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难当》 第 1 章 虎头沟是个三面环山的小村落,村口又有一条湍急的大河就叫虎头河。村里人想去县里要不等三天一次的渡船来接,要不就要翻过 村后头的大虎山。这大虎山形似虎头,陡峭难行,山林中又常有猛兽出没,十里八村的好汉里头只有虎头沟的齐家大郎有一身好本事敢上山。 虎头沟道路闭塞,少与外人来往,如今外头世道乱的很,村口的渡船十多天也来不了一次,虎头沟更是与世隔绝了。好在虎头沟依山傍水物产颇丰,不用与外界互通有无就能自给自足,日子虽然艰难了些,倒也安逸。 熬过一个严冬,村民们也纷纷开始出门活动,村口的大槐树下坐着一群女人,手上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嘴里一边嗑着自己炒的瓜子一边闲聊。 一位粗壮结实的妇人嘴里瓜子皮嗑得飞起忽然扯过旁边妇人手上的衣服嚷嚷道:“哎呦呦!齐娘子这手艺莫不是织女下凡呢?瞧这花朵漂亮的,像是刚从枝头拔下来的!” “李婶笑话我呢!我家小妹淘气把衣服勾破了,小姑娘爱俏,要不下功夫她就不穿了。” 齐娘子是前头说的齐家大郎的媳妇,娘家姓沈,六年前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妹子安姐儿嫁到了虎头沟。寻常村妇操持地里家里一堆的活计,大多都像李婶那样结实,不管是做农活还是洗洗涮涮都是一把好手。可齐娘子面容秀美,身子窈窕,又识文断字的,齐大郎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家里家外的活计自己一手全包了,不要齐娘子操一点心,齐娘子平日里缝缝补补和做饭就行,几年下来,反倒比刚来虎头沟时更加丰润了。 众人见了李婶手里的衣裳,上面绣着一枝桃花,栩栩如生,纷纷称赞,李婶大笑道:“谁家姑娘不爱俏?可也得有你这手艺才行,别说是小姑娘了,就是我这个老婆子看着都喜欢得不行,怪道我家二丫头天天闹着要学你这手艺!只是我怕她粗手粗脚的糟蹋东西。” 齐娘子微红了脸,笑道:“这倒是奇了,别人家的娘巴不得自己儿女多学些东西,怎么婶子还拦着二丫头?二丫头要来就让她来,多学些以后嫁了人在婆家也能得一声称赞不是?” 李婶顿时笑眯了眼,拉着齐娘子不停道谢,又把齐娘子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就连齐娘子的指甲片都是美得和仙女儿似的,直把齐娘子脸都羞红了。 一旁众人看着齐娘子羞答答的像是未嫁的大闺女一样娇美,心里艳羡不已,怪道齐大郎那般疼媳妇呢! 只有一位吴娘子探头看了一眼就耷拉着眼皮,撇了撇嘴道:“你当你家二丫头和齐娘子一样灵巧呢?还她想来学?我可听见上次你骂她手笨的和木头一样,连给衣服补个口子都和蜈蚣一样!” 吴娘子家就紧挨着李婶家,李婶骂起孩子来嗓门又大,隔壁的吴娘子可不就听得清清楚楚了。吴娘子又是个惯会作怪的人,李婶家里什么风吹草动被她听了去,转头就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了,李婶对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 偏偏吴娘子口里犹自喋喋不休:“二丫头都十六了吧了,还学什么绣花,正经找个人家赶紧嫁了吧!” 李婶一听吴娘子的话就拉下脸,跳起来就要骂,齐娘子赶紧拉着婶子道:“婶子上次不是说二丫头看安姐儿的手帕好看吗?走走走,我回家找一条送给二丫头。” “你拉我做什么?看我今天不撕了吴家的那张嘴!” “婶子就当卖我个面子,回头让二丫头来我家,我教她绣花,赶明让她给你绣个大的可好?” 两人拉着扯着朝着齐娘子家里走去,李婶一路上犹自愤愤不平。 好不容易把李婶拉到了家门口,李婶看着齐家的泥瓦大房子,又高又宽敞,院子里架了一树葡萄藤,地上鸡笼鸭舍都干干净净的,十多只鸡鸭扑腾着翅膀抢食吃,看起来既热闹又整洁。 李婶赞叹不已:“到底是你家大郎会预料,这泥瓦盖的房子可是咱村子里的头一份!” 齐娘子抿着嘴直乐,拉着李婶进了屋,从炉子上煨着的茶壶里倒了满满的两碗茶水,递给李婶一碗:“如今天还冷得很,婶子喝碗水暖暖吧。” 李婶双手握着茶碗喝了一口,满口的枣香,润口的很,李婶忍不住一口喝完了。 李婶把茶碗放在桌子上,看着齐家宽敞的堂屋忍不住叹了口气。 齐娘子拎着茶壶往李婶碗里续水,听见李婶不住地长吁短叹便笑着问道:“婶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我家的茶水烫着婶子嘴了不成?喝了我家一碗茶就愁成这样。” 李婶啐了一口齐娘子:“我是替我家二丫头发愁,眼瞅了马上进十七了,我和你柱子叔是日夜愁夜也愁,愁来愁去也没办法,心焦啊!可在心急又能如何?如今世道乱,听说外头都有人换着孩子吃了,我们虎头沟是老天保佑,虽然穷了点,到底还能过下去,我本想给二丫头招个女婿回来,我和你柱子叔老了也有个依靠,可现在别说招个女婿,就是找个手脚齐全年纪相当的孩子都难!” 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娘子只能劝慰道:“横竖二丫头也不算大,正好留两年,说不定这天下就太平了,到时候婶子是招女婿也好嫁女儿也好,总能找到合适的。” 李婶无奈地点点头,一拍大腿恨恨道:“都怪前头那个没用的皇帝老子,又是建宫殿又是俢坟的,银子没了就刮老百姓的血肉,呸!还好他死了,不然还不得吸干了咱们的血!” 突然又合掌道:“老天爷哎!你可得保佑下一任皇帝老子是个好皇帝啊,不然这老百姓的日子也没法过了,我的女婿也招不到了!” 扭过头来看齐娘子呆呆地端着茶碗,碗口斜的茶水都要泼出来了,李婶忙抢过茶碗放好。 手里的碗冷不丁被抢走了,齐娘子这才回过神来,忙宽慰道:“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咱们这水路陆路都不通,总还是太平的。” 齐娘子和李婶唠了半天家常,李婶便要回家,齐娘子留她不住,忙从里屋拿出一条绣着腊梅的手帕,又从厨房舀了一碗红枣干给李婶。 李婶颇为不好意思:“这来你家说话,又是手帕又是枣儿的,我又不是来打劫的。” 齐娘子将手帕和红枣干塞进李婶衣服篮子里笑道:“平时我们家少吃婶子东西了?你让二丫头年三十送来的炸糕远哥儿现在还念着呢!” 李婶推辞不过只好说道:“那这帕子和枣儿我就收了,赶明儿家里炸糕,我让二丫头送些来。” “那我先谢谢婶子了,不过这枣儿给婶子了,碗可得还我,明天午饭后二丫头要是没事就让她来我家,我教她绣花。”齐娘子笑着将李婶送到了院门口。 送走了李婶齐娘子却没有立马进屋,她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渡口出神,口里喃喃道:“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齐光宗家世代住在虎头沟,代代单传,他出生时他爹已经病得快不行了,勉强撑到齐光宗满月喊了一句“我对得起祖宗了!”就断气了,只留下光宗这个名字。 虽然没了爹,但好在齐光宗有个彪悍的娘,硬是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了。只是他娘大字不识一个,虽然也送齐光宗去了村里私塾待过,但也只是嫌儿子在家闹得慌耽误她下田,一个月送上一斤肉或是十斤粮食,权当请个人帮忙带孩子了,至于齐光宗学到多少她一概不管。 等到齐光宗十五岁时已经长得十分壮实,甚至徒手打死过山上的半大的野猪,他面相又端正,打猎种田都是一把好手,不知得了多少黄花大闺女的青睐。 可惜齐光宗十六岁的冬天,山上跑下一只恶虎,彼时齐光宗去了县里卖野货,只余一个老母在家中,竟被那恶虎活活撕成了两半,恶虎叼了一半跑回山上,齐光宗回家时只看见了两条血淋淋的腿横在堂屋里。 虎头沟顿时人心惶惶,山里有野兽不假,吃人还是头一次,估计是冬天难熬,饿极了下山吃人,只怕下一次又有人被叼了去。 里正可怜齐母辛苦抚养齐光宗长大,好不容易到了齐光宗能讨媳妇儿的时候了又遭此横祸,召集了村民,大家你二十个铜板我十个铜板的凑了副棺材抬去了齐家。 齐光宗当时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虽然这个少年过于壮实了些,可人生阅历有限,痛哭流涕收了母亲的余下的残尸,正在彷徨无助之际,邻里乡亲抬着棺材上门帮忙了。 女人们自发地去厨房忙活,男人们帮忙搭了灵棚挂上丧幡。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却忧心,齐母身躯不全,只怕到了底下阎王爷不收,投不了胎不能安息。 等乡亲布置好灵堂才发现齐家大郎竟然不见了。 没有孝子摔盆丧礼还怎么办下去?众人着急忙慌满村子找人,直到第二天太阳下山时齐光宗才光着膀子满身血淋淋地扛着一只花斑大虎,手里还拎着一个正在滴血的包袱。 齐光宗浑浑噩噩间听见母亲身躯不全投不了胎顿时慌了神,趁人不注意拿了打猎用的弓箭又从柴房寻了一把砍刀悄悄上了山,竟然一个人活活打死了恶虎,那包袱是齐光宗的上衣,里面包着零碎的骨头。正是齐光宗从恶虎口里抢下的齐母另一半尸首。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齐光宗一点点把齐母的尸骨拼凑起来,停过三天摔盆哭灵送齐母入了土。 因为齐光宗打死了恶虎,县官大人奖了他二十两银子。齐光宗把趁夜把银子丢在里正家门口,自己远走他乡出外闯荡去了。 齐光宗这一走足足八年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媳妇儿和一个年画娃娃似的姨妹子。 齐光宗算是荣归故里,不但自己家里盖起了村里独一份的泥瓦大房子,还给村里的学堂捐了二十两,惹得村民又是羡慕又是赞叹。 齐光宗回来不久外头就起兵乱了,虎头沟地理位置不好,难进难出,渡口一废就与世隔绝,太平日子里自然觉得种种不便,乱世里倒是因祸得福,外界仿佛忘记了这个地方,既没有兵乱之祸也没有赋税之苦,过的比太平日子时还要自在些。 回来的第二年,齐光宗带回来的媳妇儿就给齐家添了个大胖儿子,一家四口过得其乐融融,到现在已经六年多了。 这天齐光宗天没亮就起来把家里存着的小麦拿了一袋送去磨房磨了,又上山逮了一只肥肥的野鸡,顺便砍了些柴火,美滋滋地回了家。 今天是姨妹子安姐儿八岁的生辰,安姐儿是他看着长大的,说是妹子,其实他早当成了亲闺女疼,这不忙活了一上午,就为了做一桌好菜出来。还有安姐儿最喜欢的蜂窝糕,用蜂蜜和白面做的,平时难得吃一次,今天生辰得让小丫头吃个够。 齐光宗手里拎着野鸡,肩上扛着柴火,哼着小曲美滋滋地往家里走,隔着老远就看见自己媳妇儿呆头鹅似的站在院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齐光宗走到了她面前都没有回神。 “这哪家的小媳妇这么水灵?可是在等夫君回来?”齐光宗一把丢了柴火和野鸡握住齐娘子的手摩挲个不停:“哎呦这手的冷的,可心疼死了爷了,不如跟了爷,爷给你暖手如何?” 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的嘴脸。 齐娘子被吓了一大跳,一看是自己男人顿时竖了柳眉恨道:“该死的冤家!吓了我一大跳。” 齐光宗哈哈大笑,狠狠摸了两把媳妇儿的手,正想凑过去偷个香,冷不丁后面一阵咳嗽声。 夫妻俩一回头却是三个小豆丁,正是牵着远哥儿的安姐儿,另一个大一些的孩子正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这个是村里学堂夫子的孙子玉郎。 远哥儿年纪小还不懂事,看见爹娘亲近笑嘻嘻地就上来要抱抱,安姐儿却拿着手指划着自己白嫩嫩的脸蛋嘴里嚷嚷着:“羞羞脸!羞羞脸!” 齐娘子红着一张脸狠狠地掐了齐光宗一把,齐光宗倒吸一口凉气。 这婆娘看着娇滴滴的,怎么每次下手都这么狠? 他弯腰把远哥儿抱起来,唬着脸恶狠狠地吓唬安姐儿道:“惹恼了你阿姐,蜂窝糕可就没了,你就吃我烤的饼子好了。” 想到姐夫烤的能用来砸野鸡的饼子,安姐儿顿时苦着脸拉着齐娘子的手腻歪:“阿姐~好阿姐~我错啦~” 奶呼呼的声音像是抹了蜜糖似的甜腻,一旁的玉郎狠狠打了个寒颤。 齐娘子点了点妹妹的鼻子无奈道:“你个小促狭鬼,也不怕被你玉郎哥哥笑话!” 安姐儿从姐姐怀里抬起小脑袋冲着玉郎做了个鬼脸,又扭过去对齐娘子说:“夫子让玉郎哥哥来要一根结实的棍子,以后课堂上谁敢睡觉就用棍子打他手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玉郎作了个揖一本正经道:“祖父说玉不琢不成器,求学之路漫漫,不可懈怠。” 玉郎也不过十岁,挺着腰板一本正经地像个小大人似的,齐娘子看着好笑,让齐光宗赶紧去柴房找一根合适的棍子,自己拉着玉郎的手上下打量。 齐娘子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的却懂事的很,书读的又好,和祖父相依为命,整个虎头沟都没这么好的孩子了。 就是黑了些,不过看着五官倒是不错,想来长大了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玉郎的袖口短了,看来是长高了,等下你回去把衣服换下来,晚上和爷爷来我家吃饭时带过来,嫂子给你接上。”齐娘子看玉郎不合身的衣服,想到他家里只有一个祖父,心里更是怜惜。 “多谢嫂子,平时里我和祖父的衣裳都是嫂子帮忙缝缝补补,玉郎和祖父都十分感激。”玉郎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好在他的脸黢黑黢黑的,看不真切。 齐娘子嫁到虎头沟时玉郎才四岁,只是又黑又瘦,看起来才三岁不到,庄夫子是个老学究,学问人品自然是极好的,但在照料小儿衣食住行方面就不行了,齐娘子时常帮他们祖孙俩缝缝补补,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不忘送一份给庄家。 “玉郎哥哥别忘了我的草蟋蟀,你可答应送我的。”安姐儿搂着齐娘子的手歪着脑袋一派天真,眼珠子滴溜溜像庒玉郎小时候吃过的黑玉葡萄,好看极了。 玉郎一时看得有些呆了,安儿妹妹肯定是世间最好看的小姑娘。 “安姐儿你又缠着玩闹,要是耽误了玉郎读书,小心庄夫子打你板子!”齐光宗拎着一根约一尺半长的板子挥舞几下,作势要打安姐儿的手心。 安姐儿忙缩回了齐娘子怀里:“阿姐!” 齐娘子嗔怪地瞪了一眼自己丈夫,忙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小脑袋以作安慰。 被自己小娘子白了一眼,齐光宗却觉得受用的很,不知道还以为齐娘子给他送了秋波了呢! “齐大哥莫要吓唬安儿妹妹,祖父知道是给妹妹的生辰贺礼还说让我用心,务必要让妹妹满意。”玉郎微微挪了一步,刚好挡在安姐儿身前 安姐儿捏着鼻子朝齐光宗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对玉郎道:“如果做的不好,我可不给你吃蜂窝糕!” 玉郎一脸认真道:“齐嫂子的蜂窝糕做得最好,安儿妹妹可要赏我一块才好。” 安姐儿用肥嫩嫩的小手托着肉呼呼的脸蛋思考了一会,一脸肉痛道:“那就给你一块,一小块。”说着还用手比划个针尖差不多的大小。 “那我先谢谢安儿妹妹了。” “蜂窝糕!蜂窝糕!小姨我也要蜂窝糕!”在一旁玩泥巴的远哥儿听到有吃的,顿时闹腾起来了。 齐娘子没好气地拍了个他脑袋上的桃心道:“玩你的泥巴去!哪次少了你的了?” 远哥儿这才重新和泥巴去了。 玉郎又做了个揖感谢道:“麻烦齐大哥了,祖父还在家中等我,我先回去了。蟋蟀我已经做好了,稍后就送来。”最后一句话是对安姐儿说的。 安姐儿顿时笑开了花,圆溜溜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重重地点了两下小脑袋瓜子。 等庒玉郎回家了,一家子才回了屋,因为两个孩子下午还有课,因此安姐儿的生辰席面安排在晚上,午饭齐娘子准备简单打发了。 “大郎你去打些水回来,安姐儿从坛子里掏些酸白菜出来。”齐娘子指挥着一大一小,自己也把袖子准备和面。 齐光宗应了一声挑了扁担和桶,又把才猎的野鸡带上,准备在河边收拾。 “阿姐我们中午吃酸菜面吗?”安姐儿一脸期待地看着齐娘子。 齐娘子秘制的酸菜酸鲜爽口,安姐儿每次都要呼噜噜吃一大碗,但是齐娘子觉得腌制的菜对孩子身体不好,只偶尔才肯做一次。 看到齐娘子点了头,安姐儿的眼睛越发明亮了,小馋猫似的追问:“那我能拿些酸萝卜和酸芹菜吗?” 齐娘子看得好笑,无奈道:“每样只准拿一点,不准多拿!” “嗯嗯!” 安姐儿几乎是在蹦跳着进了厨房,从灶台上拿了个干净的木盘子用来放酸菜。 一掀开坛子一股酸菜独有的酸味扑鼻而来,安姐儿咽了咽口水,扭头看齐娘子不在,飞快地掏出一块萝卜头塞进嘴里,顿时被酸的眉头直皱,等适应了口里的酸后,酸萝卜独有的鲜味在口里弥漫开,咯吱咯吱嚼一口,顿时满口生香,非常爽口。 “安姐儿不许偷吃!” 安姐儿心虚地缩回手,三两下咽下口里的酸萝卜,用齐光宗特意削的长筷子捞了大半盘的酸白菜,又夹了些酸萝卜和野芹菜出来,才不舍地盖上盖子。 “阿姐我把酸菜放在台子上了。” “知道了,你带着远哥儿玩会儿,阿姐先把蜂窝糕发好就做饭。” “嗯嗯!”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到了院门口,加入了捏泥巴的大业中。 齐娘子把一早换到的牛乳隔水加热后倒入一点猪油,搅拌到猪油融化后一点点加入面粉并搅拌均匀。又把鸡蛋和蜂蜜混合起来不停地搅打一炷香的时间,再在半盏清水里放入稍许霉曲。将加了面粉的牛乳和霉曲一起倒入鸡蛋蜂蜜里,继续搅打一炷香的时间后放在炕上焐着发酵一个半时辰。 齐娘子用褥子把面盆盖好,才把上午就焐上的面团拿出来,在厨房灶台上把发好的面团搓圆擀平,切成筷子粗细的宽面备用。 然后拿过酸白菜细细切了另放,又把酸萝卜切厚片,野芹菜切段和香油拌匀了,野芹菜特殊的香气加上香油的酽香,糅杂成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再加上萝卜的酸,格外酸爽解腻。 正好齐光宗也打了水回来,他将收拾好的野鸡挂在葡萄藤上,挑着两桶水倒进了厨房的水缸里后就帮齐娘子生火做饭。 夫妻两人一人做饭一人生火,有说有笑,今天难得没有风,烟火气从烟囱直直冒向高处,院子里鸡鸭啄食,院门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用泥巴捏着各种小人,时不时还吵闹两声,但很快又凑一起你捏我的泥人一下,我揪你的泥团一下。 很快浓郁的酸香在这个农家小院弥漫开,齐光宗扯着嗓门大喊:“安姐儿,和远哥儿洗了手吃饭了!” 惊得院里的鸡鸭一阵扑腾。 安姐儿带着远哥儿洗好手进屋时,齐娘子已经将每个人的面都盛好了,桌子中间还有一碗凉拌酸菜,夫妻两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热腾腾的酸菜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饭后齐光宗在厨房洗碗,齐娘子陪着两个孩子午睡。 远哥儿吃饱喝足睡得口水直流,活像个小猪崽子,安姐儿瞪着眼睛摸着自己圆溜溜的小肚皮,皱着小脸委屈地对齐娘子道:“阿姐,我肚子疼。” 齐娘子放下手里的针线,摸了下安姐儿的肚子,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狠狠点了下安姐儿的额头道:“让你别吃那么多!拦都拦不住你!来,坐起来靠阿姐身上,阿姐给你揉揉肚子。” 安姐儿蔫了脑袋靠在齐娘子身上哼哼唧唧,把刚进屋的齐光宗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安姐儿病了呢。 一听安姐儿是吃多了撑得,哈哈大笑,惹得安姐儿把脸埋在齐娘子怀里羞红了一张脸。 “你别光笑了,去厨房冲碗山楂水来,给安儿喝了舒服些。” 齐光宗从橱柜里找到放着山楂酱的罐子,用木勺舀了两勺用温水冲了。这山楂酱是齐娘子秋日里打的山楂果腌的,用来消食最好。 齐娘子哄着安姐儿喝了山楂水后让安姐儿下炕多走走,嘱咐齐光宗盯着安姐儿别让她偷懒。 午后远哥儿醒了,安姐儿也不难受了,两孩子手拉手上学去,齐娘子在家中准备晚上的席面。 大概是庄夫子手里的板子镇住了一众皮猴,学生都老老实实念书写字,庄夫子欣慰不已,深悔没早点弄个板子出来,瞧这群孩子多老实。 下午的课堂难得的和谐,只有安姐儿噘着嘴闷闷不乐,惹得庄玉郎心不在焉看了她好几眼。 “咳!” 被祖父瞪了一眼的庒玉郎忙收回视线,庄夫子无奈地摸了摸自己胡子道:“都歇会吧。” 学堂里顿时气氛一松,学生们成群凑一起叽叽喳喳,庒玉郎手里拿着书眼睛却盯着趴在桌子上的安姐儿。 啪! 冷不丁头被板子敲了下,庒玉郎捂着脑袋看着捏着胡子的祖父。 “心不在焉,别糟蹋了圣贤书。”说着摇摇头去了里屋休息。 庒玉郎小心翼翼拉了下安姐儿的袖子,却见安姐儿头也不抬大大地“哼!”了一声。 庒玉郎有些手足无措,有心找远哥儿帮忙说些好话,一回头却看见远哥儿和几个同龄人用烧黑的树枝在木板上比赛画乌龟,庒玉郎喊了几声都没有听见。 庒玉郎只好硬着头皮又扯了下安姐儿的袖子,安姐儿气鼓鼓地抬起头瞪着庒玉郎。 庒玉郎看着安姐儿张牙舞爪的活像幼年时见过的螃蟹,心底先浮起了三分喜意,语气越发软和了:“安儿妹妹,不是我不把那蟋蟀给你,只是我还没有裝盒包好,等晚宴时给你不更好吗?” 安姐儿有些意动,庒玉郎忙趁热打铁道:“那盒子可是我亲手做的,上面还有一只龙呢!”安姐儿正是属龙的。 安姐儿果然来了兴趣:“龙长什么样?我只在书里见过,还没有见过真的呢!你见过吗?” 玉郎摇摇头道:“我也没有见过真的,只是小时候在话本里见过。等晚上你看看盒子就知道了。” 安姐儿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横行霸道的小螃蟹变成了雀跃的小兔子。 见安姐儿不在闹脾气要蟋蟀,庒玉郎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还道安儿妹妹是个讲道理的小姑娘。 休息片刻后继续上课,庄夫子带着学生摇头晃脑的念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等,念完了又让孩子们用木炭笔在木板上写几遍,不多时便到了下课时间。 因为现在天黑的早,下课时申时还未到,学生挨个和庄夫子打完招呼后像出笼的小鸟一窝蜂地跑出去玩耍。 安姐儿牵着远哥儿走到夫子面前,松开远哥儿的手执弟子礼对庄夫子道:“多谢夫子辛苦教导,今日是学生生辰,我姐夫特意让我来请夫子去家中吃些薄酒。”说着扯了扯远哥儿,远哥儿后知后觉地跟着小姨行了个礼,嘴里含糊不清道:“呼子不来,阿狼要皱我呢!” 原来远哥儿嘴里塞着红枣儿,想来是临走时偷偷从厨房里拿的。 安姐儿瞪了一眼远哥儿,远哥儿嘴里塞着香甜的枣儿茫然地看着小姨。 看着面前古灵精怪的安姐儿和虎头虎脑的远哥儿,庄夫子心生喜爱之情,便微笑对学生道:“你自去家里,我和玉郎把书送回家里就去。” 果然安姐儿到家不久,庄夫子就带着庒玉郎登门了。 齐光宗虽然书没读几本但是也敬重读书人,带着齐娘子和孩子们早早在院门处等候,庄夫子见夫妻二人对他礼敬有加,心里觉得熨帖不已。 虎头沟就数齐家敬重自己,其他人家与其说是让孩子念书的,不如说是找个人看管孩子,就如同当年齐母对齐光宗念书的态度一样。 庄夫子心里开心,嘴上就把齐家的两个孩子夸到天上去了,尤其是今天的小寿星安姐儿,直把齐娘子喜得合不拢嘴,忙把夫子迎了进去。 进屋后齐光宗让庄夫子上座,庄夫子推辞不得,只得做了上席。 庄夫子给安姐儿的贺礼是他亲自抄的一本论语。 如今水陆不通,笔墨纸砚都是极为贵重的东西,在虎头沟里极为少见。只有庄夫子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时常送些衣食和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来,整个虎头沟只有庄家还用得起笔,平日学生都是把木棍烧黑了写字的,虽然不方便但是不费什么成本,趁着父母起火烧饭的功夫就能烧出两三天的用量来。 庄夫子这份礼物可谓非常重了,也是庄夫子感念齐家夫妻为人和善,对他们祖孙多有照顾的缘故。 安姐儿虽然性子有些跳脱,但是平日里最喜欢念书了,她人又聪慧有天分,学堂里除了庒玉郎就是她学得最好,庄夫子时常感慨,安姐儿若是男子,待天下大定时,必能考取功名,封官做宰。 齐光宗领着安姐儿谢过庄夫子后,安姐儿忙把书放进齐光宗特意给她打的小柜子里。 等安姐儿出来时,庒玉郎才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安姐儿,安姐儿想起庒玉郎说的龙,谢过后接过盒子上下就找盒子上的龙。 果然在盒子侧面看到了一个长着鹿角,头像狮子,身体像蛇却又有四只爪子的动物图案。 安姐儿惊道:“这就是龙吗?阿姐你看这就是龙!我的属相就是它!”安姐儿欢喜把盒子递给齐娘子看。 齐娘子看了一眼盒子,心里一惊,不免在脸上流露出来,她忙笑道:“这龙可真威风,咋一看吓了我一跳!这么好的盒子用来装蟋蟀,还送给了安姐儿,岂不是可惜了?玉郎你真舍得?” 庒玉郎忙道:“就是一个盒子而已,不算什么,我是看这盒子上的龙正合安儿妹妹属相才送给了妹妹,还望妹妹不嫌弃才是。” 安儿抱紧盒子朝着庒玉郎像模像样地福了一礼笑道:“不嫌弃不嫌弃!我可喜欢了!” 送完了贺礼,齐娘子忙招呼入席,菜早就做好了,因为庄夫子好酒,齐娘子特意从葡萄藤下挖出了去年酿的葡萄酒,让齐光宗陪着庄夫子喝几杯。 一桌子的菜颇为丰盛,齐娘子把野鸡做成了一大盆地锅鸡,炖鸡时还在旁边贴了白面和玉米面混合的面饼子,面饼吸了鸡汤的鲜味,格外好吃。另还有一盆酸菜鱼酸香四溢,还有一碗麻婆豆腐,以及一盆冬笋炖肉,冬日难有鲜菜,只有一盘清炒萝卜和一盘凉拌酸菜,倒也爽口。主食就是安姐儿最喜欢的蜂窝糕和长寿面。 这长寿面却不是齐娘子做的,是齐光宗擀出来的,满满一碗只有一根面,寓意平安长寿。 齐娘子的手艺绝佳,一桌人吃得心满意足,因是安姐儿的生日,众人吉祥话说个不停,就连五岁的远哥儿新学了吉祥话送给小姨。 等送走庄家祖孙,将家里收拾停当关了门后,齐娘子才拿出一件新做好的衣服,衣料是难得的细棉,上面绣了喜鹊登梅,梅花怒放,喜鹊张着口仿佛在报喜,看着格外灵动喜庆。 安姐儿爱不释手,迫不及待就要试试,等穿上后,齐家夫妻只觉得眼前一亮,安姐儿本就灵秀,穿上齐娘子精心做的衣裳后更觉得灵动可爱,就连远哥儿都在一旁拍手道好看。 齐娘子看着小仙童似的安姐儿欣慰道:“安姐儿好看!不愧是……”说了一半忙住了口,擦了擦眼角,让安姐儿活动几下看看是否合身。 安姐儿一个孩子只顾着高兴自己有了新衣裳,哪里注意到阿姐的异样,倒是平日里粗枝大叶的齐光宗注意到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齐娘子,也没有多问什么。 等夜里两个孩子睡了,夫妻两人灭了炭火也上了炕,齐娘子满腹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齐光宗一把搂过媳妇催着赶紧睡觉。 齐娘子忽然想到庒玉郎送来的盒子,忙推了丈夫一把:“我听说庄夫子不是本地人,是带着孙子逃难来的这,你知不知道庄夫子前头是做什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齐光宗本来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被媳妇一推惺忪着眼嘟囔道:“大概也是教书的吧,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来虎头沟,听里正说是探亲路上遇到了土匪,儿子媳妇都死了,就剩一个孙子相依为命。