道之循环,顺应万物之常理,阴阳相抱,生生化化,都乃天命。 天机若不能幸免,死劫来之取其安之。 千索,老夫命不久矣,天机重任将落于你头上。 切记,不可强求。 秋千索双眼猛瞪,拳头蓦地收紧,眼底净是老者宽厚的容颜,唇角浮出森冷寒笑。顺应天命?偏不,就算与天争一回又如何! ※※※ 天池腹地边境。 一行人在皑皑白雪间行进,四面都是茫茫雪山,衬托的行人更加渺小。 步小鸢脸色苍白,唇瓣血色稍褪,娇小身躯在雪风下更显娇弱。她依在南宫清流身侧,宽大斗篷张扬展开将她纳入其下,颀长的劲躯替她挡去大半风雪。 “阁主!”阮秋寒突然低唤了声,猛然挨近南宫清流身侧,眼里满是警戒。 六部之主也在顷刻间聚拢,团团围住二人。 布小鸢透过斗篷望去,一片泛着光亮的金色树叶疾射而来,掀起微微寒风刮得她脸颊生痛。还没贴近,斗篷下倏地伸出二指,精准地夹住树叶。 前方,一道蒙面黑影背对孤立。 南宫清流夹住树叶的手一弹,金光飞速划开,劲力比之前强上数倍,步小鸢只觉颊边雪风凛然刮过。 黑衣人身形一转,只听见“嗖嗖”响动,十一道银针从袖底挥出,直截金树叶。金银相撞,腾起雪风,金光猛动,割开银针向前划去。 黑衣人大骇,两手连挥,袖内银光大作,全朝一个方向射去。 远处劲风刮来,腾起金树叶向上旋去,又突然旋落,仿若锋利万分的轮/盘将银针全数弹开,金光闪烁,直扑黑衣人。 光亮飞速划过,连带蒙面黑巾也被刮开一道血痕。 金光回旋,安稳地落在南宫清流掌心。 黑衣人面色一白,死死瞪住躺在他手中的金叶子,没想到自身武器竟被对手所用,心中骇然,还好此来只为送信,遂不再耽搁,“金叶子乃信物,我家主人邀阁主于乐都一叙,望阁主务必前往。” 南宫清流摊开掌心金叶,凤眸邪光闪烁,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区区金叶,本座不屑。”手腕翻腾,金光弹射飞出。 黑衣人向后空翻,躲过掌风,金叶子深深插入身后古树。 他凝着金叶一阵后怕,可目的尚未达到他便不能退缩,咬牙道:“我家主人自会在乐都恭候阁主亲临,请阁主”倏地顿住,双足弹射避走。 “滚!”掌风拍出,风雪纷飞带出森森杀气向前冲去。 黑衣人心知再劝必是死路,取走金叶纵身疾奔,转眼消失在茫茫白雾里。 雪越下越大,寒风卷起漫天雪花纷扬洒落。 先前聚拢的六部之主又退回到南宫清流身后,唯有阮秋寒亦步亦趋地贴在他身旁。 “清流哥哥,阮部主似乎有话要说。”步小鸢拉高斗篷挡住风雪只留双眸子在外,她轻推南宫清流,双眸却在阮秋寒身上。 南宫清流只斜眼看了他一眼,眸里邪光满满,让人猜不透意图,但也没让他退下。 阮秋寒赶忙道:“阁主!经此一役黑泽教势必销声匿迹一些时日,武林正道元气大伤,我们何不趁热打铁,立即调派十二部围攻云陌劫将火莲花夺回。” “哦?你觉得?”南宫清流凤眸微眯,饶有兴趣地盯住他,突然话锋一转,冷道:“何不你来做这烟霞阁主!” 阮秋寒倒吸了口凉气,猛地跪倒在地,“属下逾越,请阁主责罚。” 南宫清流冷哼一声,拥着步小鸢径直向前。 寒风萧瑟,灌进披风,冻得步小鸢打了两个寒颤。她与秋千索比斗时受了极重内伤,无法抵御寒气,冷风一吹她下意识往南宫清流偎去。 “清流哥哥,我们回烟霞阁么?” 南宫清流将她更往怀里带,目光落向她时变得轻柔,“不回。” 步小鸢顺势缩在他怀里取暖,偏头问道:“那去哪儿?” 南宫清流凤眸一闪,投向莹莹雪山似看到更远的地方,“乐都。” ※※※ 夜色苍茫,覆盖着清寂大地。 烛火熠熠,思绪万千。 楚天阔静坐在屋内,案上摆着刚写好的名谱,一笔一划已将他定罪。四十多年清誉毁于一夕,怎敌得过血浓于水的骨血。 罢了,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 若交出归附主上的江湖名谱能保妙月安稳,他毫无犹豫。 不过既然让他侥幸活下来,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起身收好名谱,吹熄蜡烛。轻微的响动立马在黑暗里划过,不过眨眼的功夫来人已坐在对面椅上。 黑衣,蒙面,同样的眉,同样的眼。 正是之前人。 他摸出一物放在案上,金光流淌。楚天阔静了须臾,也从怀里摸出一物,并排放在案上,金光霎时更亮了些。 黑衣人道:“可有话要我转告主上?” 楚天阔道:“云陌劫此人,不简单。” 黑衣人道:“无须多说,我自会如实相禀。” 楚天阔藏在身后的手蓦地攥紧,握在掌心的名谱变得皱巴巴,犹豫道:“可否让主上撤回楚妙月?” 黑衣人眉头一皱,疑道:“发生何事?” 经他一问,楚天阔心下大惊,方知他无意将心头话吐出。楚妙月所处之位,耗费多少心血c多少心思,怎可为他一己私欲说撤就撤。若因此降罪下来,岂不是反倒是害了她。 心思一定,冷汗大起,他压住惶然道:“火莲出世,上官楼竟没前来,猜想他必然真有隐退之心。” 黑衣人面色转冷,锐眸落在他脸上似打量,“主上行事,何时需得旁人揣测。” “主上英明神武,心思岂是我等能够肚量,是属下逾越。”楚天阔嘴角微微抽搐,心绪在瞬间收拾干净,面上平静无波。 黑衣人不再开口,摸来案上金叶揣进衣襟,起身欲走。黑暗中声又起,挽住脚步。 “以云陌劫与公子柳二人的武功,那日你不可能全身而退。” 黑衣人漆黑双眸微微闪动,心思浮沉。二人未再说话,空气恍若凝结。 那夜,眼前已是茫茫雪山,一步之遥却相隔万里。 那夜,他怎可能全身而退,清冽男声悠荡在心底。 那夜,以命相换,此后秘密老死腹中。 ※※※ 厢房门被轻叩三下,门后传来清冽之声,“进来。” 道袍迎风向两边散开,人已推门而入。 厢房内,案上摆着两杯酌好的酒,云陌劫坐在案后,将其中一杯推到来人面前。 来人坐到案边,却不饮,“为道近百年,早已不识酒滋味。” 云陌劫自酌小口,叹道:“人间滋味,尽在这黄汤之中。少去它,便少去一趣。” 来人微笑不答,袖上的仙鹤在烛火下栩栩如生,慈和的面容包裹在光晕里生出庄严之感。 来人,正是清芒。 清芒看他似审视,目光收收回回,良久道:“云公子既已得火莲花,为何转交给天养?” 云陌劫饮下最后半杯放回案上,从袖里摸出一物,赫然是烫金皇榜。他手腕轻轻一挥,卷轴应声在案上铺开。 他不顾清芒眼中诧异,低道:“云某此来是受皇命驱遣,火莲问世之日守其不被旁人所夺。若出世避无可避,便转交由天养守护。” 清芒默然,盯在案上的眼若有所思,“楚天阔手中的金树叶是何物?” 云陌劫直视他双眼,沉声道:“太傅府信物。” 清芒一惊,心思百转,再开口已恢复镇静。“南宫阁主手中青魄最后指向炎跋国,难道有何预示?” 云陌劫眯眼,低笑:“道长早已猜透,何须云某言明。” 清芒也不再拐弯子,“若青魄真乃传说天羽指引,光芒坠落处便是下一形体的出世之地。” 云陌劫只顾饮酒。 清芒见他不语,慈眸变得锐利,“可知是何物?” 云陌劫眸色转深,唇边荡开一笑,“玉麒麟。” 玉麒麟! 上卷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解元(修) 元和四十二年三月初三,进士科礼部试的前三天。 春意融融,正是乍暖还寒时,翠绿的柳枝吐出新芽,街边的细雪渐渐融化。 大考在即,各路举子纷纷赶往乐都赴考,点降阁俨然又成每年最热闹之地。想当年云陌劫成名之初与公子柳在此切磋三个日夜,最后以一幅《帝都古意》取胜,公子柳更是发出“倾尘之才,云陌芊客”之叹。 来年赶赴大考他亦下榻在点降阁,殿试时被景元帝钦点为进士科一人及第,直入翰林院修撰一职。切莫轻看修撰,虽只有小小从六品,但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翰林逐渐演变为招贤纳士之所,宰相多从翰林选任。 起先翰林学士专司草拟诏敕之职,虽不任其他官职,但带知制诰之衔,行中书舍人之责,皆管“两制”。太/祖改制后,直命翰林院学士承旨与翰林大学士为官位,正三品,复值南书房,与天子同房论事,若遇急奏,直授口谕,案前伏书而定。 满朝文武谁不嫉妒这翰林之地,而云陌劫刚入仕便能入翰林是受了多大的荣宠,且不说他不过短短一年又因一篇《墨家兵法》得景元帝赏识,调任禁军殿前司左骁骑军任副参领,几年在外征战,军功斐然,十年九升,终至左骁骑上将,拜骠骑大将军。 此后,点降阁便成为赴考举子的风水宝地。 点降阁分为上下两层,楼下大厅甚为宽广,厅堂正中摆放二十几张圆桌,俨然是用饭之处。一角用纱帘隔开的空地摆五张长案,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邻桌之间用屏风遮挡。楼上厢门紧闭,便是客房了。 厅内清一色全是赶考举子,或厅堂正中三三两两聚桌谈论,或一角盘膝低头看书,偶尔错开屏风与旁偶偶细语,气氛良好。 随着一道丽影跨门而入,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向来人。 青衣素腰,长发轻挽,余发结为左右两瓣,发心点缀莹白流苏,随意结成的流云髻衬得白皙脸颊更小。峨眉远黛如弯月,水眸灿烂似星辰,朱唇皓齿肤赛雪,神采飞扬自有神,浑身上下透有一股子的灵性。 来人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竟是纤纤女红妆。 这也是今年春闱与往年最为不同之处。 此前景元帝连颁两道圣旨,其一命中书c门下二省及礼部一同商议,创办女学,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若能力与男子相当者可入朝为官。 不想竟真有女子能从千万男子中脱颖而出。 原本安静的大厅更静,气氛瞬间变得怪异。 她恍若未觉,径直走到柜台边,笑问:“可还有房?” 清丽声立时荡遍大厅,掌柜见多识广心神渐定,陪笑道:“姑娘贵姓?小的这就让人收拾间上房。” 她取下包袱放在柜台,随口答道:“风净洛,”摸出小荷包眯眸瞅了眼,无奈笑叹:“不需上房,银子不够。” 原本安静的大厅顿时炸开了锅,众人面上全带有惊疑之色。 风净洛! 她眉心一挑,还未做出反应,一人已飞奔而至,扯住她便问:“风净洛?你便是锦熙解元风净洛?” 她目光落在扯住她袖口的指上,不着痕迹地向后避开,随即往上移去定在来人脸上,疑道:“公子何事?” 来人惊喜地又想去拉她,哪知扑了个空被她皱眉躲开,他悻悻然看了眼落空手掌,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眼中光亮分毫未熄,“你文章做的如何的好能得太傅大人赏识,封你为一州解元。” 风净洛眉头紧锁,虽不明他话里何意,但还未傻到忽视这满室敌意。 敌意从何而来,她安能不明白其中缘由。 锦熙乃江南大州,圣上尤为重视,特命当朝太傅韩从逸前去主持州试。 这韩从逸何许人也? 天子恩师之子,太子之师。太和五十二年进士科甲榜一人及第,授御史台待御史,凭借过人智慧屡出良策被先帝重用,先后在工部c兵部c刑部任职,二十八岁拜枢密院副史,兼参知政事,三十二岁与尚书左仆射郭达一同任同平章事,成为平乐史上最年轻的宰相。 幼时与当今天子关系亲近,辅佐其登上帝位。登基大典独他一人受封王侯,哪知他出人意表欲辞官隐退,景元帝安能应许,大殿之上他态度委婉言词强硬拒不受封,景元帝感念其功,赐封太傅,位三公之首,允入东宫经筵,承太子之师,自由进出禁宫。 韩从逸自表隐退之意后,再不过问朝政,摒弃万事养心静气,此后逐渐沉迷诗词歌赋,开设“兰台诗会”,每月初邀有学识之人聚首太傅府,吟诗作对,雅俗共赏。 一时掀起文学热潮,在朝文臣,学问大家无不以收到“兰花贴”为荣。 如此一来谁都知晓锦熙州试乃太傅主持,解元便是他的门生,靠上这么一棵大树谁不眼红,更莫说还是名女子。 厅内一阵静默,所有人的目光仍在二人身上,毫无避视之意。 对方双眼晶亮满藏挑衅,显然并不想就此罢休,风净洛无奈轻叹,略微深想后道:“太傅之意,怎敢揣测。” 她这看似平常般的回话,却暗潮玄机。光这一“敢”字就没人再为难。 众人犹在窃窃私语却未再明目张胆地挑衅于她,厅内倏地恢复清净。 她正松了口气,对面男子突然凑近小声道:“果真不同凡响。”在她还来不及反应前嬉笑退开。 风净洛面色一僵,没想到对方恁地大胆,竟敢当众行此亲密之举,她虽气恼却不好发作。大考在即,若滋生事端必被除名,对方显然是看准这点才敢堂而皇之地施行挑衅。 她装作没瞧见对方眼里得意,拿了包袱跟随小二上楼。清冽男声霎时荡满心间:聪明人首要学会忍,万般皆在这一字之理中,风兄弟当可细细琢磨。 原来这风净洛便是女扮男装的风六。 她低头与男子错身而过,眼底幽光浓浊。 为这“忍”一字,必先收起锋芒,审时度势,谋定而后发。 改其性,收其言,藏其心。 心上一把刀,伤在身痛在心,痛不能喊,只能承受。 诛心也莫过于此。 心若明镜。 但既然决定入这仕途,她便不能能后悔。 可心底深处总有个声音反复回问:是否,他也是如此? ※※※ 刚躺上床还未闭眼,便有人来敲门。风净洛还没来得及下床去应,嘈杂惊呼声已在楼下大厅传开。 她静了会儿,细听楼下的人在说些什么,待明了后略微整理仪容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张用上等金线精绣兰花为底的烫金请帖自小二手中递了过来,他道:“太傅大人邀各路举子于今夜戌时一聚。” 风净洛接过帖子翻开,苍劲大字跃然纸上,只看一眼便合上收进袖内,笑道:“劳烦小哥了。” 待小二退去,她眸中笑意渐淡,越发觉得躺在袖下的兰花帖烫手。 她虽被韩从逸点为锦熙解元,名义上是他的学生,她自然归其门下。实际她与这太傅大人从未谋面,何来靠山一说。 况且自景元帝继位以来,科举改制,增设殿试一级,由他亲自主持,获封进士之才既全乃天子门生,她更该避嫌。 而今礼部试还有三日,韩从逸突然邀各路举子赴“兰台诗会”是何意?天子脚下聚众私会,又恰巧在这风口之时,也不怕落个结党营私之罪。 更莫说还有寿州一案在前。 可若不去,往后真入得了朝堂,今日之举必然得罪于太傅,朝堂之上莫不得要被使上多少绊子。 正犹豫不定,敲门声大作,风净洛心思一敛,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来人一把拉住她,力气之大扯得她向前栽去,软躯径直贴在对方身上,为稳住脚步,她双手用力一压,正好抵上对方胸膛。 手下触感不若男子该有坚硬,也不若女子丰盈,倒像与她那时一般。 为确定她抵在胸膛上的手用力揉了揉,换来一声低呼。她顺势抬头看去,瞬间撞上一双晶亮眼眸,脸颊虽有红晕,眸底光芒却亮。 她镇定地收回双手站稳,叹道:“缠得还不够紧。” 来人显然未料到她会说出这等浑话,想起先前自己仿若调戏般的轻浮举动,现下也算还给她了,如此着想忍不住扑哧一声。 风净洛眼里也有笑意,入乐都后难得轻松,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 两人越笑越大,引得旁人注目,皆不知此举又落了口实。 文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一男一女当众搂抱不说,还肆意调笑,成何体统。心中自有肚量,若此人入朝,作风开放,行事张扬,有朝一日乱纪朝纲也不是不可。 楼上二人自是浑然不知。 来人不等风净洛笑完,又去拉她。这回她未再拒绝,任由对方拉着下楼,出客栈门才听对方道:“我乃商州进士科第十九名,南烟,没你名气大。” 风净洛不接话,只问:“圣上已开女子恩科,准许女子参加科考,以女子身入仕,为何还要扮作男装?” 南烟狡黠一笑,压低了声儿:“我以女子身考取功名,却爱作男装打扮,两者并不冲突。” 风净洛抿了抿唇,便不再发问。 见她任由自己带着走,南烟不禁好奇,“你不问我去哪儿?” 二人出了点降阁沿朱雀大道直走,途径皇城入口朱雀门左转入西市。甫一入内吵杂声满溢,街道两旁楼宇鳞次栉比,茶坊c酒楼c商铺交错铺开。绫罗绸缎c翡翠珍奇c香料墨宝目不暇接。街心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早听说过乐都繁华,风净洛生在江南本以为没有地方能够胜之,但今日见了才知何为昌盛。眼底流光溢彩,她唇角抿出一笑,“这条通往太傅府邸的路,我多少还是有所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兰台诗会(修) 每月初,兰台诗会,太傅府宴客,邀的全乃当世文人,今日却有不同,来的全是赴考举子。 戌时一过,府邸大门缓缓敞开,引路婢女施施然迎出,久候在外的举子丝毫不敢怠慢地随婢女入府。 风净洛尾随在后,跨过门槛前下意识瞥向旁边。同样的漆红大门,却设有突起金钉,纵九横七,配有狮子扶手。我朝对大门装点历来严格,能镶这等门饰,里面住的莫不是位王爷? 她不禁又多看了两眼,直到南烟连声催促方跨槛而入。 入眼古木参天,怪石林立,山水相嵌,亭台楼榭,廊回路转,美得令人惊叹。 一行人跟随婢女沿中路行去,穿过雕栏长廊,推开一扇漆门,便到了摆设宴席的延庆偏殿。 殿内东面靠墙摆放五个书架六个多宝格,旁边的檀木长桌搁有七弦古琴,西面壁悬落地屏,前摆左右太师椅,中间桌案置棋盘,两侧墙面垂挂对联,厅堂正中央摆檀木书案。 殿前院南有花圃,北砌亭台,旁立藤萝架,中接曲廊,廊壁青藤蔓绕。院正中设百张长桌,案上铺满佳肴美酒。 众举子还来不及感叹,便在婢女的指引下两两一桌就坐。婢女随后退去,离去前留话太傅大人让举子们自便。 众举子一听,心下惶然,方想起此处乃太傅府邸,此宴乃兰台诗会,立时全都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风净洛入座后目光便被案上的夜光杯吸引,色泽近似墨玉,隐泛翠光。古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就不知注入美酒后是否真如书上所言。一时好奇心大起,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勾来酒壶倒上一杯。 月光倾泻,夜光杯遇酒散发淡淡光亮。 顷刻间酒香满溢,与花香交绕,未饮已醉。 众举子见她随意自如仿若自家后院,更加确信先前猜测,认定她与太傅交情匪浅,心中颇有微词。 注入酒液的夜光杯色泽绚丽,剔透玲珑。风净洛勾近眼底,正感叹此物之美,不料旁边伸来一手,抢过她杯子浅酌半口,赞道:“好酒!” 南烟又将杯子递到她唇边,笑道:“酒是用来饮的,光看有何用?” 杯晕流光似彩,杯内澄明若水,诱得风净洛心头一荡,情不自禁地接过杯子小啜了口,淡淡红晕在颊上晕开。入口微涩,却没有似曾相似的热辣,漫齿而过,独留甘甜。 “怎样?” 风净洛唇边荡开一笑,吮舌回味:“真好喝!” 南烟一把抢过酒壶又酌上两杯,推到风净洛面前以眼神催促。 眼底杯光晕彩,舌下清甜缭香,熏热绕体不散。风净洛受不住诱惑,在南烟促狭的眼神下执酒轻抿。 二人旁若无人的小酌,全没旁人拘谨。 玄月偏挂,星辰漫天。夜正浓时,两排婢女提着宫灯缓缓出现,身后跟着一道模糊人影,行走间儒袍若隐若现。 婢女走至上位案前有序地向两边散开,提着宫灯守在两侧。 最后人路过上案倏然地步,婢影挪动间襦衫衣袍在月光下浮动,朦胧月色下脸庞逐渐清晰,清矍斯文,双眼炯亮有神,身形高瘦精神。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百案一眼,笑道:“看来各位对酒宴不甚满意,竟只有她二人动筷。” 众人闻声大骇,几乎是立即从椅上腾起,慌忙施礼,争相解释,心底难免又对二人生出不满。 风净洛一怔,执杯素手顿住,缓缓放回案上。看清来人后忍不住在心中惊叹,这韩从逸与当今圣上乃幼时玩伴,岁数相当,可这般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 眸底微光渐黑,解元一事已将她推上风口浪尖,众人全等着她落榜好看笑话。今日这无心之举势必又引得不满。还未入朝便成众矢之的,这仕途一路,当真难走。就不知那时他是否也如这般,想到那人,心绪再难平静,躲在拳下的指尖竟在发颤。 旁边南烟仍自顾自饮,风净洛收敛心神不着痕迹地抬肘轻碰示醒。 南烟贪心地一口饮干杯中酒,惋惜地放回案上。在嘈杂声中迎月抬头,目光一触到负手而立的儒袍长影霎时愣住,眸里隐隐有光闪。 风净洛晚众人一步起身施礼,见南烟仍呆若木鸡地坐在椅上,以为她喝醉,伸手硬将她扯起,小声道:“见礼!” 南烟神情恍惚似未回神,在风净洛若有所思的眼神下,手足无措地草施一礼。 “不必拘谨,诸位请入座。” 韩从逸从容地折身回座,扬手一挥,便有婢女前来倒酒。他执酒朗道:“大考在即,诸位切莫紧张,拿出水平做出好文章,我朝必不会埋没人才。老夫在此预祝诸位荣登大榜。” 底下众人纷纷致谢,场面松缓不少。 韩从逸饮尽酒后又有婢女来添,他扬手制止,婢女听命退后。他将酒杯倒置放在案上,“这兰台诗会想必各位早有所闻,今日便从这酒杯开始,由哪一位先来?” 话音刚落,就有四人翩翩而起,余下众人全摩拳擦掌,皆有同上之意。 韩从逸朗声一笑,“既然诸位互不相让,便从你们四人开始,由在座诸位评判,胜者可指定下一题,若有不服以学识论长短。” 四人中有人吟道:“清酒入怀莫笑醉,东风拂面绕是非。” 在座立即有人附和:“好诗!” 另有一人不怀好意地回头望向风净洛拍手道:“王兄果然才高八斗,不愧是崇州解元。” “这也能算作好诗?”南烟不屑轻哼,眸里满是火光,“指桑骂槐的本事比起姑娘我还差点。”说着就想站起,撑在案沿的手倏地被从旁伸来的掌按住。 风净洛浅酌了口清酒,淡道:“稍安勿躁,切莫惹事。” 南烟气愤地甩开她的手,轻斥:“你还喝,都被人骂到鼻子上头了,你也不急。” 风净洛咽下口中甘甜,压下又想倒酒的冲动,从没想过自己是贪杯之人,不禁失笑道:“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南烟登时火冒三丈,指着鼻子冲她吼道:“我小人?风净洛你可敢再说一回谁小人?!” 前方高位韩从逸但笑不语,众人胆子渐大,气氛瞬间变得热闹。宴到高潮互不相让,谁都不想错过此次在太傅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因而无人注意二人举动。 风净洛心里一叹,目光恳切,“好姐姐,我知你对我甚好,可现下局势未定,不宜惹事。” 南烟气焰难消,面色虽有缓和却恼她不理,偏过头去,藏在眼帘下的心思又被旁的吸走。 风净洛默默凝着娇美侧颜,胸间心思滚动,这南烟和自己着实相像,可如今自己早没了那份潇洒,竟无端羡慕起来。何时这“忍”一字,已深印在心,也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院内众举子陆续起身吟作,风净洛只顾低头饮酒,红晕满颊。虽只是浅尝,但已有昏眩感袭来。旁边南烟也一改脾性,竟能忍住不凑热闹。她脑中混沌,并未深想,只当南烟是看不得其他人,不屑掺和。 月色如尘,宴到高潮久未歇。相比其他人,二人稍显心不在焉。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惊了风雅,扰了兴致。 一支羽箭临空飞来,银光大闪,直插入上座案台。站在案前空地正吟到兴处的举子被箭风擦过,留下一道血痕。婢女大骇,连声呼喊,数名侍卫急涌而出。 举子受到惊吓,全傻愣在座不知发生何事。 “莫慌!”韩从逸镇定一吼,命人去扶惊倒在地的举子。 侍卫包围在案前,等待韩从逸下令。场面倏地变得紧绷,天外飞来的叫骂打破僵局。 “他妈的,你没长眼睛?靶子在旁边你也能射飞出去?” “这哪能怪我,谁让老三突然冲出来。” “妈的,你可知道旁边府邸是谁?” “正事不干闲在家吟诗作对的前宰相?” 众举子倒吸了口气,皆低着头悄悄打量韩从逸。 韩从逸脸色未变,唇角仍擒着笑,众人提起的心才稍稍落地。 隔壁又传来声响。 “混蛋!快滚去把箭给老子捡回来。” “去就去,大不了让他射一箭。” 争吵声渐止,拉门的巨大声响在幽静的夜里似重鼓击心,清冽声在之后荡开,“我去。” 风净洛心头一颤,撑案的手掌改攀在沿上,五指轻轻陷进檀木里,方能勉强压抑住指尖颤抖。 这声音,这声音 她心思难定,方才喝下的清酒,劲头仿若在此刻全爬上额际,扰的她思绪愈加混沌。颊上红晕更浓,眸里也渐有水光。 远处,清冷长影跟在婢女身后缓缓走来。 白衣宽袍,身形高瘦,面容清朗,眉眼如月,净是纤弱公子之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重逢 来人双手轻轻背在身后,无视挡在面前的深深敌意,扬眉礼道:“韩太傅!” 韩从逸右手一挥,围在案前的侍卫立马退去。他起身从上位下来,同样礼道:“云将军!” 白衣宽袍,身形高瘦,面容清朗,眉眼如月,不是云陌劫还能是谁? 黑眸落在案上,眼见一支锋利羽箭深插进黝黑檀木里。他绕过韩从逸,伸手取来握在掌间,微微低头再揖:“韩太傅受惊,得罪之处海涵。” 韩从逸看着眼前低垂头颅,微笑道:“想来云将军也是无心,不必挂怀。” 云陌劫也不客气,收回双手轻背在后,淡眸遛了一圈未曾停留,“下官远在边城军营对这兰台诗会已有所耳闻,但百闻不如一见。” 韩从逸开怀一笑,接道:“将军乃我朝第一位三元及第,若肯赏脸是在座诸位的荣幸。”语落方向候在一旁的婢女吩咐:“上座!” “不需劳师动众。”云陌劫轻声阻止,黑眸似有若无地划过角落一处,眼底似有亮光闪过,“诸位继续,别扫了雅兴。” 院内仍旧静默,众人无不屏息凝气。 云陌劫无视聚拢目光状似随意的挑了个位置坐下,白袍轻扬,带起丝丝冷风徐徐送出。 韩从逸在他转身的同时眸底划过一色,待他坐定又恢复成往日精矍,缓道:“诸位若受惊吓,今日便到此为止。” 底下举子情绪渐渐平定,心思复又燃起,纷纷表态,两位重臣皆在,怎可错过这等大好机会。 韩从逸顺水推舟重出一题,立即有人附和,气氛复又燃起。 南烟于吟咏声中猛扯身旁人袖摆,挨近道:“坐在我们前面的人便是名响天下的云将军。” 等了半响也没见回应,她又扯了扯,声音大上些许,“怎么看也不像带兵打仗的将才,我可没见过这么秀气的武人。” 风净洛哪有心思与她闲聊,柳眉轻蹙,五指松开桌沿去绞垂在腰间的玉坠。心跳骤然加快,一声一声剧烈得她险些喘不过气。眼底似蒙重雾,水气迷蒙什么也看不清。 从云陌劫现身,水眸就没离开过他。思绪恍惚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他又为何会坐在自己前方。 重逢来的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距离二人分别已有三月余。 那日从天池腹地赶赴乐都,刚进城门便有人来报,说景元帝急召,命他进宫议事。他走的匆忙,只来得及吩咐陆见离好生安顿她。 她趁各自回房的间歇不辞而别,连一句话也没留。 一别三月余,再相见白衣依旧,而她已不是青袍风六。 耳边娇脆声喋喋不休,她早无暇顾及,眼里盛水只有朗朗月白。 “姑娘对云某似乎颇有微词?” 风净洛全身一震,眼底水光渐退,熟悉清冽之气萦绕而来。 南烟也没料到他会回过头反问,一时大窘,偏又不甘示弱道:“你这皮相,真真应了手无缚鸡之力这话。” 云陌劫眸里盛笑,颇为有趣道:“以姑娘之见,云某应当如何?” 一股热血直冲额顶,南烟一拍桌案,豪气壮言:“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血性豪千丈,方不负真男儿!” 她这一拍,未引得云陌劫不悦,反倒招来更多瞪视。院内全乃文弱举子,这一席话讽刺的岂止是云陌劫一人。 她却毫无所觉,斜眸挑衅道:“怎样?无话可驳?” 云陌劫脸色未变,唇角尤有笑意,眉宇间折痕渐生,黑眸轻敛让人捉摸不透。 南烟以为踩到他痛楚,不依不饶欲要再说,压在案上的手倏地被按住,她侧目以眼神询问,眸里荡满疑惑。 只听清雅女声从旁响起:“南烟向来快言快语绝无它意,将军勿怪。” 南烟闻言一怔,愣愣地看她举杯敬道:“为将者志在四方,肚量当能撑船,将军之量,岂是区区船只能比。” 南烟幡然醒悟地回神去看,眼前黑眸高深莫测,内里乌光难辨。心头一惊,方知自己无意冲撞了他。此人是谁,左骁骑上将,拜骠骑大将军,朝廷重臣,景元帝亲信,奉旨收编三路燕降军也只用不足三月,可见手腕之高。更莫说他此次被征召回京还不知会弄出多大的动静。 侮辱朝廷命官乃重罪,他若为此将她从礼部试上除名也是轻而易举。只一深想心头更慌,下意识去扯旁边衣袖。 风净洛反手握住她,见云陌劫不为所动,又倒了杯敬道:“君子有容忍之量,将军威名在外乃真君子,岂会与小女子计较。” 云陌劫轻掀眼皮,黑眸微移,目光终于落向她,心底轻叹。字字夹枪带刺,把他拱上高处若真为此降罪他反倒成了小人。三月不见,倒是有些长进。 甫一接触对面满含深意的目光,风净洛慌忙敛下眼眸,握住酒杯的指微微发颤,她暗自深吸口长气,方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漠然道:“宽以济猛,猛以济宽” “姑娘与云某有位故人甚像。”云陌劫温声打断,若再让她说下去,只怕所有古人云皆会被抬出。 风净洛一颤,沾酒后晕红的芙颊刹时变白,她强颜挤出一笑,嘴角哆嗦道:“故人?” 云陌劫只是看着她,唇角缓缓泻出淡笑,顷刻间软化眉宇折痕,“故人虽貌似姑娘,性子却与之相差甚远。倒与旁边这位姑娘甚像。” 风净洛唇角微张,觉得喉头一阵干涩,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南烟见云陌劫并未生气,虽心有余悸但又克制不住好奇,小声嗫喏:“将军故人想必也是位大官,我这般性子的人也能成大事,若有机会定要找他讨教。” 风净洛轻轻一叹:还算有自知自明。 云陌劫听了也很动容,唇角笑痕扩大,“姑娘可要失望了。云某这位故人也曾参与过锦熙州试,与风姑娘同一考院,说来也巧,竟与姑娘同姓。” 风净洛握住杯子的手一抖,酒液洒出些许在裙上。 云陌劫眸色转深,直锁在倏地晕红的颊上,突然倾身挨近她问:“锦熙风六,姑娘可有听过。” 阴影投落,吓得风净洛挺身向后避去,慌乱间酒杯滑落里面的液体倾泻翻倒全洒在裙上,凉液由裙摆晕开,却浇不熄她心底的惊惶之苗。 “怎地这么不小心。”南烟掏出手帕捂在湿濡裙摆,两人手忙脚乱地草草整理,待妥善后她道:“你与风六认识?” 风净洛拉扯裙摆的手一顿,复又继续手上动作,浅浅回道:“不认识。” 云陌劫凝着她颤动睫毛微微一笑,这丫头,当初不辞而别他岂能轻易放过她。 来日方长,你且等着。 夜深宴兴,柔和的宫灯明明灭灭泛尽光辉。 延庆殿前院,突然爆发争执吵闹,二人互相推搡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韩从逸也不阻止,于喧闹中突道:“此二人所作诗文,云将军觉得如何?” 原本闹哄哄的前院蓦地安静。 云陌劫收回眸光,起身踱到案前,冷扫二人,淡道:“不如何!” 二人刚想辩驳便被他眼里的冷然震得禁了声,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再妄言,袖袍一甩,径直落回原坐。 韩从逸叹笑:“不若将军以此为题,让大家开开眼见。” 云陌劫也不推辞,张口便吟,清冷声霎时流泻,长身静立,衣袍随风轻动。 风净洛双眼朦朦,只觉头昏脑胀下一刻便要晕倒,她倾身在南烟耳边低语,之后悄悄往旁边回廊行去。 微微夜风拂过发梢,火烫的心与发昏的脑袋顿时清醒许多,醉意也在一点一点消去。 入仕为官,他乃朝廷重臣,相逢是自然,所以才会选择不辞而别。然今日宴上偶遇,却是始料未及,而他,竟没认出自己。 未被拆穿本应高兴,可心底恍若沉压巨石的轻痛又是为何? 乱了,乱了,心乱了,一切便都乱了。 夜已深浓,延庆殿依旧灯火阑珊,悬挂在檐下的宫灯随风轻晃。清雅的吟咏声缓缓退去,杯盘碰撞的微微响动渐大。 风净洛折身慢走,熏然酒意全无。 延庆偏殿的前院,酒气横生,大半举子东倒西歪地伏在案上,只有少许目光清亮的挺身坐着。看见她,略微尴尬地颔首为礼。 风净洛草草回礼,坐至南烟身旁,轻轻推了推软成一滩烂泥地小女子,无奈轻叹:“怎醉成这副模样,等会可怎么回去?” 风净洛一手扯住南烟的手,一手绕过颈后搭在肩头想将她拉坐起来,哪知酒醉的人力气颇大,一个挣扎便将她挥倒在旁边蒲团。 少了风净洛的支撑,南烟又软回案上,嘴上还醉熏熏地胡嚷:“走开点,别碰我这酒真好喝怎会这般好看太好看了” 风净洛眸底无奈更盛,起身又想去拉她,身后蓦地传来灼热呼吸。她还来不及深想,沉重的压力已重重砸在背上,压得她直趴在蒲团,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云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醉酒 风净洛只觉胸口被撞得一痛,软躯隔着蒲团紧紧压贴在地,背后的重量沉似千斤,肺部恍若要炸开,呼吸随即也变得困难。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韩从逸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快扶云将军回府。” 她虽看不到,也知扶他的人用了多大力气,却拉不动分毫。 二人就这般僵持着,灼烫的身躯紧紧抵在背后,只隔着单薄的布料酌的她心里生火。含带酒香的呼吸拂在颈后,热气直冲面颊。热汗细细沁出,肺部的空气被彻底挤压,呼吸随之困难,神志渐渐剥离,眼底恍惚泛有微光。 侍卫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二人从地上扯起,云陌劫的手还紧紧攥着风净洛的腰带,脑袋搭在她肩上。她亦被迫贴在他身前,一手握住衣襟急急喘息,等缓过气发觉腰间有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她惊喘了声,脸颊红透,素手紧紧攥在腰上,生怕他一个使劲就将腰带攥了下来。 侍卫尴尬地左右乱瞟,不敢盲目动作。 韩从逸只看一眼,便明了她的窘迫,交代道:“云将军醉得不轻,依目前情形只能由姑娘送他回府。”并未征求风净洛的同意径直差了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搀住云陌劫。 风净洛一时没了方寸,只觉吹在耳际的呼吸越来越热,搔得她胸口闷烫。 扶在云陌劫两侧的侍卫推了推,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她正欲拒绝,攥紧腰带的手向下轻扯,裙摆随即松散些许,下摆于脚踝微微荡开。她不再犹豫,走之前回头道:“这位南,南公子,劳烦太傅大人差人送她回点降阁。” 韩从逸自是应下,吩咐她小心看顾,切莫出了乱子。 四人迎着月色离去。 风净洛站在纵九横七的漆红大门前,怎么也没想到住在旁边府邸的人是他。月光下泛着淡淡光芒的狮子门环晃的她微微晕眩。 平乐律令:亲王府制正门五间,正殿七间,前夕护以石栏,门钉九纵七横六十三枚。 她侧目,深望依在肩头的男人。 不容她多想,身后传来催促,她敛下心思扬手轻拍,久不见人应,复又重重拍了三下。 “别拍了,老子没聋。”里面传来况老三粗鲁的应门声。 风净洛听见他的声音,心下一慌,反射性去推靠在她肩上的男人。男人不动如山,长臂稳稳固定在她腰间。 她气急却奈何不了他,心情乱作一团,只能狠狠地瞪了眼睡梦中的男人。 在这间隙,大门缓缓敞开。 况老三一眼便望见挂在风净洛身上的云陌劫,诧异地挑了下眉,粗声粗气道:“醉了?” 风净洛怕他认出自己,头垂得低低,几乎要碰上靠在肩头的脸。她全服心神都在况老三身上,并未注意男人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况老三捉摸不透地“哦”了声,没再多说,掠过她去扶云陌劫,顺口将侍卫遣返。 风净洛稍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渐渐归位。耳边响起况老三不耐烦地吼声:“走啊,傻愣着干什么?” 风净洛惊得一抖,不再耽搁,心中生出些委屈随即被怒火取代,她压下到口骂语,却忍不下心头烈火。嘴角倏地诡异扬笑,搭在云陌劫腰间的指报复性的轻掐。 她见靠在肩头的男人毫无反应,调皮心大起又掐了把。惹得男人无意识往她颈内蹭去,热唇轻贴露在衣外的肌肤。 她登时全身僵住不敢动,斜眸见男人仍闭着眼,紧绷的四肢稍稍放松。 三人沉默地走着,这府邸甚大,却没有半个下人。景色布置比起太傅府邸也不遑多让,但风净洛此刻哪有心情欣赏,只想尽快将人送到。 气氛着实诡异,且莫说身后还负有一人,为缓解尴尬,她强笑道:“是不是很重?” “重不重,你来试试?”况老三脸色更黑,语落便觉手下的压力又重上几分。他喘了口粗气,恶狠狠道:“你倒是快走啊!” 风净洛咬唇不再多言,加快脚步往况老三说的方向赶去。 到了一间房门口,况老三倏地停住,风净洛不明所以地以眼神询问,他突然诡异地咧嘴一笑,“重不重,你马上就知。” 在风净洛疑惑的眼神下,他猛地退开,重量顷刻间袭来,压得她脚步不稳地向旁边倒去,环在腰间的手臂恰好在此时使劲,她迎着力量顺势站起。况老三早在离去前便将房门打开,二人歪歪斜斜地向里倒去。 只听见“吱嘎”一声,房门应声关闭。 风净洛只觉眼前一花,似天旋地转,预期的疼痛没有袭来。她刚松了口气,一具滚烫的身体又贴靠上来,将她紧紧地按在门上。 “你” 还未来得及说话滚烫的唇便压了下来,大掌穿过发丝摸到固定发髻的步摇轻轻一扯,青丝如瀑飞落,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缠绕在二人之间。 灼热的唇含着她轻轻舔着,圈在她腰际的手微微使力,迫她轻嚷出声,舌尖猛地闯入。 滚烫的舌压着她轻吮,压抑的喘息由吼间溢出。 风净洛心头一颤,缓缓闭上眼眸。 良久,在风净洛以为快要死在这绵密的吻下时,他仰头松开她。额头抵着她重喘了口气,声音似梦呓:“真像,连味道都一样。”语落长身重重压下。 风净洛始料未及,反射性地张开双手抱住他。膝盖因刚刚的吻还虚软着,艰难地撑住他缓缓滑落在地,他坚硬的胸膛抵得她生痛,已尝过一回的滋味又撩过心头。 她娇喘吁吁地轻靠门扉,男人的脸压在胸脯,灼热的呼吸吹拂而过慌得她用力一推,男人立即向旁边倒去。 腰带早在纠缠间松开,露出内里淡色中衣,她手忙脚乱地拉拢衣襟系好衣带。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整理衣服的手一顿,缓缓转过头。 熟睡的清冷面容刹时映满水眸,思绪渐空,只能傻坐在凉地微微发怔。 月光从窗棂落下,黑暗的卧房里萦绕淡淡光辉。银白薄纱下,浓浓的书卷味柔化了眉宇间的清冽。 风净洛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指描绘而下,抚过剑眉,划过紧闭眼眸,流连在唇间。灼灼呼吸喷来,熟悉的搔动又掠上心间,她一时忘情倾身在眉心落下一吻。 夜风撩动,长发披散覆盖住二人,丝丝情意缠裹在内。 紧闭黑眸颤动了下,又恢复平静。 她起身退开,感觉鼓噪的心快要跳出胸口,何曾想过自己竟如此大胆。停在唇间的指倏地一痛,湿濡感随即漫开。她一惊,目光下移,白玉般的指尖被轻轻裹入唇齿。 她怔住,瞪圆水眸呆愣地望着他,任由他含着手指轻吮。 酥酥麻麻地搔动由指间窜入心底,嫩肉被牙齿轻咬,她招架不住这般煽情的吸舔,忍不住呜咽了声,身子微微发抖。 安静的卧房里只闻女子微微泣声,她吓得不轻,手指猛然一缩,跌跌撞撞地起身逃离他,一触到门想也不想地拉开便跑,凭着记忆一路跑出大门竟也没人阻拦。 夜风微凉,吹熄了体内的燥热,纷乱的理智逐渐归位。她强拍了拍脸颊,再看了眼漆红大门头也不会地往点降阁走去。 一切仿若梦境,但残留在指间的湿濡提醒着她刚刚的荒唐并不是梦。 ※※※ 黑暗的卧房里,云陌劫猛地睁开眼眸,眼底盈有淡淡笑意。他翻身而起,缓缓踱到窗边,女子的清雅淡香浮动在鼻间。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云陌劫闭眸未觉。陆见离的声音随着更重的敲门声传入:“将军,陛下急召,将军” 眸色黑透,旖旎心思立时散去,他三两下整理好微乱的衣物,踱步开门。 远处传来急迫的脚步声,况老三火急火燎地喊道:“将军,陛下差的人已等在外面,是大理寺的人。” 云陌劫眉头一蹙不再多问,径直走往府外。 漆红大门外,二名大理寺官员焦急万分地等待着,看见他出来,也不废话道:“御史大夫司徒大人被发现暴毙在家中。” 云陌劫的声音异常冷静,“什么时候的事?” 三人未再耽搁,边走边道:“子时左右,婢女听见响动跑去查看,发现司徒大人身中多夺剑已无回天乏术。” 云陌劫面色冷峻,倏地转开话题,“两位大人何故等在门外?” 二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圣上急召大理寺c御史台c刑部入宫议事,我二人刚巧路过将军府邸,便想随将军一道走。” 云陌劫不发一语地跟在身后,路过朱雀大街脚下步子一停换了方向,“两位大人先行进宫面见陛下,待我去一趟司徒大人家中,随后便到。” “将军,云将军” 身后传来呼喊,云陌劫脚步不停瞬间便消失在街道拐角口。 二人面面相觑,眼里皆是不可置信。这人,竟敢让陛下等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急案(修) 烛火忽明忽暗,一人安静地卧在阴影下,凌乱的房里满地血印,淡淡的腥味弥漫。 婢女小跑方能勉强跟上走在前面的白袍男子,她连喘几口气,小心翼翼道:“将军,人就在里面。” 房门被推开,淡眸扫了一圈落在阴影里,“可有移动过?” 婢女攥紧被凉汗湿透的手心,丝毫不敢隐瞒,“奴婢发现大人倒在血泊,匆忙跑去唤人。据府里侍卫交代在大夫赶来之前已先将大人移往睡塌。” 云陌劫避开地上血迹,黑眸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本应压在案上的纸册散落一地,他拾起随意翻动,声音冷冽,“大人何时回的房?中途可有出来过?” 婢女不想便答:“用过晚膳后大人独自一人关在房中不曾出来。” 云陌劫眼神转厉,停在册上其中一页,声音更冷,“可有发现可疑之人的踪迹?” 视线突然自册上转射而来,锐利得令婢女不敢逼视,她心慌地低下眼帘,吞吞吐吐道:“没奴婢没有。” 云陌劫裹册放入袖内,收回目光移步走向床边。 仰躺在软榻上的人头发凌乱,衣衫平整,身上多处伤口仍在潺潺淌血,脸色灰白,嘴角染有干涸血渍。 云陌劫站了半响,低道:“你先退下。” 婢女施礼退去。 屋内只剩他一人,黑眸变得锐利,停在淌血伤口。纵横十三道,剑口干净整齐,连长宽皆一样,显然是一剑同时造成的二十六处。致命伤在胸膛,穿心而过,利落狠戾,几乎是当场毙命。 凶徒剑法之高,恐当世只有一人。 烛火微闪,光影掠过,速度极快。 云陌劫双眸一眯,眸色愈发暗沉,他踏着沉稳的步子退出书房沿来时路径直出御史府邸,未惊动府里一人。 月光清凄铺满长街,一人安静地走着,入夜后的冷风变得微凉。 他突然停下,目光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南宫阁主,近来可好?” 前方玄月照不到的阴暗地,紫袍微微拂动。 二人沉默对视,时间仿若静止。 南宫清流缓步而出,妖邪的面容顷刻展露,唇间浮动丝丝诡笑,“他死有余辜。” 云陌劫面无波澜,声音凉透,“为锦熙官道?” 南宫清流不答反问,“剑法如何?” 云陌劫眸里的冷意被无可奈何取代,“上次无缘见识坤元十三剑,是云某的遗憾。” 南宫清流眉头轻动,声音染笑,“云兄若想见又有何不可,出招!” 云陌劫姿势未变,望定他好一会儿,眉梢神情一转,眸色冷厉,“司徒弘之死,可有它故?” 南宫清流似笑非笑,眸里闪有戾气,“拔剑,若云兄胜之,本座知无不言。” 长街苍静,肃杀之气从二人周身漫开。 不远处,宫门缓缓敞开,光亮渐近,细微的呼喊由远及近,“可是云将军?” 云陌劫眼皮微动,负在身后的掌缓缓收拢,周身杀气立退,一袭清冷透骨,“若只为锦熙官道,司徒弘不该死。” 长身迎向光亮随喊声渐远,宫门敞亮,灯久未熄。 