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难为》 《贤妃难为》正文 第一章 如梦方醒 接连几日,秋雨不断。窗外的金桂窸窸窣窣地被打了一地,零星几点被粘在冰裂纹玻璃花窗上,青白的玻璃衬着屋里的寒气又添了几分。脚边的炭盆不时冒出几缕烟气,这才几月呀,桂花都还没有落尽却已经烧起炭来了。 这是嘉文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天。 嘉文大学毕业已经三年了,兢兢业业的工作,和恋爱七年的男友一起攒钱买房结婚,婚期定在了今年中秋。婚礼前夕和朋友们一起办了单身party,醉酒醒来,印入眼帘的就是丁姨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在懵懵懂懂间只见那妇人一头青丝略带凌乱地挽了一个堕马髻垂在耳际,斜插一根白玉玉兰簪,一身石青色襦裙显得整个人越发清瘦。妇人喜极而泣连连冲外间喊道:“嘉姐儿醒了,嘉姐儿醒了!”不时,几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团团围住了床榻。打头的是个眼梢略微上吊的丫鬟,一边为嘉文掖好被角一边转头对妇人道:“亏的丁姨娘这些天来衣不解带的照料着,姑娘这回可算熬过来。”又回过头来对后面的丫鬟说,“还不快去禀大太太,四姑娘醒了。” 此时嘉文的内心是懵逼的,在恍惚之间又见一端庄妇人带了一群人来到床边问候一番,不久一个白发青衫的老人背着个药箱也来了,搭着巾子给嘉文号了脉,只说好好调养无甚大碍,便去外间开方子去了。在这一阵阵忙乱中嘉文算是确定自己是赶上穿越的“潮流”了。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嘉文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只盼着哪一天睡一觉醒来就“回去”了,但是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了,因此还是想想怎么在这里过下去吧。这四天以来,嘉文只是喝了些稀粥小菜,对小丫头苏麻那一肚子的话也就胡乱“恩啊”了几句,生怕漏出陷来。通过几日的观察也就得到了一些最基本的信息,她知道自己是府里的四姑娘,丁姨娘曾经叫过自己“嘉姐儿”想必名字里也有个“嘉”字。屋里头有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那天见到的凤眼浓眉的唤做白薇,还有一个眼角有一颗小泪痣的叫做白芷,另还有两个做点杂活跑跑腿的小丫头,圆脸圆眼一团稚气的叫做苏麻,另一个却还不知道名字。 按那天白薇的说法自己生病发烧昏迷以来是丁姨娘一直守着自己,想必自己很大的可能性是丁姨娘所出的庶出小姐。后来带着大夫来探病的端庄妇人想必是自己的嫡母,既然她被唤做了“大太太”想必后面还可能会有“二太太”、“三太太”······除了这些以外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自己还是要赶紧弄清楚这身体的正主本来是个什么性子,这“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现在是何年何月,当然还有自己的名字。 正想着就看见白薇白芷领着苏麻鱼贯而入,白芷端着一木色托盘,上头是一只甜白瓷碗盛着小半碗黑乎乎的中药,边上是一小碟送药的蜜饯。白薇上前来轻声说:“四姑娘,该吃药了。”一边帮着把她扶了起来,拿来迎枕垫在了身下,然后才从白芷手中接过小碗,虚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吃了药和蜜饯白芷又递来一杯清茶服侍着漱了口,后头的苏麻捧来天青色冰裂纹痰盂接了吐出的漱口水。白薇又端了一青瓷茶碗道:“姑娘,这是今年的明前茶,茶味清香,最是温和。”嘉文接了过来,喝了一小口,端的是好茶,香气馥郁,滋味悠长。 “近日以来,身子也渐渐好转了,想着也该把这屋子归拢归拢了。”四姑娘盖了茶碗一边递给白薇一边说道。 “姑娘说的是,这雨也接着下了好几日了,看着这天想来晚些时候就要晴了,咱们也该把这窗子开了,散一散这一屋子的药味。”四姑娘由着白薇搀了起来,苏麻帮着穿了鞋,看着碧色底子粉娇莲的绣鞋并不是传说中的三寸金莲,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四姑娘披着外衣站了起来,走到月洞状玻璃花窗边,但见窗外是一方七八丈见方的院子,临窗三尺有余的地方是一株碗口粗细的桂花树,斜对角的地方是一小丛青竹,边上摆着石桌石椅颇有古趣。正对面是另外三间屋舍,几个小丫头正在清洗替换窗纱。青竹的另一边靠着几间更大的屋子,想来是这院子的正屋了。 回过身来看这屋内,屋子里的家具多用黄杉木,颜色较浅衬着花窗青白的玻璃显得十分雅致。临窗是一张高腰云纹书桌,桌上文房四宝具齐,左边是几本女诫、列女传、女儿经,都有九成新,右边是练习的几张大字,字迹堪堪只算工整。书桌左边是一张束腰高花几,上头放了一个汝窑天蓝釉柳叶瓶,右边是黄杉束腰管脚方凳,上面是一个竹编篮子,里头的绣花绷子是一方才绣到一半的喜鹊登梅手帕。 再往里面依次是一对圆角柜,几口大小各异的箱子,面盆架,还是就是一张精致的黄杉木月洞门罩架子床,透过右手边的门帘子依稀可以看见外间是一个宽大的堂屋,对面还有一间屋子,时不时有丫鬟进出,想必也住了人。 一番打量下来,扫了一眼屋里的三个丫头,缓缓说道:“病了好几日,明日也该去母亲那里请安了,给我挑挑看穿的什么妥当。” “姑娘病了许久,若要去夫人那请安自然是要颜色明快一些的好,青葱,杏红,鹅黄的都是极好的。”白薇领着苏麻一道开了圆角柜拿了几件裙裳捧到四姑娘眼前,几件衣裳看过去也就七八成新,但也都整理的干干净净,还有一缕淡淡的芳香。 最终定下了那件鹅黄底蝶戏水仙的襦裙。 “姑娘,咱们穿这蝶戏水仙裙,最好配那水仙花熏香,正好屋里还有一点。”白薇将襦裙放到衣架子上,又捧来一个妆奁,层层打开,架起一方三寸水银镜。只见那妆奁上下三层,第一层放着几只大小不一的簪子和耳坠,最华丽的当属一支累丝嵌宝石梅花簪;第二层有两只玉镯,几个手串和戒指;最底层是几个玉佩、香囊和一个钱匣子,匣子里有一两封银锭子和一些碎银子,更多的就是一些银锞子了。 “明日就戴这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配银蝴蝶镶珠耳坠、月白密玉手镯。”四姑娘微微抬了抬眼睑,见到镜中的自己肤色白皙,柳眉杏眼,鼻梁细挺,唇红齿白,清秀有余,艳丽不足。 白薇、苏麻得了吩咐就自行忙去了。 半月之前正值中秋佳节,迎寒祭月,阖家行宴,喝了几杯菊花酒,又和姐妹几个燃了火树放了天灯,回来又吃了虎皮花生、怪味大扁,未曾想到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热。请了往常给各府女眷看诊的郎中也只说是寻常风寒,几剂药下去也不见好转,过了几日又发起了热,久咳不止,成了肺疾。幸好丁姨娘寸步不离贴身照料,才捡的这条命回来,谁也料不到这“壳子”回来了,“里子”却换了人。 看这屋子青碧浅淡想来原主的性子也是文静恬淡,钗环首饰杯碟瓶盏件数不多,却也精细,看来这府里生活也算富足,自己的处境不算很好也不是太差。书本笔墨都还新着,如今也才八月底绣样子做的却是喜鹊登梅,相必这原主的书画女红也并不出挑,这般平平稳稳不偏不倚却是正中下怀。苏麻跟着白薇管着屋里的衣物、首饰,另一个小丫头应该就跟着白芷,却不知又管了些什么。 “四姑娘,中饭已经提回来了,却要摆在哪里。”帘外的小丫头声音婉转悦耳。 “就摆在外间吧。” 白芷略一思索,面有踌躇,姑娘还是摆在里间罢,您大病初愈,对面六姑娘一会还要去穆姨娘处过中,这出出进进的,您要吹了风可如何是好。 这白芷的心思还真是细,本来是想找个由头去外间用饭也好探一探对间和院子里的事情,却没想到这大宅子里头的古人心思真的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想来也是,如果自己的身子好了能到院子里转悠了却不去给嫡母请安,若是受到有心人的“润色”传到嫡母耳中也是一桩麻烦事。 说话间小丫头已经提了食盒进来,白芷把一个矮脚炕桌放了上来,两人一起布菜,一小碗碧粳粥,白芨猪肺汤,香酥八宝鸭,翡翠如意卷,拌莴笋,色香味俱全,尤其是这香酥八宝鸭外酥内嫩,填塞腹中的菇粒、火腿、糯米、百合、莲子、白果、咸蛋黄滋味浓郁,吃了四五块又忍不住下筷子去夹。 “姑娘这烹炸之物最是上火,可不能再吃了”白芷略显担忧。 “也罢,剩下的这些你们便分了去。”四姑娘虽意犹未尽但还是要步步谨慎,以免露了破绽。 午后,天色微霁,白薇苏麻自去准备熨衣熏烫,留下白芷和另一小丫头伺候左右。 “白芷,适才多吃了几块鸭肉,现在只觉得这腹里积食难消。”四姑娘脸色略微发白,双手掩着胸口。 “姑娘且放宽心,让离青扶着在这屋里走一走,奴婢这就去借大厨房做一道山楂双耳汤来。”白芷虽面犹存疑但还是领命而去。 原来这屋里最后的这一个小丫头叫做离青,几天观察下来只觉得是个性子绵柔的,话也不多,一副怯懦刚进府没多久的样子,从她口中探听消息或许会容易的多。 “离青,我卧床许久,近来府里可有什么趣事,说来也好解解乏。” “回姑娘,我日日在这屋里,并没有听过什么传闻。”离青双手交叠放于腰侧屈膝行礼。 “你莫急,我也就是随口一问,那近日姐妹们可好?”作为一个现代人,对古人这种动辄便跪拜的习惯真是大为汗颜。 “大姑娘向来都只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五姑娘和六姑娘都忙着老太太的寿礼,除了三日前随三太太去了趟娘家便无他事了。” “都有谁跟着一道去了。” “三太太原想着将府里姑娘都一并带去,四姑娘您还病着自是不便,还有大姑娘只说若她和大小姐都去了只怕老太太身边无人看顾,说什么也不肯去了。”离青只是问一句说一句,多一句却是怎么也没有了。 四姑娘微怔,怎么又出来了一个大小姐,这府里的姑娘和小姐难道还不一样吗?“我这些时日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今日距老太太寿辰还有多久?”纵然心中疑惑重重,也只能点到即止不敢再深问下去,便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姑娘是八月十五夜里发的热,距今已有整整十六日,算来今日整好是九月初一,离老太太寿辰也就堪堪三十九日了,这寿礼……”离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闻言只觉得头如斗大,自己这手上银子统共也就几两,现在又不能写不能画,针线就更不必说了,这寿礼可该如何是好。虽不求借此大出风头,但也不能触了霉头,看来是要好好思量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二章 父母之名 翌日,天色还是漆黑白芷便把四姑娘摇醒了,半睡半醒间被服侍着更衣洗漱梳妆打扮,半个时辰下来不禁感叹古代的丫鬟真的是训练有素,一整套流程下来如行云流水细致又熨帖。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便带着白薇白芷出了闺房,此时正好听到北间传来六姑娘起身的动静。来了五天了终于迈出这屋子了。 出了门只见正房早已灯火通明,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十分忙碌。通过一小段十字甬道就来到正房门前,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候着了。 白薇白芷走到正房门口便停下脚步,留在房檐下候着,四姑娘独自一人随着小丫头进了正房,一路往东梢间引去。 稍间里家具都是由紫楠木打制,映着几盏青白瓷高足油灯发出的黄光倒是衬得有些发红,一大扇月亮门洞多宝格将用作书房的次间与稍间分隔开来,架子上也不放文玩、器皿,倒是满满当当都堆满了书,“书山”之中点缀了一盆铁骨素,兰叶韧且坚硬,若铁皮,花梗细且挺立,若铁筋,花朵繁密,净洁如玉,清幽缕缕。 大太太和一约莫三四十开外的男人正在一黑檀木弯角鼓形小圆桌上用早饭,丁姨娘里头是一身银纹绣缎裙,外着石青刻丝窄袖褙子,恭谨地立在一旁,眼睛只盯着前头三尺的地面,见着四姑娘忙屈膝问候了一声。 四姑娘微微点头,忙上前行礼。大太太吩咐丫鬟快添双碗筷来,让嘉姐儿也跟着一起用一些再一道儿去给老太太请安。 大老爷倒是不置可否,微微颌首。 四姑娘半坐了下来,只低了头小心喝着自己小半碗的南瓜粥,偶尔偷偷抬起眼睛打量一下自己这两个陌生的“父母”。 大老爷的身形略显清瘦却又不觉单薄,头戴乌纱帽、幞头,身着青色常服大襟、斜领、宽袖,脚踩皂色高底官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相较而言,坐在身边的大太太就显得寻常许多了。 大太太一身宝蓝色如意暗纹立领褙子,领上别着莲花双鱼玉扣,裴氏口鼻眉眼虽不甚出众,但举手投足之间气质斐然,眼中常含一丝笑意,不过分亲近,也不觉生分,发髻上的金累丝嵌珠镶白玉送子观音满池娇分心更是为整个人添上了几分贵气。 匆匆用过了饭,四姑娘就随着大老爷和大太太忙不迭地向老太太的院子赶去,丁姨娘只提着灯送到了院门便低着头悄然止步了。 此时虽还只是早秋,但晨起既明之际也免不了阵阵寒凉。 一行人出了千宸居一路向东而去,约莫走了一盏茶左右,只见一路上的树木花草逐渐稀少,视野越发开阔了,明宜居孑然建在了宅子的东侧。 “怀律见过大伯父、大伯母。”只见那院门处有一青年男子,青衫束发,毕恭毕敬躬身作揖。 大老爷略微点头受了这礼,大太太却是忙不迭回了半礼,“律哥儿倒是多礼了。” 大老爷大太太入了院门,唐怀律也不忘给跟在后头的四姑娘轻轻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四妹妹好。” 嘉文却是心头一紧,只得仓促回了句“哥哥好”便快步跟着进了院子,也未曾看见唐怀律面上的一丝疑惑。 唐老夫人的院子和外头一般无二,少见花草树木,沙土地上只错落地矗立了几方一人来高的石头,虽显粗粝但也爽利。 院中丫头仆妇林立,熙熙攘攘,足不沾地,见了嘉文一众人等也就侧身稍稍行礼,径自忙了去。 正厅中两位女子正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言语间似是谈论前几日出府做客之事。那稍稍年长的女子正是大老爷唐宜修的嫡长女闺名静姝,双手交叠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时不时地应答附和几句。脸上一丝浅笑,疏离而又客气。另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娇俏女童乃府中六姑娘唤作静妤,正坐在桌边拿着一把小巧玲珑的银夹子夹松子,桌上的一个双鹤展翅白瓷碟里已经林林总总堆了一座小山。 六姑娘见了众人满脸欢笑地迎了过来,“爹爹来了,”一边挽着大老爷一边对着里屋略微提高了声调亲热地说,“母亲也来了。”说话间又转过脸来对着四姑娘上下一打量,“看四姐姐今日这气色,想来身子已经大好了吧。” 这般娇滴滴的嗓子听来很是熟悉,与自己整日在屋中听到的北屋里的动静一般无二,看来这个貌美的姑娘定是自己的六妹妹了。嘉文连忙客套起来:“姐姐缠绵病榻多日,有赖妹妹连日侍奉双亲,也是劳累得很。” 这双姐妹一人翩若惊鸿举止自泰然,一人裁腰纤纤似弱风扶柳;一人淡扫峨眉明目皓齿,一人眉如翠羽目如水杏;一人青丝素挽蜻蜓簪,一人双丫垂髫蝶恋花;一人荷叶罗裙一色裁,一人上裳下裙比花娇。好一对风情迥异的姐妹双姝! 正当嘉文暗自打量这对如花似玉的姐妹时,稍间里头的说话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一个柳叶眉吊梢眼的丫头将帘子挑了起来,穆姨娘一身翠绮扶着唐老夫人在一大帮丫头婆子簇拥中出来了,六姑娘快步上前殷勤地扶了另一边,唐老夫人笑嗔道:“我这是老到了要人架着走喽。”话虽如此倒也不将人推开,由着静妤把自己扶到了主位上。身边也只留了一个大丫环和两个婆子伺候,另一个大丫环自领了其余的丫环婆子出去了。 唐老夫人还未坐毕,众人都已起身行礼。结结实实受过了这礼,唐老夫人也不拿眼瞧别人,却将唐怀律招到跟前来,拉着律哥儿对着大老爷说:“这一晃眼呀,律哥儿也都十六岁了罢,今年刚刚考取了秀才明年也该在乡试上大展拳脚了,你这个做状元郎的大伯也该好好提点一二了。” “母亲却是高看儿子了,”话一说出口,唐母的脸色立时暗了下来,大老爷顿了一顿接着道,“四书五经,经帖策问,儿子已经十来年未曾碰过了,如今也就这诗词字画才堪堪入得了眼,若说提点真是不敢当。” “我倒不知你如今把自己看得这般低了,也难怪在这鸿胪寺的闲职上挂了竟有五载,一步难进”唐母似是不忿只把脸转了过去看着怀律,“你父亲自从调了外任到如今已有六载未归了,三年前回京述职时本想着可以见上一面,哪曾想到调令来的这般急,人还未进京城便要派到代州那寸草不生的地方去了,想来也是唏嘘。”语毕,唐母也直摇着头。 眼见这气氛要冷,唐母身边一伶俐丫环忙接了话头去,“老夫人这是说的哪般话,哪有为娘的不愿意儿子当官高升的呀,朝廷这般器重咱们二老爷,以后便是封爵入阁那也是使得的。” 穆姨娘也走到前头来,摆开架子叉着腰,故意翘着指头对着那珊瑚丫头的太阳穴一指,笑骂道:“你这丫头可真是锣鼓响器一起来大吹大擂,你拿眼睛瞧上一瞧,哪一个侯爷爵爷还能入得了阁的,今天看我不来管一管你这张嘴就来的毛病。”话还未毕,穆姨娘便作势要抓着珊瑚打,看得大老爷是眉头紧锁,老夫人却是“扑哧”一声破了冰。 静妤瞧着气氛暖和起来,瞄了个空就要把自己剥的松子仁捧上前去。却不想门口突然喧哗了起来,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一团红彤彤身影“滚”进了唐母的怀里,随手便顺过了静妤手中递了一半的碟子,将一整盘松子仁一股脑倒进了自己嘴里,大嚼大啖起来。 看着自己最宝贝的孙女这股子急切劲儿,唐母是又急又笑,叠声吩咐下人快去取了牛乳来,仔细别呛到了。 “瞧瞧你这泼猴劲儿,这哪一家的闺秀如你这般,一不请安二不见礼,只滚到祖母怀里胡吃海喝去了。”人还未进屋,便传来了三太太对自己女儿的数落声。 唐老夫人三十岁之后又喜得一子,其貌最肖自小便带在身边,喜舞刀弄枪,因此最得她喜爱,三子宜淳说亲之时正值唐府荣宠具盛,便说了与河间府知府薛家嫡女的婚事,后唐老太爷过世府中败落薛家也未曾悔婚,仍将自小宠爱的嫡女嫁了过来。薛氏进府不久唐老夫人便将这府中的中馈全交到了她手中,自己再派了得力的嬷嬷一旁协理,这般也已经十二年了。 对自己母亲的训斥五姑娘恍若未闻,待到一整碗牛乳下肚方才站了起来,走到自己父母跟前,三人站定,齐齐行了礼。放眼望去,三老爷一身织锦劲装腰绑兽纹锦带,身形高大,整个人英气勃勃。三太太薛氏身着蜜腊黄团花杭绸比甲,外头轻轻罩了一层水红色绣金蝉翼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粉白花纹,乌黑浓密的头发悉数拢了起来梳了一个别致的祥云髻,云鬓里插着累丝嵌珠金牡丹花,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粉白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五姑娘静婷一袭红衣,腰间发间别着纯金打造的十六只小铃铛,此乃五姑娘满月之时薛家花重金请名满京师的金石轩所造,人未动而自鸣,小巧玲珑精妙绝伦。 唐母看着齐齐整整站在自己跟前的一家三口,甚为欢喜,一手搂着自己的宝贝孙女,一手牵着三太太薛氏让她紧靠着自己坐下。薛氏却反过手来顺势扶着唐母:“这几日入了秋最是燥热,媳妇寻思着淮山枸杞最是益气养血、健脾益胃就吩咐了小厨房的丁家娘子做了芡实淮山枸杞粥,大家都要用一些呀。” “你那个小厨房的花销还不是从你自个儿腰包里头掏的,哪能全府上下都占你的便宜,这怎么说的过去,回头支个婆子去账房把银子都领了去。” “谁不知道三弟妹小厨房里管灶台的丁家娘子在醉满楼好些年,也亏得三弟妹当家大家才能有此口服呀!”穆姨娘也上前凑趣,薛氏只用手揉揉自家女儿的肚子也不管穆姨娘的一脸讪笑,心中更是觉得好笑,就连那出身寒微做了继室的裴文茵进府数年从来也只敢称自己“三太太”,不敢僭越。那穆宝璐一个姨娘也张得了口叫自己这个四品知府家的女儿一声“弟妹”? “我倒是沾了伊伊的福,谁不知道我这张嘴吃遍京城最是刁钻,若不是有你,那该少了千百种滋味。”三老爷唐宜淳顺口接过话茬,不觉唤了夫人的小字。薛氏闺名唤作傲双,恰巧唐老夫人本名穆元霜,倒是有些忌讳,因而三老爷素来就叫她闺中的小字,此时却是在众人前顺口而出。薛氏虽然女儿都已经十一岁了此时却也羞得面如霞红。 “你们两口子这般恩爱何时再给我添个大胖小子才好,”看到小儿子和媳妇如胶似漆唐老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抬起头来看到呆呆立在唐宜修身边的裴氏怒气顿生不自觉地斜了眼去,“倒别似那些个多少年也没个动静,就是怀哪吒也该生了三个了……” “咳——”大老爷面色铁青,“时候也不早了,儿子还是先当差去了。” 见大儿子又为了裴氏和自己置气,唐老夫人面色更加不虞,只撇了撇嘴,并不作声。 唐宜修也不理会,做了个揖便自个儿先去了,唐怀律见状也行了礼,默不作声先告退了。 唐宜淳见屋里气氛这般冷淡先打起了话头:“大哥公事缠身自是繁忙,亏得我不喜诗书,才有的这快活日子。” “你这小滑头脸皮真是忒厚,常言道三十而立,我倒要看看你这闲散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小儿子这般没个正形真让唐老夫人又气又笑,“过些日子待你二哥升了迁,让他替你走动走动谋个一官半职,免得你娘子每次回府都不得劲,将来婷儿也可以说个好人家……” “祖母真是操错心了,静婷才哪般大呀,不说前头还有四位姐姐都尚未说亲,就连姑姑也……”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玳瑁刚刚打起帘子要迎唐大小姐进屋便听到了这话,心中暗道不好,不想却被身后的唐大小姐一推直接闯了进去,屋里众人皆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三章 唐家有女 巧笑倩兮 “你个小妮子说的是什么话!”唐大小姐不由分说指着唐静婷鼻子便开始质问,“小小年纪就将娶亲婚配挂在嘴边,哪有半分闺阁女子的样子。” 此话一出这一屋子的人十个有九个心下都在暗笑,唐家大小姐居然开始指摘起他人的闺阁仪态了! 说到这咱们还是先来瞧瞧这唐府里的门道罢。 唐老太爷唐茂武出身草莽目不识丁,靠着一身力气投了军效力于辽东总兵穆明麾下,平素最是勇猛不畏生死,得上峰赏识,一路提携至参将一职。穆明官拜正二品总兵加封征虏前将军,发妻早亡府上仅一嫡出独女穆元霜,自小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少时也曾带进过军营历练上过两次沙场,因而河东狮威名远播乃至二十余岁仍未有人家敢上门提亲。其父颇为无奈,后牵线将女儿下嫁给自己的部下唐茂武。婚后,唐茂武在岳丈提携之下也擢升至从二品副将,但与穆氏却大小争吵不断,气极之时二人还曾大动干戈过上几招。 因而待穆氏产下长子宜修后便一心想将其培养成翩翩才子,唐宜修也不负众望年仅十七便连中三元成了名满京城的状元郎,这在大旸开朝以来都是头一份的,但奈何在终身大事上与穆氏相左,二人渐行渐远,聊不上几句。二老爷唐宜渊生母乃家中女婢,唐老太爷在蛮横骄纵的穆氏处屡屡受气,便在善解人意的婢子处寻得慰藉,一来二去便有了唐宜渊。穆氏得讯气极当下便要发落了那婢子,奈何彼时穆明早已卸甲久病在床,唐茂武也今非昔比硬气不少,硬是护着那婢子直至生产,却在分娩之时难产而去。唐茂武断定穆氏在其中作梗,二人离心离德。约莫六七年过后关系才日渐缓和,这才有了三老爷唐宜淳与大小姐唐巧倩。 穆氏也真是老树开花四十来岁还能诞下千金,自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唐巧倩幼时正值大哥高中榜首,先是候职六品修撰四年内一路扶摇直上官至吏部左侍郎,后李氏朝鲜来贡,要与大旸切磋儒学造诣,今科新秀无一能敌,唐宜修以一己之力舌战朝鲜儒林七子,大获全胜。弨益帝龙颜大悦当即加封唐宜修为正二品太子少师荣宠至极,整个唐府日日门庭若市,达官显贵清流名宿往来如织。唐巧倩自然受惯了谄媚奉承卖乖讨巧,她就是扔根骨头,还没等落地,底下人也都抢着捡了谢恩。穆氏想到自家当年便是吃了不识琴棋书画的亏婚事颇为不顺,生怕女儿步了自己后尘,未等牙牙学语就请了教养嬷嬷,誓要调教出一个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来,但奈何唐巧倩天性急躁耐性不佳,什么东西都只学了个二五六,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在唐巧倩六岁时,太子谋反被诛时局动荡,唐府受其牵连甚重,府上原大太太江氏和老太爷相继病逝,唐宜修上表丁忧,新登基的二皇子念其孝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唐府与前太子是否关联,允之回乡。至此,唐府一落千丈。 家中突遭剧变,树倒猢狲散,往来亲贵避之不及,家中下人也走了半数。大人们自顾不暇,对唐巧倩也不免冷落,前头千娇万宠未曾听过一句冷言贴过一张冷脸,现如今招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一去不回,不免日日都要发上好几次脾气闹上几回,言行举止越发没了规矩。虽说近几年二老爷唐宜渊的官运渐顺,家中愿景也逐渐好转,但穆氏每次想到几个孩子里居然是最小、唯一的女儿少时过了苦日子,越发觉得亏欠了许多,就处处忍让维护,长此以往性子就越发刁钻跋扈。 久而久之,唐府这位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什么都不通又德行有亏姿容平庸的大小姐就“声名远播”了,如今已经年过十八也没有媒人上门。唐母焦心非常,但凡三太太薛氏有何交际都要叫她带上唐巧倩多去露露脸,却也收效甚微,至今亲事都还没有着落。近几年来唐巧倩屡次碰壁也为此焦心不已,为了不触其逆鳞,本来府上三位老爷都是成家多年儿子女儿也生了一堆了,但唐母还是严令下去,孙辈的主子们只能叫“哥儿”“姐儿”,唐巧倩只要一日未嫁就是这唐府唯一的大小姐。 但是三太太薛氏不仅是如今的当家主母,其娘家也是如今府上三位太太中唯一在朝为官的,唐宜淳更是自小与唐母亲厚,二人现在也只有唐静婷一根独苗,从小就在蜜罐里泡大,其性纯真直率前些年缠着父亲学了几招拳脚,自诩铲奸除恶的女侠,素日里最见不得小姑的作态,两人次次见面轻则拌个小嘴,重则大打出手,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今日这两个“混世魔王”对上了免不了又是一出好戏。 瞧着小姑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唐静婷眼睛一转反而笑道:“姑姑说的确是在理。”这一下,却是让唐巧倩一头雾水,这浑不吝的小祖宗怎么今日就性情大变了,一时也就怔住了…… 唐静婷见其一时语塞,憋着笑只给唐母捶腿,一副天真烂漫的说:“侄女确实尚小,黄口稚龄的便是说上一句两句的也只当童言无忌,笑上一笑也就罢了,倒是姑姑如今免不了宴请应酬最是辛苦,说上我这小辈几句也是无妨。” “你……你……你……”唐巧倩“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谁叫现下府上与官家夫人们熟交的也就三太太了,虽说大房的唐静姝外家门第更高,但是叫她一个“长辈”去叫未出阁的“小辈”帮自己的婚事牵线搭桥却是万万使不得的。如今自己有求于人自然不敢过分,看着薛氏的面色微愠,唐巧倩“你”了半天只好把脚一跺,转身去了西侧的次间。 见此,唐母也只好打起圆场:“罢了,罢了。适才听老三媳妇说那丁家娘子独灶熬的粥,我这老骨头倒是嘴馋了,都用饭去罢。” 话刚说完穆姨娘母女一左一右候在唐母两边,唐母看三太太视若无睹知其心中不快,就由着穆姨娘母女将自己扶起,唐母打头,三房由唐宜淳薛氏领着跟上,大房裴氏和静姝并行静嘉落在最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正房,唐巧倩余怒未消早就撇着嘴坐下了,唐母也不去挑她的理儿,只招呼着众人落座。唐宜淳早已成年自不与众女眷同桌而食,此时就要请别,唐母拉着手叮嘱再三,方才退了出去。 唐母当仁不让坐了面南的主位,右手边依次坐着静姝、裴氏、静嘉、静妤,左手边则是薛氏、巧倩、静婷,穆姨娘立在唐母身后。唐静嘉暗自观察了一早上也看出了一些门道,裴氏不受宠是显而易见的,只是这座位怎么却落在了静姝的后头?转头一想唐母先前所言裴氏多年来并无所出,想来应是后来娶的填房,那静姝必是原配所出的嫡女,若是外家得力坐在裴氏前头也说的过去。对面还生着闷气的巧倩还不得不夹在薛氏母女二人中间坐着,三个人脸上都透着别扭。再看看最下首的静妤身边怎么还空放着一副碗筷,甚是奇怪。 唐母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烫三丝到右手边静姝碗里,这才宣布用饭。众人一时也无话,偶尔也就互相夹菜,穆姨娘在唐母身边帮着布菜。只见她夹起一大块鱼肉到小碟中正要将刺挑出,唐母轻笑道:“就你这毛躁性子可还敢给我挑鱼刺!” 薛氏也来了兴致接过话茬来:“可不是,就说上回寸许长的刺愣是没挑出来。” “姑母说的是,平日里最数我性子急,” 穆姨娘也不觉得难堪,只是低着头抿嘴笑,“话说回来,这府里头若是论性情温和心思细腻自然没有人比得上大太太了。” 这话一出来在坐的人都向大太太裴氏看去,大太太倒是不急不忙地站起身来:“就让媳妇来服侍老夫人用饭吧。” 唐母闷哼一声也算是应了,回头对站在自己身后地穆姨娘道:“你这个不中用的花架子还不快坐下来用饭。” 穆姨娘告了罪施施然走到下首静妤边上坐了下来,看着站在唐母身后忙碌的裴氏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边裴氏费了好半天剔了半小碟鱼肉,那边又被唐巧倩挑剔炸过的鱼肉太过上火唐母吃不得,于是这边唐母一口也没有用又叫裴氏去拆点凤爪。几番忙活下来,桌上的气氛愈发融洽,众人也已经吃得七七八八,裴氏忙活了半天,面前放了好几盏花了大功夫剔好的菜肴,唐母却是一口都不曾吃,每次唐母作势要吃薛氏、巧倩、穆姨娘都轮番寻了不同的借口搪塞,总而言之,这几人心照不宣都是要折腾裴氏一番。 嘉文作为一个现代人看了这一出戏也渐渐回味了过来——这古代大宅子里头的明争暗斗可真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呀——敢情这一桌子的人都合起伙来刁难裴氏来找乐子呀!也难怪裴氏要先在自己院子里要用过饭才来请安,也是早有防备了,看来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几番折腾这“请安”才算是了了,众人各自回去不提。一路上嘉文免不了暗自腹诽,若是日日都如此折腾这以后的日子还真是难过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四章 当家主母 三太太薛氏一众人请安回来,刚回到三房所住的东侧小跨院,院子门口一众管事早已候着,院子里管家娘子仆妇们也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三太太也不搭理径直进了次间,三房的明间与次间用一大面珍珠珠帘间隔开来,最难得的是上千颗珍珠颗颗都若鱼目一般,大小均一。斜对着珠帘的临窗处放了一张红木双翘头贵妃榻,榻上放了只描金线锦缎大迎枕,脚踏处一个银制熏炉早已燃好了薛氏最为喜爱的百蕴香。素来从唐母处请安回来之后,薛氏就是在这张贵妃榻上处理府中大小的事务。若是资深的管事可以在帘子外头来回禀事务,年纪轻的只能在正屋外将事情头末与薛氏贴身的妈妈丫环说一说代为通传;若是仆妇得力的可以在薛氏跟前回话,寻常的仆妇若是有事也只能层层通报上来。 今日薛氏一进屋就斜卧在榻上,先饮下一杯清茶,闻着香气甜馥的熏香,闭上眼睛由着丫环金钿为自己按一按太阳穴,另一个丫环玉笄则跪在脚踏边为薛氏捶腿,薛妈妈立在一边,一众管事仆妇都在屋外候着。 过了半晌,薛氏缓缓睁开了眼,挥了挥手两个丫环就先退了下去,薛妈妈忙将一边案上的小挫刀递了上来:“太太,现在叫管事们进来吗?” 薛氏接过小锉刀,张开手掌对着窗外的亮光仔细端详,不急不慢地开始修起指甲来。薛妈妈自薛氏幼年时就在她身边伺候了,对主子的心思一贯都很了解,知道薛氏这番作态就是默允了,径自走到帘子边吩咐金钿安排外头的管事一个个进来请示。 等在外头的薛大家的只感觉自己心头有百来只鼓胡乱敲打着,手里的汗巾绞了又绞,此番婆婆为自个儿说来了份要紧差事,可不能出一丁点儿的岔子,不然哪一日才可以在这府里出头啊! 看见婆婆隔着帘子对自己使了眼色,薛大家的攥紧了汗巾,把腰一扭进了屋。 “奴婢薛大家的给太太请安。”一拜下去,没有听着动静,薛大家的也不敢抬起头来。 薛妈妈凑了上来解释道:“春红是老奴的儿媳,虽算不上机敏,但入府前曾在城南的锦绣缎庄当过一阵子绣娘,想着此番府中制冬衣刚好得用,便让她去看看料子。” “倒是个识礼数的,”三太太虽说也没有正眼瞧过去,嘴角却也含了两分笑,“把料子呈上来吧!” 听到传唤等在外头的几个粗使丫头忙抱了几匹料子进来,薛大家的起了身,走到第一个丫头身边说:“回太太,这几匹都是锦绣缎庄上等的锦缎,这匹金丝织锦更是备受京城名流的青睐,可谓是一匹难求啊。”