庄夫子不还有个学生时常来看他吗?” 齐娘子突然坐起来披上了衣服,齐光宗打了个寒颤,抱怨道:“你这婆娘!床都给你暖好了不和夫君睡觉,瞎折腾什么?冻病了怎么办?” 齐娘子却没有躺下,继续问道:“你觉得玉郎这孩子怎么样?” “是个聪明孩子,满村里正经念书的也就他和咱家安姐儿了,就是忒黑了点,比锅底白不了多少,我就没见过他像他这么黑的!”齐光宗啧啧两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坐起来问齐娘子:“你怕不是看上庄家那小子,想配给安姐儿吧?” 越说越觉得就是那回事,齐光宗顿时急了:“庄家那小子是个好孩子,可是家徒四壁,没田没地的,现在外头兵荒马乱,书念的好有什么用?就算咱们陪了田地给安姐儿当嫁妆,可庄家小子是个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难不成还让安姐儿以后下田养活他吗?” “再说庄家小子黢黑黢黑的,以后生个小子还好,要是生个闺女想他一样可怎么好?”越说越觉得庒玉郎碍眼,他难得一本正经地警告自己婆娘:“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把安姐儿配了人家,安姐儿玉人儿似的,咱们可得给她挑个家底殷实的婆家。” 齐娘子白了一眼自己男人:“安姐儿才多大?你想哪去了?” 齐光宗奇道:“那你打听人家干什么?” 齐娘子没好气地推了下齐光宗:“你懂什么?我问你,你知道玉郎送给安姐儿的盒子上刻得是什么?” 齐光宗顺势抓住齐娘子的手焐在手心,哈欠连天道:“不是龙吗?这我还能不知道?你男人我当年也是走南闯北——” “那是五爪龙!”齐娘子打断了齐光宗的话,柳眉拧的紧紧的,颇为担忧。 “五爪龙?”齐光宗摸不着头脑了,“龙不都五个爪子吗?” 齐娘子摇了摇头道:“四脚五爪龙那是皇帝才能用的,民间用的龙都是四爪的,你想想你看到过得龙是不是都是四脚四爪?” 齐光宗略一思索,还真是! 齐娘子眉眼间露出几丝忧虑:“连你都不知道五爪龙,玉郎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些年虎头沟都没出过,怎么知道五爪龙?” 齐光宗不以为意:“也许是庄夫子知道吧,告诉了玉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果说庄夫子知道那更不可能让玉郎刻条五爪龙出来了,皇帝受命于天,那是真龙下凡!旁人用了五爪的可是要杀头的!”齐娘子拍了拍胸口,看起来非常忌惮。 齐光宗搂着媳妇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真龙下凡,不过是胜者为王,不然为什么前头那个皇帝能被推下台?再说了,除了我们陈国,还有虞国和舜国,难不成个个皇帝都是真龙下凡?那这真龙还是扎堆下凡的哈哈哈!” 齐娘子辩不过自家男人,狠狠锤了齐光宗一下,气呼呼地脱了衣服睡觉。 谁知刚躺下就被拉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齐娘子刚挣了一下,就听见齐光宗哼哼道:“哎呦娘子下手重啊,我这胸口疼哟!” 齐娘子只当真的疼,忙要转身,却被两条铁壁死死抱着不能动弹,齐光宗学着远哥儿道:“好娘子抱抱就不疼了!” 齐娘子脸色微红,啐了一口,夫妻两人自睡了不提。 夜深了,虎头沟里大都灭了灯睡下了,庄家屋子里却还点着灯燃着炭火。 庄夫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沓纸细细翻看,半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笔字大有长进,也没有什么错处。” 庒玉郎端坐在椅子上,听着祖父夸赞也没有露出骄傲之色。 庄夫子越发满意,沉吟片刻问道:“‘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何解?” 庒玉郎站起身道:“你用庄重的态度对待老百姓,他们就会尊敬你;你对父母孝顺、对子弟慈祥,百姓就会尽忠于你;你选用善良的人,又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加倍努力了” “答得不错,只是还不够深入,你明日放学后以此写一篇文章来。现在且回屋歇息吧。” 庒玉郎点头应了,却没有立刻回屋,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庄夫子放下手里的作业问道:“为何踌躇?” 庒玉郎忙回答:“弟子有疑问。” “问。” “先生带弟子来此地避祸后每年都要弟子把自己晒得面黑如炭,弟子……” 庄夫子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自小被人夸赞聪慧,不到三岁就熟读多篇经典,竟不知道我的用意?” 庒玉郎脸色丝毫未变,答道:“弟子知道先生是担心我被人追查出来,可是如今我们身在陈国,陈国战乱不说,虎头沟又与外界不通,想来也——” “怕是你担心自己相貌不堪,那齐家的丫头不喜吧?”庄夫子打断了庒玉郎的话,厉声道:“你父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带着你一路逃到此地,以祖父相称,又让你晒黑了脸,怕的就是你那叔父寻到你,你明明什么都懂,却为了一个才八岁的小丫头犹疑不定,荒唐!” “先生息怒!” 庄夫子长叹一声:“年少慕艾本不是什么错事,只是切不可为此误了大事!你为了那丫头生辰礼熬了两晚,你当我真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庒玉郎忙躬身道:“弟子不敢!” 庄夫子见庒玉郎惶恐,想到他自小突逢巨变,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里,这些年用功读书从不懈怠,对同龄人从来不假辞色,唯独对齐家那两个孩子亲近,心里也不忍,只是有些道理却要让他明白。 庄夫子起身走到庒玉郎面前,扶起庒玉郎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终有一日你是要回大舜的,你虽年纪小,可也该知道,你与齐家那丫头不是一路人。” 庒玉郎低头沉默半晌才抬起头坚定道:“夫子也说我年纪小,我与齐家妹妹情同兄妹,齐家大哥和嫂子更是对我们照顾有加,弟子虽愚笨,可也知何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先生不也常夸赞齐家妹妹是个聪明灵慧的吗?” 庄夫子冷哼一声:“她再怎么聪慧,终究只是一个农家丫头,你与她迟早要分道扬镳。罢了罢了,你自回去想清楚。” “是。”庒玉郎行礼退下了。 回屋后他看着书桌上的泥人,眼歪鼻斜难入人眼,可在庒玉郎眼里却是最好看的泥人。 这个是去年安姐儿送他的生辰礼,想到安姐儿宝贝似的捧着这个泥人眼巴巴送来,庒玉郎忍不住笑了。 转念想到安姐儿曾说过,自己以后要找个有屋有田还俊俏的夫人,顿时有些惆怅。 他摸了摸自己脸,自己其实就是黑了些,也能算得上俊俏吧…… 罢了,时间还长,安姐儿还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村里还一片寂静,却有一小船敲锣打鼓上了岸,惊得村里鸡鸣狗叫,众人纷纷从睡梦里惊醒。 齐娘子披着衣服从窗户往外看去,却见两三个穿着衙役服饰的汉子一路去了不远处的里正家里。 齐娘子心里一惊,顿时慌了神,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好一会咬咬牙把犹自睡得香的齐光宗推醒:“大郎!快起来!出事了!” 齐光宗一睁眼就看见媳妇衣衫不整,急得带了哭腔,忙用被子把媳妇裹了安慰道:“我在这呢,有什么事慢慢说。” 齐娘子抹着眼泪道:“外头来了好些个官差,朝里正家里去了。” “这是好事啊!”齐光宗理了理媳妇散乱的鬓角:“定是出了新皇帝,县衙重新开张了。以后天下太平了,咱们的日子也更好过。” 齐娘子摇摇头哭道:“大郎,我只怕是我和安姐儿的祸事到了,连你和远哥儿都要牵连进去!。” “这是什么说法?你我自成亲起就在虎头沟里,安姐儿自两岁跟着你嫁来这里,更是连村子都没有出过,哪里来的祸事?” 齐娘子低头垂泪:“大郎有所不知,安姐儿并不是我的妹妹,是我主家的女儿。” 齐光宗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这我早猜出来了,我们刚遇到时,你待安姐儿小心周到,全然不是对亲妹子的态度,倒像是对主子。” 齐娘子猛地抬头望着自己丈夫,竟是头一次听齐光宗提起,齐光宗拍了拍媳妇的后背以作安抚:“你相公我当年什么没经历过?还能被你糊弄过去了?那年乱世将起,我猜你是主家遭了难,带着小主子逃了出来是不是?” 乱世将起,流寇横行,不知多少富户被洗劫一空。 齐娘子叹了口气,她还当自己藏得有多好,原来早就被看穿了,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大郎猜的也不错,确实是遭了难。”想到当年那场劫难,齐娘子犹自颤栗不止:“我主家是蜀州沈家,安姐儿是家主的嫡亲女儿。” 齐光宗大惊问:“你家主是原蜀州团练沈靖?!” “正是。”齐娘子点点头。 说起齐娘子的身世也是一碗黄连水,她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兄嫂过日子,嫂子是个母大虫,对她非打即骂,哥哥又是个软骨头。被兄嫂卖给人牙子时比现在的安姐儿还小些,好在被卖进了沈家,又因为老实不争锋被选到主母萧氏身边伺候。萧氏仁善,对丫鬟们颇为体恤,齐娘子才算过了几年好日子。齐娘子对萧氏也是忠心无二,又好学不倦,短短两三年里认字绣花做菜学了一身好本事,渐渐成了萧氏身边有头脸的丫鬟。要不是后来主家遭祸,齐娘子现在估计已经嫁了沈家某个管事成了管家妈妈了。 “那年皇帝老子一颗金丹吃死了自己,他又没有儿子,几家有权有势的异姓王为了当新皇帝打的不可开交。梁王赵家拉拢我主家不成,竟然趁家主出兵救援邕王时偷袭沈家!”说到此处齐娘子恨得咬牙切齿:“主母当时带着一岁多的安姐儿去庙里祈福,却没想到家中出了叛徒,竟然将主母的行踪透漏出去了。一群蒙面人闯进了庙中,见人就砍,慌乱中我抱着安姐儿和主母他们走散了。我带着安姐儿躲在庙里的地窖里躲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却发现家中血流满地,门口尸体堆得和一座山一样!沈家……沈家……” 说到此处齐娘子扑在齐光宗怀里嚎啕大哭:“我带着安姐儿不敢在蜀州徘徊,只能去投靠安姐儿的外祖邕王萧家,却在半路上听到……听到主母和两位小公子被抓去了前线,梁王和赵王大败邕王,邕王和家主都战死了!赵王千金悬赏两家子孙,我只能带着安姐儿一路向北逃去,直到在遇到了你……” 齐光宗脸色晦暗不明,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早对我坦白……” 齐娘子不敢置信地望着齐光宗,颤抖着声音问道:“我早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把我和安姐儿撵出去吗!” 齐光宗忙抱住媳妇急道:“你这婆娘胡说什么!你早告诉我,我带着你们躲远点,咱们去虞国和舜国,谁还能奈何我们?可怜你这些年日夜担忧!” 齐娘子感动地看着丈夫,眼泪决堤一样哗啦啦往下淌,齐光宗擦不擦不完。 等齐娘子平静下来,齐光宗才道:“邕王和沈团练倒也未必就战死了。” 齐娘子忙抹了眼泪望着齐光宗,看着其中哭得发鬓散乱,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好不可怜,齐光宗心疼不已,忙把自己知道的说了:“我当年隐约听说邕王和沈团练战死的消息是赵王故意放出来的,邕王和沈团练虽然败了,却退回了祁州,准备借着祁州地势重新起兵。” “当真?!” 齐光宗点点头:“只是我们长年不和外面联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咣咣咣! 被拍门声惊得一抖,齐娘子顿时慌了神:“是不是要来抓安姐儿的?” 齐光宗忙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道:“都这么多年了,哪有这么快?别怕,我出去看看,你去把孩子们衣服穿好。” 齐娘子点点头,穿好衣服抹着泪去了孩子们屋里。 安姐儿和远哥儿一个屋,齐光宗用隔板隔了里屋和外屋,安姐儿睡在里屋,远哥儿睡在外屋。 齐娘子进屋时,安姐儿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正在帮远哥儿穿衣。 “阿姐!你怎么哭了?” 安姐儿看到齐娘子哭红了的眼睛,顿时急了,围着阿姐团团转。 齐娘子忙擦了擦眼睛遮掩道:“和你姐夫吵了几句,没什么大事。” 安姐儿愤愤道:“坏姐夫!我们不给他吃昨晚留的蜂窝糕了!” 看安姐儿因为愤怒鼓起的小脸,又看了看安姐儿身上穿的粗棉衣裳,想到安姐儿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千金,如今却…… 心里难过不已,一把搂着安姐儿,滚烫的泪珠一串串落在安姐儿脸上。 安姐儿头一次见阿姐哭成这样,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之下也跟着哭了起来,远哥儿看见娘和小姨抱头痛哭,也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齐光宗一进屋就看见娘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挨个哄,哄好了媳妇和远哥儿,却被安姐儿抓着手咬住了不放。 “哎呦!安姐儿这是学李婶家里的大黄拿姐夫练牙口?”大黄是李婶家里养的一条大黄狗,平日里满山上逮兔子,只要咬住了兔子除非李婶命令,谁来也不松口。 安姐儿以为是姐夫欺负了阿姐,只想给阿姐出口气,但是她和齐光宗的感情不比和齐娘子少多少,也没真的下死口。听见姐夫拿她和大黄比,心里更加愤愤不平,你欺负我阿姐,还要欺负我! 齐娘子忙上来帮忙,好容易哄着安姐儿松了口,却见安姐儿还和炸了毛的小喵咪一样奶凶奶凶的。 低头看自己的虎口上一圈小小的牙印,齐光宗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安姐儿的脑袋,自己媳妇甩的锅,能咋办?背着呗! 好不容安抚好安姐儿了,齐娘子嘱咐安姐儿带着远哥儿念会书。 一出俩孩子的屋子,齐娘子就抓着丈夫的袖子,一脸惶恐着急,齐光宗拍了拍她的手道:“是里正家的二宝,来通知我们新皇帝登基了,以后就没有陈国,以后我们就是大尧人了。” 齐娘子忙问道:“新皇帝是谁?” 齐娘子咬了咬唇,若是新皇是赵王或者梁王,那自己一家…… “还不知道。”齐光宗摇摇头:“二宝说里正已经去县衙了,临走时只吩咐大宝二宝告诉咱们一声,以免慌乱,其他的还要等里正回来才知道” 齐娘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敢让安姐儿出门,又怕两个孩子都缺课会引人注意,就让齐光宗送远哥儿去学堂,只说安姐儿病了,不能去上课。 早饭是齐光宗下得清水面,齐娘子心不在焉,囫囵吞了也尝不出来什么味道,只苦了两个孩子,吃得龇牙咧嘴的,安姐儿回想起昨天中午的酸菜面和晚上的席面,吞一口清水面,顿时泪眼汪汪。 安姐儿眼巴巴地看着齐光宗带着远哥儿去学堂,垂着小脑袋瓜子腻歪在齐娘子身上:“阿姐,为什么不让我去学堂啊,我明明没有生病嘛~” 齐娘子摸了摸安姐自己扎的小包包头,眼泪又滚了下来:“安儿乖,阿姐心里难过,你在家里陪陪阿姐好不好?” 安姐儿忙擦了齐娘子眼泪,抱着齐娘子的胳膊道:“阿姐,我不去学堂了,我就陪着阿姐哪也不去。” 齐娘子含着泪笑道:“好好,安姐儿最懂事了。” 齐光宗送完远哥儿后就关了院门,又把大门闩上,夫妻俩心里都惴惴不安,最轻松的反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安姐儿,她只当阿姐和姐夫吵嘴闹脾气。 齐光宗一回来她就溜回了自己屋里,给姐夫创造机会哄回阿姐,还自鸣得意自己果然善解人意。 中午远哥儿下学时还带回了个庒玉郎,原来庒玉郎听说安姐儿病了,特意过来看看,却被齐光宗三两句打发了,只说安姐儿睡着,不方便见人。 直等到天擦黑,才等到了里正家的二宝来通知齐光宗去里正家里开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安姐儿带着远哥儿写字,小大人似的指正远哥儿的错字,远哥儿苦恼地咬着手里的木炭笔,这字怎么这么难写? 齐娘子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针线,只是半天也没有动一下,眼睛时不时就看一眼院里,五脏六腑像是火烧一样。 “阿姐,你还不开心吗?”安姐儿爬到炕上像小奶狗一样钻到齐娘子怀里扭糖一样撒娇。 齐娘子把安姐儿抱在怀里,红着眼圈道:“没有,阿姐没有不开心,阿姐只是有点累了。” 安姐儿似懂非懂地趴在齐娘子怀里,只觉得齐娘子的怀里格外的温暖,远哥儿扔了笔也要往床上爬,安姐儿拎着他黑乎乎地小爪子十分嫌弃,姨甥俩又闹腾起来。 嘭! 大门突然被撞开,齐娘子在屋里听到动静手一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前听见自己丈夫激动地喊道:“新皇是前邕王萧正!” 邕王…… “邕王登基了!” 齐娘子睁开眼第一句就是这句。 转过头就看见一脸担忧的丈夫,和哭成泪人的安姐儿和远哥儿。 “媳妇!” “娘!” “阿姐!” 齐娘子回过神来,一把揪住齐光宗的衣袖问道:“是邕王登基?!真是邕王?” 齐光宗忙点头坚定到:“错不了,新皇姓萧,就是之前的邕王。” 齐娘子松了衣袖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最后倒在齐光宗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从抱着一岁的安姐儿颠沛流离到嫁给齐光宗隐姓埋名龟缩在这小山村里日夜揪心,生怕哪天安姐儿就被发现,这七年的日日夜夜着实不好过。 安姐儿和远哥儿面面相觑,两人也不敢出声,只能哭着看着夫妻俩抱头痛哭。 安姐儿隐隐约约感觉到齐家今天的反常和她有关,她总觉得天要变了…… 第二天一早,齐家夫妻把两个孩子送到学堂后,就急急忙忙去了县里,因为新皇登基,天下大定,村里的渡口也恢复了正常。 许久没有出过虎头沟了,不少人都拖家带口地去县里逛逛,渡口的小船来来往往就没停过。 学堂里今天竟只有庒玉郎和齐家姨甥三人还在,庄夫子也不在意,凡是来请假的一律准了。 庒玉郎和安姐儿还好,远哥儿却像屁股底下有钉子一样坐不住,眼睛一直往窗外瞥,看见有人往渡口方向走就伸长脖子恨不得跟出去。 庄夫子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无可忍狠狠罚了他,打了板子不说还被罚抄了诗经。 远哥儿哭丧着脸用木炭笔在木板上一字一句抄着,抄完一篇给夫子过目后擦了再抄下一篇。 远哥儿前车之鉴,安姐儿和庒玉郎默默挺直了腰板,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敢闻窗外事。 因为齐家夫妻去了县里,安姐儿和远哥儿无人照料,齐娘子把孩子托付给庄夫子,中午就和庄夫子祖孙一起吃饭。 庄家有个老婆子,是个哑巴,是庄夫子的学生特意送来照顾庄夫子祖孙的,平时帮着洗洗涮涮做饭什么的,村里人都喊她哑婆子。 哑婆子平日里除了中午给学堂送饭,其他时候从来不出门,不管见到谁都耷拉着眼皮,除了庒玉郎和安姐儿,连庄夫子都不爱搭理。 因为庄夫子临走时说了安姐儿和远哥儿要跟着一起吃饭,让哑婆子中午要多做些饭。 饭后庄夫子去学堂里屋午睡,吩咐庒玉郎看着远哥儿抄书,远哥儿抹着泪委屈巴巴,却不敢不听夫子的话,不然等娘回来有他好果子吃。 安姐儿和庒玉郎两人一起看着远哥儿,都心事重重,一整个中午居然两人都闷不做声。 等到下午学堂散了后,齐光宗接了两个孩子回去,庒玉郎才惊觉今天一天居然没和安姐儿说上两句话,不禁后悔,过两日只怕再难说上话了…… 齐家里,安姐儿趴在齐娘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一天时间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娘子跟着齐光宗去了县衙,亲眼看见了新皇登基祭天的昭告,确实是邕王萧正,也就是安姐儿的亲舅舅,顿时泪如雨下,当即就要冲进县衙里求县官往京城里递话。 却被齐光宗拦下了,如今新皇刚刚登基,天下初定,梁赵两位异姓王的余孽还在伺机而动,如果贸然把安姐儿的身份曝露出去,只怕先到的不是沈家而是杀身之祸。 夫妻俩商量后决定先把事情原委告诉安姐儿,安姐儿跟着齐娘子夫妇俩长大,齐娘子夫妻对她关怀备至,比对亲儿子远哥儿还要宠溺些,别家的女儿都在家里帮忙做事时,安姐儿却能背着齐娘子亲手做的书袋去学堂念书,更别说四季年节生辰从未断过的新衣裳。 陡然得知齐娘子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安姐儿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就背过气去:“阿姐!你…你别…别不要…不要我!哇……” 齐娘子抱着安姐儿满脸泪水:“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你出生时除了产婆就是我第一个抱着你,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我哪舍得不要你!我只盼着能陪你一辈子!” 齐娘子托起安姐儿的脸,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安姐儿脸上的鼻涕眼泪:“可是姐儿,夫人为了生你,差点死在了产房里!你一出生就闹夜,一到晚上哭得撕心裂肺,家主白天带兵理事,晚上就抱着你哄,困得眼都睁不开了也舍不得放下!两位小公子为了哄你开心,跑遍了蜀州大街小巷搜寻小玩意儿。” “他们是你的血脉至亲,如果今日是赵王或者梁王成了皇帝,我和你姐夫带你远避虞国或者舜国,养你一辈子也愿意!可是如今你亲舅舅成了皇帝,你外祖母就是太后娘娘,你本就是世家千金,如今更有皇家血脉,阿姐……阿姐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阿姐……”安姐儿哭得更加伤心。 她从小没有父母,也曾经看着别家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羡慕不已,也曾经偷偷去村里的土地庙里求土地公公把父母还给她。一个八岁的孩子,如何不想念父母?她梦里时常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把她抱在怀里,唱着歌儿哄着她,亲着她的额头,喊她心肝宝贝。那是和齐娘子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温柔的让安姐儿想哭。 当知道她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在世,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梦中那个如春风一样温柔的母亲。 可是齐娘子对她来说也是至亲,突然之间阿姐不是自己的阿姐了,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茫然无措。 远哥儿年纪小,听了半天以为父母要送小姨走,顿时急了,冲上来死死拽着小姨的衣角嚷嚷道:“不许送小姨走!” 娘仨抱头痛哭,就连齐光宗都红了眼圈。 齐光宗抹了把脸,抓着远哥儿的腰带拎着起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兔崽子滚蛋!把你送走都不会把你小姨送走!” 远哥儿脸朝着地被打了屁股,羞耻感油然而生,两手两脚像背朝地的乌龟一样乱划拉:“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安姐儿顿时绷不住笑了,一屋子的愁云惨雾被这么一闹消失的干干净净。 “对嘛!都是好事,哭什么?安姐儿以后有个当皇帝老子的舅舅了,还不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齐光宗把远哥儿扔到炕上,远哥儿被埋进厚厚的被褥里,半天才挣扎起来。 齐娘子擦了眼泪担忧道:“如果安姐儿的身份被其他人知道了,传到贼子耳里,怕会遭到杀身之祸。” 齐光宗捏了捏安姐儿的脸道:“皇帝才登基,这世道还不太平,明日我再去县里打听打听,你在家里带好孩子。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咬死了不能说出去。安姐儿你别怕,天塌下来了有姐夫给你顶着。你平时皮就算了,这次可是关系到你小姨的生死!如果让我知道你跟外人多说一个字,我打断你的腿!”最后一句话是指着远哥儿的鼻子说的。 远哥儿一听小姨生啊死啊什么的,立马爬到小姨身边拍拍小胸脯道:“得令!我一定保护好小姨!” 安姐儿心里的惶恐稍稍平定下来,夫子平日教导要遇事不乱,如今阿姐姐夫为了自己的事奔走,自己是远哥儿的长辈,更要照顾好远哥儿,给远哥儿做个楷模才对! 第二日一大早,齐光宗连饭都没吃,揣了俩馍就出了门。安姐儿和远哥儿吃过饭后正要去上学,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庒玉郎气喘吁吁地跑来。 庒玉郎一路跑到院门口,伸手拉住安姐儿白嫩嫩的手急道:“我今日就要和祖父走了。” 庒玉郎平日里最多悄悄扯下安姐儿的衣角,直接上手还是第一次,安姐儿第一次被姐夫和外甥以外的男子拉了小手,还没来得及害羞,就被一脑门汗的庒玉郎惊住了。 “你祖父要带你去县里吗?”安姐儿以为庄夫子要带他去县里转转。 庒玉郎摇摇头,半晌才道:“我叔父派人来寻我们了,今日就要接我和祖父回去了。” 安姐儿低着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黑黝黝的手,比自己大了好多,越看越觉得鼻子酸酸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一滴泪落在庒玉郎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烫的庒玉郎心都疼了。 安姐儿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哑着嗓子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庒玉郎沉默了,许久才艰难道:“我不知道……” 安姐儿眼泪顿时一串一串落了下来,她狠狠用衣袖擦了眼泪,赌气地跺了跺脚一扭头回屋了。 