南宫清流唇边的邪笑退去,脸色阴沉。 阴影里步出一人,娇声流泻瞬间抹去冷意,“清流哥哥,晨曦部传来消息,方位已定,炎跋国苍山。” 南宫清流凤眸远落,光芒破出。 步小鸢不明他心思想一窥究竟,踮起脚尖望进他眸里,一手攀在他胸口,迟疑唤道:“清流哥哥?” 南宫清流一手按住她,一手轻轻借力撑在她肩下将她托起,斜眸厉道:“出来!” 步小鸢神情微变,松开他的手,从他怀里退出。她悄然望去,长街拐角缓缓闪出一道人影。她防备地瞪住来人,袖下广袖流云扇蓄势待发。这人何时藏身暗处,她竟毫无所觉。 南宫清流眼神犀利,凤眸直扫来人,“报上名来。” 暗影双手一扬,身后的黑袍扑动张开,金光逆风疾来,“区区贱名不足以提,我家主人邀阁主一叙。” 广袖流云扇倏地从旁旋来,截住金光兜转。只听见“飕飕”势如飓风刮过,金光挣开羽扇,光芒闪耀。窈窕身姿随后劈出,足翻腾起,掌下凝聚强大劲力凌空朝金光倾泻,纤纤细指在劈天盖地的杀气中穿出。手腕一沉,精准的夹住金光承住威力翻飞飘落。 步小鸢水袖一挥,金光划过,直插入身旁墙壁。 来人眼中浮出激赏,看着步小鸢的眼神变得和缓,“久闻南宫阁主剑法了得,没想到身边的女人也厉害的很。” 步小鸢神情微恼,娇叱一吼:“休要胡说八道,看招。” 手腕一转,广袖流云扇如天边玄月,泛起微光。 “小鸢。”低魅声起,仿若白昼般的光芒瞬间覆灭。 月光在南宫清流脸上晕开,与阴影交错,越加看不清面容,但嘴角残有邪笑,令人无法忽略心间冷寒。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本座不屑与之为伍。” 紫袍张扬,长身欲走。 “紫劾剑。”说话人声音极低,他停在南宫清流旁边,从墙壁上取下金树叶递出。 离去脚步微停,眼底神色变了几变。 步小鸢却沉不住气,广袖流云扇抵在来人颈下,急道:“剑在何处?” 来人不再答话,递出的手未收,双眼亦未移。 步小鸢偏头凝向脸色肃冷的男人,从未觉得金色如此夜这般刺眸。多年夙愿摆在眼前却是这副境地,他心中该是什么滋味。她自是见不得他难受,越发恨透了旁边这人,广袖流云扇不自觉重压迫下,在来人颈上割出浅浅血痕。 来人竟也不反抗,任由血痕渐深。 “小鸢!”南宫清流低唤。 步小鸢娇唇轻咬,不甘心就此收手,离去前广袖流云扇一划而过,十足十的力道腾起长长一道血口,虽不致命却也难愈。 南宫清流缓缓接过金叶子,面上仍无表情,“带路。” 来人明显松了口气,领着二人在长街穿梭。 南宫清流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背影,高深莫测道:“本座也很好奇,曾经的塞北名剑会为何人卖命。” 塞北名剑方宸,名震四方的传奇剑客,于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方宸背脊不由一凉,脚下步伐更快,沉默良久道:“主人之才天下无人可及。” ※※※ 夜近中天,南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殿门外站着一干老臣,全脸色涨红地垂头静立。旁边列有数名禁宫内待,面上余留惶恐之色。 云陌劫从远处快步行来,长衫白袍与金碧辉煌的宫宇格格不入。他见众臣列在门外,颇为知趣地欲上前致礼。 景元帝赵匡舟的声音倏地自门后响起,威严下难掩疲惫,“可是云卿到了?” 内待片刻不敢耽搁,赶忙贴门小声禀报:“陛下,云将军到。” “快宣。” 书房门向两边打开,案下落了一地的折子,其上朱红大字刺人心目。 端坐案后之人黄衣裹身,双眼布满血丝满脸疲惫,眉宇之间的折痕因见到云陌劫稍有松动。 云陌劫下摆一扬,直跨门槛,躬身开口:“陛下。” “云卿免礼。”赵匡舟目光探向云陌劫,试问:“查探的如何?” 云陌劫藏在袖下的手轻握了下复又松开,袖中的册子随之滚出又落回原位,“身中纵横十三剑,致命伤在胸口,只用两招,剑法高绝当世只有一人能办到。” 赵匡舟一怔,目光变得复杂,“江湖中人?可有同党?”他这话显然是问有无朝廷重臣牵扯进案。 云陌劫又怎会听不出来,眼眸半垂,如实道:“不明。” 赵匡舟眉头紧蹙,沉声道:“可知所为何事?” 云陌劫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眼神没有一丝变化,“不明。” “云卿以为如何?”赵匡舟沉沉目光定在云陌劫身上。 云陌劫心念一动,冲外面六人道:“不知诸位大人何意?” 赵匡舟冷笑一声,消退的怒意又起,“堂堂朝廷三品大元死在家中,你问他们是何意,你何不问问他们为何站在门外。” 六人被吼得一抖,头垂的更低,一声也不敢吭。 赵匡舟见几人如此作态,双手重重一拍,震得茶碗翻倒,心中亦是气极,勃然怒吼:“简直混账!” “陛下息怒。”云陌劫长睫微动,躬身快道:“请陛下下旨彻查。” 赵匡舟闻言脸色稍齐,后颈靠回椅上缓气。 门外老臣皆松了口气,还未回神,便听案后道:“命大理寺十日之内查清司徒弘一案。” 大理寺卿王克不敢再推脱,立即跪道:“臣遵旨。” 六人自是将二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没想到赵匡舟对云陌劫这般礼遇,事事竟询问他意。这是何故,莫非这朝堂吏制真要变天? 夜更深,众人皆乏,眼下已无要事,纷纷请退,赵匡舟一挥衣袖,只留云陌劫一人。 内待悄悄将门掩上,房内只余二人,云陌劫方抬头低问:“陛下?” 赵匡舟脸色越显严肃,声音更沉,“御史大夫之前上表由刑部下发去边防的公款大有文章,此间必有内情。朕命云卿暗中彻查,还原真相。” 云陌劫微微侧身,脸上全无疲乏,他坦然迎视道:“臣遵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会试(修) 元和四十二年三月初六,进士科礼部试开考,乐都承泽门街以东的礼部南贡院六条街实行宵禁令。一更敲响暮鼓,贡院大门紧锁,行人禁止出行,五更敲响晨钟,禁止车行。 朱门齐齐向两边打开,侍卫鱼贯而出规矩地列在两侧,权知贡举礼部侍郎万时亲赴贡门唱名,点到的人依次入内经搜身后方能入院。 风净洛刚落座便听见门口传来求饶声,远远望见有举子夹带提纲被搜出当即送往刑部查办。她侧凝案上备好的文房四宝,心里仿若装有重物般沉甸甸。 待最后一名举子入场,万时立即下令锁院。侍卫鱼贯而入有序地列于院内各处,朱门在此之后重重关闭。 考题发下来的同时明远楼上响起钟声,礼部官员即刻点香计时。 风净洛只望一眼卷上题目,提笔疾书,案上青烟袅袅,却化不去眸中沉郁。 三日后考生出院,权知贡举万时与礼部试有关的一干人等锁院不出,断绝与外界来往静心批卷,由御史台严格监管。 刚出贡院,迎有微风扑来,风净洛深吸了口长气,积压在心底的郁积暂消。云海翻腾,霞光万丈,空气清爽舒适,她仰头面向湛蓝天空张臂伸了个懒腰。正欲快出宫门沿朱雀大街返回点降阁,肩头猛地被人一拍。 南烟嬉笑的脸从后探来,“考的怎么样?” 风净洛目不斜视,回道:“还行。” 南烟笑脸顿垮,叹气:“我这次考栽了。” 风净洛停步望她,眸中全然不信,“商州进士科十九名莫非是浪得虚名?” 南烟垂着的头倏地抬起,眼里藏满狡黠,哪有一丝沮丧,“就知骗不过你。” 二人一路笑谈沿承泽门街并行,身边偶尔有一两个身着官服的官人路过。二人初来乍到,认不得一人,故尴尬地只顾致礼不知喊人。 对方也无心情理会,皆火急火燎地往同一个方向疾走。 在不知是第几回遭遇同等对待后,二人无所谓地耸肩撇嘴,眼里竟有笑意。哪知对方急走几步突然倒回,二人慌忙收敛心思躬身道:“大人!” 久不见对方应,风净洛偷偷掀眸看去,见对方也在打量自己,她一惊,慌忙垂下眼眸不敢再放肆。 耳边蓦地传来询问的声音,“锦熙解元风净洛?” 风净洛不敢怠慢,又揖了下,“是。” 审慎的目光落在黑漆漆的头顶,双眼黑沉让人窥探不出意图。他未在开口,站了片刻掉头就走。 待人远到瞧不见,二人才直起身,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南烟感叹:“好怪的人。” 风净洛眉头轻轻蹙起,南烟的声音似离得很远,周围的殿宇宫墙令她生出沁骨凉意。 风起,吹得衣摆轻轻扬起。 ※※※ “混账!”太乐殿内传出一声怒吼。 “陛下息怒。”殿上满满当当两列人,顷刻间全跪倒在地。 赵匡舟不敢置信地怒瞪折子,气愤地甩到王克面前,冷笑道:“查无此人,这就是你给朕的回复?” 王克额头聚汗,后被衣衫全被冷寒湿透,他脸贴在地,颤巍巍地回道:“臣该死。” 赵匡舟低眸扫了眼底下众臣,面无表情道:“传朕口谕,大理寺卿王克玩忽职守,押往御史台受审,一经查证立即革职查办。御史大夫司徒弘一案由大理寺少卿李从文接管。” 王克全身一软,偏倒在殿,连一声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底下众人皆怔,李从文亦不敢吭声,瞬间陷入两难。 众人亦是始料未及,本以为最多迎来一顿滔天怒骂,没想到他会面无表情地罢了王克的官。 中书门下同平章事王安游率先求情:“陛下三思!”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在他之后异口同声道:“望陛下三思!” 赵匡舟眼神更冷,袖袍一挥背过身,眼底怒火未消,“你们今日若有人同司徒弘一般,朕也绝不三思。” 众人无语,全都不知所措地望向王安游。 王安游欲要再说,被一直沉默在旁的云陌劫打断,“南宫清流行踪飘忽不定,又身怀绝世武功,想要找到此人甚难。” 赵匡舟掠过喜色,转身道:“云卿的意思是?” 云陌劫躬身道:“臣愿协助王大人擒获真凶。” 赵匡舟微微一点头,口道:“大理寺王克念往日功绩,降至刑部郎中。左骁骑卫大将军云陌劫即日起入枢密,填枢密使空缺一职,协助大理寺破获司徒弘一案。” 此诏一出,群臣皆动。 平乐自开国以来,枢密院负责军国机务c兵防c边备c戎马之政令,主管全国军事,枢密使一职历来从文官中选任,从未有过破例。让武官掌管军权,与宰相同管军国机要,赵匡舟莫不是疯了。 王安游只觉喉头一阵干涸,眉头紧皱正欲说话,清冷之声刹时流泻,“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匡舟脸色一黑,冷道:“云卿有何不满之处,但说无妨。” 长身静立,清冽之气较前更盛,“据探子查报南边炎跋国蠢蠢欲动,臣久驻边城要地,军中不可无帅。” 话语刚落,殿内气氛越加沉重。 王安游立马上前接道:“云将军所言极是,陛下此诏欠妥,枢密院掌军国机务,万不可儿戏,请陛下慎选枢密使一职。” 这话说得极重,赵匡舟当场变了脸色,他眼底复又燃起怒气,“下旨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庞荣为左骁骑卫将军,驻军南边沿线,经略南边军事,今夜即刻启程。若延误军机,立斩不赦。” 底下众臣闻言皆颤,目光一同探往云陌劫。 云陌劫恍若未觉,清冽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终是有人忍不住,出列道:“我朝从无武将入枢密的前例,陛下付于‘未尝经历过政事’云将军,臣以为不妥。” 之后陆续有人附和,王安游在一侧小声道:“朝中人才济济,陛下大可选有经验者任之。” 赵匡舟目光更寒,开口便道:“给朕罢了陈奇工部侍郎一职,刘州c平昌下放至各州府任知府。还有谁有异议,一并说出来。” 群臣大震,在短短不及一刻钟里他连罢带放数名重臣,云陌劫填枢密使一职他俨然心意已决,遂不敢再反对。 没有人再开口,赵匡舟怒气消减了些,缓道:“你二人还不接旨。” 李从文即刻出列,“臣遵旨。” 云陌劫在目光的聚焦下,低头轻躬连眼皮也没抬下,“谢陛下。” ※※※ 元和四十二年三月二十八,进士科礼部试放榜。 天及五更,黎明将至,房门被一脚踢开,风净洛猛地由床上惊醒,她手忙脚乱地拉起被单覆在胸口,借着微亮的天色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 “你还睡,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也不见你急。”南烟气急败坏地取来床尾的衣服扔到她脸上。 风净洛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眸,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挺身坐起,随手拾来散在被上的裙褥一件件往身上套。 “你快点,女人衣服就是麻烦。”南烟暴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不停咕哝:“你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亏得你睡的着。” 风净洛落地下床,也不答话,取来案上檀木梳随意挽了个松松的流云髻,又取来一旁流苏轻轻插在发髻间,还未来得及将随身不离地腰坠儿挂上,南烟早等得不耐烦,一把扯起她就往外跑,“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承泽门街以东礼部南院的东墙外人潮涌动,进士科的举子早迫不及待地候在门口。 南烟拉着她风风火火就往人堆里扎,风净洛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连晨间微凉的空气都变得燥热。 南烟牵着她顺人群缓慢移动,潮流摩肩接踵,二人卡在中途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周围全是男子,一时颇为尴尬。 “让你睡!让你睡!”南烟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在风净洛被周围热气蒸得快冒汗时,礼部南院旌旗在晨雾中高高飘扬,天空燃起通天火光,明远楼上的钟声倏地响起,焦急等待的举子们全安静下来。 礼部南院大门缓缓敞开,金榜在官人的拥簇下张贴入东墙。 众举子蜂拥而至,互相推挤地聚拢查看。南烟被推搡着向后倒去,幸得风净洛在一旁拉着。她心中气极,正想大骂,众人突然回过头,惊得已到口的怒骂含在唇间。 东墙之下,鸦雀无声,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道。 “怎么搞的?”南烟轻声嘀咕,瞬间便抛去先前不悦,迫不及待地小跑到榜下。 风净洛在众人的注意下颇为不自在地跟在她身后,前方倏地爆发惊喜吼叫,人影如风掠来,扯住她就往前跑,难掩惊喜道:“风净洛,你你你看!” 顺着南烟指出方向,浓墨书有“礼部贡院”四个大字下,以淡墨描着的录取名单第一人,刺得她双眸灼痛。 “锦熙解元风净洛登榜,判为此次礼部试会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放榜(捉虫) “找到了,找到了!第三十八名。”南烟欣喜若狂地揪住风净洛猛摇,汹涌翻腾的情绪险些将她淹没。 南姑娘一腔抱负不应付诸东流,若能及殿试必能大放异彩。 她突然变得安静,低垂的眼眸里净是男子清矍斯文的脸。她不敢妄想大放异彩,若能在乐都谋个差事便心满意足。 比起南烟,风净洛稍显平静,她只淡淡望了眼金榜,不顾众人纷纷议论转身就走。 南烟回过神时,她已出礼部贡院大门。 “你做什么走这么快?”南烟三两步追上她。 二人并行在承泽门街,晨风徐徐飘过,吹散了沁在风净洛额间的薄汗,她唇间终有笑意,脸色颇为正经道:“天太热。” 南烟不可置信地瞪她,面上浮有不可思议,“怪人!高中会元也不见你笑,就为这凉凉冷风你倒乐了。” 风净洛若有所思地侧头与她对视,突道:“你醉酒当夜并未回点降阁。” 南烟脸色顿时变得不自在,她率先移开视线,哈哈干笑:“铁定是你眼花,我一直在房里睡觉。要不便是你来找我时兴许我正内急,那日胡乱吃喝一通,想来是吃坏了肚子。” 她侧脸微红,双眼四处乱飘就是不敢与风净洛相对,这副情态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风净洛倒也识趣,闭口没再追问。 南烟刚松了口气,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小黄门行色匆匆地往朱雀大门的方向跑去,身后蓦地响起喊声:“曹公公。” 二人一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三名身着绯袍官服的官员从身后快出,腰间的银鱼袋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小黄门匆匆行礼,连人也没叫便继续沿承泽门街疾跑。 其中一人挡住他去路拦下他道:“曹公公留步。” 小黄门擦了擦额间汗,焦急道:“几位大人何事?” “曹公公跑的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黄门为难地望着三人只想脱身,哪知三人无意放行于他,只得无奈细声道:“陛下急招云大人进宫议事。”说完再不敢耽搁,绕过挡在面前的人一溜烟消失在朱雀宫门口。 三人静默地站在冷风中,脸色异常难看。 风净洛与南烟尴尬地僵在他们身后,进退不得。 良久。 三人方抬步往宫门移去,边走边谈。 风净洛二人默然地尾随在后,垂眸似在专心走路,前方毫无顾忌的交谈落入她耳里。 “自云陌劫入枢密,陛下屡召他入宫夜谈。” “为司徒弘一案?说来也怪,自陛下下旨彻查已过一月,竟毫无头绪。” “案件只是借口!” “你是说陛下借此推他入枢密?” “我朝太/祖皇帝建国以来,从未有过武将任枢密使一职。那日在大殿上,反对过激之人纷纷被罢放,陛下是铁了心要让他入枢密。” “为何?” “此前陛下连下两道圣旨,特设女学,允女子参加科举入仕。这说明什么?” 对方沉默良久,方道:“这朝堂吏制要大变了。” 风净洛心头一惊,目光变得悠远。 出朱雀宫门,三人渐远。 南烟垂着的脑袋猛地抬起,她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缓气嘀咕:“终于不用跟在后面‘目不斜视’。” 风净洛却没心思理她,心头异常沉重。 自太傅府邸分开不过月余,他竟入枢密,位高枢密使。从刚才三人谈话不难听出,这期间闹出多大风波,底下又是如何的暗潮汹涌。 她咬了咬唇,目光变得复杂。 自锦景元帝赵匡舟登基,文武越加不和,他此番入枢密必然更加深双方嫌隙。 再者军中不可无主帅,若他入枢密,将后该由谁来驻守延边前线。若另派将领前往,岂不是舍近求远? 枢密使一职尚可挑选久经政事的文人出任,但军中主帅却不可轻易换之。 连她都懂的道理,聪明如云陌劫,他又怎会不知? 而赵匡舟此举又是何意,竟敢让武人掌握军权! “风净洛,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耳旁不悦穿透心海,拉扯衣袖的力量换回神思,她轻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南烟左看右瞧,见旁边无人小声道:“依刚刚三人所言,这云大将军可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说若我没信口胡言冲撞他,殿试不中,说不定还可以请他向陛下力荐,求个京官做做。” 风净洛闻言柳眉扬开,暂且抛去胡乱猜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适才在猜殿试策题。” 南烟双眼一亮,凑近催道:“快说来听听。” 风净洛嫣然一笑,“多口舌当不当列入七出。” 南烟满脸疑惑,“这算什么考题?”仔细一琢磨瞬间便明了她话里何意,骂道:“风净洛你可真浑!” 风净洛淡淡一笑,也不反驳。 前方白影匆匆疾来,姓“曹”的小黄门躬身跟在后头。 风净洛只觉心里“咯噔”一声,脑袋“轰轰”作响,眼底除模糊的月牙白什么也瞧不见。 南烟发觉她不太对劲,顺着目光望去,眼底倏地迸发火烫光芒。不管不顾地跑至来人跟前挡住去路,脸上堆满献媚微笑,强作熟稔道:“将军这是要进宫?” 云陌劫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掀眸只望一眼便移向她身后缓缓走来的人,也只停一下又回到她难掩欣喜的脸上,笑道:“殿试在半月后举行,南姑娘切同会试般用心做出好文章。” 风净洛听见声音蒙在眼前的轻雾散去,头垂得低低,怔望着脚尖出神,眼底酸涩似有水光。 南烟满心得意,喜道:“将军果真消息灵通。” 云陌劫但笑一声,黑眸掠过她全然落在安静等候的风净洛身上,目光触到她微有红晕的颊蓦地变得深邃。 南烟终觉气氛有异,双眸来回在二人间游走。 耳边突然没了说话声,风净洛下意识抬头,目光甫一触到他眼底水光更急,脑中空白一片,她慌忙低头,强忍住滚在胸间的翻腾情绪,不敢再看一眼。 半月未见,再见亦同上次般措手不及。 耳边不知闻及多少有关他的流言,亦在心底揣摩他,只望有朝一日对垒朝堂时能占的一席先机。 她设想过无数同他有关的场面,却漏算自己。 她,竟这般想他。 千万次的揣测,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化为具体,只因她想。 她想见他。 理清思绪后,渴望如排山倒海涌来,无法压抑,她也不想压抑。 “风姑娘果然不负锦熙解元之名。” 低沉的嗓音闯入心口,脑中绮思立时散去,彻底地回过神。 风净洛眼皮轻颤,素手不自觉去攥腰间玉坠儿,哪知探了空才想起拉下在客房,又转去扯垂落衣带,低声道:“将军妙赞。” 云陌劫目光下滑,落在她腰间。心知她一紧张手里便喜欢攥东西,明明紧张却偏要装作平静。只一想越发觉得她有趣,唇角忍不住勾起一笑。 “云大人,时辰不早。”身后传来轻声催促。 他收回目光,迈步就走,与风净洛错身擦过的瞬间,停住轻道:“我府上人说那夜是姑娘送我回的府,多谢!” 风净洛没想到他会停下,脑中还来不及思考已含糊道:“将军客气。” 云陌劫轻轻点头,恳切求问:“姑娘可知为何我会睡在地上?” 风净洛浑身一震,压不住指间颤抖,慌道:“不知。” 他轻“嗯”了声,在小黄门的催促下迈开脚步,这回没再回头。 等人走了很远,她才抬头顺着宫门的方向望去,白袍与青石相间,光影交错揉不去周身清冷。 只能侧目看着,心底竟有怅然。 ※※※ 南书房外,小黄门轻轻叩门,小声道:“陛下,云大人到。” 房内传来声响,“让他进来。” 小黄门恭敬地应了声,退到云陌劫身前,回道:“圣上命云大人入内觐见。” 云陌劫也不多言,径直敲了三下房门以示叩禀推开房门走进。 赵匡舟执笔站在案后,案上卷轴满铺。看见云陌劫,招手道:“云卿过来朕这里。” 云陌劫躬身行过大礼后方走往上案。 赵匡舟卷轴一扯,转了个方向,问道:“云卿看看这几道策题怎样?” 云陌劫匆扫而下,朱墨圈出来的几处格外显眼,一看便知是殿试考题。他随即撇开眼眸,正色道:“陛下,这不和规矩。” 赵匡舟目光仍在卷轴,语气却不容拒绝,“此次试题由礼部和翰林大学士共八人任读卷官,分别出有策题八道,昨日便呈上。朕看得眼花,云卿且看看如何。” 云陌劫面不露色,目光又回到卷轴,伸手扯过细看一回,反问:“陛下可满意?” 赵匡舟顷刻展颜,笑叹:“知朕者莫若云卿!” 云陌劫不由在心底苦笑,此若传出去不知又会招致多少敌视。 赵匡舟笑过后道:“想必云卿心底已有思量。” 云陌劫只想了一下,取来毛笔蘸上浓墨,抬腕书道:“打仗必会死人,杀人也绝不是好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最近边境多事,朝廷正在讨论征伐之事,你认为应当通过外交的努力,实现罢战息兵,还是加强兵力,威震诸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殿试(捉虫) 元和四十二年四月十一天色微亮,黎明初至。 晨间冷风拂面而过,吹得风净洛微微发抖。她低头望着脚下生有青苔的石砖,忍不住攥紧手心。 一路从锦熙州试闯过礼部会试最后登及天子殿试,由最初的兴致高昂到如今的谨言慎行,一切恍若幻梦一场。 前方传来礼部官员的说话声,候在殿外的贡生们跟随指引依次通过点名正身后进入保和殿。 风净洛刚入殿便有鸿胪寺官员前来引她入座,案上文房四宝齐备,挨在旁边的小碟摆有吃食。 待所有贡生入座后,礼部c鸿胪寺c光禄寺的官员分别列于大殿两侧站好。 靠近上位的鸿胪寺官员侧后低声交代,殿外倏地响起奏乐,赵匡舟踩着庄严肃穆的曲调远远走来。 风净洛跟随众人跪拜,手心被冷寒湿透,想着以后便要效忠此人,再忍不住掀眸去看,刚好撞见赵匡舟向旁斜去。 挨得最近的礼部官员即刻从身后高捧木盘取来策论题目,交给候在一旁的万时。 万时接过后立即扯开卷轴,高声诵读: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风净洛浑身一震,怎么也没想到殿试策题竟是兵法。 她还未回神,宣纸裱成的题纸已递及眼前,她反射性地伸手去接,余光瞄到赵匡舟投来目光,她定住心神起身落座,坦然迎视。 所有贡生皆得策题,礼部官员又道:“日落交卷,不得延误。” 她收敛翻滚心思,集中精力专于策题,朱红大字,触目惊心。 “打仗必会死人,杀人也绝不是好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最近边境多事,朝廷正在讨论征伐之事,你认为应当通过外交的努力,实现罢战息兵,还是加强兵力,威震诸国?” 刚稳住的心思又乱了,她只觉眼前猩红一片,不敢妄下一笔。脑中突然闪过云陌劫殿试时赵匡舟所出论题:若天下合一,却要民不聊生,卿会作何选择? 卿会作何选择?! 她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有些明白这难测圣意。 朦朦胧胧仿佛有清冷声从耳边拂过,“今上亦有雄主之心” 雄主之心。 她忍不住攥紧毫笔,繁杂心思遽然清明。心思一定,便不再犹豫,蘸墨疾书。 夕阳西落,余辉映在金黄的琉璃瓦重檐殿顶,越显大殿金碧辉煌。朱红大柱盘旋缠绕的金鳞飞龙,似欲腾空飞出。 长烟徐徐,只有奋笔疾书声。 ※※※ 翌日,承泽门街东面六部其一的礼部院内,阳光透过窗棂照亮房内圆桌,墙角的宫灯燃尽,干涸的黄油只留薄色一层将灯芯彻底暴露。 八名读卷官围桌而坐,案上铺满宣纸裱成的题卷,每份皆有浓墨画作的不同符号,或○c△c\c1cx各有不一。 然最面上那份除正楷构筑成的恢宏之气,干净的没有多添一笔。 万时作为第一读卷官不得不打破沉默道:“此文文采卓然,见解独特,然太过剑走偏锋,言辞犀利大胆,定然是狂狷之辈。若此人入仕为官,日后坏法乱纪也不是不能。我若将此人除名,诸位以为如何?” “万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可惜了这等才学,不能为国所用。”说话之人语有惋惜。 在此之后,剩余六人纷纷表意,皆同意万时之举。 万时最后拍板在考卷左上角空白处轻轻画了个“x”。 窗外阳光正好,湛蓝天空浮云朵朵,万时推门而出,在身后七名读卷官的注目下,捧着共同阅评后选出最好十名的策论前往南书房。 小黄门远远望见他便行礼道:“万大人,陛下等候多时。” “有劳万公公通报一声。”万时满脸堆笑,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手指抵到厚厚一小块方形突起。 小黄门扬笑摇头,指着南书房的门道:“皇上留有口谕,万大人若到不需通报当可觐见。” 万时闻言不敢再怠慢,心知赵匡舟定然是等得急了。他叩门而入,扬袍躬道:“参加陛下。” 案后传来笑声,“万卿不必多礼,快呈上来。” 万时低头高举策论放于案上,退开时眼角余光掠过白影,他登时一愣,抬头往刚才方向望去。 云陌劫正笑望着他施礼道:“万大人。” 万时一时难有反应的怔在当场,连回礼都忘了。案上翻动书页声惊醒他,触到云陌劫笑意未减的黑眸方知自己失态。 案后赵匡舟边翻动策论边道:“朕记得有一名姓风的女子,州试被韩太傅封为解元,会试登榜又被万卿判为会元,这回怎不在这十人中?” 万时瞥了云陌劫一眼,嘴角微动,没有出声。 云陌劫当即明了他这一眼是何意,生出请退之心。 赵匡舟却道:“不必,万卿但说无妨。” 万时心中虽极不赞同,面上却无丝毫表现,“此人虽有才学,但为人狂狷不桀,所诉论点太过剑走偏锋,臣与七位大人商议后,决定将她除名。” 赵匡舟双眼一眯,来了兴致,“哦?拿来给朕瞧瞧。” “陛下?!”方时惊呼。 赵匡舟掀眼看他,眼里透有冷意,“万卿觉得不妥?” 万时立即摇头,回道:“臣不敢!” 赵匡舟复又恢复笑意,吩咐道:“命人去礼部找出风净洛的策论,朕要亲自过目。” 候在一旁的小黄门领命退出。 “等一下,”万时顿时觉得喉头干涩,脸色颇为怪异,他缓缓摸出藏在衣襟内被叠得四四方方的金裱宣纸,高举摊开,尴尬道:“臣将风净洛的策论也一并带来了。” 赵匡舟眉头一挑,双眸甫落纸上便被工整恢弘的小楷吸引,他扯起宣纸展开,飞快扫过一遍,再回到开头细看。 “这女子倒会另辟蹊径。”他眼底暗光浓浓,顺手递往旁边。 云陌劫不顾万时投来的讶异之色,接过看了起来。 良久,云陌劫捏住宣纸的手紧了紧,上前两步放回案上,叹道:“果真如万大人所言,定是个狂狷不桀之人。” 赵匡舟眼底黑沉,令人听不出话里之意:“我朝兵制在一介女子眼中竟孱弱至此。” 万时与云陌劫心中皆凛,自是不接话。 赵匡舟眉心折痕渐舒,转眼间变了口气,“云卿已入枢密月余,依你看她所言如何?” 云陌劫脸色如常未惊起一丝波澜,平静道:“一针见血。” 赵匡舟满意溢笑,一抬腕取来毛笔蘸上浓墨在画“x”的地方重压上“○”。 “陛下?” 万时正欲再说被赵匡舟打断,“传这十人于明日来南书房觐见,二甲七人依诸卿之意,前三甲由明日小传胪后朕亲定。” “那风净洛?”万时小声道。 赵匡舟瞥了眼案上策卷,眼中精光绽放,“最后一人除之,补她入一甲。” ※※※ 接到圣旨时,风净洛正在吃饭,含在嘴里的肉包子还没来得及咽下,便听见跑堂在喊她的名字。 她猛灌了口茶胡乱吞下,起身去应。 小黄门一看见她便笑眯眯地道了声恭喜,接道:“圣上传风姑娘觐见。” 她还未做出反应,挨在她身旁的南烟便呼天抢地吼道:“天啊!小传胪啊,风净洛你本事了” 风净洛恍恍惚惚地被她摇了一阵才回过神,向含笑在旁的小黄门道了声谢。 时间无多,二人匆匆便走。风净洛跟在小黄门身后,坐上驱来的马车奔赴南书房。 车内她轻敛双眸,其内盈满心思。 她这另辟蹊径之法,看来终是奏效。 虽出险招,但想要在人才济济的贡生中脱颖而出岂是易事。 思绪混乱纷飞,马车外传来唤声。她定了定神,撩开布帘,提裙小心翼翼步出。 小黄门引她到南书房外的偏殿休息,离去前嘱咐她自便。 殿内已候有五人,全是男子,看见她皆感诧异。 她点头充作礼数,径直找位置坐下。 日头划过中线西走,偏殿内静无声响。约莫一刻钟左右,小黄门前来宣她觐见。 “有劳公公。”风净洛连忙起身跟出偏殿,沿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刚踏过最后一步台阶,便听小黄门道:“风姑娘留步,容洒家去通报一声。” 风净洛颔首,负手欣赏眼前恢弘宫宇。 不过片刻,小黄门便折身回来,笑道:“风姑娘请。” 风净洛站在半掩的朱门前深吸了口气,跟在小黄门身后入房。 房门在她进入后轻轻掩上,小黄门直跪在地,她便跟着跪倒,开口喊道:“叩见陛下。” 半天没有人应,她低头伏地一动不动,冷意从跪着的膝盖传来。久到她快要麻木,前方终传来声音,“起来说话。” “多谢陛下。”风净洛僵了一下,跪谢后起身。 四周又陷入沉默,她在捉摸不透的圣意下不禁忐忑起来,情绪蓦地变得焦躁。既然猜不透何不化被动为主动?主意一定,她闭了闭眼,缓缓抬眸,欲要说话,哪知瞥到房内还有一人。 白衣飘飘,气质清冽。 黑眸笑意吟吟地落在她身上。 风净洛只觉脑中轰然一响,所有的盘算在黑眸下消散的无影无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小传胪(修) 风净洛全身僵硬地站在房内,眼底只有明晃晃的强白,耀得她双眸一阵热辣辣的痛。她闭眼待眸中的热意退去。 阳光正烈,倾泻一地将她一动不动的身影拉的很长,灼烫浇在脸上烧出一片潮红。 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稳坐案后的人身上,余光却依旧掠不过凉冷的白。 赵匡舟自然没发现她有异样,略微打量后道:“知朕为何开设女学,允女子参加科举并加以许官?” 前方沉声劈开脑中混沌,风净洛微微一笑,轻道:“陛下特开女学其一是为惜才,为国取士自不应墨守成规,局限常态,和殿试不允糊名是一个道理。其二是为倡导平权之志,以提高女子地位首当其冲。” 赵义匡认真听过后神思不露,又问:“州试策题‘无为而治’,卿做出的文章得韩太傅赏识,以一介女子之身力压多少男子,令授解元。朕很好奇,待卿解惑。” 风净洛听他唤自己“卿”,强忍住去攥腰坠儿的冲动,朗道:“古有云‘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以无为而有为,打破无所作为之常态。太/祖皇帝即位后推行休养生息政策,减轻田租,鼓励农耕,提倡节俭,减轻刑罚,使我朝生产与经济得到极大的提高,将无为发挥到极致往往能得意想不到之果。帝王之责普天最重,然一人之力终有限,若能清心洞察c知人善任,自不必事必躬亲,亦是另一种无为。” 书房内随她说话声落陷入短暂沉默,赵匡舟突觉口舌干渴,端起案上茶碗润了润嗓,不动声色道:“礼部试策题‘王霸之道’,卿提出王霸兼用,以王道服人,以霸道迫人。” 风净洛不由得笑了,这州试与礼部试策题看似无关,其恰好相反,要先驳回之前所论方能立住王霸论点。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沉默在旁的云陌劫,看着地面道:“古有云王霸之意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散其党,夺其辅,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以法为教,法不阿贵,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德霸兼施,臣民才能顺应,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茶碗重砸在案,“嘭”的一声惊得风净洛一抖,她立即闭口,不敢抬头,双眸仍死死钉在地面。 “你大胆,尚未入朝便敢妄言朝纲,一区区女子竟敢口出狂言论帝王之术。”赵匡舟扶案猛起,声音虽厉眼中却毫无怒气。 风净洛膝盖一弯伏跪在地,“臣死罪。” 赵匡舟摸来摊开在案被茶水溅湿的宣纸策论,走到她面前,厉道:“好个狂肆之徒,尚未授封便敢自称为臣。” 风净洛低眸看着荡在眼前的黄袍下摆,扬声道:“殿试翌日读卷官阅评后将最好的十份策论呈于陛下亲自过目,由陛下选出甲榜三人,示为小传胪。臣既在召请名单内,虽未授官,却已是天子门生,自该对陛下称臣。” 赵匡舟手一滑,宣纸落地,其上的恢弘正楷直铺二人眼底,他盯着明明跪得规规矩矩言辞却极为大胆放肆的清丽女子,冷道:“好一张利嘴,好一个天子门生!你既敢自诩文章作的好,朕准你起来说话,允你论朝廷纲常。” 风净洛触到纸上规矩的墨黑小楷,心底涌起一阵冷意,看来这偏锋一途已触及圣威。她捡起散开宣纸,缓缓起身,仍看着地面道:“臣策论已言明,若要加强兵力威震诸国是以要从兵制入手。我朝受太/祖皇帝休养生息制影响,改革募兵制,原想组建正规精良的禁军,以兵为职,增强军国力量的同时减轻百姓的兵役负担,节省兵府往来与路途消耗。然而用到实处应招的多为泼皮无赖,连老弱之人也有,军中纪律混乱,军力孱弱。巨额的军费消耗,增加朝廷财政压力,最后又循环到百姓身上,增加赋税。家中男子脱离农业,造成劳动力短缺,致使大量农田荒废。恰巧与太/祖皇帝实施的休养生息制相驳。” 她顿住,抬眸与上相对,一字一字道:“若兵制不改,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是为可行之法。” 赵匡舟听后并未发表看法,自问旁边道:“我朝兵力被一区区女子批得一文不值,云卿身为枢密使可有话要说?” 风净洛轻轻一颤,背挺得笔直,咬牙道:“请云大人指教。” 云陌劫淡淡黑眸落在她身上,不答反问:“风姑娘竟能列出我朝兵制各方缺陷,想来自有改善之法。” 风净洛闻言一怔,原被阳光烧得潮红的脸倏地一白,毫不忸怩道:“并无。” 云陌劫长眉一挑,心里隐有笑意,虽大有长进却仍显稚嫩。他收回目光转向赵匡舟,躬道:“臣无话可言。风姑娘句句刺臣心骨,臣有负皇恩。” “云卿入枢密不过月余,何负之有?”赵匡舟挥了挥手,显然是对风净洛,“你跪安吧。” 风净洛再一次伏跪在地,叩道:“谢陛下。”退出房门的一刹那,她似乎感觉有一道灼烫目光绕在周身。 赵匡舟摊开皱巴巴的策论宣纸,下角有攥过痕迹,首次殿试题卷被弄得一团糟,他眼中笑意更盛,似不经意问道:“云卿以为如何?” 云陌劫目光同样在宣纸,唇角微弯:“自古人才多狂狷。” 赵匡舟突然感慨:“云卿当日更胜一筹。” 云陌劫赶忙回道:“臣惶恐。” 赵匡舟笑了声,兀自取来朱笔一挥,在先前画圈的地方潇洒的落下“一”字。 案上朱批灼灼刺人,云陌劫只看一眼,便敛去眸中深意。 良久,赵匡舟突道:“兵制之事需从长计议,司徒弘一案进行的怎样?” 云陌劫高森一笑,“陛下稍安勿躁。” 窗外晚霞绚丽,枝头盘有蜘蛛,轻吐丝网。 ※※※ 日落西山,只有微微霞光残缀天际。 风净洛刚踏进点降阁,礼部便差人送来一套进士服,仔细交代是供明日金殿传胪所用,万不可弄坏。 南烟一直守在大堂,一听进士服也有她的,登时抱着风净洛喜极而泣。 二人送走礼部官员各自回房。 风净洛累极,沾床便睡,正自香甜房门又一次被踹开,盖在面上的被褥下一瞬也被掀开。她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翻向软床内侧继续睡。 来人却不罢休,硬将她从暖暖的被窝扯起,喜道:“你快看看,别睡了,快看看。” 风净洛迷迷糊糊地扫了眼,敷衍道:“好看。” “真的?”南烟喜滋滋地转了圈,见她又倒回软床,还将被褥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气道:“风净洛,你给我起来!” 二人拉扯一阵,风净洛最终败下阵,睁着红红的眸儿,直挺挺地站着打瞌睡,任由南烟摆弄。 “你不会动一下?” “这衣服好难穿!” “风净洛,你是死人么?” 周围不时传来抱怨,风净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眸,彻底清醒了过来。素手探往腰间,接替南烟正在系腰带的动作。指间摸索之际碰到一块硬物,她低眸寻去,细带处拴着一小块铜牌儿,上面刻着“琼林宴”三个字。 南烟退开坐回木椅,双肘撑案托住下颌道:“金殿传胪后陛下会在城西琼林殿摆宴宴请及第进士,因殿名琼林而得名。” 风净洛指腹轻轻摩擦平滑铜块,神思渐飞。 今日南书房内,她所言句句放肆,定被判为狂狷无礼之人。 一篇策论字字含沙射影致枢密颜面于不顾,剑走偏锋还能被读卷官呈于赵匡舟过目。 这其间的道理她岂会不知? 文人忌轻狂,如今得罪枢密又被判为狂狷之徒,定是两边不讨好。 这仕途一路,当真难上加难。 我朝列来文武不和,赵匡舟即位后更胜。他坐视不管这么些年,放任文臣壮大,武官颇多抱怨,才至兵制混乱,力排众议命云陌劫入枢密乃第一步。而今,这朝堂之上缺的正是狂狷之辈。 正缺乱纪朝纲之徒。 额头顿时一痛,唤回思绪,她一脸迷糊地转向始作俑者。 南烟双眸朝上一翻,缩回在额头使坏的玉指,“唤你半天也不应,在想什么?” 风净洛松开摩擦得快起火的铜块转去揉了下脑门,扯开一笑,“这身宫装衬得南姑娘太美,我自然同男子一般看傻了眼。” 南烟一脸无语道:“风净洛,你可真浑!” 风净洛正欲将衣服换下,南烟一把扯住她道:“别啊!咱们穿下去转转,气死楼下那群酸葡萄。” 风净洛挥开她的手去解腰间系带,斥道:“别胡闹。” 南烟趁她不备,扯起她的手便往跑,不顾风净洛挣扎,一路磕磕碰碰到了楼下。 正是用饭之时,厅堂内哄闹渐止,全都呆愣地望着二人。 南烟还来不及得意,门口传来小二献媚的声音,“云大人好些时候没来了,这回照旧?” 清冽声在之后响起,“常年驻军在外,甚是想念点降阁的包子,就同昔日一样,二份带走。” “云大人里面坐坐,马上就来。”小二领着云陌劫缓缓出现在厅堂。 风净洛一怔,只能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云陌劫甫一入内便瞧见了她,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不过一刻,便掠了过去。 “云大人!”南烟惊喜一唤,小跑到他面前,嚷道:“咱们真有缘。” 云陌劫淡淡一笑,有礼道:“南姑娘。” 小二在这时将打包好的包子送过来,云陌劫接过后,客气道:“云某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说完径直出点降阁,没再望过风净洛一眼。 南烟不明他为何如斯冷淡,搔了搔头,边走边嘟道:“这么冷淡,我得罪他了么?” 风净洛眸色一暗,得罪他的人哪里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金殿传胪 元和四十二年四月十五,天还未亮,太乐殿里里外外各司其职,井然忙碌。 太仆寺官员在太乐殿前设卤簿法驾,卫尉寺官员在檐下设中和韶乐,在太乐门内设丹陛大乐;由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在太乐殿内东楹和丹陛之上正中设黄案,丹陛之下设云盘,在承泽门外设彩亭御仗鼓乐。 风净洛与南烟相携出点降阁往宫门方向走去,南烟因紧张反而更多话,叽叽喳喳像只兴奋的雀儿,稍稍减轻她心中不安。 二人过朱雀宫门走在不算陌生的承泽门街上,不时与她们身着同样崭官服的新科进士匆匆擦过。风净洛抬头看了看天色,加快脚步跟上大队伍。 刚过承泽门,钟鼓声蓦地响起,着装整齐的文武百官依次在广场列成两列,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新科进士站在最末。待队伍成形,御史台官员捧着小黄本开始点名,并将不合礼数之人写及黄本。 风净洛融身在一百多名新科进士里,一脸坦然地迎接各方投来的不同眼光,不想便知殿试策论已传遍朝野。 视线掠过乌压压的人潮落向武官最前排,一触到云陌劫便再难移开。入乐都将近半年,此乃第一回见他穿朝服,没想到竟这般好看。 五更天,天将明时,宫门缓缓敞开,文武百官按之前列好的队伍有序地进入太乐门,风净洛所在的新科进士一列排在最后。 过太乐门到殿外广场,文武百官分别列站丹陛之上两侧。新科进士在礼部官员的提点下分别按奇偶序立东西丹墀之末。 典礼开始之际,礼部官员前往偏殿奏请赵匡舟入太乐殿升座。 檐下中和韶乐奏元平乐章,阶下传来“鸣鞭”之令,侍卫即刻执鞭柄由下飞舞,回旋卷上,共甩三下,鞭声清脆有力,震慑云霄。丹陛大乐在鞭后奏昌平乐章,八名读卷官引领众臣向赵匡舟行三跪九叩礼。 仪式繁琐而冗长,风净洛低头望着脚尖出神,衣袖突然被人扯了下,她恍惚抬头,发觉众人皆跪叩在地,她不敢怠慢,扑通一声跪下。 万时进殿从东楹的黄案取出黄榜,陈于丹陛正中黄案之上。丹陛大乐即刻起奏,绵绵长长持续好一阵。 这时,鸿胪寺官员前来引新进士就位,风净洛跟随人群入殿站好。 乐声一停,鸿胪寺官员片刻不敢耽搁地开始宣读制诰:“元和四十二年四月十五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鸿胪寺官员退后,传胪官上前继续道:“元和四十二年进士科殿试甲榜第一人风净洛。” 