见薛氏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薛大家的继续介绍起另一个丫头手中的布匹:“这几匹花软缎色彩明快图案喜庆,给府里上下贴身伺候的丫头婆子最合适不过了……” 薛大家的待要继续说下去,三太太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府里的银子便是这般都挥霍了去,寻常人家的丫头怎么穿得起绸缎。” 薛大家的一见三太太发难立时汗如雨下说不出话来。 见状,薛妈妈附在三太太耳侧轻语道:“锦绣缎庄的老板娘素来和春红交好,那边说了若是府上此番的衣服都从他们那儿置办,明面上按京中的实数走,暗地里只要这个数……”薛妈妈伸出一只手掌在三太太面前挥了挥说话的声音却越发的低了。 “这生意人真是最精明不过了。” 见薛氏有了兴致薛妈妈偷偷给儿媳使了眼色,薛大家的忙上前来:“这匹金丝织锦正是那老板娘送来给太太过个眼,若是入得了眼留下来做个一衫半裙的也是她的福报了。” “罢了,罢了,”薛氏拍了拍细碎的指甲粉末,“长了这么一张巧儿嘴,就是给他们占点便宜也是无妨,主子们的衣服定要找些出众的绣娘来做,下人的各处将数目尺码报了来买些现成的就好。” 见三太太肯定了自己的差事,薛大家的喜出望外忙跪下谢恩。 “响铃,你就带着薛大家的去各处走一走,让姐儿们都挑一挑料子。” 一直站在薛氏身边伺候的爽利丫环做事也有几分主子的风范,承了差事就带了薛大家的先退了下去。 见屋内无人,薛氏招了薛妈妈向前来:“二房的事如何了?” “早些时候捎来的消息是说二老爷还有公务未清,最早也要这个月下旬才能动身,只说定会在老太太寿辰前赶回来,依奴婢看是早不了,”薛妈妈顿了顿,“那此次的新衣二房那边?” “人都不在,我自是有心无力。”二房这光景刚好正中下怀。 “往常府中每月花用约莫三百两左右,此番为了筹措老夫人的寿宴从账上又支了三百两来,掐去二房的不论,此次冬衣府中上下约莫要做个百来件,按市价报个百来两也是使得的,余下来的银子采买东西打赏下人怎么也越不过一百两去,里外里太太您这回少说也可留下一半……” “你这老奴胡说什么!”薛氏高声呵斥道但脸上却始终不见怒容,“哪里留得下银子呀?不要我自个儿掏腰包倒贴都阿弥陀佛了!” “是老奴糊涂了。” “上个月寇寡妇借去的利子钱怎么说了?”薛氏拉着薛妈妈正要问自己私下在外头放的私债,不巧,丫环金钿走了进来:“太太,魏妈妈那派了小丫环来取账册,说是下月二房就要回京,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也要开始筹备,到时候大笔的花销都是免不了的,所以要先把旧账都理一理,免得到时候事赶事出纰漏就不好了……”见薛氏面如霜凝金钿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真是个好奴才,操的都是主子的心,”薛氏衣袖一甩还真是动怒了,“这扫把星这几年真是越发难缠了,每个月都来要好几次账册,差人回了去只说寿宴的事早就开始筹办了,每日里里外外的支出多了去了,我日日都要和管事娘子们核对账目,等寿宴结束我就把账拿到老夫人跟前,她魏妈妈就是要日看夜看都是使得的。” 薛妈妈见金钿无端也被吃了排头,不敢再多言语,忙接过玉笄手中的花胶鱼翅羹,先把自家主子的小姐脾气哄下去再说。薛氏虽自幼长在河间府,却甚是喜欢食鱼翅,从闺阁时起至今日日都要服上一盅,就连怀婷姐儿时都不曾停过。此时虽心中有气,但见了心头好,那气也就消了四五分了。 这时丫头翠环来报,府中大厨房的厨娘吴善家的有要事来禀。在薛氏嫁入唐府主持中馈前,府中内务由唐母身边的魏妈妈把持,外院公中一概事宜都交给了钱妈妈的儿子钱明,府上大厨房也由钱明家的掌管。唐母身边的两位妈妈一位主内一位主外,可以说唐母将府上所有的事务都牢牢攥在了手里。薛家不惧唐府家道中落仍将女儿嫁了过来,唐母也为了补偿薛氏早早就让其管家。十二年里,薛氏在府中要职上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吴善小时候便跟着三老爷当小厮,两人关系十分亲厚,现在当了采买处的管事,吴善家的也被安插在大厨房,隐隐有取代钱明家的的势头。唐府有一大一小两个厨房,薛氏自小便于饮食上诸多挑剔,出嫁时特意带了房擅长膳食的陪房,入府后便在自己住的跨院里头开了个小厨房,小厨房向来只做三房主子们的饭食,也时不时弄些糕点小吃送与各房。小厨房事情少油水也肯定少,因此薛氏定要将大厨房这块大肥肉叼在嘴里。大厨房建在外院,平日里负责府上多数主子、下人的饭食,若是遇到婚嫁、宴席更是忙个底朝天。几年前恰逢钱明家的怀了孩子,薛氏明面上体恤下人早早让她休养,暗地里提拔吴善家的,等到钱明家的出了月子回到大厨房,手底下的人早就被换了七七八八,要不是钱妈妈和钱明在唐家根基深厚怕是整个大厨房现在也都被薛氏收入囊中了。 这边吴善家的火急火燎地进了屋,待要开口,薛妈妈先开了口:“玉笄、翠环还不去看看五小姐那边料子挑地怎么样!”借口虽然生硬,但是屋里地都是明白人,玉笄、翠环二人也识趣,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太太,大事不好了!”二人前脚刚刚出门,吴善家的忙跪在脚踏边禀告。 “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大惊小怪的,先定定神好好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一说。”吴善家的名为折钗,为人妇之前是薛氏跟前的一等丫头,也好生受过薛妈妈的照料,因此薛妈妈轻斥这一句还是说得上话的。 “妈妈说的是,是折钗糊涂一时乱了阵脚,”吴善家的起了身整理一番衣裙这才继续说下去,“还不是那个钱明家的,这些年府中上上下下采买东西都是奴婢家的来承办,这两天钱明家的死咬着说厨房里的米面肉菜都买得比市面上的贵了许多,还说小厨房的食材都是从大厨房拿的,但还要独立造册说是太太自个儿掏的腰包,你说她这不是冲太太您来的吗?” 薛氏还未听完只觉得一股子怒火在胸中难平,直往上顶,在脑子里胡乱搅动,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一口子还未咽下的鱼翅就直接吐在了碗里,这一下子更觉得恶心难耐,气极将手里的鱼翅羹往吴善家的脚底下一砸,上好的五彩婴戏纹瓷碗就这么砸了个粉碎,大半碗花胶鱼翅羹也全都糊到了吴善家的鞋面和裙边上。吴善家的也顾不得地毯上全是残羹、碎片,吓得一股脑跪了下去。 屋外的下人们听得清楚摔东西的东西,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但里屋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见吴善家的面有菜色掀了帘子走出来,恰巧听到薛氏说了一句“一碗上好的鱼翅倒是便宜了一双鞋”,众人都知薛氏余怒未消,进去请示事务都越发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五章 人下之人 响铃瞧着身后几个丫头手里抱的布匹红红绿绿,材质价格都不尽相同,知是薛妈妈用心提点过了,便赞了句,也是个乖顺的人儿。薛大家的似懂非懂,也只好讪笑了下,一边绞尽脑汁想点话题免得尴尬。这几匹料子看过去各有不同,实则极为讲究,什么门配什么栓,各主都有心头好,不满意的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这薛大家的虽看上去眼珠子骨碌碌地到处转,但还是少了份机灵劲儿,否则薛妈妈也不至于处处操心连布匹都帮着安排好了。 唐府作为大户人家,最讲长幼有序,这些布料头一份就该送去唐巧倩那儿第一个挑。唐巧倩待字闺中在自家的宴席上自然要被各家主母相看,近年来年纪渐长不敢再穿暗色、深色、大红大绿的衣裳,那匹妃色八吉祥云花纹锦缎肯定会得其青眼,料子上等,颜色活泼,绣样寓意吉祥最合适这种场合;第二个选的静姝心气高,对这应酬场面瞧不上眼,最多也就走走过场做个样子,秋香色兰草绣样古香缎的料子应该会被其挑走;三房的静婷虽只行五,却是嫡出,自然要在大房两位庶出姐儿前头来挑,静婷平日里就极爱红色,柜子里的衣裳十有八九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这匹胭脂红雪缎乍一看只是颜色夺人眼球,料子可能还没有前头两件名贵,但是实则暗藏玄机,细细一看藏在经纬之间内里细细嵌了一层金丝,在日光下一照真是流光溢彩;至于剩下的那两匹绸布两位庶出姐儿谁拿了哪个都是不打紧的,反正依着静妤的性子肯定要磨着自己姨娘买个更上乘的料子。 说的好听点是送去各处选一选,实际上哪里有得选呢? 二人刚刚从老夫人处回到三房,想把料子送去跨院东厢五姑娘处,进了院子就见到金钿站在院门边正数落几个粗使丫头手脚太慢。薛大家的还待上去套套近乎,却被响铃一扯袖子,直接给提溜去了东厢。 直到出了三房院门,薛大家的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方才妹妹急匆匆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响铃扶着额头直摇头,“姐姐是入府不久还不通晓府中的事宜,” 心中顿觉这薛大家的真的是愚钝非常,嘴上却无法只能和她客气一番,“方才你我领命去老夫人处时,三房还忙忙碌碌热闹非凡,此间往返也不过一刻院中下人都老老实实埋头干活,定是出了什么事,你又何必触这霉头。” 见响铃开了金口指点自己,薛大家的免不了大夸一番,不知不觉二人也就走到了大房。 刚进西厢就看见苏麻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响铃正和薛大家的说话,一个不小心,三人撞了个满怀。 “真是对不住,都怪苏麻冒冒失失,冲撞了两位姐姐。”苏麻并不管谁是谁非,爽爽利利地一揽子挑了过来,先赔了罪。 响铃今日无端端地就被安排了带薛大家的各房转悠,本来就是个没有油水没有赏银的“苦差”了,又被这无端一撞险些摔了个狗啃泥,自己身为掌家夫人的大丫环要是在大房庶女处出了丑,端的是没脸,本想着好好训斥这小丫头一番找回些脸面,不想这丫头毫不争辩一个劲赔罪,里头两位小姐听到动静,白薇已经寻了出来了,自己若这时揪着不放倒显得故意刁难,别无他法只好先咽下这口气把差事先了了再说。 进了厢房见了两位小姐响铃的脸色也没有放晴,冷冷说了始末便只叫丫头把布在案上一搁便要告退。见了这架势却把薛大家的吓出一身冷汗,怎么下人还可以给主子脸色看的?只好将笑脸赔了又赔,只想着日后两位姐儿万不可迁怒了自个儿。 案上的两匹布乍一看也是精细,但料子却是次了一等的绸布,静妤眉头紧蹙心中真不痛快,如今三太太真是愈发不将大房看在眼里了,连这些面上的东西也懒得做了。这货色虽然入不了她的眼界但怎么说都要在静嘉前头先挑上一挑,自己的娘好歹是老夫人的表侄女身份可比婢子出身的丁姨娘不知道高了多少呢! 这两匹料子一匹藕粉一匹水绿,自己姿容出众衬上嫩嫩的藕粉定会娇弱上几分,静嘉五官本就浅淡配了冷冷的水绿又要再寡淡上几分,己增彼消高下立见,静妤心中有了计较,面上也就好看了起来,手里摩挲着粉色的料子嘴里却说着长幼有序要姐姐先来。静嘉察其色也不欲徒生事端识趣地要了水绿色的料子。 二人相对无言也就各自回房了。 城南的寇寡妇在薛妈妈屋里已经等了足足半日了,茶水添了七八次瓜果啃了巡才将薛妈妈婆媳二人等了回来。薛妈妈还没进屋,寇寡妇早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瓜果碎屑,殷勤地就要来扶。 薛妈妈虽忙活了半日倒也不敢托大,将手一摆便卧在了炕上,寇寡妇也不生分,倒了杯茶水递到薛妈妈手上,自个儿也顺势坐在了床沿,身子略微前倾一脸的期盼。 “这事儿,太太怎么说?” “咱们唐家门第高、人丁旺最是讲究规矩,上上下下百来口人,没有规矩框着岂不是都乱了套······”薛妈妈这话既没给个准信也没把话说死了,只能让人揣测了。 话只说了一半,在聪明人耳中却已经听了个十分十,虽是如此寇寡妇也不愿死心:“薛妈妈您也知道我寇荷花虽是个寡妇,但在京中的太太跟前也是个面熟的,便是这几年来可曾听过谁在我手里没分个几杯羹,这回的事若是没个实锤我又怎么会厚着脸皮求上门来,唐三太太放我这的利子钱每月也就三十两的利息,此次饶我个把月的时间,下个月初一我就提着一百两的利息来,这白白多赚四十两的事唐三太太怎么就……” 薛妈妈近日先是苦心为儿媳的差事操心许多,今日薛氏那又发了通脾气自己又是看脸色又是揣心思小心翼翼伺候了半天,如今回了自个儿屋子还要受个寡妇的埋怨,难道活该自己就是个操心受气的奴才命吗!不自知只把茶碗重重往桌上一砸,倒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四十两银子便拿到我们府上来招摇了,你是个脸熟的,那就去这安庆街上打听打听四十两银子值个啥!”薛妈妈这下把心里头的火气一股脑儿全都宣泄了出来。 人家寇寡妇眼巴巴地等了大半天,卖乖讨巧一样不少,她薛妈妈一个下人就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排头招呼过来,也实在是太过猖狂了!还有脸说府上门第高、人丁旺,现在谁不知道整个唐府最大的官也就二房那个庶出的老爷当个四品的同知,大房的状元郎现在也就一个从六品的闲官;讲到人丁,女娃倒是不少,带把的也就二房一根独苗,等有了长子嫡孙再讲这些硬气话罢!寇寡妇虽说并非出身富贵,但最是长袖善舞,在京中的官家太太里也是左右逢源,平日里帮着牵线搭桥放一些利子钱,她唐三太太也就放了一千两银子在她这儿,还算不得贵客中的贵客,如今这家里的一个下人也敢对自己颐指气使!想到这儿脸上的笑不免减了几分,冷哼一声。 “好坏可不都赖我?明日我便连本带利如数奉还!”话音未落扭头就走,临了还不忘将门重重一甩。 “哐!”一声震地薛妈妈脑袋发胀,太阳穴处嗡嗡直响,该好好思忖下明天怎么在薛氏跟前遮掩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六章 采菊东篱下 南山未可期 俗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许是年龄大了越是临近重阳,唐老夫人最近越是乏的很,每日的晨昏定省都提不起精神,胡乱受了礼,统统都不留饭,早早就将人打发了。 今日静嘉前脚还没回到院子,后脚明宜居的粗使婆子便捎来了消息——明日受累让几位姑娘们一道酿几坛菊花酒,各处的请安俱都免了。 静嘉这几日千小心万小心,处处躲着几位姐妹,生怕一时不察就漏了馅,终究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以后这样的事情看来是多着呢。 也罢!也罢!回房换一件轻便点的旧衣,将头发随意一拢,缠成两个小髻,胡乱戴了小竹笠就和苏麻离青两个小丫头一道去小花园采些时鲜的菊花来先备着。 午后的小花园,一片空寂,看园子的婆子搬了个小竹椅在大树底下躲懒,手里的蒲扇早就掉到了地上也毫不察觉,打着盹享受着难得的惬意。静嘉也不去扰人清梦,低声吩咐两个小丫环手脚麻利一些,最好不要惊扰到旁人速速采了花就回去 苏麻性子活泼最喜爬高踩低,静嘉也就随了她的性子,专让她往假山、僻静的小路上寻去,离青腼腆胆小跟着自己提一提花篮打打下手也是好的。这边静嘉拿了小剪子连着花茎将一朵朵金菊完整地剪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到篮中,那边离青将细长的花瓣小心剔下,颜色不纯的、瓣面不完整的都耐心剔了出来。 两人埋首做了大半个时辰,秋老虎不容小觑,日头仍有些毒。静嘉素来鲜少出门,太阳略微一晒,细细密密的汗珠悄没声息地冒了出来,离青拿了帕子在静嘉脸上抹了又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让静嘉觉得不自在。 “像你这般大惊小怪,我可还做得了事?”静嘉把竹笠往上一推,对着离青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一笑,“不如你回屋去将帕子拿凉水浸透了,再提一壶凉茶来我们三人一道解解热。” 离青双颊一红,拔腿就向大房跑去,看着离青急切地背影,静嘉笑着摇了摇头。 还没等静嘉蹲下来,就听见假山后头传来一阵吵闹声,怕是苏麻不小心冲撞了谁,静嘉心中担忧也来不及把篮子放下,一只手拎着篮子一只手提着裙角飞速往假山后赶去。 唐府的假山不大,位置却很是偏僻,向来少有人至,就连下人也鲜来打理,稀稀落落的荒草长了已有半人高,在阵阵秋风里摇曳着,好一片荒芜! 静嘉一阵小跑,脸上更是汗如雨下,绑住竹笠的草绳浸透了汗水变得滑腻起来,眼看着竹笠越发倾斜遮住了视野就要掉了下来,但又腾不出手来拨一拨。 没等静嘉反应过来,只见一个身影一瞬就到了眼前,待要刹住脚却早已晚了,两人狠狠地撞了个满怀,双脚失了重心,身子往前倒去,眼看两人都要摔了个狗啃泥,静嘉慌乱中抓住那人的衣袖,将身子一转让来人在上,自个儿当了肉垫。 干燥的泥地上本就布满了细小的砂砾,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静嘉只觉得整个后背都针扎一般的疼,尤其是两臂的手肘位置,面积本来就窄小,又承受了大部分的重量更是如锥心般地疼。 苏麻和另一个青衣丫头跑过来争先将两人扶起,静嘉这才看到这一身青衣的丫头不就是大姐静姝身边的碧玺么,再回头一打量,和自己撞了个满怀的正是当今忠勤伯的亲外甥女——自己的嫡亲姐姐唐静姝! 唐府大房嫡小姐静姝幼时生母便已早逝,舅舅忠勤伯江致远心痛小妹嫁入唐府早早香消玉殒,丧事又办得潦草,认定是唐家亏欠了小妹,与之交恶,更是决然将年仅三岁的静姝抱回府中,养在夫人傅氏身边整整八年。后来唐宜修丁忧返乡为父亲守孝三年之后又为妻子守了一年,委实难得,两家的关系才稍有转圜,加之唐家多次上门谢罪也算诚恳,这才将静姝送了回来。静姝在母亲身边时年资尚幼,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唯一有二三印象的就是母亲极为倾慕状元郎出身的父亲,费尽心思种了一园的极品墨菊状元红,自己蹒跚学步时常常跌入花丛中,压烂几支也是常有的事,弄得母亲大为肉疼,扬起巴掌来想胖揍自己一顿,却始终心疼地不敢落下。自己刚回府时凭着记忆将府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才在这茅草屋边寻到了几束半枯的残枝,一园子红似烈焰的花难道还真就如一把火燃烧殆尽了。 物是人非着实讽刺。 四个人八只眼,滴溜溜地你看我我看他,心思各不相同。 静嘉暗呼倒霉自己冲撞了大姐不说,看刚才的态势苏麻定是也惹了麻烦,又万分庆幸危机关头自己当了肉垫护住了静姝,念及此事想必姐姐也不好进一步追究自己的错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碧玺心里的气却是不打一处来,夫人在世时就极为看重这几株状元红,自家小姐小心呵护了数载,现在也就活了这七八株,今日倒好平白被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踩烂了一株,主子心里定是难受极了,现在又被拖累白白摔了一跤,真是主子下人一个秉性,都是冒失鬼,定是看着自家的姝姐儿性子好,就没了规矩。 静姝今日本也想如往年一般采些花瓣备着明日和姐妹们一道儿酿酒,却不想苏麻误入衔草亭,受了惊吓无意中将母亲珍爱的状元红踩烂,自己情急之中将大家闺秀的矜持抛诸脑后骂了几句,却被四妹妹撞了个正着,一撞之下满腹心事倒也消了几分,三年来自己煞费苦心为母亲守着这几株草木倒反似一场空,一股强烈的空虚迅速蔓延开来,整个人呆呆的反而愣住了。 在唐府的几位姐儿中,地位最高的就当属这位长房嫡女了,猖狂如薛氏在这位嫡长女面前也要赔上几分小心,如今姝姐儿熬了三年苦守的这几株菊花被自己大剌剌地毁了一株,前人已逝,好花不在,这篓子真的是捅上天了。听着姝姐儿的责骂,苏麻紧咬着嘴唇噙着泪珠儿,心中仿佛有千百只鼓槌在敲打,现在嘉姐儿又摔着了,这简直是要把自己被捶成烂泥的心肝再一股脑儿丢进油锅中去,一忍再忍的泪珠儿再也憋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几人本都愣了半晌,如今被这一哭倒是回过神来。 像静姝这般深锁闺中的女子哪里看过这阵仗,官家小姐们受了委屈也只敢在夜里凭栏低泣,身边的丫头被罚也大多抹了帕子抽泣几声。苏麻年纪尚小,入府的时日也浅,为人率真未为雕琢,心中又委屈又恐慌又焦急,几味杂陈,一同漫上心头如今只想放开了去哭个够。 这下子静姝倒手足无措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扯了袖子去给这只小哭猫抹眼泪,却不想自己摔倒在地袖子上恰好沾了一大块的污泥,这慌乱中胡乱一通擦拭,反而把这小哭猫擦成了只小脏猫。 苏麻哭的正在兴头上,却听到自己摔惨了的主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觉得莫名其妙,也止住了眼泪,张开眼睛看到两位小姐都一个劲儿冲着自己大笑,就连碧玺也都捂了嘴偷笑着,便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几人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又哭又笑倒是解了尴尬,既不追究谁吃亏谁理亏,也不理会谁还疼谁还哭,自自然然地一起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花瓣来了,管它哪个名贵哪个下贱,统统都笼到一个篮子里头去,红的红,黄的黄,白的白,相互映衬也煞是好看。 除了那些许沾了污泥的,大概捡了个七七八八,四人辗转到石桌边,围坐着将叶瓣不完整的、坏了的都给剔出来,再按品种分成了三摞,倒也要费些功夫,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开来。碧玺本就是个话篓子,这时静了下来便开始数落起自家主子来,从身上的污泥到地上的砂砾子都要说上几句,静姝虽不胜其烦但也知其好意,也就随她去了,况且多年下来也早就习惯了。倒是静嘉对大姐主仆二人有了不同的印象,忍不住对静姝挤眉弄眼揶揄一番,却被碧玺逮了个正着,这下好了,惹火上身,三人都不能幸免于碧玺的唇枪舌剑之下了。 眼看着碧玺又要从这一切的源头——踩坏的状元红,铺陈开来口若悬河一一道来,静姝想来苏麻刚为这茬哭过,怕又勾起小姑娘的伤心处来,便沉了脸,罚了苏麻去清理泥地上的花瓣将她支开去。 小姑娘倒是忘性大,得了吩咐就笑嘻嘻地领了差事忙去了。静姝叹其单纯苦笑着把头摇了又摇。 静姝主仆二人显然比静嘉一伙儿准备地更为充分,桌边早已放了一个三层的黄花梨提盒,碧玺见花瓣已经都收拾妥当了,就将食盒打开。只见最上层是一碟切好的雪梨和四色饯果,第二层是一壶煎好的凉茶和一小碗桂花凉糕,将东西都拿出来以后碧玺也不管那最后一层,就直接将提盒撤了下去。 静姝将独一份的凉糕推到了静嘉的面前,自己就着凉茶吃些饯果,静嘉虽有些不好意思,但看静姝也不像只是客气客气,也就不推辞接了过来。琥珀色的凉糕晶莹剔透,当季的桂花像是细碎的金箔镶嵌其中,刚一入口只觉得一股冰寒,将秋老虎的燥热尽数驱散了,看来提盒的底层定放了一大块冰,否则这凉糕在这样闷热的午后放了一下午哪还能这般冰凉、可口。 见微知著,想来自己这嫡亲的大姐在府里果然比其他人都高出了一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七章 少一人 约莫已近申时,日头渐斜,远处小花园里依稀可闻婢子仆妇在嬉闹调笑的动静,金碧的余晖透过假山上大大小小的洞稀稀落落地撒在了两人身上。静姝离府多年,与府中众姐妹本就疏离,素日里与四妹妹的交集也不多,自是不知从何谈起。静嘉刚刚“鸠占鹊巢”心中本就惶恐,一心只想着少说少错自然是不愿多聊。两人久久无话。 突然一片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这片宁静,苏麻一溜烟地从小路上跑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东西。许是跑地急了,许是跑地远了,苏麻额上细碎的毛发都湿透了粘在了脸上,鼻头的汗水亮晶晶的,但是更为璀璨的是她眼眸中的光芒。待苏麻跑到了跟前二人方才看清苏麻手中的东西,先前被压坏的状元红被编成了一个精巧的小花篮。原本的花色极为厚重,配以绿叶为衬解其沉闷,添上几只秋叶所编的小蝴蝶顿时生机盎然,妙趣横生,巧手佐以巧思终博得静姝一笑。 见静姝难得在兴头上,苏麻讪讪地上前想讨个赏,静嘉心中却大呼不妙——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如此沉不住气又贪图小利,看来日后定好好好防范一番。碧玺向来最是讨厌这种见血苍蝇,指甲盖般的“功劳”便想着讨赏,丁点儿都不旁落,想到这里碧玺再难控制自个儿的神态了,冷哼了一声撇了头去,不再拿正眼看这主仆二人。静姝的心思倒是平和多了,只当是个寻常讨赏的下人便是了,吃相也算不得难看,再说那个小花篮也颇得自个儿的喜好。 念及至此静姝便笑着等苏麻开口,但这小丫头却一改憨直的性子,低下脑袋反复绞着手指头,都快将手指打结编出了花来了,才嚅嗫地开口:“我想 想 想借姑娘 姑娘房里的紫玉姐姐 使一使 ” 许是臊得慌小姑娘越说声音越低,众人问了半天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下子,碧玺却再难憋着了忍不住捧腹大笑:“你这小妮子支吾了半天竟是这等小事啊?叫你平日里只顾着玩落下了女红,这下好了连给自家弟弟做个布老虎都做不出来,哎哟哟,笑死了笑死了,还不快来给我揉揉肚子,哎哟哟 这一番闹腾,四人又耽误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散去。 待到静嘉与苏麻满载归来,屋里白芷早已摆好了饭菜,两人折腾了一下午肚里的蛔虫早就闹翻天了,恨不得立马跑去桌边大嚼大啖起来,奈何,此刻静嘉有身为“小姐”的矜持与闺容,只得按部就班更衣梳洗一番。平日白芷行云流水的妥帖服侍,在此时却只让人觉得分外的冗长、磨人。 好不容易坐了下来,也只能不情愿地“细嚼慢咽”,就在静嘉在幸福与折磨之间两回翻滚时,苏麻忙不迭地闯了进来,拿着一个严严实实的小包袱急忙忙地就要得了令寻紫玉去。见她这股子急切劲儿倒是让静嘉起了好奇,故意不急不缓地多问几句。 “按说咱们屋里的白芷女红也好的很,怎么不让你白芷姐姐帮你点拨点拨,非舍近求远寻人家紫玉去”静嘉故作严肃指着正在一旁布菜的白芷问道。 苏麻不知为何又低着脑袋不再言语了,只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倒是吓得白芷急忙上前来打圆场:“姑娘有所不知,这苏麻和紫玉家里本是一个大院的,苏麻更是从小就追在紫玉后头长大的,自然要亲近许多,自打入府以来便分在了两处,想来也有许多家常絮叨。” 静嘉的本意就不想刁难人,原本在兴头上只想打趣两句,不想向来活泼的苏麻却一声不吭,倒弄得自己进退不得,如今白芷体贴地递来了下台的楼梯,静嘉也就乐得拾级而下,早早放苏麻“叙家常”去了。小姑娘确与往日不同,只对白芷投来感激的眼神,也不说话,急急切切一溜儿烟跑了。 静嘉原本也吃了五分饱了,这样一来饭也用不下去了,就吩咐白芷先撤了罢,归整归整给苏麻留着,看那丫头那般心急,定是没吃饭就来了,再说下人的饭菜不似主子,过了点儿一般也就没了。 忙活了半日,夜里静嘉早早洗漱歇下,丫头们也乐的清闲。白芷坐在小油灯前披着单衣手里做些活计,苏麻踩着落锁的点儿回来了,一边吃着留下的饭菜一边和白芷嘀咕着在大姑娘处的见闻,就连那边屋里从暹罗运回的金车木象鼻凳也够苏麻念叨了半顿饭的功夫。看着苏麻这没见识的样子,靠窗躺着的白薇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唏嘘。 与静嘉这处的清闲不同的是在静妤身边服侍的几个丫头,橘红将六姑娘明日要穿的衣服用熏球熏了整整五遍,效果也不尽如人意。 在唐府的几位姑娘里数穆姨娘所出的这位六姑娘最为貌美,又才情出众最是雅致,平日里吃穿用度也极为讲究。这不,明日几个姑娘就要聚到一处酿菊酒了,后日是府中的菊宴,两桩事情前后脚一撞又有的忙了。六姑娘身边得力的橘红今儿已经忙了一整日了,六姑娘从书里看到的说“兰有秀兮菊有芳”,若能以菊沐浴,以菊熏衣,做的菊酒定能更甚往年。这不为了这“菊香”橘红将姑娘的衣服熏了五次了那香味还是淡若游丝,屋里的两个小丫头剔花瓣剔了整整一日了,剔出来的花瓣还不够熏衣服用,明日一早姑娘还要以花入浴,看来今晚又有得折腾了。 这厢菊瓣都用尽了橘红才能躲了懒回房里歇上一歇,这番折腾下来真是腰酸背痛,刚刚坐下看到苏麻也在桌边用饭,忙让苏麻给自己捶捶腰,嘴上忍不住对白芷一通抱怨。 “这姑娘们的心思真的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都想不到的,同样一颗心偏她生成了个七窍玲珑,那心思我们是想都不敢想啊!” “姑娘们学识好见多识广,想法自然也必我们这些粗人要巧妙的多,咱们命该如此也就听吩咐办事也就罢了。” “饶是姑娘们命也是大有不同的,你看看东厢那位,再看看西厢的这两个,尚且不论这个,就是西厢的北屋和这南屋不是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吗?” “你莫要胡言乱语,别是让人听了去报上去,可是要打板子的。”白芷心下一慌,急上前轻轻捂住了橘红的嘴。 “这屋里哪个不是明白人!”橘红却不以为意回头看着苏麻,“要说有也就你这个糊涂蛋了!” 苏麻无端被打趣了也不以为意,满脑子还留在小丫头剔菊花的事儿上:“这我就闹不明白了,按说现在正是季节园子里遍地都是花,统共也就是多花费些心力,怎么弄得这般折腾?” “折腾?你倒是想想谁愿意这般折腾?”被苏麻这么一问,橘红肚里的火气又冒了起来,“园子里的小野菊?你倒说说谁瞧得上?人家要的是什么白鹤摘翎,一盆也就四五朵,花了几十两才买了十几盆尽数都糟践了去,这不都落锁了翠儿她爹还在城外花农挨家挨户地买花呢!” 橘红的话让苏麻暗暗咋舌,手上力道不免重了些,疼的橘红“哎哟哟”直叫。 “要死了啊,没个轻重的东西!”橘红一把将苏麻推开,白芷见状忙过来帮着揉揉吃痛的骨头,“我记得屋里头不是还有一个老不吭声的小丫头吗?按摩倒是一把好手,今个儿去哪了?” 橘红此话一出,白芷和苏麻面面相觑,一时愣住了。 是啊,少了点什么呢?少了谁呢?不好!离青不见了! 两人足足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白芷心神俱乱手上一使劲倒是让橘红又疼了一把,此时却是顾不上骂骂咧咧的橘红,白芷忙吩咐苏麻把千宸居里里外外都先找一遭,自己则悄悄去禀了静嘉。 半梦半醒间被人叫了起来,静嘉微微有些愣神,看着白芷一张一合着急忙慌地说着离青失踪的事,脑子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间,苏麻便跑了进来,一头的汗,带着哭腔:“姑娘,里里外外我都寻过了,都找不着人!” 这下静嘉才回过神来,才“消化”了这件事情。 “不在大房,这人会去哪里呢?离青向来是个胆小谨慎的,断没有贪玩的道理……”白芷将帕子绞了又绞,来回踱着步。 “若是要去府上别处找可要去禀大太太?”静嘉试探着先摸摸情况。 “府中内院的钥匙共有两套,一套在三太太身边的薛妈妈处管着,另外一套分散在各处看门的婆子身上。”白芷忙将情况细细道来,“大房看门的叫蔡婆子,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性子最是咋咋呼呼,叫她拿钥匙只怕要闹的府中人尽皆知了……” “你们可知最后一次见到离青是什么时候?” “当时我跟姑娘一起采花,后来姑娘不是打发离青回去取些茶水解暑吗,自那以后就再没见过她了。”苏麻挠了挠脑袋说。 “当时我给离青备好了凉茶和四色茶点,她拿走以后就再没有回来过了。” “莫不是说……” “离青还在园子里等着!”三人异口同声低声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八章 暗夜暗影暗涌 知道了人的去向,可怎么出去把人找回来是个大问题。若是找蔡婆子开门,惊动大太太事小,只怕明日要闹到三太太、唐老夫人那儿去,到时候麻烦的就不止是自己一人,按唐母对裴氏的成见想来定会迁怒到裴氏,自己刚刚“来”这儿就得罪嫡母,以后若是时不时被使使绊子穿穿小鞋,横看竖看都不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现在知晓了离青极可能还在园中没被人贩子骗了去,危险是肯定没有的,但是若放任不管任其在黑黝黝的夜里待上一晚,现在已经是深秋更深露重,熬上一夜免不了一场大病,一个下人年岁又小,看着身体也不是很强健,要再生一场大病免不了也要被折腾去半条命。 虽说只相处了短短几日,说感情有多深也算不上,但静嘉觉得作为一个现代来的“文明人”就算是出于最基本的道义也不该弃之不理,只是这如何出去实属头疼,三人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未想却是苏麻打破了沉默:“不如我从耳房边的矮墙翻出去罢……小时候没少上树摸鸟……想来不在话下……” 此法虽说荒唐,但此情此景倒不失为解决之道,唐府虽说是京中大户,但一般也只有最外沿的院墙造得高大,防些贼人宵小寻常人更是难以翻越,但是内院之间的围墙一般都较为低矮,若是三人合力倒是有可能翻得过去,三人当机立断悄悄往正房而去。 住在耳房的穆姨娘此刻虽然已经灭了灯了但还未入睡,房内仍传来悉悉窣窣的谈话声,房外的主仆三人只好越发小心。 此处的围墙正好开了花窗,波浪状的花纹恰好方便人踩上去。