庒玉郎伸出手想要拉住安姐儿,可想到自己未卜的前路,只能苦笑一声放下了手。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远哥儿,远哥儿懵懵懂懂接了盒子,看着庒玉郎傻傻开口道:“玉郎哥哥你也要走了?” 庒玉郎奇怪道“还有谁要走吗?” 远哥儿忙捂着嘴傻笑两声道:“没有没有,呵呵” 庒玉郎又把腰间的玉佩摘了塞给远哥儿道:“你把盒子交给你小姨,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小姨。”说完深深看了齐家一眼,转头走了。 远哥儿在后面喊道:“玉郎哥哥路上要小心!嗯……要多吃饭……多穿衣服!” 看着庒玉郎走远了,远哥儿才挠挠头回了家,见小姨坐在书桌前埋头抽泣,远哥儿也不敢说话,只把盒子轻轻放在安姐儿手边就出去了。 等远哥儿出去了,安姐儿才拿起盒子,一边抽噎一边打开,里面躺着一对碧玉雕成的蟋蟀,雕工谈不上多好,只是这蟋蟀胖乎乎憨态可掬,看起来十分讨喜。 安姐儿打开床边的小柜子,抽出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是整整齐齐四个盒子,每个里面都有一对草编的蟋蟀。最旧的那个盒子是一团乱糟糟的草团子,只能勉强看出是个虫子模样的,最新的一个盒子上刻着一条踩着祥云的龙,就是前几日安姐儿生辰庒玉郎送的。 “九岁是大生日,等你九岁生辰时我给你送个玉雕的蟋蟀,比草编的好看多了!” 一滴泪落在滚圆的玉蟋蟀上,安姐儿把盒子放在那四个盒子旁。然后爬到炕上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锦囊攥在手里。 安姐儿跑到庄家,却看见庄家已经空无一人。 安姐儿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喃喃道:“已经走了吗?” “安姐儿在呢!正好,庄夫子让我把院子里的鸡鸭分了,特意要我把这几只又肥又大的给你家,正好你把它们赶回去,省的我跑一趟了。” 原来是里正家里的大媳妇王娘子,赶着几只鸡鸭从院门口路过,看见站在院内的安姐儿了。 “哟!我的乖乖怎么脸都哭花了?人都还没上船呢,你就舍不得了啊?” 安姐儿一听人还没上船,攥着锦囊拔腿就往渡口跑去。 王娘子在身后急道:“哎呦呦!你可慢些,摔着了你阿姐不得找我!” 安姐儿充耳不闻,远远看见渡口上有几个人影,正在往船上搬着东西,而庄夫子和庒玉郎在一旁和里正说话。 看见安姐儿跑来,里正和庄夫子微笑着不说话,只让庒玉郎迎上去。 堪堪在庒玉郎面前停下,安姐儿拍拍胸口,一路跑来吸了一肚子冷气,着实不好受。 两人相对无言,庒玉郎几次欲言又止,却连看都不敢看安姐儿一眼。 安姐儿从锦囊里掏出一块圆润的木牌,有安姐儿的手掌心那么大。 安姐儿把木牌和锦娘一起送到庒玉郎面前道:“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叔父来寻你,这是好事,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木牌是从小带着的,阿姐说是我父母亲自去庙里求得,锦囊也是我母亲亲手绣的,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路平平安安。” 庒玉郎忙道:“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我怎么能收?” 安姐儿却难得态度强硬地把东西塞进庒玉郎手里,然后后退两步,第一次对庒玉郎做了个女儿家的福礼道:“愿玉郎哥哥一路平安,日后前程似锦,心中所想,皆能遂愿。” 庒玉郎只觉得心软成了一汪温水,却又酸涩不已,他抱手作揖坚定道:“只要我还活着,在你十五岁前我一定回来,等你及笄宴上,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四方神明在上,看在庒玉郎年幼无知的分上,千万别把他的话当真!” 庒玉郎看安姐儿小小一个人儿双手合十嘟嘟囔囔为他祈求神明,握紧了手里的木牌和锦囊在心里发誓,此去不管多么艰难,他都一定要活下来,活着回来找安姐儿! 庒玉郎从衣领里掏出一个用珠络串起的玉麒麟,上前两步戴在安姐儿脖子上。 庄夫子看见庒玉郎把玉麒麟给了安姐儿眼皮都跳了,刚要开口就想到此去山高路远,这俩孩子只怕再也见不着了,叹了口气到底没有说什么。 里正倒是乐呵呵的直道俩孩子感情好,乡下人向来淳朴,根本想不到男女大防什么的,更何况这只是两个孩子,一个才十岁,另一个更是刚刚才过了八岁生辰。 安姐儿一只手握着胸前的玉麒麟一只手朝着庒家的小船挥手,直到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家。 搀着庄夫子坐在船舱里的庒玉郎摩挲着手里的木牌和锦囊,那木牌触手生凉,虽是木质摸起来却像是上好的油脂一样温润,且有一股细细的异香,看着就不像是凡品,木牌一面写着平安二字,另一面写着顺遂二字。那锦囊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是却保存的很好,一根线也没有脱开,看得出很受主人珍视。 庄夫子等到庒玉郎把木牌放进锦囊,又小心地放进怀里后才道:“回到舜国后就再没有这里的太平日子了,你日后将要面对何等凶险的你自己要心里有数,儿女情长这些小事切不可再放在心上,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安姐儿是被里正家的二宝送回家的,庄夫子临走时留下了不少东西,因为走得急来不及和村里人告别,就托里正把东西送到每家每户去,里正收了庄夫子银子几袋子春种,正高兴地合不拢嘴,庄夫子刚开口他就打着包票保证一定把东西送到。 二宝把一个大箱子和安姐儿一起交到齐娘子手里,连茶水都来不及喝,只说家里还堆了不少东西等着送。 齐光宗不在家,齐娘子也不好多留二宝,连道了几个谢又把二宝送到院门口才罢。 安姐儿蔫蔫地坐在凳子上提不起精神,只捏着胸前的玉麒麟闷闷不乐。 齐娘子一进屋就被安姐儿手里玉麒麟吓了一跳,忙凑近了细看,不由大惊,这莫不是脂玉? 脂玉是舜国的特产,极为稀少,就算是舜国皇室都以有一块脂玉为荣。因为舜国从不与他国通商,脂玉在虞国和尧国更是千金难求。 齐娘子在沈家时深受主母萧夫人器重,有幸见过萧夫人的私库。萧夫人娘家邕王府所在的邕州是整个大尧最富庶的地方,萧夫人又是邕王府唯一的千金小姐,她嫁到蜀州时何止十里红妆?老邕王妃恨不得把整个邕王府都陪嫁到蜀州,可就算这样,萧夫人的私库里也不过只有一块拇指大小的脂玉,被珍重地收藏起来,轻易不往外拿。 而安姐儿脖子上的这块竟有鸡蛋那么大,这等宝贝如何会在虎头沟这种乡下小地方出现,又如何到了安姐儿的手里? 待得知是庒玉郎送给她的,而她又把从小带着的木牌子送给了庒玉郎,不由又气又怕。 气得是安姐儿不知轻重,那木牌是家主和夫人求了多少庙宇道观才求到的宝贝,只盼着那块宝贝能护持安姐儿平安长大,如今竟然被安姐儿就这么送出去了! 怕的是这庒玉郎的身份只怕是不简单,只盼着不要给虎头沟带来祸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因为庄夫子走了,村里的孩子们一时之间没了人管,都满村子里瞎跑,远哥儿勉强在家里待到中午吃完饭,也跑外面疯去了。 家里只有安姐儿和齐娘子两人,齐娘子气安姐儿一声不吭就把护身符送了出去,到现在也不理会安姐儿。 齐娘子这次是气狠了,任安姐儿耍赖也好,撒娇也罢,她只不说话。 安姐儿像只哈巴儿狗似的腻在齐娘子身上,好话说尽了,眼泪也掉完了,齐娘子居然真狠下心晾着她,手里只忙着赶制衣裳,看也不看她一眼。 安姐儿一会儿张罗的喂鸡鸭,在院子里撵着鸡鸭,闹得院子鸡毛满天飞,隔壁家的还以为齐家糟了贼了,隔着篱笆看了好几眼。可是任安姐儿在院子里折腾的鸡飞狗跳,齐娘子自岿然不动,哼都不哼一声。 折腾完了鸡鸭,安姐儿又扛着扫帚在齐娘子面前晃个不停,尤其是齐娘子脚边那块地,都快被她扫秃噜皮了! 到了最后齐娘子都没正眼看安姐儿一眼,安姐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下,丢了扫帚甩了鞋爬到炕上,蹭到齐娘子身边咬咬牙,心道豁出去了! 只见安姐儿眼一闭心一横,挨着齐娘子一个跟头就要往下翻去,惊得齐娘子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把拽住安姐儿的胳膊,安姐儿顿时打蛇上棍,缠着齐娘子娇气宝宝似的委屈道:“阿姐~吓死我了~” 齐娘子恨恨地拍了下安姐儿的脑门:“不老老实实反省,在这钻天拱地的折腾!” 见齐娘子终于肯开口了,安姐儿赶忙趁热打铁把庒玉郎送的玉麒麟塞到齐娘子手涎着一张笑脸道:“阿姐,玉郎哥哥送的这个怪好看的,你看看。”见齐娘子不肯拿,还硬塞进了齐娘子的手里。 手里的玉竟然微微发着热,全然不似寻常的玉拿在手里冰凉凉的,齐娘子在心里叹道,果然是块宝贝,看这络子的磨损程度,想来也是庒玉郎的心爱之物。 想到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离别时互相赠些爱物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想到当年要被兄嫂卖给人牙子时,她的小姐妹也是偷偷把从小戴着的银链子给了她,齐娘子就是用那条银链子打点了人牙子,才被卖进仁厚的沈家。后来主家开恩,她回了趟家,才知道因为没了银链子,小姐妹被一顿好打。 齐娘子无奈道:“既然是玉郎送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只是这玉是个稀罕物,别让外人看见了,知道吗?” 安姐儿乖巧地点点头,齐娘子一颗心顿时软了下来,揉了揉安姐儿额头细声细语问道:“刚才摔着没有?这么大姑娘了,还这么毛躁可怎么好?” 安姐儿把头枕在齐娘子肩窝里,原本只有三分委屈,一听齐娘子的温言软语,三分委屈也变成了七分委屈:“我没有摔着。阿姐,我心里难受。” 齐娘子叹息一声,轻抚着安姐儿的脑袋道:“是因为玉郎走了吗?” 安姐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委屈巴巴道:“我害怕,我怕找到了亲生的父母,你和姐夫就不要我了。” “傻孩子,阿姐不是说了吗?永远不会不要你的,你是阿姐的宝贝,好不容易养这么大,养的这般好看,阿姐可舍不得!” 安姐儿只觉得眼眶发热,忙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可怜兮兮地。 “我还害怕母亲已经忘记我了,阿姐,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不好吗?” 齐娘子笑道:“哪有做母亲的能忘记女儿的?你那会儿还小不记得,你母亲不知道有多疼你!找到了你父母,以后可就是金山玉山都有了,再说你也渐渐大了,总要说亲事,在这种地方能找到什么好的?” 安姐儿抬起头绞着手指嘟囔道:“有吃有喝怎么就受苦了?金山玉山再多,人一天不就吃三顿饭,多了也吃不下了啊。” 安姐儿眨巴着眼一派天真:“我以后只要嫁个有田有屋,长得好看,能让我吃得上饭的就行,太富贵的反而不好,不有句诗叫‘悔教夫婿觅封侯’吗?” 齐娘子怜惜不已,嘴里却轻声骂道:“哪有小姑娘家家的把这些话挂嘴上的?也不害臊!小心被人听了笑话你,” 安姐儿傻笑道:“我只和阿姐说,才不与他人说!姐夫也不说。” “你呀……” 屋子里其乐融融,再不复之前冷冰冰的气氛。 …… 临吃晚饭前齐光宗带着泥猴似的远哥儿回来了。原来是回来路上遇到了河边和泥的远哥儿,顺便提溜回来了。 把远哥儿扔去了厨房把一脸一手的泥洗了,齐光宗火急火燎地朝屋里走去。 齐娘子一听见院门动静就忙迎了上来,急忙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齐光宗抱着茶碗咕咚咕咚灌下去两大碗温热的茶水,真要倒第三碗,却被一把抢下茶壶:“你倒是先说啊!” 齐光宗一抹嘴喜气洋洋道:“好消息啊!” 齐娘子眼睛顿时就亮了,只催促齐光宗快些说。 齐光宗哈哈大笑道:“我今天借了我朋友家的快马,直接去了隔壁籍阳县,籍阳县是这附近最大的交通枢纽,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消息最是灵通,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齐娘子急得恨不得捶齐光宗两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快些说!” “上头下了诏令,要寻长公主七年前丢了的女儿!” 齐娘子心里一咯噔,忙问道:“长公主是?” 齐光宗笑道:“傻婆娘,当今唯一的亲妹妹,还能是谁?不就是你主家的夫人!听说还是当今亲自写的诏令!” 齐娘子当场傻了,喃喃问道“真……真的?” “我亲自见了贴出来的诏令,还能有假?” 齐娘子顿时喜极而泣,抱着茶壶又哭又笑,吓了齐光宗一大跳,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的安姐儿也吓坏了,和齐光宗两人一个拍背一个抚胸,试图安抚齐娘子。 齐娘子一把抱住安姐儿大哭:“我可怜的姐儿!总算老天爷保佑,当今都下令了,你终于能回去了!” 安姐儿还摸不着头脑,齐光宗细细解释了,安姐儿也红了眼睛,原来自己的至亲还没有忘记自己! 齐娘子立刻就要启程去籍阳县,安姐儿忙劝下了,现在天都要黑了,总不能走夜路吧!外头流寇尚且肆虐,现在启程,不是把自己当成大肥猪送到流寇手里吗? 齐光宗也说既然要去肯定是要把安姐儿也带着,那远哥儿一个人在家也不成,这一家四口就都要出门了。 齐光宗劝道:“我一个男人马不停蹄也要一天才能跑一个来回,何况安姐儿?今天我注意到车马行已经开张了,你等我明日看能不能租个马车,带着孩子总不能骑马。” 齐娘子忙点头称是,忙去打点晚饭和明日要带的干粮,安姐儿回屋怔怔地坐在桌前。 安姐儿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自己不仅有父母和哥哥,舅舅还当了皇帝,母亲是长公主? 安姐儿撸起袖子抬起手腕送到嘴边,愣愣地咬了下去。 “嘶……疼!” 这不是做梦! 安姐儿心里一阵狂喜,我有父母,有哥哥,还有舅舅,他们还在找我。 母亲是不是和梦里一样?自己长得像父亲还是母亲?他们是不是很挂念我? 就像自己千万次在梦里想念他们一样? 这一夜安姐儿睡得格外香甜,梦里有一个格外高大宽厚的男人抱着自己来回走动,嘴里念叨着“乖女儿,睡觉喽!”,一个温婉的女子倚在男人身边温柔地看着自己,身边还有两个男孩急切地嚷嚷着些什么。 早上醒来时安姐儿心情格外好,一家子草草吃了早饭,就去了县里。 县里已经很热闹了,熙熙攘攘的人挤人,市上卖着各种吃的玩的,都是安姐儿没有见过的,安姐儿看得津津有味,就连路边卖香椿芽儿的老婆婆都让她十分有兴趣。 齐娘子可怜两个孩子这么大了才头一次走出虎头沟,便让齐光宗去东市租车,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在集市上逛着,反正夫妻两个也不差钱,杂七杂八好吃好玩的买了一堆,喜得姨甥俩笑声就没停过。 待三人逛够了,齐光宗也回来了,只是却没有租到马车。 原来乱世刚过,车马行里也没多少车和马,数年的乱世刚刚平定,稍稍有些节余的家庭都要探亲,车马行里每日供不应求,最新的单子都排到一个月后。 齐娘子顿时急了,没有马车,单凭腿脚要走到什么时候?何况还有两个孩子? 齐光宗又说,因为他肯出高价,车马行掌柜的家里养了头驴,若是他们愿意,可以给套上车,只要路途不太远,倒是可以租给他们。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要等上一个月,只怕齐娘子宁可走去了,齐光宗只好租了驴车,让掌柜的把车套的牢固了,交了押金才回来接安姐儿三人。 齐娘子叹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法的事,好在籍阳县不算远,怎么着也能在天黑前到,晚上我们就在籍阳找户人家借宿。” 一家四口赶着驴车朝着籍阳县赶去,夫妻两人心里急切,两个孩子却开心的不得了,也是两个孩子头一次见到外面风光,安姐儿八岁了,才知道原来出了虎头沟还有籍阳这么远的地方,驴车要走整整一天! 齐娘子笑话道:“这算什么远?等到了籍阳见到了县官,咱们还要去京城呢!京城离这才远,快马加鞭也要一两个月,咱们要是坐着驴车怕是要走上大半年才能到!” 安姐儿掩嘴惊叹道:“京城肯定是最远的地方了吧?” 齐光宗大笑道:“京城可还不算远,咱们大尧外还有舜国和虞国,那才远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在车上晕了整整一天,将将在城门落锁前赶到了籍阳县。 安姐儿咬了咬下唇,到了籍阳县是不是就要找到父母了? 齐光宗并没有贸然带着安姐儿去县衙,安姐儿的身份决不能随意曝露,不是万无一失的情况谁也不敢拿安姐儿的命去冒险。 籍阳县是南北来往必经之路,大尧才刚刚开国,名声萧条,百废待兴,但是籍阳县往来商客络绎不绝,人流量极大,虽然客栈还在筹建中,但是县中有不少民宿,价格也公道。 齐光宗花了一个铜板在街上的包打听那里问到了一家靠近县衙边上的民宿,主人家是一对老夫妻,儿子早在乱世中没了,如今只有老夫妻俩相依为命,靠着为往来商客提供住宿赚些养老银子。 乱世才刚刚结束,还不算太平,尤其籍阳这种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更是混乱,老夫妻除了熟客轻易不接待新客。 齐光宗刚敲开门,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儿把门开了一条缝,一见到相貌威猛的齐光宗忙“嘭!”地一声就关了门,齐光宗碰了一鼻子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老头儿隔着门嚷嚷:“你们这些贼子也忒猖狂了!县衙边上也敢来劫?我告诉你,我外甥可是在衙门当差!识相的快些走!” 齐光宗顿时哭笑不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吓人吗? 齐光宗隔着门大声道:“老人家,我可是良民!带着妻儿探亲路过籍阳,想要借宿。” 老头儿只不信,说什么也不肯开门。 齐娘子本来坐在车上照顾昏昏欲睡的远哥儿,见齐光宗吃了闭门羹噗嗤就笑了。 安姐儿奇怪地问:“他怕姐夫吗?” 齐娘子笑着叹了口气:“谁让你姐夫一脸的凶相吓着人家了。” 安姐儿更觉得奇怪,姐夫明明是个好人。 齐娘子摸摸安姐儿的包包头叹道:“乱世多出贼匪,不知多少百姓被这些贼匪祸害的家破人亡,那老人家见你姐夫看起来凶横,自然怕他。” 安姐儿若有所思:“那是不是有了新皇帝,乱世也结束了,贼匪也不敢出来了,老百姓日子就好过了?” 齐娘子笑道:“邕王仁厚,素有威望,他当了皇帝,老百姓肯定会有好日子的。” 安姐儿点了点头,心里颇为欢喜,自己舅舅是个好人呢! “哎呦我的好媳妇儿,可别看笑话了!快些来和老人家解释解释。”齐光宗无奈地回到路边,嘴里愤愤道:“这婆娘就知道看自己男人出丑!” 齐娘子瞪了他一眼,小心地牵着安姐儿下车,齐光宗抱起瞌睡的远哥儿。 齐娘子轻轻扣门喊道:“老人家,我们真是良民,从隔壁谷阳县来的,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我们还带着两个孩子,还请您通融通融。” 门有开了一条缝,老头儿隔着门缝打量了几眼,果然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牵着个小丫头,又见那刚才那大汉怀里抱着个小儿,这才信了,忙打开门迎了进来。 “实在是对不住客官!我们是被那贼人劫得怕了!一看官人英武不凡就以为……对不住对不住!”老人家赔着笑脸道。 齐光宗听见这话,忙腾出一只手直摇:“如今世道不好,老人家谨慎些应该的,你不怪我吓着你就好哈哈哈!” 老头儿忙笑道:“这可不敢!官人这驴车可要喂?我院里有备好的草料。” 这驴也辛苦一天了,是得喂饱了让它好好歇歇,齐光宗让老头儿只管放开了喂,等离店时一起结账。 老头儿一听忙朝屋里喊道:“老婆子快出来,带客人去安置。”然后自己牵着驴往车马棚走去。 一个老婆子应声出来,招呼着几人往屋后走。 安姐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间民宿,院子谈不上多整齐,但是还算干净,紧挨着院子的屋子似乎是老两口住的,估计是紧挨着车马棚,恐客人不满。 穿过夫妻俩的屋子才是给客人住的屋子,大约有四五间屋子,几乎都有人住。老婆子把几人带到最靠边的屋子,屋子还算大,里面放了两张木板床,上面铺着厚实的粗棉被褥,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老婆子见几人风尘仆仆,想他们肯定饿了,问道:“客官可要饭食?我们这米面都有,还有热腾腾的汤水,几位赶了一天路肯定饿了吧!” 齐光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着齐娘子道:“你们先吃,我出去转转。” 齐娘子知道齐光宗是要去县衙打听消息,忙道:“你不吃了再去?” 齐光宗道:“去晚了怕没什么好逛的了,你和孩子们吃了就歇着,我一会就回来。” 齐娘子心疼齐光宗赶了一天车,安姐儿也坚持要等姐夫一起回来才肯吃饭,齐光宗无奈问老婆子:“有没有可以垫肚子的?饭食等我回来在上吧。” 老婆子忙点头道:“有有有!刚蒸好的糖糕,新鲜热乎的,客官可要来点?” 齐光宗又要了些热茶水,匆匆喝了口茶水,揣着两块糖糕急匆匆地出去了。 安姐儿和远哥儿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吃糖糕,这糖糕松软香甜,齐娘子却一点都吃不下。 安姐儿掰了一块糖糕送到齐娘子嘴边:“阿姐,你也吃些吧,这个可好吃了。” 齐娘子勉强吃了块就不肯再吃了,心知阿姐是为了自己的事忧心,便搬着小凳子坐到齐娘子脚边,把脸托在齐娘子膝上道:“阿姐不要担心,若是不能和父母相认,我便跟着阿姐过,阿姐总不会嫌弃我吧?” 齐娘子嗔怪地点了下安姐儿的额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当今都下了诏令,可见你父母为了找你花了多少心思,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你母亲了!” 安姐儿抱着齐娘子的膝盖娇气道:“那我也要赖着阿姐,我赖着阿姐一辈子可好?” 齐娘子摸着安姐儿的脸笑道:“傻孩子……” 这边齐光宗却发现贴在县衙旁的诏令不见了! “小哥儿,这昨天不还贴了公主找女儿的诏令吗?怎么今天就没了?”齐光宗在离得最近的豆腐摊上要了一碗豆花,和老板搭话。 老板揭开焐在木桶上的棉被,掀起木桶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笑道:“说是已经找到了,要咸的还是糖的?” 齐光宗顿时愣在原地,待老板催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咸的就好。” 那老板在豆花上浇了咸口的汤糊,感慨道:“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少抢着要认亲的,可算是找着真的了,也是长公主一家仁善,老天保佑,这丢了七年的女儿都能找回来。” 齐光宗心头乱跳:“可怎么知道是真的呢?” 老板把豆花放在齐光宗面前道:“听说是拿了当年长公主亲手做的小衣裳出来了。”又叹道:“也是老天保佑皇家血脉,七年里死了多少人,那小姐却被一家没有后代的富户收养了,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的,一点苦没吃得。还是当今是真龙下凡,连带着长公主一家都有福星庇佑!客官你说是不是?唉!还没吃怎么就走了!” …… “胡说八道!” 齐娘子气得狠狠拍了桌子:“我在沈家当了十多年的差,亲自把安姐儿抱出产房,后来又是我抱着安姐儿一路逃难到籍阳才遇到你,我还能弄错了不成?!” 齐光宗忙揉着媳妇儿的手,道:“可那家拿出了安姐儿丢时穿的衣服,说是有人丢在他家庄子上,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就养着了。” 齐娘子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恨道:“是定州那家!那对黑心的夫妻!连长公主的女儿都敢冒充!” 原来齐娘子一介弱女子带着刚满周岁的安姐儿,如何敢露一点富?在蜀州大乱时和一对同样带着刚一岁的孩子的夫妻一起趁乱逃出了蜀州。“我带着安姐儿逃命,怎么敢穿一身绫罗绸缎,出了城就在一户农家里换了衣服。本想着和那对夫妻结伴同行一段路,却不想半夜起夜时听到那对狗夫妻商量着要杀人夺财,我慌慌张张带着安姐儿趁夜逃了,安姐儿的衣服肯定就是那时候落那对狗夫妻那里,他们定是瞧着那衣服料子珍重便带回去了!” 齐娘子恨得手都发抖,安姐儿忙拉着齐娘子的衣服安慰道:“假的永远也不会成真的,她肯定不知道我身上带着胎记呢!” 到了如今安姐儿反倒不着急了,假的终究真不了,等到了京城见了长公主,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安姐儿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端看这假冒的能不能全须全尾到京城了…… 齐娘子只恨的饭都不想吃,安姐儿和远哥儿撒娇耍赖百般劝慰,才劝齐娘子吃了些许。 齐光宗却和安姐儿一样的心思,那假千金这时候出来未必是件坏事,安姐儿出生时带着胎记,长公主自然比谁都清楚,如果那假千金能平安到京城倒省了他们事了,等长公主发现那位是个假的,他和齐娘子再把安姐儿的身份说给县官也不迟。 就怕那假千金到不了京城,这就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在民宿住了两天后,没有一点新的消息传来,民宿人来客往,终究不是长久居住的地方,齐娘子再不愿意,也只能听安姐儿的劝先回家再说。 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回到谷阳县已经是四天以后,安姐儿是个心大的,只当一家人出去玩了一趟,这还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兴奋的脸红红的,一路上哼着歌儿回的虎头沟。 见安姐儿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齐娘子觉得安姐儿要是一直这样也挺好,无忧无虑。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掐灭了,安姐儿可是千金贵胄,前程远大着呢! 到虎头沟时已经快天黑了,夫妻俩先带着孩子把从籍阳带回来的土产送了一些给李婶,他们离家时全靠李婶帮着看院子喂鸡鸭,安姐儿注意到李婶接过东西时嘴动了好几下,只是当最后都没开口。 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回来后安姐儿看院子里的鸡都像见了亲人一样,扑过去抱着鸡群唯一的公鸡□□:“大花我好想你啊!