话落守在殿门的侍卫又重复了遍,声音高亢瞬间传遍殿内殿外。 甲榜第一人风净洛! 哐当一声,风净洛只来得及在心里低叹一声:糟糕! 鸿胪寺官员便发现了她,轻问:“可是风净洛?” 她刚点了下头。 对方又道:“请随我来。” 除万时,候在殿外的七名读卷官比她还惊讶,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被除名的人怎会成状元? 万时虽知风净洛入一甲却不想是第一人,帝王之意果然难揣。 在众人羡慕,南烟激动的目光下,风净洛平静地跟随鸿胪寺官员跪于御道左侧。在官员的示意下,她凝聚起所有勇气看了眼上座同样颇带深意回望她的男人,叩道:“臣风净洛,谢陛下隆恩!” 清雅的女子声轻轻荡开,虽不大却烧的众人心肺滚烫。 平乐皇朝首开女学,允女子参加科举,便登及榜首。更是继云陌劫之后唯一一位三元及第。 这女子,这女子 这到底是名怎样的女子?! 唱榜的庄严之声重复三遍,风净洛之名由此响遍朝野。 由甲榜三人到第三甲若干,唱榜持续一个时辰左右。唱名完毕,鼓声大作,众臣皆跪拜行叩礼,中和韶乐奏耀平乐章,赵匡舟在祥和的乐声下,返回寝宫。 重臣皆在之后退殿,风净洛望着空荡荡的御座深想,不解赵匡舟适才意味不明的眼神是何意思? “走吧,状元,咳,状元郎。”在她兀自发怔时,前来引她退殿的鸿胪寺官员尴尬地假咳两声,唤一名女子为郎是有不妥,可一时又不知能唤什么。 风净洛淡淡一笑,“有劳大人!” 万时用云盘高奉皇榜出太乐殿,鸿胪寺官员即刻领风净洛列在其后,榜眼c探花二人分别在她两侧,余下进士皆跟在后。 走至太乐中门,鸿胪寺官员小声交代只能风净洛一人踏中路前行,余下众人分别由侧门出。 万时小心翼翼将皇榜置于彩亭之中,在礼乐仪仗下出承泽门。 一行人至东安泽左门外,万时将皇榜张贴在乐都街张榜处。 风净洛回头怔望大开宫门,恍若隔世。 三日后,平乐皇朝第一位女状元之名疯传街头巷尾。 ※※※ 金殿传胪后的翌日,风净洛早早起床穿衣,摸来压在枕下的腰坠儿系往腰间,无意碰到缠在腰带的小铜片,她双眸一暗,指间轻轻抚过刻痕。 只隔一张薄薄的纸,南烟吵嚷唤声与拍门声一同打破晨曦清净。 风净洛松开小铜片,三两下系紧腰坠绳结,在极不耐烦地催促声中应门。 门开的瞬间,南烟一脚踢空栽进房内险要跌倒,亏得她反应及时,连忙稳住双脚站稳。她有惊无险地拍了拍衣袍下摆,若无其事抱怨:“你好慢。” 风净洛柳眉微挑,打趣道:“我若再多住几天,这房门恐怕不保。” 南烟眸中燃起火焰,一脸怒气冲冲,“这能怪谁?” 风净洛走过去挽起她的手,莞尔淡笑:“怪我!与南姑娘有什么关系?” 南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笑了,“知道就好!” 风净洛不再搭理她,转去梳洗。南烟随便往椅上一坐,难得安静。 厢房内只有泼水声。 风净洛洗净脸后取来搭在架子上的帕子擦干,盛了些清水到案台,勾来骡子黛沾水晕湿在眉梢处轻轻描开。画毕后又取木梳将黑发分成两束,结鬟固顶自然垂下,余发结髾尾轻垂在肩,梳了个垂鬟分肖髻。 南烟双臂交叠搭桌,下巴搁在臂际,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懒懒道:“今日是有些不一样。” 风净洛侧凝镜子,将蓝白相间的流苏发簪插入发心,稍稍理了理碎发。一臂搭在案台,侧身道:“怎么个不一样?” 南烟嘴角一翘,笑嘻嘻道:“美艳不可方物。” 这回轮到风净洛白了她一眼。 天刚亮,二人相携到礼部衙门与新科进士回合,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坐马车前往城西琼林殿。 窗外景致飞驰,风净洛却无心欣赏。 这琼林宴说是赵匡舟宴请所有及第进士,以表庆贺。但在风净洛看来,堪比鸿门宴。她身为状元自是不能怯场,到时候少不了要被灌酒。可以她的酒量,怎可能撑到最后。心里担心,一路上脸色自然不好。 南烟咬耳小声安慰,也不能让她放松。到底是名女子,第一次遇此阵仗,自然紧张。 到达琼林殿已尽黄昏,殿内宫灯高挂,众人一路跟随礼部官员入内,走了不过一刻钟便到摆宴偏殿。 殿前锦石缠道,两侧植满精心打造的花圃,院子中心凿砌人工池塘,岸有柳树新芽,虹桥穿塘而过。殿内美酒佳肴铺案,丝竹齐鸣。 各部官员陆续抵达,相互见礼,说的都是客套官话。新科进士在礼部官员的引荐下分拨前来参拜,场面变得热闹。 风净洛走在最后,毫无状元之感。她悄悄扬眸在人群搜寻,却一再失望。耳边突然传来似曾相似的声音:“风净洛?” 风净洛连忙拉回目光移往来人,顿时一愣。这人好面熟,她一时想不起又不敢冒然接话。但礼数自然少不得,水袖轻扬施了一礼,语气恭敬道:“大人!” 来人“嗯”了声,长眉微拧,看着她的目光颇有深意,淡道:“你乃我朝第一位女状元,切莫辜负圣恩。” 风净洛脸上笑意更盛,一脸诚然,“自然是,谢大人提点。” 二人交谈声隐在喧闹下,本不应被人发现。但碍于风净洛身份,众人皆明里暗里注意着她。见话说到份上,有几位年长的官员纷纷围聚与之攀谈。 风净洛在心里深深叹气,面上客套的应付自如,引得越来越多的官员聚拢,其他进士见状,心里虽嫉妒却不得不妥协跟过来。 殿内登时分成三拨,各自聊得甚欢。 时辰一到,鸿胪寺官员宣布宴席开始,丝竹声即刻停住,众人也纷纷停止交谈。 万时走上高位宣布赵匡舟因感染风寒未能出席,宴会便由他主持。 一席官话讲得大伙热情渐熄,好不容易得来的放松全在繁冗的仪式中耗尽。 礼部官员待万时传达完万圣意即刻引众人入座,丝竹声又起。 风净洛身为状元自然与一甲另外二人同桌,南烟虽不愿与她分开也不敢多加违抗。旁座二人想与她说话,见她一脸心不在焉,只得识趣作罢。 一百多人有序入座,万时端酒敬道:“恭喜诸位荣登大榜,十年寒窗终有报。” 风净洛收回目光,唇角轻抿,盯着面前黄汤无奈轻叹。她跟随众人起身,举酒回敬。 烧灼的热辣,入口直烧过喉。 还没喘过气,其他各部官员纷纷过来相敬,场面蓦地变得热闹,气氛瞬间松缓下来。 风净洛身为状元,自然受到不少照顾,南烟虽趁乱挡在她前面,但仍被灌下不少酒。 窗外玄月生辉,殿内觥筹交错,酒香缭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春日宴 夜色青墨,灯火阑珊。 酒到浓时,气氛愈加火热,各部熟识的官员早坐到一起,新科进士自然不愿错过大好的结交机会。 风净洛找尽借口才得以脱逃,迈着微乱的脚步躲到殿前院的花圃。 她倚在搭高的花架间,强忍住涌上喉头的阵阵恶心。夜晚春风冰凉舒骨,稍微吹熄她体内灼热的酒劲。 待缓过气,她欲起身返回,一阵天旋地转猛地袭来。脚下两个踉跄,膝盖磕到架子,直直向后倒去。 土地松软,没有预期的疼痛。她索性闭眼安稳地躺在盛放花丛下,搭高的花架c蔓绕的花藤,与外界相隔成隐蔽的空间。她松松呼了口长气,脑中糊成一片,只觉头顶的月亮亮得她不敢逼视。 脑袋上方突然出现一张清冽俊颜,她愣愣看了半响,不敢相信地闭眼呓语:“果然醉得不清啊” “咦?”哪知她再次睁眸,跌在眼前脸并没消失。她猛然伸手向上一抓,稳稳捉住一角月牙白袍,迟疑道:“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醉了?”男人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颊上,嗓音也沉了几分。他伸手探往额际,中途被沾在唇边的碎发引诱,忍不住捉起盘往耳后。 风净洛蹭了蹭他停在颊边的手,思绪混沌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下意识只想靠近眼前人。她微微努了努嘴,嫣然笑道:“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男人凝住她难得的媚态,眸色渐浓,“我是谁?” 风净洛贪念他掌心温度,忍不住偏头贴上在颊边作乱的手,热意从相贴处传来暖得她舒服地慰叹了声,想也不想道:“云陌劫你怎么变成了好多个?” 云陌劫满意地探手至腰搂住她,不答反问,“分开几月可有想过我?” “想好想”酒醉后的风净洛控制不住任由话语流泻,她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压向自己,喃喃道:“你别再变了,一个已经足够,不能再多。” 云陌劫喉头压出一笑,顺着她的力量紧压住她,鼻尖轻贴她的,“这么想为何还要不辞而别?” 风净洛扑扇着黑亮的水眸瞅着他,努力思考这话中之意,混沌的脑袋有片刻清明,正欲开口。灼热的呼吸转往耳际,酥酥麻麻地啃吻落在侧颈,撩得她心头一烫,刚刚恢复的神志又沦陷得更加迷糊。 她轻咬下唇,忍住到口喘息,颈后的热浪蔓延至全身泛起激烈的战栗,她微微动了动,却挣脱不开。圈在腰间的手轻轻拉开前襟,双手用力一扯,衣袍应声向两边散开,吻随即落下。 她娇娇喘息了声,水眸迷蒙再不想压抑,就当做了场梦,梦里的她就要这般抱着他又能怎样。胸口传来轻痛,她缓缓伸臂交在他颈后,压在身下的腿儿轻轻分开去勾他的腰。 云陌劫全身一僵,从软躯抬起,灼灼目光落向她,细细审视不放过脸上任何细微表情。 风净洛由着他看,交叠在颈后的手缓缓滑下,摸进白袍内轻轻滑动,掌下坚硬的胸膛令她指尖一阵激颤,灼热触感从二人相接处传到心间激起狂猛火焰。 云陌劫眸色黑透,满是浓烈情火。 跌宕在她之上的长躯蓦地压下,薄唇擒住她猛然一咬,舌尖趁她喊痛的瞬间探入,勾住她的软舌深深吸吮缠绕。一手箍住她的腰,将她紧锁在怀,一手下滑握住软臀用力上压,灼灼热意紧紧抵住她。 风净洛呜咽了声,腰肢仿若快被折断,热烫折磨着她,难耐酥麻染在心头。 火热的唇离开粉唇,舌尖撩过下巴溜到耳际,沉沉地喘息随轻吻送入耳内,扣在臀际的大掌稍微松开又用力一压,劲腰同时下顶,轻轻磨着她。 湿濡晕开,沾湿云陌劫衣袍,一声压抑不住的轻泣羞怯溢出。 她慌忙紧咬下唇,藏在白袍内的手好奇探索,轻搭在他腰侧的腿忍不住用力一勾。明显感觉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微一停,换来更激烈的动作。 夜露凝香扰人醉,繁花盛开似点缀,白袍蓝裙交缠出最刺目的颜色。 廊台宫灯轻晃,殿内欢笑渐歇,说话声夹在风中惊扰一地春情。 云陌劫翻身坐起,躺在他身旁的女子,长发凌乱热汗敷颊,一身裙衫未退已散。脸颊嫣红满缀,眸里净是迷蒙。 他轻轻叹了口气,忍住灼热冲动,哑着嗓子道:“欠我的,下次一并讨回来。” 见女子露出疑惑的表情,云陌劫唇间溢出怜笑。长指探往颈间轻轻一按,盛满朦胧水色的眸子缓缓阖上。疼惜轻吻落在额心,扬臂打横抱起她,消失在朦胧夜色下。 久闻风中传来男子清冽叹声:“傻六儿!” ※※※ 琼林宴翌日,新科进士全被要求前往鸿胪寺学习仪式礼仪后前往礼部授予官职。 风净洛与南烟用过早膳相携出门,二人身穿崭新朝服走在朱雀街心,迎着路人异样的眼光坦然前行。 南烟不同以往雀跃,眼眸一直在风净洛身上打转。 风净洛下意识扯了扯领子,避开南烟探究的目光,笑吟吟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让南姑娘一直盯着瞧?” 南烟索性围绕她转了三圈,直截了当地指出:“你今天有点怪。” 风净洛眼波闪烁,没接话径直往前走。 南烟不依不饶地拦下她,质问:“琼林宴还未过半你突然不见,直到结束也没回座,你跑去了哪儿?” 风净洛低眉垂眸,心底一阵轻颤,只觉留在侧颈的痕迹如火灼烫。 一夜好眠,醒来已安稳地躺在点降阁温暖的被褥里,梳洗时无意发现遗留在颈侧的红痕,夜晚的记忆陡然袭来,每一幕都足以让她羞愧到昏死。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如何缠着他,蹭着他,熟悉的悸动又撩上心头。就算颈间的痕迹被遮挡,却化不去害怕被撞破的心慌。 想及以后还将面对他便觉深深无力,为何不让她醉死算了! “风净洛!”南烟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喊道:“回神了。” 风净洛眼皮轻颤长睫忽闪,信手拈了个借口搪塞,“喝得太醉头痛的紧,便先回点降阁睡了。” 南烟显然不信,却也没再刨根究底。她眼珠快速转动,贼兮兮窥着她。从城西到点降阁几十里路,少说也要将近半日,何况还是名女子,当她南烟是三岁小孩儿? 风净洛当然知这理由有多离谱,不过南烟不再追问,倒让她松了口气。 二人到鸿胪寺时还没多少人,大殿内静悄悄的偶有窃窃私语。不过须臾,百来人陆陆续续到达。 鸿胪寺官员高捧黄本从殿后走出,经过冗长的仪式径直翻开黄本,一刻也不耽搁地开启今日讲学。 鸿胪寺从平乐建国初期被主外宾之事c国之礼仪延于至今,掌四夷朝贡c宴劳c给赐c送迎之禁令,另掌国之朝会c宴飨c凶仪c郊庙c祭祀c经筵c册封c进历c进春c传制c奏捷c各供其事。 半日下来,风净洛对朝堂仪式c宫廷礼仪的繁琐c冗长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用过午膳,一行人转往礼部。 之前还恪守礼仪的进士们再难掩藏兴奋,趁礼部官员还没来的间隙相互交头接耳,越聊越起劲。 十年寒窗苦读,只为金榜题名。却不想题名之后,还有官职待封。如今离大梦只有一步之距,谁不激动。 南烟倾身附耳,声音里亦有掩不住的兴奋,“你想去哪儿?” 风净洛抿紧红唇,眼底光亮忽明忽暗。 南烟见她不答,兀自道:“若能进二府,此生便也无憾了。” 风净洛微微怔住,二府?便是想也不敢想的,白影在脑中一划而过。她忍不住咬了咬唇,状元之位虽是始料未及,但既成事实,她便会做到最好。那入二府,也不是不能吧? 小黄门在门外恭敬喊道:“万大人到!” 交谈声倏地停止,众人以极快的速度站好,风净洛列在第一,旁边分别是榜眼与探花,整整齐齐的三列站了满满当当一殿。 万时也不废话,直接将盖有印章的授官榜单“唰”的一声展在众人眼前,礼部官员在之后陆续将官服发下。 第一行第一人书:风净洛入大理寺,授予评事一职,正七品,赐绯服,挂银鱼带。 第二行第二人书:王焕入尚书省,授予都事一职,正八品,赐绿服,无鱼带。 第三行第三人书:唐勉入盐铁司,授予军器监丞,正八品,赐绿服,无鱼带。 礼部大院一阵静默,众人眼中皆难以置信。 良久,风净洛膝盖一弯,叩道:“谢陛下隆恩。” 清丽声悠悠响起,众人方回过神纷纷叩首谢恩。 平乐自锦景元帝即位废除殿试后朝考,直接授予官职,照例从云陌劫初始状元应授翰林修撰,榜眼与探花授编修。 可为何此次进士科恩试竟无一人入翰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大理寺(修) 搬入女官舍馆的第一夜,风净洛睡得极不踏实。 天微亮,她疲惫地睁眼望着头顶纱幔出神。夜里醒醒睡睡折腾一宿,似梦似醒间总有双满含深意的黑眸挥之不去。 昨日礼部殿上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其实并不若表现的平静,同众人一样带有疑问。 我朝自云陌劫考取状元入翰林,授予修撰一职,修当朝之史。此后历来如此,更甚者入南书房观翰林学士起草诰敕。 为何到今年恩科,竟无一人入得了翰林? 门外传来轻微敲门声,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翻身开门。 南烟进门后一屁股坐在软榻,气道:“昨日我便想说,你非拦着我。” 风净洛飞快梳洗完毕,末了将银鱼袋挂上腰间,挑眉笑道:“好姐姐,我若不拦着你,今日你还能坐在这儿同我撒气?” 南烟一脸羡慕地伸指去挑鱼袋,被风净洛避开,她嗤了声,讽道:“虽入不了翰林,好歹还有鱼袋,另外两人更可怜。” 风净洛嘴角抿出一笑,低头整理袍服。 南烟双臂向后撑在床榻,长腿旋在塌下轻晃,讽刺哼笑:“看来今年恩科没一人能得圣宠,全被遣去干闲差。” 风净洛整理衣袍的手一顿,声音冷了三分,“休要胡说八道。” 南烟皱鼻轻哼,偏头不再作声。 风净洛目光落在腰间鱼袋,眸中净是一屋子惊讶的眼神,连谢恩都忘了,可见有多震惊。她甩了甩头,暂且抛去一肚子疑问,轻道:“圣意难测,岂是我们做臣子能揣测的,你切莫再说此话。” 她走过去拉起南烟,推她出门。晨风暖吹,远处宫阙耀耀生辉,琉璃金顶与天同高。 二人用过早膳一同出女官舍馆,南烟被授予奉礼郎,任职太常寺,与大理寺相隔不远。 晨曦初露,朝阳越过宫殿琉璃高檐当头扑来,微微凉风舒人心骨。 在太常寺岔口二人分道扬镳,风净洛目送南烟消失在朱红大门后起步继续往前。 她低头看着地面,咋一看去似在专心走路。 状元c榜眼c探花分别入大理寺c尚书省c三衙盐铁司下军器监,隐隐看上去比往年都低一品,榜眼探花落得只着绿服,连个鱼带也无。 若说今年恩科是平乐有史以来最惨淡的一年也不为过。 可她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否则为何要破例而行,莫非从中有什么联系? 走了大约一炷香不到,一抬头二层楼高的朱红宫宇立在眼前。红漆大门,琉璃飞檐,门前左右耸立两座石狮,庄严肃穆之感迎面砸来。 匾额上规矩的“大理寺”三个大字在微缩瞳孔里逐渐放大,心头异常沉重。 不同于太常寺殿门大开,面前朱红紧闭。她轻敲三下,立马有人应门。 看见是名女子,来人愣了下,眼里满是疑惑,经身后人提醒似才想起,问道:“新科状元风净洛?” 风净洛扬袖揖礼,“正是,敢问大人是?” 来人侧身让她入内,回道:“大理寺司直徐临安。” “徐大人!”风净洛接口便喊,手上也少不得礼数。 徐临安微微点头,领着她往内走。 二人一前一后路过朱楼,弯过曲院,到大理石主殿门口,徐临安止步道:“李大人已等候多时。” 风净洛一听姓李,便知是大理寺少卿李从文。她朝徐临安颔首后跨步入殿。 殿内窗门紧闭,遮挡住外间晨阳,森森阴凉清冷之气弥漫。一人背对门站在空荡荡的殿中央,腰间的银鱼袋轻泛微光。 风净洛甫一入内,便觉一股阴寒之气扑来,冷得她轻抖。前方人影藏身在阴影处让人瞧不清楚。她闭眼再睁,待适应微弱光线,一步一步走至他身后,揖道:“李大人!” 清丽声落,殿内又陷入静默。 风净洛等在一旁,也不再作声。 她低头望着脚尖苦笑,第一日报到便碰了个软钉子,这李从文想必见她是女子有意为难,兴许也跟朝野上下的风言风语有关,也不知这偏锋行径到底是害她还是帮她 “风净洛!” 熟悉嗓音划过,万般心思立时散去,她猛然抬头,惊道:“你是” 李从文挑眸看她,锐利的视线在她身上梭巡,“认不得了?” 她定住乍见到他的惊讶,微笑道:“几次三番得李大人提点,下官铭记不敢忘。现又在李大人手下任职,实属有缘。” 李从文目光越发严厉,看了她半响从袖里摸出一物扔给她,“大理寺办案不逞口舌之能。” 风净洛面容微僵,接住扔进怀里之物,扬手展开,她匆匆瞥下,神色一凛,“这是” 李从文不回她话,眼皮抬也不抬,低道:“御史大夫司徒弘一案此后便交由你着手查办。” 风净洛紧握住裹好的烫金卷轴,眉尖轻轻拧成一条线。 只一日,风净洛便知这李从文是有意刁难于她。 ※※※ 风净洛花费半日翻完厚厚一叠卷册却毫无所获,她仰头轻靠在椅,疲惫地闭眸养神。 空荡荡的大理寺只剩她一人,李从文早带着一干人离去,说是有棘手的案件要处理。 她揉了揉额际,唇角勾出冷笑。 圣上有多重视司徒弘一案,单从面前这几摞卷册便可看出。他竟还有心神查办别的案件,而将此大案甩给新入职第一日的她。 又存心带走所有人,让她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他这是铁了心要让她难堪。 风净洛收回双手交握在胸前,平息胸中怒火,起先看过的笔录跃入脑中缓缓回放。 大理寺卿王克几次想以查明真凶乃南宫清流为由结案处之,皆被赵匡舟驳回,最后闹得以下贬收场。王克为官多年怎会不知赵匡舟彻查的决心,而他宁可罢官也不愿再查下去,这究竟是为何? 案件交给李从文后,一拖再拖,现已过几月,赵匡舟竟没再过问,这又是为何? 门外传来说话声,风净洛猛然睁开双眸,腰杆一挺,瞬间坐直身子。 李从文带着几人路过,朝内瞥了几眼,看着她道:“可有进展?” 风净洛冲他笑了笑,眼底璀璨生光,“毫无。” 李从文走后,风净洛豪笔一挥在卷上圈出几处,飞快收拾好案台往外走。 出大理寺,夕阳已落。 她加快脚步沿宫墙前行,偶尔与路过官员致礼,到司徒弘府邸已是傍晚。她向司徒夫人说明来意,便由婢女带去书房。 案件迟迟未结,书房门紧闭,面上张贴封条。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热气伴随灰尘扑鼻涌来,呛得二人打了个喷嚏。 地上遗有干涸血渍,房内物件覆有薄灰。 婢女在旁小声详说,风净洛仔细听着偶尔插问两句。 书案下散落一地乱纸,她拾起一册轻轻翻着,双眸随意一瞥便是十行,速度极快。 婢女候在一旁几次想开口皆找不到适当时机。 风净洛将乱纸理顺放回案上用纸镇压好,在屋内来回走上一圈,双眸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末节。 良久,她长叹了口气,果如记录所书,一无所获。她侧身准备离去,撞见婢女欲言又止,随口问道:“有话当可直说。” 婢女不敢隐瞒,小心翼翼道:“当日,在大理寺的人来之前,云大人有来过。” “你说谁?”风净洛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急问。 婢女慌忙回道:“云大人,枢密使云大人!” 风净洛发现自己太过激动吓着了她,松开手指退开一步,压抑住听到熟悉名字后的悸动,隐忍道:“他来做什么?” 婢女捂住胸口,嗫嚅道:“同大人一样,查案。” 风净洛不禁提高声音,“可有查出些什么?” “奴婢不知。”婢女掀眼悄悄看她,觉得这风大人怎么同刚刚变了个人似的。 风净洛触到她投来探索目光方觉失态,不禁摇了摇头。她问一个下人做什么,就算真查出些什么,云陌劫又怎会说与旁人。 圣上调降王克那日,令云陌劫协助彻查此案。当日他会赶在大理寺之前先到案发现场亦是得了圣意。而以他的性子,怎会拖到现下? 卷宗记录c案发现场皆无所获。看来,当真得走上一趟。 只一想到要见他,心头竟微微发烫。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在大理寺被人强压欺负不想想怎么还以颜色,竟还有心情想旁的。他云陌劫是何人,许久不见,保不准早忘记还有她这个人。 她又何苦 她甩了甩头,妄想甩去一身不对劲,接连而来的压力,弄得她越发烦躁起来。 书房内安静无声,风净洛不说话,婢女自然不敢催促。 玄月施施然爬上枝头,夜风拂面如水温柔。 风净洛眸色转深,转瞬收拾好情绪,心思一定,便不再犹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美夜 夜色初降,玄月缓上枝头。街头正闹,两边的酒馆c商铺人满为患。 风净洛低头走着,静听铺天盖地的喧闹,掩不去心头躁动。 她停在朱雀门街口,宫门缓缓敞开,远处宫阙在灯火下光耀辉丽。她踌躇了会儿,便有值守侍卫前来询问,她细声回应,提脚往宫门方向,刚走两步,猛然调转身往西市跑去。 大志未展,她怎能意气用事,怎能真叫人看去笑话。 又一次站在纵九横七的漆红大门前,风净洛心头五味杂陈,先前凝聚起的志气顿消。正欲打退堂鼓,殿门缓缓向两边敞开,清冽俊颜出现在门后。 两人视线相交,同时一怔。 云陌劫率先回神,淡淡一笑,“风大人任职第一日便夜访云府所为何事?” 风净洛盯着他翕动嘴唇情不自禁脱口道:“你不生气?”话落恨不得咬掉舌头,脸颊也随之染上淡红。她强忍住心颤,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心慌,“我是说,兵制一事,不是弹劾你。” 云陌劫眉头一挑,沉道:“如此说来,便是弹劾枢密?” 风净洛身躯陡僵,复又理直气壮,“枢密掌国之兵力而不作为,陛下心若明镜,我便是弹劾枢密也没人说得了我。” 云陌劫靠在门边定望她好一会儿,眼底情绪难辨,若有所指:“风大人弹劾的又岂止是枢密。” 风净洛偏头不语,却也不想看他。 她当然知道他话中之意,朝中势力错综盘绕,就她洋洋洒洒的一篇殿试策论,早把各方皆得罪了遍。 云陌劫深看她倔强侧颜心底略叹,虽懂得隐忍却还不够,仍嫩了些。他收回抱在胸前的双臂轻背在后,抛出一句掉头往内,“走吧。” 风净洛赶忙提裙小跑追上他,“你不出去了么?” 云陌劫低眼瞥她一眼,“风大人若肯放云某外出,自然最好。” 风净洛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索性转开眼假装欣赏苑景,心里亦是恨的牙痒痒。 云陌劫也不再逗她,二人一路沉默。 书房门大开,灯火一亮,风净洛便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落座。 云陌劫长眉微扬,舒展四肢自在地靠坐主椅,笑道:“风大人何事需云某效劳,但说无妨。” 他放松双肘搭在两侧太师椅扶手,双手交握胸前,长腿交叠搁在书案,黑眸暗深,狂放不羁之态令人不敢窥视。 风净洛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心弦一动撇眼害怕再瞧,突觉喉咙一阵干渴,二人曾有过的亲密触感陡然袭上心间,弄得她不知所措。 云陌劫自然猜到她心中所想,眸色不禁黑透,看够她慌乱媚态,方出声提醒,“看来风大人此来只为找云某叙旧。” 清冽声一出,扰散一池乱绪。风净洛强定心神于案件,经短暂考量后道:“大理寺侦办御史大夫司徒弘一案,陛下令云大人协助,我此来是想问大人可有所获?” 云陌劫动了动腿,黑眸不由自主轻轻眯起,“司徒弘一案由你接管?” 风净洛感觉在他洞悉人心的眸火下无所遁形,日间所受委屈陡上心头,她不动声色地掩去眸底酸涩,“大理寺内部之事不劳云大人操心。” 云陌劫收回搭在案上的双腿垂下,冲她展手,“过来。” 风净洛一惊,呆住不敢动。 “不想要?”云陌劫伸手进衣襟摸出一物摊在她眼前,没等她看清又收进怀里。 风净洛不再犹豫,三两步奔到案前冲他道:“云大人快快把证物交出来。” 云陌劫摸出蓝本小册放在案上,取来纸镇压着。 风净洛双眼蓦地一亮,绕案去取,手刚触到小册便觉腰间一紧,身子被扯的一偏,偎进熟悉怀抱的同时软臀落坐在他微屈双腿间,靠近胸膛的手被强迫握住。她还来不及反抗,双腿也被制住。 风净洛怔了一下回过神,推着他挣扎不休。 云陌劫扬臂揽紧她,唇擦过她的脸落在耳边,轻道:“隔墙有耳,坐的近些有些话才好说。” 风净洛偏头一躲,芙颊红晕满布,抵在胸膛的手将他推开了些,怒道:“你无赖,快放我下来。” 云陌劫微微用力制住她踢动双腿,一手紧紧将她压在胸膛,成功化解她所有挣扎,不给她喘息机会,空着的手拿开纸镇取来蓝本小册摊开在她面前。 两臂半环,几乎将她圈在怀里。 风净洛无余力再挣扎,目光又被小册吸引,只得任他抱着。 烛火微微,案前人影成双,似交颈鸳鸯。 云陌劫翻一页,风净洛便看一页。良久,书房内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不过半炷香,云陌劫将小册放回书案。 风净洛自然向后靠进他怀里,垂眸深想。 云陌劫展臂圈住她,也不打扰,由着她想。 白衣蓝裙,牵扯一室暧昧。 风净洛突然侧身攀住他,眸里满是疑问,“我想不通,你帮我。” 云陌劫目光掠过她搭在胸膛的指,指甲饱满圆润,他忍不住握住以指腹相对摩擦,喉间吐出满足轻叹,早在寿州他便想这么做了。 交缠五指传来的酥痒烧到心尖,风净洛忍不住瑟缩了下,想收回奈何力气不如他。 云陌劫轻笑,低道:“怕痒?” 风净洛含含糊糊应了声,发觉自己声音太过可耻。她坐正身子,努力忽略在指间作怪的修长五指,一脸正经道:“你一早便拿到册子,为何不唔” 指心摩擦起火,她娇嚷了声,剩下的话隐没在唇间。 云陌劫眸光柔了些,眯眸轻叹,口中回道:“我不便出面。” 风净洛心头一紧,连他都不能出面,她空着的手搭在他腕上压着他指,“被撕去的一页” 云陌劫顺从她停下指间动作,清冽声泻出,一室暧昧顿消,“兵部。” 风净洛听了豁然开朗,喃道:“可有证据?” 云陌劫不回反问:“你与新科探花唐勉关系如何?” 风净洛经他一说心头稍松渐又复杂,沉默许久,苦笑:“不太好。” 琼林宴当夜,她与榜眼c探花一桌,本该热闹的场面因她心思重重而独显冷清。现下想来二人宴中多次想与她攀谈都被冷漠对待,加上朝野上下的风言风语,定以为她是狂傲无礼之辈,如今生出结交之意只怕已来不及。 云陌劫将她复杂神色收进眼底,手臂一圈,困她进怀,唇压在她耳边轻道:“再圆滑些。” 风净洛思绪回转,垂在眼皮下的长睫轻轻颤了下,咬唇道:“我入大理寺可是一早便计划好的?” 云陌劫额头一跳,声音变得严厉,“让你圆滑些,怎又失了分寸。” 风净洛心头像被什么挠了一把,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言下之意,这事她过问不了,也不能过问。 书房又陷入沉默,窗外偶有虫鸣之声,四月末夜风回暖。 风净洛目光落在交叠烛影,芙颊红晕又起,她撇开双眸不敢再看,似不经意问起:“你为何三番五次作弄我。” 云陌劫下巴轻搁在她发上,眸里暗带戏虐,诡笑道:“可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故人?” 风净洛一怔,不知云陌劫为何会突然提起风六,她压抑住快决堤的慌乱,摇头道:“不记得。” 她摇得极重,好似这样便能一并摇去溢满心间的心慌。 云陌劫扣紧她,将她压在胸膛,灼热的呼吸与沉稳的心跳缠在她周围,令她心跳越来越快,感觉下一瞬似要蹦出胸腔。 低沉嗓音从头顶飘过,“你不记得,我便再与你说一次。” 热气喷在颈间,泛起一阵战栗。 夜色迷朦,烛火摇曳。 “她唤风六,是名男子,与你长的甚像。” 长指沿腰上攀,划过衣襟,落在胸前。 风净洛双颊红透,张着唇轻轻呵气,眸底渐有水气。 “我喜欢她,而你像她” 修长五指猛然收紧,掌住一团娇盈。 男子低沉地嗓音落入耳蜗瞬间令她僵住,颊间晕色渐褪,暧昧旖旎顷刻散去。 云陌劫握住她的手没再动作,静静等她,唇间始终挂着诡笑。 我喜欢她,而你像她。 风净洛鼻尖一红,双腿踢动,挣扎得比以往每一回都厉害。 云陌劫竟也没再强她,轻轻一松,便让她自腿上逃开。 风净洛起身后一路退到门边,三两下整理好衣裙,骂道:“你无耻!” 失去怀中软躯,云陌劫惋惜地叹了声,低眸敛去眸底深意,“若你愿意,我” 风净洛气红了眼,攥紧小拳头,喊道:“你休想,这辈子你都休想。”没等云陌劫有所动作,猛地拉开门把投进夜色。 黑亮的眸子望着丽影消失的方向,无奈道:“真傻!” 风净洛默默走在回女官宿馆的路上,夜风一吹,思绪陡然清明。 何曾想过,她竟在意起自己。 好蠢! 眸中光晕清亮,净是喜色。 他说,他喜欢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风波 五月初五重五节,家家户户清早起来洒扫庭院,将菖蒲c艾条插在门眉,悬挂在堂中。朱砂c雄黄c香药制成香包佩戴在小儿腰间,皆有辟邪之意。粽子与雄黄酒交绕的独特香味溢满街头巷尾,人人面带欢颜,笑声环耳。 新科探花府邸前院家客满座,杯酒言欢笑闹不断。 檀门轻掩,佳肴美酒满满一桌,不时发出杯盘碰撞声,独唐勉埋头吃饭喝酒也不与人说话,脸上毫无喜色。 家里人早习以为常也不管他,都以为他仕途一路走的不顺,心情郁卒。 正在兴头,唐勉夫人突然“呀”了声,急匆匆地下桌东蹿西找,弄得大伙莫名其妙。 唐勉心情烦躁,“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不悦道:“有客人在,你成何体统。” 哪知夫人“哇哇”软跪在地,哭喊:“烈儿不见了,刚刚还在边上,怎一转眼就不见了。” 唐勉脸色顿时转白,众人经她提醒才发觉刚刚一直在桌边耍闹的唐家小儿不见了。 这还得了! 当即是饭也不吃了,酒也放一边,全都里里外外找起来。 几波人把唐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去府外的仆人也传话回来说没消息。 经这一闹,街头巷尾都知唐家丢了小儿,又在重五这天,民间迷信思想重,都说这小儿铁定回不来。 话经几转传到唐勉夫人耳里,顿时哭成一双核桃眼守在门口怎么劝都不走。 天色渐黑,唐勉也再难坐在府里等消息,唤来亲近随从正欲出门,外面老远便听见有人喊着:“找着了,老爷” 唐勉心下一喜,顾不得哭得快断气的夫人,直迎着来人急问道:“人呢,在哪里,可带回来了” 来人被他摇得直喘气,身后倏地传来女声将他打断,“唐大人!” 唐勉闻声一僵,松开制在来人两肩的手,双眼掠过他往后探去。 女子面带笑容的站在渐黑夜色下,手里牵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儿。 孩儿紧紧攥着她的手,一接触到唐勉目光,立马低头怯生生认错。 唐勉视线转回女子,口道:“你先和福伯进去。” 福伯赶紧从女子手中接过小孩儿领着进府,门后蓦地传来哭笑喧声。 唐勉在此之后长松了口气,也笑了。见对面女子仍等着他,连忙揖礼:“谢风大人寻得我儿送回。” 女子,风净洛淡笑道:“举手之劳。”她望了眼轻掩住的门,目光落回他身上,“唐大人与我同年大考,有同窗之谊不请我进去坐坐?” 唐勉一怔,不明她此意何图。琼林宴当日他与榜眼王焕百般示好,她皆未理睬,今日此来万不只是送他小儿归家这般简单。 风净洛知他有疑,故挑明道:“我在来府途中撞见小公子,见天色渐黑便携他回来,也只是恰巧而已,唐大人不需记在心上。” 唐勉心念一动,走道:“风大人若不嫌弃,便让唐某备上薄酒以表谢意。” 他倒要看看这女子到底想如何。 入唐府,唐夫人一听来人是寻回她儿的恩人立马让下人备宴款待,席上少不得说些客套话,风净洛一律浅笑回应。 吃过后,唐勉独自返回书房,留唐夫人陪风净洛在花厅闲聊,唐家小儿对风净洛格外亲近,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母亲旁边。 夜已深,唐家小儿挨着唐夫人呼呼酣睡,厅内说话声不断,皆是唐夫人独自在说,风净洛全程陪笑,适当时补上一句,却总能哄到唐夫人心头好。 唐夫人越说越起劲,干脆唤来婢女准备客房欲留她过夜。 风净洛唇角带笑,并没拒绝。 “夫人。”门口传来轻唤,来人三两步走近。 风净洛端茶轻抿,挡住划过眼底的幽光。 唐夫人见来人是唐勉随从,诧异道:“可是老爷有什么吩咐?” 随从点头,却是对着风净洛道:“老爷请风大人过书房,有要事相商。” 风净洛放下茶碗,唇角笑痕渐大,起身同唐夫人告辞,跟随随从一同离去。 唐夫人怔怔望着风净洛消失方向,自言自语:“原来她就是新科状元风净洛啊” 风净洛推门而入,也不等唐勉发话径直坐在他对面太师椅,笑道:“唐大人有何要事欲与我相商?” 唐勉面不露色,只在心里冷笑。他向后靠坐在椅,不紧不慢开口:“风大人过府不表意图,却又赖着不走,现下怎反倒成我有事欲找大人?” 风净洛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果真都是老狐狸! 脸上笑意一退,目光冷寒,“御史大夫司徒弘于几月前暴毙家中,大理寺奉旨彻查。如今所有证据皆指向三司盐铁司,唐大人身为军器监丞有何话可说?” 唐勉长袖一甩,站起怒对她,眼神向她压下,“风大人不用拿话炸我,若真与三司有关,这事也落不到我一个八品监丞身上。” 风净洛低眸轻想,唇角突然一弯,也站了起来,“如此说来,唐大人心中无惧,明日我若带人查探军器监可否由大人接引。若真让我查出些事儿来,就别怪我禀明陛下,唐大人蓄意包庇贪赃枉法之徒,到时别怪我不顾同窗之谊。” 唐勉又惊又怒,不敢相信她竟说出这等话。 风净洛抬眸,眼里盈满璀璨光晕,唇角笑意颇深,“唐大人可还记得前大理寺卿王克,先前因何事触怒圣驾被贬至刑部?唐大人只乃八品监丞,若再贬” 唐勉铁青着脸僵在原地,越发觉得眼前这女子看不透。 屋外唐家小儿醒来吵着要找白日里才识得的风姐姐,唐夫人哄劝的温糯软声散在夜风里。 唐勉闭了闭眼,颓然道:“你想我怎么做?” 风净洛声音稍缓,扬唇轻问:“不日前陛下拨给兵部修整甲械的公款可有不实之处?” 唐勉迟疑了下,回道:“军器监大多甲械质量极低,有以次充好之嫌。” 风净洛面露愠色,冷笑,“明日一早请唐大人拟好折子,参兵部侍郎冉闵辉,盐铁使邓俨三大罪状,呈于陛下案前。” 唐勉脸色极差,看着她的眼神颇为复杂,嗓音已哑了些许,“风大人好手段,琼林宴当日怎没看出大人亦是个狠角色。” 风净洛假装没听见,达到目的便不再多留。 微微清风在侧,宫灯敞亮石板青黑,她缓缓走在宫宇宽道,心中亦是沉重。 到大理寺不过一月,便让她见识何为朝政暗涌,她身牵其中,想要再退已来不及。 王克宁可罢官遭扁也不愿彻查,李从文一拖再拖,连云陌劫也不便出面,这其中牵连的何止兵部与盐铁两部。 赵匡舟定然洞烛先机才破除旧例,将状元c榜眼c探花分于与此案相关的重之三部。 帝王心术,果真难测。 而她既入不得翰林,在它位也将做得最好。 ※※※ 一纸奏章炸响九重金銮殿,二朝重臣皆在其中。 新科探花唐勉弹劾兵部侍郎冉闵辉,盐铁使邓俨私吞修整甲械公款实乃贪赃枉法c玩忽职守c徇私舞弊之行。一连三大罪状,惊震朝野。 赵匡舟大怒,令大理寺c御史台c刑部三法司联手彻查,一经落实严惩不贷。 风波未歇,隔日御史台联名上书经由兵部拨下的边防公款经查证账目皆有不实之处,奏请陛下彻查,将相关人等入罪下狱。 赵匡舟立马召二府c枢密重臣入南书房仪事,两案一经和议,坐实兵部侍郎冉闵辉,盐铁使邓俨罪证,二人即被革职流放。 只一日,扑天流言传遍乐都,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五月初九,赵匡舟以唐勉参冉闵辉c邓俨有功升至左司谏,入门下省。 风净洛眯眸趴在房内案台小酣,微微凉风夹透花香袭来,青丝披散,裙衫轻散。 房门轻叩两下被推开,来人靠案站了会儿,倾身去取压在她掌下的纸。 眼皮轻动,却未睁开。 工整小楷构筑成的恢弘之气不少殿试策论分毫。 目光匆匆扫下,唇角溢出一笑。 风净洛闻及笑声再难装睡,挺身冷道:“有什么可笑的!” 云陌劫目光未移,缓缓念道:“大理寺少卿李从文,奉命彻查司徒弘一案,却屡屡推迟,一拖再拖,实乃玩忽职守理应” 字字拂耳滚过,沉沉嗓音敲入心底。 妄言被人撞破,风净洛脸颊红透,绕过书案一把抢来撕成碎末,气道:“云大人堂堂枢密使,位列一品大元,怎如此不知礼数。” 云陌劫挑眉,“你弹劾李从文可有想过后果。” 风净洛咬唇顶撞,“能有什么后果,我说的句句属实,他确乃玩忽职守理应惩处。” 云陌劫走近几步,将压在纸镇下的另一张纸取来细看,“切莫再轻举妄动。” 风净洛老羞成怒地抢回搁在手心,撇嘴讥讽:“我就算弹劾也弹劾不到你头上,你怕什么?” 云陌劫并不理会,只道:“冉闵辉,邓俨一案刚结,朝中风波未定,不宜大动。” 风净洛满脸愠色,怒道:“其他人便放过了?” 云陌劫意味深长道:“司徒弘一案一日未结,这朝中谁都不能清净。” 诸般念头在心底划过,风净洛眸子微眯,猜道:“如此说来,李从文确乃有意拖延。” 云陌劫只笑不答。 风净洛偏头看了他会儿,下意识脱口道:“御史台突然联名上书可是你?” 云陌劫眸里缀满星子,定定扫过她的眉c划过眼c落在唇间,倾身靠近,“风大人说什么,云某怎听不懂?” 清冽之气扑来,长睫轻颤,脸颊透红。 阳光氤氲,一室静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暗涌 元和四十二年六月十八,翰林大学士邱仲书参弹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林知任“欺罔不法c贪恶殃民”之罪,因寻访未果,暂时留中。 元和四十二年六月二十,凉州知府温偃一纸弹章发往乐都,连参南广东西路转运使张良“目无法纪,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三大罪证。赵匡舟大怒,欲将其革职查办,因王安游“以无确切证据”而未治罪,仅撤去转运使封衔传召回乐都待任。 天色大亮,叽叽喳喳的鸟儿徘徊在枝头欢唱。 风净洛蹭了蹭被子,翻身埋入枕心满足叹慰,还没醒透,思绪业已飞转。 昨日从大理寺回女官宿馆浓夜黑透,接连而来的弹章掀起朝中暗藏波澜,三法司忙得夜不能歇,司徒弘一案早被抛诸脑后。 一连两奏,皆以无实据草草罢了,看来真如云陌劫所言,还需得再等时机。 杯子掉落的“哐当”声猛然响起。 风净洛一惊,登时睡意全无,抱被翻坐而起。待朦胧大眼瞧清屋内人,眸里的警觉立马被无奈取代。 案边,南烟尴尬地举着茶壶,脚下一地碎渣子。 风净洛轻松口气,身子一软倒回床塌,睡意渐又涌上。她埋头入枕,含糊道:“何时来的?连个声都没有。” 久等不应,她又迷迷糊糊睡去。 良久,房内只闻轻微走动声与玻璃摩擦声。 南烟收拾好碎渣子安静地杵在床边,视线停留在沉睡女子清丽绝艳的颊上,眼底浮现从未有过的情绪,她蹲身推了推风净洛,低喊:“别睡了,这回真有事儿!” 风净洛缓缓睁开双眸,对上一双不该盈满忧愁的眸子,不由道:“怎么了?” 一向爽快的南烟变得支支吾吾,半响也答不出一字。 风净洛耐心极好,也不催促,撑坐起来去取铺在软塌内侧的裙襦由内至外逐一套上。她掠过南烟打水梳洗,洗净脸后坐案轻描淡妆,用发簪一头蘸挑殷红口脂点在朱唇抹开。身后响起脚步声,掩盖的手一顿,镜中倏地多了道身影。 南烟神色黯然之间又带有丝丝羡慕透出眸底。 风净洛偏头细看,登时发觉她哪里不对劲。素色长裙松髻披发,眼底荡满点点柔情,女子情态一望便知。 风净洛当下了然也不点破,拉过她挨坐旁边,重新揭开盖子点挑口脂抹艳素唇。南烟未拒绝,她又摸来骡子黛描眉。 画毕,风净洛推她至镜前,笑赞:“真美!” 南烟怔望镜中女子,一时不敢相信是她自己。 难得见她傻兮兮的模样,风净洛有趣一笑,支肘撑头软靠案台,双眸徘徊在她周身,仔细打量一番,惋惜道:“还差点。” 南烟急躁地扯住她,“还差什么?” 风净洛握住她的手,促狭反问:“喜欢作男子装扮的南公子,怎也中意起女子装扮?” 南烟甩开她的手,赌气地偏向另一侧,“不说算了。” 风净洛不以为意,也不哄她,径直推门走出,回头道:“想知道便同我来。” 丽影渐远,身缀微光。南烟一咬牙,追步跑出。 ※※※ “好漂亮!”南烟捏起一枚细长的金厢倒垂莲簪左右细看,嘴里不住惊赞。 簪尾用翠玉制成的莲瓣蕊心在暖阳的点缀下泛着晶莹光亮,华丽金贵之气难掩。 风净洛取下插在她发心的珠钗放回铺台换上另一枚更形简单的玉簪,退开一步道:“试试这个。” 南烟举起金厢倒垂莲簪遥对阳光翻看,略有不耐,“在我眼里大同小异都一个样儿。” “差别甚大。”风净洛知她耐心早失,二人从宿馆直奔西市,来来回回逛了十几家玉铺店皆未寻得满意,她能忍到现下已属不易。 伙计取来手镜凑到南烟面前,献媚道:“姑娘配玉簪,人比花还娇。” 南烟脸颊一红,骂道:“少胡说八道。”她一窍不通,自然看不出哪里好,扯衣催促:“怎样?” 风净洛取下玉簪交到她手中,将金厢倒垂莲簪放回铺台,莞尔:“人比花还娇!” 南烟哪能听不出她在寻自己开心,捉住她的手去扯娇唇,口上嚷嚷:“你这张嘴,看我今天不给撕破了。” 二人正闹得起劲,门口忽来男女争执声,声音颇为耳熟,二人默契的安静下来。也不是有意要听,这铺子甚小,自然全落入耳里。 女子衣着虽朴素但很干净,令人生出一腔好感,她拦在玉铺门口,细声道:“相公,你快同我回去。”边说边去牵身旁男子的手,脸上满是恳切。 男子一手挡在她身前,阻她离去,声音温温软软充满柔情,“一个簪子,我还买得起。” 女子探眸往玉铺望了眼,金银绕案,玉珠琳琅,不用问就知价钱不菲。她敛去眼底心思,仰头看着他认真道:“相公心意妾铭记在心,可你知我甚深,何时见我带过这些。”她嫣然一笑,牵着他的手毫无留念地转身,“走吧,相公。” 男子感慨轻叹,拥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直到二人走远,风净洛与南烟方从玉铺角落走出。 南烟埋怨:“你刚为何拦我,多失礼啊!连声招呼也没打。” 