苏麻敏捷地爬了上去,尽量往高了去够,踮起脚来伸手去够围墙顶上的瓦片,奈何年龄尚小身量不够,怎么都够不着,看得底下的两人直着急。 见势不妙白芷让苏麻赶紧下来,发了狠便要自己上。白芷幼时曾在江氏身边伺候,如今正值十八妙龄平日虽不显山露水但也是丰姿绰约,刚一踩上去就听到了薄瓦清脆的断裂声,三人肝胆俱颤不敢再动了。 好在屋里的人并未反应过来,静嘉一把将白芷拉了下来,将自己的裙脚往腰上一系两袖一挽就要往墙上去,却被白芷、苏麻两人一人拉一边给拉住了。静嘉把两人一瞪低声道:“你们莫要瞻前顾后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若是被人察觉咱们四人都要同罪并罚。” 两人知是劝其不住,只得把心吊在了嗓子眼上看着静嘉磕磕绊绊地爬上了墙头,方才要松了一口气,哪知静嘉一时大意脚下一滑,虽及时稳住身形,但也滑下了两块瓦片,静嘉心下大呼“不妙”直接闭了眼睛“等死”。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动静,睁了眼一看原来是苏麻一股脑扑倒在地接住了瓦片,一口银牙紧咬双唇愣是强忍疼痛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静嘉见状心下也泛起一丝感动,忙跳下围墙往园子里一路寻去。 平日晨起请安静嘉都要路过这园子,虽说从未在漆黑的夜里来过但也甚为熟悉,没费多大功夫三两下便找到了白天分开的假山处。 夜色如墨,高大的假山仿佛没了棱角一般,倒似一头巨大的野兽潜伏在夜色之中伺机而动,而离青此刻是这头“巨兽”的俘虏,紧紧蜷缩在它的脚边。这可怜的丫头,将茶点茶水都搂在胸前,自个儿饿了半日却分毫未动,茶水早就凉透搂在心口更是寒凉,背后的假山也似冰块一般,一前一后两股恶寒将离青团团围住无可遁逃。 静嘉悄然上前,轻轻唤了一声,离青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越发抖了起来,待到静嘉蹲了下来将她整个搂在怀里轻声安抚才慢慢平静下来,湿漉漉的眼神看得让人心疼。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看离青基本恢复常态时候也不早了,静嘉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两人需要迅速回到大房,越晚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 “离青咱们现在一起悄悄溜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两人急忙将身影尽数隐在假山之中。更声未尽,只见假山更深之处隐有火光跳动暗影朦胧,静嘉差点脱口喊出声来却是被离青一把捂住了嘴,两人屏息凝神一动都不敢再动。 夜色中的另外两人显然比静嘉离青准备的要充分得多,那两人提着缠紧黑布的灯笼,这样可以将火光压到最暗,堪堪只能照亮脚边尺许之地,宽大漆黑的披风将身形尽数包住,胖瘦、性别、面容都无从猜测。两人的密谈似乎已有持续了一段时间,待到更夫走远,两人谨慎地一前一后先后离开。 看来在这黑夜中有秘密的人也不止静嘉一人,唐府的表面就已然不平静,只是想不到这暗潮却更加汹涌,不知将刮向何处。 两人虽惊魂未定但也相互扶持急赶慢赶往大房的方向一路摸索而去,到了墙边白芷早已急地团团转了。第二次翻墙静嘉显然麻利了许多,三两下便爬了上去跨坐在墙头,一伸手将离青先拉了上来,那边白芷忙帮着在下边扶着离青下来。静嘉骑在墙头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午睡犯懒起晚了,整个宿舍都被锁在了宿舍楼,也是像这般翻了铁门一个拉一个爬过去了,如今自己也不知身在何方……见姑娘愣住了白芷急地扯了静嘉的裤管小声叫了一声“姑娘”,静嘉这才回过神来,忙跳了下来,却惊动了耳房里的丫头轻喝了声“谁!”,三人急忙忙往西厢溜去,刚刚进屋回头就看到穆姨娘身边的翠儿点了灯出门来查看,实属万幸躲过了一劫。 屋里苏麻早就支了小炉子熬好了姜汤,忙乘了两碗给两人递了过来。屋里的主仆四人也不敢点灯,就着炉子几星微弱的炭火光团团围坐在桌前。 “离青你怎么就一直在园子里等了那么久?没想过先回院里来看看吗?”现在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静嘉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盘问起离青来了。 “奴婢只想着姑娘若是来了,口渴了当怎么办?”这答案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但心中莫名又有一股暖意。 “那你可记住,下回可不许这样了。”静嘉顿了顿,屋里的三人都向她看了过来,“你们要记得人饿了渴了都是小事,比不得病了丢了没了,都知道了吗?” 苏麻听了直点头,离青若有所思仍像往日一般默不作声,倒是白芷看向静嘉的眼神倒似与往日不同。 鸡方才叫了两遍白芷和苏麻离青就来服侍静嘉洗漱了,昨晚一番折腾到了快三更天才睡着,这不到两个时辰又要爬起来了四人都累的够呛。 然而屋里唯一一个“吃饱睡足”的丫环——白薇此刻却还在呼呼大睡,她本就不是府中的家生子,她娘是三太太屋里专门请来管灶上的丁家娘子,薛氏向来注重吃食,丁家娘子可算得上是三太太跟前倚重的人了。丁家娘子本不想让女儿来府中当下人的,奈何几年前家中男人出了意外,这个家只能由母女二人来扛起来了。本来薛氏想说让她就跟着在静婷身边伺候,丁家娘子担心女儿自小没伺候过人定有百般不妥,若是伺候不周开罪了薛氏定要喝上一壶,便寻了由头让女儿来最清闲的大房庶出姑娘这儿伺候,四姑娘素日里也不似六姑娘那般讲究最是好糊弄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每日晨起都是白芷带着两个小丫头伺候左右,若是请安回来唐老夫人没有留饭,这才需要白薇上前服侍,一般来说此时也要差不多辰时了。按丁家娘子的盘算,女儿在这赚点清闲钱,过几年到年龄了求个恩典找个人家说门亲事,再三叮嘱女儿莫要耍小性子、莫要多管闲事,让女儿就这般踏实平顺地过好日子便是最合心意了。 屋子里除了白薇另外三人的来历也各不相同,白芷入府时间最长,十四年前唯一的亲人过世年仅四岁的她走投无入,市集上一个好心的大娘给出了主意给她头上别了个小草标,到京里名门大户一家家敲门卖身葬母,怀孕的江氏见了心下不忍,当即派了管事帮着料理了后事,再把她带回府上留在身边作伴,问其姓名小丫头只知道娘亲唤其小白花,江氏便做主改了赐名白芷。苏麻离青入府时间差不多,一年都不到,只是离青是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苏麻却是自家父母领来的,裴氏也是个心善的,考虑到苏麻家里实在是困难夫妻两又舍不得大女儿,裴氏就没让苏麻签下卖身契,就按月领领例钱,虽是少了点但好歹也留了个自由身。 静嘉半梦半醒间洗漱好了,留下白芷照看屋里,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往三房而去。今日姑娘们都要起个大早就一道儿在小厨房里用些点心,静嘉起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她才进门,那边静姝和静妤已经在用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九章 酿酒 “四姐姐今日倒是来的晚了,我和大姐姐这都等了好半天了呢。”六姑娘静妤的跟前只放了一小盏菊花茶和菊花糕,她也不大用,就小口地抿两口茶水,果然仙女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丁家娘子做的膳食我可是馋了许久了。”静嘉故作糊涂,只想换个话题浑水摸鱼。 “倒不知姐姐如今怎的馋起嘴来了。” “这我也不大清楚,许是病的久了吃食大都清淡,如今已经大好,不得放开肚子吃上两天?” “你两莫要贫嘴了,再不坐下这粥都要凉了。”大姑娘今日倒是一反往常的清冷为静嘉打起圆场来了。 见大姐发话静嘉忙坐了下来,丫头早已递上一小碗赤豆粘米粥,红豆看起来粒粒饱满完整,一咬下去却是软糯,稍稍带沙的口感和粘稠的糯米甚是搭配,再仔细一瞧居然还放了几颗白丸子,中和了整体的甜味,甜而不腻,再佐以几色小菜更是别具滋味,三房的小厨房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样简单的粥食也可以做得如此可口,足见功底。 一样的饭食在静妤的眼中却有更深一层的解读,平日里只觉得丁家娘子一股子心思都栽在这小厨房里面不问府中旁事,未曾想到也是一个多心眼的,赤豆粘米粥看似家常,但加了几颗白丸子可不就成了金陵的特色吃食了,丁家娘子为了在大姐处讨个巧真是不放过丁点的机会,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备下茶点,这等谄媚之人做的奉承之物实在是令人作呕! 三人用完饭小厨房也已经收拾妥帖了,府里下人们劳作的屋子一般都是泥地,但这里却整整齐齐地砌了青砖,柜子里的杯盘碗碟高高摞起一尘不染,架子上满满当当码放了各色食材,两口大锅都已经烧了起来,冷水、滚水、温水都已备齐,一干粗使的下人俱都退了下去,每个姑娘身边也就留了两个丫头伺候着。丫头们拿出净盆来,舀好温水,静姝和静嘉各拿出准备好的花瓣亲自清洗起来。 静妤却不以为意,见其先濯手焚香供于案上,把盆里的温水倒了,又从橘红手中接过一个白瓷瓶,将瓶中的水倒于盆中,另一个丫头胭脂立马递上一个小巧的银剪子,又抱着一盆白菊过来。六姑娘用小剪子先剪下茎叶再裁下花瓣直接落到水中,静嘉见其这般费功夫忍不住问其缘由。 静妤面带虔诚道:“往年的酒啊我尝来尝去总觉得是少了份清雅多了丝浊气,思来想去终难寻缘由,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前几日得了一册思之先生的《煮酒》,其言‘酿酒酿酒实为酿心’如醍醐灌顶珍可谓心净则酒清……” “饶你哪般有感而发也无需这般作态!” 来人出言不逊,屋里人俱惊,原来是唐府的小魔王——唐静婷来也。只见其仍是一身红衣,怀中是一大捧鲜红的金批大红,花瓣似火红得鲜活,被泥如金黄得富贵,端的是菊中珍品。但这花是好花,人却是个粗人,五姑娘实在不是一个惜花之人,只见她三下五除二几把便把花瓣尽数扯落,往盆中一丢,扑腾几下,往篦子上一倒这便完事了,倒是后来居上了。 三两下完事之后,静婷倒起了打趣静妤的心思:“像你这般一片两片的剪,就是天光大亮了也不见得洗得干净,不如让妹妹我来搭把手吧。”话音未落便伸来魔爪作势要扯那几支花,这可把静妤惊得不小,她可是费了大功夫才磨得穆姨娘寻来这几盆花,若是让这小魔王悉数作贱了,明年的菊酒该如何争个脸面呢? 念及至此静妤满脸堆笑只想哄了这小祖宗往别处闹去,有赖五姐姐疼惜,只是说到辛劳定要数四姐姐了,园子里的金菊都在四姐姐篮子里了吧。 静嘉想起夜里几人围坐着喝姜汤闲话时苏麻曾提过一嘴子北屋闹的动静,就顺口道:“我这寻常的金菊味道淡比不得你的白鹤摘翎,自然是要多备一些了。” “白鹤摘翎!”静妤冷哼一声故作不以为意,“姐姐真是好眼神!这哪是什么白鹤摘翎,这可是我专门从墨师傅处求得的冰心素鹅!” 墨师傅乃名动大旸的花匠,以花闻名却爱好诗文,他的花从来都是千金难买,只喜结交同好以花易诗,静妤得以从墨师傅处求得此花想必是费了大心血的。不过严格来说静嘉算不得“本地人”,对大旸的风俗名人都知之甚少,一时之间难以理解静妤显摆的点,但也知道这话里另有一番味道。 “白鹤摘翎花色纯白,心微露,瓣端略尖有极小的裂齿,茎梗褐绿粗矮,”静姝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却是娓娓道来,“冰心素鹅虽说花色也是纯白,但初开之时中心略带鹅黄,外瓣平展内瓣略屈瓣上有深浅条沟,就是全开了也极少露心,茎梗褐绿但更为粗高。若论品种二者堪算伯仲之间,但这冰心素鹅胜在出于墨师傅之手,意境也更为高远。” “还是大姐见多识广,我这般讲究为的也是这颗冰心,”静姝的话正说到了点子上,一下子打开了静妤的话匣子,“焚香净手为的是身心俱洁,夜半重露乃无根之水最是寒凉最衬这冰心,用银剪直接从盆中剪下只为留这花的生机,只有这方方面面俱到方能取得这冰心之意……” “这酒当须越烈越好,举剑江湖携酒行才得畅快,”讲起自己选花酿酒的心得静妤真可谓是滔滔不绝,静婷却是听不得这种文人的酸臭话忍不住打断道。 “呸!就你个黄毛丫头成天想着仗剑江湖,不知好歹!”整个唐府敢这么训斥这混世魔王的也就只有她老娘了,定睛一瞧果然是三太太薛氏,当家主母也不好当,今日虽说不用去唐母处请安,但也要一早起来料理府中大小事宜丝毫偷不得懒,尤其是这佳节将至的关头。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薛氏还未梳妆得宜,发髻半挽不施粉黛,织锦镶毛的斗篷抵住了晨起的寒凉,比平日里看起来要年轻许多,更显平易近人。 “这方才洗了第一道呢,还得有些功夫,临了也要辰时过半了,一道儿留下来再用些饭罢。”薛氏边说边依次查看这几姐妹的花,姝姐儿还和往年一样都用的状元红,只是这颜色倒跟血似的,只有新鲜的才红的夺目,这一年比一年都越发的黑,佳人难再;嘉姐儿往年还费些心思讨个巧儿,今年怎的这般敷衍就采了几朵府上的金菊了事,有其母必有其女,丁姨娘那个草包生的女儿还能好到哪里去;自家女儿真是没个定性,每年自己都花大价钱给买来珍品红菊,都是被一通胡乱折腾真是浪费,但转念一想府里的几个姑娘除了自己的女儿谁还有这样的资本和底气来浪费呢;至于妤姐儿饶你满腹诗书倾国倾城,饶你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奈何也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这辈子也跨不过这嫡庶之别,折腾吧就这么折腾下去吧!薛氏心下有了计较,面上更是笑得灿烂:“都留下来,让丁家娘子好好给你们露两手,一个多时辰前吃的小点心顶个甚么?” 众人也都不好拂了薛氏的好意,俱都应承下来,不过静嘉倒是真心嘴馋丁家娘子的好手艺自是乐见其成。薛氏这厢慰问妥帖便回屋梳妆去了,这府里还有大大小小的事情等着她来下决断呢。 菊瓣清洗再三,小丫头们便支起了炉子,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煎药汁了,花瓣和当归、生地黄一同入锅,大火烧开小火煎熬约莫大半个时辰,滤其渣取其汁,和半熟的糯米混匀再上屉子蒸熟,拌入适量的酒曲就可装坛,封其口埋于园中来年重阳一同挖出,府上设宴共品也算是一桩美事。 酿酒也算得是唐府的老传统了,姑娘们要事事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于人,现在姑娘们一人一炉一蒲扇一杌子坐着照看火候,丫环们都闲着站在一边等着。突然一个三房的粗使丫头进了小厨房探头探脑的被抓了个正着,五姑娘一问,原来是来找苏麻的,想来小丫头们素来也算交好恰好放她们一道儿说说话,静嘉便允了放苏麻去了。静姝见几个丫环在这闲来无事也闷得慌便提议由静婷身边的胡缨带着一道在院子里松快松快,胡缨也是个爱闹的当下便求了静婷,静婷也算是乐见其成,只静妤留了二等丫环橘红在身边伺候,让两个小丫头樱草和水绿去玩玩。 一时之间小厨房内倒安静下来,院子里传来了玩闹喧哗的声音好不热闹,仔细一听却是碧玺和胡缨分别带了队要蹴鞠。这碧玺也真是的,她严格上来说也不算是唐府的丫头,她本名碧柔是忠勤伯府的家生子,自小就在静姝身边作伴,后来静姝回府了她也就一道儿跟过来了,唐老夫人派了身边的一等丫环紫玉来静姝身边多加照看,也给了碧柔一等丫环的例银,她也成了府上年龄最小的一等丫环,静姝为了感谢唐母就将碧柔改名为碧玺也恰好与“紫玉”相互映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十章 菊中作局 按唐府的份例唐母身边有两位妈妈、四个一等丫环、四个二等丫环、小丫头粗使婆子若干,其中紫玉和玛瑙分别给了静姝和巧倩;府上的太太可以有两个管事妈妈、两个一等丫环、四个二等丫环、粗使婆子若干,裴氏进府晚娘家也没有丫头婆子陪嫁过来,身边只有一个大丫环还是先前江氏的丫环,得用得也就是几个二等丫环和粗使婆子了,薛氏身边就“规范”得多,薛妈妈协管着府里的事宜赵妈妈总管静婷房里的事情,两个大丫环书簪、响铃都十分得力,二等丫环粗使婆子们也都服服帖帖;按例来说府上未出阁的姑娘身边只留两个二等丫环、两个小丫头,静姝可以说是特例,但紫玉拿的是唐母房里的例银碧玺又不算府上的丫环,也不算是逾例,另一例就是大小姐唐巧倩了,其身边也就是有个自小服侍的乳母和唐母指派来的玛瑙有点特殊,其余的也跟府上“姑娘”齐平了;至于府上的姨娘们可服侍的人就更少了,只两个二等丫环和两个粗使婆子,大房的穆姨娘平日里叫唐母“姑母姑母”如此亲近,身边服侍的也就珠儿和翠儿领的是二等丫环的例银,罗儿和绮儿虽说赏赐待遇和二等丫环无异领的可还是小丫头的例银,只是穆姨娘私下里又自个儿给她两补上,勉强也算得上是“二等丫环”刚好和裴氏打个“平手”。 这样算下来加上二房府中下人近百人,一等丫环也就十人不足,现在碧玺带着一群二等丫环、小丫头胡闹,虽说也无伤大雅但也有点说不过去。对橘红来说等自己当上大丫环以后断是不会像碧玺这般不自持,她不是从忠勤伯府出来的吗?高门大户怎么会如此不庄重?也幸好自己没和她们闹做一团掉了身价,橘红此时恭谨地站在六姑娘身后,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心中暗自腹诽着。 姐妹四人急火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药汁久沸,撤下几方木块用炭火余烬小火慢煨。但静婷却一反常态仍旧扇得起劲,众人不解,问其缘由,答曰,突发奇想烈酒须猛火,众人皆苦笑摇头。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静嘉正要揭开盖来查看一番,却看到离青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怎么连你也玩地这般疯,瞧你这一头的汗。”静嘉轻声地打趣道,离青的脸上却并无笑意。 “姑娘,许是不好了。”离青靠在静嘉耳边小声说,“苏麻大半个时辰前被三太太叫去问话现在还没有回来,听人说被直接带去柴房……” 静嘉闻言心下大惊,又没有个底是为的何事,若说是昨晚的事情就算被捅到三太太跟前,要问话要处罚自己和离青怎么着也都是排在苏麻前头的,难道说这小丫头还有别的事情瞒着自己?心中计较一多,手上难免停滞,盖子掀了一半也停在那儿,不一会儿蒸汽上涌只觉得腕上一烫,吃疼手一松,“哐当”一声失手将要熬好的药汁全都打翻了,屋里各人都吓了一大跳。 还是静姝反应的最快,忙过来查看静嘉手上的伤势,一把将她拽过来抓着静嘉的手一起往水缸里放。静婷冲着院子里把明雪叫了过来,吩咐去她房里取烫伤的药膏。静妤则示意橘红叫来粗使婆子把递上的碎片残汁收拾一番。屋内顿时又忙碌了起来。 静嘉呆呆地看着在她眼前忙碌的众人,心中一片茫然,水缸里的水真凉啊!在寒冷的包裹之下她的手在迅速失温,唯一仅存的温度便是眼前这只握着自己的手,想到这里她顿时回过神来用力抓住了静姝的手,却转过头去对着离青喊道:“快!快回我屋里,问问白薇将我另一篓子花取来,要快!” 离青得令撒腿便跑,静嘉却仍不放心,又冲她的身影喊了声“要快”! “都这关头了你还管这酒作甚!”橘红已经拿来了烫伤药,静婷麻利地接过来,熟练地给静嘉上起了药。 “呀,冷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怎么还这么红?”静妤倒是也在一旁帮着扇扇蒲扇带来几丝凉风。 “往后几日你在吃食上也都仔细些,也别再沾水,最怕是留了疤,以后别再这般毛躁了!”静姝也是一本正经地告诫了一番。 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位陌生的“姐妹”,嘉文的心中不免泛起丝丝涟漪,这几缕温暖对她这个异乡异客着实难得,但是此刻这有限的温暖也难以抚平她心中的忐忑——苏麻究竟是捅下了什么样的篓子? 手底下这两个小丫头真的是哪个都不省心啊! 不时,离青背着一个盖着蓝底白花的竹篓跑了回来,把竹篓往静嘉跟前一放,自个一屁股坐了下来直喘气。静嘉也不去理她,任她缓一缓,自个儿将花布一掀将小花倒在盆中正要洗,却一把被静姝给拦住了。 “刚刚才说的不要沾水,怎么就不放在心上呢?”静姝将妹妹推开,要自己帮她来洗,定睛一看却是一愣,“怎的是随处都长的小野菊。” 唐府的假山周围连着衔草亭一片都荒废了许久,长遍了这种小小的野菊,昨天苏麻采了好些想编些竹篮送些交好的丫头玩,没想到却派上了用场。 “也好在苏麻贪玩,多采了一篓,如今也只能将就着顶上了。”说话间白薇也到了,她紧赶慢赶晚了两步才到,刚进门忙重新点起炉子,默默将东西都给备好。 静姝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野菊花都清洗好了,炉子里的水早就烧滚了,大把的野菊被一股脑儿倒了进去,霎时沸水被压了下去,未几又重新滚了起来。野菊在水中上下翻涌,静嘉急忙又将手边的当归和生地黄加了进去,汤色逐渐显出几抹金黄。此时别人的药汁都已经要煎好了,静姝和静妤都已经把药汁倒出过滤,仔细地和放凉的糯米拌在一起。 静妤回头一看忍不住惊呼:“五姐姐怎的酒曲未放你的糯米就已经这般鲜红?” “山人自有妙计,怎可言说?”静婷一脸神秘摇头晃脑故弄玄虚,“待到明年给你尝尝便知。” 那头说话正热,静嘉瞧了略为忖量,马上抓起手边几样东西研磨成泥,悄悄倒了进去。 院子里往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几个丫头虽说没玩够也不得不先把蹴鞠收了,闹哄哄地一窝蜂涌了进来。见众人进来静婷把扇子一丢,急切地跑了过去拉起胡缨的手,就要问比赛结果。胡缨那丫头却不领情,把手一甩抱着肘一脸的不忿,撇了脸去也不说话,急地静婷转头看着碧玺。 “今日玩得可真是痛快,”满头大汗的碧玺仍是意犹未尽,“你可说说今日是服还是不服?” “哼!都怪离青丫头,踢了一半人没影了,害得我们少了一人,不服不服定是不服!”胡缨作势要去揪离青,被静婷顺势拦下。 “怎地怪个小丫头?你看她那身子板就算在也顶不了什么,我看你们是少一员虎将……”静婷向来最喜欢卖关子翘着手指头指了半天就是不落下来就是不说,但胡缨在五姑娘身边的时候可不短了,自家姑娘的脾性最是了解知道她最受不了人不接茬,也有心逗一逗,也就不去接梗。可怜静婷的手指头绕来绕去半天也没指到人,最后把脚一跺憋不住了:“下回带上我吧,我领着你们大杀四方去!” 三房的丫头们闻言心中大惊,团团将五姑娘围住疾呼“使不得”“使不得”,原来薛氏见静婷年岁渐长却没个“姑娘样”已经下了死命令——若是丫头婆子们还由着姑娘胡闹一律都领了板子赶出府去。薛氏向来令出必行,罚必从严,下人们都规行矩步不敢僭越半分。此时看着小魔王又要出些幺蛾子自是战战兢兢,都围着姑娘求饶好不热闹,恰好响铃来传饭了,此事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糯米本就已经煮至半熟,只需略微一蒸便好了,接下来只需拿红曲一拌封入坛中即可,约莫着一炷香时间也就差不多可以完事了。今天小厨房给几位姑娘酿酒用,丁家娘子只好搬去外院的大厨房准备饭食,已经基本做好了,现在派小丫头去提回来时间应该正好。三房的院子里头都是来来往往的管事、妇人,人多眼杂,几位姑娘就安排在小厨房对付着用上一顿饭,好再丁家娘子向来是个爱干净的,小厨房的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杂物厨余也都时时清理没有什么怪味,让几位姑娘将就一顿也说的过去。 姑娘们这边刚刚忙完还在净手,那边饭桌已经都布置妥当了。静婷最是急切,将手上的水滴一甩便一溜烟儿先跑过去坐下了,静嘉的心里虽然藏着事儿,却也被香味吸引忍不住张望了两眼。看着两位姐姐急不可耐的样子静妤心中不免鄙夷,她虽也坐了下来但想到先前丁家娘子对静姝的奉承心中难免不快,仍旧只用了些茶点,饭食一筷子也没动。 一顿饭吃下来姐妹们絮絮家常倒也和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第十一章 只言可识人? “南屋出大事了!”刚一进屋橘红就拉过六姑娘悄声道,“苏麻那丫头被三太太叫了去问话,不知为的何事,整整被打了二十大板,人却还关在柴房。” 怪不得老四今天一回大房就把身边的丫头都叫了去,青天白日房门也关的紧紧的,怕不是今天在小厨房打破药炉也不是“失手”。 “秋风一刮院子里的金桂这阵子花落的也忒多了,让樱草和水绿去归整归整,免得一团乱。”六姑娘看着心情不错,莞尔一笑,转身回书案边研究前几日寻来的棋谱。 橘红伺候六姑娘的时日不浅,自是心神领会,转身去院中安排去了。 白薇刚一进屋就看见四姑娘坐在花窗的书案边看似百无聊赖地看书,许是青碧的玻璃花窗的映衬,姑娘的面色看起来带着些许的青,白芷和离青垂首立于两边,看起来气氛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 “姑娘叫我来有何吩咐?” “你跟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方才一年零四个月不到。” “平日里我对你若何?” “姑娘向来宽厚,对奴婢也诸多体恤。” “屋里的丫环呢?可让你受过委屈?” “白芷姐姐周到体贴时时教导提携,离青懂事做事细致认真,苏麻憨厚心思单纯,众姐妹都尽心服侍姑娘,不曾刁难。” “说到苏麻,你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前头静嘉看似认真问了几句,白薇的答案也堪称标准都是场面话,现在才是要道出关键的时候。 闻言白薇抬头,环顾四周,确实不见苏麻的踪影,心中疑窦丛生,但也只能稳当推脱:“今日姑娘不是领着苏麻、离青一道儿酿酒去了吗?奴婢并未见到苏麻回来过,倒是离青急匆匆地跑回来拉着白芷一起走了。” “你娘亲不是在三太太房里当差,怎得,你就未听到只言片语么?”静嘉将书一合,抬头正色直视着白薇,但见白薇面上略过一抹诧异,片刻即复如常:“娘亲她一心醉于精进厨艺,对府中之事都知之甚少,奴婢也只有月余才能告次家才能和母亲一聚。” 见白薇油盐不进静嘉也只好开门见山让白芷将苏麻的事和盘托出,“事情便是如此,如今苏麻所犯何事,伤势如何都不可得知,你且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走往探听一番可否?”静嘉的这番话让白薇心中颇为触动,作为主子她并没有以身份尊卑来差遣自己,把所有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丝毫没有隐瞒,况且苏麻也确实是个没心计的好孩子,就这么……未免有些可惜,但是一想到…… “娘亲虽在三房但素来和别个相交甚少,况且三太太最是忌讳下人之间往来探听,奴婢只怕是有心无力。”白薇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姑娘明日重阳宴上要穿的衣服还没有熨烫,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先去忙了。” 该说的都说了,要拒绝的也没有留下后路,静嘉知是无转圜的余地,便放白薇忙去了。 “你二人在三房半日可有探听到什么风声?”见白薇出去了静嘉急忙问面前的二人。 “我看见三太太身边的玉笄姐姐从房里拿了个布包丢出去,待她走远了我去翻了翻……是一套上好的彩瓷碎片……”离青向来不善言辞又胆小,能够注意到这个也已经实属难得了,静嘉对其赞许地笑了笑,又看向了白芷。 “三太太向来治下甚严,按离青的说法今天显然是发了脾气,难怪底下的人都不敢多加议论,探听起消息来更难了……”见姑娘面色凝重白芷又道,“三房有个粗使丫头和苏麻交情不错,奴家本想从她那里打听打听,不想人家避之不及,直说这档口正是避嫌的时候,若是和苏麻扯上关系免不了要被当成同党处置!” “同党!”静嘉心头一怔,这也许才是关键所在,无论苏麻究竟是否犯了事,犯的什么事,三太太只是借题发挥把水搅浑,最终这盆脏水要泼到谁身上才是重点。自己?自己堪堪只是大房的庶女又不出众,怎么都挡不了静婷的路,需要费心设局算计吗?裴氏?裴氏不得唐老太太的欢心是不争且难改的事实,怎么都威胁不到薛氏当家主母的位子。那大房还有谁呢……难道说是静姝? 静姝身为唐府的嫡长女虽说生母早亡,但人家外家显赫,将来议亲确实是静婷最大的“竞争对手”,但静姝今年已经有十四岁了,静婷方才十一岁,而且上头共有四个姐姐“论资排辈”怎么也不会跟静姝有正面的“较量”。再者目标若是静姝那薛氏动苏麻是何用意,实在是太牵强附会了,根本就无法打击到静姝!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有考虑到的…… 几声清脆的叩门声将静嘉的思绪拉了回来,“大太太烦请姑娘去一趟正房。”原来是裴氏身边的双鱼,静嘉不敢怠慢赶快站了起来,白芷帮着理理仪容,离青则小跑着去开门,但双鱼也不进来,指令传达到位了只在门口行了礼便先回去复命了。 到了正房一切倒似如常,父亲还在当差未归,裴氏在整理东间的书房,这个书房和外院的大书房大有不同,乃唐宜修专用寻常都不让人出入,就连平日的清扫整理都是裴氏亲力亲为。 午后的阳光直射下来,寸缕都没有照到屋内全都打在了外墙上,但却将整个花窗都照得透亮,漫反射的光最是柔和,勾勒出裴氏的身影温婉而端庄,静嘉开始懂得为何才情卓绝的父亲会对其貌不扬的裴氏情有独钟了。 听到动静,裴氏转过身来见是静嘉到了,摆了摆手就让在次间里等着,自个儿将手上事情了了才出来。 二人分了主次坐下,茶水也上了,裴氏才开口道:“今日的事情你都知道多少?” 裴氏未明指何事也算是给静嘉留了脸面,后者也知其所言为何,心内虽有忐忑但也不好回避,毕竟这事怎么都要给裴氏一个交代,况且说不准还有赖裴氏来出力,便将心中所知所想一一道来,只隐去了对薛氏目的的猜测,毕竟尚无真凭实据那般诛心的言论说出来只会徒增波澜而已。 裴氏虽不工心计,但其自小聪慧饱读诗书,嫁入这深墙大院已经八年有余,对府上各方势力的盘根接错都比静嘉清楚的多,况且明里暗里都没少被算计,什么样的腌臜手段没有见过,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只是平时为了息事宁人大多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般听静嘉讲述下来,对这事也基本了然于胸了。 “你可知道约莫辰时三房便派了婆子来敲门,把丫环们的住所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就连丁姨娘那儿都未能幸免……”裴氏见静嘉脸色大惊知其还没听说这事,就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最后从苏麻的箱里搜出来了一个包袱,说是她偷盗的铁证!” 静嘉那真是越听越惊,手中的茶水都泼了半盏也未察觉,见庶女这般心神不宁裴氏也只好将语气放缓,“苏麻在你身边时日也不算短,小丫头的为人大家都有目共睹,说她能有偷盗的心思可能性倒不大”,说到这儿裴氏又把语速放缓告诫道,“只是不管是借题发挥还是兴风作浪,都得要有题可借有风可吹,只要当真做到规行矩步谅是有心人也寻不到错处。” “也罢,今日便到这儿了,你回房歇去吧。”裴氏该说的也都说了,该提醒的也都提醒了,剩下的就看静嘉自己的悟性了。 静嘉行了礼就心事重重地走了,门迈了一半听到身后的裴氏又飘来一句话“今日倒是嘴馋的紧,晚上我做东掏银子让丁家娘子做几道小菜,就派你屋里的白薇去跑一趟。” 静嘉一愣,随后回味过来,感激地应了一声,便迈了出去。 院子里的太阳真大啊,一步迈出来却恍如迈进了别世,回想起裴氏的所言所行,静嘉心中充满了感激,有了裴氏的帮助白薇兴许会改变主意吧。她大概会是一个好嫡母吧,至少会是个好人。但是她的心也太善了,用善良的心来猜度恶人的行为,想必很难看到全局。除了借题发挥、兴风作浪,还有无中生有、栽赃嫁祸、张冠李戴种种层出不穷的手段可以使。但是你能说她愚蠢不够聪明吗?有这样的一份“聪明”并不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啊! 转念一想在辰时三房就派了人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来大房一圈查搜,当时苏麻还在自己身边,薛氏连“口供”都没有问怎么就这么笃定可以找得到“物证”呢?况且自己从三房回来至今也有快一个时辰了,居然还不知道从苏麻箱子里抄出东西来这事,自己身边的人就是这般又聋又瞎吗?整个大房肯定不干净,更有甚者难道自己身边也…… 此事定不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十二章 果真是家贼? 不知为何今日去三房的路显得格外的短,自己磨磨蹭蹭了好久怎得还是转眼就到了。这一路白薇走地真可谓是纠结极了,今日一早三房的人还未到,娘亲就托小丫头送来了一小盅炖梨,雪梨炖过以后微微带点透明,最为别致的是里头居然加了几片墨金莲的叶子和花。送东西来的小丫头带话说的是,秋天燥热丁大娘担心姐姐上火特意差自己送来,但是白薇却明白娘亲的用意,墨金莲加上梨合起来便是“莫理”娘亲这是在告诫自己不要瞎参合。 有了娘亲的告诫在前,面对静嘉的问话自己就显得非常的坚定,只是回到房里不知是谁又将之前苏麻编给自己的小人偶、小玩意儿都拿了出来,就那么直愣愣地放在桌上自个儿想避开不看都难。这一路上这两样东西轮流在自己脑子里转来转去,站在两头,互相撕扯着。一路上纠结来纠结去转眼间倒是到了三房…… 暮色渐浓,满院金碧。