你和你媳妇们吃的好不好?有没有想我?”远哥儿的小短腿跑得没有安姐儿快,只能噘着嘴揪着五颜六色的鸡尾巴,我也想大公鸡了…… 齐家的公鸡是村里的一霸,深受安姐儿和远哥儿的喜爱,被安姐儿亲自赐名:大花。大花被姨甥俩伺候的油光水滑的,一放出去就气势汹汹地找其他牲畜打架,至今未尝败绩,李婶家的大黄狗野猪都不怕,老远嗅到大花的味道就耷拉着尾巴躲得远远的。 威风凛凛的大花被安姐儿抱在怀里爱抚,一点脾气都没有,尖利的喙子闪着寒光,最后也只能埋在翅膀下,鸡脸丢大了…… 齐娘子无奈地看着安姐儿一派懵懂的孩童模样,明明在外面机灵的很…… “哎呦我的我老天爷!媳妇儿快进来看看!”先进屋收拾的齐光宗着急忙慌地在屋里嚷嚷。 齐娘子忙抬脚往屋里走:“冤家你咋呼什么呢?别吓着安姐儿和远哥儿……呜!” 刚踏进堂屋的齐娘子被齐光宗捂住了嘴:“快小点声!”说着就拉着齐娘子往里屋走,齐娘子脚步不稳一个踉跄,被齐光宗半抱着拽进了里屋。 齐娘子还没来得及发火,齐光宗指着屋里的一个打开的箱子道:“你瞧瞧那是什么。” 齐娘子只觉得莫名其妙,朝箱子里看了一眼,顿时吓得一佛升天:“我的老天爷!哪来这么些金叶子?” 齐娘子自认是见识过好东西的,当年在萧夫人身边跟着见识过不少宝贝,可是像这样精致的金叶子还是头一回见。 “这是庄夫子留下的?”这个箱子可不就是庄夫子让里正帮忙送来的箱子,之前也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书和笔墨纸砚,以为是给两个孩子念书留的,这几日在籍阳,也没顾得上收拾。今日回来,齐光宗准备把东西归整到孩子们的小书架上,却从书里掉出了几片金叶子,齐光宗忙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总共翻出来十五片金叶子。 虎头沟乡下地方,哪里见过这等好东西?齐娘子拿着金叶子只觉得烫手,又想到安姐儿手里的那块脂玉,齐娘子越发觉得头疼,庄家祖孙到底是何方人物? “阿姐,李婶婶找你!”安姐儿在院子里喊道。 齐娘子忙让丈夫把金叶子藏好,自己朝院子走去,果然见到李婶挎个菜篮子在院子里。齐娘子忙让李婶进屋坐会,李婶执意不肯:“我是来找你帮忙的,就不进去坐了,家里还有事呢。” 齐娘子笑道:“婶子有什么事让二丫头跑一趟就是了,还自己过来,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李婶喜笑颜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事二丫头还真不能来。” 齐娘子心里一动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二丫头说人家了?” “还在相看呢,你可别说出去!”李婶也压低了声音。 齐娘子心里好奇,这才几天怎么就说上人家了?前几天你不还愁的和什么似的? “前天你不在家,我家大丫头回娘家了,和我说的一个后生,前朝时还是秀才呢!就是命不好,前头世道乱,他娘死了,他是个孝子,为了安葬他老娘,把家里几亩地都卖了,如今靠着教书生活,模样也周正。”李婶靠近了小声道:“我就看中他家里没有爹妈,要是真和我家二丫头成了还不和我们亲近?” 齐娘子点头称是,又问:“那后生人品如何?” “听我家大丫头说是个不错的,他也是非要给老娘守三年孝耽误了。这不明天大丫头带他来我家相看,我想满村子就你念过书,知道的也多,你明天可一定要来给我把把关!” 齐娘子估摸着那假千金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消息,就应下了。李婶高兴的不行,从篮子里拿出一盘炸糕非要齐娘子收下,齐娘子推辞不得,只好收了。 等齐娘子走了,安姐儿抱着鸡凑到齐娘子身边一脸好奇问:“阿姐,二丫姐姐要嫁人了吗?” 齐娘子叹道:“是啊,我们来虎头沟时二丫头只比你现在大两岁,还没你高呢,如今都要说亲了!” 安姐儿也觉得惊奇,她还从未见过别人嫁娶呢! 一夜无话,第二日安姐儿还没起,李婶就来家里把齐娘子喊走了,安姐儿和远哥儿只好吃齐光宗煮的面糊汤,好在还有昨日剩下的炸糕,虽然隔了一夜没有新鲜的香脆,可是也比一点味儿没有的面糊好吃! 直到午饭前齐娘子才心事重重地回来。 因为齐娘子执意不肯留在李婶家吃饭,李婶便给齐娘子端了一碗蒸腊肉和一碗小葱炒鸡蛋带回来,说是今日一早把齐娘子叫来,委屈两个孩子了。 安姐儿暗暗吐槽,连李婶都知道姐夫只会做清汤寡水的面糊糊,连一滴油都不放! 一顿饭下来,齐娘子不知叹息了多少声,全程用怜爱的目光盯着安姐儿,安姐儿嘴里叼着腊肉啃得正欢,齐娘子一声叹息,安姐儿夹一口鸡蛋吃得津津有味,齐娘子一声叹息,安姐儿把脸埋在碗里吃饭,齐娘子一声叹息。 直叹得安姐儿眼泪都快下来了:“阿姐,是不是安儿做错事了?” 齐娘子依然用五分怜惜,五分忧心的眼神看着安姐儿温柔道:“没事,安儿最乖了。” 安姐儿哭丧着脸三两口扒完了饭,溜回房看书去了。 饭后夫妻俩歪在葡萄藤下晒太阳,齐光宗问:“是不是二丫头亲事没说成?那后生不好?” 齐娘子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问齐光宗:“长相端正,为人知礼和气,还愿意来虎头沟教书,你说这样的女婿好不好?” 齐光宗眼一亮,愿意留在虎头沟,这还不好? 齐娘子嗟叹道:“若是安姐儿在虎头沟长大了,以后怕也只能说个这样的亲事了吧。” 齐光宗沉默了,安姐儿长大无疑是个美人,所有见过安姐儿的人都这么认为的,可是在虎头沟这样的乡下地方,长相再好也无用,说亲还是讲究门当户对。 像二丫头说的这门亲,读书人,办个学堂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又肯和岳家亲近的,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了,这门亲事只要说成了,不知多少人要羡慕嫉妒,也难怪李婶急吼吼就要定下来。 可如果安姐儿在父母身边,现在就是长公主的女儿,这样的人连入安姐儿耳的资格都没有。 齐光宗现在明白为什么自己媳妇儿一定要把安姐儿送回父母身边了,不光是为了全了安姐儿的父母亲缘,更重要的是安姐儿的前程。 安姐儿雪雕玉砌般的品貌,小小年纪就让她与周围人与众不同,在长大些还了得?若是埋没在了虎头沟这样的地方,才是可惜了。 李婶家的二丫头很快就把亲事定了,一个月后就成了婚,婚后周秀才就带着新媳妇入住了庄家之前住的屋子,村里的学堂也重新开了,孩子们也都开始回去上课了,但是齐家却没有把安姐儿和远哥儿送去。 那冒名顶替的假千金死了。 听说还没出定州就被匪寇劫了,护送假千金上京的护卫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让齐娘子恨得牙都痒的那对贼夫妻也被杀了。那匪寇斩了假千金的头颅扔在定州府衙门口后扬长而去,无一人落网。 一时间定州府人人自危,长公主的千金敢杀,这伙贼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京城里当今震怒,长公主哭得死去活来,镇国公沈靖一怒之下陈兵定州,当今面对哭晕了几次的亲妹妹,到底也没有召回镇国公。 定州正是梁王赵家的根据地,梁王在与当今争天下时在战场上被马一蹄子踢得一命呜呼,只留下个儿子递了降书退守定州,当今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赐梁王世子郡王的爵位,虽然没有封地,却承诺定州的税收由郡王收取,赵郡王便成了尧国唯一的异姓王。 如今天下都知道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女儿刚找到就在定州被劫杀了,这定州赵郡王难辞其咎,朝中参本雪花似的飘向当今御桌上,都参赵郡王包藏祸心。 赵郡王倒也乖觉,自己上了一道陈罪的奏本,愿将定州双手奉上,自请去京城谢罪,算是把自己送到了刀俎下。镇国公这才退了兵,回京后和当今两人一见面就虎目含泪,一个为自己擅自出兵请罪,一个说自己对不起外甥女,最后还是丞相出来说镇国公和长公主多么思念女儿,骤闻女儿还没见面就死了多么心痛,恳请当今饶恕镇国公,最后当今御手一挥,不但没有怪罪还赐下大把财物宽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当今是个孝子,登基后,第一件事情是祭天,第二件事情就是尊母亲邕太妃为太后,更是亲自为太后所居住的宫殿题名泰康宫,寓意太后福寿康安。 而现在泰康宫里却哭声震天,满地碎瓷片,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娘娘头发散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后娘娘搂着长公主哭得眼都快肿了,皇后娘娘也站在一旁用帕子抹着眼泪。 一众宫人内侍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把诸天神佛都求了个遍,太后几乎把殿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连皇后都不敢吱声,他们这些身份卑微的更不敢吭声,唯一能劝住的长公主又哭得死去活来,阿弥陀佛! “我可怜的安儿啊!”长公主毫无形象的哭嚎不止,只哭得太后心都疼化了,一叠声地道:“快把皇帝叫来!快去!” 外间一个内侍答应了,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皇后娘娘亲自拎了温热的湿帕子,举着帕子跪在太后身前宽慰道:“母后和妹妹莫要哭坏了身体,媳妇已经派人去崇政殿外候着了,当今一下朝就请过来。” 太后拿了帕子擦着长公主哭花了的脸,却见那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擦都擦不完,太后揪着心哭骂道:“你这不孝的女儿,你是要活活心疼死母亲吗?你牵挂女儿,我难道就不牵挂我的外孙女吗?” 长公主泪眼朦胧,跪趴在太后膝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才缓过气来:“母亲我怕啊!幸好这次是个假的,若是真的我就是哭死也见不到我的安儿了!” 任太后和皇后百般劝慰,长公主只啼哭不止。可怜长公主一片慈母心肠,牵肠挂肚女儿整整七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是空欢喜一场,如何不心碎? 当今一下朝就看见等候在后殿的宫人,顿时觉得头都大了,深悔刚才不该让镇国公先回去整顿兵马,应该让他一起去泰康宫! 当今一踏进泰康宫正殿就听见哭声一片,愁的当今差点揪光了为显威严才留的胡子。 当今硬着头皮对上两双不善的眼睛,太后眼里分明写着:老娘不撕了你这个兔崽子!皇后眼里满是无奈:我劝也劝了,你和镇国公造的孽还得你们自己收拾。长公主泪眼汪汪地望着当今,看着当今愧疚不已。 当今给太后行礼,太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当今权当看不见满屋子的碎瓷片,赔着笑脸对长公主道:“长宁还生哥哥气呢?” 长公主含泪冷笑道:“臣妹可不敢。” 当今亲自上前搀扶长公主叹气道:“可见是还怪哥哥,你放心,哥哥已经派人暗访到当年你身边那个侍女的行踪,过不了多久定会有外甥女的消息。” 长公主也不拿乔,顺势起身问道:“哥哥说的是真的?” 当今亲自扶着长公主在太后下首坐下才道:“哥哥还会骗你不成?” 长公主还没贴到椅子就扑通跪下了,吓得当今后退好几步,忙问道:“长宁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了你我至亲兄妹,在母亲这不必跪来跪去的!”说着就要去扶长公主。 长公主执意不起,低头垂泪道:“当日传来消息找到安儿时,我只当上天垂怜,让我还能见到我女儿,后来又说安儿死在了定州,我是肝肠寸断,只想着就这么去陪安儿也好。后来又说死的那个是个假的,我后怕极了,若是找到的是安儿,我的安儿岂不是……” “我又怒又怕,我只顾忧心女儿,却忘了哥哥是何等不易,甚至……甚至还曾怨怼过哥哥,长宁实在是无颜面对哥哥。”说着又大哭起来。 当今看着苍白憔悴的长公主,想到自己妹妹年幼时就极注重外貌,嫁人后更加端庄知礼,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当今心里愈发愧疚,他利用妹妹寻女之事,兵不血刃解决了赵家,收回了定州,自此除了南疆,大尧尽在他掌控之中。可是为了不让赵郡王提前察觉,他和镇国公连长宁都瞒着,长宁以为女儿没了,大病一场,险些就去了。 当今再次扶起长公主:“当年若不是为了救朕,安儿也不会走丢,说来都是哥哥的不是!你且放心,我一定把安儿找回来!” “有哥哥这句话,长宁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安儿就指望哥哥了!”说着就要叩首,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皇后忙扶着长公主不让她拜下去,皇后叹息道:“儿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嫂嫂也是做母亲的,如何不明白?你哥哥找不到安儿,你就该怪他!都是至亲骨肉,你有苦不对我们说,还能对谁说?说什么无颜不无颜的,岂不是生分了?”皇后与当今是患难夫妻,当今膝下唯有两子都是皇后所出,夫妻感情极为深厚,皇后与长公主还在闺中时就是密友,姑嫂关系也非常和睦,这番话由皇后来最合适不过。 当今和皇后一起把长公主扶着坐在椅子上,才回头向太后请罪。 太后疲惫道:“你只要记得早日找到安儿就行,你这一折腾我和你妹妹半条命都快没了,再有下次,你直接把我抬出泰康宫埋了吧!” 当今、皇后和长公主齐齐跪下惶恐不已:“母亲千万保重自己!不然儿子媳妇女儿万死难辞其咎。” 太后挥挥手:“都起来吧。”又对长公主道:“你看你如今瘦成什么样了?你不好好保重自己,母亲如何放心的下?安儿在外面定是吃足了苦头,你还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等找回了安儿还要她照顾你不成?”说着吩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绿萝你定要盯着长公主把我送去的补品吃完,不能由着她性子,长公主好了哀家有重赏,若是下次见到长公主还是这样,我可不饶你!” 下面跪着的一个侍女向前膝行几步:“是!” 皇后陪着长公主去后殿梳洗,回来后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太后便让长公主回去,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回家后不可和镇国公闹脾气,长公主一一应了。 长公主在侍女绿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坐稳后对准备下车的绿萝道:“宫门还远,你就在车上陪我说话吧。” 绿萝笑道:“那我可沾了娘娘的光了。”见长公主脸色依旧不好,绿萝小心翼翼讨好道:“要说太后和当今最是疼爱娘娘,怕娘娘累着,特允许娘娘可以在内宫里乘车,满京城里可就娘娘有这样的恩待。” 长公主冷笑一声:“恩待?拿我女儿的命去换定州,这般恩待我可受不起。” 绿萝脸色顿时就变了,忙把车窗掀开一条缝,见侍卫远远地在前面牵马,两旁并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的长公主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当今不是说了,死的那个是个假的,咱们的安姐儿已经快要有下落了!”绿萝是长公主的陪嫁丫头,后来由长公主做主嫁了沈国公手下的一名兵将,可惜那兵将死在了战场了,绿萝与丈夫琴瑟相好,也不愿再嫁,便又回到了长公主身边伺候,她心里只有一个长公主,最是忠心不二的,长公主也最信任她,对她知无不言。 长公主疲惫地阖上眼睛,苦笑道:“用一个丢失多年的外甥女的命换回定州,多好的买卖,兄长怎么会错过?” 绿萝安慰道:“当今最是疼惜娘娘了,娘娘还没有嫁时,当今就对娘娘千依百顺,如今也断然不会如此的。” 长公主闭目靠在绿萝身上,就在绿萝以为长公主睡着了,准备把带着的大氅给长公主披上时,突然听见长公主小声道:“可兄长如今是皇帝,别说是外甥女,就是亲女儿也不会手软,兄长他……变了。” 绿萝心慌的砰砰跳不停,勉强保持镇定把大氅给长公主披上,突然想到当今的女儿是怎么没的,顿时不寒而栗。 …… 与此同时,齐家夫妻已经带着一双孩子踏上了去京城的路了。 齐娘子把庄家留下的金叶子缝在了贴身穿的衣服里,又让齐光宗高价买了辆马车,家里的鸡鸭除了大花也都卖了,因为两个孩子舍不得,齐娘子便把大花送给了二丫头养着,对外只说要去京城寻齐娘子的姨母,一家人和村里邻居告别后就上路了。 虎头沟到京城这一路,何止千里? 齐家堪堪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完一半的路程,路上又不敢露富,只敢在那低等的客栈民宿里休息,生怕被人盯上惹来祸事,甚至有时候只能露宿荒郊野外,一家子窝在马车上睡。 这么一个月下来,两个大人还好,两个孩子却实在苦不堪言,尤其是安姐儿,她是个女孩儿,身体又比不上远哥儿壮实,瘦的下巴都尖了,白嫩嫩的脸蛋也蜡黄蜡黄的。齐娘子担心再这么赶路下去,安姐儿的身体吃不消,和齐光宗商量后决定到下个城镇时停下歇息几日,让两个孩子缓口气。却不想,这一停下,再启程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祁州,物阜民丰的好地方。七年前还是邕王的当今和还是团练的镇国公战败后退守祁州,靠着祁州丰富的粮产东山再起,当今觉得祁州是他的福地,也是军事要塞之地,登上大位后立刻派兵驻守在祁州郊外大营,祁州是除了京城外兵力最多的州府了,一有风吹草动,西郊大营立刻倾巢而出,如此震慑下,祁州的猫儿都比别处老实些。 “大郎你快些,安儿烧得都烫手了!”齐娘子在马车里抱着烧的迷迷糊糊的安姐儿,心焦不已。 齐光宗在前面甩着鞭子驾车,一脸自责:“我昨天就不该让你们在野外露宿,安姐儿肯定是着风了,再有两个时辰就到祁州的主城祁城,等进了城我们找个好大夫。” 安姐儿晕晕乎乎直哼唧难受,听得齐娘子心越揪越紧,只恨不得以身替安姐儿难受,远哥儿乖巧地坐在一旁,在他的印象里小姨不常生病,但是一生病就是气势汹汹,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好不了。 远哥儿把手放在安姐儿额头上忧心道:“小姨会不会烧成傻子了?” 齐娘子啐了一口:“呸呸呸!黄口小儿乱说话当不得真。你小姨只不过是着了风,等找到大夫逼出风寒就行了。” 远哥儿心中还是非常担忧,村里的二虎就是从小烧傻了,到现在都笨笨的。想到每次小姨生病,娘都会求菩萨保佑,远哥儿觉得菩萨可能太忙了听不见,不然为什么每次小姨都要生病好久才好,远哥儿在心里数着哪些菩萨神仙比较厉害,数来数去还是觉得关二爷最厉害,忠肝义胆最让远哥儿敬服,远哥儿学着齐娘子合上双手嘀咕道:“关二爷保佑我小姨快好起来!” 半个时辰后,安姐儿已经烧的没有意识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小脸通红的像是要冒烟,连哼哼都哼不出来了,更让人心急的是安姐儿已经开始抽搐了。 齐娘子急得直抹眼泪,见前方官道旁有一个茶棚,忙让齐光宗停下向卖茶的大娘借些凉水冰帕子,他们预留路上喝的水早就用完了。 齐光宗去了好些时候,齐娘子等得急了,正要下车,齐光宗带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叟回来了。 “娘子,这位老先生是大夫,听说姐儿病了特地过来看看。”那老叟虽然发须皆白,但是精神抖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齐娘子一听是大夫忙开了车门:“烦请先生看看我们姐儿,烧了快两个时辰了!”说着就要用厚衣服裹了安姐儿抱下车。 那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神却很好,隔着老远看见安姐儿通红的脸顿时皱眉道:“这丫头一看就是热气侵体后突然受凉,热气发不出去,你们裹得这样严实,内热加上外热,岂不是雪上加霜?” 齐娘子忙扒了安姐儿裹着的厚衣裳,一层一层足足扒了三件,只看得老先生额上青筋直冒,呵斥道:“胡闹!这要是裹到了祁城,只怕都要烧成人干儿了!” 齐娘子又是慌乱又是自责,忙给老先生行了礼就要抱安姐儿下车,那老先生吃胡子瞪眼道:“莫要再动这丫头了!下头风这么大,一吹热邪更是难发散!” 齐娘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才好,只好自己带着远哥儿下车,和齐光宗两人一齐赔着笑脸道:“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懂这些医理,还请老先生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帮忙看看。” 茶棚里走出一位约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身边跟着几个短衫打扮的护卫,他温和地对老先生道:“华先生还是先看看孩子吧,我看车里的姑娘病的有些厉害。” 齐娘子感激地看了一眼锦衣少年,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齐娘子曾经伺候过如今的长公主娘娘,跟着见遍了蜀州世家公子,也算有几分见识,但是像这样一身风流贵气的公子还是头一次见,只一眼齐娘子就断定这位少年绝对出身不凡。 华先生面对少年一脸恭敬,少年一开口,他忙应了,扭过去对着齐光宗却一脸倨傲:“还不快扶我上车!” 齐光宗知道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少不了傲气,忙露出一副憨傻的模样,满脸感激地扶着华先生上了马车,华先生满意地翘着胡子,细细地给安姐儿把脉,然后掀开安姐儿的眼皮看了看,又掰开安姐儿的嘴细细观察了舌苔。 好在华先生年纪早已脱离男人的身份,安姐儿又年幼,一个太老,一个太小,不用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安先生足足在车上待了两炷香的时间,期间齐娘子不敢上前打扰,只能急得在原地团团打转。 那位少年见齐光宗夫妻对车上的姑娘关怀备至,就连小小的年纪的远哥儿都不住嘟囔着些“关二爷保佑”之类的话,想来一家人感情极好,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羡慕,只一闪就过去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齐娘子满心满眼只有安姐儿,哪里还记得旁边还站着几个大活人,齐光宗冷静下里觉得冷落了恩人,忙抱手作揖道歉道:“我们乡下人没有经过事,急着孩子的病,竟忘了恩人了,还请恩人不要见怪!”齐娘子忙领着远哥儿一齐朝着少年行礼。 少年忙回礼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值当一个谢字。” 齐光宗避开少年的礼一脸郑重道:“于恩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于我一家却是大恩。不知恩人尊姓?我们夫妻日后遇到庙宇道观定要为两位恩人祈福祝祷。” “出门在外都有急难之时,今日我们能遇上也是有缘,实在无须如此。”少年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有大家风范,无论如何也不愿透露自己姓名,只说如果路上遇到其他人有了难处,也伸手帮一把就是了。 齐光宗忙应了,正交谈间,突然听到华先生在马车上重重地咳嗽一声,齐光宗转身望去,华先生已经弯腰站在马车门口,眯着眼睛等人来扶。 齐娘子看出这华先生是个好心的,就是喜欢摆架子,只要能治好安姐儿,别说是扶着下车,就是让她三跪一叩请下车也行。 齐娘子和齐光宗忙上前扶了华先生下车,华先生揉着腰抱怨道:“这么小的马车可难为我这老腰了,都直不起来喽!”嘴上虽然抱怨着,临下车时却还不忘把车门掩上,免得安姐儿着了风加重病情。 少年笑道:“华先生辛苦了,看好了车里的姑娘,我亲自给先生捶腰可好?” 华先生忙摆手:“我白说几句罢了,公子可别折煞我了!” 少年含笑看着华先生,华先生悻悻干笑两声,回过头一脸严肃数落齐家夫妻:“那孩子定是白日里出了汗,热气积蓄在体内,晚上又着了寒,一身热邪被封在体内出不来,这才病了,我说的可对?” 齐娘子忙道:“老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也是我们马虎了,还请先生行行好,给个法子先把热退了,不然只怕孩子受不住。” “这病虽然看着凶险,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用喝药,只要浓浓的熬碗姜汤给孩子喂下,再用厚棉被把孩子裹了,把脚泡在热烫的水里,直到大汗淋漓,把病根发出来就好了。”华先生再三叮嘱:“喝下姜汤微微出汗时才可裹上厚棉被,不然热邪引不出不说,孩子还要病上加病,到时候可就难好了。孩子也不要送到祁城了,受不得颠簸,你自在附近寻户农家,等孩子烧退了再上路不迟。” 齐家夫妻千恩万谢,忙拿了银子要谢华先生,却见华先生一脸不屑呵骂:“什么腌臜堵物也拿到我面前!”说着一甩胡子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家的车。 齐家夫妻俩尴尬地看着少年,少年微笑地拱拱手道:“华先生就这脾气,两位千万莫要见怪,这些银子还是留着给两个孩子买些吃的。”说着和夫妻俩告了别,也上了车。 夫妻俩千恩万谢,直到少年的车队走远了才向茶棚里的大娘打听了最近的农户,还在也不远,架着车一炷香就到了。 夫妻俩给足了银钱,农户忙不迭准备好姜汤和热水,又取了一床簇新的大红棉被对齐娘子道:“这是我儿子成亲时准备的被子,还新的没用过。” 齐娘子忙道了谢接过被子,稍过一会儿,姜汤也好了,齐娘子端了浓浓的一碗姜汤却喂不进去。 安姐儿烧的迷糊,口里正难受,那姜汤辛辣无比,安姐儿怎么咽得下去,只喂了一小口就在也不肯张口。 齐娘子举着勺子刚靠近嘴边,安姐儿嗅到刺鼻的姜味就左闪右躲,一勺姜汤全喂了枕头。 齐娘子心急不已,这喂不进去可怎么办? 齐光宗狠狠心道:“我来!”说着把安姐儿扶着靠在齐娘子身上,然后一只手掐着安姐儿的下巴硬生生掰开安姐儿嘴,另一只手捏着安姐儿的鼻子防止挣扎间姜汤呛进鼻子里。 “快喂啊!” 齐娘子忙端着碗,连勺子都不用了,直接灌进安姐儿嘴里,安姐儿挣扎不动,只能被迫大口大口吞咽着姜汤,喝完后神志不清也不忘了委屈,眼泪汪汪地把脑袋埋在齐娘子怀里呜咽。 远哥儿在一旁看得两股颤颤,这不和填鸭子一个模样吗?自己可不能生病,这也太受罪了。好在安姐儿知道心疼小姨,见小姨哭着喊辣,忙从腰间的香囊里掏出一颗糖,不舍地塞进小姨嘴里。 安姐儿尝到了甜头顿时忘了姜汤的辛辣,含着糖很快就睡死过去了。 齐娘子按照华先生的嘱咐,等安姐儿身上微微出汗时,用棉被裹了只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脚丫泡在热烫的热水里。 