风净洛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你若真去了只会平添尴尬。” 南烟不以为然,料定她是随口编来的借口。 风净洛不想同她在此事上纠缠,摸出怀里小荷包瞥了眼,掩不住心疼,“这玉簪甚贵,你可想清楚。” 南烟抢过荷包掂了掂,嗤笑一声丢还给她,独自去了前台,“本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风净洛嘴角一撇,失笑,“我怎忘记你家开的是钱庄,这点儿银子在公子眼中似如九牛一毛。” 她没跟南烟进铺,望向先前年轻男女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堂堂新科榜眼,怎么说也是个京官,连买个首饰给自家夫人也需犹豫,若被人知道这面子要往哪搁。 ※※※ 出玉铺已及晌午,正是用膳时辰,各家饭馆迎来最忙碌的时刻。二人也不讲究,沿路随意找了间,点上几样小菜便让小二下去准备。 南烟心里高兴,坐下后急忙翻出玉簪勾在掌间把玩。 风净洛夜里睡得晚,一早又被南烟扰醒,连打好几个呵欠,方忍住强烈侵袭的睡意。她端来小二离去前酌好的苦茶,就着杯沿抿了口。 头顶响起男子和煦温淡的声音,“可否与风大人借个桌?” 风净洛闻声抬头,目光首被男子身后脸带恬笑的安静女子撅住,微笑顷展,客气道:“当然!王大人请。”她起身让出邻座,移至南烟旁边,“想必是嫂夫人,快过来坐。” 藏在桌下的手暗扯南烟,用眼神示意她把玉簪收好。 以南烟一根筋的心思怎会懂,她本不抱希望,哪知南烟似福至心灵,手腕一转玉簪顿时不见,她堪堪松了口气。 她又哪里知道,南烟只是不好意思让外人知晓她买女儿家的玩意。 一顿饭下来皆松了口气,三人虽同朝为官,却知之甚少。南烟几次无话找话到最后弄得颇为尴尬,索性埋头苦吃不再出声。 小二收拾干净桌子提壶过来正欲添茶,风净洛从旁接过,“我来。” 小二想也不想便将壶交给她。 替四人酌满,淡淡茶香飘绕。她一口一口啜饮着,敛在杯后的水眸似有若无地在王焕与他夫人之间来回。 二人虽没有任何出格之举,但屡屡情意暗藏眉眸,皆落入风净洛眼里。 默默含情之态无意戳伤南烟,令她心生酸楚,再不堪忍耐,仰头一口饮尽杯中清茶,淡道:“先告辞了。” “我们先走一步,失礼之处王大人海涵。”风净洛正欲起身追出,旁边突来的交谈声止住她离去脚步,只一转眼南烟便消失在门后。 她索性坐下,勾起茶壶再倒了杯。 王焕也将目光由自家夫人转向旁桌。 靠窗位置,三人一桌,皆愁眉苦脸。 背对窗边的青袍老汉叹道:“再过月余便是我家小儿生辰,看来回不去了。” 青袍老汉左手边留着胡须的襦衫中年文士问道:“宋大人今年贡了何物?怎也被扣留下来?” 青袍老汉道:“江南一带还能有什么,不过丝绸,绫罗。张大人呢?” 中年文士道:“曲昌盛酒,自然是上等高酿。” 一直没吱声的紫袍老汉突然插嘴:“你们从未被扣过?” 两人异口同声,“没!” 紫袍老汉羡慕道:“运气真好。” 两人皆叹。 紫袍老汉压低声音,“其实也不是没法子,就是得花点银子。”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说?” 紫袍老者神神秘秘地靠近二人,苦笑,“不瞒二位,怪只怪我运气太差年年被扣,回不了家只能出此下策” 三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偶尔传出一声惊叹。 青袍老汉突然一拍大腿,急急往外走,“就这么办,我立马让人准备。” “宋大人等等我,咱俩一道。”中年文士赶忙追出。 紫袍老汉苦兮兮地放了锭银子,也跟着离开。 良久。 风净洛这桌三人未动,脸上神色各不一样。 锐利目光如弯刀直劈王焕冷脸,不由浅笑,“王大人慢用,我先走一步。” 王焕起身,谢道:“今日劳烦风大人。” 风净洛停步回身,眼里含有璀璨光芒落在王焕脸上,意有所指:“王大人客气,往后少不得要麻烦大人。” 王焕眼睛一眯,装作听不明白,“风大人说笑。” 风净洛朱唇轻扬,加快脚步边走边道:“说没说笑,王大人心里清楚。” 王焕握杯的手一紧,泼洒些许茶水在衣,他夫人赶忙摸出绣帕替他擦拭,“相公怎么了?” 王焕握住她的手,眼底幽光浓浊,仔仔细细打量眼前女子,仰或是什么也没看。 难道他真能甘心? 他捉起正在为他整理衣袍的手握住,指间厚茧引得他心头一痛,安抚地拍了两下,“我能有什么事儿,别瞎操心。” 为怀里女子,他怎能甘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夜探 月色茫茫,一道纤细身影无声无息地翻过屋檐潜入司徒弘府邸。她行动利落地穿过大院,避开下人,停在贴有封条的门外。 她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借助黑暗寻到窗口,在对准明月的窗棂纸上截出个小孔将屡屡月光引进。就着浅光,她快速地在屋内各处翻找。 空荡的房间里偶尔传出轻微响动,女子侧颜朦朦胧地展露在月光下。 粉色衣裙,木兰发簪,柳眉弯弯,潋滟双眸,朱唇点绛。 不是梦吟还能是谁? 梦吟将翻乱的房间整理好,凭记忆将东西摆回原处。蹑手蹑脚地退出书房,依来路离开。 双脚刚落地,前方骤然传来嬉笑。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女子哭泣求饶声撩动她心头重弦,还未思考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 巷子深处,四名壮汉正纠缠夜归少女。 其中两人挡在她身前,另一人堵截她退路,最后一人恶意地踩住裙角不让她动,四人团团将她困在阴暗角落。 少女怕得全身发抖,眼泪不停往外涌,嘴里拼命求饶。 踩住裙摆的壮汉靠近她,轻而易举将她压贴在墙,低声威胁:“别害怕,别出声,乖乖跟我们走便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否则” “放开她!”女子严厉轻叱从巷子口传来。 四名壮汉同时停下往说话方向望去,眼里刹时灼亮放光,脸上皆换不怀好意的笑。 其中一人道:“啧啧,来了个美人儿。这么好的货色,这回定能让上头满意。” 梦吟确定少女无事,目光移向说话人,心思翻滚。 踩住裙角的壮汉果断的挥出一掌击晕少女,小心翼翼地扶她睡躺在地,确定昏迷无行动能力,四人转移方向往梦吟走去。 四人在领头壮汉的眼神指挥下,默契地分别堵住梦吟可能逃跑的去路,团团将她困住。 另一人赞道:“果真是上等货,走近后更美!水灵灵的好想摸一把。哎哟!”脑门蓦地挨了一记重拳,痛得他咧嘴抽气,捂住伤处怒嚷:“过过嘴瘾也不行?” 为首壮汉厉眼一瞪,吼道:“活腻了?还不干活。” 那人气焰全消,瞬间恢复痞气,露骨视线粘在梦吟周身,恶狠狠道:“别挣扎跟我们走,最好别让我们动手,否则下场和躺在那的女人一样。” 梦吟柳眉轻蹙,眼底幽荡疑惑,暗自猜度起四人。看他们对待少女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地皮无赖,仿若在对待一件货品。 这巷子与司徒弘府邸只有一墙之隔,亦不知与他的死是否有关? 久等不答,四人以为她想反抗,其中一人耐心全失抄起膀子就想给她一拳,直接敲晕带回。 梦吟闪身一躲,轻易避开,当下便做出决定。她指向躺在角落的少女,面无表情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作为交换条件,放过她。” 为首的壮汉冷冷一笑,“自身难保还想救别人?” 梦吟水袖轻挥,挡在她身侧的两名壮汉当即被撂倒,讽笑,“你可以试试,非我自愿你们能不能抓住我。” “妈的!”为首的壮汉骂了声,再不废话,“老二押着她,走。” 梦吟退后一步,斥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又一声吼骂消散在黑茫夜色,五道人影倏地不见,只剩卧躺巷子深处的少女安稳地沉沉睡着。 ※※※ 枢密使,云府。 风净洛翘腿坐在回廊石椅,双手捧书维持同一姿势许久未动。 不远处,云陌劫悠哉地同自己下棋。他捏起一枚黑子落下,目光皆在棋盘,忍不住轻声调侃:“风大人天赋异禀,竟能倒着看书。” 风净洛双眼一滞,神思回笼,放下书册压在膝处,犹豫了下问道:“怎还没消息?” 云陌劫又取白子落下,叹道:“风大人心急的毛病何时能改何是便有消息。” 风净洛双腿猛撑挺身靠近石桌,气道:“我没心情同你说笑。” 云陌劫将装有白子的棋笥推到她面前,一脸气定神闲,“火气太旺,同我下一把,养心静气。” 风净洛看着近在眼前的清冽俊颜咬了咬唇,拂袖坐在他对面执起白子落在一处。落子便是一个下马威,连吃他两处,看着他的水眸满是挑衅。 云陌劫挑眉淡笑,从容不迫地在她之后落子。 暖阳撩心,微风拂颊。 陆见离由远及近,停在云陌劫身侧,恭敬道:“公子,查到了。” 云陌劫眼皮抬也不抬仍专注棋盘,落子的手也未停下,口中漫不经心道:“嗯?” 风净洛嘴角抽搐了下,“腾”的一声站起,急问:“在哪里?” 陆见离低头不答,仍恭敬地候在云陌劫身侧。 风净洛又气又急,似风搬绕出石椅凑到陆见离跟前,欲要逼迫他,云陌劫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风大人。” 风净洛咬唇投向他,眼底荡满不耐。 云陌劫黑眸带光直直扫过她,唇角缓缓轻扬,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站起,低道:“你输了。” 风净洛诧异地移向棋盘,白子被一击吃空。怎么可能,刚刚她明明 “劳烦陆先生带路。” 沉沉嗓音拉回飘飘思绪,她连忙提裙小跑追在二人身后。 出云府,陆见离挨近云陌劫耳语,风净洛刚走近,二人便停下交谈。 她目露疑惑却没多问,安安静静地跟随在侧。 云陌劫长眉一挑,想起陆见离所说之地,忍不住溢出一笑。 艳阳高照,三人穿过西市,漫步朱雀大街。 芙颊被高温烤得烫红,颗颗汗珠布满额头,风净洛再难忍受漫无目的的闲逛,三两步挡在云陌劫面前,怒道:“你到底何意?” 云陌劫忍住想抚红颊冲动,只道:“时辰未到。” 风净洛一脸纳闷地望着他,疑惑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陌劫高森淡笑,薄唇微启:“这回风大人可冤枉云某了。” 风净洛明显不信,但又拿他没办法,俏脸气得更红。 戌时,星月刚显夜空,东市最热闹的一条长街,一栋朱瓦蓝墙三层楼高的阁楼独然而立,高檐下悬挂一排大红灯笼,正中匾额书“醉雨阁”三个大字。 阁楼门前徘徊数名衣着艳丽c笑意盈盈的女子,她们不断挥舞手中丝绸彩帕,眼底荡满媚波,与前来寻欢的男子周旋。 楼里不时有莺莺燕燕声流出,夹杂男女含糊不清的粗鄙调笑。 风净洛不可置信地瞪住陆见离,诧异道:“这里?” 云陌劫眼底含笑,紧紧盯住她不放,直到芙颊轻染晕红,方转开嘱咐:“风大人且先回去,容云某与陆先生打探后自来相告。”再不啰嗦,移步前行。 还没踏出衣袖突被扯住,娇娇丽声不依道:“你休想撇下我。” 笑容骤僵,云陌劫扯开素手,难得对她严肃,“胡闹!” 风净洛瞥了眼被甩开的手冷笑,避过他向阁楼跑去,话里净透炉火,“云大人可以逛窑子,我为何不可以。” 云陌劫眉头倏地皱紧,复又松开,低声对陆见离吩咐:“到处看看。”迈步追上消失在门后的俏影。 风净洛悄无声息地穿过热火朝天的大厅潜入二楼厢房,她沉步靠近门扉欲倾听房内动静,一声声女子轻泣与男子喘息透过薄薄窗棂纸传出。她一惊,慌慌张张地向后倒退数步险些撞到身后房门。 她暗自叫糟却控制不住歪歪斜斜的脚步,幸得一双长臂从旁伸来锁住纤腰强抱入怀。她反射性地低呼,红唇倏地被捂住。 楼下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似踩在风净洛心口。 云陌劫眼疾手快抱起她在楼道急走,双耳仔细倾听,飞快选中一间厢房闪进。 甫一入内,便抱着风净洛一个轻转将她抵压在门扉,捂住她的大掌并未拿开。两人挨得极近,身体紧密相贴,呼吸相扰。他却无暇顾及,侧耳附门倾听外面动静。 模糊长影从门扉晃过,待人走远,他轻轻掀了个细缝,悄然探寻。 风净洛被他圈抱在怀,鼻尖全是他的气息,脸颊涨的通红。她斜眸偷偷打量,发觉他心思皆在外,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咬唇推道:“快放开我。” 红唇仍被捂住,张嘴说话等于贴合大掌蠕动,湿濡水气霎时在二人唇手相贴处漫开。 云陌劫偏头往下,黑眸闪过一簇火花,随即敛去。 颊上红晕漫过颈项,眼底晃过斜对她的黑眸,风净洛不由得闭眼挣了两下,娇涩咕哝:“快放开。” 含含糊糊的轻嚷撩入心口,云陌劫额头抵在她耳侧沉沉笑了声,热气滑入领口止不住地发颤,激出一片酥痒。 云陌劫松开捂住她的掌,挺身退开。 风净洛软贴门扉娇娇呼气,耳边回荡低沉笑声。 “东西带来了?” 安静的厢房倏地响起说话声,二人心神一凛,同时循向房间另一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枯井(修) 事出突然,他二人还没来得及仔细查探厢房,听见说话声才发现这房间甚大,用檀木屏风隔开成两块,轻薄纱幔垂在屏风间荡开。 “东西自然带来了,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云陌劫比了个禁声手势,掩住房门后悄无声息地靠近屏风,风净洛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左一右贴紧屏风,默然对视。 厢房另一侧又响起说话声。 “那就得看你带来的货物值多少银子。” “定能让大人满意。” 黑眸慢慢眯起,云陌劫借助雕刻屏风花形而刻意留下的细孔望进。 风净洛效仿他,弓背缩身凑近另一圆孔。入眼之人头戴文士帽,身穿文士褂,她诧异地移向旁边,青色长袍山羊胡,果真是他们。 她扯了扯云陌劫衣摆,示意他偏头,同时踮起脚尖挨近他小声道:“我说的三人便是他们,看来这‘土贡’里头定然大有文章。” 云陌劫脸色微变,眼神也变得锐利。 屏风另一侧四人围桌笑坐,圆桌上摆有一件青铜方壶。壶身扁长,腹部刻有蟠龙纹,龙角高竖突出。壶体四面各盘旋一只上古神兽,壶底承托两条卷尾兽,壶盖近似盛放莲花,双层花瓣向外张开,花瓣上布满镂空的小孔。莲瓣中心耸有独立仙鹤,展翅欲飞。方壶青光淡泛,蕴含浓浊诡异之气。 青袍老汉气沉于胸,笑道:“大人觉得如何?” “宋大人眼光极佳!” 云陌劫心下一沉,目光斜落正说话的男子。 蓝绸长袍,黑发高束,棱角分明,竟是年轻斯文之相。 男子眼眸微斜,便有人提着方盒上来,裹好青铜方壶小心翼翼装入盒内。 待人退下,他右手边的中年文士不需提醒立即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鱼形玉佩,玉石通体莹白,周身泛光。 蓝袍男子随意瞥了眼,嗤道:“颇为普通,看来张大人并无诚意。” 中年文士急得头顶冒汗,拾袖边擦拭边慌忙道:“大人勿要心急,且再看看。”他片刻不敢耽搁地取杯注水,待水盈满缓将玉佩沉入。 惊叹声接连响起,以云陌劫与风净洛所站位置自然瞧不见,但从四人反应不难猜出这鱼形玉佩铁定也是件难得之宝。 中年文士满脸堆笑,小心翼翼道:“可合大人眼缘?” 蓝袍男子登时眉开眼笑,“此物巧夺天工,暗藏玄机果真妙哉!”他又使了个眼色,先前那人又提着方盒上来,同样裹好鱼形玉佩装入盒内。 中年文士见他收下玉佩长长舒了口气,高悬的心终于落定。 屏风另一侧,云陌劫抽身退后,独留风净洛一人。 不过一盏茶,剩下一人也将带来之物展出,当即得到蓝袍男子赏识。四人随口寒暄几句,起身离开。 厢房复又归于安静,风净洛气冲冲踱到桌边,素手一拍,满脸愤懑道:“天子脚下,强逼官人行贿,公然收受贿赂,简直猖狂至极。” 云陌劫神情毫无起伏,起身淡道:“走吧。” 风净洛正在气头突被他打断,一时反应及,怔问:“去哪?你等等我” 云陌劫推开厢房门迈出,顷刻便消失在门后。朱唇轻咬,连忙提裙追出。 出醉雨阁,二人与陆见离在门口汇合。 云陌劫只问:“有何发现?” 陆见离摆了摆头。 云陌劫再不废话,故意隔了段距离尾随蓝袍男子一行四人。 跟到巷子口,风净洛只觉眼前一闪,粉影翩落。她凝神一瞧,惊道:“你”脑中倏地划过之前在天池腹地与云陌劫同她面前所做之事,脸颊微红。 梦吟一眼扫过并无停留,目光直勾勾落在云陌劫脸上,气氛有些尴尬。 风净洛有意低头躲闪,视线触到轻荡在脚踝的裙摆,不由得抿唇一笑。想及自己身着女装并未被识破,堪堪松了口气。 耳边传来云陌劫清冽嗓音,“梦姑娘别来无恙,云某现有要事,改日再会。” 风净洛若有所思地瞥了梦吟一眼,绕过她快步跟上。 “云公子且慢。”梦吟扬声轻喊,闪身挡住三人去路。 云陌劫眼底划过不耐,双臂环抱在胸,语有不悦,“云某身带要事,无暇与梦姑娘叙旧。” 梦吟听出他话下之意,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司徒弘身为天机坊座下风行使者,他的死天机不能坐视不管。” 云陌劫面无表情道:“天机坊内部之事,姑娘无需与外人言说。” 冷冽态度硬生生撞进梦吟心底,脸色霎时转白,窘迫道:“梦吟奉命追查司徒弘之死,无意发现这醉雨阁里大有文章。” 云陌劫眉心渐沉,目光追随即将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四人,低道:“梦姑娘想说什么。” 梦吟不忍再看牵扯她全服心神的人面露不悦,掩下心酸道:“公子请随我来。” 云陌劫沉声低唤:“陆先生!” 陆见离瞬间会意,趁着夜色几个起落直奔长街尽头。 ※※※ 三道人影穿过夜色,初夏暖风轻拂女子散落在耳旁的发丝,凉汗在奔跑间沁湿衣衫附在颈项。 月隐云团轻眠,星辰反作耀眼之辉。 面前高墙陡立,梦吟毫不迟疑地一个起落轻巧翻过,裙角掀起微微暖风。双足落地正欲说话,转身方发现身后二人并未跟上。她一怔,女子娇懒声透过墙壁传来,刺得她心头一痛。 “我过不去。” 墙后,风净洛咬住下唇,微红着脸颊窘迫地去扯男子衣摆。 云陌劫叹息了声,飞快伸手勾住她的腰,紧紧锁躯在怀,下巴靠近软耳,悦然笑道:“抱紧。”足下轻动,纵身跃起。 风净洛只觉耳根轻痒,还来不细想,脚下猛然腾空。她惊声轻呼,顾不得挣扎反手抱住他。 落地后,膝盖软糯使不上劲儿,耳边呼来灼烫热气,“有外人在看呢,风大人!” 风净洛抬头撞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心下一慌,忙手忙脚乱地推着。 云陌劫也不迫她,顺着推拒力道松手。哪知刚离不过一步,面前人儿双腿一软向后仰去。 水蓝长袖散开,裙摆如风轻拂。风净洛闭眸叹息,只在心里骂了声,“混蛋!”腰间倏地传来一阵麻痒,灼热触感延伸入心。预期的疼痛没有袭来,她诧异掀眸撞见头顶乌黑双瞳,内里盛满笑意。 云陌劫扣住她一个轻旋,大掌沿着曲线爬往后背,轻轻一压将她抵进胸膛,唇沾上纤颈,淡笑道:“风大人果然不适合梁上君子。” 梁上君子可不适合这么大的动静。 二人曾经说过的话陡然晃过,风净洛环在他脖子上的手猛然松开,怔在他怀里不敢动。 云陌劫感觉怀里柔躯微僵,抵在后背的大掌安抚轻滑缓拍,长身毫无犹豫地退开,离去前贴在她颈侧的唇受不住诱惑地吮了口丰润耳垂。 湿热撩入心口,烫得她双颊红透。风净洛低垂的头猛地撑起,掀眸发现梦吟不知何时已离得二人有些距离,方稍稍舒了口气,红唇轻骂:“云大人恁地不知羞耻。” 云陌劫气定神闲地整了整微乱衣袍,眸光带火撩过朱唇又落向远处天际,声音毫无起伏,“时辰无多,走吧。” 听他之言反成她的不是,盈胸怒火还没消弭燃得更烈,气得她跑上前踹他一脚,越过梦吟也未停步。 云陌劫摇头轻笑,目光生暖只容一人。他停在梦吟身侧,神色自如道:“劳烦梦姑娘带路。” 梦吟深望近在咫尺的清俊侧颜,心头酸涩险些落泪。她强忍住心伤,边走边道:“公子对她” “云某之事不劳姑娘费心。” 梦吟咬唇咽下到齿疑语,苦涩漫心,凉入骨髓。她终究忍不住扬眸再瞧,黑眸微眯,勾在唇角的笑意不曾散去,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不远处,风净洛停步静等。 梦吟收敛心思,加快脚步穿过后院停在一口枯井旁。 井边杂草与落叶丛生,想必干涸已有些时日。 风净洛伸长脖子往里瞧,一脸诧异道:“这枯井可有问题?” 梦吟也不解释,在云陌劫若有所思地眼神下纵身一跳消失在漆黑井底。 “梦姑娘!”风净洛攀在井口边大喊,回音透过井壁盘旋回荡,她掌心握紧松开,反复几次颤声道:“下去。” 云陌劫长眉一挑,“风大人好气魄!” 贝齿轻咬,“废话少说。” 她闭眼恍若赴死的悲壮模样,惹得云陌劫莞尔轻笑,强忍住生出的逗弄之心,扣住她腾身欲下。 井底倏地传来梦吟喊声:“路在井壁。” “抱紧别松手。” 云陌劫单手扣住风净洛,凌空拍出一掌运用劲气旋身缓落。坠至一半发现井壁裂开一道大口,他脚下连动,身躯一翻闪入裂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底下宫殿 二人穿过裂口稳稳落在地面,云陌劫明显感觉倚在怀里的软躯轻轻颤了下,原本缠在颈上的手臂滑落与搭在腰间的手指相交紧扣,牢牢环抱住他。 云陌劫扣在腰间的大掌转到交握素手上安抚地拍了拍,黑眸变得锐利,空着的手沿着洞壁仔细摸索。 裂洞很深,足够一人直立还有余,四周全是坚硬冰冷的碎石。两侧非常狭窄,容下一人已属不易,风净洛几乎贴在他身上。 洞内没有一丝光亮,空气浑浊难闻。 云陌劫调整姿势侧身站立,二人顿时觉得呼吸通畅不少。他一手抱紧怀中人儿,一手搭在洞壁摸索前行。 眼前一片漆黑,偶尔传来几声空响,加深她身处陌生环境的恐慌,环在腰间的的手臂忍不住用力,足下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移动。 前方倏地散发微微白光,梦吟纤影包绕在光晕中。 二人借微光走近,发现她的手里握有一颗夜明珠。 汇合后,云陌劫松开风净洛,让她走在中间。三人也不多话沿着长长的洞道默默前行。枯井干涸已久,洞内散有瘴气,虽有夜明珠引路,但荧荧之火照得不够远,光线又极差,着实令三人费了些功夫。 直到洞道尽头,三人迫于无路只得停下。出路被一块大石挡住,形状奇异古怪,表面突起刻有巨大图腾,下方歪歪斜斜仿若鬼画符般雕着几个符文。 风净洛眼睛轻眨,伸手欲摸。耳边突闻一声巨响,巨石旁边的洞壁缓缓向两边散开,宽敞的人工石道出现在三人眼前。 梦吟松开隐在大石后的机关,轻声解释:“石头上的图腾和符文都是障眼法。” 走过人工石头,入眼之景,让风净洛怔了下。 朱红宫门,华丽宫殿,雕梁画柱,竟与乐都城里的皇宫一般奢华。 她猛然转身,水眸揪住梦吟不放,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梦吟没有回答,领着二人继续往内。 藏在枯井里的空间足有三米之高,想必是把醉雨阁地底凿空修葺而成的底下宫殿。 朱红宫门里,只有五间寝殿,自然不能真同皇宫相比,每间房虽不大但内里布置奢华难以想象,最令人奇怪的便是里面陈设皆是女子之物。 梦吟停在最后一间房门前,低道:“昨日从司徒弘府邸出来,便被人劫往此地,发现里面全是女子。因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遂不敢打草惊蛇,独自潜了出来。” 她推开个缝隙,陡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又让风净洛怔住。 这应该是底下宫殿里最小的房间,不同之前的四间奢华无人。小小的房间里,黑压压地坐满一地年轻少女,脸上看不出悲喜,皆是死寂般的木然。 脚步声由远及近,梦吟反手拉门闪身躲到旁边房间,小声催道:“快!” 云陌劫圈住风净洛身形翩翩一闪,速度之快,就着梦吟裂出的缝隙窜进。 梦吟在二人进入后轻轻掩住房门,留有一丝空隙。 匆匆脚步声近了,来人竟是醉雨阁的领头嬷嬷红姑,她猛地推开房门,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准备。” 听见推门声,女子脸上全涂染惊惶之色,在吼声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门外走。 “站住,忘了规矩?”一巴掌甩在一只脚已踏出房门的少女脸上,恶狠狠道:“凭你也配伺候主人?” 少女慌忙缩回脚,全身颤抖缩成一团,眼角通红蓄泪,却忍住不敢掉下。 余下少女亦是害怕的缩在一起。 风净洛咬牙骂道:“畜牲!”她拳头握得紧紧,强忍住想要冲过去还红姑一巴掌的冲动。 云陌劫漆黑眸子落在她因愤怒而泛着红晕的颊上,一言不发。 红姑扯起一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又扯来一人围着她转了圈,目光又转到另一人脸上梭巡,扯着她左转右转。最后抓来三人推往门边,凶道:“你们今日若伺候不好主子,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三人畏惧地紧靠在一起,泪汇到眼底也不敢流出。 红姑安排三人分别去到不同房间,婢女早候在一旁,待人进房后立马替她们梳洗。 风净洛眉宇之间难掩怒气,眸中净是疑惑,“她们这是做什么?” 云陌劫心思暗沉,黑着脸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梦吟贴门往外看,摇头道:“我觉得事有蹊跷,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跑出来,所以并不知接下来的事。” 风净洛沉吟思索,心思渐明,“这醉雨阁果然不简单,就不知与白日之事是否有关。”房内女子褪下衣衫露出满是鞭痕的后背,她忍不住攥紧手心,愤懑道:“红姑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谁,竟这般丧尽天良。” “动作都给老娘快点。”红姑尖细的嗓音似炮仗般炸开,惊得众女一抖,手上动作更快。 不过须臾,三名少女在婢女的精心装扮下变得极美。 ※※※ 宽敞石道传来凌乱脚步声,显然不止一人。 伴随谄媚的说话声,一行人缓缓出现在三人视野里。 华丽衣袍,眉心生痣,腰间的七彩凤凰佩行走间强行闯进眼底。 是他! 风净洛忍住到口惊喘,侧头去看云陌劫。他亦低头看她,两人视线相交,黑眸里的光芒瞬间沉了些许。 她看不明了,也不愿在心底猜度,索性踮起脚尖,揪住他前襟,靠在他耳边,轻道:“白日之事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欲抽身退开,云陌劫握住依在胸前的指,沉声道:“不要擅作主张。” 梦吟强迫双眸往外,苦着嘴涩然道:“你们认识他?” 二人皆沉默不回。 门外,红姑笑意吟吟地迎上施礼,讨好之中又带有恭敬,“这回定能让主人满意。” 男子冷哼了声,眸里缀满森冷寒气,“本宫记得你上回说过同样的话。” 笑意僵在唇角,脸色刹那间转白,红姑猛地跪伏在地,颤声求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人责罚。” 男子阴冷地瞥了她一眼,“最后一次。” 红姑僵硬地挤出强笑,回道:“谢主人。” 她在男子的示意下起身,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领他走过三女所在寝殿。 三名女子皆在房门推开的瞬间即刻起身施礼,脸色苍白如雪,身躯抖得如风中落叶。 男子停在最后一间寝殿门口,森寒面容终有笑意,踏进殿门前冷硬吩咐:“都下去。” 红姑眉间皱痕终于舒展,并也不多话领着婢女退下。 一声呜咽随着缓缓关闭的殿门泻出,透过缝隙女子强忍的泪崩溃涌出,一滴滴落入风净洛心里,烫得她攥紧拳头。 沉默在三人间荡开,风净洛蹙起柳眉,水眸转也不转地紧定掩住宫门,脑中荡满女子抹有胭脂也遮不去苍白的脸。 “别冲动。”头顶响起云陌劫低沉的桑音。 风净洛张唇欲说,凄厉的女子尖叫破空划开,声声泣血。男子粗鄙的怒骂与狠绝的鞭挞控诉女子正遭受的暴行。 她止不住泛起一阵恶寒,拳头越攥越紧,眸底燃起“哧哧”火花似要将殿内的一切通通焚烧。 温热的大掌包住她,将攥得死紧的拳头展开,掌心轻轻摩擦了下,滑到指间缠住。 眉眼清俊依旧,看不出一丝变化。 女子痛苦的求饶声抓得风净洛心口一阵剧痛,另外两间房里未被选到的女子害怕的缩成一团,全身控制不住地拼命颤抖。 梦吟顿觉双眼变得热辣,愤怒地推门欲出,“畜牲!” 风净洛一把将她硬扯回,眼睛周围同样红了一圈。她紧紧回握住大掌,似乎这样便能从云陌劫身上获得力量。她敛去眸底幽光,咬牙道:“走!” 梦吟震惊地失声轻吼:“走?” 风净洛脸色阴沉,压抑住心头火气,不理梦吟偏头道:“你可有异议?” 云陌劫乌黑双眸向她压下,内里一片阴骘,“走!” 风净洛听了压在心口的重石稍稍松缓,隐忍许久的泪奔涌落下,她背过身不愿让他瞧见,抽了抽鼻翼,哽咽道:“梦姑娘,人力有所及,你可想过,纵然我们救得了这回又救得了几时?” 梦吟甩开她的手,怒道:“所以便放任不管?” 殿内,女子求饶声渐渐微弱只剩呜呜哀鸣。 风净洛不忍再听,撇开脸,冷道:“时机尚未成熟。” 云陌劫转过她的身子正对自己,擒住她的下巴迫她仰起,捻来袖子替她拭泪,唇角讥讽讪笑,“梦姑娘若听得不明白,大可自行去救。恕我二人暂不奉陪。” 他牵起她的手推门而出,独留梦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相拥 夜风微凉,二人一前一后静默地走过长街。头顶月光砸下,牵扯清辉映在交握掌间。 风净洛埋着头,双眸蓄水轻荡微光,视线离不开地面,心思却在前方白影。 白袍轻扬,黑眸揉冰冷如寒渊。 风净洛突觉牵着的手一紧,扯得她向前栽去,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她借助交握手心传来的力量稳住脚步,抬头欲语,触到静望她的黑眸,一直压在心口的重石更沉,瞬间击碎心里不满。 只一眼,便明了内里心思。 她至少还是有些懂他的。 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咬唇道:“我不会放过他。” 眸里冷冽倏地散去逐渐被笑意取代,云陌劫向她靠近一步,清冽之气立即漫过头顶,“风大人个头不大,口气倒不小。” 目光微滞,一股烈火燃上心尖灼得胸口轻痛,风净洛使劲收回交缠素手攥紧,压下怒气冷道:“我没同你说笑。” 云陌劫捉回她的手,揉开攥得死紧的拳头,轻轻搓了把泛红掌心,不趋不缓道:“我亦没同你说笑,这事儿可大可小非你一人能办。” 风净洛水眸轻眯,倔强劲儿陡然袭来,唇边绽开一笑,坚决道:“我偏就把这事儿给办” 语未落,只觉一阵轻痛,下颚被强迫握住,逼她抬头。黑眸同时压下,目光冷如霜冻寒月,罩在她脸上刻入心底。 揉在指间的手滑过掌心,缠住十指轻轻一扯,控她入怀。钳住下巴的手始终未松,眸光锁住她缓慢道:“不要同我置气。” 软躯撞上坚硬胸膛,酥麻透衣漫开。被缠住的手无意识用力回握,另一手轻搭在他腰间,柔软胸口被抵得生痛,沉沉嗓音滚过耳边,旖旎心思顿散。 她忍住想移开眸子的颤动,佯装平静道:“云大人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 下巴比先前更痛,惹得她轻“嘶”了声,压下的火气直冒额心,头一偏猛烈挣扎起来。 云陌劫冷笑,钳住下巴的手毫不留情,手腕一抬迫她仰得更高,黑眸掠过火焰,俊颜登时俯下,深望进她眼里。 “听话。” 低沉严厉之声在空冷幽夜里化开。 待她不再挣扎,云陌劫稍微放松指下力道,轻道:“无论你想做何事都需从长计议,朝中事不比江湖,许多” 风净洛不甘心地瞪住在眼底晃动的翕动薄唇,一股热血夹带怒气直窜脑际,搔得她心口一烫。下巴不顾微痛仰得更高,脚尖踮起,软躯紧贴胸膛,趁他不备红唇微张一口咬住下颚,水眸明亮耀动挑衅。 云陌劫额头一抽,清冽声陡然停住,微微痛楚散开。由着她加重力道不制止,黑眸往下,目光相缠,眸底蕴有星火。 风净洛只觉心头一阵狂颤,舌尖无意抵住轻一舔,咸湿之气顷刻间弥漫唇齿。 二人同时一僵,贝齿松开红唇轻含不动。凉风卷起落叶,旋在二人相触脚下。 长街静默,清影相依。 云陌劫不动,风净洛也不敢动。 舌尖退压,不敢再躁动前进。眸里缓蒙轻雾,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大胆。 云陌劫黑眸微眯,目光滑向扣在他腰间不断轻颤的指。薄唇渐勾一笑,下颚微微一侧,映落红唇。 风净洛震惊地瞪大水眸,胸口翻腾的火焰撩得她止不住一阵激颤。 黑眸泻出笑意,唇齿相依下的湿襦划过心口,羞得她芙颊烫红,闭眸不敢再瞧。 云陌劫放开她的手探往腰际,胸膛揉痛丰盈,宽袖扬开密密罩住。钳住下巴的手松开向后摸去,停在颈侧轻轻揉搓。直到耳边传来轻泣,又转绕进发间,长指绞住青丝摩擦,一圈一圈密裹情丝送进心底。 星眸微闭,鼻翼扇动,低低娇吟迫出。 缠绕唇齿满满都是二人气息,搂在腰间的手探到背后轻抚,狂热欲焰灼烧奔涌。云陌劫强忍住体内搔动,薄唇离开被吻得盛放的红唇擦过额心落到半阖眼眸轻轻吻着。 眼皮轻颤,周身泛起可怕的鸡皮疙瘩,风净洛软软偎在他怀里使不出一丝力气。 云陌劫闭眼叹息,薄唇落回红唇浅啄了口退开,大掌安抚地拂过她的发。 呼吸渐渐平顺,激烈的心跳趋于平缓,风净洛仍缩在他怀里羞耻得不敢抬头。 云陌劫神态自若地推离她转牵起手,依从原路继续往前,“陛下对他颇为信任。若想彻底扳倒他,必须找着令他不能反驳的确凿证据。” 凉风吹过,消缓慌乱,风净洛定住心神,抿了抿微肿的唇,“我知该怎么做。”感觉握住的指又紧了些许,赶忙小声补道:“我有分寸的,先前都是气话,谁让你不信我。” 清冽黑眸迎向玄月,握住的手缓缓放松,听见身后舒气声,他莞尔一笑,淡道:“依心而为。” ※※※ 烈日残辉,天际霞光浅红,东市僻静一角人烟罕至。 未几,王焕缓缓出现在街尾,脸溢疲乏,长眉紧锁心事重重。 他停在一处府邸推门进入,早有下人出来相迎,毕恭毕敬叫了声:“老爷。” 他心不在焉地径直走过。 下人跟在他身侧几欲开口皆被他眼底的沉郁所阻,二人路过小院,前方花圃传来女子欢悦朗笑。 笑声透耳吹过,王焕显然没放心上,走了几步似想起随口问道:“夫人呢?” 下人赶忙快道:“在院里,和一位姑娘。” 脚下步子一停,目光飘向花圃,王焕疑惑道:“姑娘?” 下人道:“她自称与老爷你是朋友,申时便来了。” 王焕双眼一暗,疑惑顿散,显然已猜到对方是何人。回过长身,脚下变换方向,加快步子往笑声处挪去。 小院不大植满花树,种类繁多,五颜六色簇拥成花圃,中心故意空出一块摆放秋千石凳。 有风拂来,十里飘香。 落日余晖下,两名女子对坐喝茶,笑语不绝。 听见脚步声,二人同时回头。 王焕的夫人恬然绽笑,即刻起身相迎,眸里荡满柔情,“何时回来的?” 王焕握住伸来的手,回道:“不久。”双眸落向仍坐在石凳边淡笑的蓝裙女子,讪道:“什么风把风大人吹来了。” 女子,便是风净洛。 风净洛拨动杯子的手一停,起身礼道:“王大人。” 这一声“王大人”唤的不大不小,却让王焕想起上回二人在酒楼相遇之景。心头一凉,低头温声交代,“你先吩咐厨房备几样小菜,别让人笑话我们招待不周。” 王夫人点头应下,离去前若有所思地望了眼二人。风净洛虽笑着,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笑意,而她的相公,更令她生出莫名寒意。 待院里只剩二人,风净洛亦不吭声,手比请式。 王焕走到石凳边,边坐边道:“风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前唐大人已领教过大人手段,没想到这么快便轮到在下。” 风净洛敛眉落眸,面色不改地将先前王夫人饮过的茶推至他面前,“王大人妙赞。” 王焕方脸一黑,低望近在眼底的茶碗,静水隐约映出轮廓。他停了会儿,眼未移声厉出,“想来风大人已久候多时,有话不妨直说。” 风净洛摩擦茶碗的指一停,眸里笑意散去,“王大人是明白人,酒楼偶遇之日,窃窃私语之时,你我二人听得一清二楚何须再把话说透。” 王焕讪笑:“风大人同样知情,何不由自己禀明陛下。大人身为大理寺评事,职责所在。” 风净洛听出他话里嘲讽乃为唐勉不平,双手轻握成拳而后松开,交叠平放石凳,无奈道:“王大人为官已非一日,不会不懂人赃俱获的道理,若无十足证据,光凭我一人之言只怕撼动不了他分毫,到时被反咬一口岂不适得其反。” 王焕一脸漠然,不屑道:“那也理该是风大人操心之事,与我何干。况且以风大人手腕,岂会坐以待毙。” 风净洛交握手心一紧,轻道:“自然不会,所以特意过府找王大人相商。” 王焕冷笑了声,讥讽:“我为何要让你利用。” 风净洛唇角勾起,耳旁发丝扬开,“王大人怎甘心以探花之才只列八品之官。” 王焕心头一凛,声音更冷,“风大人莫要胡言乱语。” 风净洛始终低垂的头倏地扬起,紧紧盯住他:“就算王大人甘心,何不替嫂夫人想想。家道中落不得已沦落风尘,却不自甘堕落。遇王大人之前已是名响平乐的乐都八艳,多少王公贵族想为她脱籍,但自跟王大人后” “够了!”王焕恼怒地一拍石凳,骂道:“风净洛,你卑鄙!” 风净洛也不恼,双眸清亮含笑,不再开口只静坐饮茶。 王焕胸口剧烈起伏,额头青筋直跳。他重喘了几声,压下怒火坐回凳边,“朝中知我夫人是歌妓的不只风大人一人。” 风净洛笑容陡散,水眸冷下,讽道:“恐王大人同我想的不是一处,夫人是歌妓又如何?王大人连给自己夫人买一只珠钗的能力都没有,可还有男儿颜面?” 王焕脸色青黑,全身僵硬地握住拳头,却被踩住痛处无言反驳。 风净洛兀自抿了口茶,压低声音道:“王大人若肯信我,保你同唐大人一般平上青云。” 王焕脸色黑透,急急起身离开石凳,双眼却离不开她。 风净洛亦笑容灿烂地回望他,看上去不过是名安静少女。 王焕压抑住激烈跃动的心跳,好半响才找回声音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风净洛缓缓从怀里摸出一物,铺在石凳,“王大人与黄大人同在尚书省共事,若将此物不小心泄于黄大人瞧见,想必不会太难。” 耳边细语不绝,女子双眸沉静未染,王焕望着她的眼神颇为复杂。 这到底是名怎样的女子?! 位低大理寺评事,不过七品之官,竟想翻弄朝政。 城府极深却毫不隐藏自身野心,为达目的不惜玩弄权术。 可最终所做之事,没一件是为自身利益。 她到底想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做戏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 回廊长椅,风净洛环抱双腿头搁在膝前,舒服地闭眼坐在月辉下,耳旁不时有夜风撩过,消减白日暑气加深睡意。 脚步渐近,白影只停了下转往石桌,拨动棋子的声音缓起。 风净洛睁眼侧眸,似幽幽呓语:“我来时陆先生说你还未回府。” 白子落下,无声。 风净洛偏头轻瞅黑眸,低问:“陆先生可有从先前四人处寻得线索?” 落子的手一停,目光投向她,似笑非笑:“你既在心里做出决定便不该有所顾虑,优柔寡断是大忌。” 嵌在眼帘下的长睫轻颤,风净洛抿了抿唇,倔强道:“我只想确定。” 云陌劫一扯唇,颇为无奈,“四人在皇城入口分别,黄清涯带着随从直去尚书府。” 风净洛低眸深想,脸埋在膝里,让人看不清神情。 云陌劫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又落回棋盘,淡问:“你是如何说服王焕为你所用?” 风净洛心下一沉,咬唇不肯言。 云陌劫将棋子放回棋笥,起身移往回廊,冷唤:“风净洛!” 冷冽嗓音落入心底,激起一阵颤动,背脊僵得直直,熟悉孤冷之气萦来,她亦不肯抬头,只埋在膝间闷道:“王焕的夫人曾是乐都八艳,名声之噪引得无数王孙权贵想为她脱籍,可谁能想到她最后竟跟了寒门王焕。” 云陌劫眉心紧锁,俨然已猜到下文。 风净洛突觉喉咙发涩,每说一字便灼得她轻痛。 “那日撞破‘土贡’里大有文章的其实不只我一人,王焕也在,所以并非他乃尚书都事我才说定他不可。而且” 环住双腿的手微微用力,抿唇艰难道:“也是在那日,我与南烟逛铺子时偶遇他与他夫人,他夫人心疼发簪价高硬将他拉走。我借此” 交握双手被捏得红成一片,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心底反复有声音在回荡:风净洛,你好卑鄙。 “所以你便许官给他。” 冷声沁心砸来,风净洛只觉肩头一痛,身子被强硬提起背撞上漆红大柱,下巴同时被钳住抬高,身前抵近一副坚硬胸膛。 溢满怒火的清冽黑眸迫下,俊颜冷如千年寒冰,眉间皱痕深深。 夜风闯过,荡在腿下的裙摆轻轻扬起。寒意透肤,惹得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黑眸里耀动的火星似要扑出来灼伤她,云陌劫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胆大妄为到如此,下巴紧紧绷住,语气冷硬透骨,“不过一个七品评事,妄议朝政不论,竟敢私下许官。风净洛,你简直胆大包天!” 风净洛撇开眼,不去看他眼底滔天怒意,心头反松了口气。他不在乎她的手段,便是怎样都无所谓。 下巴蓦地一痛,逼她转回眼眸,她也不挣扎,只道:“云大人说什么下官怎听不明白?下官从不曾做过此等狂妄之事,若云大人非安个罪名给下官,下官权不及大人亦无法反抗。” 云陌劫捏住下巴的力道更重,直到眸露盈盈水光才猛然松手退开。虽离了她,脑中想的仍是她刚刚果敢之态。 何时,她已令他看不透。 风净洛长松了口气,软在柱上急喘。待呼吸平缓,深瞅背影道:“王焕早间唤人来告,一切已按计划行事,料想明日黄清涯便会派人来女官舍馆。” 云陌劫眉心沉沉,眸底黑透胀满心思。向来清明的脑里劈入一道丽影,每一个模样皆映入心间。 每看一回,便想发掘更多的不一样。 如饮烈酒,蚀骨入髓。 风净洛不明他沉默何意,似没听她说话,忍不住张口轻唤:“云大人?” 云陌劫身形一僵,思绪陡断。蹙起的长眉缓松,折痕顿散,唇边滑出淡笑,瞬间便卸去冷意。自出江湖入仕,还未像今日这般失态,一切皆因身后这名女子。 想及越发觉得好笑,黑眸揉光暖了些许。 风净洛久等不应,又琢磨不透他,心头一恼,跺脚道:“若云大人无话可与下官言,下官亦不便久留,告辞。” 眸里暖意更盛,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云陌劫深吸了口凉风,扬声阻她离去,“长夜无事,过来陪我下一盘。” 他回到棋盘边,揽袖落子,同此前一般将白子留给她。 风净洛眼睫扇动,终究舍不得离开,掉转身坐到他对面,执白追下。 月色昏暧,光影掠动,静夜只有落子声。 良久。 石桌边响起男子愉悦笑声,“你又输了。” 风净洛不甘心地瞪住棋盘,想不通明明她占尽上风为何还输的惨不忍睹,如同以往的每一回。 心底微恼,咬唇不想理他。 云陌劫莞尔,眼底幽光浮动,突道:“切莫落下把柄。” 风净洛闻言侧眸,静静看他,极力隐忍心头翻动情绪,勉强绽笑:“定不让你瞧去笑话。” ※※※ 风净洛没想到来的人是黄清涯。 已过晌午,日头正烈,暖烘烘的阳光直直洒下,落在人身上灼得辣辣刺痛。 风净洛出大理寺,反身掩门往承泽大街行去。路过太常寺岔口想起南烟,以她的性子能忍住这么些时日不来找自己定然有事,微微一想脚尖轻挪,走往通向太常寺的岔道。 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后方,迈开快步追挡在她身前阻去前路,礼道:“风大人,留步。” 风净洛仰头一瞧,阳光射下,晃得她眼前发黑。 来人及时扯她一把,关切道:“小心!” 风净洛稳住脚步,心下微叹,面上客气道:“多谢黄大人。” 黄清涯含笑摆手,直露来意,“风大人可否与我一谈?” 风净洛亦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双眸微眯故作疑惑道:“我与大人素无交集,不知大人此来何意?” 