北屋早已为了明日的家宴忙得热火朝天,胭脂橘红两个忙的是足不沾地,更远一点的地方依稀可闻穆姨娘身边的翠儿正张罗着几个家丁捯饬捯饬院墙上的碎瓦,讲到这个静嘉心里不免又一阵心虚,估计是昨晚自己的“杰作”。自从来到府上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吃”一顿饭,白薇去三房已经有一刻钟了,这一刻钟对自己可真是无比的漫长,别处的下人从大厨房拿的饭菜早就提了回来,怎么白薇还迟迟未见踪影呢? 终于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但白薇却目不转睛径直往正房而去,这下子静嘉心里有没着落了,转过身来先回到屋内,坐在凳子上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听到有人进了西厢,半晌便传来白薇的声音——太太今儿加了菜,特意送一道宫保翠珍来给六姑娘尝尝。随后外间又响起了几股动静,估计是静妤谢恩打赏的声响。未几,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白薇走了进来,面色如常,丝毫读不出她的心思。 “太太命奴婢送一道金丝酥来给姑娘尝尝。”白薇的话和对北屋说的也一般无二。 “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姑娘还是先尝尝这金丝酥吧,久了怕就要不酥了。” 见白薇如此坚决静姝也不好再问,再者这金丝酥看起来金黄酥脆,夹起来更是轻盈蓬松,一咬下去“咔嚓”一声,金丝像小姐们用的香粉一样细细碎碎地掉下来,内里填满了咸蛋黄和豆沙,仔细一品甜咸中又透出一股淡淡的苦味,苦味隐去喉中回甘,几番滋味搭配地正好一点也不觉得油腻。 “这苦味是取自莲子吧,真乃画龙点睛之笔。”丁家娘子果然不负声名,静嘉连连称赞,筷子不停,三两下一小碟都下肚了。 见静嘉吃地这般急,白薇忙沏了杯清茶来,见白薇收拾了碗筷,就要退下了,静嘉心中又急:“白薇你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姑娘,所有的东西都在这点心里了。”白薇回过头来盯着静嘉的眼睛郑重地说,说完莞尔一笑,忙去了。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点心里……”口中喃喃自语脑袋也转个不停,这点心有咸蛋黄、红豆、莲子、面粉、酥油,用料简单,重点在于技法?煎炸? 静嘉对着眼前的空气口中念念有词像失魂丢魄了一般,就连离青进来了也没察觉,离青也不去打扰她,就安静地陪在一边等着。 “金丝、蛋黄、红豆、莲子……金丝、红豆、莲子、蛋黄……金丝、莲子、红豆、蛋黄……”静嘉就像是车轱辘似地就翻来覆去地念这几个东西。 “姑娘可是想拿中秋时老夫人赏的金链子?”许是静嘉念地急声音又低又含糊倒是让离青给听岔了。 “金链子?” “姑娘忘了?中秋节老夫人给府上的姑娘们都一人做了一条,还挂着个金锁正面写着‘吉祥如意’反面上是几位姑娘的名字。” 金锁链?自己来了也有大半月了,没印象在化盒中有这么一件东西,“快!快去给我找找!” 都快到亥时了南间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主仆四人将屋子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那条链子还是无影无踪。此刻房间里一片死寂,静嘉坐在烛台边脸色阴晴未明,烛火跳动一晃一晃映在她的脸上,更加让人忐忑,其他三人垂手立在一旁只有白薇看似心中坦荡注视着静嘉,白芷和离青都低头不语。 “白薇你先说这链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见白薇最为坦荡,静嘉就打算让她先说说。 白薇倒是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开口说:“那晚的家宴奴婢和苏麻未跟在姑娘身边伺候,回来后就由白芷和离青伺候姑娘洗漱更衣,奴婢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这个金锁链。”听到这儿白芷似乎面有所陈,见静嘉示意她就接着白薇的话头说下去:“那晚确实是奴婢和离青一同近身伺候的,姑娘的金锁链是奴婢亲手取下来,就收在妆奁的第一层里头,这点奴婢记得清清楚楚的,后来看姑娘的衣裳上有一小块污渍奴婢就先出去清洗了,至于第二天白薇为何没有看见金锁链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那晚白芷姐姐为姑娘收拾妆奁时,奴婢就在床边伺候您换衣裳,衣服换下来是奴婢发现脏了,因白芷姐姐手艺好就交给姐姐了,” 最后开口的是离青,“白芷姐姐走后奴婢就伺候您洗面净手说了会儿话,苏麻端了碗藕粉来服侍您用下,因那晚是苏麻守夜便由奴婢收了碗筷退下了。” 三个人是都说完了但这事情却越加扑朔迷离,按理说白薇是管着自己钗环首饰的,但凡金锁链第二天还在妆奁里她瞧着眼生,定然会来问一问自个的,当然不排除她见财起意第二天偷偷拿走了;若是白薇的话是真的那么猫腻必然在那个晚上,依白芷所言金锁是她亲手所放,她也完全有可能趁着自己和离青在远处忙着乘机偷走金锁链;至于离青和苏麻两个人的“行动线”就比较类似了,都有和自己单独相处的时间,离青的嫌疑稍微小些,因为自己和她虽有独处但那时的情况自己都还保持“清醒”,而苏麻有大把的时间等自己睡着了以后来犯案,但疑点在于苏麻当晚没有跟去家宴,等她进房的时候金锁链早就收起来了,按说她甚至于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的,再说衣裳的污渍有没有可能是离青专门为了支开白芷而所为呢? 几个人的话看着是互相独立,时间线上也相互衔接,但仔细一想每一环节似乎都有缺失,每个人的话之间似乎都有矛盾但又无从佐证,不管是谁在说谎、在隐瞒都可能颠覆目前对这件事情的判断。但是自己除了问话对她们三人也没有其他有效的途径,她们三人的说辞应该是不会再变了,现在还不明的是苏麻的证词,要是能见到她,听一听她的说法,这件事是否就能真相大白了呢? 退一步说有没有是“外贼”的可能性呢?若是说府外之贼的话可能性基本上可以说为零,单看这院墙深深几重大门拦着,看家的护院轮班值守,守夜的婆子夜夜不断,外头的小贼想要溜进来根本是异想天开,再说就算真有飞贼怎么也不会偷到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头上,唐母和三太太才是香饽饽呢。 若是说自己屋外之贼呢?一般来说能在自己身边近身伺候的也就是这四人了,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寻常是进不得姑娘的闺房的,至于裴氏、静妤、两位姨娘身边的侍女和自己的交集甚少,无非也就是传个话、问个讯肯定也会有多人在场怎么也没有机会碰到自己的妆奁。再说自己离开大房的时候一般也不会将四人都带在身边,总是会留下一个、两个看看屋子做做杂事,也排除了被人闯了空门的可能性。 “白芷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大姑娘那儿。”沉默了许久静嘉终于说了一句话,此话一出白薇和白芷都面容有变。 “姑娘是要奴婢去说些什么吗?大姑娘她待人向来疏离,她真的会……” “你明日做些小点心带去明宜居,就说是我为了前日的事聊表歉意,勿要多言只要多看多察,回来了再来禀我。” 听言白芷心头的顾虑似乎打消了一些,只是四姑娘什么时候和大姑娘有了交情,这交情会有多深厚呢?会深厚到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粗使丫头在薛氏面前特意开口吗?不管怎样她自己暗暗下了决心定会处处留心观察揣测大姑娘的意思,也要为苏麻尽一份力。 思来想去一切又绕了回来,家贼!家贼!难道真的是自己身边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十三章 刁妇上门 一夜秋风杂秋雨,夜凉添几许,天虽已明,凉气不散,罗衣难掩清寒。静嘉披着一件夹袄正坐在镜前理妆,镜中的自己半挽低髻云鬓半偏,蛾眉颦颦难掩满腔心事。 “姑娘莫要再皱着眉头了,您这样奴婢这眉毛只怕是要画不好了。”白芷一手执着眉石一手搭在四姑娘的肩上,歪着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状静嘉心中虽是无奈也只好甩甩脑袋强打精神,笑着又将头扬了起来,白芷弯下腰来可算能够将这妆画完了…… “姑娘!姑娘!外头有人求见哩!”一个尖利如驴叫一般的声音在门口响突然起,二人都吓了一跳停下了动作,侧头一看是个粗使婆子眼生得很也不知在哪出当差,脸上堆着笑一脸的褶子。 “怎么胡乱什么人求见姑娘都通报到房门里来了?”难得看到白芷板起脸来训诫下人,也是因着这婆子忒没大没小了,悄没声响地摸到姑娘的闺房门口来了才吭声。 “是老奴大意没分寸了,”受了训诫那婆子却毫不在意掉头就往门口撤,临了长叹一声,“人心似铁啊~~假似铁~~家里人求上门来奈何连屁都见不到!”那婆子字字句句声音极大又拖地老长摆明了就是让四姑娘难看! “方才你说的什么?仔细说来。” 但听其话里的意思,静嘉心下不由一凛开口将人叫了回来。 “今个儿鸡还没叫呢,就有个胡乱的乡下人抱个孩子来敲门,敲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带停的,又是哭又是嚎的那动静……”婆子越说脸上笑容越甚但明眼人一看就知其意假,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哭天抢地的求姑娘救救他们家女儿,外院的管事这才派了老奴来禀姑娘。” 这话越听静嘉的眉头就皱的越紧,动静闹得这般大,整整过了一炷香才派了人去查问,只怕是有人不怀好意,存心任人胡闹,就为的让府中上下都人尽皆知,更何况来人还指名道姓求的四姑娘,外人听了不免多做猜疑,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只怕不保。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若是将人乱棍撵走,只会落实自己刻薄下人心狠手辣的传闻,将人请进府来把事情揽下,但总觉得心里发虚地慌。等等!女儿!莫不是说…… “白芷你去外院将人带进来,”静嘉的神色相当紧张临了补上一句,“直接将人领到正房去。” 白芷也猜到事情必有蹊跷,得令立马叫婆子带路赶了出去。静嘉则速速让离青帮着整好衣冠,两人先往正房赶去。 那婆子虽是个粗人但平时就在门房当差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平日里做惯了看碟下菜爬高踩低的把戏,府上谁人不知庶出的四姑娘是个爹不亲娘不疼的,就算是个体面点的下人也时常不将她看在眼里。这回被个乡野泼妇闹到跟前这般难看,自己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大的热闹不看,这才抢着去大房报信,不想却被一个不受宠主子身边的二等丫环给怼了,心中自然是老大不痛快,但这婆子却是个笑面虎,脸上笑嘻嘻心里头蔫儿坏。这不带着白芷在府里走地忒慢,遇上谁都要停下来打个招呼聊上两句,白芷要问了在哪出自个儿寻去,她也不让只说这是四姑娘交给自己的差事怎么也不能偷了懒。 这样折腾下来待到白芷将人带到正房时,静嘉已经和裴氏把事都交代了,还已经喝了两回茶,待着只雁都要添第三巡水了白芷等人才堪堪赶到。静嘉早就急不可耐了,略带责备地瞥了白芷一眼,就将注意力都放在跪在眼前的母子二人身上。 那农妇一进门来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直磕头,见状赶紧让白芷将人扶起来安慰一番这才开始问话。 “愚妇夫家姓苏是城外麻浦村人氏,家中上有年迈的婆婆,家里男人身体又不好,平日里就靠愚妇浆洗点衣服贴补家用,去年又生了这溜蛋儿家里头的光景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只好抹了眼泪将大女儿送到府上来当丫头,但我们夫妻两实在舍不得养了七八年的女儿就这么卖了当时就腆了脸向太太求了恩典签了活契。”说到这儿那妇人抬了头泪眼汪汪地盯着裴氏,想着这样些许就能唤对她的印象。 裴氏的记性向来很好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印象:“是有几分印象,你家女儿后来可是改了名就叫苏麻,在四姑娘跟前伺候?” “是是是,”见贵人没忘苏婶子激动地直点头又接着说,“愚妇昨日夜里都已经睡下了,被个城里的亲戚连夜来捶门说是我家女儿犯了大事了,要被主家给乱棍打死了,就连夜赶了过来,在府上大门守了半夜,听到了鸡叫才敢大着胆子来敲门……”妇人越说越是可怜,忍不住又低声抽泣起来。 “你就这么抱着孩子在门口守了一夜?”静嘉看着在她怀里不断啼哭的孩子询问道,另一边又赶紧示意白芷去弄些软烂热乎的吃食来。 “愚妇就怕溜蛋儿留在家里没个照应,情急才一道带来了,没想到确实让孩子遭了……”苏婶子的声音是越来越小,最后这个“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却又蓦地提高声音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愚妇的女儿虽说是个调皮捣蛋的自小就没少给我们惹祸,但她心是好的也不是个没分寸的,断是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你可知苏麻现在这情况,为的是她可能偷了屋里的东西,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也是我们大户人家最是避讳的事情。” 听了裴氏这话倒把苏婶子整个人都听怔住了开始喃喃自语起来:“不,不会的,我们家妹儿不会做这杆子事情的,她再怎么样都不会偷东西的……”不一会儿她又激动了起来,泪如泉涌念念有词对着裴氏和静嘉不住地磕头,干瘦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声声作响,一下一下仿佛就捶在了静嘉的心头,让她手足无措。 这时正好白芷准备好了一碗煮的稀烂的面条和几个馒头、包子进来,裴氏就顺势让她先带着苏婶子退去偏房好好修整一番,苏婶子虽心有不甘但腹中实在饥饿难耐,又想到小儿子挨饿受冻了许久实在心疼,就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白芷先退了下去。 “一夜过去,这事你可有了决断?”苏婶子刚走裴氏就问起了静嘉的意思。 “苏麻跟在我身边虽说也就一年,但平日里也是个尽心的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人,现在她娘又求了来于情于理我也该过问一番……” “你若打定了主意那要拿捏好尺寸,该说的我会帮你说上几句,只是……可能不会太多。”裴氏这话说得可真是透亮,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能做到什么份上八九不离十都让静嘉有个数了。 静嘉现在也算是退无可退了,她已经被架到这儿了,叫她不闻不问只会落下一个待人凉薄的名声,现在既然要闻要问了静嘉只好将自己房中确实有金链子不见了这事瞒下来。她这也是在赌,赌的是白薇没把这事禀告给裴氏,否则裴氏就不会和苏婶子说苏麻是“可能”偷了房里的东西,看裴氏现在的反应看来自己是赌对了。 等到静嘉回到房里白芷早就等着了,扶过姑娘她就小声地汇报着从苏婶子那儿打听来的一些消息。 原来苏麻的爹早年干活干地狠坏了腿,估摸着一辈子也就在床上再也下不了地了,她爹的兄弟们是病的病死的死最后也就剩下这独一脉,她奶奶为的这个是日日哭夜夜哭眼睛都要哭瞎了,苏麻自小也都帮家里干不少的活。后来不曾想到都这情景了苏婶子还能再怀上身孕,一家人到处求神拜佛终于一举得男,但又多了一张嘴要吃饭,单靠苏婶子浆洗衣服怎么够,没得办法这才将苏麻送去为奴为婢,苏麻也是个懂事的,月月都寄些例钱、小东西让住城里的亲戚带回去。 但是转念一想苏麻作为一个最底层的粗使丫头能有几个例钱能够月月寄回去?家中困难成这样了她就不会见财起意? “苏婶子可有说说她那个住城里的亲戚?”按说苏麻被罚的事情是昨个儿一早才发生的,具体什么个样自己也是多方打听费了不少的心思才弄的半懂,唐府虽说算不得京中名流,但怎么着也算是高门大户,她随便一个住京城的亲戚能这般快地就得到风声,还添油加醋连夜给人送消息,说这里头没有点猫腻怎么着都是不信的。 “依你看这苏婶子为人如何?” “先前听说有刁妇在大门口撒泼,奴婢对她印象确实不好,后来听说是苏麻的娘亲也为了这个给了她几分薄面,一路领到大房来虽说一路上眼珠子没少咕噜转念着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在太太、姑娘跟前回话虽说也不时哭一哭拜一拜但也是个听劝的,待到奴婢领她下去吃点便饭也是千恩万谢,好的都留给小的吃,自己就胡乱吃了些馒头,看下来也不像是个坏心眼的人。” “昨夜我叫你准备的吃食都弄妥当了吗?”静嘉握着白芷的手轻声道,白芷却反手将姑娘的手用力握住,使劲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看着白芷这紧张的样子静嘉又有点忍俊不禁,只好略带安慰的说了声“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十四章 落井下石 约莫到了巳时白芷方迟迟而归,一进门就拉过四姑娘,急急切切地就要说在静姝处的所见所闻,越是着急越是说的糊涂,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却让人是摸不着头脑,静嘉看这情况知道不行,忙让白芷先坐下来喝上一杯茶水,又让她闭上眼睛把这一路的事情走马灯一般回顾一番,这才开口娓娓道来。 到大姑娘处时姑娘正在看书,两个丫头明晞、居盈在一旁伺候,白芷不敢打扰就退到耳房烧水间里头等着,趁着机会也和丫环们闲谈一番,看看有没有些什么风声。 明宜居的正房是唐母的住所,两边的耳房一边当作唐母的私库,另一边则当了烧水煎药的杂房,唐府的大姑娘姝姐儿自忠勤伯府归来就被唐母安排在自己院里的西厢,正对着的东厢则是府上大小姐唐巧倩的住所。二人时常受唐母“眷顾”要一同陪着唐母用饭,真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幸得姝姐儿不但心气儿高眼界也高,寻常不在与大小姐计较素日里诸多忍让,两人也相安无事。 但因得姝姐儿生母早逝,江家便帮她将母亲的嫁妆都争取过来握在自己手上,平日忠勤伯夫人也对她疼爱有加隔三岔五地派人送东送西,唐母为了不落人口实但凡给巧倩送了什么回头也马上要给姝姐儿这边补上一份,因此大姑娘屋里的东西真可谓桩桩贵重、件件稀罕,连大小姐都没少嫉妒,唐母见了也只好私下里给女儿补贴更多,这才有得安稳日子过。 丫头婆子们估计也是得到了什么风声都不愿意和白芷有什么过多的交谈,甚至有几个多事的成群凑作一团闲谈耍闹,还是不是对着白芷指指点点,回头说上几句悄悄话又爆出一阵笑声,白芷脸皮子本就薄这样一来头都几乎埋到桌子底下了。 就这么煎熬了一炷香左右大姑娘终于派了二等丫头居盈来传话——请白芷去西厢回话,纵使白芷是个稳妥的性子,但在这冷嘲热讽里这一小段时间对白芷来说也真可谓度日如年。 居盈带着白芷从东耳室出来,穿过一小段石子甬道,要往西厢去,恰好紫玉带着两个小丫头手上东西拿得满满当当迎面走来。紫玉虽说是个一等的大丫环又在唐母身边当了许久的差,但也一点架子都没有,见着白芷也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知道是大房来的虽面容有变但也毫不避讳。 等着白芷进了厢房,大姑娘已经又换了身常服坐在圆凳上描些时兴的花样子,大姑娘还真是样样出挑,什么时候都不闲着。居盈上前轻声一报,大姑娘抬起头来,白芷忙跟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也不敢抬头,问一句便答一句。倒是大姑娘听说了四姑娘是为的前个儿的事特意派了人来送谢礼时有沉吟了半晌,方道,举手之劳而已还有赖妹妹特意派人致谢受之有愧。三两下客套完还让居盈给白芷送出去,再吩咐取了前头描的花样子一道儿给白芷带回去。 大姑娘处的礼数果然很足,就连居盈也是将白芷送到了院门口方才回去,看大姑娘的态度还有院子里丫环婆子的言行看来今天大房一行算是空来了。白芷正想着走不想却被人掖住了衣角,回头一看正是方才跟在紫玉身边的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个,那丫头年龄虽小嗓门倒是不小拽着白芷的衣角高声道:“姐姐既是从大房来的,那便把这个布老虎带回去吧,这东西做的是什么玩意儿,这般歪歪扭扭的还想让我们紫玉姐姐来帮着缝缝补补,倒不如把里头的布头都给掏了,还能夹带不少的东西呢!” 这个丫头的话说的是真重,这是在含沙射影说的正是苏麻偷窃的事,要说没人指使那是不可能的。此话一出一众在院子里忙活的丫头婆子都哄堂大笑,几个坐在栏上的笑得最凶,白芷臊得慌也没脸去看看究竟是谁,听这笑声倒是又响又脆。白芷只能扭了头加快脚步,隐约中还能听到碧玺出来斥责、管束大姑娘身边的丫环的声音…… 有了这番取笑白芷这才愤愤难平,一回到四姑娘屋里就有千言万语这也想说那也想说,愣是说不出来这一出。 听了白芷的描述,静嘉倒不着急上火,她只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奇形怪状的布老虎,良久才开口问道:“那日听你所言苏麻和紫玉不是向来都很好吗?” “那紫玉平日里也是个能服众的,对手底下的丫头一向都赏罚分明,奴婢也没有想到她倒是个这样的人,这边苏麻才出了事,她表面上还装作与寻常一般无二还与奴婢好声好气,一回头就派了小丫头来编排奴婢,存心让我们大房难堪!”白芷这回也是气极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些话。 “你说紫玉向来是个知轻重赏罚有度的?”静嘉总觉得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深意。 “是!” “你肯定那个小丫头是紫玉派来膈应我们的?” “这个奴婢没有十足的把握,”火气下去了白芷也对之前自己的猜测有些拿不准了,“那个小丫头前脚就跟在紫玉身边做事,后脚就拿着东西来找我,这东西必是紫玉给她的罢,那这话八九不离十也就是帮紫玉传的。” 静嘉又将苏婶子叫了来,着重问了问紫玉的事情,苏婶子母子二人吃饱喝足,脸上的担忧也少了大半,大的小的也都不再哭闹了。 原来这紫玉和苏麻一样出身低微,住的偏僻,从小苏麻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紫玉后头到处转,紫玉也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入府为奴,她入府时恰好十岁,也亏的运气好刚进府就能在明宜居里跑跑腿,因着做事清楚又稳重很是魏妈妈的眼,早早就让她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之后也就顺利成章地在唐母身边伺候。再后来大姑娘回府了因着年岁接近就派去照看静姝,那次就将她和碧玺一道儿提了一等。后头苏麻之所以有进唐府的门路也亏的有紫玉的引荐,裴氏之所以网开一面应允了苏婶子没签苏麻的死契多多少少也考虑到了紫玉的面子。她现在虽然在静姝身边伺候着,但和唐母的关系也一样亲近,都在一个院里头,三天两头唐母就要招了她去陪着聊聊天解解闷,就连静姝平日里也不大使唤她,充其量也就让她做些轻松的省事的活计,更多的事都让碧玺和两个二等丫头来做。紫玉入府以后虽不能向之前那边和苏麻日日相处,但每隔十天半月得了空回去瞧瞧都要给苏麻带点小东西,两个人还是要好的紧,苏麻更是将紫玉视作心中的榜样有什么话都乐意跟她说,两人虽不是亲姐妹却更甚亲姐妹。 “紫玉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家妹儿和她那么好,恨不得在一个被窝里头睡觉,怎么如今我们家妹儿出事了,她紫玉就翻脸不认人了!回去我定要和她奶奶说道说道,乡里乡亲几十年了这种事情也好意思做的出!”苏婶子从静嘉和白芷的只言片语里头猜出了紫玉的所作所为,立马就显得十分不忿,眼睛瞪地浑圆,恨不能马上跑到紫玉的跟前指着她鼻子痛骂一顿。 见状白芷又只好先上前将她安抚住,若真由着她这么骂下去,指不定又有什么难听的话要传出去了,现在的大房是到处都是眼睛耳朵嘴巴,但是都不长在自己身上,完全没办法管住。 “你不有房亲戚住在城里吗?做的是什么营生?”静嘉的话头转得这么快倒把苏婶子吓地一愣,也不骂骂咧咧了。 “也没有做些什么正经的生意,就是帮着把我们乡里一些当季的瓜果蔬菜山货野味运来城里卖,公子姑娘们大多吃的精细,偶尔馋两口时鲜的东西也是有的。”苏婶子又好好回答起问话了。 这听起来倒是十分寻常,京中大户上上下下人口动辄就几十上百人,日常吃食要在两市上采买就显得不是很划算了,到季府上的田产、庄子收成了就会送来一些,除此以外也会选一些“中间人”合作,帮着去城外村中采办,这样开支要少得多。但是这一联系起来,静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说回紫玉,按说她和苏麻两人关系这般好,她怎么就这么快的翻脸不认人还落井下石呢?难道是特意做给某些人看的?是唐母?还是静姝?或者是薛氏?需要这么急地给人表态为的是什么呢?为了保全自己?还是……保全苏麻…… 按白芷的观察静姝的态度是十分明显了。其实按道理来说昨个儿自己烫伤手,静姝帮了自己可谓不少,正常安排丫环去致谢也为的应该是这个,自己特意让白芷说的是为“前日”的事情去道谢,指的是前天苏麻冲撞了静姝的事情,是想求着静姝看在前天对苏麻不错的印象来拉她一把。最终得到的回复是——受之有愧,看来自己在苏麻这件事情上注定会越来越孤立无援了。 不!绝不能这样!自己定要再争取一番。 “来白芷,为我梳妆,咱们把重阳宴的衣服先给换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十五章 二房归来 越是接近傍晚府上就越发忙碌,园子里的菊花都被一盆一盆挪到了第二进院子的居正堂里,一盏盏的灯笼也都清洗干净早早地挂了起来,家丁婆子们三两个一起接连不断地把一些大屏风、桌椅、杯盘瓶盏搬过来,这个怎么摆,那个怎么放,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早已梳妆完毕的某人——静嘉正带着白芷和离青往静姝处走去,三人是不是就要撞上几个搬东西的下人,免不了左挡右躲的,越发觉得碍手碍脚。愣是花了比平时多了近一倍的时间,这才到了明宜居,唐母还在小憩未起,正好也免了去拜会,静嘉便直接往西厢而来。静姝的动作也不慢,衣服已经换好了,此刻正在镜前理妆,按说这时候来打扰是有些不方便,但静嘉可管不了这些了,厚着脸皮就进去了,和姐姐打了声招呼就坐在案边倒似寻常一般,见静嘉这般不识趣,当姐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声吩咐碧玺手上动作快一些。 今日的静姝打扮得和往日也差不了多少,也就是一个寻常的家宴,又不见什么客人,也不需要多么隆重。只见她凑在镜子前头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而下,碧玺伸出手来将乌发或挽或盘,素手轻裁黑丝一握细似柳,煞是好看。一头青丝堆砌,两边香鬓蝉翼,几支素簪斜插入云,百炼难求暗香绕颈,千经万纬锦衣轻裹,一时间倒是将心头烦事忘却,一心只赏这美人美景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静姝已经微蹙着眉头杏眼含嗔地看着自己了。先是失礼在先,又失态在后,静嘉真是万分窘迫,为缓解尴尬见着跟前的茶水,就胡乱将茶碗捧起,仰头一股脑灌了进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雨”下得是忒急了都决了“堤”呛了一嗓子的茶水,见自家主子又出了洋相,尤其是在大姑娘面前,白芷真的是又羞又臊。一边拿来帕子擦净水渍,一边轻轻拍着四姑娘的后背。 静姝看着最近这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四妹妹,先前心头的一丝不快倒是消了,轻哼了声:“这时候还早呢?约莫着还有个把时辰,怎么来得这般早?” “我那里本就清闲,三两下都收拾好了,就想着来姐姐这看看若何,一会儿也结个伴一道去。”静嘉不好意思开门见山说起苏麻的事情,只好拐弯抹角先套套近乎。 “老太太午睡还没起来,你我都有得等呢。” “咱们年年重阳宴上都将前一年埋好的酒挖出来一起品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姐姐可还记得去年喝的酒是什么味道?”两人本就不是很“熟”,静嘉也只好就着眼前的家宴延伸出来尬聊一番。 没想到这本来无心的问话倒让静姝愣了整整半晌,过了良久才开口,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丝苦涩:“我尝着一年一年都没什么不同,年年都是一样的花,年年酿的也是一样的酒,倒不如妹妹们年年都用不一样的花可以有许多滋味。” 静姝的这份惆怅也让静嘉一时语塞,想要开口安慰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静嘉都能清楚地看到站在远处收拾梳妆台的碧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责备,想来那丫头定是在想这四姑娘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偏还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往人痛处上戳。 “姑娘年年都用的状元红为的是心里头的一份牵挂,其中滋味本就和别的不同。”出乎意料的倒是白芷开口安慰了人,还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丫头,平时小丫头们心里有什么苦闷也都愿意和她倾诉,宽慰起人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白芷的话看着起了几分的作用,静姝的面色看起来好看了许多,看来自己平日里还真小瞧了四妹妹身边的几个丫环,今天的这个白芷还有先头那个苏麻……都是个好的……想到苏麻如今的处境心中又有几分不快,多好的一个丫头啊。 看着大姐短短这两下,面色阴晴飘忽不定,静嘉的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只好接着话茬继续往下说:“是啊是啊,这种花的人、采花的人、酿酒的人本来就都是这酒味的一部分。”这话确实是说到静姝的心坎去了,她抿嘴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状静嘉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她知道这是自己开口最好的机会了…… “姑娘们,姑娘们,二房的太太和姑娘回来了,提早回来了!”居盈很不合时宜地冲了进来,打断了静嘉的话头,带来了这爆炸性的新闻。 唐府二房老爷还远在任上,算来离任期满还有个七八日,前些日子还送来了家书,只说定会在老太太寿辰之前赶回来,怎么家眷这么早就到了? 二房回来了这可是大事,两人都不敢怠慢,急忙起来整理一番,要先去正屋那边等着。 正房此刻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了,丫头们刚刚把唐母叫醒,现在正忙着洗面、换衣服,再过一会儿二房的一干人肯定要来请安,眼看着老二近几年官运亨通唐母也不敢怠慢,还是要收拾妥当起来见礼,要是人都到了自个儿还在床上睡大觉像个什么样子。 静姝和静嘉二人早早在正屋里等着了,里头的动静可不小,时不时就听到珊瑚叫小丫头去库房取首饰,要不就是赶紧去熨衣服,一会儿又水凉了,一会儿又茶没备。见里头这般鸡飞狗跳,静姝伸手将紫玉招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一番,紫玉得令便掀了帘子往里屋去了,不一会儿倒是安静了许多,看来里头的事情也都上了正轨了。 又没过多久裴氏领着大房的一众人和静婷一起到了,人虽然多了,但房里也没有因此而热闹几分,众人各自站的站坐的坐行了礼之后也没什么话好说的。沉默了许久,倒是里屋的玛瑙出来了,见这正屋满满当当的人却悄没声息的也不吃惊,也是,毕竟最闹腾最调动气氛的那个还没到。 玛瑙去院子里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跟她前后脚进屋的是东厢的大小姐,巧倩也是保持了一贯“掐点儿”的作风。大小姐刚进屋没多久唐母在众人的簇拥中也出来的,说来也妙,自这帘子一掀开,正屋里好几个人的精气神明显的不一样了,跟刚刚的沉默不语还真是判若两人。 唐母扶着穆姨娘的手刚刚在主位上坐定,外头就有婆子来报——二太太已经到院门口了,此话一传来就听到院子里一阵阵热闹非凡的喧闹声响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到门口了,一看,竟然是薛氏亲热地挽着二太太曹氏有说有笑地进来了,后头跟着的是两位姑娘,丫环婆子俱都停在了门外,井然有序地在屋檐下等着。 