华先生的法子果然有效,安姐儿很快就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一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身都湿透了,她觉得身上黏腻难受,手脚却像被人绑住了一样动缠不得,心口也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她想喊阿姐,却连口都没有力气开了。 齐娘子却放下悬着心,安姐儿烧果然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安姐儿醒来时觉得浑身难受,喉咙干疼的厉害,头发因为出了大量汗都结成一绺一绺的,身上倒是还算清爽,估计是齐娘子给她擦了身体。 “阿姐……”刚一张口安姐儿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难听不说,明明已经用尽浑身的力气,声音还和小猫叫似的软弱无力,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齐娘子一直守在安姐儿床边,见安姐儿醒了才松了一口气,她摸了摸安姐儿的额头见果然不烧了,才放下心来,喜得只喊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退烧了!你别乱动,阿姐去厨房给你弄些热水润润嗓子。” 安姐儿乖巧地点点头,目送齐娘子出去了才收回目光打量自己所在的屋子,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齐娘子刚才坐着的小凳子,凳子上还有虫蛀的痕迹,窗户上也没有糊纸,只用削薄了的木板拼凑起来挡风,关上窗户就算外面是艳阳高照屋里也是一片昏暗,真真正正是家徒四壁。 虽然从窗户看不见外面,但是安姐儿听到了屋外的劈柴声和狗叫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和阿姐说着什么,还能听见姐夫呵斥远哥儿的声音,好像是让远哥儿动静小些。 大概是阿姐和姐夫找了家农户住下了吧…… 安姐儿有些自责,自己的身体也太不争气了!远哥儿比自己还小几岁呢,他都好好的,自己这个做小姨的反倒先倒下了…… 安姐儿噘着嘴小大人似的直叹气,阿姐和姐夫日夜兼程不就是为了早日把自己送到京城找到父亲和母亲,偏偏自己这时候病了,又给阿姐和姐夫找麻烦了…… 齐娘子端了碗水,一进门就看见安姐儿皱着眉闷闷不乐,忙把安姐儿小心地扶起来坐着:“阿姐给你冲了蜜糖水,这蜜糖是这家大嫂娘家亲自养的蜂子化的,比外头的甜多了。” 齐娘子把安姐儿搂在怀里,一勺一勺喂着糖水,安姐儿白着张小脸小口小口咽着糖水,果然十分香甜,安姐儿口干舌燥,干脆小馋猫似的自己扒着碗喝了个干净。 喂完了一碗水,齐娘子让安姐儿躺下,又小心地掖了被角,怜惜地问道:“安儿是不是想母亲了?” 安姐儿一愣,片刻后才点点头,她高烧神志不清时见到了梦里的母亲,母亲也说想她了,还抱了自己……想到被母亲抱着的感觉,安姐儿鼻子就酸酸的,眼睛也湿了。 “你病着的时候一直哭喊着要母亲。”齐娘子轻抚着安姐儿头发心疼不已;“阿姐一定会把你带回京城的。” 安姐儿搂着齐娘子的胳膊感动道:“阿姐真好。” “傻孩子……” 安姐儿的病来得快去的却慢,那日好了后又反复烧了几场,好在都不严重。第二次发烧时齐光宗不放心,特意去祁城请了位大夫,那大夫本来嫌远不愿意来,齐光宗塞了一大贯钱,那大夫才愿意过来。 给安姐儿诊了脉,和华先生说了一样的话,又听了华先生的法子,满口叫好,说安姐儿年幼,猛药身体受不住,温和的方子有很难除掉病根,华先生的法子既能引出体内的热邪,又不用吃药,极好! 那大夫也是个实诚性子,得了治病的好法子高兴的不行,连诊钱和车马费都退了,只让齐光宗再用马车把他送回去就行。 夫妻俩这才放心,安姐儿虽然反复几次,但是身体却慢慢松快,人也渐渐精神了。 这家农户人也淳朴,收了钱,家里好吃好喝好用的都紧着齐家。 这家大嫂人也极好,看安姐儿一直病着,每天烧饭时都炖了嫩嫩鸡蛋羹专给安姐儿吃。 齐家干脆在这里多待了几天,把安姐儿身体彻底养好再上路。反正已经等了七年,不差这几天了。 这一耽搁就是十多天,最后几天安姐儿已经能活蹦乱跳带着远哥儿和农户家的几个孩子满地疯玩了。 这天吃完晚饭,齐光宗提出第二日就启程,这家大嫂是个爽快的,苦留几次无果后,也不再留,帮着齐娘子收拾东西,又把急急忙忙吩咐自己男人去隔壁村自己娘家割些上好的蜜糖。 齐娘子过意不去,忙推辞:“打扰你们这么多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大嫂顿时就不乐意了:“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再说了,你们给了我们那么些钱,只给你们罐蜜糖我还嫌弃拿出手呢!” 远哥儿和农户家里的幺儿年纪相近,这十多天玩的极好,明天就要走了,远哥儿恋恋不舍地小伙伴道别,屋里只有安姐儿一个人收拾自己的衣物。 安姐儿盘腿在床上正仔细叠着齐娘子新给她做的衣裳,都还没穿呢,可得叠好,不能弄皱了,这可是见母亲时要穿的。 叠好后安姐儿准备去拿自己的小包袱,刚起身就腰间系着的锦囊络子突然断了,锦囊掉在了地上,安姐儿忙弯腰去捡。 捡起锦囊正要起身,却看见床底下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她,安姐儿头皮都麻了,床底下怎么有人?! 那双眼睛突然往前蹿了一下,安姐儿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摔坐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一声惊叫被扼制在嗓子眼,床底那人动作十分迅捷,一把捂着安姐儿嘴巴把安姐儿摁在地上。 “别动!” 居然是个十几岁的俊俏少年! 少年喘着粗气死死捂着安姐儿的口鼻,安姐儿憋着气不断的挣扎,心里害怕又委屈,再不放手就憋死了! 安姐儿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里的力气慢慢流失,手脚也挣扎的力道也小了,那人才后知后觉,忙挪了下手,把安姐儿的鼻子露了出来,安姐儿狠狠喘了口气,胸口一阵阵闷疼。 安姐儿仰面被那人摁在地上,清清楚楚看见了少年的长相,心里万分恐惧,看见了脸自己还活得成吗? 才十几岁就出来当土匪,当土匪就当土匪,你好歹倒是守江湖规矩啊,哪有土匪大大咧咧露脸出来的! 安姐儿觉得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 少年死死盯着窗外,一脸杀气,农家小院里只有齐家夫妻和主人家夫妻的谈笑声,偶尔几声狗叫,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少年眼神软和了些,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他低头看了一眼鼻涕眼泪一把的安姐儿,手微微动了下,待看清只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时,少年才稍微放下心来,但是仍旧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放开你,你不许喊叫,不然……” 安姐儿使劲点头,眼泪鼻涕淌了少年一手都是,你用刀抵着我腰,哪敢出声啊! 少年稍稍松了手,见安姐儿果然很老实才挪开手,但是另一只手里的刀依旧贴着安姐儿的衣服,安姐儿很确定,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这把刀立刻就会戳进自己肚子里。 安姐儿深知对贼人不能硬来,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可拼不过对方的真刀真枪。 “壮……壮士……” “闭嘴!” 哦…… 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惜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 安姐儿看到那人拿着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外头一声狗叫少年的手都能哆嗦一下。 安姐儿哭丧着脸小声道:“壮士……你拿稳点,我怕……” 少年冷笑一声:“还敢说话,我看你胆子挺大的。” 安姐儿立马捂着嘴,极力用真诚的眼神告诉少年,自己绝对不说话不乱动,只求壮士您悠着点,千万别手一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安姐儿这几天被齐娘子和这家的大嫂养的白白胖胖的,白嫩嫩的手捂着嘴,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眼,因为恐惧越发的明亮,瑟瑟发抖的模样让少年想起自己曾养过的小狐狸,一有风吹草动就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地求饶。 少年把安姐儿拽了起来:“开门出去,别被人听见了,不然……”说着刀子往前捅了捅,安姐儿险些被吓得魂不附体,只能拼命地点点头。 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去开门,因为这间屋子是主人给儿子儿媳留着的,为了小夫妻进出方便,便开了两扇门,一扇门出去就是堂屋,另一扇门打开就是一望无垠的耕田。 安姐儿被少年挟持着钻进田里,跌跌撞撞地被扯着往前跑,安姐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后来实在忍不住求饶道:“壮士……大侠,刀剑无眼!这里我再喊再叫也没有人听见,你把刀收了吧……” 今晚月色极好,可惜在场的两人都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欣赏,安姐儿借着月光看到朝着自己的刀尖上闪着冷冷的寒光。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一条河边,月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蒸腾起一片朦胧的月华,映着面朝河边的安姐儿格外玲珑剔透,真成天上的小仙童了。 少年的视线落在安姐儿身上,安姐儿被盯着头发都要炸开了,少年却突然笑了一声,直笑得安姐儿心惊胆战。 “我认识你,你是那日病了的姑娘。” 安姐儿心里冒出无数个疑问,这是唱的哪出啊?贼人变故人了?自己病的那日……十四五岁的少年…… 不会吧? 安姐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华先生?” 少年利落地收了刀,寒光在安姐儿眼前闪过,只看得安姐儿心惊肉跳。 “华老先生是我家供奉的大夫,那日碰巧遇到你高烧不退,就让华老先生帮你看了看。”少年笑起来如春风拂面,要不是刚见过少年满脸杀气握着刀要杀人的模样,只怕安姐儿还当他是个人畜无害的俊俏少年而已。 安姐儿心里绷成一张弦,脸上却堆起傻笑,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了,她朝着少年行了个福礼:“我阿姐说滴水什么恩当……当什么报来着……总之就是再见到恩人要好好和恩人道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对对对!”安姐儿一脸钦佩和讨好,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是我恩人,我绝对不和别人说你是贼……嗯……是大侠,嘿嘿,大侠。” 少年勉强扯动唇角想笑,身体晃动了两下,安姐儿以为少年一不做二不休要杀人,想跑腿却先软了,跌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喊道:“壮士饶命!” 半天没有刀落在自己身上,她喘口气偷偷瞧了一眼,少年也坐在地上,看起来似乎很痛苦。 安姐儿敏锐地嗅到一股血腥气,她抱着脑袋又瞧了一眼,那少年腿上一大片血污,疼的腿都在微微颤抖。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安姐儿麻利地起身,正要跑,却听见“嗖”的一声,一抹寒光从自己脸边闪光,安姐儿惊恐地看着一缕头发慢悠悠地落到地上,这缕头发刚刚还垂在自己耳旁。 安姐儿僵硬地回头望去,一柄匕首深深没入石头里,刀柄还在颤抖,这要是钉在自己脑袋上…… 少年惨白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涌泉相报?” 安姐儿哆嗦着嘴唇,拼命地点头:“报!肯定报!” “会包扎吗?” “给家里的鸡包过……” 少年沉默了,安姐儿顿时慌了,哭丧着脸:“我……我……” 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少年头疼道:“别哭了,过来给我包扎。”说着扔给安姐儿一个小纸包:“这是止血药。” “是是是!”安姐儿接过纸包几乎是滚到少年身边的,颤抖着手无法下手,少年等得有些不耐烦,眉头一皱,安姐儿忙道:“你……衣服……” 话还没说完脸就红了,少年的伤在膝盖上面,位置有些尴尬,少年身上穿的又是修身的衣服,从裤脚处把裤子挽起来最多也只能堆到膝盖处,这要是从上面…… 安姐儿在心里狠狠咒骂少年,面上还是一脸乖顺,少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眼前的小丫头再小也是个姑娘家……少年惨白的脸上升腾起一抹红晕。 安姐儿强忍着羞意,闭着眼要去帮少年扒裤子,却听见“撕拉”一声,睁眼一看,少年直接把伤口处的衣服撕开了。 少年的伤口上已经裹着绷带,只是现在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安姐儿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硬着头皮忍着不适解开绷带,小心地将血淋淋的绷带扔在一旁,一道约两寸的伤口狰狞无比,没有了绷带的固定血肉立马分开,安姐儿看得头皮发麻。 “我……我去……去洗帕子……”安姐儿结结巴巴说道。 见少年点了头,安姐儿才敢起身,只觉得腿软的厉害,一路踉跄到河边,安姐儿蹲着搓帕子时觉得如芒在背,不用回头看都知道那少年肯定盯着自己,如果自己稍有跑路的意思,刚才的石头上还钉着匕首。 安姐儿攥着湿透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少年伤口边的血渍,每碰到伤口一次少年就哆嗦一下,这么深的伤口,隐隐都能见到白骨了,少年愣是忍着哼都没哼一声。 安姐儿愈加戒备,对自己都这样狠,对别人下手时更加不会手软。 等到安姐儿重新包扎好伤口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因为原来的绷带已经脏了,安姐儿只觉得撕了自己中衣的下摆给少年包好的,少年脸色发青,垂着眼皮昏昏欲睡。 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夜深露重,以少年的情况如果就这么睡过去,很可能就这么活活冻死了。 安姐儿看着少年呼吸越来越浅,心也提的越来越高,等他睡了,自己就能逃了。 可是这里荒无一人,如果放他在这里睡死过去…… 安姐儿有些犹豫,毕竟是一条人命,他也算救过自己…… 而且阿姐说过,那日救自己的也是大户人家,光是护卫就带了几十个,如果自己就这么跑了,会不会惹来报复,连累了阿姐姐夫和远哥儿…… 可是不跑,自己的小命恐怕难保,这人劫持自己到这,只怕没打算留自己活口。 安姐儿踌躇间,那少年突然说话了:“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跑?留下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当我不想跑吗?我也得敢跑才行啊!安姐儿欲哭无泪,自己好好养个病,病刚好就遇到这样的祸事,老天爷啊,都说天降大任于是人也,才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自己只是个小丫头,连爹妈都没有找到,你祸害我干什么! “我走了你会死的……”安姐儿低眉顺眼,嗫嗫嚅嚅说道。 少年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没有力气的缘故,还是其他的,少年说话温和了很多:“你别怕,我不杀你,我也是被人追杀的,迫不得已才劫持了你,还得多谢你帮我处理伤口。” 安姐儿暗暗吐槽,你拿刀威胁我,我不帮行吗? 少年声音渐渐低了:“我的侍卫就在附近,很快就会找到我,你先陪我说说话,别让我睡着了,等我的侍卫到了就送你回家见你家人。” 安姐儿心一紧,少年这是在警告自己,如果自己不老实,就见不到家人了。 “说……说什么……”安姐儿满脸害怕,抱着膝盖蜷缩在一旁,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听我说就行……”少年声音已经非常虚弱了,他上半身靠在树上,强撑着双眼说话。 也许是安姐儿年幼,又一副懵懵懂懂不知事的模样,再加上自己伤重最无助之时,只有这个被自己用刀强行带出家的小丫头在身边,他居然有一吐为快的冲动。 “我姓赵,在家排行第五,你喊我赵五就好……我家住定州……家中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安姐儿捂着耳朵哆嗦喊道:“你……你别说了!我不想死呜呜……”知道的越多,自己这条小命就越难保。 赵五地扯动着嘴角笑了笑:“我说了我不杀你,我家也是好人家,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连累你。” 这世上半夜钻进别人家掳人的好人? 见安姐儿惊恐万分,少年赵五无奈道:“是我无礼在先,怪不得你不信。” 安姐儿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反复无常,拿刀要杀人是凶狠无比,现在却又活脱脱是个翩翩公子,哪里看得出来这人刚才还拿刀逼自己。 突然旁边黑黢黢的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窣声,赵五顿时警觉,强撑着要起来,但是失血过多让他没有一丝力气,只能靠在树上微微喘着粗气。 他带着歉意朝安姐儿笑了笑:“如果来的不是我的人,只怕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安姐儿没有听出一丝恐惧,反而听出了一丝解脱。 安姐儿紧张地揪着衣角,听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靠近…… “主人! 从林子里钻出三个壮汉,齐齐跪在赵五面前。 赵五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小丫头,看来我们的命都保住了。” 安姐儿看见他的笑就毛骨悚然,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赵五的命是保住了,可是自己的命还捏在他手里…… “安儿!” 这是姐夫的声音! 安姐儿激动地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着,远远看见有几人举着火把朝着这边来了。 安姐儿刚想回应,想到赵五还在旁边,顿时噤若寒蝉,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望着赵五。 赵五被一个侍卫背了起来,对安姐儿笑道:“既然你家人来找你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他深深看了安姐儿一眼:“你我有缘,想必很快就会再见的。” 安姐儿一个激灵,不解地望着赵五,赵五笑得格外好看:“你听说过脂玉吗?” 安姐儿心里一紧,玉郎哥哥送的那块玉麒麟被他看到了! 齐娘子说过脂玉是何等贵重的东西,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安姐儿知道赵五心里已经起疑,却还是强装着一副憨傻模样懵懂地“啊?”了一声。 赵五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和侍卫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安姐儿瘫坐在地上,这才发觉自己一身冷汗。 赵家…… 定州…… 又是这个时候路过祁州…… 安姐儿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如果是真的,那确实很快就能见到。 赵五并没有走远,隔着河岸远远看见安姐儿扑进齐光宗怀里,众人围着安姐儿仔细察看是否受伤,然后齐光宗背着安姐儿朝着农户家的方向走去。 “要不要属下……”一个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五摇了摇头:“不用,不过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小丫头而已。派人盯着他们一家就行。” “是。” …… 安姐儿回到农家后,没有提到赵五,只说一进屋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在河边的林子旁了。 为了找安姐儿,大嫂请了村里的里正,家家户户都忙着找了,里正猜测,可能是贼人本想掳走安姐儿,但是被众人的动静吓着了才作罢,虽然其中疑点重重,但是总归孩子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众人也放了心,便要各回各家。 齐家夫妻千恩万谢,又当众给了里正一块银角子,里正掂了掂,得有二两呢! “我们夫妻明日就要带着孩子走了,深夜劳动大家无以为谢,这银子请里正帮忙张罗一桌席面,替我酬谢各位乡亲。” 里正本要推辞,但是见齐光宗言辞恳切,便请众人做了见证,才暂时收了银子。 折腾了半夜,齐家夫妻和这家的大哥大嫂也不敢再睡,众人睁着眼等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齐家告别了大哥大嫂,继续上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你是说昨晚劫持你的贼人就是那日救了你的少年人?” “阿姐你已经问了好几遍了,确实是他。” 齐娘子面色沉重:“这少年肯定不一般,寻常人家哪里能惹来这样的杀身之祸,可怜你了,生生被他连累了。” 安姐儿点头附和道:“阿姐说得不错,那人自称赵五,家住定州,阿姐想想,这个时候路过祁州,家在定州,又姓赵,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齐娘子不解,安姐儿细细掰扯道:“姐夫曾打听过,那个假冒的姑娘死在定州,定州可是赵郡王的地盘,虽然不是当今御赐的封地,但是田地商业赋税,甚至是地方军备都被赵王府牢牢把持,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女儿死在了定州,无论是不是赵郡王做的,他都难逃罪责,赵郡王为了平息当今和镇国公的怒气,双手献上定州,自请去御前谢罪,算算时间,十多天前正是他路过祁州的时间,” 齐娘子大惊:“你是说那个少年就是赵郡王?” 安姐儿点点头:“想必是这十多天里遇到了埋伏,这一耽搁正好和我们又撞上了。” 齐娘子狠狠拍了下车门:“错不了!赵王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了,只留下一个幺子,当今仁德,没有降罪于他,还封了他郡王的爵位,那赵郡王不就是行五,也差不多十四五岁,这都对上了!” 齐娘子咬牙骂道:“这贼子!亏我那日还对他千恩百谢,若不是他怀恨在心意图杀害你,你早就该和家主夫人团聚了!昨夜又差点害了你。呸!这该挨千刀的贼子!” “阿姐,你小点声,别吵醒远哥儿了。他昨天因为我哭了一夜,又受了惊吓,好不容易才睡着。”安姐儿一只手抱着齐娘子的胳膊一只手轻拍着齐娘子的后背:“这都是我的猜测,那赵五也未必就真的是赵郡王,再说了,就算是赵郡王又能怎么样?且不说意图杀我的人未必是他,就算是他,除了咱们一家,谁还能知道我就是长公主的女儿?” 齐娘子恨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又搂着安姐儿百般安抚。 安姐儿拍了拍挂在胸口的玉麒麟,昨夜回来后她立马翻了自己的小包袱,包着玉麒麟的帕子果然被打开了。 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快马加鞭了一天,因为在农户家里带足了补给,齐光宗干脆连祁城都没有停留,沿着管道疾驰了整整一天,只在中午时歇息了片刻。 到了太阳落山时,一家才到了下一个城镇,因为出了安姐儿在眼皮子底下被劫走的事,齐家夫妻觉得借宿农户家里不安全,宁愿花高价在找城中最好的客栈。 等两个孩子都睡下后,齐娘子把白天安姐儿说的原原本本告诉了齐光宗。 齐光宗吃惊不已:“这都是安姐儿一个人想出来的?” “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齐光宗知道安姐儿聪明,庄夫子每次见到他都要夸赞安姐儿书念得好,但他也只是以为安姐儿比同龄的孩子机灵些罢了,在读书上天赋高些,没想到安姐儿一个八岁的幼童仅凭赵五的只言片语就能猜到赵五的身份。 齐光宗搂着媳妇叹道:“咱们安姐儿是个有成算的,若是男儿身日后肯定大有前途。” 齐娘子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女儿身怎么了?我家夫人,也就是安姐儿的母亲,对内能打理家事,抚育儿女,对外能出谋划策,襄助夫君,堪称女中诸葛!对蜀州百姓将士都十分体恤,谁提到夫人不说一声好?安儿是夫人生的,自然也是顶顶聪慧的。” 提到萧夫人,也就是现在的长公主,齐娘子眼睛都放光,她是真心钦佩夫人,能在夫人身边伺候几年是她的福气,学到的东西这辈子都受用不尽。 齐光宗忙哄着媳妇,夫妻夜话不必再提。 却说齐家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又赶了近一个月的路,终于快要到京城了。 安姐儿手里拿着一张陈旧的地图,仔细辨认着地图上的路线,又和眼前的岔路再三比对了,胸有成竹指着最右边的管道说:“走这边,再走上天也就能到了。” 风尘仆仆赶了快一个月的路,安姐儿养病那十多天养出来白胖再不复见,脸也不在是从前那般圆润,瘦下来的安姐儿颇有几分窈窕,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能窥见日后的美貌。