黄清涯虚伪扬笑,“你我二人同朝为官,以后少不得互相麻烦。” 风净洛眸子轻动,灿笑点头,对他所言颇为赞同。 黄清涯趁热打铁,再邀她相谈。 风净洛假意找不到拒绝理由含笑应允,暂且搁下找南烟念头同他离去。 二人慢走承泽街头,黄清涯急迫开口,“日前从王大人处听得,风大人手里有件祖传奇物。” 风净洛红唇扬起,轻笑泻出,“黄大人怕是听错了,我哪有什么家传之物。” 黄清涯眉头一皱,不悦道:“风大人身有奇宝不想张扬我自然明白,但也不必拿假话搪塞我。想来风大人却是不知,王大人自见过后,喜爱至极,将此宝悄悄描画下来私藏。” 风净洛震惊地喘了声,揪着衣袍的手一抖,扯唇强笑,“东西虽有,却不是我的。” 黄清涯闻言面露喜色,语气更显急切,“可否借我一看?” 风净洛眉间略有犹豫,支支吾吾半响也做不了决定。急得黄清涯脸色渐黑,口气不善道:“风大人是怕我付不出银子?” 风净洛一怔,傻道:“银子?” 黄清涯仰高下巴,再不掩饰此来目的,冷道:“自然是想让风大人割爱卖给我。” 风净洛猛然摇头,“东西真不是我的,上次只是刚巧放于我处,黄大人若想要我可带你去,但她卖不卖便是她的自由了。” 黄清涯耐着性子道:“劳烦风大人带路。” 风净洛不再多言,埋头静走。低垂的唇隐约上扬,眼底满满戏笑。 ※※※ 女子翘腿坐在小院晒太阳,六月天实属罕见。她瞧见风净洛不温不淡地喊了声,“来了。” 风净洛冲她点了点头,挪步露出身后人。 女子眉头一皱,冷下脸不悦道:“谁让你带外人来的?” 风净洛正欲开口,已被黄清涯不耐打断,“姑娘既开这宝阁,便该知在下此行目的。” 女子嗤了声,不屑道:“来这里的人所求皆一样。” 黄清涯弯眉一笑,“如此甚好,请姑娘开个价。” 女子摸了摸晒的烫红的脸颊,笑道:“那便要看公子看上的是何物。” 黄清涯走近她,低吐了个名儿。 女子冷笑,顷刻变了态度。直唤下人送客,口上骂道:“你这臭丫头,三番五次净找些破事儿给老娘烦不烦,若还有下回你也别想再踏进这大门半步。” 风净洛只顾低头陪不是,似怕极了她。 情绪来的太快,黄清涯措手不及,被推得向后倒退数步,一把扯住面前撒泼的女子急道:“姑娘开宝阁便是为嗜宝之人大开方便之门,既有人看重阁内之物,姑娘怎能将客人拒之门外。” 推搡的手停住,女子唇角泛起冷笑,“好!说的好!你真想要?” 黄清涯毫不犹豫道:“是!” 女子双手环胸,面色微愠,“此物只赠有缘人,你若想要便同我进来。” 黄清涯一听相赠迫不及待地跟在她身后,二人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小院门后。 风净洛静站了会儿,走往檐下阴凉处,脸隐没暗处。 待二人再出现,已过戌时。 黄清涯脸溢喜色,怀里多了个篮子。他小心翼翼地护着低头与女子轻语。 女子全无之前气焰,乖顺地点了下头。 黄清涯眸底暗藏讽笑,转身欲走,衣袍被女子扯住。他双眉轻挑,以眼神询问。 女子跑往柜台,翻出本小册捧来,柔声娇道:“宝阁向有规矩,不可为你破坏。否则我不好交代,你别为难我。” 黄清涯望着册子,上头皆列所售之物的名儿与所买者名讳。他目光移向女子烫红的颊,心念一动,一展豪气道:“这有何难,我怎舍得让你为难。”边说边从她手里取笔落下墨黑狂字。 女子收好册子,笑眯眯道:“明日午时,你可别食言。” 黄清涯听了薰然大笑,携篮子远去。 人影化作黑点,女子回头叹笑,“人都走远了,还不出来。” 风净洛从暗处现身,红唇轻扬,“楚姐姐好生厉害。” 楚妙月抬手轻敲风净洛一记,没好气道:“再厉害怎及得过你,半年不见一封书信飞往昔颜坊,竟是要我前来同你做戏。” 风净洛抱住她的手,娇涩一笑,“得楚姐姐相助,大事定然能成。” 楚妙月眸里有光划过,状似不经意问起,“可与我说?” 风净洛摆了摆头,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收网 天色灰蒙,还未亮透。 早朝刚退,百官从太乐殿鱼贯而出,脸上皆凝重。 李从文走在最后,不时与旁边同僚低声浅语,相谈内容依稀可辨乃今日早朝乐都知州所奏女子失踪一案。 近月来乐都城内多名女子接连失踪,无故失去去向,城内未婚女子不论白日夜里外出皆由家人陪同。一时间风言散布,闹的满城风雨,搅得人心惶惶。 天子脚下,任由贼人猖狂数月,赵匡舟又惊又怒,直命大理寺即刻彻查。 二人一路就此案窃窃私语,在通往大理寺岔路口分别。 大理寺门前绿荫柳树下,一人背光静候,白袍轻盈,面容冷冽,眉宇之间只存浓郁书卷气,不是云陌劫还能是谁。 待李从文路过,他缓缓从暗处现身,扬声轻唤。 李从文闻声侧眸,借微光看清来人,脸色先怔渐喜,缓过神后迎上前轻捶他一拳,笑道:“今日吹的什么风把日理万机的云大人给吹来了,站这儿多久了怎不进去等我?” 云陌劫眉宇带笑,揉去清冽平添暖色,他只道:“不便久留。” 李从文瞬间便明了他话里何意,调笑之心一收,正色道:“可有动静?” 云陌劫从怀里摸出一物交予他,唇边笑痕扩大,也不兜弯子,“收网之时已到。” 李从文狭长细眸一眯,接过展开,迫不及待地急扫而过,越往下越心惊,待看完后背已凉湿一片。他卷好交还给云陌劫,凝眉沉道:“可有把握?” 云陌劫接过放入袖内,一脸气定神闲,“九成,一成天意。” 李从文眉心掠过无奈,没想到他还有心情说笑,摸了摸鼻子,“你想我怎么做?” 云陌劫低头一笑,声音变轻,“莫要为难风净洛,无论她要做什么都应她。” 李从文眉头高挑,不可置信道:“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女人,你是不是疯了。” 云陌劫不语,凉漠地瞥了他一眼,踩着黎明晨光缓步离开。 李从文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直到化成白点消失在转角光晕下。脸上净是不可思议,心中却没逆他的念头。经不住失笑摇头,想起白纸黑字直指之人,唇角笑痕微僵,也许疯的人不只他一人。 李从文扯唇苦笑,定下心神推门入内,沿小径静走过偏院,见风净洛静坐石凳,手里捧着书卷细读。 他无奈叹气,放缓脚步靠近。 她恰好抬头,望见他,唇角缓缓扬开化作灿笑,融入柔和晨光越显耀眼。 李从文故意冷着脸,不说话。 风净洛放下书卷在案,起身直道:“下官已等候多时,是有要事与李大人相商。” 李从文擦过她走往凳前,撩开衣袍坐下,“有话快说。” 风净洛柳眉长皱,忍住不快回过身跟到他面前,从袖里抽出裹得规矩的折子,低道:“司徒弘一案已有眉目。” 李从文接过缓缓展开,眸落第一行便猛然收紧,一拍石凳怒吼:“你可知这上面写的人是谁。” 风净洛沉脸不为所动,冷道:“一字一句皆出自下官之手,李大人确乃多此一问。” 李从文登时气的双眼通红,云陌劫虽早有交代,但他真没想到这女人胆大泼天到竟敢把涉案名目列出,第一行第一人刺得他双眼灼痛。 他忍住心底震撼,紧咬银牙道:“没有十足证据,休要为难我。” 风净洛轻笑了声,水眸极冷,“为难?身为大理寺少卿,奉旨办案便是职责所在,更是理所应当,何来问难一说。”她唇上的笑越显灿烂,话里的嘲讽之意便越浓。 顿时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气焰全消。李从文脸色僵硬地死瞪住她,好半响才道:“告诉我你的计策。” 风净洛卷起压在石凳上的折子放入袖内,眸光冰冷沁骨,“你只需上书陛下,司徒弘一案已破,凶手乃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林知任。” ※※※ 元和四十二年七月十八,大理寺少卿李从文上书司徒弘一案终得水落石出。据大理寺评事风净洛所查,涉案第一人乃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林知任。 赵匡舟当即大怒,金銮殿上便要将林知任问罪。林知任态度强硬拒不认罪,直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知任根基颇深,又乃文臣之肱骨,王安游一干老臣纷纷出列表态,以“司徒弘身中多剑,不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所施”为由,妄图力保。 李从文请奏宣风净洛进谏,得赵匡舟准允。 风净洛无视周朝投来的各色目光稳步入殿,朗声冷诉林知任“纵容下属,鱼肉百姓”之罪,所言竟与司徒弘一案无关。 众臣大惑不解,纷表风净洛乃胡言乱语不足以信。林知任以她无据可拿,反告她污蔑清誉。 哪知风净洛从袖内摸出一物直呈圣听,口道:“尚书左丞黄清涯不日前,独自前往乐都新开宝阁挑货。平乐律令明文规定货物买卖向来以市价为基准双方皆以自愿,谁知他看中宝阁镇阁之物非要强取。宝阁主人自然不愿,那物本是三代单传之宝,怎能卖人。当下便与黄清涯争论,黄清涯自知理亏竟以官压民,宝阁主人迫于无奈,愿以市价卖于他。哪知他口出狂言,称尚书省买东西从不需付银子,抱了东西便想走。宝阁主人拿他没法,又恐不好与家人交代,硬要他签名画押方让他白白抱走。” 她喘了口气,不顾众人青白脸色,接道:“宝阁主人待人走后越想越气,又舍不得家传之宝,问人写好状纸将黄清涯告上乐都衙门,哪知府尹周方以调查女子失踪案无分身乏术为由,将状纸退回。宝阁主人无法,回程途中一时气急攻心,壮胆敲响悬挂在朝堂外的登闻鼓,接状的乃左司谏唐勉。” 唐勉闻声双眼一暗,藏在宽道朝服下的拳头紧攥,出列道:“臣一接状纸觉兹事体大,立即报与大理寺李大人,请求彻查。” 风净洛嘴角微扬,“宝阁主人在臣的盘问下,便把黄大人签字画押的名册交给了臣。” 一阵静默,众臣望着满面怒容的赵匡舟再不敢说一字,全列在旁等他开口。 黄清涯早在风净洛提及他时便瘫跪在地,心知暗招算计,但白纸黑字竟由不得他反驳。 “当”的一声,写满黑字的名册扔到林知任跟前。 赵匡舟冷笑起身,眼里闪动怒火,冲他吼道:“还有何话可说。” 林知任“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瞪着册上张狂黑字老脸煞白,他嘴巴张张合合,缓了口气道:“此事臣毫不知情。” 眼见林知任欲与他撇清,黄清涯强撑一口气,压下心头恐慌,颤声辩驳:“臣冤枉,臣冤枉!此物乃宝阁主人心甘情愿送给臣,何来强取一说。”他双眼急转,似想起什么,喜道:“此事尚书都事王焕也知,是他无意泄露奇宝画卷并告知此物乃风大人所有,臣亦是在风大人的带领下前往的宝阁。” 他猛然侧头怒瞪风净洛,怨道:“我与你同朝为官,你为何设计陷害我。” 风净洛垂眸不去看他,轻道:“陛下,臣不知黄大人在说什么。臣与王大人从无交集,怎会有画落在他处,请陛下明察。” 赵匡舟即刻传王焕进殿。 王焕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否认,说从未自风净洛处见过什么秘宝,更不曾将这莫须有之事相告黄清涯。 黄清涯眼见大事落定,直呼:“冤枉。” 众臣赶在赵匡舟下命前纷纷上奏此事疑点众多,需得再审。 赵匡舟朱笔豪批,暂命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林知任革职家中待传,尚书左丞黄清涯立即下御史台狱。朱文一发御史台,五日后由三司会审。 翌日,风言四起,不消一日便传遍平乐。私下都道纵横二十多年的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林大人将要倒台。 元和四十二年七月二十,翰林大学士邱仲书再奏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林知任“欺罔不法c贪恶殃民”之罪。 元和四十二年七月二十一,各路转运使纷纷远发弹章,连参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林知任“目无法纪,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三大罪状。奏章言明地方每年上贡给朝廷之贡物皆被以不合格多方刁难,地方官员为及早解送返家不得已按照“规矩”赠黄清涯奇珍异宝以求贡物检收过关,长达数十年之久。 风净洛在此之后将从司徒弘家中寻获的账册直呈赵匡舟,撕去的最重要一页虽不能还原,但与各地官员所述相结,依稀可得不光只有拨予修整甲械与整顿边防公款账目不实,其中不乏有大量土贡贪得之财,一连牵涉尚书省内多人。 赵匡舟勃然大怒,立即命人羁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林知任下御史台狱,令黄清涯一案合审于三司,势必查个水落实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破乱 子时,凉夜,星辰无光。 月光照不到的暗处,长榻软椅,静坐一人。 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之人脚步移动不歇,却没发出丁点声响。黑色夜行衣鬼魅轻掠,月影交错依稀可辨轻盈身姿。 前方人影缓动,眼皮轻掀,淡道:“来了。” 黑衣人走至椅前,跪道:“主人。” 烛火陡亮,韩从逸清矍斯文的脸顷刻显露,在微微光亮下愈显俊逸,咋一看去分明只有三十左右。 他拾起放在手边的书卷,目光垂落,眉眼隐有笑意,“好奇为何明收到你的飞鸽传信却无动作,甘让风净洛计谋得逞?” 黑衣人眸底满透疑惑,精心修剪过的细长柳眉微微蹙起,竟是千里而来的楚妙月。她坦言道:“属下愚钝,不明主人之意。” 韩从逸放下书卷轻压在膝,凉凉冷笑,语有讥讽:“你以为她为何会千里迢迢传你来乐都做戏。” 楚妙月心下一沉,面色微变。她反射性攥紧拳头,不愿相信,辩道:“主人的意思是属下身份已曝?不可能!属下一直隐藏的很好,她天性单纯绝不可能起疑。” 韩从逸扔了书卷,起身蹲在她面前,冷眸微眯,“放线钓鱼,她要的岂是浅滩的小鱼小蟹。既知你身份还用你,等的便是大鱼妄动上门。” 楚妙月张口欲再辩,却觉喉头发紧吐不出一字,眸子轻颤,脸色更为难看。 韩从逸将她震惊神色尽收眼底,唇角讽笑深深,“你以为能得赵匡舟赏识的人真如你所想单纯,天真的是你。” 楚妙月强压心思,不消片刻便恢复平静,只有难展柳眉隐泄她真实情绪。她松开被握得泛白的指,抱拳叩道:“属下没能完成主人交代之事,甘受责罚。” 韩从逸深敛沉吟,面孔紧板,目光掠过她不停投往窗外,声音低缓,“若就此将你遣回,十五年心血岂不白费。” 楚妙月埋首望定地面的眸久滞,目光恍惚。若他不提,她早在真真假假的年年岁月里淡忘,十五年足够让人忘却初衷,磨损的又何止是意志。 头顶声起,不带丝毫感情,“你且回去同往常一样,老夫便要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 楚妙月一怔,胸口泛痛,她伸手压在胸膛,轻声应下。 韩从逸盯住她,冷道:“自己是何身份莫要忘了。” 楚妙月身形一僵,“属下终不敢忘。” 韩从逸不再多言,袖袍一挥令她退下。 房门轻掩,疲躯贴靠门扉,眉心滋生怅然,孤寂之色萦绕难退。 她远望无星夜空,唇角苦涩一扯,低声自问:“心境已变如何还能同比往常?” 房内,韩从逸一手搭案撑住额头假寐,脸色沉沉难度真实想法。 不久房门再次被推开,来人身背长剑,一身煞气,气氛瞬间冷寒。他走至案前有所收敛,径直问道:“韩大人有何吩咐?” 韩从逸冷如寒铁的脸稍有缓和,唇角渐有笑泻,“请方先生代办一事。” 方宸道:“大人请讲。” 韩从逸摸出一物躺放在案,不足巴掌大的宣纸被裹成小小纸条,“先生避过守卫c狱卒将此物送进台狱亦是轻而易举。” 方宸随意望了眼,拾起包在掌心,慢慢点头。 房内又恢复安静,韩从逸望向窗外落在远处某一点,心思浮沉。 不及一刻,房门再次被打开,贴身侍卫恭敬道:“大人!” 韩从逸披衣起身,领他穿行出府。 贴身侍卫忍不住多嘴问道:“夜深露寒,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韩从逸锐眸一眯,浅吟:“东宫。” 当夜更深,台狱明烛轻晃。 林知任安卧在塌,脸对墙侧,不知是否入睡。 狱卒强撑睡意尽责巡守,互相碰头时短聊两句又分开往前,阴暗长道反复回荡脚步声,扰人酣梦。 狱卒只觉眼前一花,眨眼四周皆静,同往日每一个煎熬的夜般,没有任何不同。他甩了甩头,试图摆脱强烈袭来的睡意,继续脚下慢步。 牢房内,凉风拂过。 林知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坐起身去扯床尾薄被,不足巴掌大的卷纸准确的落到他张开掌心。 双眼一暗,他小心翼翼包住,瞥了眼门外发现没人,背过身展开。纸上只有短短数字,却刺得他双眼剧痛,唇角一阵颤抖,再握不住残断宣纸飘落乱塌。 “无后顾之忧。” 浓黑大字,折人心骨。 ※※※ 元和四十二年七月二十八,林知任c黄清涯一案三司会审于御史台。 林知任对风净洛列出数罪拒不供认,只道“纵容下属,鱼肉百姓”非他之过,他亦被瞒不知,若非要论罪也只得贬官罚俸。 黄清涯在旁听的银牙紧咬,全身抖成一团却不敢言。他仗有林知任作靠,对风净洛所诉罪责只顾喊冤枉,一概不认。 风净洛抛出一摞弹章,唇间抖落冷笑。 墨字触目,每一条细到年月。 林知任双眼剧缩,冷哼一声偏头不屑。 黄清涯早几日下到台狱,自是不知后事,看清奏章内容,心里紧张得一塌糊涂。他小心翼翼地转向林知任,见对方态度强硬不羁,心头稍松。 风净洛起身,水袖散开从案头擦过。她走至二人跟前蹲身与之平齐。在倏地警觉的眼神下将司徒弘死前所书账本摊在他们眼前,故意放慢速度一页页轻翻,心里一阵冷笑。 每翻动一页,林知任脸色越难看,他紧咬牙关,眼里含火似要喷洒出来灼烧她。 黄清涯因林知任之故被多关十日,意志早被消磨。若不是仗有林知任,哪里还敢猖狂。风净洛屡出佐证扰得他心思浮乱,这书页翻动声是击溃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慌乱扯住风净洛衣摆,急道:“若我坦言相待,可否免去死罪。” “混账。”林知任怒眸圆瞪,显然气得不轻。 风净洛偏头一笑,“黄大人所涉之罪不当论死。” 黄清涯喘了口气,心下恍然已顾不得林知任,他双眼定在风净洛脸上,不敢偏向旁边怒容,“风大人切莫忘了今日之言。” 风净洛回头与稳坐在案后的三人颔首,微笑落回原座。 黄清涯忍住颤抖,缓缓道出,其间不乏有隐藏,却不肯再多说一字,咬死罪魁祸首乃林知任,他只是听命行事。 堂内静默,上案三人相互私语。 被当众指认,又有佐证加持,林知任仍面色不改地挺背直跪在地,目光清明没有丝毫惧意。 风净洛眸光一寒,虽对他之行不屑心里却不由生出佩服。落此境遇还能镇定如斯,可见胆识气魄皆是常人无法比拟之强悍。 她轻道:“林大人还有何话可说?” 林知任双眼炯亮盈怒,只是狠狠瞪住他,却不答话。 风净洛眸色一冷,清丽娇声转厉,直刺人心,“若林大人无话可言,当可直供幕后主使。” 案后私语陡停,惊疑目光皆投风净洛。 林知任眉头深皱终有所动,满腔怒火一夕燃尽,劲躯颓然,似瞬间苍老。他环顾一圈,垂眸不再看人,哑声道:“全乃我一人所为。” 风净洛见他模样,知再问不出多话。起身至案与李从文咬耳,“暂不定罪。” 李从文眸色一变,欲斥她胡闹,哪知她快一步起身退离。 刑部侍郎明鹏与御史台中丞尚杰当庭以证据确凿要论其罪,却遭李从文以“案件尚有疑点”为由驳回。三人在堂相争不退,最终以押后三日再审暂罢。 夜风微凉,徐徐如水。 风净洛同李从文自御史台出来,二人一路无言。刚入大理寺,李从文披头发难:“风净洛,你到底有何目的?!” 风净洛无视怒目,淡道:“幕后还有一人,不可放之。” 李从文一怔,心思晦涩。能在尚书左仆射兼参知政事其上,所在之位只一想便觉深恐。他目光深邃落在风净洛平静无涛的颊上,双眸沉静明亮和同龄少女无差,心思却深入碧海。他想不通这女子哪来的勇气竟敢屡挑威严,她也不过只是个七品评事。 就算有云陌劫在背后又如何,他毕竟生而为臣。 为臣者力恐有所不及。 李从文转身,走前告诫:“既入朝为官所言所行当应谨慎,若惹及祸事,大理寺一概不论。” 风净洛对他撇清之词不为所动,目光飘远,思绪渐空。 前日根据梦吟留的歇脚客栈寻到她,相告司徒弘之死以锁凶徒为及早将其定罪为说辞,托她前往尚书左仆射林府暗中保护林知任妻儿。谁知得她回复,林府上下在林知任下狱隔日便举家回乡,只留些许下人守府。 风净洛回神轻走,脑中飞转,想及她提到幕后主使林知任过于明显的态度转变,心里已有思量。 唇瓣轻抿,水灿瞳孔里缓现熟悉身姿,她水眸微动,凝神看去。 清风杨柳下,裙角翩翩飞扬,眉笑软折,却仍掩不住浑然天成的英利爽气。 看见女子,风净洛纷繁的心底终露会心淡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鸣渊寺 夜色微茫,月影渐出。 二人同此前许多回般相携走在承泽门街,身侧不断有官人擦过,二人频频与之颔首,眉心俨有不耐。 施然前行,一路无话。 少去南烟舌燥之性,风净洛颇为不习惯。她微微偏头借月辉细看身旁安静女子,恍觉换回女装的南烟浑然天成的爽气稍退,周身自然散发柔媚气质,与此前只着男装的豪爽之性相去甚远。 她收回目光,轻绞环佩。目光明明灭灭,并未忽略南烟满布眉心的犹豫。 自她搅进司徒弘一案,无分身乏术,片刻也不得闲。不想二人已数月未见,以南烟的性子定然心有埋怨,却不该似生人般疏离。 走至女官宿馆,南烟倏地停步,目光仍不敢看她落向远处,唇角弯出一笑,“明儿陪我去趟鸣渊寺可好?” 长夜寂静,星光在南烟身后,眉间抹不去的忧愁让风净洛心头一凉,沉凝她身后墨色苍穹,轻道:“好。” 南烟闻声一怔,藏在袖下的手指轻抖,神色颇不自然还非硬挤僵笑。 风净洛扯起南烟的手握住,冰凉从指间透来,她权当没发现,轻轻拍了拍,笑道:“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明儿你准备妥善,自来找我。” 双眸终于落向她,眼睑顿时红了一圈,南烟忍住刺鼻酸涩,含糊轻哝:“好。”再望一眼,似下定决心般绝然抽手。 裙袍随转身扬开,水袖轻荡,一物从大开袖口落出。 “哐当”一声,金光划过暗夜,静躺在地。 南烟心沉一惊,慌忙蹲身去捡。一双白玉素手从后伸来,快她一步拾起。她抬眸,见金叶子安然静躺在风净洛掌心。 风净洛指腹轻摩,眸中满溢喜爱,叹道:“这叶子真好看,怎来的?” 南烟心口顿似被重物堵住,掩住心慌去抢,嘴上轻快回道:“别人送的。” 风净洛背身一躲,握紧拳头将叶子藏在手心,笑道:“谁家的公子恁地慷慨,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南烟从身后抱住她,去掰她的手,气道:“要你管,快还我!” 风净洛猛然停止扭动,展开掌心送到她眼前,促狭一笑,“这么宝贝下会可别再弄丢了。” 南烟全身一震,僵硬取回夹在指间,眼底金光耀耀,喉头哽咽堵得她一阵灼痛,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呢喃:“风净洛” 风净洛仍笑着,双眸无奈一翻,“有话便说,磨磨唧唧可不似你性子。南烟,我不习惯。” 她说的颇为正经,脸上却嬉笑惯常。但即便如此还是惹得南烟心头一慌,转身急走。 身后倏地传来轻哑昵哝:“他是否便是你最近一反常态之故。” 脚下轻顿,南烟咬唇坚定道:“是。” 月落星河,叹息化开浮沉静夜,眸里郁色难化。 风净洛久望女子消失方向,垂眸慢走,夜风吹凉日间疲惫。想着南烟,一颗心沉甸轻颤,亦早在心底做出决定。 唇角讥讽弯开,只在心里道:“风净洛,你好卑鄙。” 一双黑眸闯入,沉静的心陡乱,思绪再难回复正轨,只能空隔宫宇冷墙念他。 从锦熙偶遇途径寿州惊案,到共迎火莲出世,再如今同朝论事。这一路携来,便知他心思深沉,手段极高。这样的男子,心里可有她的位置? “她唤风六,是名男子,与你长的甚像。” “我喜欢她,而你像她” 清冽之声扰心,灼烫袭来,热得她一阵急喘,指间泛起激烈颤抖。 他说喜欢风六,她百思不得其解。风六何德何能,能得他之喜。 而今已与风六大相径庭的她,可还能得他喜欢。 眼前夜色茫茫,一切竟如此的不真实。金碧辉煌的宫殿高檐模糊远去,她仿若还是身在青尘台未经历过世事的风六。连他,亦变为埋压在心底的想妄,不敢轻易触碰。 可为何只能在心底渴慕? ※※※ 已到炎夏,天亮的颇早,晨曦缓现,日出东墙,天色不多便由浓黑转为湛蓝。 风净洛比往日起的都早,她披衣下床梳洗,眸含深光心思早不在屋内。温水轻拂过颊,舒缓了一夜不曾好眠的紧绷。 待梳洗妥善,敲门声恰巧响起,南烟的声音在之后传来。 二人浅聊两句,风净洛下意识探向腰间,发现常挂坠儿落在枕边,折身回屋前邀她入内稍候。 南烟摇头婉拒,反催她快点别误了时辰。 风净洛笑说不会,快步到床边摸来坠儿熟稔挂腰,又从枕下取来一物飞快放进衣襟。 南烟无意一瞥,觉有光划,心下存疑。 二人出城门,雇来马车直奔城郊鸣渊寺。马车一路颠簸,裹住晨曦的夏景缓缓向后移去。 南烟自上马车后双手轻叠巴在窗沿望着外面发呆,水眸幽光浓浊心事重重。 风净洛安静坐了会儿,打破沉默道:“为何想去鸣渊寺?” 南烟轻蹙的眉尖展开,男子清矍斯文的脸在眼前清晰,私语侧耳,若再这般失常定然引起怀疑。她定住心思,放下帘子,笑道:“去佛寺除了祈福还能做什么?我总归不能出家当和尚的。” 风净洛唇角溢笑,打趣道:“听说离鸣渊寺不远有间尼姑庵。” 南烟刹时变了脸色,气得倾身轻捶她一拳,“要去你自个儿去,我可不奉陪。” 风净洛柳眉挑高,并不放过她,“有心上人后是不大一样。” 南烟脸颊更红,轻啐了口撩起帘子,头又偏向窗外。微微凉风吹过,暂消颊上热烫。 风净洛侧凝她含雾水眸,声似呓语:“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呢。” 南烟抓握帘子的手僵住,头一转,肩膀后动猛地回过身,发现风净洛自顾自把玩腰间坠儿,刚刚的声音恍如幻觉,她目光惊疑,试探道:“你可有说话?” 风净洛茫然抬头,反问:“说什么?” 南烟半信半疑,脑中倏地划过一道微光,“你怀里揣的什么,鼓鼓的把衣服都撑开了。” 风净洛垂眉落向衣襟,并未回避她所问,缓缓伸手入内摸出一把匕首压在掌心轻转,“鸣渊寺路途偏远,你我二人同为女子,有东西防身聊胜于无。” 南烟心底一阵剧颤,勉强笑了声,呐呐道:“你怎忘了还有我。” 风净洛低头轻笑,眼底水光流转,“我总归要学会自保。” 南烟扶着窗沿的手一紧,指甲深深陷入软木。 已近晌午阳光正艳,牌坊式一门三洞的石砌弧券门与盘旋两侧的石枭缓缓出现在二人眼底,寺门外宏伟的广场高耸功过碑,旁砌放生池,横搭白石桥,左右两侧绿地种满花草绿树。 二人甫入门便有僧弥来引,沿西路一路往里,路过一座刻满经文的石碑,风净洛忍不下好奇停步默看。 僧弥见她颇感兴趣,隔空手指几处小声讲解。 不远处香烟袅袅绕经楼,佛音念诵使人躁动的内心得到宁静。三人小呆片刻,起步往佛光殿行去。 南烟一路沉默,偶尔远望直耸入云间的佛塔发怔。 前来上香礼佛的人很多,队伍排到佛光寺前的小院。 二人直去院内活水池里打水净手,接过僧弥递过来的三炷佛香,排在人群最末依次入内。 风净洛进殿时,南烟正插香默念。她收回目光,点燃佛香,两膝跨开跪落蒲团,夹香安放胸前又举香齐眉,如此三回,继轻声默念。 插香出殿,便见南烟静站在算卦小摊前发呆。她无声靠近,低问:“想算?” 南烟摇了摇头,苦笑:“不了,将来之事我并不想知。” 不知,便能沉浸深梦,只问当前。 风净洛不追问亦不强迫,“饿了么?” 南烟再摇。 风净洛颔首,“回去吧。” 二人漫步石道,偶有鸟儿叽叽喳喳飞过。 风净洛轻揉太阳穴,神色深倦。 南烟看她满脸疲惫,满含歉意道:“明知你事儿多,还邀你远行。” 疲乏缓退,神思渐明,风净洛冲她一笑,“多日困在宫里早憋得我快喘不过气,出来走一趟养养精神我该谢你才是。” 南烟双眼掠过幽光,似无意提起,“司徒弘一案待结,之后你定能迁升。” 风净洛傲然轻笑,眸里似有星光,“已结。” 南烟指尖轻颤,万分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失声重复:“已结?” 风净洛唇角笑痕慢慢加深,眸对她定道:“林知任已伏法认罪,坦言全乃他一人所为。” 南烟嘴角张开,蠕动半响道:“为何还没上书陛下” “小心!” 娇声急喊,南烟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被撞开滚倒在地,额头磕到青石当下便淤青一片。她忍痛坐起,入眼之景令她失声惊叫,再不顾不得其他,扯开嗓子大呼救命。 不远处,风净洛手臂被利刃划破,潺潺热血直涌,她的匕首落在脚边。 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持刀男人远眺了眼,凶狠地瞪住风净洛,警告道:“休要再多事,否则绝不只是这样。” 风净洛压住伤口,忍住不断袭来的昏眩感,隐隐闻到对方身上飘有药香,咬唇冷笑道:“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我很怕。” 男人得意嗤笑,“算你识相。”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敢多留,转身朝反方向跑走。 风净洛扯唇轻嘶,尖锐的疼痛由臂肩传来,神志渐远,只远远听见有人在唤她。轻闭的眸里似望见湛蓝微光,她拽住按在她伤口处颤抖的手,心里苦笑道:果然不该逞能。 下一瞬彻底坠入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受伤 夜色青黑,马车在宽道飞驰。 车厢内,南烟抱着陷入昏迷的风净洛,不停自喃:“风净洛,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突来一道电鞭劈开苍穹,隆隆雷声在之后响起,湿闷热风卷起帘子灌入车厢,吹醒神志恍惚的南烟。 她沉凝目光落向风净洛异常烫红的脸,感觉怀里的身子无意识轻抖。她担忧地摸了摸热烫额头,高温在掌心漫开。 马夫在外小声催问:“前方便是城门,姑娘可想好要去哪儿?” “朱雀城门”南烟倏地咬唇顿住,望了眼昏迷不醒的风净洛,视线又移往被包扎后仍触目惊心成一片飞红的手臂,心思晦涩。 若这般回宫,必然招人注目。林知任一案刚结,她乃主审,在这风口浪尖之时遭人刺伤,恐引怀疑。赵匡舟又怎会任其放之,到时必然派人追查,就怕连累了他。 “姑娘你别再耽搁了,你怀里的姑娘等不得的。”里面良久不应,马夫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可记得那姑娘被抱上马车时,满身是血的狼狈模样。 略显焦急的声音唤回南烟神思,怀里身子抖成一团,脸颊反而更烫。 心里越是犹豫不定越是混乱不堪。 夜空闪电急落似劈入眼底,登时令她冷静下来。脑海里划过一影,她强忍住心头狂喜,激动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云府,去西市昌林街枢密使云府。” ※※※ 冷风狂肆漫过,气温剧降,大雨倾盆舞落。 焦急的拍门声划破夜空,声声不停,压过雷声穿过暴雨催得人心头发慌。 朱门猛地被拉开,况老三顶着一头被大雨淋湿的乱发,愤怒吼道:“妈的,谁在外面催命,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南烟不顾怒容,扯住他便像抓住救命稻草,急问:“云大人可在?” 况老三摸了把浇满雨水的脸,以为又是哪家的花痴小姐,想在雨天博取云陌劫的同情,不耐烦地挥着手,“不在,不在。这么晚不睡觉想什么男人”边说边要关门。 南烟强忍住冷意用尽力气抵住门不让他关,一听云陌劫不在再难控制泪水,抵门的手颓然松开,迎雨崩溃哭嚷:“风净洛受了重伤,再不救她” “你说什么?!”况老三扯住她垂下的手,喷道:“谁?你给老子说清楚!” 南烟全身湿透,哆嗦着唇指向马车,边哭边吼:“风净洛!她快死了” 况老三双眼一寒,甩开她奔到马车边掀开车帘。一眼便见风净洛满身是血的躺在冰冷的车厢内,他二话不说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片刻不敢耽搁地抱她进府。 南烟犹豫了下,赶紧追上。 况老三火急火燎地直奔灯火最明处,狂怒高喊:“陆先生,快进宫传太医,风小六重伤昏迷。” 话刚落,苍劲人影顷刻逼近,望了眼他怀里脸颊毫无血色却异常烫红的风净洛,皱眉道:“她怎么了?” “不知,得问送她过来那女人。”况老三冷冷一笑,在诡异的雨夜里格外瘆人。 陆见离点头,施展轻功前瞅了眼南烟。 南烟追在身后,自然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何曾想得到云府二人对风净洛的态度竟如此熟稔,想起陆见离离去前的一眼,心底陡生寒意,被雨湿透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更让她想不到,况老三竟一路将风净洛抱往云陌劫睡房外,径直猛拍门叫道:“将军,将军,风小六受伤昏迷,人给你送来了。” 房门猛地被拉开,云陌劫清冽黑眸出现在门后。他只低望了眼躺在况老三臂弯里的风净洛,立即张手接过,一句话也不留转身进屋。 南烟站在雨里,怔望紧闭漆门无语。眼底净是云陌劫逆着檐下宫灯缀满寒意的眸,虽看不清脸,但眸里之冷已足够令人胆寒。 风小六。 南烟低眸默念,肩膀突地被人轻轻一推,男子粗狂的脸在眼前放大,吓得她往后险避。 况老三瞧她全身湿透,难得生出些同情,“客房不在这儿。” 南烟又退了步,摇头道:“风净洛麻烦云大人照顾,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看她。” 况老三诧异道:“你不等她醒来?” “云大人定不会让她有事,我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何不回去让你们省去一桩麻烦。”南烟高悬的心在见的云陌劫时彻底落下,心思又被别的牵引,她随意扯了个借口,只想赶紧脱身。 况老三本欲派人送她,却被强硬拒绝,他哪能同意放一女子在雨夜独行。 显然南烟早已料到,趁他说话之际飞快跑进雨里转瞬消失。 倩影疾跑,也不过是去到旁边府邸。 在咚咚咚的敲门声之后,府门缓开,来人见她满身是血,讶然道:“南姑娘怎这副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长时间浸在雨里,冷得南烟浑身发抖,她伸长脖子往里瞧,焦急道:“宋康,韩大人可睡下?我有要紧事儿耽搁不得。” 宋康赶紧侧身让她入内,撑伞护她一路往前,“大人还在书房,姑娘随我来。” 南烟心底慌乱稍定,下意识望了眼灯火通明的隔壁。 刚到书房门外,韩从逸恰好捻熄宫灯出来,看见满身狼狈的南烟心里已有思量,自然接过宋康手中的伞,挨近她道:“出了什么事儿?” 二人撑伞站在雨里,隆隆雷声惊耳,檐下宫灯在狂肆漫过的冷风下剧荡。 南烟见他脸溢关切,湿透的凉躯渐渐停止颤动,心底克制不住涌出阵阵暖意。 韩从逸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下颚轻轻一扬,宋康立马退去。他一手搭在她肩上,带她走进雨幕。 走不过几步,南烟猛地停住,在他怀里轻轻挣扎着转了个身,扯住他急道:“林知任已画押认罪,只待呈于陛下。” 韩从逸听了眉峰高挑,面不改色道:“见你满身是血的站在雨里,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南烟捉住袖袍的手一紧,一双眸子深深揪住他,里面蕴满水雾。 ※※※ 韩从逸袖袍一挥,房内陡暗。他看了眼软襦间疲惫睡去的南烟,掩门退出。 雨越下越大,偶尔划过几道闪电。 他撑伞慢慢走着。 雨幕里缓缓出现一道黑影,近似宋康。待走近后,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人。 韩从逸看见那人,立即恭敬道:“殿下。” 眉心生痣,腰系七彩凤凰佩,这普天之下除东宫太子外还有谁能得此尊称。 赵毅满脸急色,顾不得会被淋湿一把扯住韩从逸的胳膊便问:“林知任可认罪?” 韩从逸瞥了眼被扯住的袖子,眸子微动,走近几步倾身在他耳侧道:“殿下稍安勿躁。” 赵毅愤怒地甩开他,语无伦次地高吼:“本宫怎能不急,若非情势所逼我又怎会困在你府上三日。你可知地下宫殿新来了批” “殿下!” 韩从逸脸色一变,冷声打断再不想听他胡言浑语。 二人相对急喘,心里皆有想法。 韩从逸脸色稍齐,“林知任已认罪,殿下大可安心。” 赵毅喜道:“此乃真话?” 韩从逸点头。 得到满意答复,赵毅嘴角一撇,神色倏地转阴,眼里狡光似在算计。 韩从逸自然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厉光,皱眉道:“殿下万不可心急。” 赵毅掩住心思虚假咧笑,应付道:“本宫自当听从老师之建。” ※※※ 窗外大雨淋漓,房内暖光柔和。 纱幔轻垂,软被裹身,揉在塌上的纤细丽影双眸紧闭睡颜安详,只有露在被外的前臂处深长刀伤昭显她先前所受遭遇。 云陌劫站在床前,负手静望塌上之人。 长睫轻颤,下巴舒服地贴着软绸蹭了蹭,覆在被下的软身轻动,水眸缓缓睁开。 空隔纱幔,四目相对。 风净洛有片刻失意,待神志清明,先前的记忆一点一滴恢复,她猛然坐起,双手撑塌不小心拉扯到手臂伤口,痛得她轻“嘶”了声。 她顾不得痛,欲撩被下床。 一双长臂从两侧伸来,将她困在床榻与他之间,逼得她动弹不得。 风净洛轻轻推他,抬头撞进一双冷冽黑眸。她不知他为何生气,现下也不是追问的时候,赶忙润了润唇,快道:“你听我说,不论你气我什么将后要骂要打随你。只求你帮我找到林知任妻儿?再晚就来不及了。” 云陌劫不语,逼她躺回软榻,扯过绸被替她盖好。 风净洛捉住欲离去的手,又想坐起,眸里满是恳求:“云陌劫,我不开玩笑的。” 云陌劫低望了她一眼,撩袍坐在床边,冷道:“你真当自己铜墙铁壁受不得伤,还是拥有一身可与我相媲的武功?” 风净洛哪里有心情与他拌嘴,手从被褥里伸出扯住他的袖袍,委屈道:“帮我,别让我前功尽弃,好不好?” 软糯女声在耳边荡开,云陌劫看她良久,大掌一转,反握住她的手,低道:“可有线索?” 风净洛掩下喜色,赶紧道:“太医院。那人身上有药香,而且是极为罕见的药材,我想不出这世间除宫里还有何处能有。” 云陌劫冷冽黑眸猛缩了下,唤道:“陆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谋定 该做之事皆已交代,剩下的只有等。 随陆见离远去脚步,屋内又只余二人。 风净洛陷在丝绸软襦里,柔软长发散开自然地拢在颊边,衬出一身羸弱。 云陌劫反手合门,长身静了会儿,想起她先前满身血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泛起激烈颤抖,怒火也随之烧来。 他压抑住满腔狂怒,脸色漠然黑眸更冽,回身向屋内走去,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 风净洛下意识往榻内缩去,双眼闪躲眼神飘忽就是不敢与他相触。 云陌劫停在榻前,撩起纱幔入内。 长长轻纱垂落,将二人困在里面。 风净洛看他撩袍坐在床边,脸颊一潮欲翻身朝内,口上嗫嚅:“男女有别,云大人莫要不知羞。” 云陌劫一手轻压,制住她翻动身子,语气不明道:“一人独斗歹徒的胆子去了哪儿?” 风净洛又怎会听不出他在嘲讽自己,咬唇咕哝:“你比歹徒还可怕。” 盈满胸口的怒火刹时散去,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制在她肩头手往旁边移去,碰到纤指掌心张开紧紧缠住。 软襦下的身子轻轻一颤,便僵住不敢再动。 黑眸滑落,见裹在伤处的细布仍透淡红,笑意瞬间被冷寒取代,相扣的手控制不住加重力道。 不太舒服的感觉从相缠指间涌上,风净洛只挣扎了几下,便又被制住。 云陌劫一手掌住她,一手扣在肩头硬将她翻转过身,黑眸始终没从她身上挪开。 不曾见过这样的他,风净洛遽然心慌意乱,水眸乱飘无意瞥到两人相缠的掌,登时怔住。真实的碰触惹得指间微微发麻,深藏在心底的恐慌渐渐散去,鼻尖忽而一酸,眼圈瞬间轻红,热泪涌出。 一滴一滴似落入云陌劫心底,烧得他胸口热辣辣的灼痛,胳膊轻轻一扯,将她拉起拥进怀里。一掌穿过长发安抚轻摩,一手仍紧紧的握着她。 泪越涌越多,瞬间便沾湿两人衣袍。她偏头轻蹭,索性将脸埋进他怀里,抽抽噎噎道:“好痛,真的好痛。” 云陌劫抬起她的下巴,捏住袖子擦干溢满脸上的泪,语气却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冷寒,“谁让你四处惹事。” 风净洛受不住他话里的责备之意,手抵住胸膛用力挣扎,急恼得忘了手臂上的深长伤口。 云陌劫松开纤指探往腰间,紧紧箍住压进胸怀,附耳警告:“别动。” 泪越流越急,眼前模糊一片,她伸手轻抹,止不住抽泣,“你明知我不是那样的,若非事出有因,我定然不会出此下策。” 云陌劫长眉轻皱,黑眸轻动不再说话,大掌压着她的背轻拍。 风净洛下巴落靠宽肩,抽咽了小一阵儿方止住泪,理智回笼顿时又觉不好意思。轻拍的手不曾间断,微微甜涩在心口漫开,朱唇忍不住绽放盛笑。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收拾好絮乱情绪,扯了扯宽袍袖摆,想从他怀里退开。 云陌劫稍松长臂,放她靠回软塌,随手摸来一方软枕塞在她腰后。 哭过后身子彻底放松,积压在心底的惊惧释放,疲惫排山倒海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闭眼欲睡。 云陌劫替她掖好软被,黑眸落回手臂,目光转厉。 熟悉气息缓退,风净洛蓦地睁眼,见他欲起身离去。她咬唇只犹豫了下,轻道:“你不问我想做什么?” 长身一停,又坐回软塌。黑眸紧盯她,嗓音沉沉,“我若问,你会说?” 湿漉长睫轻垂颤动,先前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经哭过渐渐红润。她自顾自轻搓指尖,喃道:“不日前,我于城中客栈寻到梦吟,以司徒弘真凶已被擒住却苦无定罪之据,托她前往尚书左仆射林府暗中保护林知任妻儿。谁知得她回复,林府上下在林知任下狱隔日便举家回乡,只留些许下人守府。三司会审当日,林知任一心替罪,我便知林府一家恐已被人胁迫以此要挟他。我本欲找你相帮,想法子尽快找到林府一家。” 她低眸,声音越发低缓,“谁知碰上南烟,在她处见着了金叶子。” “所以你便以自身为饵,诱他们上钩?”云陌劫掩住滚动胸间的怒火,倾身压向她冷笑。 掌心倏地攥紧,风净洛无惧抬头直顶他冷眸,“我逼李从文与刑部c御史台两位大人意见相左,迟迟不予结案,为的便是揪出幕后真正主使。我若不知他是谁便罢了,但天意如此,我怎能放过他。” 云陌劫深深瞅住她,心口似有重捶闷敲,克制不住一阵激颤。 风净洛神色滞了滞,又低下头,“见到金叶我便知南烟此来必然有因,打定主意将三司会审的结果泄露给她,顺道看能否从她口中探出林知任一家消息。恐她起疑,便答应赴约。我若受伤,岂不更加深这消息的可靠性。” 不过短短几句,云陌劫便猜出她心底意图,黑眸陡眯,仍问道:“就算她如你所愿将消息转给幕后之人,又能怎样?” 风净洛抿唇,“从底下宫殿出来当日,我便着手打听有关太子赵毅诸事。此人生性多疑冲动,残忍肆动。若知林知任已认罪画押,怎会轻留后患。只要在他动手之前找到林府一家,便能以此说服林知任供出真正幕后主使,再加持地下宫殿这一铁证,就算他乃当朝太子也插翅难逃。” 云陌劫只觉额头骤然猛跳,心口的火越烧越猛,快要抑制不住。他强压冷道:“若他忍住不发,等林知任伏法后再动,你的如意算盘岂不落空。你凭什么料定他会按你之意行动?” 空气有一瞬间静默,低低女声轻到不能再轻。 “我只想赌一把。” 黑眸瞬间黑透,怒火泻出似要将她烧成灰烬。