曹氏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松开薛氏的手,领着两个闺女,就要对着唐母跪下去行大礼,唐母嘴里一边叫着“免了免了”一边急忙起身,身边的丫头婆子也都手忙脚乱地去扶,那曹氏却是不受,神色严正地磕满了三个头,这才抬起头来大喊三声:“恕媳妇不孝!”其言未尽已泪泗涕零,众人看了俱感伤怀都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 只静嘉心头无语,这古人还真是伤春悲秋,眼珠子都跟水龙头似的一拧立马就有水流下来,幸好自己也随身带了帕子,掏出来装装样子蒙混过去。其实同样哭不出来的除了静嘉,还有一人,更为讽刺的是那人恰恰是这个场景的主角之一——唐母,在唐母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钱妈妈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急忙上前装作搀扶唐母的样子,暗地里使劲一掐……这下子唐母的眼睛算是红了,这才全了这出亲人久别重逢的戏。 众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先将唐母搀回主位,唐母则拉着曹氏的手久久不愿松手,这只手指不定就连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的仕途啊,怎么能轻易撒手呢?珊瑚这丫头向来是个有眼色的,见状忙搬了个圆凳来,让曹氏就势在唐母身边坐下。 “老太太这是见了‘新’媳妇就忘了我这‘旧’媳妇了。”薛氏自然是个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接受自己不在众人中心的角儿。 “你要是个‘旧’的,这屋里恐怕没有比你更‘新’的人了!”这么一插科打诨唐母也乐得不用虚假悲戚了,但严格来说唐母这话可不对,裴氏虽是嫂子,但进门的时日可以薛氏来得短,屋里的人都明白这点,但也没法去拂唐母的话头,只好一边掩着嘴笑一边偷偷去瞄裴氏。 “老太太忘了我这媳妇可没什么的,但自个儿的亲孙女可不能忘,婵姐儿和娴姐儿都跪了老半天了还不起来见过各位姐妹!” “赖我!赖我这老糊涂!婵姐儿、娴姐儿快快起来让祖母看看!”老太太一拍大腿挺起腰来探着头直往后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十六章 宴上品酒 唐母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神都聚集到了还跪伏在地的姐妹二人,两位姑娘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先拍拍衣裙略整仪容,上前一步,对着唐母再是一拜,唐母叠声连道“好”!接着侧过身子对着裴氏和薛氏行了礼,裴氏也侧了身子躲了半礼,薛氏倒是受了全礼,还拉过二人的手赞了声:“养得真好!不愧是咱们家的姑娘!” 二人在薛氏处稍作停留了片刻,便来到几位姐妹身边见礼,因着都是小辈,也就不似前头那般拘束,互相挽着手寒暄两句,也算见过了。接着就轮到大房和三房的四位姑娘向曹氏见礼了,曹氏倒是早有准备,身边的妈妈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四色香包,每一个上前见礼曹氏就拿过一个香包塞到姑娘的手上。 静嘉接过礼物后就退到了一边,这香包虽然不大,但用料手艺都属上乘,用手一捏里头的东西硬邦邦的,摸着形状大概是个镯子,用手轻轻一掂,分量还不轻呢,看来曹氏还真是下了血本买了厚礼,自己身为最不出挑的一个庶女拿到的镯子都有这般分量,其他几个的礼物也只会比自己的更贵重。 这下子,又不由得认真打量起归来的母女三人了。只见曹氏姿容普通,脸盘子比较大,个子却不高,身条也比较宽,这样和站在另一边清瘦的裴氏和艳丽的薛氏一比,立马就差了一大截,更别说婀娜多姿更年轻的穆姨娘了。不过这曹氏虽然相貌平平,但是举手投足也极有气度,完全瞧不出竟是出自商贾之家。至于两位姐姐,年岁相若,静娴长上几日,也更高一些,只是整个人过分的清瘦,细腰裁裁只手可箍,好在穿了件缎织掐花的外裳,外头还罩了件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斗篷,衣服的颜色都还鲜艳,衬得雪白的肌肤上浮上了几丝血色,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上了许多;静婵虽然稍微矮点,但是身材还算匀称,整个人显得小巧玲珑惹人疼惜,仔细一看静婵的五官和曹氏倒有四五分相像,只是她长得更为精致一些,加上修饰得当倒也是一位俏佳人。 一群人在屋里正热闹着又有丫头来报大老爷、三老爷和律哥儿到了,这下屋里的气氛是越来越热了,曹氏更甚,死死地盯着门口,就想着早一点看到自己分别了整整六年心心念念的亲儿子! 不管心中如何相思,如何澎湃,曹氏还是按捺下自己的母爱,在见过了两位叔伯后才看向了律哥儿。这一看,却再也压抑不住,眼泪像断了线一般地直往下掉,伸出手来想摸一摸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但看着儿子现在长得这般大了,还能像儿时那般亲昵吗?这一犹豫伸出的手就僵在了空气中,没一会儿,竟然还抖了起来。 “六年未见,还不快给母亲见礼。”唐宜修但凡在家中的场合,都是像这般硬梆梆的语气。闻言律哥儿也回过神来,对着母亲跪了下去,俯拜再三,曹氏上前一步两手紧紧抓着律哥儿的肩膀,想用力把儿子扶起来,这地上又硬又冷怎么能久跪呢?不知为何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心里也只能干着急,还是唐母开了口,律哥儿这才起来了。 薛氏身边的薛妈妈进来了,向屋里的主子们禀告——一切都准备好了,还请老太太移步居正堂。看看外头,天色不知不觉已经略暗,现在开席时间刚好,再晚了去等到结束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辰,老太太近来的身体也不像往年那般硬朗了。 于是一群人凭着长幼尊卑浩浩荡荡地向第二进院子走去,粗粗一算再场的“主子”都有十四五个,算上近身伺候的丫环婆子,约莫着也有四五十人,这四五十人一起团团簇拥着向一处移动的新鲜场景,也让静嘉这个“现代人”大开眼界了。 往年,坐在唐母左右手边的一般是巧倩和静姝,今日她是拉着曹氏和薛氏的手不放,愣是要让她两坐在两边,顺势让府上的小姐姑娘们都凑到一处,把两条长长的矮几一搭,以巧倩打头,其余姐妹几人按这年龄顺序依次坐了下来,这样一来也更加随意凑趣。另一侧则是大老爷、裴氏一处,三老爷、律哥儿两叔侄凑在了一起,府上的几位姨娘则在后头更加下首的地方站着,毕竟这也算正式的家宴,不像往日用饭那般还让穆姨娘上桌。 小小的矮几上早已摆上了各色菜品,攒盒一品、四喜干果、四甜蜜饯,干果里虎皮花生、怪味大扁都做得十分松脆,一口要下去又香又酥,静嘉已经吃了三四颗了,还要伸筷子去夹,却被跪在身后伺候的白芷一把给拦住了,这才想起来“自己”中秋之夜就是吃多了这烹炸之物才生了大病偷龙转凤,为了稳妥起见也只好咽下肚子里的馋虫,还是多喝点茶水罢。 众人就着瓜果茶点聊了片刻,就有丫环上来将攒盒茶点俱都撤了下去,开始端四凉菜上来了,头一道就是生拌鱼脍,鱼肉鲜甜软嫩,酱汁咸酸俱全;接下来是凉拌脆藕丁,鲜香麻辣爽脆可口;第三道是浇汁豆腐,豆腐白嫩入口即化,香葱提味;最后一道是五香猪尾,弹牙入味,寓意有头有尾。凉菜一上,菊酒也都挖了出来,放在一边的桌上等着了。 唐母略微一示意,身边的玛瑙就会意过来,领着翡翠、璎珞两人一道儿去开酒。首当其冲的就是静姝的坛子,把封口开了,倒出一壶来,温在热水中,过个一柱香的功夫再拿出来,按着身份尊卑一个一个倒了过去。众人杯中皆满,由唐母带头举杯,众人说着吉利话一同饮下。这酒香气很淡,直到酒杯递到了嘴边才闻到一丝酒气,一口饮下十分绵柔,算得上一坛老少皆宜的好酒了。 “姝姐儿酿的酒真是年年都是一个味儿,极好入口,想来是心疼我这个酒量不好的婶子,让我也能凑个热闹喝上两杯。”薛氏的能耐还真大,变着法儿夸人的本事真是不赖。 “姝姐儿向来都是个有心的。”唐母做了总结,接下来就是去年“真正”的静嘉所酿的酒了。 此时的静嘉看着杯中略微带着点褐色的酒,摇了摇,闭上眼低头仔细闻着香味,仿佛在自己面前的不仅仅是一杯酒,就像先前的“自己”就站在跟前,等着她喝下去走上前见个面。这酒闻起来也很清淡,仔细闻闻好像还有一丝甜味,一饮而尽,温流顺喉而下,口腔里微辛带甜,但这酒回味极冲极辣,像是一团火焰带着浓烟从胃里面反杀出来,直冲脑门。呵!真没料到,怎么还是个冲脾气!静嘉自娱自乐心中暗自嘀咕。 这坛出乎意料的劲酒将桌上半数的女眷们都呛得不行,男人们倒还能够接受,女眷里也就唐母和静婷喝得下,没被辣的直灌茶水,没想到唐母一把年纪了,酒量却这般好。 “平日里倒没瞧出来嘉姐儿是个‘辣妹子’,被你这一呛婷姐儿和妤姐儿的酒我只怕是喝不下了!”薛氏话音未落宝贝女儿就跑到玛瑙身边,一把夺过酒壶,搂过亲娘的脖子按着头就要往里灌,吓得薛氏是直讨饶——这泼猴又要大闹天宫了,如来佛祖快来将她收了去罢!众人都知这只是玩笑,都笑得是前俯后仰。 这样一番打闹宴席的氛围是越来越好了,玛瑙无奈,也只能另外再温了一壶酒来给众人添上,静婷所酿的酒果然是酒如其人,烈酒暖胃。 最后一个便是静妤的酒了,她特意吩咐玛瑙无需温酒,这酒就是要冷才能出味,玛瑙还面有踌躇看了看唐母,要知道冷酒最是伤胃,也不知道老夫人一把年纪了别喝出什么不好来,见着唐母没有吭声,玛瑙这才开始给众人斟酒。静妤这一特别的举动,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也对这冷酒又添上了几分期待。静妤所酿的酒酒气更是淡若游丝,一饮而尽也没什么感觉,只觉着一股寒凉入腹忍不住打个寒颤,但几秒之后,身体里渐渐升腾出一股暖意,由内及外舒服极了。但在座的女眷大多畏惧寒凉只感小口抿了一口,甚至于薛氏直接以酒量不济一口也没喝,这些就喝了一口的自然就感受不到,后头的暖意,只觉得冰寒入骨直打颤,像静娴才喝了一口就咳嗽个不听。 这样一来这酒自然就得不到什么好评,看着静妤失落的眼神,静嘉心中不由感叹这也许就是曲高和寡的无奈了吧。 “今日还是姝姐儿的酒入口最为舒服,婷姐儿的胜在喝个热闹。”另外两位庶女所酿的酒唐母甚至于都不做评价,今年的品酒也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媳妇却发愁后年该当如何,这才喝了两杯多就醉得不行,现在婵姐儿、娴姐儿都回来了,往后这六杯酒可真是愁死人了!”薛氏娇嗔的趴在唐母肩头,故意摆出一脸的愁容。 “你发愁,那我可就最开心了,后年我可等不得,你们两个可给我听好了,明天就去酿上两坛,这才隔了两日应该也不打紧,明年我就要看这小媳妇牛饮六杯酒!”有了乐子唐母的兴致也一下子高了起来。 “酿酒的事不急,明日慢慢来,有些事情却不得不说!”说话间四盘热菜也端了上来,但是薛氏的话却没有说完,“现在恰好二房也回来了,府上的主子下人也越来越多,若是不仔细管教只怕要出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十七章 家宴审苏麻 此话一出,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在场的人也大都知道薛氏又要搞事情了,裴氏和静姝的脸色也顿时暗淡下来,薛氏她这是要挑个正式的场合当众来处理苏麻的事情,什么脸面都不打算给大房留了,难道她要在二房回府的第一天就要当着他们的面敲打敲打大房,也顺道告诉二房如今这府上话事的是哪一位! “你这话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不能等这饭吃完再说?”唐母在府中是属于塔尖上的人物地位最高,府中下人的风言风语哪里敢传到她的耳朵里,自然不会晓得有一个小丫环被处罚这等小事。她虽不知薛氏意欲何为,但也知道薛氏在这阖府饮宴正高兴的时候以这种口气来提出来的事情,定然不会是什么痛快事,因而出言拦了一下不想坏了兴致。 “此事说小也小,但说大却也大。”薛氏双目炯炯哪里还有半分醉态,“京中高门大户林立府中下人手脚不干净这种事情十有八九都遇到过,自然算不得大事,只是……” “你既执意要说,此事定不寻常,就不要再卖关子了。”见自己开口阻拦薛氏仍执意要说,想来这事还挺严重,唐母也想着还是当众处理为妥。 “只是这所窃之物非比寻常,勾连之人只怕也身居要职,牵连之人甚广,因此媳妇不得不说,也好好让那些个心思不正的好好看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人该交什么人不该交!”薛氏一边说着一边巡视着周围的人,眼神越发严厉起来,这话敲打的可不仅仅是府中的下人,整个唐府除了唐母以外应该都感受到了薛氏眼中那独断不容质疑的光芒。 “把人给我带上来!” 也罢,也罢,该来的终究会来,这一战迟早要打,静嘉双目一闭,深吸一口气,略作放松,蓦地睁眼直视前方,自己该做的也都做了,该思谋的也都想了,来便来罢,看你如何出招! 薛氏一声令下,早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钳制着把苏麻拖了上来,苏麻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顿板子下去皮开肉绽,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血迹斑斑,深秋的柴房里阴森刺骨一夜阴寒将她的脸色冻得没有一丝血色,近两天的时间里几乎颗粒未进,现在又被驾到众人面前审问早就吓得双腿发软,哪里有办法站得住。两个婆子一推,苏麻就瘫倒在地,就连磕头求饶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她只知道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四姑娘,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侧过头来死死地瞪着姑娘坐的地方,嘴唇微微张合却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那眼神中有什么?恐惧?愤恨?不甘?期望?眼前的这一幕对于静嘉来说是极度残忍和震撼的,她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对另外的人有这样绝对的权力,“毒打”“刑法”在这个地方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对她来说却足以颠覆她之前二十几年生活所搭建起来的观念。她企图从苏麻的眼神中解读一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事情她想要传达给她,还有什么关键之处她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情况她该用什么样的招数来应对。强烈的恐惧从她心底深处袭来,她要如何应付这个合法“吃人”的地方,她真的可以从薛氏手中抢下一条命吗?万一!万一……不成,自己是不是也成为了一个递上刀子的人。 “就是这个丫头,平日里就常在府中各房上窜下跳,有婆子觉得可疑便报了上来。因着这丫头是在姐儿身边近身伺候的,媳妇觉得此事万万不可轻视,就将她招来问话,这丫头对走门串户的事倒是供认不讳,偷窃之事咬牙不认,一顿板子下去也没松口,好在直接从她房里搜出了铁证,也没冤枉了她。” “在姑娘身边伺候?”也是一个小丫头的死活向来不能引起“主子们”的重视,只有女子们的闺阁闲话才影响重大,如今府上的姐儿们也到了要婚配的年纪,巧倩本就在婚事上耽搁了许久,若是再出了府中小姐身边不干净的传闻,更是雪上加霜,唐母心头的火气也被挑了起来,暗下决心定要严办。 “这丫头平日里就在孙女身边当差。”静嘉知道这个事情是逃不掉的,也就直接站了出来。 “嘉姐儿素来是个好脾气的,又没有个可以手把手地教她一些理家治下的法子,驭下不严也说得过去。”薛氏这话说的可真是阴损,表面上来看是为静嘉开脱,实际上她把静嘉是姨娘所生身份低微,大房裴氏出生小户不识管家,原配江氏早逝导致大房混乱这些事情都一句话讽刺了个遍! “婶子这话说的却是不对!谁的房里出了事自然就该谁承担责任,哪有什么‘说得过去’和‘说不过去’的,婶子治理府中事宜,最该忌讳的就是偏私,该罚谁该怎么罚自有旧例,循例办事便了。”这些东西静嘉初来乍到还只能听个五六分,但是其他人可就不是了,没想到第一个忍不住的居然是静姝,只是这话说出口却怎么听怎么不对,虽说是反驳了薛氏但看她这意思倒是要严惩静嘉。 “姝姐儿不愧是忠勤伯夫人手把手带大的,对理家治下也是头头是道,是婶子一时糊涂思虑不周,亏的姝姐儿提醒。”薛氏刚刚也是一时嘴快,没想着要把静姝给一块说进去,人家舅舅和当今圣上的交情可是不浅,可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人,这时候还不得抓着机会夸一夸哄一哄静姝,不然还不是自讨苦果。 “婶婶和大姐说的都对,若是苏麻真的手脚不干净犯下这偷鸡摸狗的事情,孙女定二话不说绝不求情一同领罚,只是事情究竟如何也得让我先问个明白。”静嘉此言一出在场半数以上的人心中不由都生出一股叹服,想不到这个婢女生出来的小小庶女也有这般气魄。 “好!来人把东西都呈上来。”未几一个婆子就拿了个包袱出来,一打开里面东西还不少,有一些绣的帕子、香囊、衣裙,还有一些不怎么值钱成色不好的玉石、小玩意儿。 静嘉大概看了看面有疑色,按说这些东西都不值几个钱,有什么好值得去偷的呢?白薇带来的信息中所提到的那条关键的金链子去哪儿了?难不成是自己理解错了? 见静嘉还不明所以,薛氏冷哼一声,站在身后的薛妈妈会意,站了出来,只见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拿起包袱里的一条马面裙,用簪子把裙边一挑,从边缝里“咻”地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金链! “这条金链子是中秋之时老夫人赏给府上姑娘们的,链上还吊了块金锁,锁上刻了姑娘们的闺名,若是流传出去,此事非同小可。”薛妈妈一边呈上金链一边严肃的进言。 果然,真正的“赃物”在这里,静嘉先不说话,上前拿过那条马面裙,细细地翻查一遍,良久才开口:“苏麻在我身边也有一年,平日里最不擅女红,这条马面裙针脚细密,还要将一整条链子都嵌在裙边,需要极好的工夫手艺,前日她连一个最简单的布老虎都做不好,还专门去央求别人帮忙,这么精细的活计怎么可能出自她的手里,其中定然有隐情。” “嘉姐儿这话说得对极了,只是你不再问问前日她拿了布老虎出去,又拿了什么回来,这就是隐情所在!”静嘉的话正中下怀,不偏不倚装进了自己的套子,薛氏得意极了,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难道说——这包袱是你从紫玉那拿来的!静嘉不觉低声惊呼,瞪着趴在地上的苏麻,苏麻只能眨了眨眼,这便是认下了。 场上之人的眼神齐刷刷地都看向了紫玉,这个入府多年深得唐母喜爱的器重的一等大丫环真的是偷窃之案的主犯吗? “老夫人请容奴婢解释。”但见紫玉走了出来跪在唐母跟前,其音不大不小其声不卑不亢,见唐母微微点头她就接着下去说:“第一苏麻确实来找过奴婢,这包袱也确实是奴婢所给。” 闻言众人皆哗然忍不住交头接耳,现场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议论之声,唐母皱起眉头一咳,大家立马又安静下来,紫玉继续说道:“第二苏麻确实在各房之间搜罗一些小玩意儿。” “你可知光光你现在所说的两点便足以治你的罪了!”薛氏走到紫玉面前伸手一指,其声虽不高但气势逼人。 “还请三太太听奴婢把话说完再下决断,免得有一次‘思虑不周’”一个小小婢女竟然敢正面直怼当家主母,这胆识这气魄真乃百里挑一,府上的下人受过薛氏责罚的也有大半,听了这话心中只觉得痛快,就算这紫玉确实是苏麻的同伴也是个让人佩服的。 “第三,这包袱里的东西却不是我与苏麻任何一个人的。”众人皆糊涂,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十八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夜渐深,露更重,薄雾浓云凉初透,玉盘金盏寂无声。 紫玉的一番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件事情恐怕牵扯的人会越来越多了。原来苏麻家中生计向来艰难,她一个最低等的小丫头例银浅薄贴补家用也是杯水车薪,但苏麻向来是个心思活络的,她发现府上管束甚严内院的丫环寻常都出不得府,闲暇时大多做些活计打发时间。大户人家的丫环向来训练有素,女红活计都十分出色,做出来的绣件不止精细。苏麻就在府中各房往来收一些绣件,隔几日就在偏门等着,有个熟识的货郎会来买下这些活计再转卖给京中家境平实的人家,这些绣件不止做的精细,样子还都是京中名流闺秀最流行最喜欢的样式,卖的都十分紧俏,苏麻就靠这个赚些跑腿钱贴补家用。那晚去了紫玉处,苏麻也就顺道收了几件活计回来,想着明日就是和货郎约好的时间,卖了这几个东西自己又可以赚个几钱,多攒上一些钱,想不到第二天清早在三房就直接被拘下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就十分敏感了,苏麻的处置可轻可重。若说府上规矩倒没有明令禁止丫环们做些活计卖给别人,但是携私夹带又是内院大忌,现在参与进来的人遍及府中各房,相信有不少人都在苏麻这儿寄卖过,所谓法不责众,严罚众人显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那么对这“出头鸟”的处罚是轻是重也全靠主事之人一张嘴,但是依薛氏喜欢杀鸡儆猴的性子想来苏麻的情况也是不妙。 “至于这一条马面裙,则是柳姨娘身边的红绡放在苏麻处寄买的!”紫玉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都悉数道出了,她直直地跪在唐母面前不再发一言一语。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禁都侧过头去看站在最末的柳姨娘。 二太太曹氏虽说刚回来屁股都没有坐热,对现在的情况也是云里雾里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需要发话让柳姨娘出来说个清楚。 二房的柳姨娘生得极为貌美,据说当初曹氏刚刚诞下长子怀律还在月子里,曹家就送来了柳姨娘在二老爷身边伺候,二老爷向来不很近女色也是个克己的,虽说这曹氏和柳氏的长相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是他也不常常去柳氏房里,倒是对曹氏嘘寒问暖体贴有加,过了几年曹氏和柳氏先后又生下静婵和静娴。曹氏也是个宽厚的,两个女孩一般大前后脚出生,曹氏就将静娴打小儿就养在身边,和自己的亲闺女静婵一个乳母照顾,一般儿养大。再后来二老爷去千里之外上任,那时候的唐母还不将二房放在心上反而还觉得碍眼,就将府上唯一的男孙——律哥儿留下了,让曹氏带着两个女儿一块跟着去上任,眼不见心不烦。律哥儿自那以后就独立搬到了外院生活,二房就留下了柳姨娘和几个丫头、婆子守着了。今天的柳姨娘也是六年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站在对面躲在最远的地方只敢偷偷地瞄上几眼,那个就是她的女儿啊,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她的女儿像是真正的名门嫡出的姑娘一样,皮肤吹弹可破双手软若无骨,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喝酒呛了一下也都那么多人担心着,围在身边服侍,这样看来六年骨肉分离相思之苦是不是也都值得了…… 柳姨娘本来沉浸在这半哭半甜的心绪之中,对宴上发生的一切她都毫不在意,现在被曹氏这么一叫,就像一个在课堂上开小差的孩子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样地窘迫,两颊绯红,双目含情,整个人显得更加地楚楚动人。见柳姨娘半天没吭声就这么娇滴滴地杵在那曹氏心中不虞,自行吩咐身边的陶妈妈把红绡叫来问话。 红绡看着陶妈妈一脸严肃的把自己找来,问是什么事也一句不漏,心中只觉得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到了地方看这场景、这架势、这氛围知是大事不妙,双腿打颤,一股脑先跪下了再说。 “你且看看这马面裙可是你做得?”薛妈妈一把将手中裙子扔到红绡面前,红绡倒是松了口气不像头先那般惶恐了,她认出这马面裙确实是出自自己的手笔,但是抵死不承认在裙边里镶上了金链子。薛氏招手示意等在一边的婆子先将人带下去打上一顿,看她嘴还硬不硬。 “婶婶且慢!”静嘉实在不忍放任“酷刑”在自己面前上演,她觉得自己但凡不开口就跟在一旁行刑的婆子们无异,“我瞧着红绡倒不像是说谎,且不说她只是在柳姨娘身边伺候的,您再看这金锁链是中秋时老太太才赏给我们姐妹几个的,当时二房的两位姐姐都还没有回来,她红绡就是有贼心也没处偷啊。” 听到有人出言反对,薛氏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我这可是在帮你啊!红绡说的要不是假话,那说假话的可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嘉姐儿,你可想清楚了,大房的清白可都在这上面了。” “清白?我们大房是否清白靠的就是个丫环的嘴?婶婶这是在抬举我们吗?”听着薛氏又阴阳怪气地说话,静姝就忍不住又站了出来,“这清白还是我们大房自己拿回来的好,这金锁链府上统共也就这么几条,我们姐妹几人都派人回去取来,谁身边丢了东西谁身边出了内贼,立马一目了然,还要靠个丫环的口供来还我们大房清白吗?” 静嘉心中暗喊不妙,昨晚自己和白芷离青把房间都来来回回翻了好几回了,就是找不到这条金锁链,现在静姝又来这么一出,自己定是拿不出来的,这不是又坐实了苏麻的罪名了吗? “姝姐儿这话真是一针见血,话人人都可以说假,但这东西却怎么都假不了。”自打这东西刚刚搜出来,薛氏就找过自个儿闺女身边的赵妈妈来问过话了,早确定了这不是静婷的那一条,所以对静姝的提议薛氏是百分之一百地赞成。 事情也不能这样僵持下去,静姝的提议倒是个破局的好办法,唐母也同意了,吩咐几位姑娘身边跟着服侍的丫环速速回去把东西都给取来。白芷昨晚也帮着找了一夜,对屋子里到底有没有这条链子是再清楚不过了,因而她的脚步是无论无何都迈不开了,见她半天都没个动静,白薇也没有办法只能跟在碧玺的后头一起离开为四姑娘回去取链子。 白薇走后,静嘉真的是惴惴不安,早晚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要不要自己现在主动开口坦白,但这样一来苏麻的命还能保住吗?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也许是想从苏麻那里再获得一些信心,静嘉提出想给苏麻喂点水喝,免得小丫头一口气提不上来了。唐母心中虽然早就不耐烦了但也不好当众因为这个去训斥静嘉,也就皱着眉头把头一点,也算是答应了。 见得了允许,白芷连忙倒了一杯热茶,将苏麻扶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耐心地喂苏麻喝了点水,苏麻的嘴巴半张着吞咽起来都十分难受,这水估计也就喝下去一点,大半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静嘉也不嫌弃,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仔细擦拭了一下嘴角,趁着别人不注意静嘉悄悄地问了一句:“是或不是?”苏麻的反应十分迟钝眼神直愣愣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到静嘉头上,渐渐的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眼神里渐渐地有了光彩,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好像要说些什么…… “启禀老夫人、各位夫人东西都取来了。”碧玺带着一众丫环回来复命了,静嘉无法只能先站了起来,原本还想在苏麻那边确认一下获得点信心,现在看来…… “那就由我先来!”静婷向来是个急脾气,她本就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府上发生了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她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早就想将贼人揪出来了,此时自是当仁不让首当其冲将红绸布一掀,明雪手中托盘上放着的可不是她的那个金锁链,长长的链子,孩童拳头般大小的金锁,正面是吉祥如意,背面是五蝠临门图纹,最下面刻了一个小小的“婷”字。 “身正自是不怕影斜,我的金锁也好好的在这儿呢,四姐姐。”静妤也是迫不及待地展示了自己的清白,她最后的这句“四姐姐”真是像把尖刀插向了静嘉,两人好歹也算“同气连枝”都是大房的人,都是姨娘生的一定程度上也说得上“同病相怜”,怎么她就这般幸灾乐祸没个好话呢? 静嘉这简直就是被推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了,她回过身来看着捧着托盘的白薇,企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那托盘上薄薄的一块红布都瘪瘪的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这短短的几步,静嘉走得极慢,虽说知道早晚都是“死”但还是能拖一时是一时,伸出手来拽住红布的一角却怎么都没有勇气一把将其扯下。 “四姐姐倒是快一些啊,莫不是这红布之下什么都没有吧。”耳边又传来六妹妹看热闹的风凉话,也罢,也罢给自己最后的体面,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承认,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终究要砸下来的。 静嘉松开了手转身面对着众人,一脸慷慨就义的决绝:“其实……” 突然一个身影欺身上前,抢先一步将白薇手中的红布一把扯下,扔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十九章 罪魁祸首 尺许长的红布轻飘飘的,好似一根羽毛在空气中缓缓落下,时间仿佛也因此而停滞了下来,同时停滞住的还有静嘉的身体,她早就如临大敌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但是她怎么都想不到最后伸出手来将她推下去的竟会是她。 犹记得冰冷刺骨的水中那双紧握的手,也许是在那一刻她的心中对她升起了一股淡淡的依恋,莫名地相信她,将她视为自己在这异世中活命的一根稻草……只是此刻,这些应该都没有意义了吧…… “四姑娘的金锁链在这,还请大姑娘查验!”身后传来白薇的声音,静嘉身子一怔,蓦地转过身来,看到静姝已经将金锁拿起,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查看,嘴角是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怎么各位姐儿的金锁链都还在?那搜出来的这条是哪来的?看这链子的款式正是今秋京中才流行的,府中近来也就采买了这一次,真是奇怪!”这下真把薛氏弄糊涂了,她绕过静嘉想要亲眼来看一看,但是很快她口中所念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老太太,不好了,这链子是大小姐那丢的!”还没等薛氏过来,巧倩身边的春桃就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 原来唐老夫人给孙女们送了金锁链,亲女儿心中不平,没得办法,唐母私下里也给她补了一条。唐家大小姐平日里什么东西没瞧过,按说这金锁链也不是什么顶贵重的东西,只是她这性子最瞧不得什么东西别的人都有,就她没有。因此虽然为这链子发了通脾气,但是东西一到手也就锁进柜子里了,也没拿出来戴过,乃至于被人偷了都没发现。也亏得碧玺领人回屋大张旗鼓地找大姑娘那条链子,这才激起了春桃的好奇心,想去看看大小姐那条是不是也在,这一翻可了不得,整个屋子翻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这才急了跑了过来。 “这贼人胆子真大,敢偷到我的眼皮子底下!”巧倩气极将脚重重一跺,这些下人真是越发没了规矩,竟然连自己女儿的屋里都有人不安分,唐母也越想越气:“来人!还不快把大小姐屋里的人都给我带来!” 