这段时日投宿客栈时,时常引起路人惊叹,齐娘子虽然免不了得意,但是也怕引来祸事,便给安姐儿做了个帷帽遮一遮。 虽然从前安姐儿也很漂亮,但更偏向幼童的乖巧白胖,如今瘦下来后,齐娘子才发觉安姐儿肖似长公主。 长公主在闺中时就以相貌闻名天下,自前朝起民风开放,女子以貌美为世人所知是件值得夸耀的事,还有那好事的文人撰了一本美人录,记录世间容貌出色,品行端正的未嫁女子,成为风靡前朝的雅事,一时间洛阳纸贵,因为榜上的女子不单容貌妍丽,品行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家中女儿如果上了榜,便是合族荣耀,于婚嫁上也极有益处,长公主未嫁前在美人录上居首位,据说长公主出嫁时,不知多少世家公子扼腕叹息,彼时还只是沈家二郎的镇国公走在街上都怕被人套了麻袋,身边护卫足足多加了一倍! 齐娘子面有傲色:“我看再过几年,安儿的长相必定比长公主还要出色!” 齐光宗打了个哈欠,啃了口手里的肉干,对安姐儿日后会不会比长公主好看丝毫不关心,反正在他看来,谁都没有自己媳妇好看。 草草啃了些饼子和肉干,齐光宗让娘仨上车坐好,自己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马车轱辘,一切正常后便继续赶路。 这一走就是半日功夫,这路却越走越荒凉,丝毫没有临近京城的繁华之像,官道两旁的草都有三尺高了,明显是长久不用了。 安姐儿拿着地图比对,没错啊,地图上写着这里该有驿站,可是驿站呢? 安姐儿看着眼前满是灰尘的废旧屋子,屋子门口还横躺着一块牌子,勉强能看出个“驿”字。 “姐夫,这块地图是多久以前的?” “十年前吧,我记不清了。” …… 安姐儿气得哽了一声,都十年了,还是乱世里,驿站变成破屋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看来今晚只能在这个破屋子里过夜了…… 齐娘子喋喋数落着丈夫的失误,安姐儿和远哥儿权当没有听见,围在火堆旁烤火,齐光宗心虚,频频向媳妇赔笑脸。 等到后半夜齐娘子和两个孩子都在火堆旁睡了,齐光宗守夜顺便看着火堆,远远却传来马蹄声,而且听起来人还不少。 齐光宗顿时警觉,忙叫醒娘仨,安姐儿迷迷糊糊被齐娘子摇醒还在犯蒙,马蹄声已经到了跟前,放眼望去足足有一百多号人,都穿着军服,应该是一支军队。 安姐儿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贼匪一切都好说。 那一百号人声势浩大,疾驰之下队形却丝毫不乱,可见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将。 从队伍里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见破屋里已经有了人顿时眉头一皱,下马三两步走到屋前高声呵斥:“里头是什么人?快些出来,军爷有话要问。” 齐光宗自知拖家带口的不能硬杠,那络腮胡子初见道齐光宗眼中精光一闪,悄悄握紧了胯间的刀。 络腮胡子高声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 齐光宗不卑不亢地揖首回道:“小民是固州谷阳县人氏,和荆妇带着孩子去京城探亲,因为不熟悉路,误走到此,只能再此暂歇。” 络腮胡子往屋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位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着在稍稍放下心来。 齐娘子低着头搂着安姐儿侧过身子避开那大汉的打量,如果齐娘子转头朝外看一眼,就会发现屋外的大汉是个熟人。 络腮胡子又问:“可有籍贯路引?” “有有有!”齐光宗从怀里掏出贴身藏着的籍贯册子和路引,大尧新规,凡是离乡,不管是走商还是探亲,都要有随身携带籍贯路引,以证身份。 络腮胡子接过册子路引,借着手里火把仔细查看,见无误后便还给了齐光宗。然后回到队伍里,朝着领头的四人回话,没一会一个银袍军爷下马走到齐光宗面前抱拳道:“我是京郊大营的校尉,深夜打搅,实在过意不去,你们且自便,我们只在外面扎营,明日一早就走。” 竟然是个少年人,探着脑袋偷偷朝外头瞧的安姐儿感慨不已,这也是个绝对能让许多闺女牵挂的少年人,果然还是外头的花花世界精彩,这才出来两个月就看到了两位俊俏少年了,虽然前头那个一肚子坏水,可是不影响安姐儿欣赏他的相貌。 那个银袍小将似乎察觉到了安姐儿的视线,朝着安姐儿笑了笑,安姐儿“嗖”地把脑袋埋在齐娘子怀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人笑起来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那支军队果然没有再来打扰,只用了半刻钟就在外头扎好了帐篷,而且一百多号人竟然没有一丝喧闹,齐光宗感叹不已,如果大尧的军队都是如此,那当今能坐上龙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第二天天未亮,外头的军队已经收了营帐生火做饭了,昨晚的银袍小将再也没有露面,但是那个络腮胡子却来了,送来了满满一罐的热粥,再次表达了歉意后表明了来意。 “这条路虽然能通往京城,但是长久不用早就荒了,我们校尉见你们夫妻是外地人,又带着两个孩子,我看你们也有马车,为了安全起见不如跟在我们队伍后面,也好有个照应。” 齐光宗求之不得,再三感谢后应了。 不得不说跟着军队就是方便,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贼匪的问题了,到了吃饭时候还能跟着混口热饭吃,等三日后快到京郊大营时,安姐儿已经和军爷们混的很熟了,这些军爷都是好汉,见安姐儿乖巧漂亮,心里欢喜不已,有好几个军爷还把给家中女儿姐妹的小玩意儿塞了些给安姐儿,安姐儿推辞不过,在请教过齐娘子意见后,连夜赶制了几个络子送给军爷们,请他们转赠给家中女儿姐妹,那几位军爷更是把安姐儿当成妹子了,尤其络腮胡子,他家中没有姐妹自然没有备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又眼馋安姐儿做的络子,便一连几顿把自己的肉食分给安姐儿,安姐儿也极喜欢这些保家卫国的好汉,又赶了好几日,多做了十多个络子,送给了相熟的军爷。 到了分开时,那些军爷还颇有些不舍这个乖巧的小姑娘。 齐娘子对齐光宗感慨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家主爱兵如子是远近闻名的,他的女儿和这些好汉们自然也亲自。” 齐光宗斜着眼睛不满道:“他们是好汉,那我呢?” 齐娘子红了脸啐了一口,这个老不修的! 安姐儿掀开车窗看着城门口排着队的行人车马,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害怕。 终于到京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临城是前朝武肃帝所建,武肃帝当政时曾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扩建,二十余万役徒穿林架险而筑版,足足十年,方有如今的巍巍赫赫的古都临城。当今登位,亦沿用前朝行都临城为都城,称为京城。 京城乃四方所聚,百物所交,物胜人众之处,又兼有山水之美,湖山环绕,左右映带。前朝末年时,天下大乱,不知多少都市惨遭兵燹之灾,你看那邑屋华丽今何在?徒余颓垣废址,荒烟野草。临城身为都城,有重重兵力把守,当今兵临城下,前朝皇后吴氏大开城门,亲迎当今入皇城,并将帝印双手奉上,代夫禅位。 也多亏吴氏心怀天下,不忍百姓再受战乱之苦,京城才能不毁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齐家在城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排到城门口,轮到齐家时安姐儿才发现,这里盘查的极为严密,一人查问姓名籍贯路引,若是外地人还要查问清楚入京所为何事,另有一人里里外外仔细察看马车内外,一切无误后才能入城。 安姐儿注意到,从这个城门入京的都是些平民百姓,想来京城城门多达十个,那富贵官宦人家另有城门入内,不与平民混在一起。 等到入城时天都已经擦黑了,安姐儿只觉得饥肠辘辘,齐娘子心急只想先找到沈家所在,但是齐家是从民安门入城,在城北,而沈家所在的后坊街却在城南,等他们赶到时只怕已经半夜了。 最后还是安姐儿提议,在找家客栈住下,咱们也得打听些消息不是,贸贸然上门只怕连门房那一关都进不去。 齐娘子只能耐下性子,一家子就近寻了家客栈入住。 要说京城确实繁华,店铺连门俱是,安姐儿一个乡下丫头突然到了大尧最富丽安乐的地方,亲眼见到何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安姐儿只嫌两个眼睛不够用。 就连客栈里最次的房间都是高床软枕,当然价钱也不一般。 近三个月的舟车劳顿,终于到了京城,安姐儿认亲近在眼前,齐光宗和齐娘子身上的担子放下了一半,人一松懈,多日的困乏终于涌上来,才沾枕头就已睡得人事不知。 安姐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日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了,阿姐说自己还有两个亲哥哥,他们见到自己一定会很欢喜吧。 安姐儿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心地绕过旁边的齐娘子,赤着脚拎着衣服和鞋到外间,穿了衣服和鞋子,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今晚月色真好! 时已七月,更深露重,凉意袭来,不似白日那般炎热,夜风吹散了安姐儿一身的暑气,安姐儿爽快地叹息一声。 趴在院子里凉亭的石桌上,冰凉的石桌石凳却让安姐儿分外安心,母亲是不是也在看月亮?是不是还在为那个假冒的伤心?见到母亲要说什么?母亲会对我说什么? 明天就能见到母亲了…… “小丫头,又见面了。” 空无一人的院子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安姐儿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一转身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安姐儿腿一软摔在石凳上微微颤着手指着对方结结巴巴:“赵……赵……” 安姐儿宁可见鬼也不愿见到这位瘟神,在祁州用刀挟持自己的赵五! 赵五手上转着一把折扇,端的是玉树临风,全然不复祁州时的狼狈,看来伤养的很好。 赵五施施然走进凉亭坐在安姐儿对面,挑眉看着安姐儿“噌”地挑跳起来,像只警惕的小猫儿,躲在凉亭的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张脸警惕地看着赵五。 “我早说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赵五笑得温文尔雅,一派无害的模样。 安姐儿却是见过他凶神恶煞得像一头恶狼,可不会被他面如冠玉的表象骗了。 安姐儿只瞪着他不说话,这里可是客栈,自己喊一声就有人来,才……才不怕他! 赵五也不在意安姐儿看瘟神一样的态度,“唰”一声打开扇子,何等风流倜傥,他笑道:“看来是我那次吓着你了,你且出来,难得咱们有这样的缘分,不该好好说话吗?” 安姐儿连半张脸都缩了回去,躲在柱子后面闷声道:“我从来不信什么缘分,赵公子深夜来此,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叙旧吧。” 赵五哈哈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说着起身绕过柱子走到安姐儿身前,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镂空的银香囊递到安姐儿面前:“我是来道歉的,那日连累你差点丧命,这个香囊是我才得的,我想你们小姑娘应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赵五深情款款地望着望着安姐儿,眼睛比天上的万千繁星还要明亮,眼中却只有安姐儿一人,若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只怕已经溺死在赵五的深情里不可自拔了,估计他说什么都能答应了。 差点连累?你那是差点就捅死我了! 安姐儿却越发冷静,心里不住盘算着赵五演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安姐儿虽然一向对自己的样貌很自信,但是她也深知一见钟情这种只在话本里才有的故事绝不可能发生在赵五身上,更何况自己才八岁,勉勉强强还能算个幼童,这要是都能一见钟情,赵五就是禽兽! 安姐儿有点厌烦这种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怒从胆边生,恶狠狠瞪着赵五怒斥:“无耻!” 赵五的笑容僵在脸上,把香囊收了起来淡淡道:“既然你不谅解就算了,何必出口伤人?罢了罢了,总是我对不住你先。”说着落寞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作势要走。 “赵公子且慢。”安姐儿冷笑一声道:“我知道赵公子是个最聪明的人,但也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只要你不招惹我,以前的事就算一笔勾销。” 赵五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吧,那日你故意装成有些小聪明的懵懂幼童,要不是你那块脂玉,我差点就信了。” 安姐儿毫不退让,冷嘲道:“可那天才是你赵郡王的真面目吧,想不到堂堂郡王爷居然学美娇娘使美人计,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赵五面不改色,丝毫不吃惊安姐儿知道他的身份,依旧是翩翩公子的作派,对安姐儿一拱手转身走了。 等赵五走出了院子安姐儿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忙回房钻进齐娘子的怀里,心里愤愤,流年不利,遭瘟了! …… 第二日卯时初,齐家夫妻就把两个孩子弄醒了,睡眼朦胧和哈欠连天的远哥儿在楼下被夫妻俩哄着吃了些米粥和米饼。 上了车朝城南的后坊街驶去,安姐儿把窗户掀开一条缝隙,偷偷朝外面瞧去,京城街坊繁华,人烟阜盛,与其他地方极为不同。 直到巳时末刻,齐家的马车才到了后坊街,忽见街边蹲着两个嘴衔宝剑,怒目而视的高大石兽,安姐儿心道:“这是睚眦吧,想必是个武将家。” 石兽后三扇大门,正门正上方悬着一方牌匾,上书“镇国公府。” 安姐儿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镇国公府了。 齐光宗把马车停在转角处,带着妻儿来到角门,齐娘子朝着守门的侍卫赔笑道:“这位军爷,我是长公主身边的林妈妈的干女儿,特来探望干娘,烦请军爷帮忙带句话。”齐光宗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侍卫手里。 那侍卫目不斜视推开了,也不看齐娘子,只望着齐光宗,板着脸道:“长公主身边哪有什么林妈妈?你们别是弄错了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齐娘子忙道:“那不知长公主身边的绿萝姐姐或青蕊姐姐可在?若在的话烦请军爷帮着带句话。” 那侍卫狐疑地看着齐娘子:“你找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有何事?” 齐娘子笑道:“我本是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女侍,特来看看昔日的姐妹们,只说我姓白她们就知道了。” 那侍卫见齐家四人穿着粗纺的衣裳,就只有那个小丫头穿着稍微好些,但也只是普通的棉布而已,只当又是个来打秋风的,转头吩咐角门里的传话小厮去内院传句话,小厮忙不迭应了。 那军爷执意不收齐光宗送来的荷包,只让几人在角门处等候。 不多时,那小厮就来请四人进角门内等候,两位女官马上就到。 齐家夫妻带着两个孩子进了角门旁的小屋里等候,齐娘子示意齐光宗给小厮些铜板,齐光宗掏出一大把铜板,那小厮只有十三四岁,长得格外讨喜,见齐光宗要给他铜板,忙摆手不肯说,只说方才内院的姐姐们已经给了赏钱,说完就回去继续当值。 约莫一炷香后,两位华冠丽服的女子款款而来,刚见到齐娘子两人眼泪就下来了,挽着齐娘子哭道:“白兰!果然是你,我们一听姓白就知道肯定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白兰正是齐娘子的闺名,还是长公主亲自取得名。 三人哭了好一会,其中一位绿衣女子才看向其他三人,齐娘子忙指着齐光宗道:“这是我丈夫,姓齐。” 那两位女子忙福了礼,齐光宗站的远远的,向两人回了一礼。 那绿衣女子就是绿萝,是长公主身边十分有脸面的女官,她一手牵着安姐儿一手牵着远哥儿道:“这是你的孩子吧,都这么大了。” 青蕊擦了眼泪笑道:“快和我们进去见长公主,长公主还不知道呢。” 齐娘子拉过安姐儿含着眼泪对绿萝和青蕊道:“这是安姐儿。” 绿萝和青蕊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安……安姐儿?” 齐娘子点点头,绿萝和青蕊泪如雨下,连声道:“像长公主!像!” 绿萝不敢耽误,忙吩咐外院来个管事招呼齐光宗,又让人先去告知长公主,然后带着齐娘子和安姐儿。 刚进内院,就远远看到一位美貌异常的妇人快步朝着内院门口走来,安姐儿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位美貌妇人,连路都忘了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安姐儿脑海中一片空白,看着被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疾步走来的美妇人,脑海中母亲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也渐渐清晰,和眼前的美妇人一模一样,一样的高贵美丽。 美妇人鬓角散乱,看到安姐儿长相的瞬间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喃喃道:“安儿,我的安儿……”。 一双美目盛满了眼泪,怔怔地望着安姐儿。 安姐儿心里有些难受,梦里的母亲从来没有哭过,只会抱着她微笑,虽然一直看不清母亲的脸,但是她能感觉到笑起来的母亲非常的温柔。 安姐儿张了张嘴,想说一句“别哭了”,想去为这个美妇人擦去眼泪,可是嗓子眼像是压了块石头,堵得说不出话来,身体也不听使唤,连抬抬手的做不了。 美妇人突然扑上来,跪在地上抱着安姐儿大哭:“安儿!我的安儿!”然后又放开安姐儿,颤抖着纤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下安姐儿脸,刚触到安姐儿白嫩的脸就闪电般放了下来,似乎还十分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切的。 那美妇人小心翼翼地托着安姐儿的手,生怕多使些力气弄疼了安姐儿,她颤抖着手卷起安姐儿的衣袖,看到安姐儿手腕上一颗小小的红痣时手抖的越发厉害,一滴滚烫的泪砸在那颗小红痣上,烫的安姐儿心都疼了。 美妇人一把将安姐儿拉倒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安姐儿激动地喊道:“是我的安儿,是我安儿!我的心肝儿,母亲想了你七年,我的安儿,我的孩子!” 美妇人的力气非常大,安姐儿觉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安姐儿舍不得动一下,安姐儿害怕,害怕这只是一场美梦,害怕一动梦就醒了。 美妇人拼命抚摸着安姐儿的脸:“不哭,安儿不哭,母亲在这,谁都不能把你再带走!谁都不能!” 安姐儿这才发觉,自己脸上也满是泪水。 那美妇人魔怔了一般抱着安姐儿又哭又笑,周围的侍女婆子无一不落泪的。 绿萝红着眼睛劝道:“娘娘先带姑娘回屋吧。” 美妇人,也就是长宁长公主,眼中却只看得见安姐儿,旁人一概看不见也听不见,贪婪地望着安姐儿,好像一眼不见安姐儿就会消失不见。 “安儿,我是母亲,我是母亲啊,我的安儿!母亲对不起你!母亲把你弄丢了,母亲找不到你,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的女儿,我的宝贝!” 旁边的侍女和婆子被长公主疯狂的模样吓得不轻,绿萝和青蕊忙上来要扶起长公主,长公主却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上前来的绿萝青蕊狠厉道:“都不许动!谁也不许过来!”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安姐儿,哭着喊道:“母亲再也不会弄丢你了!谁也不能把你从母亲身边带走。” 绿萝和青蕊吓了一大跳,她俩自小伺候长公主,何曾见过长公主有过这样疯癫的时候? 满院子的人都慌了神,长公主手里握着尖利的簪子,谁都不敢妄动,万一伤了长公主或是姑娘,她们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齐娘子冲上来想要抱走安姐儿,却被绿萝拦住了,长公主这副模样,谁也不敢再刺激她。 正在满院子的人不知道怎么办时,一双白嫩的小手突然搂住长公主的脖子,小小地,哽咽地唤了一声:“母亲。” 长公主猛地回过头,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簪子,任由簪子掉在地上,长公主双手托着安姐儿的脸又哭又笑:“你喊我什么?你喊我母亲了?” 安姐儿刚才其实也被吓呆了,当长公主拔下簪子时她下意识想挣开,可是当她发现长公主抱着她的胳膊在颤抖时,她的心像是被无数细如牛毛的针刺了,酸疼酸疼的,莫名的就不害怕,尽管抱着自己的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是安姐儿很清楚的知道,她不会伤害到她。 因为这是自己的母亲。 安姐儿眼睛通红,满脸鼻涕眼泪,清清楚楚地又唤了一声:“母亲。” 长公主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一般,呆呆地望着安姐儿,瘫坐在地上抱着安姐儿大哭道:“母亲在这,母亲在这。” 齐娘子和绿萝几人这才抹着眼泪上前扶起长公主,长公主紧紧攥着安姐儿的手,安姐儿的手被攥得发白,心里却觉得格外安心。 绿萝扶着长公主柔声劝道:“姑娘都热得一头的汗,娘娘带姑娘回屋可好?” 青蕊也劝道:“是啊,都午时了,姑娘肯定饿了。” 长公主含着眼泪望着安姐儿,从绿萝手里接过帕子仔细擦着安姐儿额头上脖子上的汗,哭着问道:“安儿热不热?饿不饿?都怪母亲,带着你在院子了待了这么久,来,母亲带你回屋。” 说着也不管绿萝她们,拉着安姐儿就往内院里走去,安姐儿心里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齐娘子,齐娘子哭着点了点头,示意安姐儿别怕。 长公主牵着安姐儿穿过长长的游廊,又穿过三道垂花门楼,这才到了一间开阔的屋子,屋子当堂摆了一座红木架子的绢素屏风,绕过屏风,当中一间是开阔的厅房,穿过厅房才是正房,正房两边是一溜排的厢房,安姐儿粗粗看了一眼,加一起约有□□间,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池馆水榭,皆是雕梁画栋,恍若瑶台琼室,仿佛置身于天宫中一般。 一踏入正房,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扑面而来,正房里足足摆了四个大花插盆子,盆里的插花远看像真的一样,近看才发现都是纱堆出来的,只是手艺精巧,看着和真的一样,那花儿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冰霜,原来这四个花插盆里堆满了冰,难怪屋里这般凉爽。 长公主一刻都没有松开安姐儿的手,拉着安姐儿在软榻上坐下后,忙不迭让人去吩咐厨房把膳食送上来。 安姐儿现在还像做梦一样,有些晃神,她望着眼睛肿的和核桃一样的母亲,愣了半晌,突然伸手为长公主擦拭脸上的泪水,可是自己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滚。 安姐儿觉得非常的不真实,自己真的见到母亲了? 不是在梦里,不是烧的迷糊时出现的幻觉,眼前这位美貌的妇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 母女俩泪眼相对,长公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齐娘子,长公主含着泪让齐娘子上前来。 齐娘子也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上前行礼哭道:“夫人,白兰幸不辱命,终于把姑娘带回来了!” 说着就要磕头,长公主忙起身一把扶起齐娘子感激道:“万万不可如此,你保住安儿的命,又把她送到我面前,就是整个国公府的恩人!” 齐娘子忙道不敢,长公主拉着齐娘子要在软榻上坐下,齐娘子先是不肯,可是长公主执意要她坐下说话,一个机灵的丫鬟端了个绣凳放在软榻旁,齐娘子这才坐下了,可也只堪堪坐了绣凳的一半。 齐娘子把这些年在外的情况和盘对长公主说了,长公主又心疼又欣慰,心疼自然是为了女儿这些年在外粗茶淡饭,吃了不少苦,欣慰是因为女儿这些年虽然过得贫苦些,但是总算平平安安长大了,现在又回到自己身旁,长公主一腔慈母柔情,拉着安姐儿不住地摩挲,恨不得把立时把天下最好的东西给送到女儿面前,以弥补女儿这些年的苦难。 又听说齐娘子已经嫁人,还有个儿子,忙让人吩咐前院管事好好招待,等饭后请到前厅来。 青蕊打了水请长公主和安姐儿洗梳,长公主一刻也离不得安姐儿,亲自给安姐儿洗了脸梳了头发,只是长公主自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的,什么时候给人梳过头?勉强梳了个包包头,安姐儿摸着头上的包包头,在镜子前照着不停,越看越觉得好看,这是母亲给自己梳的。 每次看到李婶给二丫姐姐梳头安姐儿都十分羡慕,虽然齐娘子也常给梳头,但是阿姐梳的和母亲梳的是不一样的。 安姐儿笑着对长公主道:“好看。” 长公主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又下来了,她忙用帕子擦了眼角笑道:“以后母亲天天给你梳。” 正说着,一个老嬷嬷急急忙忙走了进来,给长公主行了礼后立马去看安姐儿,一看到安姐儿就抹着眼泪哭道:“果然是我们姑娘,这模样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娘娘。” 