云陌劫逼近,一拳捶在她耳侧,吼道:“你这女人,简直胆大包天!你不光拿自己赌,还拉上林府一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风净洛一僵,心底泛起轻痛。她半撑起身子抵近他,不顾怒容望进黑眸,倔强道:“至少我得了林府一家下落。” 云陌劫闻言气得额头一跳,压抑住想要摇晃她的冲动,怒道:“别再有下回,否则饶不了你。” 风净洛心头一颤,轻轻扯住他垂下来的宽大袖摆,敛眸低喃:“若还有下次,云大人又能拿下官怎样?” 云陌劫沉眉,目光复杂地凝着微弯粉颈,翻滚胸口的怒火稍退,扬唇笑了声,轻唤:“风净洛” 风净洛不明所以地扬头,觉得他挂在唇边的笑格外刺眼。 云陌劫头一偏,轻擦过脸停在淡红耳根,沉道:“我虽不能拿你怎样,但我可以在陛下面前弹劾你。” 风净洛脸色蓦地变了,掩在被下的手紧紧攥起,声音亦凉了许多,“你好卑鄙。” “不遑多让。”云陌劫挺身退开前吮了口圆润耳珠。 风净洛只觉被他碰过的地方似火在滚,头偏向一侧,抿紧唇不想再理他。口舌之争,她从未占过一回上峰,心头气急又无处可发,干脆闭眼不想再瞧他得意的脸。 怒火被她小孩子似的举动浇灭,云陌劫撤出垫在她腰后的软枕,不顾挣扎强迫她躺下。一手拉高被子覆在胸下,一手抬高胳膊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 风净洛虽累极,但心里搁事哪能睡得着。攀住他欲收回的手想坐起,被他按躺下去,“睡会,时辰尚早。” 风净洛迟疑,“可林知任” 云陌劫投给她一颗定心丸,“若你猜测的地点没错,陆先生现下已在回来途中。” 风净洛定望他好一会儿,乖顺的窝在被里异常安静。发觉他亦满含深意地回望自己,脸颊更烫,翻了个身背对他,小声道:“为什么信我?” 云陌劫不答只催:“睡。” 屋内人声终停,只有浅浅呼吸声。 白日里所受的恐惧与清醒后的疲惫折磨着她的意志,睡意来的很快。脸颊蹭了蹭软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嘴上不忘咕哝:“我只睡一会儿” 窗外雨声渐小,空气清爽舒人。 云陌劫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黑眸直盯恬静睡颜。 躺在面前的女子,安静的模样哪有一丝丝醒前的坚韧与倔强。这具小小的身躯里,拥有无穷的胆识与气魄,让她能为他所用,替他完成心之所谋。 论心计谋虑,虽稚嫩却已显锋芒,唯一缺的便是游走于各方势力之下的老练。 但他不急,以她的聪明,只需假以时日亦能蜕变。 目光落向裹在伤处的染血细布又回到沉睡小脸,心底一松后靠床背,沉沉吐了口气。 脑中净是她满身是血躺在被褥里的样子,只一想心口便胀满灼痛。 还好,她没事。 还好 黑眸变得复杂,眸里幽光散去揉火炙热。 这般聪慧的女子,他怎能不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提审(修) 天刚蒙亮,轻微的敲门声打破内室清静。 眼皮磨动,风净洛缓缓睁眸,入眼是黑漆漆的头幔。她微怔,一时不知身处何方。思绪轻滞,眼皮沉重,她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脸颊蹭了蹭软枕,又沉沉睡去。 敲门声不依不饶,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公子。 她渴睡的缩成一团,撩高软被覆住脑袋,试图隔绝越来越大的敲门声,朱唇轻勾趣笑。她房里哪会有什么公子,这人怕是弄错了地方。 软绸裹身,她舒服地叹慰了声,正想接着睡,双腿伸展无意碰到一坚硬之物。 “够了!” 男子低沉沙哑的嗓音陡然响起,不光遏制住不屈不饶的敲门声,同时也彻底惊醒了风净洛。 她猛然睁大双眼,对上近在咫尺地清亮黑眸,思绪有片刻停滞。视线随双腿间的异样感缓缓下移,落向隆高被褥。 她愣怔呆望,全身僵住难有反应。 夜里的记忆顷刻涌来,脸颊蓦地爆红,她急着想抽身坐起,不料被云陌劫钳住双腿动弹不得。她抡起拳头使劲推他奈何起不了丝毫作用,心里更慌强忍娇怯嚷道:“快放开!” 头顶飘来轻笑,刚睡醒的男声自带沙哑,“还有力气动,看来已无大碍。” 过于亲密的距离,惹得风净洛心头发慌,飞快扯高软绸蒙住脑袋,被下目光触到染血细布,心里遽然一紧。 虽打定主意赴南烟之约,也料到途中必然遇事,却不想这些人已明目张胆到无法无天的地步,竟敢光天化日持刀行凶。 那人离去前的一席话深烙在心,她又岂会傻到不知是恐吓,看来林知任一案已让对方自乱阵脚。 身边传来响动,她回神掀起一角悄悄偷瞥。 云陌劫松开她,撩起纱幔下床穿鞋,见她闷在被里一动不动,忍不住莞尔:“可别憋坏了。” 风净洛动了动微麻双腿,闷道:“不用你管。” 云陌劫一边取来朝服往身上套,一边嘱咐:“你再睡会儿,等我下朝回来。” 风净洛揉在被里早憋出一身热汗,巴不得他快点走。小脑袋一个劲儿的猛点,点了半响又想起他看不见,赶紧道:“你快去,可别误了时辰。” 眸底掠光移落软榻,云陌劫又岂会不知她意图,离去前严厉告诫:“别再自作主张,也别再擅自行动。” 风净洛经他提醒方想起没他之令,陆见离怎会听从她。忙掀开被子,连鞋也顾不得穿便拦在他面前。 云陌劫及时收腿才没踢痛她,黑眸下瞥触到未着鞋履的脚,面色聚冷,沉斥:“躺回去。” 风净洛双眸含光,一语双关,“让我见见陆先生。” 黑眸轻眯,云陌劫想也不想便绝了她,“别想。” 揽袖甩袍再不看她一眼,径直绕过去开门。手刚摸到门把后背衣衫倏地被扯住,软糯娇语从后裹来,“就见见,我保证不会多言。” 长身一顿,被她扯住的地方似灼了火般烫心,想及她浑身是血的模样竟不忍再驳她,皱眉道:“又想惹事?” 风净洛声音亦冷了下来,“昨日我便将心底之计说与你听,后续之事待行。”她咬了咬唇,一字一字道:“我要提审林知任。” 云陌劫脸色微变,转身挥开她的手,怒道:“胡闹!” 风净洛无惧地迎着满含火焰的黑眸,不妥协亦不再作声。 云陌劫扯住细腕拉近她,紧瞅水眸,“稍有差池他可反参你私刑逼供,其间厉害你知是不知!” 说话当头,水眸一柔,毫无征兆的轻蒙雾光,随即眼圈也红了,泪水积在眼眶打转。 云陌劫下意识抬手抚上她的颊,还没来得及反应,柔软的身子已撞进怀里,一手圈着他,含泪不甘道:“若不做些什么,我这身伤岂不白受了,你说是不是?” 心忽而就软了,笑意掠过唇角,明知她是在耍赖,却不想驳她。大掌上压贴靠腰间,低叹:“真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 在她看不到的视线里,黑眸掠过一抹阴冷。 伤她的人,他又岂会放过。 风净洛自然不知,埋在胸膛里的唇欣喜上扬,听他这话便是同意了。 ※※※ 月影轻斜,已近中天。 风净洛携大理寺少卿李从文之令下台狱问审林知任,虽稍不合规矩,但碍于大理寺之情,御史台也不好驳之。更何况一早便有人授意,如此不过是顺水推舟。 风净洛刚入台狱便有狱卒来引,一路到关押重犯的地牢。她三言两语屏退狱卒,独自提灯走过阴暗长道,停在最里间牢门外。 林知任双臂环抱在胸,舒展四肢安卧乱塌,闭眼仰躺不知是否入睡。 风净洛也不心急,靠近冷冰冰的牢门静站了会儿,敛眸低唤:“林大人。” 林知任似没听见,闭眼未动。 牢门外早备好座案笔墨,只等她来。 她避不落座,提起先前从郁卒处索来的钥匙开锁,只听见“咔嚓”一声,牢门大开,她弯身进入。也不关门,容门大敞。 烛火昏黄,洒落蓝裙摇曳出点点光斑。 她入门不动,锐利目光直锁林知任又唤了声。 仰躺在床褥上的人终有动静,却仍未睁眼,只道:“老夫劝你别白费心机,你想知道的老夫一个字也不会说。” 声声怪异讥笑陡然响起,在阴寒湿冷的牢狱里显得格外瘆人。 回落入林知任心坎,激得他骨子里的每一寸血肉全躁动起来,再忍不住掀开眼睛看向门边。 咋见到的一瞬间,死寂的眼里燃起强烈火花,挺身怒呸她一口。 风净洛也不气恼,唇边笑意反盛。 林知任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满脸怒容,哪里还有一丝重臣的清贵之气,咬牙道:“不过是个奸邪小人,有何权力审我。” 风净洛一脸淡色,轻道:“林大人乃两朝元老,岂会不知圣意。司徒弘一案迟迟未结,这其中道理还需下官提醒大人?” 短短一席话犹如冷水浇身,火气顿消。 林知任僵坐在床,沉默不过须臾唇边缓上冷笑,“区区女子,也不过是个七品评事竟妄想翻弄朝政,你以为这乐都内城金銮殿上真能容你为所欲为。” 他拍了拍身下床榻,得意奚笑:“老夫在这儿等着你。” 柳眉微扬,风净洛扬起璀笑回之,“恐大人等不到那日。” “你这奸邪小人,别以为没人知你与云陌劫”林知任愤然起身,想也不想便脱口泄出。 风净洛脸色遽变,再不给他胡言的机会冷笑打断:“以大人一人之力定然不敢如斯猖狂,还请大人如实相告这幕后主使到底是何人。” 林知任怒极戾笑,狂妄至极。笑够忽而止住冷瞪风净洛,故意激她,“老夫若不说,你可敢严刑逼供?” 风净洛也不恼,好整以暇地打量他,摇头叹道:“有一物想必比严刑逼供更有效。” 林知任一怔,立马警觉,“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风净洛从怀里摸出一物扔在他身上,弯身出门,落锁。 林知任迟疑了下,展开宣纸。血红大字入目刺得他全身剧烈颤抖,握纸的手抖得如风中落叶,宣纸飘落在地。 爹爹,救我。 他猛然抬头,双眼通红充血,疯了似的冲向牢门,吼道:“风净洛,你不得好死!” 风净洛冷看着他,明知他误会却不辩解,“林大人现下能说了么?” 林知任抓住牢门猛摇,全身颤得更厉害,理智全无只顾吼骂:“你这无耻小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狱卒听闻响动跑来,见林知任疯了般摇门挣动,惊道:“这是怎么了?” 风净洛敛眉低道:“林大人太过激动,可有法子让他冷静?” 狱卒微有迟疑不答,对方之前好歹是个大官,这案子一日未结谁也料不到日后。 风净洛当知狱卒想法,嘴角微弯,“你若没有,本官倒有一法,拿冷水来。” 狱卒欲劝阻被她眼底冷光所慑,想及他也是听令行事便不再开口。 冷水泼身,虽是炎夏但牢狱阴寒冷得林知任一抖,理智回笼。他十指深陷木门,怒喘吁吁地瞪住风净洛。 风净洛偏头淡笑,“现下林大人想说了么?” 林知任脸色铁青,目光掠过浸湿宣纸,略微一迟疑,闭眼再睁俨然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低道:“东宫。” 虽早知是他,但从林知任口中探出,竟令她怔而无言。 二人冷对了会儿,她走到先前摆好的案台,取笔疾书,末了扯起宣纸至林知任牢前,将笔递给他,“劳烦林大人。” 林知任瞪笔半响,一咬牙接过纵挥落名。写完奋力将笔扔回她脸上,冷笑道:“你今日这般迫人,以你之性朝堂金殿定无人能容你,这大狱冷榻便是你将后的依归。” 风净洛淡看他一眼,裹好宣纸放入袖内,“只可惜林大人无缘得见。” 林知任怒火又起,却被堵得再骂不出一字。 “夜露深重,大人好生休养。”她又从怀里摸出一物抛给林知任,缓拖湿裙头也不回的离去。 林知任捏紧宣纸,忍住恐惧展开。幼字如目,瞳孔剧缩,目光只能定在最后一行。 爹爹,多亏风姐姐派来的人救了我们 林知任怔望风净洛消失方向,目光复杂。 若她一早便如实告之,他定然不会将太子供出。一来知她救人便不会伤人,二来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她明知自己误会却能隐忍不辩,并以此胁迫他。 这样深的心机,这样狠的手段,令人思之胆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落定 元和四十二年八月初,林知任c黄清涯一案三法司会审终有结果。林知任对风净洛所列数罪供认不讳。经三司合意,上书赵匡舟流放黄清涯至边城沙地,林知任念往日功绩剥官收府,永不允入乐都。 待诏一出,风净洛连参太子赵毅数条罪状同附林知任狱中供词,其中以涉嫌纵容林知任“欺罔不法,贪恶殃民”及乐都女子失踪案最重。 九重金殿,清丽声句句狠厉,直令满朝文武哗然,更使得龙颜大怒。 殿下众臣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当面言之。赵匡舟宽脸作怒,心中惊疑故迟迟不肯下旨彻查。 风净洛冷声再奏,直指太子赵毅有结党不臣之嫌,不光纵容林知任欺罔不法,贪恶殃民,更胆大包天凿空乐都东市徐林街醉雨楼地底私修宫殿,殿内陈设与乐都皇宫无差。 此奏顿如狂风飙过,人人鸦雀无声,赵匡舟又惊又怒,当即令三法司彻查,暂拘禁皇太子赵毅于东宫。 翌日,大理寺少卿李从文c刑部侍郎明鹏与御史台中丞尚杰各自带人于醉雨楼地下探寻到风净洛所诉宫殿,查获金银无数及最近一批曲昌贡物。乐都城内失窃女子也尽数在殿内找到。 八月十二,乐都女子失踪案告破。 八月十三,三法司上书经查证风净洛所奏皇太子赵毅之罪属实。另奏皇太子赵毅“私修宫殿,殿内陈设与天子无异,所用诸物皆为天子之黄。” 八月十四,赵匡舟连夜召请二府,枢密重臣南书房议事。南书房彻夜灯火通明,直至早朝方歇。 八月十五,赵匡舟宣布废黜皇太子赵毅,拘禁幽安宫即刻执行,并称暂无立储之意。 八月十六,赵匡舟遣太常寺官员以废太子一事告祭天地c宗庙c社稷。 八月末,赵匡舟以风净洛于林知任及乐都女子失踪案中有功,擢升为门下给事中,兼翰林学士承旨,长待君左右,每日上朝谒见。享四品之俸,赐紫服,金鱼袋。 风净洛当即奏明,林知任一案尚书都事王焕发现土贡之疑相告及时功不可没,她实乃不敢一人居功。 赵狂舟遂允其情,擢升王焕为枢密都承旨,正五品,赐绯服,银鱼袋。 自此,司徒弘一案牵扯出的滔天风波终停。 ※※※ 幽安宫,烛火诡明。 黑影快入虹芒,避过重重守卫直入寝殿。他隐身在暗处,轻轻掀开窗户只留一条缝隙悄悄打量。 殿内一角宫灯昏暗,赵毅撑案跪坐,左手执壶右手执杯不停灌酒。他只觉有风刮来,灌酒的手一停,迷蒙眼下赫然多了个纸团。 混沌顷刻散去,冷眼陡眯,他捂在掌心揉了把缓缓展开。 纸上只有“稍安勿躁”四个字,却令他眉染喜色,更加笃定没将韩从逸拖出来抵罪是正确之举。 他难掩激动的端酒又饮了口,双眼沉暗,似想起什么,重重将酒杯砸在地上还觉得不够,疯了般撕碎纸团,阴恻低语:“风净洛” 殿外黑影确定纸团已毁,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边。 ※※※ “从午时进门现已日落西山,你话也不说人也不理,到底霸在我这儿做什么。”风净洛沉不住气的打破久久沉默。 案边男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清净之气萦绕,似与万物融为一体,又似与尘嚣俗世格格不入。 风净洛轻蹙柳眉,虽贪看他沉默时的慵懒之态,却耐不住高深莫测且肆无忌惮的多番打量。忍不住道:“若云大人无话可言便请回,下官还有事待忙,无空陪大人闲坐。” 云陌劫推案起身,目光紧锁她一步步缓走。 风净洛一惊,也跟着站起,强忍住想退后的冲动,顶着他专注目光未移。 云陌劫停在她身前,目光下移,大掌同时伸向腰间,勾起金光轻摩。倾身靠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可知司徒弘一案为何会进行的顺利无阻?” 风净洛强迫忽略颈侧泛起的酥痒,故作无事道:“圣意使然。” 幽光掠过黑眸,唇贴在耳珠,湿气喷洒,“陛下有意彻查司徒弘一案,但朝中无人敢接,你可知为何?” 小拳头在袖下紧攥,额心生出细汗,她却倔强的不肯退一分,只道:“东宫储位之人,稍有不慎得不偿失。” 哪知换来一声沉笑,云陌劫略微沙哑的声音全落入耳里,“天真,你以为就你那点小伎俩真能逃过陛下之眼。帝王心术,要的便是臣下依君心而行。” 风净洛指尖凉透,咬唇坚定道:“君心若明,我便向之。” 云陌劫眼色微变,挺身退开。绕到她先前位置坐下,两腿轻分自在地背靠在椅。他唇角压笑,又看了她会儿,拍了拍大腿,轻道:“过来。” 风净洛哪能听从,反向后退了半步,嗔骂:“下官自与云大人不一样,哪能同大人般不知羞耻为何物。” 云陌劫冷眼轻眯,口中净是不耐烦,“过来,否则不好看的是你。” 风净洛一听火大的要命,却也能从逐渐冷掉的面色知他耐心尽失。其实心里也不是真不愿,遂妥协地侧坐在他屈起腿上。 云陌劫脸色稍缓,下巴抵在她肩头轻轻靠着。 她却怒火难消,举拳锤了他一记。 云陌劫也不恼,由着她撒泼。 二人静抱了会,云陌劫捉来她一手缓缓轻摩,淡淡酥痒烫暖芳心。黑眸撇了眼缀满红晕的芙颊,叹道:“可知自己犯错?” 感觉怀里的软躯一僵,搁在腰间的手安抚轻揉,待她缓过。 风净洛双手撑住胸膛稍稍推开他,水眸上扬对上一汪沉寂深潭,低问:“何错?” 摩擦手指一停,抬手将她散在耳侧的碎发捋回,“你虽揪出幕后主使,却也拂了天家颜面。陛下虽有心彻查,却不知这幕后之人竟是太子。你为能一举将其定罪,故待林知任罪诏一出便上奏太子数罪。陛下原想留中待查,哪知你屡出罪证,陛下有心保存天家颜面,不得不下旨彻查以堵你再出证言之口。” 风净洛僵坐在他怀里,越听越心惊,小声低问:“若我不得他意,为何还要擢我。” 云陌劫将她压回怀里,安抚地摸了摸头,“立功不擢不合常情。再者,朝中各方势力纵横盘绕,正缺直谏之人。你虽拂了天家颜面,却将司徒弘一案办得如斯漂亮,陛下万不会意气用事。” 风净洛靠在他胸前,听他清理局势。他看似置身事外,从不过问,却在背后穿针引线,将所以事系在一起方能有如今局面。而她,是否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这样的男子,又有多少真心? 云陌劫见她乖顺的倚在胸前,自然知她心里定然有事。握住她的指紧了紧,无言给她力量,轻嘱:“虽擢你用你,但陛下心里多少对你有些怨怼,日后行事万不可鲁莽。” 风净洛闷闷点了下头,伸展双臂环住他。 云陌劫低眸深瞥微红双眸,内里水朦含雾,女儿情态一望便知。他松开她的手紧紧回抱,沉眉浅吟,“别想太多。” 窗外月影高挂,房内浓情温温。 ※※※ 南书房,烛影摇动。 云陌劫手持卷宗推门而入,正欲施礼已被唤住。 坐在案后之人黄衣裹身,从堆积如山的折子里抬头,看见是他立马招手,“云卿来了,过来坐。” 云陌劫反身关门,敛眸走到案下之位。 赵匡舟不再说话,又埋首默看。额头青筋渐跳,倏地将折子怒扔回案,讽笑:“自皇太子被废黜之日起,每日皆有朝臣奏请朕立储。云卿,你说他们是担心朕归天后平乐后继无人,还是关心朕所立之人与他们之系?” “陛下龙体安康,立储不同儿戏,当需从长计议。”语气平淡无波,沉入人心。 不悦稍退,赵匡舟倏地压笑,侧问:“若无废黜一事,亦不必平添烦恼。” 云陌劫闻言一凛,当知他此话深意,垂眸轻道:“陛下若想得潜龙,必先折其党羽。他乃太子之师,二人多年相濡以沫,太子耳濡目染,早成羽之重心。否则以太子一人之力怎敢私修宫殿,用天子之色。” 赵匡舟低眉似思,满含深意的目光锁住他久久。随意抽出一道折子,边看边道:“以云卿之智怎会不知朕所言何意,难道非得朕言明?” 云陌劫屈腿静坐,眸底幽光散去只存清明,沉道:“太子一事风净洛全乃无心为之,陛下心若明镜,亦不需臣在此事上多言。她为人尚不够圆滑,好在聪明警敏,虽略有手段,却与朝中重臣皆无牵扯,能为陛下所用。陛下若离了臣,暂可信她。” 赵匡舟眼睛一眯,难掩诧异,“云卿怎知朕要遣你出京。” 云陌劫淡笑,“既知玉麒麟藏于炎跋苍山,陛下定不会久而不动。现司徒弘一案已尘埃落定,朝中尚安,正是探听时机。” 赵匡舟听得一怔,复又大笑,目光复杂而感叹,“云卿与朕确乃同心。” 云陌劫起身轻揖。 赵匡舟顷刻收起笑意,叮嘱:“此去炎跋万不可暴露行踪乃其一。火莲花身在天养,也需云卿走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伏阙 夏蝉躁林,暖风在侧。夕阳方落,日间暑气还未消透。 门下省的灯缓缓亮起,风净洛坐案沉思,目光皆在摊开眼底的诏敕,柳眉深锁难展。她咬唇轻动,拿定主意便不再拖延,蘸墨落笔,在所圈之处驳正。 烛火轻笼,丽人睫卷疏帘。 她放笔匆扫而下,撑肘假寐待墨干。目光落在圆润指尖倏地一怔,思绪缓飞。 三日前,云陌劫携皇命出京,亲赴延疆检视兵防c边备,实乃善后兵部侍郎冉闵辉私吞下拨边防公款一事。 她卷折归整暗格,心思翻滚。 枢密掌国之军力,此事交其善后亦合乎常理,但也不需令堂堂枢密使前往。 若然此间必有内情! 他到底是为何事出京? 正想及深处,外面回廊突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凛,刚松开的柳眉复又蹙起,宫中禁地怎可随意躁动,定然是出了大事。她忙合墨起身,推门至廊。 昏黑夜色下,一群小黄门分别跑往不同方向。 她提裙追上离得最近一人,硬将人拦下,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快道:“曹公公这是要去哪儿,怎如斯慌张?” 曹公公喘了口急气,边抹汗边道:“宫里出了大事,翰林众学士伏阙上疏,现全跪在南书房外。陛下怒火中烧,直令二府入南书房觐见。风大人,你也赶快收拾收拾,这事儿可耽搁不得。” 他亦不敢多停留,绕过怔愣无言的风净洛火急火燎地往宫门跑。离她有一小段距离似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顾不得兀自思索的她,压低声音道:“风大人乃翰林学士承旨,虽未参与伏阙但同属翰林。” 风净洛眉痕渐深,心底忽涌不安,勉强扯出一笑,“谢公公提点。” 曹公公眼神轻飘,遛步快走,擦过她的瞬间,声音低至听不见,“此事陛下若怪罪下来,风大人切想好脱身之词。” 风净洛诧异抬头,黄影已化黑点。 只站了片刻便转身进门捻熄灯火,提着小箱子出门下省往光亮最明处走去。 自皇太子被废黜翌日起,朝中重臣每日上书奏请立储,皆被赵匡舟以“无适合人选”驳回。 朝臣并不罢休,中书门下尚书三省轮流,六部官员于奏章落名呈上。更甚有翰林自命清流,立储之事自然首当其冲。 一封接一封的的奏章每日不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誓要逼得赵匡舟妥协允情。 谁知赵匡舟金銮殿上怒压不议,奏章压制不阅不批,力表不立储之决心。 可谁又能想得到,翰林众学士竟会伏阙上疏,抗颜直谏。 赵匡舟尚且身体安康,立储自不必急于一时。然这一月来屡屡上书之奏已端显迫切。 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煽动朝臣逼迫天子立储。 翰林享占天子庇佑,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伏阙上疏。 且选在云陌劫离京之后,是巧合还是人为? 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竟敢持宠逼上! 风净洛只一深想便觉冷汗盈盈,眼底蒙雾差点站不住脚。她不敢再想,冷定心思稳步直往南书房赶。 拐过角楼,远远望见数十名翰林官员一动不动的跪伏在地,以老臣居多。最前第一人竟是朝中颇有威望,以情流自居,从不偏倚任何一派独善中立的大学士邱仲书。 她忍住心颤,强作镇定。欲走得近些,袖子倏地被扯住,人已被拽到暗处。她心头一紧,抬头撞上宽脸,诧异道:“唐大人?” 唐勉张脖四瞧,确定没人,目光转回她,小声道:“此事风大人切莫参合。” 风净洛心头一凉,只拿一双冷眸看他,也不说话。 唐勉亦紧盯她,语重心长道:“风大人不会不知这事因何而起,若无废黜太子一事如今何来翰林学士伏阙。大人在此事上身份特殊,切莫再去添乱。” 风净洛将朱唇咬得轻红,似笑非笑道:“唐大人前来阻我,定然不只是为点拨我。” 唐勉身子陡僵,脸色骤然变了,抓住水袖的手微微用力,“风大人可别忘了,先前林知任一案,你当着陛下的面字字诛心,为使黄清涯无话可驳拖我下水,登闻鼓何曾被敲响过,我又何曾接过强抢民物之案。若此事败露,我寒窗十年,凭什么陪你做这些荒唐事儿。” 风净洛一把挥开扯住袖袍的手,嘴角撇出一道讥讽,“原来此前之事在唐大人眼里堪称荒唐,没想到唐大人亦是迂腐之人。”她目光掠过他,投向伏跪一地的人影,冷道:“可在我眼里前面这一摊子事儿才叫荒唐!” 唐勉不顾冷脸,欲劝服她,“风大人说的轻巧,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便是金榜题名,锦绣前程。”他略微停顿,细观她不悦之色稍退,又道:“我倒有一言,大人且听我一回。大人虽身在翰林想要全身而退亦是不难,只需推说全然不知便可。” 风净洛水眸更冷,旋即又笑了,“我在此先谢过唐大人,今日之事做得做不得我心里自有定数,就算因而丢官遭狱也不会扯上大人分毫。” 唐勉听了脸色渐凉,漠然不再言。 风净洛轻扬水袖,目光落回灯火通明的南书房前,心底冷寒似寒渊。白影骤然划落眼底,屡屡暖流涌现瞬间掩盖透骨凉意,气得发抖的身子渐渐止住颤动。 她定神细思,唇角缓缓染笑,攥紧的手渐松。 也不是真无法可行,待他归来乐都定然还是如此前一般。 ※※※ 明月当空,暖风竟寒。 蓝裙缓扫而过,落叶轻卷,不留痕迹。 邱仲书望了眼踩到眼底的白履顺势往上,目光触到来人一滞,眉头蓦地皱起,偏头哼出一声,竟是不理。 风净洛也不在意,倾身蹲在他面前,缓道:“夜深露寒,邱大人跪在这儿做什么?” 邱仲书漠然不动,视她为无物。 风净洛垂头敛眸,藏在卷睫下的目光悄然打量他。 门突然打开,王安游由内走出。看见风净洛也是一怔,脸色瞬间沉下,撇开直至邱仲书跟前,劝道:“此事我自与邱大人同心,但伏阙逼上,大人可有想过后果。” 邱仲书坦然一笑,“我今日敢跪在这南书房外,个人生死荣辱早置之度外,只求陛下圣明遂允其情。” 王安游边说边去扶他,“陛下已知诸位之意,邱大人且先回去,今日之事陛下自不会再追究。” 邱仲书摆了摆手,拒不肯起,扬声道:“陛下一日不立长储,臣等一日不起。陛下永世不立,臣等永世不起。” “陛下一日不立长储,臣等一日不起。陛下永世不立,臣等永世不起。” 跪在他身后的一众翰林学士异口朗道,声音响彻宫宇,直刺心肺,令人闻之一震。 邱仲书不待王安游再说,从衣襟内捧出上书,“请王大人呈于陛下。” 王安游压下到口劝说,抖手接过,起身再看了眼邱仲书及他身后一众翰林学士,无奈叹息溢出,转身欲折回南书房。 “立储依诸位之意,陛下早有思量。”清丽温声似涓涓溪流软软漫开,带来一丝柔缓之气。 众人闻声抬头,目光一致射向她。 王安游倏地转身,脸已黑透,斥道:“休勿聒噪乱试听!” 风净洛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微笑道:“诸位大人切莫忘了,我乃翰林学士承旨,掌禁中机密,有无胡言,待问过陛下便可同诸位大人细说。” 众人听她讲完,脸色皆变亦是张口无话。 风净洛弯身去扶邱仲书,眉宇之间尽透笑意,“夜露深重,请邱大人回府小歇。陛下对立储颇为上心,只是碍于此法还需探究故压而未布。若因邱大人之行而招来口实,岂不沦为百姓茶余笑谈,后事笑柄。之余陛下,有失公允。” 邱仲书怔望她无语,但也没再抵抗借她之力站起。 风净洛拢袖,挨在邱仲书身侧轻道:“诸位请起,夜风凉骨,切莫遭了风寒。” 众人面面相觑,在邱仲书之后忍住酸麻起身。 风净洛心底略松,脸上笑意愈灿,语气极为和善,“邱大人,不送。” 邱仲书僵凝侧脸冷对她,目光颇为复杂。幸好没再固执,长袖轻甩领着一众翰林学士头也不回的离开。 风净洛以目光远送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紧绷的情绪方彻底松开。 王安游怔愣无言,不敢相信一场浩事竟在她三言两语下化解,不由得背脊一阵冷寒。这女子不容小窥,也难怪林知任与赵毅会栽在她手上。 他想的太深一时没回过神,经旁边小黄门提醒,方发觉风净洛正候在身侧,笑望自己。当即心思一敛,没给她好脸色,“风大人竟敢信口开河,便看你如何向陛下交代。”说罢捧着上书拂袖往前,再不看她一眼。 风净洛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直到拐角才缓步跟上,脸色亦是凝重。 浓夏风湿,暑气躁动令人心头如蒙重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立储改制 两扇朱门从外被推开,坐在案后之人立马挺直身躯,脸色沉厉,双眼清亮有神,哪有一丝疲乏之态。 锐利目光直锁入内二人。 王安游高捧上书直呈赵匡舟,同时将亲眼所见之象如实告禀。 风净洛跟在他身后悄然而入,规矩地列入人群之末。耳闻朗朗之声,水眸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 所有人的目光亦是在她进入时便有意无意地飘向她。 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有序地列在两侧,皆乃二府重臣。她心下一沉,在门推开的瞬间便知自己有多冲动。想及先前曹公公所言,陛下急召二府重臣入南书房议事,这狭仄的空间哪有她的位置。虽明知此举会招来非议,却无请退之心。 她亦颇为知趣,敛眸垂头,看似乖顺的静候在角落。 赵匡舟听完王安游所禀,气的青筋直冒,压在案上的拳几握几松,久久无话。 底下众臣亦是闻之色变,全震惊地面面相觑不敢言。 王安游似有若无地双眼投往最末之角,敛目划光,唇角撇开,任朗声泻出惊扰一室沉默。 “风大人当着二十三名翰林学士的面,明言陛下早有立储之意只因时机悬而未布。” 登时,所有人的目光全转到角落,定在一人身上。 赵匡舟绷脸皱眉,越过黑压压的两列人落向依然安静乖立的女子。他稍微一打量,敞袖站起,高声冷笑,“风卿可知自己所做何事,所许何诺?” 风净洛忍住心底凉冷,列出往前一步独站殿中央,低头道:“臣自然知道。” 赵匡舟盯着她的目光颇深,一脸面无表情,“朕何时与卿说过有立储打算?” 众臣皆愣,看着她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 风净洛顿觉背脊一阵冷寒,藏在袖下的手禁不住攥紧,挺身直视他,刻意放缓声音道:“陛下此前同臣商议,恐觉时机未到,但现下若再久拖不告,翰林众学士明日还将伏阙于南书房外。陛下不畏天地,不惧强言,可想过清流之笔,后世之传?” 她站得笔直,一直紧盯住赵匡舟不放,眼里的决心直泄殿堂。 语落久陷静默。 众臣闻言皆颤,后背全被冷寒湿透。不敢相信这话竟出自一女子之口,更不敢相信为臣者竟敢直挑天威。 翰林众学士伏阙抗颜上书,此举落入天下读书人眼里会是什么情面?最惧不过读书人之笔,善可流芳百世,反则遗臭万年。 二府皆乃纵横朝堂多年的老臣又岂会不知,可没人敢当着赵匡舟的面言明。 这女子,简直胆大包天,亦狂妄至极。 赵匡舟震惊恐不比殿上他人少一分,双眼狠狠眯起,深道:“朕允风卿之谏,莫要让朕失望。”目光一转,缓扫一殿,“恰二府诸卿皆在,令你与之共议。” 众臣当即互看,目光皆带戏笑,大有等着看她能说出何妙法。 等了半响也不见她说话,王安游扯出讽笑,讥道:“看来风大人还需时日深想,可翰林众学士却不肯给大人留闲。” 众人当圣虽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但皆露笑,难掩幸灾乐祸。 风净洛又怎会看不出这些人的眼神,她轻舒柳眉,稍理思绪,不再看任何一人,目光撇往耀动烛火,“陛下日前与臣久商,议出一法乃秘密立储制。”她抿唇轻顿,耳闻窃窃私语,不给人开口机会,又道:“我朝一直奉行太/祖皇帝所设‘有嫡立嫡,有长立长’之制,却从未想过嫡长有无担于储君之贤,此乃其一。古来皇位之争而致皇子相互暗斗,党派因拥立各主而结党相争此乃其二。若行秘密立储之制,一可“选贤任能”,二可令皇子间无从争起,朝臣亦不需结党营私。” 清丽声缓泻殿内,虽不大却字字灼心。 众人闻此言大震,一时皆希望自己听不明白她话里深意。 皇位之争,党派伐乱,这些不可明说之事竟被她当众捅破。 若真要论起来,赵匡舟座下之位又来的有多干净? 这女子当真是胆大包天,狂妄至极。 风净洛收回目光淡扫众人,最后探向上案,口上却似对二府众臣道:“陛下之思,改立储之制,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众人依静默不肯言。 赵匡舟高深莫测地瞥了她一眼移往案下,棱角利线更冷,眉宇皱痕却有松缓,“诸卿所想但说无妨。” 众人对看几眼,议论声渐起,刹时充斥狭殿。 风净洛目不斜视地低头沉望地面,俨然一副乖巧之态。 众人议毕,由参知政事叶信列出道:“我朝皇位继承历来遵照太/祖皇帝所设‘嫡长子继承’制,其中虽不乏有不利之处,但祖制岂能说改就改,还请陛下三思。” 笑容立马从赵匡舟脸上散去,声音忽而抬高,“祖制并非不可替换,若明知有弊仍一意孤行此乃愚昧之行。” 叶信正欲再劝,清丽声乍出,瞬间盖过他,“依诸位大人之意,今日嫡长子若是白痴愚儿,也该立他为储?放任贤明之君不立,偏要立一毫无治国之能的愚儿。”她斜眸轻环,冷笑躬身,“陛下,臣亦不知诸位大人是何居心。” “风大人休得胡言以乱圣听。”叶信脸色骤变,额心直冒冷汗,“臣等绝无它意。” 白痴愚儿易造大臣擅权及外戚专政。 这话下之意惹来一室惊色,纷纷僵住哑声不敢接话。 赵匡舟脸复戏笑,微微颔首,“朕知诸卿之心坦然无惧,亦不必挂怀,风卿不过是所设最坏之举。” 叶信缓松了口气,却张口不敢再言。 静默片刻,王安游撩袍跪道:“陛下深谋远虑,思之周全,若将立储制改为秘而不宣,私以选贤能任,此举定能堵翰林情流之口。” 赵匡舟唇角笑意尽泻,“既是风卿所谏,理应由她着手去办。传朕口谕下中书,令草诏以告朝野,罢行嫡长子立储制改由秘密不宣制。” 众臣闻言,皆满口赞同以表陛下圣明。 风净洛低头敛眸,躬道:“臣遵旨。” 事已落定,众臣纷纷请退,赵匡舟遂允只留风净洛一人欲有后事交代。 众人陆续离殿,皆在路过风净洛时投以不同眼光。她却无心在意,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低望脚尖静等。 窗外明月凄冷,殿内一阵静默。 良久。 赵匡舟脸色略变,扬袖走下,“朕何时与卿议过立储一事?” 风净洛心口轻窒,从垂落眼帘的长睫望出,触到已及眼底的黄袍,立马跪道:“欺君之罪,臣万死。” 赵匡舟眸色深浓,低望女子乖巧谦虚之态俨然没了先前气焰,他按捺住突然涌来的莫名情愫,淡笑,“朕可有问你罪,起来!” 风净洛仍跪着不肯起,头埋得更低,“臣万不敢求陛下容情。” 赵匡舟怔看了她会儿,转瞬隐去眼里深意,弯身去扶她,“风卿替朕解了燃眉之急,理当算功一件。” 风净洛顺着他的力量站起,下巴微抬触到近在咫尺的眼,手腕相连处泛起一阵寒意,忙撇眸避开,小声嗫嚅:“分内之事确不敢居功。” 赵匡舟眉陡皱,冷道:“风卿所提秘密立储制可还有它意?” 见他不再看自己,风净洛松了口气,心下稍定沉道:“有。” 赵匡舟目光一闪,“朕洗耳恭听。” 风净洛浅喘了口气,娓娓细说:“不论我朝的嫡长子立储制,还是越流c炎跋的太子制皆有一大弊,过早立储实乃分割陛下之权。而秘密不宣之好在于权集陛下一人之掌。” 赵匡舟听过后委实心惊,目光又转回她身久久不离,直到殿上烛火渐暗,他似回神,话里竟多了丝罕见轻柔,“可有人说过风卿之胆足以包天。” 白影自眼前晃,朱红蜜唇绽开艳笑。头顶阴影轻投,她忙收敛心神,淡道:“臣逾越,自请陛下降罪。” 赵匡舟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带有笑意,“你是逾越,但朕喜欢。” 风净洛闻声一怔,转瞬渐明,她长睫一垂,揉去眸中之光,越发恭敬,“臣谢陛下不降之恩。” 赵匡舟嘴角微动,终未再言。扬袖背身,叹道:“你退下。” 风净洛默然起身,低垂的头没再抬望一眼,无声退出。 回女官宿馆途中,夜风微凉,宫灯敞亮。风净洛敛眸沉望青黑石板,心底渐涌不安。 你是逾越,但朕喜欢。 惟愿只是随口之言。 ※※※ 翌日天微亮,风净洛于南书房外当着翰林众学士之面宣读圣旨。以邱仲书为首的翰林学士听诏后虽有微词,但既通二府之议又怕真触怒圣威便再不敢有它愿,直叩陛下圣明。 邱仲书得王安游力保方免予获罪,伏阙一事就此作罢。 元和四十二年九月十一,赵匡舟谕下中书,令草诏改立储制以告天下,罢行嫡长子制改行秘密制。 元和四十二年九月十五,令鸿路寺及礼部官员行“金凤频诏仪式”。草拟两诏一份得赵匡舟亲自保管,一份置于太乐殿正大光明匾额后。 立储改制一事落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心意 元和四十二年九月末,赵匡舟以风净洛于“立储改制”一事有功,赐东市徐林街一府为宅。 漫天流言就此传开,先有殿试为博出位的狂狷之策,再有不和常理的下狱提审,甚或翰林众学士伏阙趁机煽动陛下立储改制的逆祖之行。 一时风言四起,朝野上下无不悄谈风净洛崛起之势猛,不过一年竟官至四品,私道她谄媚圣颜乃奸邪小人。 ※※※ 夕阳缓落,浮夜初上幕。 门下省一院烛火渐明,翻动书页之声不停。 案后,风净洛支肘静看,偶尔执笔在纸上圈画。门边忽站一人,她亦未觉。 来人久静不动,目光探案深望她。良久,纤影轻挪,裙摆擦过门槛姗姗入内。 脚步声渐近,风净洛驻笔抬头,刚巧撞进一双弯眸,耳听对方笑道:“风大人实属良臣,这禁宫各部恐只有门下一院灯久未歇。” 风净洛放下笔,脸色忽而变得不自然,低眉浅吟半响自嘲:“为臣者自当为陛下尽犬马之劳,否则怎对得起我这奸邪之名。” 南烟不语不动,若有所思地蹙眉侧凝。 风净洛由着她打量,掩了折子淡笑,“不知南大人特意造访,所来何事?莫不是上回所许之愿已成,想我再陪你走趟鸣渊寺还愿?” 南烟静静站着不回,目光滑落臂际,眸色一黯,咬唇轻道:“我对不起你。” 风净洛笑容渐失,面色微冷,长睫忽落苦笑:“我亦利用了你。” 压在心底的答案得到应证,堵高的大石遽然放下,连日来的压力顿散,南烟经不住喘了口气,脸上终露盈盈笑意,“想来也是。” 风净洛颇为诧异地偏头掀眸,确定满溢丽颜之笑是真。眉宇软折陡松,也笑了,“不生气?” 南烟摇头,止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喘道:“扯平了。” 风净洛朱唇高翘尽是喜色,重复低语:“扯平了。” 她细看了南烟会儿,发觉眉宇之间皆是柔美之气哪还存一丝爽利,忍不住移眸窗外,声音轻至听不见,“他非良臣,更非良人。” 南烟眸掠轻愁,转瞬即逝,话里尽显无奈,“心不由人,愿不由己。只要能得他之喜,我亦心甘情愿。” 话落,室静不久,女子温温劝诫之声荡开,“好自为之。” 南烟只在心里苦笑,感情之事若能收放自如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女子为情所苦。好在她素来洒脱,转眼便收拾好心伤。望向近在咫尺的姣美侧颜,似不经意问起:“以你我交情,私下我可唤你风小六?” 风净洛讶然回过头,失声惊问:“你怎会知?” 南烟将她惊讶神色尽收眼底,目光变得有趣,说话也耐人寻味:“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闯过心底,风净洛按捺住追问冲动,咬唇强作平静,“你若想唤便唤,随你。” 水眸轻弯,南烟淡“哦”一声,猛地拍了下手,感叹:“你受伤当日,幸得有云大人相助,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果然! 风净洛脸色冷透,站窗望外不肯挪一分,心里倏地窜起火焰似要灼烧牵扯她全副心神的可恶之人。 他早知自己是风六还佯装不识,害她强扮快一年的生人。每每担心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不知出了多少洋相。而他,指不定在看不到的地方笑话她。 南烟仍在旁絮絮叨叨,她一字也没听进,脑里眸里心里皆是欺她的可恶男人。 ※※※ 天色昏暗,明月圆圆耀天际。 风净洛合卷捻烛,掩门沿宫墙缓走,凉风迎面扑来,发丝轻扬裹身,思绪翻过高高的宫阙檐台远飘。 赵匡舟派云陌劫巡边已过月余,却从未传过消息回来。若真只为林知任一案善后,又何须派堂堂枢密使前往。 赵匡舟到底有何目的? 正自思索,前方一道孤影强硬闯入视野,清冽之白揉在月辉下猛然胀满水眸,一切皆不再重要。 思绪陡乱难解,身体已替她做出反应,迎着远远笑望她的男子奔去。 待走近,对上荡满笑意的黑眸,胸口刹时闷堵慌慌,万般话语绕心却张口发不出声音。 云陌劫看她欲言又止的扭捏之态,眸底掠过淡戏,打趣道:“数日未见,不想风大人竟这般迫不及待?” 俊邪清颜盈满水眸,冲动陡然涌来,令她来不及思索话已破口嗔出,“你还想捉弄我到何时!” 长眉微挑,云陌劫细瞥她几眼,眼波轻闪,“风大人此话怎讲?” 知他仍想装蒜,气得风净洛止不住一阵激颤,攥拳吞吞吐吐吼道:“你明知我却故作不识,害得我出尽洋相。” 云陌劫黑眸轻垂,脸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几变,唇角微笑反盛,转身慢走。 一腔怒火堵在胸口瞬间蹿得更烈,风净洛怔了下快步追赶,水眸含怒直射前方白影,扬道:“你少装蒜!” 云陌劫忽而停步,身后火团直撞上背,呼痛声登时响起,他无奈轻叹,转身见她蹙眉揉额,薄唇忍不住扯开淡笑,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轻搓,目光掠过红了一片的前额,指尖微凉顷刻揉去疼痛。 风净洛怔望交握双手,只觉被他抚过的地方异常烫热。二人离的很近,她能清清楚楚感觉独属他的孤冷之气,耳根倏地红透,水润唇瓣紧抿再吐不出任何责问。 云陌劫黑眸轻眯,滑过微弯粉颈,手收回的瞬间状似不经意擦过耳珠,烫得指尖发痒。明显感觉抵在胸前的身子瑟缩了下,细致鼻尖泛起密密汗珠被他瞧得清清楚楚。黑眸缓柔,牵着她顺廊台宫灯一路缓行。 风净洛安静地跟着他,目光始终离不开交握双手。 云陌劫远望黑眸融笑,没回头只道:“风大人这般乖巧倒令云某不惯。” 长睫轻卷,柔光透出直耀前方长影,不过一瞬又撇眸轻垂,红艳水唇荡开。 云陌劫只觉相缠双手一紧,柔软触感袭身,女人香甜之气绕侧。他还来不及诧异,胸膛已抵进一具香馥娇躯,坚硬刹时压上丰盈,惹得冷眸燎火。 风净洛轻攀他踮起脚尖,朱唇落耳,学他般似有若无随说话缓擦,“云大人曾说过的话可作数?” 云陌劫身躯陡僵,呼吸悄然微重,他敛去眸底深意,抬手按背将她压抵胸前,倾身靠在她耳侧轻道:“云某说过很多话,不知风大人所问哪一句?” 风净洛压抑住周身渐起战栗,抿了抿唇,“你喜欢风六。” 深如万尺的黑潭落在她脸上,制在背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云陌劫心底盈有笑意,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这般问他。 含笑黑眸似有若无地瞟过女子柔胸,声音沉沉哑哑化开浓夜,“若云某没记错,风六是名男子,风大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身。” “我”风净洛顶着他戏笑目光,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云陌劫松开压在她背上的掌,慢慢直起身子,意味深长地瞥了她几眼,“云某曾有言在先,风大人像他,若愿意替而代之” 风净洛恼怒瞪住眼前翕动不停的唇,心底灭下的火复又燃的更烈,恍若有水沸烧,体内鼓噪叫嚣,激得她不管不顾仰头朝唇撞去。 剩下的话隐在相贴唇间,他僵住未动,感觉压在唇上的舌轻吐缓磨,湿濡晕开,勾得他心头发痒,黑眸沉沉燃火,面色却作冷由着她放肆。 风净洛强抑猛动心跳,身子更贴近胸膛,伸手去抱他的腰,舌尖滑进微开唇间,顾不得羞耻生涩的吮他咬他,似要将挤压胸中的恼怒由口唇一并泄出。 低叹从二人相依唇间化开,云陌劫轻圈她入怀,任她吮任她咬。