静嘉怎么都想不到转折会来得这样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仍杵在那儿,倒是白薇上前来将她扯到一边,在耳边悄声道:“没事了姑娘,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静嘉仍呆呆地看着她,白薇莞尔一笑,朝着静姝努了努嘴,不再多说一句了。 在场的人此时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片刻之前还是一个庶出的小辈屋里可能闹了小贼,但现在偷到了大小姐头上,就在唐老夫人的院子里发生了这种事情,这不是打她老人家的脸吗?怎么可能再从轻发落了! 大小姐屋里的下人们由乳母花妈妈和一等丫环玛瑙两人打头,后面是近身伺候的春桃和秋禾,再往后是两个跑腿的小丫头冬叶和夏葵,最后还站着几个在院子里做事的粗使婆子,里里外外加起来共十余人,此刻都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说到大小姐屋里的这几个丫环还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花妈妈是唐母早年亲自挑选的,从巧倩出生时就在她身边伺候,十几年来忠心耿耿,若是说连她都起了贼心那这府上估计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至于玛瑙她本来也是唐母身边的一等丫环,当初静姝回府时把紫玉赐给了静姝,为了把“一碗水端平”就让玛瑙去巧倩身边伺候,在唐母身边的几个一等丫头里玛瑙的年龄最大性子也最为沉稳顾全大局,唐母也不止一次向她透露过等巧倩出嫁了要让她跟了去,当个陪嫁丫环帮着料理料理屋里的事情,若是得用就让她当个姨娘,一辈子也可以锦衣玉食,就她这么光明的“前程”犯得着为了些蝇头小利自个毁了吗?两个二等丫环春桃和秋禾年纪差不多大,也是从人牙子手中同一批买来的,在府中没个依靠,唯一依靠的就是主子的“恩宠”,春桃原本是跟着玛瑙打打下手,近几个月来玛瑙手上的事情越来越多,慢慢就让春桃自个儿独立管着大小姐的衣服首饰,春桃本来也长得娇俏,平时也没少托人买些胭脂水粉最是重视打扮,但是若真是她监守自盗她又何必在这紧要的关头冒出来自揭其短呢?再说两个小丫环平时也就跑跑腿打打杂鲜少近身服侍,她们两要想接触到大小姐的妆奁还是十分有难度的,这样看来另外一个二等丫环秋禾的嫌疑是最大的。 心里既然有了计较薛氏就偷偷将薛妈妈叫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但是面上仍不动声色还是一如既往地恩威并重:“京中大户最忌讳的就是偷盗,现在这事儿已经闹到老太太跟前了,不管做的人是谁,你们跪在这的一个都跑不了,平日里都在一个屋头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干了什么都清清楚楚,再不开口可就要连坐了!” 薛氏这话说得也是极有“技术含量”的,像花妈妈这样在府上当差二十来年的老人,一般都会安排住在偏门的大杂院里头,紫玉和玛瑙虽然不在唐母身边伺候了但还是跟玳瑁、珊瑚两人同住一屋,另外四个则和唐母身边的几个二等丫环一起挤在一个屋子里,薛氏说她们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话就是已经把花妈妈和玛瑙两个人都剔除了出去,这也算是给足了唐母的面子。所以薛氏这话一说出去底下这十来个人有的是把心放肚子里去了,有的却还是提在嗓子眼上。 薛氏瞧着春桃的两只眼睛来来回回地瞄着知道她兴许有话要说,便走到了她跟前站着却不开口,没一会儿春桃确实是忍不住了就半抬起身子轻声道:“太太,我有事禀告……” 三太太仍旧站在那也不去看跪在她脚边的春桃,只是轻轻哼了口气就算是应允了。 “此事不论主犯是谁,我都自愿领罚。”春桃的话还真有点意思,见过抢着领赏的这抢着领罚的还是头一次见着,“大小姐既然把妆奁的钥匙交给我来保管就是信得过我,但现在出了这等纰漏,还请三太太重罚,绝无二话。” “你这丫头还有点意思。”春桃出乎意料的行为看起来颇得薛氏的赞赏,但是接下来薛氏又话锋一转,“但可惜是个不听话的,我要的是你们把所见所闻都说出来,可不是要人教我怎么罚人!”听了这话春桃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一口银牙紧咬,只能把头越埋越低。 “太太,东西找到了!”薛妈妈领着两个婆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先前得了薛氏的吩咐,直奔明宜居下人的房间,第一个翻的就是秋禾的东西,果然如薛氏所料,在另一件袄子里头拆出了一块金锁,上面赫然刻着“巧倩”二字,再看那夹袄的针脚,果然也跟马面裙的暗边的针脚如出一辙,这下所有的东西都连在了一起,铁证如山,容不得她抵赖了。 看到薛妈妈把东西扔在自己跟前,秋禾仍是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过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疯了一般不停地磕头求饶,嘴里叫着:“老太太饶命!太太饶命!” 她嘴里求的这两个人却都没有拿正眼瞧过她,一个眼里只有怒火,一个眼里只有不屑,两个人都是一句都不想多听,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本来站在后头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现在已经把袖子撸了起来,架起胳膊要把秋禾拖下去。秋禾知是大难临头只能拼了命地挣扎,声音越发的尖利,额头早已磕破鲜血直流,拉扯之中头发披散,像是厉鬼一般奋力地反抗。 “还不赶紧拉下去,仔细吓了几位姐儿。”见着场面越发难看,就连唐母也忍不住发话了,下人们自是不敢大意,又围了两个婆子上来,四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将娇小的秋禾团团围住,直接噼里啪啦几巴掌打下去,先把人打懵在那,趁着这短暂的几秒,一人抓一边,直接将人架起来抬下去。等秋禾回过神来,早就已经被架在空中挣扎不得,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声一声地喊着“大小姐!救我!救我!救我!” 人越来越远,喊声越来越小,渐渐的,渐渐的,微不可闻。可这声音越轻,敲在心头就越响,“砰砰砰”像是寺庙里的晨钟,厚重,沉闷,回响久久不散。静嘉不知道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已经如愿了,苏麻的性命定是无虞,但是另一条命恐怕要赔进去了。是她自作自受,自己也是爱莫能助,这样安慰自己会好受一点吗?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该死的东西,真是胆大包天!”这条命的“主人”甚至不像静嘉这般在意,她还在生气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手底的下人让自己丢了脸面,众人又只好换着法地拿话去哄她,毕竟府上大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物。 宴席也将继续下去,只是不知道多少人还有胃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章 何谓真相 所谓的真相,其实有时候只是你能看到的有限的东西,在你的眼中它多么真实,多么完整,但往往都是水上浮冰。 事情已经结束了好几个时辰了,唐府也从非凡的热闹中沉寂下来,一切都开始进入沉睡,又是一片祥和。今夜有多少人可以一切如常?或者有的人能一夜好梦?或者有的人根本就难以入睡,再或者有的人一睡难醒…… 三房里薛氏正对着镜子把头面卸下来,今晚的事虽不尽如人意,但最后的处置也算妥当。原本她的目标就不是大房,拿大房开刀只是挑了个软柿子来捏,其实她真正的目标是为了把紫玉和苏麻两个人紧紧地捆在一起,以勾连欺主为名狠狠毒打一顿再逐出府去。谁叫那个魏妈妈不是个明白人,若不把她一手带大的这条“腿”给打折了,她那个蠢人哪里会醒悟呢?谁知道后面冒出来个秋禾,倒是人证物证俱全,也没得辩没得栽赃了。不过自己的目的还是基本达到了,在二房屁股还没有坐热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现在府上是谁说了算,魏妈妈的事情这样敲打一番就算是警告,若是她不撞南墙不回头,那自己就砌好了高墙等她来,自己一个当家的主母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下人? 镜中的薛氏越发得意,嘴角勾出一抹笑容,双颊绯红,真是楚楚动人,后头她为了把气氛再调动起来免不了又多喝了两杯,外头三老爷宜淳正在净室沐浴,一会儿估计又免不了一番……明日又是一切如常。 春桃把背抵在墙上,侧着躺着,在她身边的冬叶早就酣然入睡,这原本是秋禾的位子。六个人睡一个大通铺该是多么地拥挤,好不容易又少了一个人,她们自然是能多占一厘是一厘。府里的下人要想出头,太难了!哪里人人都能像玛瑙那样,从老太太嘴里都许了她前程,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但是,自己却是个敢想的。今天自己的表现,不说是多亮眼,但是在主子们眼中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不浅的印象,况且现在玛瑙忙得不可开交,秋禾又走了大小姐只会越发地倚重自己,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可怜的秋禾,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有卷草席裹着。秋禾今天的下场春桃早就料到了,做歹事嘛,怎么能在自己的地盘呢?大小姐的妆奁的钥匙在自己的手里,一整套妆奁共十二件,里面分门别类堆满了各色的珠宝首饰,每一次只要开一条小缝好像就能看到数不尽的富贵。多一件或者少一件,就少那么一件毫不起眼的,只要自己不说,有谁能发现呢?刚好大房那个小丫头为了挣点跑腿钱刚好可以为自己所用,每一次都是在深夜摸着黑起来,把这些东西悄悄缝进别人的活计里头,夜这么黑,工夫却要那么细致,就算手上被扎了无数的针眼都是值得的。然后让自己的表哥扮作货郎,用低贱的价格买去这些玩意儿,多么划算的生意啊! 这好端端的一条财路就这么断了,好在,自己的竞争对手也算少了一个,算起来也不亏,今晚应该可以做个好梦了。 静嘉就属于辗转难眠的那一个。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苏麻被罚了三个月的例钱,自己则被罚抄女诫。秋禾呢,只怕是凶多吉少。至于先前叫嚣的最大声的“御下不严”的由头,则不了了之不再追究。 静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两个声音不断在她脑子里交替回闪着,一个是秋禾被抬下去时那绝望凄厉的喊叫,另一个则是苏麻靠在床边对她所言的“真相”。家宴结束后苏麻就被扶回了大房,静嘉屏退左右和她长谈一番,问个究竟,毕竟自己屋里的金锁链不见了是不争的事实,没想到越问心中越是苦闷,越是内疚。 在那个谁都洗不清嫌疑的夜晚,在花烛将息的时候,真正的“静嘉”将守夜的苏麻叫到了床前,她把刚刚赏赐还未捂热的金锁链亲手交到了这个小丫头手中,让她找机会悄悄出府去往京中的金石轩,把这金锁链融了打一支时兴的金簪,她身为唐府的姑娘却连一根实心打造的金簪都没有,在唐母的寿宴上宾客众多肯定会丢脸的,并再三叮嘱她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事。谁知道当天夜里“静嘉”就病了,醒来时早就被偷龙转凤,将这些事情尽数都忘了。 苏麻说被关在柴房中又阴又冷,身体里的血液好似都被凝住了一般,但衣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提醒了她,这些苦难都是真实的。她好怕,真的很怕,她怕自己被遗忘在这小小的柴房中,就这么一个人死去。也不知什么时候白薇来了,透过破墙上一个小小的鼠洞给她偷偷塞了个馒头和一小袋的水,她知道,她就知道!姑娘是不会抛弃她的!就这样怀着一丝丝的希望,她才撑过了这漫长的一夜。后来在宴席上,精疲力竭的她费尽全力看着姑娘,一眼就瞧到了姑娘头上的金簪,她知道这是姑娘在告诉她不会抛下她,不会对她置若罔闻。说到这里这个天真的丫头靠在床榻上,歪着脑袋,看着静嘉,眼中满满的都是依恋柔和地像快溢出水来一般,笑笑地问她:“是吧?姑娘。” 洞悉了这一切的静嘉胸中好像有一颗大石压在心头,难以喘息。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是自己为了追逐虚无缥缈的面子才引起了这场大祸,害得苏麻满身伤痕,害得秋禾……秋禾她或许也是自己先犯了错事,但自己却是引子,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想着所有的这一切,那一句“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只能强扯着笑脸,摸一摸苏麻的脑袋,点了点头,然后飞一般地逃离这里。 今晚难道注定无眠?静嘉突然很想逃离,逃离这个吃人的高门大户,逃离这个陌生的世界,心中莫名的烦躁再也无法隐忍,仿佛失了理智一般,她就这么一骨碌怕了起来,就穿着单薄的里衣悄悄推开了门,熟门熟路地翻过矮墙,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胡乱暴走。 这道矮墙白芷曾经焦急地在这儿等着自己归来,这座假山离青曾经无助地蜷缩在一角,这个草屋苏麻曾经为冲撞了静姝急得大哭,这片状元红……是她的心血吧……怎么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这一切都牢牢的保存在记忆之中,难道不是一个过客吗?怎么就成了故事里的人了? 静嘉就这么愣在花丛之中,月色浅淡,花却更暗。呆呆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觉得冷,这就是麻木吧。突然,一件毛绒绒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肩头,一股强烈的温暖将她包裹,一转头,原来是静姝。 怎么会有人这样地好。 远远的地方有一盏微黄的灯笼,夜风呼啸,灯影朦胧,那是碧玺站在远处等着。而此时这两姐妹正围着同一件斗篷,蹲在花丛之中,半人高的花枝将蹲着的两人尽数挡住,时而寒风呼啸而过,窸窣作响。静嘉两只手高高举起抓住斗篷的两边,撑起一块活动的空间同时把寒风挡在外头,静姝手中拿着鹤嘴锄正一丝不苟地在刨地,两人忙得热火朝天,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几丝细汗。 不一会儿从土里头冒出了一个小酒坛,静姝麻利地先把它周围的土都锄松了,然后抓住一头先左右摇动几下,再两人合力一拔,整个儿酒坛就这么轻轻松松弄出来了。因为静嘉的手放了下来去帮着拔酒坛,整个斗篷就垮了下来,搭在两人头上,斗篷里的空间就更小了,两人相视一笑,也更亲近了。 现在也不知道是初九还是初十,空中的弦月弯弯的,淡淡的,一点儿都不亮。淡白的月光轻轻地镀在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太过朦胧迷了眼,怎么看着这盏中的酒感觉颜色好深,就好像墨汁一般,小小地啜上一口,又苦又涩,整张脸都皱作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小猫,静姝瞧着她的表情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自回府以来每一年我都酿酒,但是每一次家宴我都用外头买的酒来充数,然后趁夜一个人过来,挖出来,自己喝。”静姝说完将盏里的酒一饮而尽,但她仍面不改色。 “这酒这般苦涩,若是拿出来只怕又有人要多嘴。”静嘉想到简简单单酿个酒喝个酒门道这么多,都有人要卯足劲使使力,就不住感叹道。 “不知怎么回事这些年来这酒是越酿越苦涩,而我却早就习以为常。”静姝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苦笑,言毕又饮下一盏。 “你这是独酌更添新愁。”静嘉不知事情原委也只好这样轻声安慰。 “你以为我想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咽下这苦果吗?”静姝的声音越发地低沉阴郁,“这偌大的唐府,这里里外外的人,他们都不配,不配!” 手中的酒盏一时情急被掷到了递上,“哐当”一声,在夜里分外刺耳。 “原来是旧恨难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一章 往事如酒 大旸 弨益三十三年 红底状元新得意,吴娃粉阵送春迟。皇恩盛宠深易修,伯公深闺女难求。 那一年十七岁的唐宜深横空出世,连中三元,御前策问无人能出其右,才貌皆不凡,弨益帝都赞誉有加,赐名宜修。一朝闻名京中百花颜色尽褪,唯其襟前一点红,不管是名门大户还是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位才华横溢的少年,闺中少女春思绵绵只恨未早相识,江容瑾便是其中一个。也许她是幸运的,出生在了显赫的忠勤伯府,唐母对她也十分满意,婚事也按部就班地提上议程。也许她是不幸的,没有更早地遇上他,在她日思夜想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自己已经有了“非卿不娶”的人时,这对不离深闺的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羞辱啊!但是,谁先动心了或许就是那个卑微的人。 他的“卿”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哪一家的闺秀?长得如何的倾国倾城?怎样才情卓绝的人才配的上这样完美的他呢?江容瑾将自己名门闺秀的矜持全都放下,费尽心思去打听那个“卿”,当她终于如愿在市集“偶遇”那个“卿”时,她满腔的不甘,一心的不舍又重新燃烧了起来。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长相也平平无奇,论才华她自持也定不会输给她,即使是想象着唐宜修和“卿”站在一起,她心中都为他委屈,这样普通的一个人怎么配的上那个春风得意的红衣少年! 江容瑾千方百计弄来了几盆状元红,将满腹少女心事都倾注其中费劲心思侍弄,四年的苦苦坚持,一千多个相思不断的日日夜夜,她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那个自己从金钗之年起便一见钟情的人。对镜理妆梅花点额,凤冠霞帔珠玉双辉,高朋满座同贺连理,洞房花烛奈何真心亦难觅。本以为成亲之后就可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但唐宜修却一心扑在了朝堂之上,日理万机废寝忘食,对她是忽冷忽热貌合神离。独守空窗的她对初遇之时那惊鸿一瞥的红底状元越发执着,于是她像疯了一般把娘家的状元红都尽数挖了过来移植到了唐府之中,爱而不得日生恨,执念根深渐疯魔,江容瑾变得愈发敏感多疑,一丁点的事情都会将她激怒,两人关系更加恶化如履薄冰,唐宜修本就对她情如纸薄,这下就越发不胜其烦流连于外了。 后来江容瑾有了身孕,唐宜修本想着她有了孩子心中有所寄托不会再执着于此,未想江容瑾情根早已深种在孕期情绪越发不稳定越发易怒,夫妻感情直接降到了冰点,乃至于后来江容瑾产时艰难,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好在母女两人的命还是保了下来。看着夫人分娩时活生生在鬼门关闯了一圈唐宜修心中倒是对她生出几分愧疚,但江容瑾身体亏空过甚只能终日缠绵于病榻之中。此时朝中局势也越发严峻,时任太子少师的唐宜修毫无选择地也被牵连局中,也无暇顾及家中情况。 弨益四十年,太子春猎发动政变,英宗最宠爱的五皇子救驾身亡,皇上忿而染疾。生死存亡之际二皇子临危受命平乱,太子兵败自尽,英宗久病未愈二皇子代为治国。年底英宗驾崩,享年六十五岁,举国悲痛,次子即位,次年改年号为年始。天道难测福祸相倚,太子反叛之际唐府也突遭变故,江氏体虚突染恶疾病故,当晚唐父大醉骑马而去,次日被发现摔下山崖惨死,唐宜修上表辞官丁忧。幸得年始帝仁厚,念其孝心,感其失亲,特准其请,允之归乡。 此冬,唐府内忧外患陷入绝境。 忠勤伯府突闻江氏恶讯,阖府悲愤,忠勤伯夫人傅氏闻讯心绪大乱难产,凶险万分,两天两夜方才诞下千金。夫人还在月子里,忠勤伯江致远带着弟弟江致逸一同登府造访要为亲妹妹讨个说法,唯一的妹妹嫁入唐府不足四年染疾身亡,过世时甚至还未满双十年华。这唐府难道是个万般凶险的吃人之地,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几年之间就没了?当时整个唐府处处都人心惶惶,丧事也办地十分潦草,两兄弟揪着他唐宜修的领子逼着他给个说法,给个交代,唐宜修也像魂不守舍一般,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人更是气极。盛怒之下就将静姝抱回府上,与唐府恩断于此誓不相交。 离府之时静姝才年仅三岁,小小的人儿趴在舅舅的肩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唐府”大门,懵懵懂懂地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伤心,要不要哭。她只知道这几日府中上下都挂满了白色的东西,她不喜欢白色,她和母亲一样喜欢如焰燃烧的火红,她从小就在母亲的那园状元红底下装过来装过去,她喜欢这样。可是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母亲了,照顾她的丫头婆子说太太已经去了,母亲这是去哪儿啊?怎么不带她一起去呢? 开始还好,过了几日静姝久寻母亲不得,又听了下人几句闲话,多多少少知道了再也见不着母亲,伤心欲绝日夜哭闹不止。还在月子中的傅氏不得不将亲女儿丢给请来的乳母照看,自己则日日夜夜陪在静姝身边,哄她吃饭哄她入睡,耐心安慰陪伴,慢慢地静姝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谁也不知道的是,月子里傅氏操劳过度安养不当,以后是再难怀上了,这件事情她甚至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曾言说,只能在更深夜静之时暗自神伤垂泪。 静姝在忠勤伯府待了整整八年,傅氏待她视如己出寸步不离,就算是往返京城和留都也都时时带着她,有什么好的、稀罕的东西也都先紧着她,为了这个傅氏的亲女儿都没少吃醋。当初忠勤伯夫妇把她抱回府上之时就存了当亲生女儿养的心思,为此还特意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取了名叫洛姝,就想着两人像亲姐妹一般相处一起长大。 因着小时候便是下人的闲言碎语让静姝伤心了许久,傅氏便下了死命令不许府上再议论此事,因此在这八年里她身边的人都对母亲的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她不止一次地向舅父舅母问起母亲的事情,得到的答案都是他们无奈地摇头和一声沉重的叹息。至于父亲,在唐府时她就不常见到,到了后来这更是成为了一个只存在于纸面的词语。三年前当这个男人来到忠勤伯府说要带她回家,她的心中既没有爱也没有恨,甚至于都难以掀起一丝涟漪,对一个陌生人如何来谈感情。回家?唐府只能算是曾经的“家”吧,她之所以选择回来也只是为了追寻母亲的故事,现在对她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住处。 刚回府时面对唐母过分的“热情”她简直无所适从,众人都对她十分和善,但她从头到脚都只觉得不自在,至于父亲,两人还是一贯的疏离,关系也都流于表面。至于裴氏,这个被母亲嫉妒了一辈子的女人,她总是瞧不出她到底哪里好。当她寻遍满园难觅芳华,仅存枯枝残叶几丛的时候,她确定自己是恨他们的! 从那以后静姝也一心扑在了那花花草草之中,和多年前的江氏如出一辙,一样的执念,只是一个怀着爱,一个满是恨,江氏最后因爱生恨,那静姝又将会如何呢?这几年来花是活过来了,渐渐越开越盛,但颜色却越来越深,记忆中的一簇簇红似火焰的状元红一去不回,甚至于有一些花瓣已经红极泛黑,可能终究有一天这满园的“状元红”都可能变成了“墨菊”。想想也是讽刺,就像父亲一般,当年多少闻名者争来识状元的日子也早已远去。 许是时间过得越久,心中执念越深,酿的酒也就越苦越涩,今年更甚。寒夜凉风冷酒,不管灌下去多少杯整个人是越喝越冷,想到这里静姝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为着自己的一腔愁苦倒是让无辜的静嘉陪着自己喝了半天的苦酒。侧过头来一看,那家伙早已醉眼惺忪,眼神迷离,一个劲地盯着自己傻笑,嘴里含糊不清地一直念叨着。 “你们别瞧不起我,我虽不是古人,但也可以吟的两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念为儿童岁,屈指已成昔。’”这丫头怎么这般胡言乱语,看来今天宴席上的事情还是让她所“愁”了,至于后面的那首…… “念为儿童岁,屈指已成昔”之后的一句是“往事今何追,忽若箭已释”她这是让自己不要再追逐往事,时光如箭早该释怀,但是心结易结难解,真正在乎的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下呢?话虽如此,盏中的酒却不再那么冷了,腹中开始有几丝暖意缓缓升了上来,或许是心慢慢热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二章 人如蝼蚁 重阳节虽然是过去了,但府上的下人们却丝毫不得放松,为的是唐母的六十大寿越来越近了。这两年府上二老爷官运越发地顺畅,现在虽还只是一个正四品的知府,但他在短短的三年之间就把一个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治理地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户不锁门路不拾遗,再过几日二老爷就要回京述职了,如今人虽未至但拜帖已经如雪花般地飘进府来了。就是为的这个今年的寿宴也要大肆操办一番,多年府上都没见过这般光景了。 薛妈妈为的这些事情从重阳前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但是今日难得见她都已经日中了却还在屋里躺着,事情这般反常定有蹊跷,薛大家的嫁给薛大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对自己这厉害婆婆是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的怕极了。平日里薛妈妈寅时不到就要起来,收拾利落了就去三太太屋里帮着薛氏梳洗,薛氏梳洗得宜就去老太太那儿请安,薛妈妈则留下来听底下的丫头婆子汇报事情,一般的小事薛妈妈都可以自行做主,关键的紧要的才要等三太太回来再做请示。今天薛妈妈躺了半天滴水未进只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在炕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也没见个丫头婆子来请示事情,三太太也没派个人来问问,只怕是……薛大家的心里头是慌地没底但也只好硬着头皮捧了饭菜进去了。 “娘—”薛大家的轻轻喊了声,见婆婆没个动静,只好提高了嗓门。“娘——你好歹吃点东西啊。” 薛妈妈并没有吱声,只是轻轻转动了下身子,薛大家的知道婆婆没有睡着,就将饭菜放到炕头的小几上,自己虚坐在炕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怕多说多错免不得又被婆婆说上一顿,老话还真就说得没错狗随主子,婆婆在三太太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说话做事也跟主子越来越像了,性子也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自己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个榆木脑袋,半天也就敲个响儿,别的半句也都没得,谁叫自己摊上了这么个儿媳妇还真就是操心的命! “府里在锦绣缎庄订下的衣裳价格可还能再低?”薛妈妈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眼睛也不睁开,语气里头也听不出来喜怒,就这么硬邦邦地问到。 “锦绣缎庄的老板娘虽说和我关系不错,但先前报给太太的价格也是十分优惠了,真没办法再低了。”薛大家的被婆婆问地有些心虚,还是咬着牙低声说道。 “哼!真没办法!”薛妈妈一边冷哼着一边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薛大家的手腕,“你要是没得办法那就自己垫上个十几二十两银子,不然以后在府上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娘,我这一个月的例钱统共也就八钱,我就是不吃不喝,一年也没有十两银子,你就是把我给卖了也都不值这个价啊。”薛大家的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平白无故的谁和银子有仇,就这么拱手奉上? “你可知晓秋禾的事了,在府里勤勤恳恳做了好些年,还不是几十顿板子伺候下去,半条命都打了去,越打嘴越硬,越硬就打地越狠,本来想着打一顿再卖给人牙子,没想到第二天去领人一看,就那么躺在地上早就僵了,最后也就是拿席子一裹丢乱葬岗去了,现在三太太对我是还念着些旧情……”薛妈妈抬起头看着房梁上头眼神空洞洞的,“我们做下人的,命是真的贱。” 薛妈妈这话说地真是把薛大家的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薛妈妈心里其实也十分无奈,只能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事情还要从昨个儿说起。 昨日三太太和京中几个相好的官太太约了一道儿上人府上听曲儿去,薛妈妈则留下来处理府上日常的一些杂事,没想到太太高高兴兴地去,却气急败坏地回来了。前脚刚迈进屋就派了金钿来把薛妈妈叫了去,还没等薛妈妈进屋就是一个茶碗子劈头盖脸砸了过来,薛妈妈反应也快立马弯腰一躲顺势就跪了下来,一路跪着挪到了薛氏的脚边。 原来今天几个官太太一道儿听曲闲话时提到了素日里帮着她们放利子钱的寇寡妇,几个太太都说也不知道寇寡妇搭上了江南的哪路路子,前一段时间在京中各处都借了不少钱,这两日都一户户地给他们奉上了双倍的利息,各家都没少赚。几个太太这么一说薛氏心里自然是犯嘀咕,自己放在寇寡妇手上的钱怎得没这翻倍的利息,莫不是被薛妈妈给吞了去? 心里装了事情曲子是怎么都听不下去了,薛氏早早寻了个借口先行回府去找薛妈妈问个究竟,没想到一看到薛妈妈那满脸讨好的笑心里头的气更是不打一处出,不自觉地就把手里的茶碗摔了出去。看着薛妈妈一路跪着过来,薛氏的心也不由得软了软,毕竟是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真就为了这几十两就背叛自己了? 按着薛妈妈的说法寇寡妇是有提过额外多给利息的事情,只是怕里头有些猫腻还是想说为了稳中求财还是把每月该拿的利息握在手里为好,便没有答应寇寡妇的提议。看来这些奴才真是不敲打就忘了自己奴才的身份,一个个的都想当主子都想做主,这样的事情都敢按下来不报给自己,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翻了天去。 当即薛氏便罚了薛妈妈一个月的例钱,再让她亲自上门去把寇寡妇请了过来,她也是舍了老脸说尽好话寇寡妇才同意来府上聊聊。寇寡妇人是来了态度却很坚决不想再帮薛氏放利子钱了,三个人关在屋子里好说歹说,最后薛妈妈还塞了个足金镯子寇寡妇这才松口,同意再帮薛氏放五千两的利钱,只是这利息怎么都不能和别个一样,最多也就只能给她四分五厘。薛氏也犹豫了好一会儿,但是想着短短一个月就可以有两百多两的利息,怎么想都是划算的,她手上本就有一千两银子是长期攒出来专门用来放利息的钱,加上自己嫁妆里头两千两的现银,再从娘家借个一千两,自己手上也有几百两的现银,最后还有从账上支过来这个月府上的花销和下月寿宴的钱,咬紧牙关凑一凑五千两还是可以的,而且和寇寡妇谈好了这个月利息半月一结,这样就绰绰有余了。 寇寡妇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薛妈妈不止被罚了一个月的例钱,还被薛氏罚她闭门思过几日好好想想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罚一个月的例钱都是小事,最怕的是自己退下来不处理府上事务的日子一久,旁的人心思不免活络起来,若是起了取而代之的想法对自己才真的是一大打击。