这是长公主身边的张嬷嬷,是长公主的奶母,在太后面前都是极有脸面的。 她哭着对长公主道:“总算菩萨开眼,咱们姑娘总算回来了。娘娘快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娘娘和当今。” 长公主才反应过来,忙一叠声吩咐:“绿萝你拿上我的令牌亲自进宫一趟,青蕊你到前院找周管事,让他去京郊大营告诉国公爷和两位小爷,紫苏你去厨房看看,膳食怎么还没好,安儿都饿了。” 几个侍女忙答应了去了,长公主想了想,又道:“小茴你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几个侍女忙答应了,各自忙着差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等膳食上来时,安姐儿大开眼界,那真是地八珍,禽八珍,草八珍应有尽有,摆了满满一桌不说,外间还候着好些丫鬟捧着食盒等着上菜。 长公主强行拉着齐娘子一起坐下吃,齐娘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坐下陪着,长公主只吃了些许就不再动了,拿了一双公筷不住地给安姐儿夹菜,安姐儿多看了哪道菜一眼,立马就会出现在自己碗里,又见齐娘子不敢动筷,忙让人给齐娘子布菜,一个和齐娘子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妇人上前笑道:“我亲自给你布菜,你可得给我个面子,多吃些。” 齐娘子忙要起身,推辞道:“红玉姐姐可是折煞我了,我怎么能让你给我布菜。” 红玉一把按住齐娘子笑道:“你呀就老实坐着,只管吃,你可是咱们的恩人,别说让我给你布菜,就是伺候你捶腿都使得。” 齐娘子羞臊着脸,丫鬟婆子们都笑了。 齐娘子嗔怪地瞪了一眼红玉:“红玉姐姐还是老样子,就爱拿我打趣,我不理你了。” 红绿青紫四个侍女都是自小伺候长公主的,长公主嫁到蜀州后,白兰被挑中伺候长公主,是红绿青紫四人一手□□出来的,与她们感情极好,绿萝稳重,紫苏老实,青蕊机灵,唯有一个红玉脾气极躁,但是好在性格爽朗,待人真诚,与齐娘子关系也最好。 时隔七年,历经诸多劫难,几人还能重聚,让人十分感慨。又提到死在乱世里的林妈妈和绿萝丈夫冯千户等人,一屋子的人唏嘘不已。 红玉一边抹眼泪一边嗟叹:“想当年咱们姐妹在娘娘身边是何等快活,林妈妈最是和善,就算咱们做错事,她也是细细把道理给咱们掰扯开,从来不乱罚乱骂,还有冯姐夫,时常给咱们稍些外头的点心糕饼,如今都……” 想到那些再也见不到的故人,众人都沉默了,暗自抹着眼泪,长公主想到险些自己女儿也成了其中一个,更加后怕不已。 满屋子里头就只有安姐儿一个心大的,可是看到母亲和阿姐都哭了,她也红了眼睛。 张嬷嬷擦了眼泪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快别提这些了,姑娘和白兰平安回来,咱们要开开心心的才是。” 长公主只顾着照顾安姐儿,见安姐儿放下筷子,紧张的问道:“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口,快让厨房重新做些来!” 一个侍女领了命忙要去厨房,安姐儿忙喊住了:“这位姐姐且慢。”又对长公主道:“我已经吃饱了。”说着还拍了拍小肚子。 安姐儿是真的吃饱了,小肚皮都撑得溜圆溜圆的。 长公主狐疑地看着安姐儿碗里还剩下大半的菜,温柔问道:“真吃饱了?这道鳕鱼羹味道极为鲜美,你再吃些。”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我可怜的女儿,瘦成什么样了,快,给姑娘盛碗鱼羹。” 安姐儿欲哭无泪地望着被送到面前的鱼羹,在长公主眼泪的攻势下只能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等喝完一碗鱼羹,安姐儿觉得再多吃一口就要吐出来了,长公主这才心满意足地让人撤了膳食。 安姐儿摸着滚圆滚圆的肚子躺在软榻上挺尸,有种饿叫做母亲觉得你饿。二丫有段时间就是,被李婶喂得腰膀滚圆,少吃一点都不行,如今自己也体会到这种“快乐”了…… 安姐儿躺在软榻上,长公主拿着扇子轻轻给她扇风,安姐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今日早起不说,还哭了许久,着实是累了,在长公主慈爱的目光下眯着眼渐渐睡着了。 齐娘子含泪望着母女俩,欣慰不已,肩上千斤重的担子终于能放下了。 红玉要去接长公主手里的扇子,长公主轻轻摇摇手拒绝了,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别打搅了安姐儿。 在软榻上熟睡的安姐儿,嘴角始终微微扬着,长公主看着女儿白嫩的脸,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红玉嘱咐两个丫鬟在外间候着伺候,自己和张嬷嬷拉了齐娘子去找其他姐妹们叙旧。 七年未见,中间又隔了一个乱世,大家说一会哭一会,哭一会又笑一会,齐娘子才知道自己带着安姐儿在虎头沟这些年已经算是极为幸运的。 当年沈家遭难,长公主和两位公子在庙里遇刺,林妈妈为护着主子,被赵军一刀砍死,可惜母子三人还是被赵军掳走了,绿萝和红玉也一起被掳到赵王军中,紫苏和青蕊那日留守家中,却不想沈家也进了刺客,那赵军无恶不作,沈家被洗劫一空不说,凡是个女的,不管多大年纪都被糟蹋了,青蕊本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沈家外院当差,两人已经定了亲,青蕊的表哥混在赵军里偷偷救出紫苏和青蕊,自己却成了刀下冤魂,紫苏和青蕊逃出后也想去邕州向当今求救,半路上听闻当今和家主都战死了,长公主和两位公子也死在前线,大哭一场,想到自己本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如今被恶人糟蹋了,沈家也没了,又有何颜面在活在世上?两人相约投湖,好在被闻讯从乡下的儿子家里赶来的张嬷嬷遇上,救下两人后百般劝慰,又带着青蕊紫苏躲在了乡下儿子家里,好歹留条命在。 后来才知当今和沈国公战死的消息不过是赵王和梁王故意放出来扰乱军心的,当今和沈国公已退守祁州。 沈家三郎为了营救嫂子和侄子,深夜带着六百名将士突袭赵王军营,趁赵王和梁王内讧之时潜入军营,救出长公主和两位公子后,在护送长公主和两位公子回祁州路上,战死五百多人,最后到了祁州的只有寥寥十数人,沈三郎也死在了半路上。当今和沈国公在城墙看到只有十几名满身伤口鲜血的兵士带着长公主一行人归来,双双跪倒在城门口,发誓定要诛杀梁赵两位贼子,替沈家报仇,还天下一个太平。 后来连年征战,陈国内乱不息,当今和沈国公也无力寻女,直到战乱平息,当今开创大尧,这才开始寻找安姐儿。 安姐儿和齐娘子在虎头沟岁月静好时,外面却是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 安姐儿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了,长公主和齐娘子都不在屋里,只有红玉和张嬷嬷在一旁守着。 红玉和张嬷嬷见安姐儿醒了,忙上前问安姐儿是否要起身。 阿姐和母亲都不在,安姐儿颇为不安,手足无措地点点头,见安姐儿点了头,红玉拍了拍手,外头鱼贯而入五六个侍女,手里捧着毛巾,澡豆,兰草等物,对着安姐儿行礼后把手里的托盘捧过头顶:“恭请姑娘沐浴。” 这大概是安姐儿记忆里洗的最繁琐的一次澡了,又是兰草,又是澡豆,安姐儿全程不用自己动手,自由几个貌美的丫鬟伺候,待洗好了,几个在浴房外候着的侍女捧着新衣物进来伺候安姐儿穿衣,安姐儿只需张着双手就行了。 安姐儿将将穿戴好便有一个婆子在门外问姑娘是否起了,若是起了请姑娘去前厅。 张嬷嬷便让红玉带着安姐儿去前厅,自己亲去给安姐儿收拾屋子。 安姐儿给红玉牵着到了前厅,刚踏入前厅就看见长公主端坐在首位上,齐娘子和齐光宗坐在下手, 长公主一看到安姐儿忙起身迎到门口,亲自牵着安姐儿,齐娘子见长公主起身跟着站了起来,齐光宗挠挠头,心道着国公府规矩可真多,也站了起来。 长公主牵着安姐儿坐下后笑道:“快些坐下,你们是本宫的恩人,在本宫面前无须多礼。” 齐娘子还要推辞,齐光宗已经大咧咧坐下了,齐娘子瞪了一眼丈夫,也只好跟着坐下。 长公主一个眼神,旁边的侍女忙捧着一个蒲团放在屋子中间,众人不明所以,长公主牵着安姐儿来到蒲团前,严肃地对安姐儿道:“跪下。” 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安姐儿,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安姐儿心道,听说官宦人家见到父母长辈都要跪的,自己就当提前熟悉了吧,便乖乖在蒲团上跪下了。 长公主肃穆道:“沈家家训,沈家子孙立于天地间,只跪天地君亲,齐家夫妻护你性命,养你长大,送你归家,便是你的再生父母,受得你跪。” 齐家夫妻忙躲开了,口里直道使不得。 长公主亲自拉着齐娘子的手让她坐好,说道:“你若还认我为主,便坐下。” 齐娘子和齐光宗只觉得坐如针毡,长公主站在安姐儿身侧,高声道:“拜!” 安姐儿一拜到底,听母亲在耳边道:“这一拜是谢你阿姐在乱军中救你性命。” “再拜!” “这一拜是谢你阿姐姐夫养育你长大。” “三拜!” “这最后一拜是谢你阿姐姐夫护持你归家。” 长公主话音未落,齐娘子就扑到安姐儿面前把安姐儿扶起来:“可是折煞奴婢了,怎生受得起?” 长公主严厉地对安姐儿道:“你需得一辈子牢记你阿姐和姐夫的恩情,但凡他们有命,纵是刀山火海你也要办妥。” 安姐儿这才明白母亲让自己跪拜是何意,原来是警告自己要牢记恩情,其实何须长公主提醒,在安姐儿心里,齐家夫妻既是恩人又是亲人,是她最重要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齐娘子红着眼睛挽着安姐儿的手道:“我受家主夫人大恩,死不足报万一,如何能受姑娘这样的大礼?” 长公主在上位坐下笑道:“刚才是我最后一次以主子的身份对你,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沈家的奴仆。” 齐娘子大惊,扑通一声跪地大喊:“夫人这是何意?可是白兰有什么不好?” 长公主忙让安姐儿扶起齐娘子:“我当初答应你,会为你找户好人家,消了奴籍,风风光光嫁过去当正头娘子,自己当家作主不必再受别人的气,可惜后来沈家遭难,也连累了你们,如今你找了个好夫君,本宫真心为你高兴。” 长公主红着眼睛叹息一声:“蜀州的旧人,如今就只剩下你们五个和张嬷嬷了,可怜只有你和红玉有了善果,是我沈家对不住你们,当年大厦将倾,我尚且自顾不暇,更加顾不上你们。” 想到当年那段艰难的时光,长公主犹自战栗不止:“你和你夫君要好好的,好好过日子……”话音未落眼泪就滚了下来。 齐娘子拉着丈夫走到屋里中间,夫妻俩双双朝长公主拜下,齐娘子伏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哽咽道:“二等侍女白兰,八岁入府,至今已有十六年,曾任内院洒扫丫鬟和绣房针线丫鬟,十二岁调至正房任传话丫鬟,十三岁调至内屋任三等丫鬟,十四岁被提拔成二等侍女,今日携夫君特来拜见夫人,今后白兰不能时时跟在夫人身边,万望夫人保重身体。” “好,好!快起来吧!”长公主含泪对红玉一招手,红玉心领神会,从外间候着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箱子,双手奉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接过箱子对安姐儿道:“安儿过来。” 安姐儿走到长公主面前,好奇地看着长公主手里的箱子,长公主把箱子递给安姐儿说道:“把这个给你阿姐。” 安姐儿接过箱子,手坠了下,这箱子还挺沉,安姐儿细看去,箱子上还刻着一株兰草,安姐儿把箱子递给齐娘子,齐娘子看了眼长公主,又看了眼安姐儿,眼泪越发汹涌。 她曾经见过一个这样的箱子,当年绿萝嫁出去前长公主就曾拿出一个雕刻着藤萝的箱子,送给绿萝当作嫁妆,长公主当时还打趣其他几个丫鬟抓紧挑个夫婿,她把所有人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送了。 没想到七年了,长公主还留着给她准备的嫁妆。 长公主含泪笑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齐娘子打开箱子,上面是一叠的地契房契和身契,下面铺满了金叶子,这一箱子东西得有三四千两。 “这如何使得?夫人……”齐娘子十分为难,主子赐下的嫁妆不收就是不敬,可是如果就这么收下这一箱东西,他们夫妻心里实在难安。 安姐儿不清楚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但是见箱子里又是房契又是田契,还有奴仆的身契,十分为齐娘子开心,她开心地对齐娘子道:“有了这些,阿姐和姐夫是不是就是地主公和地主婆了?就那种坐家里就能收钱,还有人伺候穿衣吃饭的官老爷官太太。” 屋里众人都乐了,长公主被女儿逗得直笑个不停,侍女们也都抿着嘴偷笑,唯有齐家夫妻臊红了脸。 长公主爽朗笑道:“官太太本宫却帮不上忙了,还得齐壮士才行。”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红玉。 红玉拿了信送到齐光宗身前,齐光宗一怔,接过信一看,原来是一封推荐信。 长公主道:“你拿着这封信不管去哪个军里,都能得个虞侯,再想往上升官却要看你自己的了。” 齐光宗犹豫片刻,挠着脑袋傻笑道:“长公主娘娘,我就是个乡下打猎的,要我抓个兔子还行,着当官打仗我只怕不行啊。” 长公主忙道:“齐壮士不必自谦,你能千里迢迢将安儿护送到京城,已经说明了你的本事,更何况听白兰说你十六岁就能打死恶虎,定是有本事的,本宫且不会看错人。” 齐光宗还要推辞,安姐儿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替齐光宗收了推荐信,这等好事怎么还要往外推呢? 齐光宗不但拒了信,甚至连同箱子都要一起推了,齐娘子也帮着丈夫劝长公主:“夫人素来是最体恤我们的,只是都说穿衣吃饭衬家当,夫人给我们这些东西,我们夫妻连吃什么饭穿什么衣都拿不准了。更何况夫君家里还有几亩地,也足够糊口了,这些实在是太贵重,日后我和夫君如果有难处,肯定来京城找夫人。” 安姐儿忙跑到齐娘子面前扯着齐娘子的衣角惊慌问道:“阿姐你不留在京城吗?” 齐娘子怜爱地看着安姐儿,摇摇头道:“我既嫁给了你姐夫,你姐夫去哪我自然就去哪。” 安姐儿立马可怜巴巴地望向齐光宗,齐光宗挠挠头,这一大一小的鬼灵精!他看了一眼齐娘子,知道媳妇是想留下来的。 长公主险些憋不住笑了,忙用帕子掩了口咳嗽一声道:“罢了,今日你们都累了,且先去歇着,等国公爷回来再说这些也不迟,不管是回乡还是留京,总是要在我们府里多待几天。”然后又问红玉:“远哥儿去哪玩了?” 红玉回道:“让几个厮儿带着在圆子里玩儿呢,这会估计在钓鱼,可要带过来?” 长公主摇摇头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正该多玩些。”又对齐光宗道:“齐壮士且去先去外院歇息,白兰我留下说会话,还望齐壮士莫怪。” 齐壮士知道这是长公主要和自家媳妇说贴心话,忙行礼退下了。 等齐光宗走远了长公主才嗔怪地看了一眼齐娘子:“我身边统共就你们几个贴心的,你照顾我时尽心尽力,又把安儿养的这样好,我不过给你准备些嫁妆罢了。凡我身边嫁出去哪个不是带着嫁妆出门的?偏你不要,可见是多年不见,和我离心了。” 端庄高贵的美妇人一抹脸就变成了娇俏的少女模样,还丝毫没有违和感。 安姐儿看着扯着帕子赌气的母亲目瞪口呆,这动作看着也太眼熟了,安姐儿还在思索在哪见过这样的动作,却听见齐娘子噗嗤一声笑了。 安姐儿和长公主双双扭过头奇怪地看着长公主,母女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红玉都忍不住笑了。 齐娘子强忍了笑意道:“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姑娘也是,一闹别扭就喜欢揪帕子。” 安姐儿这才恍然大悟,每次自己闹脾气时也总是喜欢揪帕子,原来是和母亲一样。 长公主看着和自己幼时一模一样的女儿再也绷不住冷脸,只恨不得把女儿捧在手心里,一刻也不离自己身边。 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家那个,也忒实诚了些,让他去投军挣个功名不肯,房屋田地也不肯要,你们真要回去种田不成?你们夫妻愿意守着清贫,可也得为孩子想想,我看远哥儿是个机灵的孩子,难道以后也让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吗?更何况安儿把你们当成亲姐姐亲姐夫,你要让她刚找到父母兄长就和姐姐姐夫分离吗?” 齐娘子面露为难之色:“我自然想留在京城,可是我既然嫁给了夫君,自然要听他的,他不愿留在京城我又能如何?” 长公主叹气道:“罢罢罢,等国公爷回来见过你家夫君再说。”长公主又补充一句:“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们时常能见到才好。” 长公主竟然和齐娘子耍起了无赖,齐娘子却觉得十分亲切,当年在蜀州时长公主就是这般,在外人面前再端庄得体不过的,在亲近的人面前却是百无忌禁,赌气耍赖信手拈来,明明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却活的越发的恣意。 众人说笑一阵,外头进来一个侍女喜笑颜开道:“给娘娘和姑娘请安,大殿下和二殿下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大殿下和二殿下? 安姐儿茫然地看着长公主,长公主轻轻抚摸了下安姐儿的脑袋笑道:“是你两位表哥来了,你随我一起去见见吧。” 表哥?殿下? 皇……皇子? 安姐儿腿都软了,自己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里的里正,这突然要去见皇子了? 长公主让人带齐娘子去厢房歇息,自己牵起安姐儿的手,发现安姐儿的手心都是冷汗,忙蹲下抱着安姐儿安慰道:“有母亲在呢,你那两位表哥都是极为和善的人,和你两位哥哥也相处的极好,莫怕。” 长公主牵着安姐儿到了外院客厅时,两位皇子已经在客厅里喝茶等候了。 两位皇子见到长公主后忙起身相迎,迎着姑母在主位上坐下,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皇子不苟言笑,立在一旁道:“我和二弟给祖母请安时,正遇到姑母身边的侍女,祖母听说表妹找到了,特让我们先来看看表妹。” 二皇子插话道:“祖母一听说表妹回来了,当即就要出宫来见表妹,我和兄长好说歹说才劝下了,祖母说了,让姑母明日一早就带表妹进宫请安,再晚祖母就要亲自上门了。” 长公主忙应了,招呼两位皇子落座,然后让安姐儿给两位皇子行礼,安姐儿低着头不敢多看,对着两位皇子分别福了一礼。 给二皇子行礼时,听到二皇子笑了一声:“我们又见面了。” 安姐儿起身后狐疑地看了一眼二皇子,这人…… 不是那晚在废弃的驿站遇到的那位年轻的校尉吗? 安姐儿惊讶地看着二皇子,二皇子见安姐儿呆呆愣愣的样子十分可爱,像个福娃娃一样,心里先生了几分喜爱。 长公主忙问道:“你们之前见过?” 二皇子哈哈笑道:“我和表妹在回京路上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得灵动,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表妹。” 长公主喜道:“可见是一家人,有缘分。” 二皇子解下腰间的玉佩对安姐儿道:“表哥来得急,没有带什么见面礼,这块玉佩算不上是顶好的,但是胜在纹路难得一见,就给你吧,等表哥回府好好收拾一份见面礼再给你补上。” 安姐儿看了一眼长公主,见长公主点了头,才接过玉佩,甜甜地对二皇子笑道:“谢谢二表哥!” 二皇子喜不自胜,他没有亲妹妹,除了兄长就只和姑母家的两位表兄弟玩得来,何时接触过这般娇嫩可爱的小妹妹,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手底下那些兵痞子到哪都惦记着给自己姐妹带些玩意儿了,他要是有这么个妹妹,恨不得把所有宝贝都送过来。 大皇子看着和弟弟相谈甚欢的安姐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有些不快,弯腰从绑在小腿上的腿袋里抽出一把带着刀鞘的匕首,“啪!”的一声放在案几上。 安姐儿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我的老天爷,大皇子拿刀做什么? 大皇子把匕首往安姐儿方向一推,面无表情道:“送你的见面礼。” 安姐儿:…… 安姐儿硬着头皮接过匕首,心里还是不解大皇子是什么意思,我要这沉甸甸冰凉凉的匕首做什么? 安姐儿把匕首揣在怀里,结结巴巴道谢:“谢……谢谢大表哥……” 大皇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二皇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兄长,看来大哥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妹妹,连最心爱的匕首都送了,这可是大皇兄从抄赵王府时得来的,平日里宝贝的很,自己求了几回都没给。 长公主见表兄妹三人相处融洽,心里十分开心,两位皇子第一时间上门看望安姐儿,给足自己这个当姑母的面子,安姐儿若是能得两位表哥亲眼,那是再好不过了。 二皇子津津有味地听安姐儿讲自己在乡下的生活,大皇子默默喝着茶,耳朵却一直再听安姐儿说话,时不时皱下眉,小表妹这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心里盘算着回去让詹士把府里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收拾出来给安姐儿。 客厅里其乐融融,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回禀国公爷和两位小爷回来了。 长公主和两位皇子忙站了起来,安姐儿却怔住了,父亲和兄长回来了? 却见一个穿着甲胄魁梧挺拔的男人健步如飞地闯进客厅,身后还跟着两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安姐儿还傻坐着,那男人一眼看到安姐儿,堂堂八尺大汉竟然突然红了眼圈,不敢置信地望着安姐儿。 安姐儿望着面前威武如山的男人发愣,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进来的男人自然就是安姐儿的父亲,战功赫赫,只一个名字就让敌军肝胆俱裂的镇国公沈靖。两个少年自然就是安姐儿的亲哥哥了。 镇国公看着面前看着格外娇弱可怜的小姑娘,内心百炼钢都化作了绕指柔,这是自己的女儿啊,想了七年,念了七年,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 安姐儿还在愣神,突然脚底一空,被镇国公抱了起来,镇国公还没来得脱甲胄,安姐儿只觉得镇国公怀里硬邦邦的,但是却格外让人安心,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怕了。 “哈哈哈!上天待我沈靖不薄!我的女儿还活着哈哈哈!”镇国公抱着安姐儿仰天长笑不止。 安姐儿靠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掉着银豆子,可把身后的两位少年心疼坏了。 哎呦!这么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就这么被父亲勒在怀里,万一父亲没个轻重勒坏了可怎么好?你看看,小姑娘都哭了,肯定是被勒疼了! 想把小姑娘抢下来,又惧怕父亲的军棍,只能急得周二挠腮,频频给两位表兄弟使眼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长公主红着眼看着丈夫激动万分地抱着安姐儿,想到这些年征战夫妻难得相聚,每次相聚,午夜梦回时,身边总是空荡荡的,起身寻找,总能看到丈夫拿着女儿戴过的金锁长吁短叹,但是为了不让自己更加伤心,在自己面前从来不多提一个字。 长公主擦了眼泪笑了,现在好了,女儿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两位皇子也颇为感慨,当年姑父驰援邕州,大仁大义,却不想后方失守,沈家险些被灭门,姑父姑母的掌中宝小表妹一丢就是七年,姑母七年里不知哭晕过去多少次,萧家对沈家心里有愧啊。 长公主为安姐儿介绍两位哥哥,大哥哥沈明哲,今年十七岁,二哥哥沈明堂,今年十五岁。 安姐儿想下来给两位哥哥见礼,可是沈国公抱着女儿不肯放,明哲明堂两兄弟十分怨念,他们也想抱抱妹妹。 正当一家人其乐融融时,一个侍女突然来报:“启禀各位主子,大夫人带着惠姑娘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长公主脸上的笑立马就淡了,沈国公抱着安姐儿乐呵呵道:“快请进来,正好让安儿见见大伯母和姐姐。” 安姐儿越过沈国公的肩膀看到两位哥哥皱了眉,心里有了计较,看来这位大伯母和姐姐并不十分受母亲和哥哥们待见。 “等一下。”长公主用帕子掩了嘴角的不屑,笑着对沈国公道:“郎君忘了两位殿下还在吗?惠姐儿是大姑娘了,被我这两个侄儿冲撞了怎么好?” 沈国公毫不在意地笑道:“两位殿下是最知礼的,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长公主淡淡道:“两位殿下自然是知礼的。”可你那侄女就未必知礼了。 大皇子见气氛不对,想着反正小表妹见到了,便起身向长公主和沈国辞,长公主巴不得两位皇子别和大房母女碰面,便不多留,沈国公倒是盛情挽留,大皇子面无表情道:“姑父挽留,我们本不该推辞,只是祖母还在宫里等着消息,不好让老人家焦急,我们先回宫复命,下次再来姑父姑母家里做客。” 沈国公这才不再挽留,要亲自送两位皇子出门,两位皇子执意不肯:“姑父是长辈,哪有长辈送晚辈的道理,万万不可!” 二皇子也道:“若是让父皇知道我们竟然劳累姑父,得打我们板子!” 沈国公哈哈笑道:“罢了罢了,明哲明堂,你们送两位殿下吧。” 明哲明堂忙答应了,引了两位皇子出门,路过客厅门口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朝着他们行礼。 沈家两兄弟忙避开了,两位皇子安然受之,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看她们一眼,一步不停直接朝二门方向走去。 明哲明堂给妇人行礼道:“大伯母安好,我们要送两位殿下,就先走了。” 那妇人眉头紧皱,不满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你父亲该留两位殿下好好招待才是。” 