黑眸深浓落在轻颤卷睫,薄唇轻啃反客为主的勾住她的舌猛烈回应。 月影轻涟,廊下宫灯久辉,交错双人成叠。 微痛从交缠唇齿漫开,淡红艳染别有风情。风净洛偏头撇开,水眸晶亮透光,看着他道:“我也曾说过,你休想!” 不是不怕,不是不紧张,不是不怨。可所以的不都抵不过心底的渴望。 她想要他!亦要用风净洛的身份去要! 就算知他心思深沉,手腕极狠,这样的男子恐不会有多少真心,她还是要他。 亦会以风净洛的身份得他之喜,此后再不记得风六。 没有风六,只有在他面前的风净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夜市 凉风轻舒,剪影成双。 二人相依未动,廊下宫灯昏晃,远处宫阙高檐比天,脚下青石泛光铺地。偶有虫鸣轻吟,相贴温热滚过心底搔的身子发软。 风净洛离得他极近,耳边萦绕沉稳心跳,连藏在颈侧的微小黑痣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脸颊忽而烫红,余光撇到绷紧下颚。原来他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朱唇抿笑,水眸轻动,调皮的指沿着白袍缓滑,落在微开前襟,指腹轻磨浅探。 眼底有火撩过,云陌劫扬眉抓住埋在袍内作怪的手,戏笑:“不怕被人瞧见?” 哑声烫耳,磨动的指遽然停住,脸颊红得似要滴血,手退开前却不甘示弱地揉了把坚硬胸膛。 云陌劫由着她挺身退开,黑眸波澜不惊,紧盯她不放。唇缘映有咬痕微微泌血,他伸舌轻舔,说不出的俊邪。 风净洛挪不开眼,心口胀满涩涩情愫,只能任由他牵手缓走。 云陌劫一手将袍子拉好,黑眸似笑非笑,声音暗哑似没睡醒,“风大人摸得可满意?” 脑里“轰隆”一声,水眸轻迷,身子亦颤得不成样子面上却偏要故作冷态,挑衅道:“差强人意。” 沉沉轻笑荡开,撞进心底又撩起一片闷火。 长指紧扣软嫩指腹轻磨,酥麻缠上心口,化成浓蜜。 软手再不甘被动承受,指尖裹火轻勾回应,交缠麻痒袭心比之前更盛。 云陌劫浑身大震,眸涌深潮直想将这撩火的女人困死在这一湾碧潭里。 女人的身子柔顺的巴在他怀里,香甜充绕鼻尖,湿软的舌尖儿轻缓的勾着他,水眸里盈满对他的企图。 那模样,诱人至极。 脑里划过二人数回缠绵之景,心底顿似沸水热煮,骨子里每一缕情丝皆在叫嚣。 花了这么多心思诱她,如今终有所偿,怎能令他轻易放过。 这女人,合该是他的。 久等他不开口,风净洛掀眸偷瞧。见他沉脸深思,以为自己逾越之举惹他不悦。心下微苦,头又轻慢垂下,目光掠过交缠双手,再难安稳让他握着。 指上传来异动,云陌劫反射性攥得更紧,敛神看她略恼神色,出声制止,“别动。” 风净洛停住,心里委屈越发恼他,“不劳烦云大人,回府的路下官还记得。” 云陌劫细看她闹脾气的小模样,不禁淡然浅笑,牵着她加快脚步,“谁说要回府?” 风净洛微怔,随即扯住他袖袍,“那去哪儿?” 云陌劫只笑不答,牵着她踏过漫地青石,穿过宫阙廊宇,走过清凄直入繁华。 出朱雀宫门,一直到津门桥,从桥州往南去,越近西市街头人声鼎沸越喧闹。 街心小铺林立,所贩多为吃食。软羊面c包子鸡皮c炸冻鱼头c水晶皂儿c香糖果子等应有尽有。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明香楼前专卖油饼的王家铺子,四座烤炉从早市燃到夜市歇尾才停工。每个案板前有三四人分工捍剂c卓花,忙的不可开交。楼前声响大躁,远远便能听见。 风净洛怔看满眼繁热,不自觉攥紧他的手,还没转过神便被他拉着继续往人海最闹处行去。 云陌劫微微侧身,笑意渐浓,“舌头被猫叼走了?” 风净洛心口怦然大跳,偷偷抬睫去瞅他。街上昏光洒落青辉,白袍素衣,侧颜沐浴在微光里青俊非凡。她慌忙撇眸,忍住心悸道:“下官不解大人此意。” 云陌劫轻叹,目光落侧深锁她不放,“不想去?” 风净洛被迫停步,头垂得低低仍不敢抬,只轻轻摇了摇。眼前皆是浸在暖光下的俊逸之颜,心口胀得满满,甜得身子一阵轻颤。 周围的人越涌越多,云陌劫牵着她穿过停在一处小摊前,正欲再说,见她双眸灼亮盯着摊上吃食抿唇,不由莞尔,“想吃?” 脸颊倏地一红,可肚里饥肠辘辘容不得她逞强,边松开他的手边道:“我自个儿买。” 手刚离了半寸又被捉回攥紧,云陌劫扬眉附耳,“人多莫走散了。” 风净洛只觉被他握住的手越来越烫直烧入心口,惹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云陌劫嘴角微扬,走过去摸出十文钱递给摊贩,直取她目光停驻最久的水晶皂儿。 牵她到角落,他松开交握双手将碗递给她。两臂环抱,长腿微弯,松背懒靠在壁等她。 香味扑鼻惑人味蕾,风净洛顾不得羞,勺了口轻啜。冰凉甜腻在唇齿间化开,入喉淡香轻漫,诱得她又勺了口。 云陌劫目光似刃,揪得她心底一片火烫。 她红着脸吃了小半碗,嘴里满满甜味浓的腻人。她撇嘴苦瞅凉碗再吃不下,又舍不得扔,正左右为难,云陌劫伸手捏起碗里勺子啜了口,长眉微蹙,“太甜!” 风净洛面上一潮,卷睫轻颤,咬唇怔望被糖水沾湿的唇。 云陌劫低眸,里面似盛星辰。他长腿一伸,挺背接过凉碗,仰头将剩下的水晶皂子一口饮尽。 而后面色不改的牵起兀自发愣的风净洛,长腿迈开,将碗放回小摊往前。 长裙拽地晃动,垂落唇角荡起甜笑。微微凉风拂过,吹的二人袖袍轻扬,落在腕间缓擦,令她微感麻痒。 她心底轻叹,眼波流动不自觉攥紧发颤手指,一并将他的指包的更密。 不管他心思有多深,手腕有多高;不管他心里有没有她;不管他此举有何意图;不管将来的路有多难走。她都想要他,亦不愿放手。 再不愿放开他的手。 “风净洛,不要拿你的心思来猜度我。” 沉声缓过,柔身陡震,她侧颜抬眸,见他目光温软,心底酥了一片。 二人走至人潮最闹处,高搭的彩楼前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云陌劫长眉微皱,握紧风净洛欲快步绕过。 穿梭在人涌里的小厮眼尖,一眼便望见云陌劫,扯开喉咙直喊他过去。 风净洛小跑跟着他,透溢好奇的水眸直往里瞟,耳闻鼓掌喧闹声未跟几步再走不动,目光直落彩楼移不开。 云陌劫忽觉手心一紧,回头落眸,见她双唇微开满含兴趣之态,蹙眉渐松,牵着她走过去。 小厮登时眉开眼笑,抬了抬手上竹盘,“这位相公赏个脸,给小楼添添喜庆。十五文一个环儿,这地上的东西随便挑,只要圈中,不论价钱只管拿走。” 他悄悄打量云陌劫,自以为他一副斯文之相,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恐力不及。这摆放物品之地离人圈足有九尺距离,一般武人皆难套中,遑论是名书生。 心里暗想面上谄笑更灿,他见云陌劫不语,机灵地转向风净洛越发讨好,“小娘子快看看有什么瞧得上的,让你家相公套给你。” 风净洛顿时心如乱麻,一直未退的脸颊更红,交握手心被热汗湿透,只乖巧的低头依着他并不辩解。 云陌劫面色如常,默然未动。 她以为他会掉头就走,毕竟以他清冷的性子怎会凑街边热闹。 哪知他一扬眉,在她诧异的眼神下摸了三十文钱轻抛向竹盘,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圆环,笑问:“只要我能圈中,任何东西皆可?” 小厮忙不迭点头,就怕他将铜板收回。 周围鼓噪声大起,全等着瞧热闹。 云陌劫手执两环,似看也未看,手腕一转。圆环脱手飞出,目标竟不是九尺远的摆物之地直往不同的两个方向。 一只不偏不倚地套在用来搭彩楼的竹柱,其上支出一小截穿挂数个一模一样圆环。一只高悬在彩楼另一侧,专用来挂锁匙的木板上。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随后爆发出激烈掌声,看他的目光遽然变得不可思议。这两处少说也高出二三丈,谁能想他一文弱书生竟能一击两中。 风净洛目光轻遛,看清他所套之物抿唇一笑,心里已有思量。 小二擦了擦额间凉汗,颇为为难,“这位公子,小的虽有言在先,可这串锁匙万不能给你。”他苦着脸又对风净洛道:“小娘子看看有没有能上眼的,让你相公换给你。” 风净洛红脸浅笑,却是一字也不肯言。 云陌劫嘴角微微弯开,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下,悦然笑道:“在下只要悬在柱上九个同样的圆环,套锁匙的铁板。劳烦小哥,替我取下来。” 小厮连连点头,赶忙小跑至两处取来递给他,生怕他反悔。 众人大感有趣,皆有看他要这两物做何用之意。 云陌劫却不给人觊觎的机会,牵着风净洛掉头便走,留下一众满心好奇。 二人缓步街心,云陌劫松开她长指连动,一穿一套连贯熟练。不过盏茶,一个简易的九连环便在他手下成型。 黑眸微斜,冲她扬了扬,“可会?” 风净洛柳眉长舒,“试试!” 她接过九连环,细指快动。月影轻斜,映在她微弯纤颈缓裹柔身,乖巧之态惹得云陌劫心神微荡。 良久。 风净洛颇为懊恼地瞪住套在腕间的九个圆环,恨自己花去不少时辰。 手倏地被抬起,袖袍擦过细腕激起战栗。 云陌劫取下圆环,收走铁板,三两下又是一个九连环。 风净洛唇角一撇,甩开他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不知何时二人已到自己府邸。鼻尖登时一暖,却拉不下脸来理他。 云陌劫不以为意,走到她跟前抬起下巴,深邃目光对上蒙雾水眸,意味深长道:“翰林众学士伏阙一事,你不该同陛下言明深意。” 风净洛看他脸色严峻,心底更加不安,“兴许只是一时兴起。” 云陌劫无声轻叹,眸沉郁色,“风大人未免也太不了解男人了点。若是兴起,这风府何来,朝中可从未有过四品之官享赐府之宠。” 风净洛身子陡僵,越发觉得高悬的“风府”二字灼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暗火 风府后院,浮夜浓深。 风净洛蹙眉倚坐,眸里愁绪难化。云陌劫离去前的一席话似寒水浇心,一腔热血遽然冷却,剩下的只有后怕。 锋芒展露,却不想惹火上身。 君臣之界限,男女之微妙。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她怎能如斯不知轻重! 微冷清颜在眼底荡开,风净洛的心瞬间揪紧。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踏实。 梦里反复出现一道白影,刚走的近了又飘然远去,她想迈步去追,身后衣袍却被人拽得死紧,只能眼睁睁看他越离越远。 迷迷糊糊不知惊醒多少回又含泪睡去,总觉似有重要之物被弄丢。 似梦似醒,泪越流越急,缓湿软枕。 ※※※ 一早起来,温水已备好。 风净洛迷茫地怔坐在凌乱床襦间,眼皮微肿,满脸泪痕。她揉了揉胀痛额角,披衣下床。 开门声恰巧响起,妙曼身姿缓现,笑声倏展,“我的好姑娘,再磨蹭可赶不上早朝了。” 风净洛垂下眼睫,故意避开楚妙月欲替她更衣的手,径直取水净脸。温水暖贴肿胀双眼,稍缓不适。 楚妙月折回妆台前,取来骡子黛放在一角,又盛水至碟备在旁边。目光瞥到白玉小盒,口上道:“今儿试试石榴红?” 风净洛暗吐了口热气,从铜镜里瞧见眼皮肿胀已消缓看不出。她顺手取来台上的骡子黛蘸水描眉,画到一半手倏地顿住,脸上神情似千变万化。她抿了抿唇,起身快步拾来湿巾猛擦。 楚妙月一惊,赶紧放下挑蘸口脂的细簪,扯住她依旧擦不停的手,急道:“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直至镜中女子恢复素净,风净洛才停止擦动将湿巾交给楚妙月。她偏头望镜不动,心里暗生想法,脸上终露笑意。 她虽不了解男人,却很了解自己。 她透过镜子看向满眼疑惑的楚妙月,方有心情与之说话,“楚姐姐是我的贵客,以后不需做这些。” 楚妙月摇了摇头,将湿巾放回铜盆,侧脸趣笑,“风大人的贵客,可折煞妙月了。” 风净洛拾起木梳绾髻,唇边笑意璀亮,敛眸暗影深深,“与姐姐相交十载,净洛早当你是亲姐。” 楚妙月揉巾子的手一停复又继续,目光直定静水,没出声。 ※※※ 天色蒙亮,风净洛独自走在去往太极殿的路上,渐隐圆月揉进昏黄宫灯,相嵌光影微微晃动。 朱墙边上,靠近宫门口的地方,一人分腿懒散地倚靠在墙,手里把玩着一柄青色小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方。 风净洛一眼便望见了他,毕竟他所站位置太过显眼很难令人忽视。她心下虽奇却无心探究,只望一眼便收回目光。 二人擦肩瞬间,那人长身一挺,足下轻蹬站稳,手臂陡伸,牢牢将她拦住。 风净洛触到他的手猛然后退大步,心里遽升不悦面色亦冷了下来,声音却清清淡淡听不出异常,“阁下何意?” 那人将青色小刀挂回腰间,一手握拳背在身后,“不认识我?” 风净洛唇角渐弯,讪笑:“我该认识你?” 他闻言扬眸,目含戏笑直扫她身,“早听新科状元是名女子,且是名狂狷之徒,今日得见不过尔尔。” 这人目光颇为大胆露骨,惹得风净洛越加不悦。她轻抿粉唇,确定朝中无此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忍道:“拂阁下之兴,乃我的不是。阁下若无” “做我的女人。” 震耳之声滚过,惊得风净洛傻住,看他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 那人趁她呆愣之机,长腿一迈,遽然贴近,不顾是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口,扬手便想往她腰间探。 陌生之气夹风飘来,风净洛骤然回神,撞上一双满含深意的狭眸,吓得她腰杆后弯避开他压来之躯慌忙向后退去。偏然朝服随下腰坠地,双足同时踩到下摆,一个趔趄眼看便要摔倒在地。 那人双眼陡亮,探往腰间的手上扬向背欲接住她。哪知有人快他一步,他只觉耳侧微风变疾,眼底有光滑过,人已离他一尺远。 背后朝服被人拽住轻扯,细腰被紧紧扣住,瞬间便落入熟悉怀抱,头顶拂过清冽之气,风净洛闭眼轻叹,唇边绽开灿笑。 “五皇子,好兴致。” 风净洛诧异睁眼,向上看了眼云陌劫再转往被称为“五皇子”的男子,正欲说话便觉扣在腰上的手一紧,将她更压进胸膛。 五皇子脸色微变,盯着亲密搂抱二人默不作声。半响,他轻轻拍了拍衣袍,唇间勾出一笑,抱臂懒靠回墙,不紧不慢道:“你的女人?” 云陌劫一敛眉,不动不回。 倒是闷在他怀里的风净洛听了脸蛋遽然红透,挣扎着想要离开他,嘴上快道:“谁是他的女人,休要胡言乱语。” 搂在腰间的手不松反紧,牢牢将她困在胸前。 风净洛挣脱不开,香汗淋漓的巴着他直喘气。她努了努小嘴,赌气地埋首胸膛咬了口。 云陌劫莞尔,喉结轻滚,笑了出来。 五皇子目含兴味地勾回青色小刀把玩,也笑了,“有趣,竟有女人拒绝的了你云大人!” 风净洛唇角一颤,这话自心里思来滚去,忍不住攥紧小拳头偷掐他一把。 云陌劫面不改色,脸上笑容略深了些,“五皇子可还要她?” 五皇子笑意盎然地看了看他怀里的风净洛,眼里净是好奇,“云大人可有承认她是你的女人?既然不是,本王为何不能要?” 风净洛一怔,拢袖静倚,头垂的低低,看着纤尘不染的白靴,没料到这五皇子竟不依不饶。 五皇子手勾青刀斜靠着,眉峰高扬,大有看云陌劫如何接话之意。 久等不语,她依旧弯颈乖顺的依在他怀里,只是眼底光华渐凉。正自感怀,下巴倏地被抬起,撞进满溢星辉的黑瞳。 云陌劫薄唇抿笑,一字一字道:“五皇子可瞧清楚了。” 话方落,在二人疑惑的眼神下,云陌劫侧脸一偏,唇准确的落贴微启红唇。黑眸紧紧锁住震颤水眸,浓睫缓阖。扣在腰际的手沿曲线上滑至背轻抚,一手贴着软臀将她密密压在身上。 突来之举惊得风净洛剧喘,眸儿睁得大大,里面皆是不可置信。她溢出浅吟,唤来更激烈的吮吻。 压在唇上的齿轻轻咬下,舌滑进唇里勾起软嫩慢捻,执意要得到她的回应。 风净洛只觉面上一烧,脑里糊成一片再难思考,受不住舌上持续不断的侵扰,一声呜咽由交缠双唇溢出。小手无意识上爬,揪紧白袍前襟,红唇轻含,抵着舌尖湿磨。 吻越来越深,身子越贴越紧,令她将一旁的五皇子都给忘了。小手松开蹭着衣襟缓缓上滑,勾缠住颈项交握在脑后。腕上轻压,让他更凑近自己。 心似有沸水泼洒,每一处皆是热烫。 薄唇重重一吮,云陌劫陡然松开她,黑眸满是笑意,掌仍牢牢地贴在她腰间,不让她离自己一分。 风净洛怔未回神,便听他叹道:“五皇子看的可满意?” 声劈入耳,她方觉清醒些,脸颊猛地窘成飞红,藏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心底气极,却拿这无赖毫无办法。手指捏得紧紧,想骂又骂不出话来。 云陌劫揽紧纤腰,晶亮黑眸直瞥五皇子。 五皇子不慌不忙地将青刀挂回腰间,直身站起,俊脸笑意未减,他嘴角轻动缓撇,满眼笑意,“朝中上下皆传新科状元乃狂狷不羁之徒,本王好奇此人怎能得父皇赏识,原来是云大人的女人。” 风净洛身子轻震了下,瞬间便明了他意何图。 云陌劫眯眸垂敛,脸色遽然变得冷峻,“五皇子见笑。” 五皇子眼里笑意冷却,脚下往宫门内移,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语含深意道:“自己的女人自己看好了。” 待脚步声渐远,风净洛抵住他轻轻挣扎,一颗心因五皇子离去时的话躁动,“人都走了,快放开我。” 腰间的手微松,她刚喘了口气又被勒回,身子贴撞上胸膛。她连忙抵住,娇叱:“你犯什么病,快放开我,早朝快到了。” 云陌劫黑眸藏怒,探手揉了把粉臀儿,冷笑,“真会惹事。” 风净洛一怔,羞愤染颊,边掩住心慌扬脖四望,边手脚并用地使劲挣扎,口上低骂不停。 云陌劫陡然松开紧扣腰间的手,撂下一话便扯着她快走。 天空微蓝,晨曦缓至。 ※※※ 早朝方歇,众人面色皆凝重。 赵匡舟不顾众议,手书御折令中书门下共商兵制改良举措,枢密辅之。墨黑朱字直呈中书执宰面前,势必要在殿上落定。 一纸薄章,最触目惊心的不过所负之人乃中书给事中c翰林学士承旨风净洛。 简直不合常理,不合规矩。 兵制向归枢密掌管,改制更得由枢密官员着手,将此重任落于入朝不过一年之浅的中书官员,于情于理皆不合适。 众臣俱劝,却敌不过执拗圣意。中书执宰迫于圣威,在折章落印送内制拟诏。 诏曰一出,满朝哗然。私道这风净洛走了天运,成云陌劫之后得陛下赏识的第二人,却也只能在心里眼红。 甚或已有朝臣陆续向她示好,凡有宴必请。但碍于她性子清冷,不喜热闹,赴宴次数屈指可数,高傲狂肆之名由此更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兵制 初秋卷苍穹,夕阳西沉,霞光渐渐散去,徒留余晖绚烂。月牙初上,清风袭来,夏日酷暑终消退。 竹帘轻纱摇曳,月光透过窗棂落下一地清辉。书案一角压着厚厚的几本折子,全是有关日前兵制改良的举措,案头人影晃动。 书房一角红烛高燃,纱帘迎风飘动,伏在案头疾书的人影在昏黄烛火映照下显得朦朦胧胧。 她突然扔笔在案,柔软的身子向后靠去,陷入铺满软垫的椅间。疲惫袭来,她闭眼假寐,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膊,任脑中思绪纷飞。 一道兵制改良的折子,闹得满城风雨。朝堂上,文武两派日日吵得不可开交。 此前兵制一向是由二府共同掌管,枢密院负责军国机务c兵防c边备c戎马之政令,主管全国军事,枢密使一职历来从文臣中选任,从未有过破例。自云陌劫开先河任枢密使后,武将似终扬眉吐气。政事堂主掌内政,说是共同管理,其实也就挂了个头衔,从不过问。两派虽一直互不顺眼,倒也相安无事。 一道圣旨满朝哗然,赵匡舟此举到底是何意? 将兵制改良交由中书门下,枢密院辅佐之。此举无疑是削了枢密的权啊!云陌劫乃赵匡舟亲信,交由他岂不顺理成章。 正想及深处,冷冽黑眸猛然闯入,强硬地扰乱她所有思绪。 殿前,早朝刚退,武臣愤慨,各异高昂吼叫声犹在耳侧,震得她头昏眼花。也不知云陌劫到底是何居心,竟还能面不改色地对她道了声:恭喜! 恭喜什么?有什么可恭喜的。 枢密那帮老臣不知又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看来这狂狷之名她是坐定了。 也不知赵匡舟突来的一道圣旨到底是有意刁难她,还是云陌劫? 风净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满满一折子的黝黑墨字,突然生出想见他的念头。 冲动来得太快,强烈到让她连犹豫的时间也没有便拿起案前折子冲了出去。 院子里楚妙月正与新来的几个丫头围桌喝茶玩乐,一眼便望见穿着单薄衣裙的风净洛行色匆匆地往门外走,忙扔下剥了一半的瓜壳,飞快挡在她面前,“时辰不早不在府里歇息还想去哪?” 风净洛轻轻绕过她,边往门口跑,边扬声道:“过时不候,我今日非去不可。” 话音才落,人已快步走出府门,消失在众女惊讶的视线中。 她一刻也不耽搁地出城门,雇来马车直奔驻扎在城外十里远的北大营。 兵制改革势在必行,人心惶惶,现下他也只能在那里。 马车一路颠簸,车窗外一片漆黑,微微轻风拂颊。坐上马车的那刻,她才知自己有多冲动。正处风口浪尖之时,赵匡舟意图尚且不明,确不该莽撞行事。但一想到云陌劫见到她的样子,禁不住心口微热,便什么也不想再管再顾。 一路喘喘不安,几次想唤马夫打道回府,皆被硬生生忍住。犹豫不决间马车悠悠停在大营前,耳边传来士兵的吆喝声与马匹的嘶鸣声,现下已由不得她后悔。 “姑娘,到了。” 风净洛一惊,攥紧折子,怎么也不敢下来。想及扰了她几日清梦的黑眸,略微不知所措。 马夫见里面半天不动,又唤了声,声音大得响彻云霄,惹人注目。 在这黑漆漆的深夜,营外突然停了辆马车,早引起放哨士兵的注意,暗暗观察了半响方警戒地巡过来。 风净洛低骂了声,“没出息!”提起裙摆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放哨士兵一看是她,张着嘴巴呆立在原地,连见礼都忘了。 恰逢况老三从旁边路过,垮着一张宽脸,鼻孔里哼出一气,侧头见旁边士兵仍傻头傻脑地愣在原处,气得他一巴掌拍在士兵头上,吼道:“傻啦吧唧的做什么,丢魂了?还不快请云大人。” 风净洛听了哭笑不得,这些武人说话真粗鄙。又联想起云陌劫翩翩斯文的书生模样站在一群虎头壮汉之中,那画面别提多有趣。只一想,再忍不住轻笑出声。 况老三也不管她在笑什么,开门见山道:“风大人来找将军?” 风净洛也不矫情,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况老三又道:“为兵制改良?” “是!”她意简言赅。 “那走吧!”况老三满意颔首,领着她往帅帐走去。 风净洛也不多问,跟随况老三进军营,弯弯绕绕一路左拐右拐。 夜更深,她到主帅帐外时云陌劫刚好出来。二人视线凌空相交,再难分开。 况老三摸了摸鼻子,识趣离开,并吩咐今夜帅帐三尺内不准任何人靠近。 空气恍若凝结,风净洛只觉脸颊烫红一片,再难承受他锐利的视线,率先垂下眼眸躲避直射而来的耀目光芒。 “你怎么来了!”云陌劫黑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嘶声低吼。 风净洛被吼得一抖,刚刚还温热的身躯蓦地凉了,只觉耳边微凉的风变得冰冷,敛眉不敢看他。 “抬头。” 清冽男声搔动发梢,温热的气息在头顶拂动。她倔强地不肯听话,直到一双大掌钳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 黑眸里冷冽散去,温暖遍布,一闪而过的柔情令人心颤。 风净洛颤抖地咬紧下唇,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喘息盈在喉间,下一刻便要迸出。一瞬间,连日来的压力,被满朝文武质疑的委屈,全在他温暖的黑眸里化成一颗颗泪珠,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堂堂二府之臣,放眼整个平乐有哪个女子能及你,怎说哭就哭。”云陌劫一手抚在她肩上,屈指抹去她颊间泪痕。 肩膀反射性向后缩去,刚触到他温热的指尖,压力遽松她便觉双腿一软,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云陌劫眼疾手快地抱住滑落娇躯,脚下一转进了帅帐,径直走到书案边才将她放下。 风净洛头深埋在他怀里,小手攀在他胸膛,脸颊嫣红,嘴角不自觉微微扬高,感觉心跳快得险些不能呼吸。 云陌劫见她还不肯从自己怀里出来,喉咙里发出沉沉笑声,伸手将她搂得更紧,视线触到她红成一片的耳根,逗弄之心陡起。 他缓缓偏头,停在她耳侧,张嘴咬了口同样粉红的耳垂,笑道:“风大人半夜三更独自跑来全是男人的军营,只为在我面前哭一场?” 风净洛不依地捶了他一下,窘得更往他怀里钻去,闷声道:“不许笑!” 云陌劫听了不但没有停下反而笑得更猖狂,笑声充满愉悦。 风净洛埋在他怀里明显感觉到牵动胸膛起伏的震动,安静地附耳倾听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晚风轻吹,月明星稀,屋内形影成双,暧昧萦绕。 风净洛静静的被他抱在怀里,此刻二人之间不再有朝堂,亦不再有江湖,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一对男女,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安心。 云陌劫轻轻将她扶起,额头抵上她的,灼灼黑眸里全是她的影子。 风净洛双颊更红,水眸左瞟右瞄始终不敢对上他。突然觉得手上一轻,轻握在手中的折子转眼落到他手里。 云陌劫松开她,展开折子铺呈在案,拉来木椅撩袍坐下,一把扯过她安抱在膝。 她心里虽羞,但也没反抗。温热呼吸贴在颈侧,令她忍不住咬紧下唇不敢出声。 云陌劫随意扯了张宣纸在折子旁边铺开,取笔蘸墨在纸上唰唰唰写下“兵制”二字,偏头附在她耳边,“想问我意见?” 风净洛在他怀里坐正身子,眼底满是欣喜的猛点小脑袋。 云陌劫不再说话,奋笔疾书。偶尔在旁边折子上划出几处,又在对应的宣纸上做出对比。不过须臾,纸上已列出二十条有余。 风净洛抿唇看着,神色复杂。她花费好几日才写下的举措,他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罗列的比她还完善。 砚台里墨汁快尽,她想伸手去拿徽墨。腰杆刚挺直,不料云陌劫大笔一挥,柔软的胸部好巧不巧地擦过晃动手肘。 她蓦地僵住,感觉一团烈火猛然从心头窜起,全身泛起可怕的鸡皮疙瘩。 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好了。” 风净洛反射性抬头,撞进一双暗藏火焰的双眸,顿觉烧在全身的烈火窜的更高,脸颊烫红,一声喘息不受控制地溢出。 听见声音,云陌劫双眸更暗,轻轻一提将她整个人抱起压抵在案,俯首在她耳边沉道:“风大人还想要什么,云某必定倾囊相授。” 两人靠的太近,呼吸c心跳紧紧纠缠在一起。 风净洛只觉脑中一阵昏眩,再听他暧昧至极的问话,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她微张着唇轻轻喘着,见不得溢满黑眸的戏笑。垂在裙下的腿轻分开去勾他的腰,感觉跌宕在上的硬躯一僵。粉唇缓扬,长睫轻颤,原本撑在案上的手移往白袍,指间调皮地撩开衣襟滑进。 黑眸耀火,直揪丽颜。 昏光下,云陌劫侧脸笑痕渐深,“这回可是清醒的?”大掌一扯,蓝裙向两边盛开,内里白衣陡现。薄唇落下的瞬间身子轻揉,挤进她微开双腿间。 风净洛张唇欲说,一声娇嚷溢出,她忙咬唇忍下,羞抿出轻嗯。 坚硬轻磨,娇喘微微。 抚摸胸膛的手变成紧攥,指甲控制不住划出道道细痕,就如同他在她身子上游弋作乱的唇,留下片片青紫瘀痕。 云陌劫一手按住她的腰,一手撩袍解衣,缠绵正浓,急促的喊声在门外响起。 “将军,将军” 云陌劫陡然停下动作,埋首在她颈侧,低吼:“不论何事,明日再议。现下都给我滚!” “可是,可是,将军”帐外况老三愁眉苦脸地站在冷风中。 云陌劫不耐又吼:“滚!” 接连二吼,震得风净洛缓缓回神。身子陡僵,猛然将云陌劫推开,急急从他腿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整理凌乱衣袍,看也不看地抓起案上宣纸与折子,叫道:“多谢云大人指点,我我改日再来拜会。” 话落头也不回欲撩起丈帘,连身后男人愉悦的笑声也顾不得。 帐外况老三的声音又传来,“将军,炎跋苍山天际异象,陛下令你即刻进宫。” 二人同时一惊,云陌劫猛然停笑,三两下整理好衣袍越过风净洛一把撩开丈帘,扯起况老三沉道:“什么时候的事?” 况老三被他严肃模样震住,结结巴巴道:“刚刚。” 云陌劫微一思索,回头望了眼怔住不语的风净洛,“老三,送风大人回府。” 风净洛看他转身要走,忙快步追上扯住他慌道:“和火莲花有关是不是?” 云陌劫高深莫测地望着她,嘴角轻扯,“好好把兵制之事办妥,莫负陛下之信。” 风净洛还想再说,已被轻轻扯开,眼睁睁看他消失在浓浊夜色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浓情(捉虫) 直到三更,云陌劫还没回营。 风净洛喘喘不安地候在帅帐,时不时侧耳倾听外面动静,却只有马儿的低鸣与士兵偶尔的微微交谈之声。 迟迟等不到人,她坐立不安直想去帐外透透气。 炎跋异象这等大事,赵匡舟万不会只传召云陌劫一人,二府必然也在其中。这一去只怕下早朝也不见得能回来,况且他亦没说过会回营。是她三言两语硬打发走况老三,偏要留下来等他。若他不知自己在这儿,岂不白等了。 她满心烦躁地撩起帐帘,顾不得入眼荒芜与漆黑,欲寻况老三问问情况。双眼刚适应黑暗,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她并未在意,提裙往反方向小跑,也不过几步,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怔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一门心思直往前方洒出微光的帐篷跑。 刺耳鞭声陡响,马儿嘶鸣划破静夜,四腿踢动得更急,下一瞬已奔至她身侧。 黑马突然出现,惊得她向旁边险避。水眸微扬,念了一夜的模糊轮廓映入瞳目。她只觉鼻尖一酸,竟有落泪冲动,忙抿唇忍住。待情绪缓过,她动了动唇,哪知发不出声音,干脆闭口不言,掀着晶亮水眸深凝冷峻侧颜。 然而只有一瞬,鞭声与马鸣声同时响起。 风净洛只觉腰后衣带一紧,身子一轻被提起拽到马背,身后抵近一副坚硬胸膛。还没坐稳,一侧细腰已被紧紧按住。 一切发生的太快,脑里昏眩犹在,耳边凉风疾掠。一声沉喝飘过头顶,马儿立马掉转头往营外奔去。 裹在黑夜里的荒芜之景向后闪过,白袍与蓝裙在马背散开,交缠轻舞。 凉风扑颊,风净洛似从梦里清醒。侧头深瞅一脸严肃的云陌劫,咬唇欲言又止。 眨眼之间黑马已至城门口,垂在身侧的纤指轻挪,覆住拽着马缰绳的手,她深吸了口凉风不再犹豫,“炎跋之异可与火莲花有关?” 云陌劫执绳的手一顿,口气略微不悦,“又想多管闲事?” 风净洛眉头轻锁,声音变冷,“火莲花出世当日,我亦在场,怎能是多管闲事?” 声落四寂,一声沉笑倏地漫过头顶。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扣在腰间的手一紧,将她箍进胸膛,薄唇贴压耳边,热气滚滚灌入,“终是自己承认了。” 软身一僵,风净洛心底更震,脑里轰隆一声,似什么也听不见。 云陌劫搂紧她,不顾盈满眼底震撼,俯身贴压柔身,拽绳的手微微扬高,将她困在手与胸膛之间动弹不得,热唇贴耳缓动,“一向快人快语的风兄弟舌头又被猫咬掉了?” 风净洛微张红唇轻喘急气,心跳遽然加剧,一声一声险要跳出来。灼热呼吸荡在耳边,眼前朦胧似看见弥漫云境的茫茫白雪。颈脖顿凉,寒意侵骨,身子忍不住轻轻发颤。 白袍扬开,裹住她贴进胸膛。蒸蒸热流从后涌来,颤抖倏止。两人的心跳声彼此相扰,稍微缓解她心里慌乱。 头顶沉声又起,“风兄弟好管闲事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双眸染火流过,怒气压过心慌,她撇唇冷笑,“先不论下官这性子如何,下官与云大人非亲非故,当街搂抱过市成何体统!” 马入城门一路不停,街景飞驰,疾风刺脸。 云陌劫低眼瞥见一脸恼色,握着马鞭的手遽然滑过胸前丰盈落在水蓝束腰,唇溢沉笑压声入耳,“云某与风兄弟之间还需言明?” 风净洛双颊一红,轻嚷:“你敢!” 浅笑浮唇,扯住束腰的手微微用力,前襟微松立马向两侧缓开,内里中衣若隐若现。 风净洛慌忙按紧腰带,拉拢衣袍。不敢相信他竟大胆妄为至此,双眼气得通红,似有水珠欲从里掉出,声音亦含泣音,“云陌劫,你无赖!” 眼里戏光一退,云陌劫拨了拨她被风吹的凌乱的碎发,轻吻随即落下,“有什么可哭的?” 风净洛只觉头顶一热,瞬间便止住了泪,身子不自觉偎进他怀里,不甘心地捶了胸膛一记,不依小声道:“你无赖。” 云陌劫摇了摇头,无奈叹息,“是,我无赖。” 蜜唇缓扬,心里尽是软甜。 马儿停在风府门前,云陌劫一扬白袍翻身下马。双手张开,黑眸微动,下巴轻抬,示意她跳下来。 风净洛抿唇侧坐,双手撑后使力,蓝裙飘飘下坠,身子落入宽阔胸膛。素手向上勾住脖子,脸埋入颈间,乖巧地靠着他。 云陌劫横抱她迈步敲门,待门一开不顾婢女诧异撩下一话便往内走,“叫人把府外的马拴好。” 他似在自家后院,只偶尔低头询问她路该怎么走。 下人撞见自家主子满脸红晕的被人抱着,皆低头避开。 直抵风净洛睡房,云陌劫猛地一脚踢开门,入内后肩头后动又将门重掩。 风净洛无言攀着他,双颊红透。 云陌劫将她放躺软榻,一手压住想坐起的身子,一手扯来内侧绸被覆住柔躯。正欲退开,衣摆已被扯住。 风净洛顾不得羞,急急道:“何时启辰?” 云陌劫手腕一翻握住她的手,唇角扯开,“即刻。” 风净洛回握大掌一拉,依他之力坐起,眸里皆是慌乱,“这么快?怎次次遣你” 还没说上几字唇猛地被封住,热唇紧贴辗转私磨。 风净洛心底一热,不管不顾地去抱他。水唇轻动,勾着他急切回应。 舌尖硬挤开唇瓣滑入素齿细缠,绵绵情意酥心。 半响,他仰头离了她,喉间溢出低叹,掌心仍贴在腰侧轻抚。 风净洛略微回神,思虑复又袭心。知他此举是不想自己多问,便只拿盈盈水眸瞅他,口上仍不忘轻嘱,“此去不比以往,敌国之境,万要小心。” 云陌劫黑眸陡沉,俯身靠近她低道:“炎跋之行,可泄于楚妙月。” 风净洛遽然抬头,柳眉拧得紧紧,“陛下未传二府?” 云陌劫垂眼,亦盯住她,“没。” 风净洛脸色大变,瞬间便明了他话里之意。没传二府是要秘而不宣,所知只余他一人。他却要将此事泄露给楚妙月,这等于是通她之口让韩从逸知晓。他此举是要是要,不敢再往下深想,小脑袋摇个不停,嘴上连连拒绝:“不行,我不答应。此计太过危险,我” 云陌劫扳过偏向内侧的身子,掌心固定在她脸侧,黑眸闪亮缀光,低道:“你知你必须这么做!” 长睫轻颤,风净洛蹭了蹭贴在颊边的掌,贪他掌心温度,苦道:“别这么要求我。” 云陌劫揽过她的身子靠在胸前,眼里全是暖意,“净儿,放眼整个平乐有哪个女子能及得上你一分,别辜负我对你的期许。” 风净洛身子一软,反手环紧他,水眸微阖,心底甜涩。 云陌劫挑眉低笑,“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风净洛捉来他的指把玩,随口轻问:“哪句?” 黑眸渐冷,嗓音凉透,“我若不知也就罢了,但天意如此,我怎能放过他。” 风净洛一怔,磨弄大掌的手一停,眸光晦深。何曾想过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竟被他记得清清楚楚,沉声裹耳撩动心底最柔软的一处,素指轻缠不肯离。 云陌劫放她回榻,撩来绸被掖好,“等我回来。”袖袍被扯住,他回头目光被红了一圈的水眸吸引,叹息溢唇:“怎越来越爱哭?” 风净洛胡乱揉了揉眼,忍住想拉他的冲动,泣道:“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云陌劫见她泫然欲泣之态,折身落吻额际,“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但切不可同上次般不知轻重。” 风净洛微微点头,冲他展颜。 长眉缓舒,云陌劫起身欲离,袖摆又被扯住。他失笑摇头,话里颇多莫可奈何,“又怎么了?” 风净洛眸含水色,两片素唇抿的轻红。虽知不是时候,却忍不住羞问:“你曾说过喜欢风六,这话可作数?” 云陌劫黑眸陡然融火,掠过红唇,嗓音亦哑,“自然。” 心底烫成一片,脸颊愈加红了。风净洛闭眼再睁,俨然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先前那五皇子问我是不是你的,你的” “你何时不是我的女人了?”沉笑泼洒,缓了浓夜清凉。 风净洛惊喘一声,忍住羞怯扬眸。 清俊染笑,竟是一派邪肆。 她慌忙撇眸不敢再瞧,一把撩高绸被蒙住脑袋,笑嚷着:“我要睡了,你走后把门掩上。” 云陌劫知她又在耍赖却也只是纵容,胸口亦是热烫,控制不住想起与她相处点点滴滴。 每一个模样,皆深烙在心。 他收回目光,移步往门。 被下传出闷语:“你今日是故意要让楚妙月见着你,才特意抱我回府?” 离去的脚步陡停,黑眸笑意猛退,声音亦清冷许多,“我只再说一回,别拿你的心思来揣度我。” 关门声止,被下小手轻攥,眼底流光滑动,红唇高扬溢出甜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异象 元和四十二年十月十六,急诏令枢密使云陌劫使于泉歌,即刻启辰不得延误,云陌劫领旨连夜出京。 十七日令二府共掌兵制改良之事宜,创立新制。 二十日赵匡舟驾幸金明池观禁军百戏,思忆前尚书令上官楼伴驾光景,心中颇感。翌日,以念往日功绩c思慕旧情之名,诏上官楼携眷归京,暂居宫中候抵。 ※※※ 午后静谧的风府后院,微微凉风宜人。 风净洛慵懒的半卧躺椅,浅紫色长裙盛开踝处下垂铺地。她捧着书卷轻轻翻动,偶尔发出几声轻笑。袖摆随手指动作若有若无地缓摩细腕,撩得手臂酥痒。 楚妙月拧着盛满瓜果的小盘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同样捧着各种吃食。三人忙碌不足盏茶,便将一侧小案摆得满满。 风净洛斜瞥了眼又转回书卷,肩膀蹭了蹭垫在颈后的软枕,舒服地微眯眸儿叹慰。 楚妙月扯开藤椅挨在她身侧,趣道:“我的风大人呐,日日在朝与男人共事,还真把自个儿当男人使了?这禁/书是姑娘能看的?” 风净洛轻“噗”绽笑,水眸儿离不开书卷,红唇高扬语里皆是惋惜,“这么好的书,禁了真可惜。” 楚妙月摇了摇头,眼中颇多无奈,“我的小姑奶奶,这话在外头可说不得,若被有心人听去大肆渲染,还有哪家的公子敢上门求亲?” 风净洛翻书的手一顿,想起某人走前说过的话,脸儿骤然泛红。 楚妙月瞧她沉眉不动,突似想起什么,蓝白双影掠过脑海,眼神倏地变得复杂。 伺候在旁的丫头嬉笑凑近她轻推,“瞧楚姐姐糊涂的,前日大人出门至三更才由云大人抱回府,自然不会再有他人来提亲。” 风净洛耳根泛红,双眸含雾泛光不接话。 楚妙月心神一凛,脸上苦涩敛去,红唇反溢一笑,接着调侃:“瞧瞧我这记性,待云大人出使泉歌回来,恰巧上官大人也在宫中,正好将你二人的事儿给办了。” 一旁婢女相对互看,皆掩唇轻笑。 原是喜事一桩,哪知本还满脸羞意的风净洛听后却沉下了脸,微开唇瓣转白不由轻抖,眸里亮光渐熄,刹染愁绪。 楚妙月察觉不对立马噤声,斜眼使了个眼色。两婢女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去。 风净洛蹙眉静思,目落书卷久怔。 楚妙月思绪飞动,只在心里微一琢磨便道:“该高兴的事儿,怎反倒愁眉苦脸?” 风净洛长睫轻眨,舒眉转头,勉强扯出一笑,“出使泉歌能有什么事儿?楚姐姐净瞎操心。” 显然楚妙月并不相信,疑道:“真没事儿?” 风净洛合书坐起,微揉酸麻肩膀,笑道:“真没!”不等楚妙月开口,她丢下书,弯身从躺椅站起,摊手接住一片随风吹来的淡粉花瓣,指甲轻轻拨动,俯身凑近鼻尖细闻,唇泻柔笑,拖裙慢走。 楚妙月放下茶碗追上,陪她一同走着,嘴上仍不忘叮嘱:“若真遇事儿,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定要与姐姐说。” 风净洛慢下步子,仰头默望炎跋方向。 ※※※ 暖阳落山,圆月渐缺。 风净洛伏案轻寐,昏黄烛光洒落侧脸。压在小手下的宣纸一角,随夜风轻飘。 四野俱静,只有微微烛火扑动声。 良久。 伏在案上的清影缓动,迷蒙双眸落纸又生水雾。她抽了抽鼻翼轻揉眼角,强忍住酸鼻泪意,卷纸放柜。 映在墙壁上的纤影挪步,只听整理书案的些微之声在浮夜轻响。不久室内烛火陡灭,陷入黑暗。 风净洛推门反掩,迎月静走。 浅紫色裙衫在盛满星子的黑夜里扬开,白履踩出深深浅浅的印子。院内叶落无声,坠地轻卷,也不过刚至初秋。 房门在她走后不久被推开,楚妙月闪身入内,小心翼翼地掩住房门贴耳倾听。双眼借洒落月辉四处搜寻,最后停在案下小柜。 她轻手轻脚地避过障碍至案,行动利索地扯开柜子取出宣纸。巧手解开固定细绳,双手上下一扯,将纸扬开。 双眼快扫,飞速默看。 云陌劫此人,胆可泼天,亦猖狂之极。 元和二十八年进士科一人及第,先后历翰林修撰c左骁骑参领c左右前锋营统领c中郎将 元和三十九年,上燕夜袭我朝边境,临危受封左骁骑大将军率军逼退燕军。关峡一战,威震诸国。 元和四十年,景元帝发兵上燕,令他统帅铁甲军东征,只用半年踏平上燕。回朝后又受命收复六十万燕降军亦只用半年。 元和四十二年,受景元帝之令回乐都候抵。同年三月因协办司徒弘一案,授枢密使。九月初,携皇命出京,亲赴延疆检视兵防c边备,实乃善后兵部侍郎冉闵辉贪吞下拨边防公款一事。十月中,受景元帝急诏使于泉歌实乃密出炎跋苍山,探查天际异象一事。 楚妙月眼底墨色一片,卷好宣纸放回原处。她暗吐了口长气,悄无声息地缓消黑暗。 ※※※ 炎跋,苍山。 刚过十月,炎跋已入隆冬。白日落雪纷飞,高树枝头遍缀雪渣子,若遇冷风,刮惹细雪落身,寒至浸心。入夜后雪渐停,白皑似晨曦微光,疏影婆娑林木静伫,天空黑亮美得令人心颤。 然五日前,苍山天际突出异象。渐缺明月浸血,镀在周围的晕圈散发淡光,由一开始的透白渐转深红,缓将墨黑天际晕染成落日之象。 血月外映有紫红光晕,于每日三更亮至最明。强光灼眼,令人不敢久睁。待日出月歇,异象随之消散。林间雪起,纷杨迷眼,夜里之象似若幻景。 这日,明月皎白,山间夜风冷寒刺骨,还未到异象之时。 云陌劫负手静立,目远望高山穹夜,长眉深蹙难展。身后陆续传来脚步声,他似毫无所觉,长身不动,眸色沉黑难窥。 陆见离警惕回头,触到和善慈目松了口气,挨近云陌劫低声提醒:“公子,清茫道长到了。” 云陌劫瞬间敛去眉间深色,扬袖转身,唇角扯出一笑,“若无要事,万不敢劳烦道长前来。” 清茫久望天空异色,慈目漫虑缓移向他,边思索边道:“青魄所落之地,异象突起绝不是偶然。” 云陌劫面色冷峻,目滑诡火,“每日月食之象,必有血光。” 突来狂风,繁星陡消,清冷月辉揉红,罩在冷月周围的光圈泛出血光,一点一点往内浸入。不过须臾,皎月似被吞噬,红红的血色掩盖苍穹之湛。 天际恍若漫烧大火,赤红火焰由月周一簇迅速扩散,肆无忌惮地遍烧穹宇。 血月凝聚之火突生一束烈焰红光直投苍山一脉,隆隆巨响陡然蹿起,连绵群山似被劈出一条裂缝,地壳猛颤,万物生灵皆震。 裂缝之中喷出一道火柱,红雾漫天,势如火山爆发。裂缝周口红溶漫流,沿山脉四处扩开。 苍山境内红光遍地,仿若烧灼火海。 云陌劫脸色沉黑,只觉原本刮在耳边的冷风遽热,烫得脸颊热汗直流。炽热之气弥漫苍山,踩在脚下鞋履似要被灼化。热风所过之地,冰融树枯,生灵皆在瞬间焦黄,却无燃烧之象。 红光烈似火焰,也不知为何竟全无火星。 清茫大感惊讶,万没想到他才及苍山便遇这等异象。他忍住心底凉颤,欲与云陌劫相商,道袍前襟突凉。他脸色一变,猛然扬开宽大袖摆覆住胸口,却毫无作用。 白光渐凉,清冷之气以清茫为中心迅速向周围蔓延。 强风又起,裹住凉白漫过红光直奔缝隙之柱。白红相交慢融,丝丝缕缕之气交相缠绕,血红缓变淡,热气逐消。 天际红月吸收相连血柱之凉,漫天燃烧烈焰似浸水沉下。 “轰!” 巨响之声下,喷涌血柱突然凝聚成麒麟之形,若隐若现地高悬在空,四爪之下火焰流动。双眼深嵌赤红圆珠,浑身上下燃烧着熊熊烈火,栩栩如生凌空盘舞。 况老三惊口瞪目,指着火焰,吞吞吐吐吼道:“玉,玉,麒麟!” 云陌劫与清茫相顾沉脸,心里自是想到同一处。麒麟张牙舞爪,浴火游绕。二人收回目光皆望清茫胸口白光。 一声震天嘶吼,白光像受到召唤,猛地穿破道袍破衣飞出。凌空盘旋旋转一圈,锁定方向直扑血柱。 二人大惊,互看一眼,毫无惧色地追着白光掠出。刚及血柱周围,热气猛拂过面,顿时只觉身处炼丹火炉之中。 白光在离血柱三尺开外处停下,光亮陡增,强白射目晃得人睁不开眼。裹在光芒里玉盘形状的瑶池云母缓缓张开,泛着蓝光的火莲花沉静悬浮。 火莲花吸收红雾缓缓绽放,幽蓝之色被血红一点点浸透,花瓣逐渐淬变成腥红。 彼岸之色,鲜血之姿,原来这才是火莲花真正的面貌。 吸尽红雾,瓣蕊饱满盛放娇丽的莲之中心喷出一道雾光直洒三尺远的血柱。雾漫涌至麒麟之眼,光芒陡亮瞬间将周身火焰燃烧最炽。 裹着流动之焰的麒麟诡火,映入云陌劫黑眸反衬得他一身清冽之气更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玉麒麟 盘旋在空的火莲花,吸收麒麟之火淬变成腥红之色,以妖邪之姿盛放莹白瑶池云母之上。与之相反的麒麟圆眼沐浴在冷凉火莲之光下逐渐被浸透,从原来的火焰之红,缓慢转化成青润c几近透明的淡青色。 就像一瞬间,两物彼此相融又分别与之调换。 目睹这一幕,云陌劫暗自心惊,只觉麒麟四爪之下流动着的火焰燃烧更炽,似要将所有的光芒全投入火莲蕊心才罢休。刮在耳边的炙热风气隐隐又透出一丝酷寒,身躯仿若置于冰火两重天地。 “轰隆!” 又是一阵巨响,晴空惊雷,漫烧火海的天际在之后劈出一道急电,淡蓝色细长光线遍布红焰之后,似被遮挡无法穿透般若隐若现。 淡蓝逐渐变浅,夜空倏地出现一团火球,沿着弯曲路径在火海飘游,忽而悬空停住不动。 只听“咝咝”声响,淡粉火球顷刻绽放成菊花形状如流星划过直坠火焰高柱。电流与麒麟诡火碰撞,爆发出轰然闷响,火焰随之炸开化作腥红血雾,流淌在空。 三尺外的瑶池云母像受到召唤,张开玉盘贝口吐出火莲花。不同于火柱的冷凉红光瞬划,决然扑向血雾。 麒麟裹在雾气里震天咆哮,双目滚动喷出两道青光,轰然仰头射向天际。 青光深深埋入漫天火海,逐渐渗透压过血红,以缠绕最密处为中心,迅速扩散至浩瀚苍穹。伴随声声雷鸣,繁星复现,血月褪色,夜空又变回原有的墨蓝之寂。 山谷间,麒麟嘶吼震震,四爪乱挥浮空飞舞。红雾之心,火莲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旋转,瓣蕊周身缠绕层层雾光。 重现的清冷月光,照在麒麟圆目,青光瞬间拔高数倍,映射四野仿若白昼。 麒麟之青与火莲之红混杂出的光晕耀得周围万物顿失颜色,只听“嘭”的一声,不断胀大的光球炸开,所有人皆闭上了眼。 强光之后火莲花已飞回瑶池云母,玉盘闭口盘旋像有自主意识般落入云陌劫怀里。 云陌劫猝不及防,这瑶池云母确乃上古神物,力气之大饶是他武功再高也被撞得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当头,异象遽消,一切似如幻境。细雪飘飘,静浮半空的只剩散发淡淡青光的麒麟之眼。 这便是天羽幻化出的另一形态,玉麒麟。 众人虽历经火莲出世之劫,但仍被这异象所摄,半天做不反应。 云陌劫率先回神,还来不及开口。只觉冷风变疾,细雪乱坠,剑气纵横直扑玉麒麟。 他轻皱长眉,拢袖将火莲花放入衣襟,足下轻提,长身忽闪乘风直追剑影。 北冥在碰到玉麒麟的瞬间一柄玉扇从后旋来,不偏不倚击中剑尖向旁边偏离半寸。然而亦只需这尺寸之机,玉扇回旋白影顿现。 云陌劫一手持扇一手轻背在后,清冷双眼紧盯翻身落后的南宫清流。 二人静默对峙,青光柔泻,玉麒麟静浮在中。 南宫清流眼波流动,淡紫光晕渐深,犹如锋芒利刃直插云陌劫面门,倚在身侧的北冥泛着冷冷寒光。他扬唇突笑,刹缓紧绷气氛,“我们又见面了,云兄。” 云陌劫长眉轻舒,薄唇亦漫淡笑,“南宫阁主,久违。” 南宫清流目移玉麒麟,只微一停留又回到他脸上,语里多感叹:“你我一战避无可避!” 云陌劫静站不动,浮在唇角的笑丝毫不减。他看似无动于衷,但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势让对手不敢贸然出招。 一股无形的压力,游走在二人之间。 北冥似有所感,剑身轻颤发出“铮铮”呜鸣。南宫清流目光倏地变了,紫瞳微暗,森冷寒气透心。他单臂催力一震,压住北冥之颤缓举指住云陌劫,扬在唇间的笑忽而变冷,“掌法了得,本座已领教。今日本座倒要看看被逍遥子封为天下第一的云公子,剑法又如何。” 云陌劫默然沉思,早闻南宫清流嗜剑成魔,没想到这传言一点不假。二人因天羽几次三番正面相撞,皆被他以故逼自己出手,这次苍山之行亦然。若他真为天羽,为何在明知火莲花被送往天养却再无动作。 他,到底有和目的?此次所来,又到底为何? 黑眸幽光难辨,眉宇之间净是无奈。缓道:“南宫阁主,到底想要什么?” 南宫清流凤眸微眯,似笑非笑道:“莫非本座所要之物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夜色空寂,雪花飘舞恍如云境。 云陌劫沉默久站,冷冷夜风撩过他敛住光芒的乌黑深眸让人辨不出镀满瞳孔的汹涌暗意。 南宫清流也不多话,扬袍凌空跃起,北冥呜鸣长啸,滔天剑光随着他挥动双手罩出一道屏障直坠云陌劫。落至一半,手腕陡翻又挥出一道剑气劈开屏障。只见光芒一折,迸射出一蓬凌厉剑雨,威势势不可挡。 云陌劫乌目黑透,直锁光芒不动不避。眼看剑雨滔天,已然洒落身前。他一把甩开白玉扇抵挡在胸,丹田运气催发于臂。周身气流涌动,白袍张扬飞舞,丝丝缕缕气劲通过手掌击入扇面,手腕同时画圈转动,白玉扇陡如轮/盘飞转。 掌风激荡,以扇为心。强大的气流将云陌劫安然裹在中央,剑雨一靠近旋转玉扇皆被割碎弹开。夹入劲气的碎雨漫天冲出,全朝尚凌浮在空的南宫清流击去。 南宫清流挥出一道剑光斩碎雨沫,脚下步伐连连变换,身形陡翻疾退,北冥不急不徐的递出光芒,口上不忘道:“云兄能将飘渺诀催化成掌法,区区剑招又如何能难得倒你。” 云陌劫沉黑的眸子里多了丝无奈,白玉扇将攻势逐一接下,长身被逼迫向后,只挡不回,全无杀招。 南宫清流显然看出他无心应战,凤眸掠过一抹阴狠,双眉之间透出决然之色,“乱世之枭雄,习武之英才,不该为外物所扰。今日你我若不能分出胜负,他日我必诛你心间之纷扰。此后,你我再来论剑招之高下。” 云陌劫聚力拍出一掌击退南宫清流,倏地停手后落,长身如高山伫立,双目突绽清亮光芒,只是一瞬复又熄灭染透暗黑。他微微垂眼,丽影清颜遽然划过,周身清冷之气猛然扑出,似将隆冬之冷渲染得更加森寒。 他唇勾冷笑,竟有邪意,嗓音低沉暗带奇异沙哑,“南宫阁主要如何诛我心间之纷扰?” 满身剑华流动,南宫清流森冷一笑,只道:“杀!” 盈满黑眸的厉光泼洒,全罩向南宫清流。云陌劫猛然蹿起,长身凌空张扬,白袍御风乱飞。灼烧在心里的滔天怒火逼得喉咙里压出一笑,哑声高喊:“老三,剑!” 况老三立马解下随身佩剑,抛给悬在空中满身怒气的男子。 云陌劫袖袍一甩,长剑脱鞘而出。那本是把极为普通的剑,但握在他手里似有无穷威力,连北冥也像遇到大敌般“铮铮”鸣响。 南宫清流深吸了口长气,提气一跃纵然飘至云陌劫对面。他紫邪的凤眸里爆发无穷光亮,脸上除染兴奋之外还带了抹狂野。 云陌劫不再只守不攻,亦不再给他先出手的机会,长剑轻轻一划成弧,拱出一团光球吞吐着闪烁光晕,仿若蕴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砸向南宫清流。 南宫清流丝毫不见慌张,迎光球变换身形,执剑之手连连翻动,北冥似如活物灵动自如,十三道剑气汇聚成纵横剑网无所畏惧的承接住光芒。 两股劲力凌空碰撞,“嘭”的一声炸开,绚烂半个夜空。 剑网被光球破开,但凌厉之气仍在云陌劫肩头划出一道血雾。 反观南宫清流,光球虽被剑网劈碎,但夹带强大气劲的碎末在他全力一击再无多余力气抵御之下,直插入周身腾起无数细口。热血滚躯,紫衫浸润被腥红染开。 他暗吁了声,只觉一股浩瀚之气从旁掠来,带着凌厉压力袭身至面。北冥似有自主意识,护主抵御。他不攻不守,唇角生出懒邪微笑。 “清茫道长,不可!” “清流哥哥!” 两声同起,云陌劫快她一步接下清茫绵长掌力。黄衫舞动,瞬间掠到对掌二人之间,抱住南宫清流的同时,广袖流云扇飞出朝清茫击去。 清茫凝神一凛,边运气丹田拍出一掌击退云陌劫,边侧肩撞飞广袖流云扇,大掌一翻直取玉麒麟。 云陌劫长身忽闪,顺着清茫拍出的掌风错身旋落。 布小鸢一手接住广袖流云扇,一手扶住南宫清流。身若无骨,游龙浅出,翩翩向后坠地。 三人刚站稳,山谷间战鼓大作,马蹄压地之声隆隆灌耳,整齐的踏步声里还夹带此起彼伏的叫嚣之声。 况老三怔而回神,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怪叫道:“陆老大,你甩我一耳光看看。这荒山野岭的,我他妈竟听见了战鼓声。” 陆见离低瞥他一眼,白眉紧皱难掩忧色,“听这声音,少说也有几千人。” 经二人一说,其他人皆怔不言,不知这战鼓何来。唯云陌劫敛眸掠光,低垂的唇角微勾淡笑。 况老三仍不相信,沉心静听。战鼓声越来越响,马蹄声亦越来越近,他心中一凉,还没来得及张口,只觉眼前一花,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润朗声,“幸好赶得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战前(上) 月冷夜寒,夹风细雪刺骨。 苍山深处山壑,林木婆娑,人影静立。战马嘶鸣声穿破寂夜,叫嚣声划过众耳。远处火光之盛随脚步漫近,红光一点一点映入黑暗,山谷亮似白昼,泼天火红艳无边。 听见战马声,况老三忍不住激动地颤了下,粗狂宽脸满是兴奋,“他奶奶的,好久没打战,这声音还真他妈振奋人心。” 众人无心理他,全屏住呼吸警戒地注意着火光涌动处。 云陌劫漫不经心地落眸温笑男子,斜眉高扬,脸上皆悦。公子柳回望浅笑,眼底光芒湛亮。二人以眼神寒暄,多话尽在眉目交会下。 久等无人语,清茫打破沉默,“随烨可知,这兵马何来?” 公子柳望了眼渐近火光,目露忧色,“五日前我与沧夜途径南岭,听闻炎跋苍山天际之异,立马动身前往。刚到苍山脚下的黄岗县便撞见一大批炎跋兵马准备入山。我与沧夜商议后决定分道而行,一人进山一人在外打探消息。” 况老三憋了会儿终于等他说完,语气急躁,“这群炎跋婊/子养的杂种定是为夺玉麒麟而来,看这声势,少说也有万千兵马。这下倒好,老子辛苦弄来的麒麟宝贝,真要便宜了那群杂种。”说完更气,忍不住朝火光忽隐忽现的方向怒啐了口。 云陌劫面色一沉,皱眉斥道:“出营不过一年,规矩都忘了?还真当自己是泼皮无赖,再胡说八道,事后军法处置,绝不容情。” 况老三宽脸一僵,嘴角颤了几下,撇脸不敢再言。 云陌劫面色稍霁,扫了眼快及眼前的火光,边思索边道:“依随烨所见,显然炎跋早有准备,我们尚不知对方有多少兵马,万不能草率行事。这苍山之境虽不安全,但林间山险树多,是绝佳的隐蔽要地。” 他张目远眺,借月光搜寻,目光停在黑漆漆的林间深处,唇角缓上笑痕,“我们先找地方隐蔽,待得时机成熟。” 步小鸢扶着南宫清流,水眸儿里满是轻蔑,“只怕这苍山早被炎跋兵马包围,哪里还有躲避的地儿?” 况老三冷嗤了声,张口便吼:“以南宫阁主的武功,想要避过万千箭雨亦是轻而易举。你二位大可自行闯出去,恕不远送。” 他先前被云陌劫斥责憋了一肚子气,在战场上亦是勇猛威武,现下不攻反让他退,更是怒火中烧,索性将气全撒在她头上。 步小鸢铁青着脸,袖下浅光若隐若现。 再看南宫清流,一手搭在她肩头懒散地轻倚着,另一手似有若无地按住水袖。凤眸流光滑动,唇角勾笑邪意深浓。 云陌劫冷眸斜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众人在炎跋军队赶到前退避林间。 况老三摸了摸鼻子,与陆见离加快脚步冲到云陌劫身旁,护前开路。 步小鸢本想掉头往反方向,没走两步便觉肩膀一紧。她侧目微扬,撞进一双满含深意的紫眸,只需一眼便明了南宫清流意图,折身融进前方群影。 一行人刚入林间乱路,火光便占领麒麟出世之地,嘈杂说话声随风飘来。 “人呢?” “看脚印应该刚走不久。” “找!” 杂乱脚步声与稀稀疏疏翻动树叶声倏地响起,不多时零星火光遍漫苍山壑谷,裹风乱舞似燃烧焰火。 夜阑更静,风雪铺地将脚印覆盖。高山林影苍索,枝头压积残雪,月隐云后越显萧肃。 山壑林深一处,月光照不到的怪石下,隐隐约约可见几道人影。 况老三伏地久趴,双腿麻痒如万虫撕咬,他咬住手背不动亦不吭声,黑亮双眼直扫四处,身躯绷紧蓄势待发。 寂林突响草动声,窸窸窣窣越来越近。 况老三眼睛猛瞪,忍住双腿麻痛撑身握剑,硬躯如拉满玄上的弓,势要在对方现身的瞬间将其击毙。 穿梭在草丛里的暗影露出冷眉,被月光一照,轮廓渐清。 况老三屏住呼吸,剑作长弓欲射出的刹那陡然传来温润与低沉两种截然不同的急声—— “住手,自己人!” 突来轻斥吓得他一抖,挥剑的动作微顿,长剑便被夺了去。他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待缓过紧张情绪后看向来人,喉间忍不住轻吁了口气。 伏在他旁边的陆见离瞥眼讥笑,“就这点胆子?” 况老三厚唇一垮,满脸赤红躁色,心里不服气正想辩驳,瞥见云陌劫凌厉目光斜扫过来,忙闭口忍气。 人过月辉隐入暗处,已到大石旁。 公子柳弯身从石下出来,走近他低问:“打探的怎么样?” 沧夜视线胶在他身上移不开,看了半响确定他安然无事,方转向旁边几人,掠过南宫清流微一怔又恢复平常,“精兵十万,囤粮黄岗县。苍山一带皆被炎跋兵马包围,想要硬闯定不能全身而退。” “干他娘的,这群狗杂种是有备而来啊!”况老三气得破口大骂。 云陌劫嘴角遽硬,目光深邃望远,这回没再斥责况老三。连一向心思沉定的他,心里也不禁生出一股暗火。 十万精兵,炎跋皇帝与韩从逸也恁地看的起他。 其他几人眉头紧拧,方寸微乱。囤粮遣兵,这俨然是要打仗的阵势,他们区区不足十人,如何能抵? 沧夜似未觉出异样,随意撩出一话炸得众人脸色陡僵,“炎跋皇帝遣兵二十万,夜袭南边诸州,两军在缙禾交战,我军连连退败,现已退守山海关。” 话落无人接,须臾爆发轰天低咒。 云陌劫身靠怪石,黑眸沉沉疑有暗光,嘴角僵硬紧抿,手握拳垂侧,背脊挺直紧绷。 这模样,俨然是在生气。 他斜瞪况老三一眼,眸里火光不掩。 况老三倏地噤口,气成猪肝色的脸陡白,四肢控制不住发冷。他暗自叫糟,僵着脖子转向陆见离。哪知陆见离脸色比他还难看,平日里的镇定全无,皆因云陌劫这回是真的发火了! 想及他上回这副模样,是目睹关阳屠城,无辜百姓尸骸遍地。而罪魁祸首靖安,不过半年便亡国成阶下之囚,全拜他一人所赐。 只一深想便觉毛骨悚然。 余下几人自不同于况老三与陆见离,聚拢轻言相商,全无心注意其他。南宫清流自始至终倚在步小鸢肩侧,一径置身事外。 云陌劫松拳环胸,眸子微闭,似在养神。耳听微微议论,他心里自作它想,忽而扯唇淡笑,令人辨不出意图。 知他人在苍山故而兵至两路,一边围困他一边遣重兵夜袭南面诸州,目的是要打得子牧他们措手不及。如今计谋得逞,乐军退败死守山海关,赵匡舟定不敢轻易派兵助他脱困。就算苍山乃兵家险地,但区区他一人也不是十万精兵的敌手。 身旁议论声毕,仍无万全之策,全拧眉转向他。公子柳踱了几步,挨近他道:“可有法子?” 云陌劫远落目光收回,薄唇微扯,只道:“等!”他不顾众人各异脸色,抱臂斜靠回怪石,闭眸沉吟。 净儿,腹背受敌,若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 平乐,乐都。 风府前院,灯火微明。 婢女提裙匆跑,与听见声响出院的楚妙月撞个满怀。她顾不得喊疼,轻唤了声“楚姑娘”,便火急火燎地往内跑。 楚妙月拧眉欲斥,转眼已不见身影。她亦片刻不敢耽搁,准备跟去瞧瞧情况,身后陡然传来喊声。 长廊暗处,黑影鬼祟晃动。 见她不动,喊声又起。 楚妙月听出声音,柔身微僵,眼里无奈泼洒,脚下一转投入黑暗。 婢女快步跑过回廊,直奔府邸最僻静处的屋子。她捂胸剧喘几口大气,等不及缓过,拍门急嚷:“大人,陛下,陛下来了,大人” 檀门猛被拉开,风净洛边握木梳绾发边将步摇插进发心,淡瞥她一眼,定声安抚:“莫慌,人在何处,带我去。”不等她答话,已飞快迈步往前。 婢女忙跟在身后低声指路,皆不敢怠慢。 风净洛推开书房门,一眼便看见赵匡舟坐在案后檀木椅上,手里端着茶碗正饮。 站在他身后的曹公公看见她,上前几步在他耳侧轻语。捏着茶盖在水面轻刮的手一顿,他抬头斜瞅了眼,撇开轻吹浅饮。 风净洛敛眉暗叹,挪步入内,躬道:“陛下万安。” 赵匡舟放碗回案,摆了摆手,下巴朝旁边座椅微斜:“非在宫中,无需多礼。坐。” 风净洛垂眼不抬,坐到他身旁,“谢陛下。” 赵匡舟微一打量她,沉道:“知朕今夜所来为何?” 连日来的不安在此刻扩至最大,她挺直身板,双手轻握搁在膝头,面上强作平静,“臣不知。” 赵匡舟脸色遽冷,看着她道:“南面快报,炎跋二十万精兵夜袭我南面诸州。庞荣领军抵御接连败退,大军现以退守山海关。” 风净洛长睫微颤,喉头如梗重物发不出声音。她当知炎跋兵马何来,显然赵匡舟也已识破她与云陌劫之计,以为他来是为兴师问罪,紧抿朱唇默吟。 只是为何是南面诸州? 赵匡舟不让她深思太久,冷哼又道:“苍山亦被十万精兵包围。” 风净洛脸上血色遽然尽失,嘴角颤抖不止,再顾不得君臣之礼,猛扬水眸直视欲从他脸上瞧出端倪。 赵匡舟顶着她目光冷道:“朕已下旨吴英为帅领禁军十万前往山海关退炎。现朕令你为监军,持朕亲笔手诏,赶赴南面协战。” 风净洛转瞬已收拾好情绪,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低头望着脚尖,轻道:“臣遵旨。” 赵匡舟起身走到她身前,眼里阴狠一闪而过,“朕不论你与他是何关系,此去山海关一安抚军心,退炎保疆;二只需护得玉麒麟安然无虞,其他人的生死,朕一概不管。你可听清楚了?” 风净洛身子陡震,手脚凉透,有一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她强压下起伏心绪,面上始终没有多余表情,抿唇轻应:“臣定不负皇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战前(下) 元和四十二年十一月初,锦元帝令左骁骑卫将军庞荣为副,殿前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吴英为主将,率乐都北大营禁军十万赴南面退炎。又令中书给事中c翰林学士承旨风净洛为监军,持亲笔玉诏协战左右。 十二日,点军运粮出京赶赴南面战线。 十七日,大军过山不停直入安南,遣使快报死守山海关的南路军前。命庞荣歇兵休战,只守不攻缓待支援。 刚过安南,气温陡降,越往南走,天寒地冻越沁骨,群山巍峨险峻冰雪轻覆。冷风呼啸,直令人瑟瑟发抖。 都北大军披星赶路,一路未闻南边有变,离山海关不足三百里,前耸太行山,大军皆疲,吴英令众军扎营小休,五更越山与南路大军会合。 火光明灭,鼾声雷鸣。 都北大军虽未抵前方战场,太行山往南至缙禾诸地亦当属平乐国境,但吴英仍不敢松懈,点兵三百一队,分拨值守。 林寒洞肃,高山叠影起伏,铺天寒雪漫山坠舞,似将墨夜全染成莹莹白皑。 风净洛心事侵脑难眠,独卧帐沉思,冷风灌帘在侧,厚衣掩不住透肤之寒。她索性整装起身,未惊草木悄离队伍。 夜静山黑,稀薄月辉洒落绵山牵出一条小径。点点微光不远,直通往径后黑透之林。 风净洛缓步慢行,至空旷无人处足下微顿,趁四野俱静仰头吸气缓吐。冷沁扑鼻,疲惫陡消,心思缓复清明,心口似有巨石沉压皆因赵匡舟一席冷语。 夜黑风寒她亦不敢停留太久,挺背伸了个懒腰折身欲往回走。 月光透云洒落,直投在她身前。光亮稍明,径后之林渐闯过水眸。她下意识侧脑后看,入眼一怔,脚下步子陡停,肩膀后转,身面小径,脑里浮念若隐若现。 低微唤声急来,“风大人,可在?” 听出声音,风净洛目光不收口上忙应:“在。” 吴英松了口气,快至她身侧,软甲尘土扑扑,眼亮眉挑,语带微责,“山荒野岭,又乃两军交战之锋,风大人确不该一人离队。” 风净洛展唇轻笑,“吴将军言之有理,确乃我疏忽,思之不全将军海涵。” 吴英鼻里重哼,不满透话,“快及五更,请风大人同我回去,莫要惹出乱子。” 风净洛只当未闻,与他并肩而行,张口似随意闲聊,“吴将军可知这径通何处?” 吴英斜瞥她一眼,如何也没法将面前这淡定恬然的清丽女子与传言中的奸恶小人连在一起。直到耳边微声荡开,他恍然回神,望进一双含笑水眸。面色一僵,只觉尴尬,撇脸轻哼了声,粗眉不由拧紧,脚步陡快微不耐烦道:“山路径多,每一条皆有可能通往完全不同的方向。我又非当地人,怎知这乱道穿山抵何处。” 风净洛闻言一怔,心思遽亮,敛眉琢磨,“说的也是,山路错综,走错一条满盘皆输。若不能熟掌地形,如何能布阵破敌。” 碎语擦耳却听不清楚,吴英面色一黑,只觉自己像个蠢蛋跟在她身后,本就不多的耐心遽然失尽,垮脸低吼:“风大人到底想说什么?别他妈卖关子,老子没空跟你打哑谜。” 风净洛对他粗鲁不以为意,明眸晶亮耀光,反冲他嫣然一笑。 冷月照亮扬在唇边的弧度,清颜丽色,美得令他微微失神,袭满心间的火气顿消,一时张嘴无语。直至耳边传来连声催促,他方知自己失态,忙收回心神越她往前,嘴里低咒了声,“妖孽!” ※※※ 五更大军越山,直奔山海关与南面骁军会合。 兵阵快行,步伐齐稳,盔甲冷硬泛寒,马鸣嘶吼回响山谷。 风净洛一身戎装,骑马在前。凛凛寒风灌领浸肌,她咬牙生忍不肯落队。红唇干涩,眼周微黑,下颚绷紧显得小脸更尖。 青丝高绾成束,扬风轻摆,眸翻山远投,黛眉深蹙,心之忧思未语已露。 阵内马儿轻吁,踏地声遽响。楚妙月拉缰夹腹,催马至她身侧,劝道:“已入山海关境地,两军交战之激难保有敌军埋伏,你全无武功自保,还是下马入车安全些。” 乱雪迷眼,寒风狂啸,冷得风净洛唇齿轻颤。她抿唇轻喘,知楚妙月所言据理,扯缰缓行欲下马进车,身前陡然传来蔑哼。 心里猛然下跌,扯缰的手一松,小巧下颚绷得紧紧,她双腿一夹,驱马前行于吴英身侧,却也不言,只偶催马不落他后。 二人默行一阵,吴英不堪似有若无的诡异斜视,心里烦躁开口愈加讽刺:“陛下赐轻车于风大人,大人又何必逞强。到时因大人一人而损乐军威名,这罪恐大人也担待不起!还请大人莫要为难” “吴将军威名在外,与云大人并称平乐二将,若遇埋伏凭将军的本事又如何不能护我周全。”风净洛冷冷打断他,扬在红唇间的笑分明带嘲,屡屡白雾随张口哈出,眉宇软折皆是倔强之态。 吴英讪讪闭口,被反将一军找不到话来驳她,闷气沉胸憋得他甩头低咒。 风净洛不再作言,口上虽占了上峰面色却更冷。她策马俯看,山脚连绵城石直通冰雪云雾,一眼望不到尽头。城内火光星罗,袅袅白烟似薄雾轻笼。 山海关已及眼前,都北大军士气遽然高涨,人人面带喜色,行军步伐不由加快,皆想赶快入营休整。 吴英端坐高马,眼里光芒迸出,突地一扬马鞭,不顾险路纵马奔走,吼声如雷穿阵灌耳,“全军听令,急行朝山海关进发,一炷香后山脚城门集合,违令者斩。” 响应躁声冲天,马奔甲震之声压地。军阵猛进,激起一片雪雾。 大军越过山头只剩两人,清影孤月,星隐云后梁上更寒。 楚妙月秀眉微皱,轻夹马腹至风净洛身侧,“这般声势,若让炎跋知我方援军已到,定会有所戒备。” 风净洛远望一瞬如蚁的军阵,低眉浅笑。她慢慢将飞舞在侧的碎发拢至耳后,淡道:“我军接连败退,士气必然大降。吴将军此举,是为稳定军心。” “但也毋需” 风净洛一扬手阻止她再说,唇角缓上意味深长道:“炎军若真有意夺我平乐疆土,又怎会只派新将丘去平领军前来,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妙月一怔,身子轻颤,只能张口轻喘,脑里遽闪韩从逸曾说之言。 能得赵匡舟赏识的人真如你想的天真? ※※※ 寒雪四面,冷烟薄笼。巍峨城池凛立,山海关城高四尺,内外皆砌青砖。城有前后两门,上有正楼c箭楼c闸楼三重城门。城四周环绕护城河,正对城门设起落吊桥。城墙外侧筑垛墙,内砌女墙。箭楼与正楼间容瓮城,城中空地敞央,马道在侧,颇为宽广。 都北十万禁军入山海关于瓮城扎营,脸色虽疲,但眼底寒光不退。吴英令众军休整,便策马飞驰直奔帅府与庞荣会合。 屋内,火盆暖压冷寒。 二人相商不过盏茶,便有值守来报,有两名女子候在门外。 圣旨快马加鞭不过三日便快传至南面军前,众知随军而来的还有新科状元c赵匡舟宠臣风净洛。 庞荣一听是女子便已猜到对方身份,满脸不悦道:“陛下亦是糊涂,两军交战不同儿戏,令一女娃娃为监军岂不让炎跋笑话,以为我平乐无人。” 吴英身子一绷,展开在膝的掌猛握,浓眉拧高。他口上应话,心里盘算着风净洛连夜赶至帅府的目的,连休整也顾不得。 她到底想干什么? 烛火暖明,推门声轻响,女子冻得发红的小脸出现在门后。 吴英回神恰好望见风净洛拱手施礼,因连日赶路嗓音微哑,“久仰庞将军威名。” 庞荣脸色不愉,瞥看她一眼,淡“嗯”了声,甚是冷漠。 风净洛也不恼,红唇微绽直表来意,“可将南面诸地的地形图及我军的布防图给下官看看?” 吴英闻言大惊,猛然抬头看她,怔迟片刻目光变得颇为复杂。 “胡闹!”庞荣面色更黑,袖袍怒甩,炯炯双眼皆在她身,“女娃娃,莫当打仗是闺阁绣花。让你出入军营重地已是皇恩不可逆,军政之事莫要妄想。” 风净洛心里微恼,脸上笑反愈灿,“庞将军之意是让下官在营作个闲人?“ 庞荣毫不迟疑,“女娃娃还算懂事。” “打扰二位将军,下官告退。”风净洛点头,又冲吴英颔首,躬身退出,还不忘将门关好。 人来去匆匆,话亦不多,却耐人寻味。 吴英侧看紧闭大门,眼里微荡疑惑,就这样? 当然不只这样! 门外,风净洛眸子微闪,唇角缓缓扬高,诡笑掠过。楚妙月看见她忙迎上在侧,二人风尘仆仆一路出府。 凉街微积薄雪,踩出浅浅脚印,风吹一过了无痕。 风净洛遽然停步,眸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微水光,轻道:“找人问问,左骁骑副都指挥使秦子牧现在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入营 月落日未升,黑压压的天际透洒一丝微光。 城西大营,值守一夜的士兵眼皮忽垂忽掀,略有倦意。策马急蹄声由远处震来,模糊人影伏背执缰,随马嘶声越来越近,马蹄踏雪溅起一片尘雾。 值守士兵睡意全无,张目远瞪,眼里戒备浓冽。巡逻士兵也在听到声音后迅速赶来,兵戟竖起直对前方。 待人马近了,风净洛满布疲惫的小脸显露在营口火光下。 士兵皆怔,惊讶之色浮面,反射性互看又飞快移目回前,见马渐近营口,她却无勒缰之意,全自发散成一排欲将人拦下。 其中一士兵皱眉呵斥:“来者何人,还不快快下马!” 马儿飞奔,疾风吹乱束后发丝,红唇抿得紧紧,眸里俱冷。马至营口猛然停下,风净洛抬眼低看,却不下马,只道:“秦指挥使可在营中?” 士兵见她仍坐马不下免不了心里愤慨,端着兵戟吼道:“军营重地,岂容你一来路不明的女子放肆。秦指挥使是你说见就能见” 一卷凌锦玉轴从马上抛下直落入说话士兵怀里,入眼之黄令他微震,张嘴不再言,忙僵着手展开,只瞟一眼,不慌不忙退后,余下士兵亦在瞬间退开。 风净洛轻夹马腹至他身侧,声音冷透,“秦指挥使可在营中?” “在,大人请随我来。”士兵点头如捣蒜,边回还不忘恭敬地将玉轴抛回给她,收戟在侧掉头往内。 风净洛紧绷的身子一松,暗吐了口气,驱马跟在他身后。 不过两步,士兵毫无欲警回头,单膝跪地,高声喊道:“请大人下马。”态度恭敬之下不掩强硬。 风净洛柳眉一扬,还没开口身后楚妙月已是怒火中烧,快马几步至士兵身前,拽着马缰绕着他转了圈,斥道:“你,大胆!风大人手持玉诏协战左右,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放肆。” 风净洛不动声色,面上辨不出喜怒。 “请大人下马。”士兵不为所惧,仍维持先前跪姿不动如山。 “请大人下马。”营内闻及士兵皆在他之后高声吼道,个个声可震天,气势威猛。 楚妙月不由打了个寒颤,经短暂失神怒气复又蹿的更高,马鞭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利光,指住士兵喝道:“你” “楚姐姐,”风净洛翻身下马,缓至士兵面前,低问:“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一凛,压下心底凉颤,面不改色直报上名:“左骁卫步兵校尉李达。” 风净洛瞥看一眼,敛去眸里之寒,只淡道:“你起来,带路。” 李达立马起身,吩咐候在一旁的士兵将马牵走。越过风净洛大步往前,不需他说巡逻士兵自顾自跟随在后。 风净洛面作漠色,唇角却有笑意。水眸悄扫四方,映入身前宽厚背影经不住想及心底之人,冷躯忽而生暖。 每多看一分,多走一步,心里的绵绵暖意裹身愈盛。这便是他过往所领之部,名震诸国的骁骑一营。传闻云陌劫治军,当以严苛为最,好战皆赏,赏罚不虚亦不妄加。军中之士刚明有度,铁血之气沉胸,猛军之姿令敌闻风丧胆。 想及他从军十余载,所立战功无数,任谁也想不到,翰林出身的一介文臣竟能治军之擅成平乐最勇。 而今铁血之军竟被炎跋新将打得接连败退,失缙禾c孟焦二城,不得不退守山海关。这战事快传回朝,定然掀起轩然大波。 她虽在第二日便领旨赴南协战未能亲眼所见,但政事其诡谲不想也知文臣一党如何能放弃此番辱他之机,她又怎舍得让他威名有损。 她又怎舍得! 眸中寒意浓冽,脑中想的皆是牵扯她全服心神之人。微微寒风呼过,已能望见前方营帐厚帘垂落,微光穿隙泼洒,门左右各立执戟士兵。她轻咬唇瓣,心里暗自琢磨,等见了秦子牧要如何开口,说服他相信自己。 李达头也不回的撩下一话径直往前与门口士兵低语,士兵眼扫过来,眉头倏地皱起,似看也未看便入了帐内。 风净洛暗自苦笑,这营内全是与云陌劫出生入死征战十余载c历经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的铁血之士,连老将庞荣皆不能令他们服气。何况尚无军功,且乃赵匡舟亲腹的她?这群人听信传言定然以为她是持宠媚上,才能以一介文臣担监军之责。 如此一来自然引起诸多不满,哪里还能有好脸色。 不过一瞬士兵已从内出来,侧头与李达交代两句。李达颔首,走回她身前,小声道:“风大人请入内。” 风净洛浅笑,“多谢李校尉。” 厚帘被门外士兵从两侧撩起,风净洛领着楚妙月挺身入内。刚走两步,厚帘又在她脚下重坠,冷风灌背,冷得她一颤。 帐内烛火明亮,一角火盆暖烟轻飘。秦子牧背对她靠在案后,双眼离不开高悬在帐侧的布防图。 风净洛静了会儿,唇角绽笑。没想到念了几夜的布防图近在眼前,她先前又何苦去受那窝囊气,一时哭笑不得,但还不够。她挪步至秦子牧身旁,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秦子牧轻瞥她一眼又移回帐侧,宽脸满是不屑,“风大人之名响遍平乐,又何苦非来这是非之地。” 风净洛唇勾淡笑,眸里却毫无笑意。适才营口之乱又怎会无人相告于他,而他能稳坐帐案不迎,现下见了她亦不礼不跪,当真是由心里瞧不上她。 她攥拳敛气,罔顾他嘲讽,目光皆在布防图上,口上状似随意道:“秦指挥使可知,炎跋皇帝为何会派十万精兵包围苍山?” 这也正是秦子牧疑惑之处,若炎军整合而袭,三十万大军猛攻南面诸州,又占他们措手不及之机,定然不会只得小胜。苍山本属炎跋所有,何故派十万精兵之多将其严密包围。他百思不得其解,总觉事有蹊跷,现下有人解他之疑,顾不得面子忙道:“风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风净洛侧身,看着他的目光遽寒,压低声音道:“枢密使云大人不日前身负皇命秘密赶往苍山。” “你说什么?”怒吼迸出,秦子牧眼里皆是不可置信,但又由不得他不信,所有的疑惑皆因云陌劫在苍山之故得以解开。 风净洛卷睫忽落,藏在袖内的手隐隐在颤。 秦子牧深吸了口气方冷静下来,仍控制不住一掌重拍在案,眼底盈透讥讽,“我为何要信你。” 风净洛微恼,当知她宠臣之名令他有所怀疑,怕是文臣之陷,当真是愚蠢至极。从都北禁军离京之日起接连遭受轻视,心底之怒压过理智再忍不下,红唇讥撇顶道:“你大可不信,由着你的云将军困死在苍山!”说罢袖袍一甩,绕案欲出。 “风大人,且慢。”秦子牧大步拦下她,“我便信你这一回,若想我做什么?但说无妨。” 风净洛暗吐了口气,提着的大石终是落下。她定了定神,下巴微斜,“除布防图可有南面诸州的地形图。” 秦子牧也不多问,当即命人取来地形图挂在布防图旁边。 风净洛敛神落眸两图,目光专注心思飞转。秦子牧叉手往案一靠,拾起落在一旁的兵书沉思。 良久。 风净洛红唇微弯,却无笑意,“秦指挥使,可敢无将之令而领军御敌?” 秦子牧双眼遽瞪,失声惊叫:“你说什么?” 风净洛唇角笑意甚寒,话里似藏锋刀直震人心,手指图细解,“我要你带两队人马,从城后通顺门兵分两路直攻敌军封锁最薄弱处突围出去,两队在缙禾城外会合。利用山路险乱回山海关翻越太行山北端穿径入炎跋,直奔苍山。” 秦子牧耳听她言眼随手动,心里之思不比她少。低头略想,再抬头已是一副决然之色,“你想我何时启辰。” 目光轻闪,丽声破出,“即刻!”风净洛抿了抿红唇,缓道:“现下都北禁军刚至,炎跋定以为我军欲停战修整。炎军虽接连大胜,但士兵久战皆疲,又顾及我援军势猛自不会主动来攻,防守亦是最松懈之时。” 秦子牧拳头陡握,满身气血全冲上头顶。他只觉额上青筋直跳,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一女子所言。胸中波涛直涌,牙关不由紧咬,半响也答不出话,只隐隐听她低道:“另一领队秦指挥使可有人选?” 风净洛见他不语,淡然一笑,“我可向秦指挥使举荐一人。” 秦子牧浓眉一挑,满眼不信,“谁?” 风净洛转身,边走边道:“左骁卫步兵校尉,李达。” 楚妙月瞧她过来,立马掀帐,风净洛与秦子牧二人先后步出,她却未跟,半脸隐在重帘暗处,眸里阴光泛出。 二人走了一会,离帐稍远,秦子牧正欲开口求去,风净洛已快他一步道:“可知敌军屯粮何处?” 秦子牧心神遽转,口上仍答,“缙禾。” 风净洛眸子轻阖,复又睁开,里面揉冰全是冷意,“两队突围出去后,兵分两路至缙禾,一队按兵不动,一队翻越南梁山,绕过平阳,出现在缙禾城后。待队归位,以焰火为信,即刻从前后攻城。” 秦子牧闻言大惊,只道她是疯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风净洛等不及让他想透,语气已显急迫,“我现下没时间同你解释,但你只需信我云陌劫定能安然无恙。待攻下缙禾立马烧毁城中粮草,炎跋闻讯必然派兵回援,你二人只需躲避不与硬碰。绕径回山海关配合我军从后方攻城。” 秦子牧只觉全身热血皆冻,双眼迸发血丝,咬牙艰难开口,“原来你一早便打定主意破城退敌,刚刚为何不言明?” 风净洛看他一眼,轻叹:“若想突出炎军封锁且不加强屯粮城内的防守,便要让对方信你带队攻出是为前往苍山助云陌劫脱困。” 秦子牧诧异万分,“你的意思是?”他猛然转身,帐内重帘后,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激战 元和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左骁卫副都指挥使秦子牧c步兵校尉李达各率一队人马从山海关通顺门出,乘天微亮光暗之掩,于炎军封锁最薄弱的西南角开始突围。乐军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直打得炎军猝不及防,一路退守回城。 两军交战之初,消息传抵回山海关内,引得营中一片哗然,主副二将脸色骤青,震愤之气填膺,皆是怒不可遏。 十万禁军人人震惊不敢信,私道这秦子牧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无令擅自出兵,占着朝中有云陌劫撑腰,简直胆大妄为到目无军纪,不顾国法的地步。 帅帐内火气弥漫,怒吼震天,不满讨伐声此起彼伏,二将胸中之火不比座上人少一分,额头亦是青筋直跳,当即便要问秦子牧的罪。 也不知哪方先开的头,夹棒带棍皆是辱人的话,矛头直指云陌劫。起先沉默在旁自知理亏,憋住一口气强忍不开口的左骁卫旧部再不堪忍耐,纷纷加入劝阻行列。 两派各执己见,不过几句便吵得不可开交,正在这当头,帐外传来些微响动,女子轻柔低语裹风飘进充斥怒火的帅帐,一触即发的火爆顿消。 吴英不由皱眉,“何人惊扰?” 帐帘向两侧撩开,风净洛面带微笑地出现在帘后。她不顾各方投来的异样目光,敛袖轻揖,态度谦和有礼,红唇轻吐却是讽意,“诸位将军好雅兴,两军在城外激战正烈诸位竟还有闲情坐帐论罪。” 吴英似未听见,定定看着她,淡问:“风大人何事?” 风净洛柳眉轻扬,心底暗赞吴英气度,欲要开口已被庞荣含怒打断,“帅帐议事,岂容你肆意进出。女娃娃若明事理且速速离去,否则莫怪老夫不留情面。” 风净洛眸子一闪,垂在眼帘上的卷睫轻颤,水袖下的长指悄悄攥紧。她突然低笑出声,柔语藏刀直令在座众人面色大变,“庞将军可知秦指挥使为何会连夜领兵突围?” 话落吸气声接连响起,帐内死寂如坠冰窖,冷月透帘斜落映出一室煞气。 庞荣胸口气血上涌,涨得双眼通红,扭过头狠狠瞪住她,额际两侧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在从中捣鬼,挑唆秦子牧擅自出兵意欲何为,还不从实招来。” 风净洛静站不语,连头也没抬。 庞荣见她不为所动,气得眼中迸出血丝,全身不可抑制地发抖。他猛地从椅上站起,一拳重捶在案,以压抑无处可发的滔天怒火,“老夫曾有言在先,女娃娃莫要妄想掺和军政,你竟当作耳旁风便休怪老夫,来人” 盛怒之下,只听吴英高声阻道:“庞将军,且慢!” 庞荣眸色一暗,嘴角撇开冷笑,“吴将军若怕陛下怪罪,老夫自当一力承担,绝不牵累你。” 吴英眉宇之间满含歉意却不解释,起身绕案朝风净洛走去,“风大人若有破城之计,还请如实告之。” 众人皆诧,齐唰唰的目光直扫二人。 “荒谬!”庞荣身躯遽僵,忍不住低斥。 吴英停步在她身前,双眼紧锁俏颜不放,不顾周遭窃窃私议,执意要等到她的回答。 风净洛缓缓抬头,眸里光亮璀璨摄人。她唇角忽而一扬,掠出一朵笑花。在众人不解的惊呼声中一把扯下束住长发的步摇,青丝如瀑飞落,淡淡幽香漫开。 两人站的稍近,发尾轻刮过颊,惹得吴英一怔,眼底盈满女子秀丽清颜,思绪竟有片刻恍惚。 风净洛握住步摇的手一顿,指尖情不自禁滑过摇身勾住缀有珠玉的一头轻缓摩擦,心底柔软之处微痒。脑里闪过兰台诗会那夜,云陌劫将她紧紧压在门扉肆意亲吻,大掌穿发摸到固定云髻的步摇扯落,青丝裹身浓情暗浮。口里酒香透过唇齿漫进她心底,竟有醺意,脸颊不禁微染晕色。 珠玉冷凉透指袭身,暖意顿退。她握住步摇的手紧了紧,瞬间敛去思绪。避过吴英探究的眼神,手腕用力一掷,步摇脱手朝前飞出不偏不倚地扎进高挂在帐侧的布防图上。 吴英回身,视线被步摇所落之处吸引。 风净洛微微一笑,绕过他上前猛地扯下步摇,又往图上几处用力插下复又毫不留情的拔出,徒留几个突兀大孔。 步摇所留之处,孔与孔之间通过小径诡异的连成一线。 她握紧步摇,尾端指住布防图,轻声细解:“秦指挥使领军突围出去后,兵分两路至缙禾,一队按兵不动,一队翻越南梁山,绕过平阳,出现在缙禾城后。待两队归位,即刻从前后攻城。缙禾乃炎军屯粮之地,丘去平万不敢掉以轻心定然会派大军回援,我军趁此时机攻城。秦指挥使烧毁屯放在缙禾的粮草后自会避开炎跋回援大军,按原路穿径绕回山海关配合我军从后方进攻。经此一役誓要夺回孟焦。” 众人眼底之惑逐渐散去,不由朝布防图靠拢,目光如狼不肯轻挪。 吴英看着她的眼神颇为复杂,只觉热血冲脑,胸中激荡火热,后背衣衫全被热汗沾湿,全身控制不住激颤。在座众人亦同他一般热血沸腾,眼里满是血色。就连庞荣也压抑不住心底激涌,压在案上的拳头隐隐发颤。 帐内议论声又起,没人再提秦子牧擅自出兵一事,更无人再出言赶她。 她心底暗松,趁没人注意之际软下身子挨在案侧轻喘了口急气。耳听众人布阵破敌,偶尔不动声色地插上几句,却总能点到要处。 待议毕,吴英一掌拍在案头,扬声吼道:“传令下去,全军集合待命,听我令破敌攻城,今日一役誓要夺回孟焦。” 风净洛悄然退出,寒风迎面扫来,冷得她经不住打了个激灵。低垂的水眸里反盛暖意,只需十日,只需再忍十日。 便能相见。 ※※※ 元和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秦子牧c李达突围后兵分两路至缙禾,李达一队入山藏避,按兵不动。秦子牧一队翻越南梁山,绕过平阳,出现在缙禾城后。 十一月二十三日夜,缙禾城外突燃焰火,漫天火光下冲天喊杀声,战马踏地声遽震,乐军前后夹击,奋勇直攻。血战一日一夜,缙禾城破,秦子牧率军攻入城内,夺下缙禾,依风净洛之策下令烧毁炎跋粮仓。丘去平闻讯,惊怒缙禾失守,急令副将谭安然率十万大军回援。 十一月二十五日,吴英闻及炎跋急调大军回援缙禾心下暗喜,待大军出城往南,他立即下令全线攻城。同日,秦子牧在放火烧毁粮草后即刻启辰,一路绕山路避开炎跋回援大军火速赶回山海关,与吴英前后夹攻,将炎军困死在孟焦城内。 十一月二十七日,血战两个日夜后,炎跋十万大军仅剩不足五千兵马,拼死护得丘去平杀出重围,逃往缙禾。 山海关一役,乐军重夺孟焦,杀敌九万余,不留活口。 苍山深处,烈阳高照,枝头细雪渐融,偶有风拂过却无暖意。 林间树叶晃动,遮盖其下之影如惊鸿掠过,瞬行间一双白眉若隐若现,沾惹日晕映出淡淡金光。 况老三懒洋洋地靠在石上假寐,嘴里叼草轻嚼,昏昏欲睡的眼里模糊轮廓逐渐清晰,他忙直身迎上,一口吐掉被他嚼的碎烂的草,掩不住焦急道:“出去这么久可算回来了,打探的怎样?可有消息?” 陆见离撇他一眼不答,绕过他直抵云陌劫身前,“公子。” 况老三耸了耸肩,抖落一身细雪。他识趣地跟在身后,没再开口打扰。 云陌劫闭眼不睁,半响才道:“说。” 其余几人见陆见离回来,全聚拢过来。 陆见离淡望了眼远方,嘴角微扯低道:“不知所为何事,遍布苍山境内的炎军全被遣返回山脚。” 况老三双眼一亮,咧嘴笑道:“我说陆老大,这还能为何。定是那群兔崽子,久久寻不到我们的人,便只好夹着尾巴打道回府了。” 众人听后皆松了口气,脸上亦有笑意。 云陌劫缓睁眼眸,内里暗黑渗墨,隐隐有火光闪过。他双膝轻蹬挺身站起,微皱长袍松松垂落,掩不住一身孤冷。 况老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公子柳看了眼天色,挨近他道:“还有三个时辰便是戌时,大家稍作休息,养足精神好启辰。” 云陌劫看着他,眸里含笑,“不需等到天黑,诸位就此别过。”他往前疾走,黑眸转瞬已揉寒芒,“老三,陆先生,走。” 二人也不多问忙快步跟上,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竟不谋而合地一同追赶三人的脚步而去。 闷烧火光一跳,终漫压过墨黑灼满眼底。云陌劫忽而轻笑一声,阖眸似看见胀满心头的女子。 腹背受敌,助其脱围,你总归是懂我的。 ※※※ 元和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六,炎军于山海关遭受重创,折损九万精兵,失孟焦一城,缙禾城内屯粮尽毁。主将丘去平在五千兵马的护卫下杀出重围,逃避缙禾。 十一月二十七日,丘去平求援屯守黄岗县的十万大军前往缙禾支援。主将岳珉令包围苍山的精锐之部即刻回返与留守黄岗县的兵马会合。整军待发之际突遭暗袭,囤积粮草被烧毁大半,损失惨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