明堂当场就拉下了脸,望着远处不理睬妇人,明哲笑了笑道:“大伯母说的是,父亲本要留两位殿下,只是太后娘娘召两位殿下回宫,谁敢多留?” 一旁的少女忙暗中扯了妇人的衣袖,妇人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少女笑道:“两位哥哥还要送两位殿下,别让殿下等急了,我和母亲自己进去就行。” 明哲明堂行礼后朝着二门处赶去,两位皇子果然在二门口等候,见沈家两兄弟才过来,二皇子嘲笑道:“又被你们大伯母说了?” 明堂无奈地耸耸肩:“我家这位大伯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二皇子不屑地挑挑眉道:“钱氏也真有意思,你大伯当年死的龌龊,要不是看在你父亲面子上,父皇怎么会留她们在国公府安享富贵,陈氏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在国公府里颐气指使。”二皇子摸着下巴邪笑:“不过她女儿倒是长得不错,看着娇滴——哎呦!” 大皇子收回脚,呵斥道:“堂堂皇子把女眷挂在嘴边成何体统!被父皇知道了,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挨了一脚后,二皇子立马像鹌鹑一样老实了,垂头丧气地跟在大皇子身后。 这边沈家兄弟送两位皇子回宫,那边客厅里长公主正压着火气看着唱念俱佳的母女。 钱氏拉着安姐儿的手直抹眼泪:“好孩子,伯母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伯母这些年日日在佛祖面前祈祷,盼你回家,总算佛祖保佑呜呜呜……” 安姐儿一脸感动,也跟着抹眼睛哭道:“多谢大伯母这些年惦记着我,大伯母住的肯定离这很远,还和惠姐姐第一时间赶过来看我,安姐儿多谢大伯母和惠姐姐。” 钱氏哭声顿时僵住了,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长公主轻轻咳了一声,对安姐儿道:“你伯母和惠姐姐就住在咱们府里,和你祖母一起住在西院,你以后想找惠姐姐玩儿只要走一刻钟就到了。”长公主在“一刻钟”三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安姐儿乌黑的眼睛不安地望着钱氏,手里不停地绞着帕子无辜道:“父亲和哥哥从京郊大营都赶回来,我还以为大伯母住的比京郊大营还远……” 钱氏心虚地看了一眼长公主,她自然是早知道安姐儿回来了,只是她素来和二房不和,也懒得亲自到东院来,反正二房的会带安姐儿去西院给老太太请安,到时候她送上一份见面礼不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看二房一家团圆?没得扎自己眼睛!可后来听说两位皇子来了,她这才急匆匆带着女儿赶来。 站在钱氏旁边弱质芊芊的少女是大房唯一的女儿沈惠,她见母亲被长公主一句话堵住了,忙上前拉过安姐儿的手,笑得十分温婉,道:“我和母亲本来陪着祖母用饭,祖母一听说妹妹找到了高兴地不行,立刻就要来,却没想到祖母高兴过了头,竟然晕了过去。”沈惠擦了擦眼角继续道:“好在祖母很快就醒了,我和母亲不放心一直照顾到现在,见祖母确实无恙,才赶了过来。” 沈国公一听老太太晕了,急忙问道:“可有请太医来看看?” 沈惠回道:“本要请的,只是祖母醒来后执意不许打扰府中,说妹妹刚刚回家,大家正高兴,不想惊动二叔和娘娘。” 长公主暗中讥讽一声,老太太会因为安儿回来乐晕过去?只怕这些年她连想都没想到过安儿吧! 面上却一脸担心道:“老太太身体不适,怎么能不请太医?红玉,你让管事的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徐御医来,徐御医脉息最好,连母后都夸的。” 沈惠忙道:“老太太已经无恙了,现在已经睡了,睡前再三叮嘱不许惊扰太医,说自己不愿吃那苦药。” 长公主无奈地叹息一声:“既如此便罢了,只是老太太再有不适,你就直接派人告诉外院一声,周管事自会派人去请太医。” 沈惠笑着应了。 安姐儿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比话本还要精彩,冷不防沈惠把话头转到她身上:“妹妹长得可真好看,果然是娘娘的亲生女儿,这一身气派一点看不出来是乡下来的,这一身气派和娘娘像极了。”说着双眼还上下打量安姐儿,越看越心惊,她本以为安姐儿在乡下待了那么多年,又是被下人养大的,肯定和庄子里那些野丫头一样,黑黝粗糙的脸,畏畏缩缩,说句话都要结巴,一身小家子气,却不想眼前的小姑娘皮肤极为白嫩,她自己素来被人夸赞肤白胜雪,可和安姐儿一比却差远了,而且言行举止大大方方,虽然年纪小尚有些懵懂,但是长相集沈国公和长公主长处,十分出众,要知道长公主当年可是美人录居首,沈国公也是被称作潘安在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出众的相貌,待她长大了还得了,只怕又是一个美人录榜首。 沈惠压下心头蹿起的嫉妒挽着安姐儿的手亲切道:“你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便只管来前院找我,这些年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早就想有个姐妹陪伴了。” 安姐儿琢磨这话有些怪怪的,国公府不是自己亲爹亲妈当家吗?怎么自己才像是那个投靠亲戚的人? “妹妹有父亲母亲照顾,又有我们两个亲哥哥,有什么缺的自然要和我们说,怎么好麻烦惠妹妹。”沈家兄弟送完两位皇子,刚到门口就听到沈惠摆着主人的谱,觉得十分好笑,安儿是国公府嫡亲的姑娘,正经的主子,还需要沈惠来关照吗? 沈惠听出沈明堂话里的讽刺,却只当没听到,脸上带着极为得体的笑容道:“大哥哥二哥哥虽然心疼妹妹,只是到底是男子,不比女儿家方便,难不成日后要两位哥哥教妹妹刺绣挑线吗?” 沈明堂一时语塞,心里愤愤不平,沈惠这丫头嘴皮子又利索了!算了,我才不与一个姑娘家计较,头一撇不再理会沈惠。 沈国公皱了皱眉呵斥道:“惠儿也是为了安儿好,你这个当亲哥哥的不说谢谢,还夹枪带棒的是何道理?” 见儿子因为大房的女儿挨了骂,长公主不乐意了,大房曾犯下弥天大错,我兄长念着两家姻亲关系才网开一面,自己又默许了大房母女留在国公府,锦衣玉食供着,如今却还要因为沈惠来骂我儿子?! 她重重地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托盘上,瞥了一眼沈国公,沈国公轻轻咳嗽一声,对沈明堂道:“没看见你母亲茶水没了吗,还不快去换上!” 沈明堂撇撇嘴,颠颠地从旁边侍女的托盘里捧了一盏新茶水送到母亲面前谄媚笑道:“母亲请喝茶。” 长公主横了一眼二儿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没好气道:“你啊,如今妹妹都回来了,还不稳重些,带坏了你妹妹看我不捶你。”语气却十分宠溺。 沈明堂一把抱起安姐儿笑道:“我才不会带坏妹妹呢,以后哥哥给你带外头的好吃的,家里都没有,马场前的甘豆汤、孙记的蜜枣儿、南关门旁的鱼羹等等,都是极好吃的。” 安姐儿听着一串菜名,只觉得口水都要下来了,她喜笑颜开地点点头:“谢谢二哥哥!” 一句二哥哥叫的沈明堂像喝了蜜一样甜,傻呵呵直乐个不停,沈明哲白了他一眼,伸手逗弄着安姐儿:“我是大哥哥。” 安姐儿笑弯了眼:“大哥哥!” “哎!” 沈国公和长公主欣慰地望着兄妹三人,钱氏母女却觉得十分刺眼,沈惠用帕子抹了了眼角,红着眼用羡慕高兴的目光看着二房兄弟三人嬉笑,脸上越发落寞。 沈国公注意侄女闷闷不乐,想到自己大哥早死,留下孤女寡母,不免可怜,只是想到大哥的死因…… 罢了,日后给惠儿找门好亲事,多多备份嫁妆也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钱氏坐在长公主下首的位置喝着茶,看着长公主和沈国公慈爱地看着兄妹三人说笑,想到自己死无全尸的丈夫,心里愤愤,怎么好事都让二房碰上了,先是萧氏的亲哥哥成了皇帝,她成了长公主,老二被封了镇国公,现在连女儿都找回来了! 想到自己孤女寡母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二房过日子,仰仗着萧氏赏口剩饭吃,心里越发不平,看着安姐儿被两兄弟逗得眉开眼笑,心中充满了恶意。 她放下茶盏说道:“娘娘日思夜想终于把安姐儿盼回来,只是这长公主和镇国公之女,身份贵重,之前不也找到了个,连安姐儿走丢时穿的衣服都有了,怎么竟不是真的?” “啪!”长公主重重地把茶盏摔在案几上,把钱氏吓了一跳,钱氏见长公主冷着脸颇为不善,凉凉开口道:“我不过是想谨慎些,看来是我多虑了。” “自然是嫂子多虑了,我自己的女儿我还是认得出的。”长公主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道:“把这套茶盏收了,怪滑手的,险些摔了。”侍茶的丫鬟忙答应了,将茶盏收了,另换了一套天青碧水瓷的茶盏。 长公主对着安姐儿招招手,示意安姐儿到自己身边来,安姐儿还被沈明堂抱着在,见母亲要妹妹,也不放下,直接抱着送到母亲身边。 长公主搂着安姐儿对钱氏笑道:“嫂子心思最是缜密的,眼神也好,不如帮着看看安姐儿与我可像?” 钱氏就是在昧着良心也说出来不像两个字,安姐儿与长公主长得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任谁看见了都要说一声,果真是母女俩。 钱氏干笑两声:“娘娘既然能确定自然是好的,咱家一件大事也能放下了。” 沈惠好似看不见母亲在长公主面前吃瘪了,笑语盈盈地喝着茶,脸色丝毫没有变化,长公主都暗暗赞了一声定力好。 喝完一盏茶,钱氏也坐不住了,带着女儿告辞回了西院。 客厅里只留下沈国公一家,长公主脸上才有了真心的笑容,一家人一齐去了内院正屋。 明哲明堂带着安姐儿在外屋玩耍,长公主在里屋亲自给沈国公更衣,夫妻俩听着外面三个孩子言笑晏晏,欣慰不已,两人的笑都没停下过。沈国公换上一件玄青色圆领右衽家常短衫,搂着妻子开心道:“如今安儿回来了,你可放下心了。” 长公主正在替沈国公系扣子,笑道:“我自然是放下心了,对了,你都没有确认过,就认定了这是咱们女儿了?不怕是我弄错了?” 沈国公得意道:“我第一眼就确认这是咱们的宝贝女儿,长得和我多像,一看就是我的种,哈哈哈!” 长公主睨了一眼,嗔怪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也不怕孩子们笑话。既然确实是我们女儿,就早日开了祠堂见过祖宗。” 沈国公深以为然:“这是自然。” 长公主又道:“明日一早我要带安儿去见母后。”长公主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本来想等下带安儿去见老太太,却不想老太太已经睡了,却是不好打扰了,不如等明日从宫里回来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沈国公点点头:“这些都是枝末小事,你做主就是。” 长公主笑道:“你是一家之主,我自然要和你商量,不然还能和谁商量。” 安姐儿在外间听两位哥哥说临城有哪些好玩的,一会说南郊凤山的风光好,一会说到栖霞庵的斋饭十分鲜美,听得安姐儿心向往之,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看一看尝一尝。 安姐儿满脸钦佩地望着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的沈明堂,时不时鼓掌叫好,沈明堂什么时候被这样娇娇软软的小妹妹恭维过,他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都翘上天了,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过两天城东办庙会一定带安姐儿去逛逛。 等沈国公和长公主出来时,沈明堂已经许诺到明日一早给安姐儿买熙春楼的茶点,让安姐儿一睁眼就能吃到。 沈明哲笑眯眯地看着弟妹,不知道妹妹有没有念过书,会写多少字,心里已经盘算着日后怎么监督妹妹读书写字了。沈明哲暗暗握拳,务必要培养出个小才女出来! 安姐儿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到来的水深火热的日子,还在向往明日早上的茶点和后日的庙会,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门关着的,没有风啊。 晚饭时只有一家五口一起吃,长公主叫了一桌席面让送到白兰院子里,然后点着安姐儿的鼻子笑道:“可放心了?在咱们府里还能饿着你阿姐吗?” “母亲~”安姐儿忝着脸摇晃着母亲的胳膊,把自己常用的撒娇套路拿了出来,要不说血浓于水,若是其他人才刚刚认识,安姐儿是绝不会有一丝越矩,可是对着长公主,撒娇卖痴却如行如流水,自然而然就做出来了。 长公主搂着娇俏可人的女儿,心早软化了,满眼里只有安姐儿一人,连两个儿子都看不见了。 沈明堂和兄长说笑道:“妹妹一回来,母亲连眼角的余光都不给我们了,以后就咱们兄弟俩抱团取暖吧哈哈哈。” 沈明哲看了一眼傻乐呵的弟弟,只觉得伤眼睛,又看了一眼白嫩嫩像个小包子的妹妹,当即决定抛弃这个惹人嫌的弟弟,还是小妹招人喜欢,瞧这笑得,多好看! 饭后沈国公让人请了齐光宗夫妻去书房,自己要见见这位奇夫妻,好生谢谢人家才是。 长公主打发两个儿子回自己院子歇息,牵着安姐儿去厢房,给安姐儿备下的房间就在右边第一间。 安姐儿一踏入房间就呆住了,她算是知道话本里那些大家姑娘们的闺房是什么样的了,三间相连的屋子被打通成一间,靠右手边是卧房,当中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厅,若是安姐儿以后有小姐妹都可以在这里接待,左边是一间书房,只是如今还空荡荡的,只摆了座空书架子和书桌,安姐儿想着可以把庄先生送的书都摆上。右手边卧房被一架珠帘遮挡住了,并不能一眼看到室内。两个丫鬟上前打了帘子,长公主才牵着安姐儿进了卧房,卧房墙上挂着一幅芙蓉花鸟图,靠窗放着一座雕花三屏风镜台,镜台下方两两排列四个小抽屉,镜台两侧各有一个檀木镶金玉的妆匣,镜台前放着一个铺锦披绣、圆润秀气的绣墩,房间另一侧从屋顶倾泻下一道朦胧的轻纱,轻纱后放着一座花梨木的美人榻,围栏上的云石雕刻着精美的百蝶穿花图案,两旁的扶手呈书卷形状,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美人榻上粉白的玉席,晶莹剔透,触手生凉,正适合如今这样炎热的天气。屋子四角摆着和正屋里相似的大花插盆,最里边的红色拔步床配上红罗帐让卧房显得格外娇媚。 安姐儿想起话本里经常用一首诗形容锦绣闺房,“轻碧云烟紫苏窗,翠罗桃色烟纱帐,琉璃萤光青竹屏,醉卧桃红美人榻”,没想到今日见到真的了。 饶是如此,长公主还是觉得不满意,直说太简陋了。这间屋子是长公主早早给女儿备下的闺房,每一处摆件都是她亲自挑的,想着哪天找到女儿了,立刻就能入住,可是如今女儿回来了,长公主却直皱眉,只觉得这里缺了些,那里缺了些,这样的闺房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长公主即刻就要让绿萝去开了库房拿摆件出来,安姐儿忙拦了,我滴个乖乖,这么好的屋子还嫌弃?那她以前住的是什么?狗窝吗? “母亲,天已经很晚了,就不要再麻烦绿萝姐姐了,安儿也累了。”长公主这才作罢,笑着对安姐儿道:“那等明日从宫里回来,母亲亲自带你去库房,你看哪些喜欢只管拿,母亲教你怎么收拾屋子,母亲年轻时谁不称赞一句母亲的闺房好。”说到最后长公主有些小得意。 安姐儿眨巴着眼道:“母亲现在也年轻啊。” 长公主乐开了花,搂着安姐儿直说还是女儿贴心,是母亲的小棉袄。 长公主亲自帮小棉袄沐了浴更了衣,又亲自铺了床,哄小棉袄睡着了,才小心地带着侍女们出了卧房。 长公主让绿萝红玉紫苏青蕊四个留下照看安姐儿,加上张嬷嬷之前安排来的十二个侍女,这一夜光守着安姐儿睡觉就有十六个之多,这还是因为安姐儿突然回来,长公主猝不及防下没有准备,若是提前知道女儿要回家了,她早就安排好婆子妈妈侍女,现在只能委屈女儿几天了。 安姐儿等长公主走了才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绣着各种花鸟虫草的罗帐,下面垫的上面盖的,都是锦被绣褥,就连头下枕的都是粟玉芯儿的金丝软枕,安姐儿恍若在梦里。 半年前她还是一个父母双亡跟着姐姐姐夫过活的农家女儿,如今却一步登天,成了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女儿,这是安姐儿想都不敢的,如今竟都成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这一夜安姐儿睡得十分香甜,睁眼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安姐儿坐在床上发蒙,外间候着的绿萝和红玉已经捧着洗漱用品鱼贯入内。 漱口洗脸穿衣梳头,安姐儿还在迷糊中就被伺候着穿戴好了,等她完全清醒时已经被打扮的焕然一新,绿萝将安姐儿的头发从头顶平分成两大股,梳成对称的环,又分别在环上插了两朵精致的珠花,简单又俏皮。 安姐儿坐在镜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不敢认了,穿着红色绣百花的袄裙,衬的小脸越发的白嫩喜人。 绿萝在一旁笑道:“姑娘头发可真好,又多又密,黑亮黑亮的,像缎子一样,像咱们娘娘。” “母亲的头发更好看。”安姐儿想到长公主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远看像云雾一样。 “都好看!姑娘像娘娘,等会见了太后,太后肯定喜欢姑娘。” 安姐儿这才想起来今天要去见太后外祖母了,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那可是太后,普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太后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祖母就好像不喜欢自己,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连个人都不派过来看看自己。 安姐儿到了正屋还愁眉苦脸的,长公主忙拉着女儿问道:“这是怎么了?小嘴都能挂油瓶了。”沈国公也担忧地望着女儿。 “我怕太后不喜欢我。”安姐儿低着头闷闷不乐,小小声道:“祖母不喜欢我对吗?” 长公主狠狠地瞪了眼沈国公,忙把女儿抱在怀里抚慰:“祖母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昨日祖母只是病了,咱们见过你外祖母就去给祖母请安,祖母肯定会喜欢你的。” 沈国公看女儿依旧低着头不开心,心疼地抱过女儿安慰道:“你外祖母是最和善的,对你两个哥哥也极好,这些年也没少惦记着你,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安姐儿在虎头沟时,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就连村里最招人嫌的吴娘子见到她都笑呵呵的,这到了国公府第一日就被亲祖母漠视了,安姐儿有些失落。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明哲明堂两人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看见安姐儿撅着嘴忙问道。 听母亲说了安姐儿的担忧,沈明堂哈哈笑了两声:“我还当什么事呢!安儿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外祖母对我们最好了,只怕一见到你抱着不舍得放手了。” “真的吗?”安姐儿一脸不信。 沈明哲笑着摸了摸安姐儿的发髻:“当然是真的,外祖母最喜欢小姑娘了,可惜皇家和咱家加起来就你一个姑娘,外祖母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 安姐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沈明堂赶紧把食盒放在桌上转移安姐儿的注意力:“快来瞧瞧哥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我和大哥天没亮就出去买了,快尝尝。” 千金碎香饼子、花折鹅糕、加乳腐、小窝头、烧麦、炸三角、藕粥等等,看得安姐儿眼花缭乱。 安姐儿咽了咽口水惊喜道:“这么多吗?咱们能吃完吗?” 沈明堂不在意道:“吃不完赏给丫鬟们吃就是了,也不会浪费。” 长公主也笑道:“我这可是沾了安儿的光了,平时也没见你俩这么孝敬我和你父亲。” 沈明堂大喊冤枉:“这些儿子哪样没带回来过?母亲若愿意天天吃,儿子天天给您买回来。” 长公主忙摆摆手,她可舍不得儿子每天天没亮就往外跑。 一家人用毕早饭,便要去宫里。 沈国公父子三人骑马,安姐儿跟着长公主上了车,一路朝着皇宫行去。 晃晃悠悠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安姐儿都靠在长公主怀里睡醒几次了,马车终于在泰康宫门口停下了,因为内宫不能骑马,沈家父子三人还迈着双脚哼哧哼哧走在泰康宫的路上。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嬷嬷焦急地站在泰康宫门口,远远看见长公主牵着一个穿着格外喜庆的小姑娘下了马车,眼睛一亮,忙上前道:“我的长公主娘娘哟!可算是来了,太后娘娘着人来问几次了!” 长公主笑着扶了下头上的发钗:“劳累朱嬷嬷久等了。” “娘娘这么说不是折煞老奴了!”朱嬷嬷看了眼依偎在长公主身边的安姐儿啧啧叹道:“姑娘好生标志,和娘娘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快些进去吧,太后娘娘等着呢。” 安姐儿生平头一次进宫,对皇宫十分好奇,可是又不敢乱看,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只敢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自己鞋上的绣花可真好看,还镶了珠子。 正殿门口几个宫人簇拥这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身旁立着一位气质尊贵的中年妇人,带着九凤冠,正是皇后。 那老妇人神色焦急,盯着宫门望眼欲穿,当看到长公主牵着一个红裳小姑娘迈过宫门时,她扶着皇后的手颤颤巍巍地迎上来。 安姐儿知道这就是大尧两位最尊贵的女人,当朝太后和皇后了,也是自己的外祖母和舅母。 安姐儿正要下拜叩首,却被太后一把搂在怀里大哭:“我的心肝肉儿啊!可算是找到了!”一旁的皇后默默地擦着眼泪,众人无一不落泪的。 半晌长公主和皇后一左一右扶起太后劝慰道:“母亲莫要再哭了,千万保重身体。” 好不容易劝太后止住了眼泪,太后紧紧拉着安姐儿的手不放,怜惜不已,摩挲着安姐儿的小脸蛋不住道:“太瘦了!这些年受苦了,我可怜的外孙女!”说着又落了泪。 还是朱嬷嬷提醒道:“太后娘娘该让姑娘先拜见您和皇后才是。” 安姐儿这才拜见了太后,太后指着皇后道:“这是你舅母。”安姐儿忙行礼,皇后红着眼睛扶了安姐儿起身。 太后又问:“皇上和两位皇子还没来吗?” 皇后忙道:“派人去问过了,已经快要退朝了,想来快了。” 太后点点头,拉着安姐儿不住地说话,安姐儿虽然是头一次见太后,也能察觉到太后对她的慈爱,心里感动不已,把在虎头沟的生活按照报喜不报忧的原则挑挑拣拣和太后说了些。 太后昨日已经听两位皇子说了安姐儿在乡下过得很好,没有受战乱之苦,今日见到安姐儿果然细皮嫩肉,看着没吃过什么苦,心里才稍稍有些安慰。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难得听到母后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果然是外甥女回来了,令母亲开怀了哈哈哈!” 除了太后,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安姐儿知道这是当今来了,忙走到母亲身后,母亲站她就站,母亲行礼她就行礼。 当今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内殿,身后除了两位皇子还跟着沈家父子三人。 太后笑问:“你们怎么赶到一块进来了?” 当今答道:“正好在泰康宫外遇上了,就一起进来了。”说着环顾四周:“我外甥女呢?” 安儿躲在母亲身后,拽着母亲的衣角,悄悄探出半张脸,正好被当今瞧个正着。 当今对着安姐儿招招手和蔼地笑道:“躲什么?过来给朕瞧瞧。” 安姐儿看了眼母亲,长公主笑着点点头,安姐儿这才从长公主身后走出来,“扑通”就跪下了。 当今被唬了一跳,心道朕还没说什么怎么就直接跪了?他偷偷瞥了眼太后,果然太后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当今忙问安姐儿:“怎么一句话不说光跪着了?我又没罚你?” 安姐儿心里暗暗道,您可是皇帝老子,我敢不跪吗?没听秦王都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安姐儿一脸恭敬回道:“母亲说沈家子孙只跪天地君亲,陛下是君又是安儿的舅舅,要跪的。” 当今见安姐儿紧绷着张小脸,说话虽然怯生生却有条有理,笑道:“今日只论亲不论君,你一上来就跪了,可是怕舅舅不给你见面礼?” 众人都笑了。 安姐儿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太后又怜又爱,忙让朱嬷嬷把安姐儿搀了起来送到自己跟前。 太后揉着安姐儿的膝盖心疼道:“要跪也让人放了软垫再跪,跪的这般重,膝盖不疼吗?” 安姐儿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拿着软垫的宫人,随时准备冲出来把软垫塞到贵人膝下,只是安姐儿跪的太快,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安姐儿已经跪了。 这早也没人和自己说啊…… 两位皇子和沈家两兄弟还没有给众人见礼,朱嬷嬷使了个颜色,四个一样装扮的宫人捧着软垫摆在殿中央,然后低着头退下了,因为当今说了今日只论亲缘,所以软垫的放置并没有分出高下,一溜排地排成一排,四位少年齐刷刷跪下,先给太后请安,又给当今和皇后见礼,起身后,两位皇子又给沈国公和长公主见了礼,只是无需下跪,只弯腰作揖就行了。 太后坐在首位看着一溜排芝兰玉树的孙子外孙,手里又拉着花朵儿似的外孙女,心里十分高兴。 互相见完礼就到了安姐儿最喜欢的收礼环节了,先是太后,然后是当今和皇后,最后是两位皇子,绫罗绸缎,金银玉石,珊瑚宝珠,安姐儿什么都不用做,各种宝贝就自己到了安姐儿手里。 尤其是当今给的见面礼里还有一座皇家园林,临城有名的聚景园,就这么成了安姐儿的私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