正是有了这些考虑薛妈妈这才挖空了心思想从哪里好歹给薛氏“补”些钱回来,表表忠心。 姑娘们的料子早就已经订下了,想来好几件都已经做到一半了,若要从这里头找补也只能在做工上省一些,里外里也差不了几个子,大头还要看下人们的冬衣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再削减。想到这里薛妈妈大致有了底就开口问薛大家的:“若是把下人们的衣服按着量好的身量都短上一寸,把裙子都改成裤子,里子的棉花都换成次一等的,这样下来能省多少?” “果然还是娘你有办法。”姜还是老的辣,薛妈妈的话让薛大家的眼前一亮,“衣裳短上一寸怎么都不影响穿,下人们干活也轻便,做裙子的话又长又要做褶子真是既费工时也费布料,改作裤子着实能省下不少,至于棉花都是塞在里头的,好和不好外人又看不出来,把钱花在这上头才是冤枉,这样算下来花费统共可以少个一到两成。” 看着儿媳妇喜滋滋的样子薛妈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十几二十两银子哪里就能够入得了三太太的眼,平得了她的怒气。只怕还要再挣个大功来,现在二老爷官运亨通,二房风光归来,若说薛氏心里没些想法也是不可能的,只怕以后府上的形势会更加的复杂。二房?对了之前做衣服的时候二房还说只能赶在老太太寿宴前回来,所以薛氏压根就没留下二房的份额,现在二房提早了这么多回府,不给人家做冬衣,怎么都说不过去。薛氏现在最缺的就是现钱,自己要是能帮着省下这一笔那可不是大功一件,二房这次带回来的下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 心里头有了指望薛妈妈眼睛里又有了神采,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就要穿衣服往外走。“太太不是让我们最近都闭门思过,娘你怎么还打算出去呢?仔细别触了太太的霉头。” “你懂个甚!我这是要去二房挣个大功去!” “二房能有什么大功可以挣的?我听人说二太太一早就往大房去了。” “这二太太急哄哄地往大房凑为的是什么?大房哪里还有以前的风光,别人莫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还不是为了府上唯一的‘哥儿’,大房那位再不济也是当年的状元郎,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听说二太太是去求大老爷指点指点律哥儿一二。” “那我也不管,人没回来,那我就早早过去等着!”薛妈妈收拾妥当饭也不吃了,转身就走。 强权之下的蝼蚁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只要有一个细小的洞,只要有一丝的指望,就要费尽心思去钻营,不然风稍微一刮,树稍微一抖,掉下去的都是他们这些蝼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三章 买卖 自从那夜姐妹二人月下饮酒话往事之后,静嘉就处处躲着静姝,就算是到唐母处请安也是能低调就低调,站在最角落的地方能不开口说话就不开口说话。原来静嘉第二天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般地疼,再仔细一检查,发现身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膝盖还磕破了一大块。白芷一早来服侍静嘉洗漱更是吓得把一整盆水都掉到了地上,原来最触目惊心的是静嘉白皙的脸上也都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巴。 那一晚后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静嘉本来虽然也算不得千杯不醉,但平时也没少和朋友们喝上两杯,也够得上一个“女中豪杰”,但怎么都没想到“原主”的酒量这么差,这么低度数的酒也没喝多少杯怎么就“断片”了?酒入舌出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了什么荒唐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静嘉模模糊糊地只记得自己喝多了就拉着静姝满院子乱跑乱撞,肆无忌惮地笑着、闹着,可怜静姝、碧玺两个又是捂嘴巴又是细声哄着,就怕静嘉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旁人。 至于自己究竟怎么回来的,怎么爬上床的都一概没了印象。面对白芷一脸的狐疑静嘉也只好牵强地解释说可能是自己半夜爬起来起夜摔了一跤,自从静嘉“来了”以后总是不习惯自己睡觉时旁边还有个人守着,因此前一段时间就把丫环守夜的事都给免了,这下正好死无对证,白芷虽然心中仍有疑问,但也拿静嘉没有办法,只能将信将疑。 今天薛氏派了人来传话让府上几位姑娘都去一趟明宜居,这不二房已经回来了,从任上回京也有几千里的路途,家当都只带了些日常里用得上离不开的,剩下的东西要等二老爷和镖局的人一道儿押回来。不止是家当,人也是一样的,都只带了用得最顺手的,最得力的回来,剩下的人就等着衙门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就分点银子遣散了。这次回来二太太曹氏身边就带了两个妈妈,两个一等丫环,两位姑娘就只各自带了两个二等丫环,见这光景唐母便发了话让薛氏找来人牙子按着府上的份例把二房少的人都给补上。薛氏顺着杆子也就爬上来了便说唐母身边几个大丫环年龄陆续也要到了迟早都要婚配出去,也要早早买几个回来调教个几年,免得日后身边短了人手服侍。再一盘算巧倩最近短了个秋禾,静婷身边也少两个粗使丫头,不如也趁着这个机会一道儿买了。到时候让人牙子直接将人领到明宜居来,几位主子也一起选,有满意的当场就可以定下,至于大房的几位姑娘虽说身边都不短人伺候,但这也是个挑人识人的机会,也一起来观摩观摩,姑娘们年岁渐长也是时候要慢慢地教上一些理家用人的法子了,免得日后嫁人了让婆家轻看了去。 这日午食小憩之后几位主子早早就在明宜居的院子里等着了,唐母年岁越大夜里总是多梦少眠总也睡不安稳,反倒是白日的觉是越睡越久了,这会儿还在里间午睡还没有起呢,就派了魏妈妈来帮着掌掌眼就是了。 说起魏妈妈倒也算得上奇人一个,据说曾在真正的“大户人家”里当过十几年的差,后来不知怎么自己离开了,十几年攒的家当也都不要了,就带了随身的几件东西就走了,唐母也算是消息灵通打听到了魏妈妈落脚的地方亲自登门请了很多次,魏妈妈这才到了唐府来。据说魏妈妈不止连卖身契都没有签,就连寻常的契约也都没有按,就这样唐母都还是将半个唐府交到了她的手上。 但见这魏妈妈发丝微微泛霜,一丝不乱地拢成一个高髻,上面只插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银梳,耳朵上戴了一对不起眼的银耳环,除此以外再多的首饰一件都没有戴,整个人神采奕奕精神满满,但是脸上却是不苟言笑,对几位主子也是除了恭敬的行了礼,恭维的话是一句也都没有。看来这个敢和薛氏拍板子打对门的“下人”果然是不同凡响。 明宜居的院子里有一颗巨石,现在就在巨石边上摆上几张凳子和小桌,姑娘们按着长幼依次呈“一”字型坐在一边,薛氏和曹氏两人则围着一张小圆桌坐在另一边,魏妈妈就站在两人身边。府上相熟的人牙子由响铃领着带着精心挑选的二十来个丫头从小门鱼贯而入,见了唐府的几位先客气的行了礼打了招呼,就让底下的小丫头分作两排,整整齐齐的站在众人面前任君挑选。 “嫂子可要上前好好看看?”薛氏拿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笑着问。 曹氏也是摆了摆手笑着道:“我是无碍,还是先紧着母亲和孩子们为好。”曹氏言毕薛氏便转过头来示意姑娘们去前头仔细看看,巧倩、静娴、静婵和静婷四个有需求的就先凑了上去,大房的三个来“旁听”的则等她们看了约莫半数了这才走上前来。 此时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四五十个人,但仍旧静悄悄的,说话、做事动作都极轻,就怕扰了屋里的清梦。静嘉站在这些待价而沽的丫头跟前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十分难受,她分明可以清晰的听到跟前这些“人”呼吸的声音,能看清她们微微颤抖的眼睫毛,能闻到她们身上淡淡的芬芳,所有的细节都如此清晰,但怎么总是觉得像是在梦境中一样。是啊,难道不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这么光明正大“买卖人口”的事情吗? “怎么四姐姐身边也短了人手伺候?也想添上几个?”静妤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自己的机会,她这话一讲在场的人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没有的事,我就是寻思着这些女孩都是些什么人家的姑娘,一时出了神,倒是让妹妹误会了。” “还不是些穷人家的孩子,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舍得卖的?”这人牙婆倒是见多识广,但她这话也就说了一半,这些女孩里头只有半数是被家里人给卖了的,剩下的那些要么是家乡闹了饥发了瘟孤苦无依只能把自己卖了的,要么就是被拐来骗来强卖过来的,别看现在一个个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面庞也都擦的干干净净的,但这衣服底下有几个没有些被打骂的伤痕的?又有几个不是被饿了好几天的?这个“唐府”或许是个金银窝或许又是一个火坑,但进了这府好歹也还有一丝希望,至少再也不用回去那个狭小拥挤吃不饱的地方了,这些女孩们一个个的都卯足了劲要争上一争。 “嘉姐儿倒是个聪明的,这会儿就开始度人了,那我也就不藏私了,这挑丫头最重要的就是身体强健,别是挑了个病秧子哪指的上她伺候,还得倒贴上药钱呢。”薛氏嘴里说着是“不藏私”但到底还是藏下了大半,只说了最浅显的一层,“这看也都看过了,嫂子你是长辈就你先选吧。” “这是哪里的话,母亲虽然不在这儿,但我也不能僭越,还是让魏妈妈先给母亲选几个人罢。”曹氏也是个精明的,一点儿也不上套,直接把伦常僭越都提出来了,薛氏也不好再说,就黑着脸让魏妈妈先来。 魏妈妈虽说只远远的看了几眼,但她眼里过的人可是数不胜数,这几个小丫头片子看两眼基本也就揣摩了个七七八八了。她挑起人来就十分利落,挑了两个长得讨喜的年龄大些的看着就干过活的老实人。毕竟唐母身边的玳瑁今年已经十八了,听说是已经向老太太求了恩典过两年就要放她回家嫁人去了,珊瑚虽然今年才十六,但性子还是浮了些,还难当大任,就是嘴巴讨喜倒是很得唐母的喜欢,翡翠和璎珞这两个二等丫环手上的事情是做地不差了也还是缺些火候。所以这回选的丫头最多两年时间就要调教到能近身伺候,年龄小的性子还不定沉不下来,唐母现在年纪大了就越喜欢热闹些,身边的人都要性子活泛些但又不能过了,不然和珊瑚一争又不得清静了,所以还是实诚些的好。 魏妈妈挑好了便退到了一边,曹氏又请巧倩为先,巧倩也不推辞,迅速挑了两个相貌周正又不怎么好看的。巧倩的心思也很好懂,她现在忙着议亲,带了太丑的丫环出去丢的是唐府的脸面,带了貌美的丫环又压了自己的容貌,所以还是就这种看着还顺眼又刚好可以陪衬自己的丫环最为合适。 等魏妈妈和巧倩都选好了,曹氏这才走了过来,对她来说丫头的长相、品行都不重要。二老爷本就不是一个好色的,品行不好的自己也有信心可以调教的来,就像是眼睛、耳朵不用生的多好看,也不怕有些毛病,不好看的能用就行,不好用的能治就行,只要这“眼睛”和“耳朵”是长在自己身上就成,最怕的是忙活了一场得来的都是别人的“耳目”。因此她选的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一问一答都慢了半拍,一个眼珠子又滴溜溜的乱瞄看起来就是个不安分的。 曹氏的选择倒是出乎众人的意料,薛氏细细思筹一番也回味了过来,想不到这曹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是自己的“套”还真不是设在这儿的,好戏还在后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四章 姓甚名谁 长辈们都选好人之后这才轮到几个小辈,静娴、静婵和静婷三个人一起走到前头来,二房的两个姑娘行事都很谦和,都说要让着妹妹为先,静婷向来不是讲这些虚礼的人,再买两个丫头这事她可想了很久了,现在屋里的那些人都被娘亲治得死死的,自己要干些什么回头就有人去打小报告,真是处处受限憋屈极了。本来自己身边也早该添人了,但是娘亲都只在那些陪房的家生子里头选,这些人里面选来的能有什么有趣的人,还不是又多了两个人管着自己,所以静婷是死活都不答应,这回逮着机会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让母亲松口让她亲自来选人,这下子可得要选两个有趣的丫头时时带在身边,就是手脚笨拙不会服侍人也不打紧。 因着静婷心里期待已久了,所以她也不做推辞,急不可耐地走到两排丫头中间,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毽子,一个神龙摆尾对着人群用力踢了过去,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丫头们都仓皇躲避,几个机灵点的见状早早闪到一边,手脚慢一些的则挤作一团撞到了一起,更有一个小丫头来不及躲避,愣是被急速下坠的毽子不偏不倚地砸在脑门上,一屁股栽到了地上泪珠儿立马就涌了出来,又不敢哭出来就那么硬是咬牙忍着。毽子砸到了人就改变了运动轨迹往地上落去,眼见着就要着地了只见一只穿着双破旧鞋子的脚轻巧地一挑,小小的毽子被高高的抛到了天上。静婷见这个丫头有几分意思玩心也上来了,她整个人高高跃起横腿一扫,这一腿可不像先前那般力道是往上使的,毽子就像离弦之箭一般远远的向另一边的角落里飞去。毽子飞的虽远但那丫头也不心急,只见她小跑两步后借势一个漂亮的空翻,整个人虽后发然先至,游刃有余地接住了毽子,然后轻轻挑了挑,以一个金鸡独立稳稳地接住了毽子。 “好!”静婷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忍不住拍手喝彩起来,只见她快走到薛氏跟前,一手指着那个小丫头,一边拉着母亲说:“无论如何这个丫头我都要定了!” 薛氏也是拿她没有办法,虽说直摇头但还是答应了,那丫头看起来也是个野路子,但也不打紧,毕竟千金难买心头好,静婷这般为了个丫头上心也是头一遭。 见母亲应下了,静婷高兴的走到那个有点身手的丫头跟前说:“以后你就叫做流星了!”那丫头有了着落但也不见得她有多高兴,只见她随意抱了抱拳,这便算是谢过恩了,然后径直走到那个被打着脑袋的丫头边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将她领到静婷跟前,两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姑娘若是要买我,那就将她也一道儿买下吧。” 那个哭唧唧的笨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对自己的口味,胆小成了这样,丁点的小事就直接吓哭了,一点也不豪爽干脆。可是另一个丫头明显是有几下拳脚的,静婷甚至能闭着眼睛就想象出来她自小便孤身一人为生活所迫流浪江湖尝尽人生百味的戏码,这对自己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也罢也罢,不就是多张嘴吃饭吗,自己看不惯就别带在身边就好。 “那也行,那你就叫白马吧。”静婷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哄堂大笑,这哪算个名字啊?那个小丫头更是被吓得愣在了那里。 “五妹妹这名字取得还真是别致,可有什么讲究?”静婵的用词也是巧妙,“别致”这个词还真是很好地形容了“白马”这个名字。 “三姐姐你是刚刚回来还不了解五姐姐。”未等静婷开口倒是静妤站了出来代她解释,“五姐姐最喜欢的诗乃诗仙太白所著——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她现在身边的两个丫环‘胡缨’和‘明雪’便是出自此处,这两个丫头嘛自然就要对上下面的两句了——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原来是《侠客行》,竟不知道五妹妹倒是身在闺中志在江湖,着实可敬。”静婵也是半开着玩笑和静婷作起揖来。 “你呀,可知足吧!”静妤真是难得冲着小丫头说道,“要说真的‘别致’的还要看下回再买了丫头的名字要怎么取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不管怎么取都是‘别致’。” 静妤话都没有说完就忍不住掩着嘴直笑。 有了这茬的插科打诨院子里的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里屋的唐老夫人也被这动静吵醒了,见时候不早了就打算梳洗一番就起来了,这样一来唐母身边的几个丫环也就忙碌了起来,进进出出的,院子里的人也都是有眼色的,知道是惊扰了唐母,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趁这时候静娴和静婵两姐妹也选好了自己要的人,静婵倒是个有想法的,只见她先是问了几个丫头的身世又细细查看了她们的手掌、身量,这才选了两个身家清白掌心有茧的丫头。在静婵细细询问的时候,静娴就在一边默默听着,听着听着竟然红了眼眶悄悄拿出帕子来擦拭眼角,后来她选的两个丫头果然都是身世可怜的,还真是一个心善的主儿。 院子里的事情基本也告一段落了,唐母也已经收拾好了,就派了玛瑙来传众人进去。薛氏吩咐下人把选中的几个丫头带到各房去先安顿下来,至于人牙子仍旧让她在院子里候着,然后就领着众人一道进屋去了。唐母仍旧穿着家居的便服现在正半卧在次间的罗汉床上用些滋补的汤水,见着一众儿孙进来更是笑不拢嘴。 “刚刚是哪个猴儿在院子里喧哗的,赶快自己站出来。”答案虽然早就心知肚明,但唐母还是揶揄道。 “祖奶奶可得给我评评理,大伙都说我给丫环取的名不好。”静婷把嘴一撅,抱着胳膊故作气呼呼地往唐母身边一坐。 “祖奶奶可听听五姐姐取的都是些什么名?”静妤也凑了上来,见着唐母兴致缺缺也似没瞧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看那个丫头知道以后都要叫‘白马’这个名字差点就要哭了出来了!” “不就是个丫环吗?有主子给她赐名这是天大的恩德,就是叫她‘白猫’‘白狗’也是使得,我看谁敢说个‘不’字!”唐母这偏私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宝贝孙女岂是谁都能编排的?静妤被说了这一顿,也是悻悻地闭了嘴,心中些许还有些不平,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说到名字,魏妈妈给您老选了两个丫环,还等着老太太您赐名呢。”曹氏还真是个老好人,怕静妤一个姑娘脸皮子薄被说了一顿不好下台,贴心地提起了别的话题。 见唐母默许,玳瑁便将那两个丫环领了进来,魏妈妈的手脚还是很快的,这才多大点功夫,两个丫环已经梳洗了一番换上了府上下人的衣服,干干净净的跟在玛瑙后面走了进来,恭敬地跪了下去没听到吩咐头连抬也不敢抬。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两个丫头顺从地抬起头来,果然是魏妈妈选的人,模样都很周正,看着也机灵讨喜,很是不错。 “老太太好好瞧瞧要赐个什么名字?” “我现在屋里可还缺了谁?”唐母这话问得让人真是摸不着头脑,但薛氏毕竟在府中多年对各处的情况都很了解,对唐母的话她是心神领会:“现在玳瑁、珊瑚、翡翠、璎珞都还在您这儿伺候着,玛瑙在巧倩那儿,紫玉在姝姐儿那儿,这样算下来还少了‘珍珠’和‘琉璃’两个。” 原来唐母身边的丫头早就已经“定”下了,人去人走名字都是固定的那几个,这也是京中老一辈“流行”的叫法,毕竟叫顺口了换了人就要注意着改口还是很麻烦的事情,让主子特意去记下人的“名字”本来就算是“大不敬”了。 “这个瞧着眼睛长得不错,就叫珍珠吧。”唐母看似随手一指,这事就定下了,另一个没提到的自然就承了“琉璃”的名字了,两个急忙叩首谢恩,然后退了出去。 眼下瞧着也没有别的事儿,众人正要散了,等着姑娘们都走了薛氏却亲热地一把拉住了正要走的曹氏一起走到唐母跟前:“我可听说了嫂子昨日可去了大房,亲自去请来大哥来指点律哥儿。” “真有此事?这事我也没少提,奈何那个老顽固怎么都不松口,有他来指点律哥儿的功课可真是事半功倍,我就说家里有个现成的‘状元’哪里还要到外头去请先生,这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唐母这话一半也是对着曹氏解释解释,免得她误会自己在这事上没吭过声,没出过力。 “律儿性直愚钝,能有大哥指导,我这个当娘的真的是放心了。”曹氏也是一脸的欣慰,毕竟府上男丁的未来就是唐府的未来,现在大房和三房都还无所出,自己这个便是唐府唯一的指望了。 “律哥儿今年也已经十六了,现在童生试也已经过了,有了大哥的指点学业上是不愁的了,只是这生活上……”薛氏话说了一半又咽下去了。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罢。”唐母也是个直性子。 “律哥儿若说要议亲也定要等到榜上有名之时,且还要个三年,这里年身边若是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上些,只怕有些东西还要等着成亲才会知道,难免不会被人笑话。”薛氏话说到这儿就捂嘴偷笑,但在场的也都是“过来人”自然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律哥儿现在学业正有所长进,若是此时……只怕……”薛氏的话虽说有几分的道理,但是这事由她这个当婶娘的越过自己去办,却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要寻定要找个好的,把人带上来。”看来薛氏是早有准备,身边的丫环把还等在院子里的人牙子叫了进来。 只见那个人牙子带了个文文静静的丫头走了进来,这丫头先前在人群里并不出众,看身子就不是个能干的,所以头先几次选人都没有人注意到她。 “这丫头可不是凡品,虽说是小地方来的,但早年家里也有人当个小官,也是个书香世家,这不蒙了难才落得这个田地。”这种的丫头价码和先前的可不一样,因此人牙子介绍起来也格外卖力。 “蒙的什么难?” “是县里发了疫病,父亲他为救民事事亲力亲为不幸染疾……府上人也大都……只剩了我一人。”这姑娘看着长相只算清秀,哭起来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识得字?看过什么书?” “自小父亲便请了西席学过几年,《女诫》《列女传》都曾熟读,就是四书五经也略知一二。” 听到这里唐母和曹氏都十分满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也是这姑娘长得就不像是那些妖艳的货色,既不会让律哥儿过份地分心,又可以伺候笔墨还真是两全其美,只是儿子的“床上人”却不是自己亲自挑的,曹氏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痛快,但是看着唐母的样子这事十有八九就这么定下了,在这档口去触她霉头实在划不来,还是日后寻个机会把这丫头除了去,自己亲自选一个为妙,想到这些曹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见事情成了人牙子兴高采烈地跟着响铃去账房领钱去了,今天这一趟明里暗里都赚的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五章 正是年少时 府上新买来的丫头各房领了回去,先是领了换洗衣服,再里里外外洗刷一通,头先几天大都留在院子里听吩咐,做些跑腿、洒扫的杂事,再让房里得力的丫头带着指点一段时间,才能逐渐地近身伺候。不过这一次有两个丫头却是例外。 一个是静婷身边的流星,人还没有到三房就已经和五姑娘两个在园子里的假山上蹿下跳,后面几天更是一点规矩没学,一点活儿都没干,整天就是和五姑娘两个人神神秘秘地锁在屋里也不知道鼓捣些什么,时不时地就传出一阵胡闹喧哗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忙昏了头,薛氏最近倒是对静婷管束松了许多,就这样竟都没有多说一句。另一个例外的丫头自然就是特地挑来服侍律哥儿的那位,那姑娘本姓周,名思密,曹氏嫌这名字太过文气,既然是来府上当丫环的那自然要先将心态摆正,这名字就第一个要改,现在的她唤作“银杏”,由曹氏身边的陶妈妈亲自调教了整整十日,这才到了律哥儿房里。这十日的“调教”真的是颠覆了她的前半生,作为小姐的金贵、作为女子的矜持、作为人的尊严统统都丢到一边,踩在脚下,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作为婢女的“银杏”。 当晚律哥儿还是和往常一般在大书房刻苦到深夜才回到房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陶妈妈领着个陌生的丫环早就等候多时了。听陶妈妈的意思是母亲特意派了个丫环来照顾自己日常的起居,自从搬到外院以来这么多年了自己身边也就青松一个书童服侍,过得虽不精细但也说得过去,况且自己早就习惯了,现在冷不丁地塞了个大姑娘过来,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有些不痛快,但想着母亲许是多年不在自己身边出于愧疚一心想着补偿一番才特意派了人来,自己若是断然拒绝定会伤了母亲的心,还是先把人留下来,过些时日再寻个错处打发了去便罢。想到这些怀律也不多说,算是默许了。夜里律哥儿也不要人守夜,直接打发银杏回下人房睡去,早上虽然银杏一大早就来房里听候差遣了,但根本用不上她,律哥儿由青松伺候着换好衣服,自个儿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妥当又去书房看书去了。 三天来天天都似这般,律哥儿日日早出晚归,起居的事情基本上自己都可以解决,银杏根本就插不上手,甚至连看也都不多看她一眼,银杏心里本来就对做暖床丫环有着深深的抵触,这样一来也正中下怀识趣的不往前凑,心里倒是对这个唐府的独苗另眼相看。今天她被二太太叫去问话,想到这几天的过往自己该做的事情一件都没做心中不免忐忑,只把脑袋埋地低低的一眼都不敢看向二太太。 曹氏一番询问下来,再看银杏的神态动作,猜到了恐怕自己这个儿子多年来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自己的深意只怕还没有领悟到,长叹一口,连连摇头。 “今日炖的汤不错,去把律哥儿叫来用上一碗。”曹氏派了陶妈妈去外院叫人,这话只怕要说透了,这个榆木儿子才能领悟过来。 听了曹氏的话银杏心中更是如鼓擂般惴惴不安,这摆明了是要把这事抬到明面上来讲了。接下来的这一柱香时间对银杏来说真是度秒如年,她的头几乎都埋到了脚后跟,耳朵警觉地竖起来小心翼翼地听着院子里一声一响的动静,但凡有一丁点的声响她整个人就仿佛应激一般紧张的蜷缩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是他到了。 门帘窸窸窣窣的被撩了起来,银杏感觉眼前一暗,余光里瞄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一尺多远的地方正对着二太太行礼,话都还没有说一句,银杏自己的耳根都已经红了。 “好孩子,莫要行这些虚礼了,你这些日子实在辛苦,快来用些汤水仔细补补。”曹氏这话是说得再正常不过了,只是银杏心里揣了心事,听到她的耳朵里只觉得更有深意,面色更是如火烧一般,话虽这么说唐怀律却仍旧恭敬地拜了一拜方才坐到曹氏对面的椅子上,曹氏身边的桑葚赶紧奉上已经炖了好几个时辰的老火靓汤,怀律心里还记挂着大伯布置下的功课,三两口一转眼就把一整碗汤都喝了下去,正想着起来告别,不想却被母亲按住了胳膊,只好又坐了下来。 “傻孩子怎么喝地这么急,仔细呛到了,可要再喝一碗?” “大伯父每日都用心为我布置下功课,今日的课题艰深难懂,想着早些回书房多思索一番。” “待考学还有一年时间,你莫要着急,且一步步来,不要每天都通宵达旦地看书,仔细坏了眼睛,我这里有特意托你舅舅买来的上好的灯油,点的灯要亮上几分,一会就叫下人送过去。” “多谢母亲关心。”两人多年都没住在一块,聊起天来也是尴尬地慌,说不了两句又陷入了沉默。 “咳咳。”曹氏铺垫了半天终于压低声音步入了正题,“你现在也长大了,身边只有一个书童使唤,两个男孩子很多细微处都顾不上,为的这个我特意寻来了银杏放在你身边,可用得顺手?” “那……那丫头挺勤快的处处都拾掇地井井有条。”唐怀律也是睁着眼说瞎话,这几天他根本就没让银杏上前服侍,若不是曹氏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但为了不拂了母亲的心意也就想打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曹氏虽然早就已经从银杏那里都把情况都摸清楚了,但也不去戳穿他,就顺着话头说了下去:“你可别小瞧了下人,银杏也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平日里伺候笔墨也是可以的。”这话说了出来怀律倒不禁看向了这个不起眼的丫头。 曹氏见状忙趁热打铁:“儿啊,你现在也不小了,为娘的只想过几年为你娶上一房媳妇,能早点含饴弄孙,有些事情也该早些……预备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怀律要是还不懂也就忒是个愣头青了,他的脸陡然红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正色道:“母亲,孩儿志存高远一心只想考取功名,能为国之栋梁,如今尚且只是小小的秀才,若还不能将心思放在课业之上,去想那些……孩儿实在是枉读圣贤书!” 怀律这一通火气倒是让银杏也吃了一惊,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打量这位“公子哥”,见着孩子难得发火,曹氏也是心疼,忙开口解释:“这事我本也不知情,当时是你婶婶物色了人来,祖母做了主,我瞧着银杏也是个好的,这才勉为其难收下了。” “这事是祖母的意思?” 曹氏也不敢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细细观察律哥儿的神态,怀律熟读圣贤之书自是万事以孝为先,先前难以字抑地说了几句重话心中对母亲已经有了几分愧疚,此时又听说了是唐母参与其中,也体会到了母亲的难处,自然不敢再多加责怪。只是这多出来个姑娘实在是令人头疼……想到祖母早年最是喜欢天纵英才般的大伯,若是寻来大伯当自己的说客,这事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怀律急忙拜别了母亲,阔步出门而去。 见了这架势银杏也是摸不清楚情况,询问地看向二太太,知子莫若母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曹氏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就吩咐银杏带上灯油回外院等着去。 一个时辰后怀律回到了外院,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头悬梁刺股发奋读书,快到落锁的时辰了,陶妈妈奉曹氏之命又送来了补汤,怀律这才出来,也不说话,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转身才回房里去。 刚进去,就看见那个碍眼的人坐在小凳子上做着些活计,心中更是没来由地冒出无名之火,往床上一躺,就回想起头先去大房的情景……大伯父听说了这事果然气极,摔了茶碗,还埋怨了大伯母没拦着些也没有早些告诉他,之后就带着自己风风火火地朝明宜居而去,到了地方便让自己在屋外头等着,他自己一人进去。未几,屋内便传来了杯碟崩裂的声音,两人争执的声音大极了,字字句句,自己站在院子里听得是清清楚楚。过了一会儿屋里头居然传来几声响亮的抽打声,满院子的丫头婆子们都寒蝉若禁生怕触了霉头,没过多久,大伯父便披头散发地夺门而出,双手搞举嘴里喊着:“胡闹!胡闹!简直愚不可及!” 此番闹剧,都是因自己而起啊。 怀律闭着眼睛不断回想起这出闹剧,心中更是愧不可当,突然他感觉到床边传来了些细微的动静,一下子被惊地睁开了眼,整个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原来是那个丫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心中不停地叹息,但还是不得不开口道。 “银杏。”女孩的声音细弱蚊吟,这名字想来又是母亲取的,和她身边的石榴、桑葚都是配了套的。 “银杏,隐姓,倒也贴切。”怀律略微顿了顿又开口说道,“我指的是你本来的名字。” 这一问却真戳到了银杏的痛处,沦落至此,自己还有何颜面叫过去的“名字”呢?沉默了半天,她只能咬着牙答道:“奴家早已卖身为奴,哪里还有什么‘本来的名字’,全凭主子赐名罢了。” 听着她语气里满满的苦涩,怀律心里也不是滋味,沉默了半晌,终于说了句话。 “以后,夜里你就去外间守着吧。” 这一刻两个人心里的石头,终于都能松快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六章 贵人事多 转眼之间立冬都已经过去了,天气冷得不行,府上今年的冬衣还迟迟未发,下人们只好穿着去年的旧袄连着天地盼着,有点门路的都时不时地围在三房的下人身边陪着笑脸打听一番,恨不能立马就得到新衣到了的消息。 薛妈妈此时却顾不上这些,她可热得要命,自她重回“权力中心”以来可是整日都忙得团团转,哪里有闲情逸致去注意这些小事情。二老爷唐宜渊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从任上出发向京中赶来了,一路上五日一封家书汇报行程,原本估摸着最迟初四就可以到府上,如今这都已经初六了还没见着人影。更让府里担心的是上一封家书收到已经整整十天,十天了一丁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路上不太平遭了什么难?唐老夫人可真是担心极了,好不容易府里出个出息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唐府重振岂不无望?唐老夫人急得口舌生疮,府里的人一波一波派了出去,一路沿着官道寻去,找了两天了也没个消息。这不,今天特意交代了薛妈妈也派些内院的婆子出去,去到京城附近的乡下里寻寻看有没有什么收获。薛妈妈也是心里苦啊,明天府上就要开始摆流水席了,洒扫各处、擦洗桌椅、采买东西、洗刷备菜哪里不需要人手,还要费劲心思匀出几个来可真是难上加难。不过责任越大,侧面也说明了自己能力越大,薛妈妈还是极为享受这种“费心”,只有“废人”才是没有存在感的,没有被需要的。 “薛妈妈这是大厨房的钱明家的列过来的单子,其中瓜果蔬菜十车、鲜鱼一百斤、猪肉一百斤、羊肉一百斤、肘子三十只、鸡鸭各三十只、整猪一头……”吴善家的拿着厚厚的一沓清单将那些大数挨个儿念下来,还没等她念完就被薛妈妈不耐烦地打断了:“怎得这么多?她这是狮子大开口诓人的吧!” “这单子我也看过,这回可是整寿流水席要摆上三天,每天十桌,估摸着一桌怎么也要十道菜,里头猪、羊、鸡、鸭、鱼、肘子可都少不了,这样一算倒也差不多。”吴善家的观察着薛妈妈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哼,你也不瞧着来吃流水席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要么是些半大的小子,要么就是些游手好闲走街串巷的二流子,还有就是些做不动事情的老东西,席面办地这么实便宜了这些人岂不可惜!”薛妈妈将单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大手一挥,“除了供奉的整猪,其余全部减半!” “这……”吴善家的听了这话,心中叫苦,回去看来又少不了和钱明家的“扯皮”一番了。 “我记得瓜果蔬菜中秋时府上各处的庄子都送来不少,这回全部给它用了去,还有三太太陪嫁的那两个城西的庄子里养了不少的鸡和鸭,就从那儿抓几只来,猪羊你交代姓苏的那户人家去些偏僻的村子里弄些病猪、病羊来……这样算下来应该还顶得住。”薛妈妈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这……这不好吧……”吴善家的虽然忌惮薛妈妈,但想到此时是老太太六十的大寿,事关重大,还是犹豫着开口了,“那些送来的瓜果蔬菜都放了快两个月了,有些都快烂了,太太庄子里的鸡鸭都是下蛋的老母鸡和老母鸭都养了四年多了,肉都柴得不行根本咬不动,还有病猪病羊,万一吃出个好歹……” “你知道个什么!这些下等人也就配的吃这些货色,不然糟践的反倒是吃的。”薛妈妈果然如她所料劈头就是一顿训斥,又一把将吴善家的拉到跟前来凑到她耳朵边轻声说道,“太太最近有点周转不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见薛妈妈这般神色,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还不是那个寇寡妇!当初我就说不要把钱放在她那边,太太非是不听,为这事还埋怨了我好一顿!”讲起这事情薛妈妈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原本说好了这次初一和十五各结一次款,这下好了,到今天还一个子都没见着,初一那天我就派了薛大他媳妇去那寇寡妇家就被好一番搪塞,昨日我亲自去了一趟也是扑了个空。” “这几天太太为了这事可是担心的不得了,今天还特意去了相熟的李夫人家去打听打听情况。”薛妈妈的声音放的越来越轻,几乎是咬着耳朵说的,“太太这次可是下了大血本在这寇寡妇身上,要是出了纰漏只怕太太的私房钱和嫁妆都要亏了大半。” “怎么会弄到这样的田地。” “所以这回的寿宴还真不是我故意为难她钱明家的,实在是前头从账上支来的钱都凑去给寇寡妇放利息去了,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能省一点是一点了,只是这实在难省的还是这几笔啊!”薛妈妈将一张红纸从拿一沓单子里头抽了出来放在桌面上,食指微屈重重地叩了几下,这张红纸上列的是寿宴当天几张主桌上菜肴的明细,鲍鱼要拳头大小的,人参最少也要二两的,鱼翅要无色无味的上好货色,燕窝指定要金丝燕所筑的头一窝,这一样样就算是有钱也要提前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好买到,现在要去哪里搞来这些东西才是最让人头疼的,这事恐怕还是要找太太商量商量。 想到这里薛妈妈匆匆将吴善家的先打发了去,自己还是赶紧去太太屋里等着,想来太太也差不多该从李府回来了。话不多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正遇上薛大家的迎面过来,见婆婆步履匆匆,薛大家的只好在后头高声喊了句:“娘,府上的冬衣送来了,您可要掌掌眼?” “那些破烂玩意儿有甚么好看的,你自安排人送去各处罢。”薛妈妈是头也不回,毕竟更要紧的事情还有一箩筐等着她呢。身后隐隐传来薛大家的的应答声,好在自己这个儿媳妇这些日子以来也越发稳重了,若是再花些心力调教上一年半载,想必也是个得用的。 “我横等竖等可算是等来了今年的冬衣!这颜色这般鲜艳,这料子这么柔软,真是太好了!”苏麻这丫头早早就恢复了以前的活泼,刚能下地就闲不住了,除了不像以前那样在府中各房串门,性子倒还是和从前一般无二,小丫头忘性大倒也是一桩好事,这点倒让静嘉颇为欣慰。 “你这丫头怎么眼皮子这么浅,以后可别跟人说在我手底下当差。”见着苏麻把脸贴在衣服上又是蹭又是摸,一脸没出息的样子,白薇就忍不住说上两句,“你可仔细摸摸,这袄子薄的都跟纸一般了。”白薇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衣服用两根指头重重一捏,来回捻了几下,果然这“里子”想来远不如“面子”好看。 “我是从小到大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过年都没有哩!”苏麻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的把衣服放在身上比量着,想象着三天后自己穿上它的样子,只是越比划就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左看右看老半天才发现原来这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小截,“怎么最近是卧床了吃得太好了吗,我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被苏麻这么一说,在屋子里的静嘉也忍不住好奇走了过来,和白薇一起围在她身边上下看着,捏着衣服仔细比对了半天确实是短了寸许。白薇回头把自己的那件也找了过来,披在身上一看,果然也是这样!看来这就不是苏麻“长高”了的问题了,估计这季的冬衣就是这样“精简”。 这样一来苏麻也没了先前的好兴致,把衣服往桌上一扔,悻悻地坐了下来,闷闷不乐。静嘉忽而想到了些什么,快步走到窗边从一旁的针线篓里拿了把剪刀过来,拿起苏麻的衣服,说时迟那时快,一剪子下去! 苏麻一声“哎呀!”还没有说出口,她心心念念的新衣服就被自家小姐一剪子给剪没了。 “姑娘你这是干嘛啊,这虽说是短了些,但我还不容易才有一件新衣服可以穿,你怎么就……”苏麻又是委屈又是着急,小脸急得通红。 静嘉也不是胡来的,她刚才那一剪子是将衣服的边线剪开,此时她顺着边线将袖子拆开了大半,“你们看,如果不把新衣拆了,怎么会看得清楚呢?”静嘉把衣服递给两人,让她们仔细看看,这“里子”果然不可恭维,里面的棉絮一眼就看得出来都是些旧棉,微微泛黄,有几处地方甚至于都黑了,这样的棉袄穿起来哪里能抵得住接下来的寒冬腊月啊? “不止这棉花不好,我看这面料也十分粗糙,不知道洗一洗会不会掉色,这衣服的针脚也很马虎,用力扯上几下就都松动了。”白薇果然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对女红针线可比静嘉有研究多了,仔细一看,更是发现了好几处问题。 “这样可不行,白薇这几天屋里的事情你多担待一些,白芷的针线活好,回头我让她领着离青把我柜子里那床不用的旧被子给拆了,多扯些棉絮填到你们的新衣服里头,针脚、边线全部重新再缝一遍,不然别说这个冬天,就是寿宴那一天想必你们都撑不过去!”静嘉打定了主意,安排了下去,几人领命,各自忙活去了,这里头要费的功夫可不少,只怕白芷和离青要熬上好几晚了。 不知道是三太太瞧不上他们大房,特意拿了次品过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自己现在能做的就只是把能想到的漏洞都给“补”起来,至少不能再被人抓了把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七章 刺探敌情 初冬的寒气丝毫不能大意,房间里的炭盆自静嘉病了之后就陆陆续续的点着,大房的炭例几乎大都花在了她这儿,现在温度一天比一天低,静嘉却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大手大脚”了,毕竟天越冷,大家的屋里都要燃起炭盆了,她若不多加节制这数哪里够啊?最近府上的生活水平暗地里是一降再降,最明显的就反应在这吃食上,苏麻一天天的从大厨房提回来的食盒是越来越轻,菜色也都非常清淡,难见荤腥,美其名曰为老夫人的寿辰斋戒,实际上还不知道这些银子都跑去谁的口袋里。 静嘉此时对着面前的两三碟小菜真可谓是兴致缺缺,抓着筷子扒拉了半天也没吃下去多少。就拿眼前的这碗蒸南瓜来说,切成大块的南瓜往碗里随便一码就放进蒸笼蒸上半个时辰,再炒个卤子往上一浇就成了,看起来黄泥一般的南瓜上盖了一层深褐色的卤汁,观感上就难有食欲,想着试着吃一口兴许味道还可以呢,结果一吃真是后悔极了,这南瓜真是老得可以,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经络塞牙地不行。 这下子静嘉也食欲全无,百无聊赖地等着几个丫头回来。说到这个可又是一件烦心事,这不唐母的寿辰眼见着也没几天了,但是静嘉的寿礼可还没有着落,现在不得不临时抱佛脚想个投机取巧的法子了。所以一早几个丫环就被她“派”出去“刺探敌情”,摸摸看几位姐妹的底子,看看她们都准备了些什么厚礼,自己就算是投机取巧也要“巧妙”地避开那几位送的东西,不然撞上了自己肯定要吃亏。 最先回来的居然是苏麻,这小丫头每次去明宜居回来手里就没有空过,看来紫玉又给她抓了不少的糖果点心,苏麻的眼睛笑得跟两弯新月一般,回来了也不说打听出大姑娘的寿礼没有,张嘴就跟静嘉唠起从明宜居听来的闲话。 看来这次采买来的冬衣府上有意见的人可不少,尤其是几位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一等丫环、二等丫环们了,她们常年近身伺候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平日里主子的赏赐也大多十分丰厚,日常的吃穿用度比寻常小户的小姐还要好上几分,岂是这回这种货色的东西可以打发地了的。三房本来就在薛氏的眼皮子底下,对下人的管教也是最严的,因而三房的下人们倒不敢公开说些什么,也就交好的私底下咬上两句耳朵;二房这次根本就没有一道做衣裳,下人们原本还眼红,但曹氏二话没说自个儿掏了腰包也给他们都作了身行头,因着时间紧工期近曹氏可没少加钱让裁缝日夜赶工,可算送来了,那布料、那做工,都没得说;大房是一贯什么都是最后拿的,也拿得都是最次的,早就习惯了,下人们也就抱怨几句,之后该穿的还是要穿,毕竟虽然东西不怎么样但也好过没有;这“反响”最大的就要数明宜居的下人了,明宜居可以算是唐府里头“水”最深的地方了,三位主子不管是谁在府里的分量可都不轻,静姝是一贯不愿意惹麻烦的见了这情景也自己掏了腰包,让碧玺出府去买几件款式类似的成衣回来直接补给了手底下的人,巧倩平时虽然是个咋咋呼呼吃不得亏的主,但这次“亏”又不是自己吃的,也就随底下的人说道两句,只当不知道。倒是没曾想老太太身边的珊瑚并不是个善茬,仗着老太太这段时间喜欢她直接穿了衣服到老太太跟前闹了一通,老太太居然也不责骂她,还派了人去知会魏妈妈让她得了空去问问看究竟什么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薛氏得了消息不等魏妈妈上门就跑到老太太跟前好一番哭诉,说自己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带着病打理寿宴的事情实在是吃不消了,现在还要受人口舌,还不如就这么撂当子不干了,谁不满意的谁自个儿来安排,这下子反而要老太太哄了她半天,直接发话这事儿到此为止以后不许人再议论冬衣的事情半句,薛氏这才抹着眼泪不无得意地回三房继续叱诧风云去了。 “你在这唾沫星子飞半天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可办妥了。”静嘉也是拿这丫头没有办法,不直接打断她还不知道这丫头还要闲话多久呢。 “姑娘交代的事情,我自然是上心的。”苏麻是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本我找了紫玉姐姐还旁敲侧击拐着弯地问她,没想到紫玉姐姐倒是爽快直接领我去大姑娘的屋里,亲眼看到了大姑娘准备的寿礼。”苏麻这话说得可是不无得意,挺着胸脯抬着下巴,就等着静嘉的表扬。 静嘉也十分配合她,摸着这丫头的脑袋是夸了又夸,这小妮子才故作神秘地继续说下去:“这大姑娘的底子可是真的深厚,我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好看的石头呢。” “什么你说姝姐儿就送了个石头?”静嘉有点不可置信,忍不住反问道。被静嘉这么一问苏麻反而为大姑娘鸣起不平来:“那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有人脑袋般大,通体澄黄,形似寿桃,听紫玉姐姐说这块石头可花了上百两买的呢,好家伙,都够我家里头吃上一辈子了!”苏麻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这石头虽说好看,但是不能吃也不能用,光摆在那儿给人瞧瞧的东西怎么就能费上这么多的银子,果然有钱人的生活是自己这些穷人所不敢想象的。 “什么石头有这般金贵?”在两人说话间白薇也从三房回来了,苏麻忍不住又围着白薇把先前的话又手舞足蹈地说了一通。 “看来大姑娘送的十有八九是成色极好的寿山石。”白薇果然也是见识过世面的,凭着苏麻的三言两句心中俨然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也就是这样事情才说得过去,静姝此次看来要以“价”取胜。“五姑娘这次可神秘极了,我在我娘那儿打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个准信儿。”白薇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那婷姐儿最近可有什么举动?”静嘉想着总不可能静婷像自己一样到了现在都还什么都没准备,不然总该有些蛛丝马迹。 “听院子里的丫头说五姑娘大半个月了天天就和那两个流星、白马关在房里,也不知道鼓捣些什么,是时不时还有些敲打声传出来。”白薇侧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个可能“反常”的地方。按说以五姑娘的性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大张旗鼓的,这回如此反常看来必出“奇”兵。 没一会儿白芷和离青两个也一起进来了,白芷被静嘉派去二房和一些丫环们扯扯闲篇,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至于离青向来胆小要她去套话只怕一辈子都开不了口,因此静嘉就让她在大房的院子里守着,看看北屋的静妤有没有些什么动静。 “我到二房时两位姑娘都跟着二太太出门了,说是两位姑娘回京还没有去二太太娘家坐坐,今日就跟着太太一道儿去了。”白芷还是如往常一般沉稳,她这话里头看似好像扑了个空,但静嘉看她沉定自若知道定有所获,也不催她,耐心地听她继续往下说,“不过二姑娘身边的云锦倒是留了下来在帮着姑娘劈线。” “劈线?”静嘉倒是不知道从这个可以看出些什么。 “云锦说她素日里时常帮二姑娘打打下手,但我瞧着她手里的线就在我两谈话间就被她轻轻松松地分成了六十四股。”对绣作来说普通的丝线也都太粗了,要想绣出栩栩如生的绣作就需要将细细的丝线再劈开来,能分出的线越多,绣出来的东西就越精细,颜色就越鲜活,因此劈线是对绣娘来说必不可少的一项技能,就是绣庄里的绣娘要想分出六十四股的线没有个十几年的历练也是十分困难的。这云锦还只是帮着静娴打下手的都能有这手艺,看来自己这个二姐姐在女红上真不可谓不“精”啊! “至于三姑娘云锦也说在任上时二太太就对两位姑娘管教甚严,请了许多先生、绣娘到府上,琴棋书画也都学过一些。”云锦的话明显的就是过谦了,看来二房的两位姑娘都不容小觑,手上的技艺是一个比一个多,静嘉抬头对站在最后的离青问道:“对面呢?你在院子里可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奴婢向来愚钝,没看出什么来。”离青的脑袋垂着,小声的回答道。 “那你看到了什么?”静嘉发现离青这个丫头虽然腼腆怯懦,但是心思却是个细的,记性也不错,只是不善于总结、思考,其实很多东西她都看在眼里了。 “今个儿六姑娘屋里都没什么动静,橘红还点上了姑娘最喜欢的香丸。”离青一脸严肃回想了半天方才说道,“橘红和胭脂两个也时不时地送出笔洗来清洗,比往常频繁了许多。” 静妤是个富有雅兴的才女,之前费了老大的劲儿自己做了一些香丸,宝贝极了,只有要写写画画的时候都会燃上一两颗让自己心神沉静,才能写出佳句作出好画,看来她也是要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以“才”取胜了。 但是回头看看自己,身无所长,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要钱没钱,要才没才,拿什么去跟这些优秀的姐妹们比呢?好在自己不求大出风头,能无功无过就已经十分满足了。自己手下的几个丫环呢?白芷的女红是不过,但是和云锦一比就相形见绌了,更别提和静娴想比了,白薇虽跟在一手好厨艺的丁家娘子身边长大,但也是吃得多做得少,苏麻和离青两个人更是没有什么拿的上台面的手艺。 愁啊愁,自己这个“假”孙女,要送什么东西才能聊表自己的“真”孝心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八章 一人之下 唐府在京中也算得上是大户之家,阖府共有三进院子,从正门进来绕过一丈多高的影壁就是第一进院子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外院,大书房、大厨房、门房、马房等都在外院。顺着细碎的石子路往里走就到了第二进院子,第二进院子的正屋是居正堂,是府上最为正式的会客场所,今天寿宴的寿堂也就设在这儿,居正堂两侧的厢房有几间平日里作库房来用,剩下的几间则是客房。居正堂的两边另有两个小跨院,三房就住在东跨院,二房则在西跨院。居正堂后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唐府的地方不是特别大,所以小花园也只有一座假山、一个小池塘,和一些光光花园就动辄百亩的真正的豪门大户还是没有办法比的。小花园衔接着居正堂和第三进院子的处心堂,通常府上一些非正式的家宴、聚会都是在这儿办的,处心堂的东间是一个小佛堂。唐母虽然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名门淑女对这些求神拜佛的东西都敬而远之,但是据说当年唐府濒临绝境时唐母曾在菩萨面前许下心愿,若是能顺利渡过难关,就在府上设下佛堂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斋戒三日,诵经礼佛,十几年来都持之以恒。西间则是一个小祠堂,里头供奉着府上的先人,唐老太爷出身草莽当了大官有了府邸以后就设下了祠堂,但是里头的先人牌位也都是凭着他的记忆所设的,甚至于其父亲、祖父、高祖的名讳要么就是记不清了要么就是难登大雅之堂,还是唐宜修在高中了之后按着四书来“取”的。 此时天色还是漆黑,唐府上下早已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女眷们一早就聚在了小佛堂里念经、抄经为唐母祈福。大老爷、三老爷、律哥儿三位男丁则在正屋的处心堂里写寿联,其实从前几日开始族里陆陆续续就有亲戚送了大大小小十几对寿联来,不过依着习俗家主的子孙们也要亲自书写,到时候贴在寿堂之上,表示对寿星的祝福。 香案上数盏长明灯将屋里照得如白昼一般,火光炬炬青烟淡淡,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檀香味道,好的香气味一般都淡若游丝,闻一下神智清明安神定魂。三位太太依次跪在蒲团上面,腰身挺地笔直,双手合十,口中喃喃,低声诵经。几位姑娘里头也不乏才气出众字体娟秀的,静姝、静婵、静妤三个挤在桌边一丝不苟地抄写着佛经,另外三个人则守在一边帮着研磨、铺纸,随身服侍的丫环都留在了屋外,毕竟今天也是特殊的日子现在也是特殊的时刻,不是什么闲杂的下人都可以进来这处心堂的。静嘉是早就被偷梁换柱了,现在她的那一手烂字就跟刚启蒙的孩童无二,因此她也乐得躲在静姝的身边打打下手。探过脑袋一看这几位姐儿的字体还真就大不相同,可谓字如其人在此也可见一斑,静姝的字看起来十分大气端庄,字与字之间的距离适宜,看起来十分舒服,静妤的子也跟她人一样娟秀,笔画略细,字体小巧玲珑,一眼看去如清风拂面,让人意外的倒是静婵,这位二姑娘平日里看起来言笑晏晏最是随和,想不到这一手的字却如男子一般遒劲有力,一勾一捺锋芒毕露,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三太太,寿堂已经都布置好了,还请太太前去掌掌眼。”在居正堂主持大小事宜的薛妈妈派了金钿来请薛氏,薛氏这一段时间也委实辛苦,日日都忙到深夜,昨夜睡下时都已经亥时,睡下才不到三个时辰,又强撑着起来把事情先安排下去,然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小佛堂诵经,这不还不到一个时辰,前头又派了人来请。薛氏缓缓地站了起来,脚步都有些蹒跚,两位妯娌见了赶紧一左一右地给她扶过来先坐下,静婷也立马凑了过来给薛氏揉一揉早就又酸又麻的双腿。静婵也贴心的倒了一杯热茶端给薛氏,几个人围着七手八脚忙了好一会儿,薛氏这才缓过神来,虽然身子不是很爽利,但薛氏也不敢托大,这关键的时候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薛妈妈也不会派人过来叫自己,还是稍作休整就往前头赶去。 薛氏前脚刚走,曹氏后脚也出了屋子,她身边的陶妈妈早就等在一边,两人退到回廊的僻静处,陶妈妈俯在曹氏耳边轻声说道:“老爷那边派去的人都回来了,还是没有姑爷的消息。”曹氏的脸色越发暗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黑着脸问:“我交代你的寿帖可都送去了?”“几位和姑爷相熟的大人们已经都收下了,只是那一位还没有准信。”陶妈妈的语气仍旧十分平静,听不出情绪有何变化。也罢,此次二房的宾客名单都是唐宜渊亲自拟的,有些是却是交情不浅也借此机会一叙,有的则是上下级之间奉上拜帖聊表敬意,并不企望人家定然会赏你这个面子。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二老爷一行人杳无音讯,若是不能在寿宴前赶回来,那一大堆宾客该怎么办,府上三老爷也没个官身出去应酬也难以压住场面,大老爷虽说有个状元的身份,但是也今非昔比,现在堪居从六品寺丞由他出面招待一些官阶较高的同僚,说句实话未免也还有些失礼。 “你快安排好人手带上快马,在京中各个门处守着,城外十里为一岗,直至乡郊,见着姑爷直接让他快马赶回来!”陶妈妈领命就要退下却又被曹氏一把拉住,她犹豫了会儿方才补上一句,“另外再安排两个人带上厚礼在忠勤伯府守着,若是到了酉时还没有二爷的消息,就把东西送进去。” 事情紧急,陶妈妈得了吩咐,赶紧退下去打点安排。其实官宦家庭之间送礼、回礼往来都是有章法的,礼物送得过轻或是过重其实都是失礼,都是不清楚自己的斤两的表现。因而用上厚礼把忠勤伯“架”在那儿,让他受之有愧亲自上门赴宴,这样一来侧面向宾客们展示了唐府和江府的亲近,多多少少也可以挽回一些颜面,虽说此举定会招来人家的嫌恶,但是却能有效地达到目的,虽是无奈之举但也不得不为。 曹氏安排妥当,又带上满脸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回到小佛堂和裴氏一道继续诵经。 这边薛氏由金钿扶着顺着长廊慢慢走着,一路上金钿细细对她汇报着外头的那出棘手事,薛氏越听面上越发乌云密布。原来府上自初七开始就已经在族里的公祠摆上整整十桌的流水席,族里族外来凑热闹的人都不少,但唐府这次的席面办地却不漂亮,那几道大荤底下都厚厚地垫上了不少萝卜、芋头之类的东西来糊弄人,当时这菜一端上来,几个来蹭席面的二流子就不干了,桌椅碗筷都被敲了个遍,一边起哄一边编了歌谣在那骂,这几天这歌街头巷尾的小毛孩都学了去天天守在唐府门口唱着,再过几个时辰陆续就有宾客上门,若是见到这副场面真是把老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居正堂这边十几个下人还在往来忙碌着,寿堂大致已经都布置好了,就差府上几位爷儿的墨宝了,居正堂门前的院子满满当当摆上十张大桌,最前头还搭了个戏台,唐母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因此这回特意请来了京中知名的戏班要好好热闹一番。薛妈妈此时就站在戏台子前头,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中间指挥着所有的人,戏台怎么搭后台怎么布置,薛妈妈一声令下,这些男人们二话也不敢说就是一个劲儿去干活。门房的、库房的、厨房的、账房的、马房的不管是哪里有些什么事情,都务必要派人来到薛妈妈跟前来请示,一股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成就感充斥在薛妈妈的心中,而此时那个“一人”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 见着薛氏来了,周围的下人们都不禁将动静又放慢了几分,吵闹的声音顿时就低了下去,围在薛妈妈身边的人也识趣地先向薛氏行了礼,然后就退到一边。薛妈妈急忙快步上前将薛氏一路迎到屋里,把人都打发出去了,两人这方才说起话来。 “那几个惹事的泼皮我已经派了家丁去把人都盯住了,至于那些胡编乱造的歌谣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官家间的闲事可是不少,听说宁国侯府的那位‘假公子’最近也回京了,侯府秘闻向来就更吸引眼球,也就是费些糖果点心那些孩子们也就又唱别家去了。”薛妈妈的应对见效都很快,也十分符合薛氏的心意,听了之后薛氏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只是另一桩事情却有几分麻烦……”薛妈妈欲言又止,在薛氏飞来的眼刀里不得不又说了件糟心事来,“这次席面有不少族里的老人也去凑了热闹,有个年纪大的许是吃了大荤身体不是很舒服,估摸着要赖上来了……” 薛妈妈所说的这个“族”其实是穆氏一族,唐老太爷老家在福宁,在京中根本就没什么亲戚,倒是穆家虽是蓟州人氏但几代前就已经迁到京中,虽说除了唐母的父亲以外也没什么出息的人,但族里的人丁都还算兴旺,又有很多老东西整日倚老卖老难缠地很。薛妈妈的话是说得委婉,说什么老人家吃得太油腻了不舒服,只怕是吃了这回的病猪病羊才吃出的病,今晚的宴席族里肯定会有人来,这事若是被人在唐母面前添油加醋说上几句,还真是一件麻烦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贤妃难为》正文 二十九章 寿礼(上) 此时已是初冬,院中的树木早已凋敝,落叶及时都被扫走,徒留细细的枝干不免有几分萧瑟,但此刻枯枝之上都费心点缀了几根红布条,为了添上这几分喜气管事的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一刻钟前薛氏已经派了人来,说是吉时将至,前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请众人移步前去准备拜寿。一行人由着两位老爷和律哥儿领头,女眷们都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地朝居正堂而去,一路上往来仆人如织,奔走忙碌,但一进了居正堂整个气氛就陡然不同了。小院里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长方形的戏台加上后台占了小院近半数的地方,剩下的地方则满满当当摆了九张大圆桌,桌子与桌子的间隔也不过二尺,迎送宾客往来估计也只能靠着两边的回廊。因着是唐母的寿辰这次请来了不少女客,届时女客、孩子们都安排在这儿一边看戏一边饮宴好不热闹。至于男宾大多都是府上的亲戚和一些交情好的同僚,按着发出去的贴子估计怎么也越不过三桌,就统一都安排在了外院,因着薛氏的私事这次寿宴实际上能用的银子实在紧凑,薛妈妈原想着能省则省,稍微紧一紧就是两桌也是使得的,就报给了薛氏。薛氏皱着眉头考虑了半天还是只说了句“还是十二这个数字吉利些”,回头便让薛妈妈开了自己的私库悄摸着拿了几样东西去了趟典当行,这当家的还真就只是一个人前风光的活儿。 不过须臾已至正屋,静嘉抬头就看见乌木为底的匾额上方方正正写了“居正素行”四个金色大字,牌匾下方贴了一张瑶池献寿图,图画下面则百了一方香案,香案上供着寿桃、寿糕、寿面、瓜果等共十碟。在香案前头又放了一张黑紫檀的八仙桌,两侧放的是同一套的宝座椅,原本陈列在屋里的交椅都已经撤下去了,空出八仙桌前头的地方来,在大概三尺远的地上放了几个蒲团。众人垂手静立两侧,恭敬不语,再等一会儿待唐母收拾妥当了,她就要端坐在这寿堂之上,让府上子孙们凭着长幼尊卑依次上前拜寿。 未几,老夫人身边的玳瑁来报信——老夫人刚刚路过处心堂了,不用片刻就到了,闻言屋里的人都略整仪容,严阵以待。过了一会儿,唐母一手由着钱妈妈搀扶,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之下终于到了,众人赶紧迎上前去。钱妈妈是府上的老人了,她比唐母还要长上七岁,自唐母出生以来她就一直在身边伺候,府上几位老爷在襁褓之中时她都抱过哄过,如今年岁已高素日里也没法随身伺候了,唐母特意分了个小院给她安养晚年,今天乃唐母六十大寿,钱妈妈特意一早就在明宜居里候着,待唐母醒了就进屋伺候,帮着梳头,两人还不时闲话一些陈年趣闻,还真就让唐母今日的精气神都提了好几分,整个人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只见唐母身着赤赭底金绣团寿纹锦衣,头戴金丝荻髻还插了一支镶宝鹿鹤同寿金簪,原本花白的头发特意让钱妈妈用了黛墨将两鬓染黑,如此一来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许多。 薛氏和钱妈妈一人一边,搀扶着唐母到宝座前坐定,薛氏退到唐宜淳的身边,反而是钱妈妈向前一步,双手紧握置与腰前,环顾一周,沉声宣布道:“吉时已到,还请各位主子向老太太见礼!” 众人又往两边各退了两步,将中间的地方让了出来,第一个站出来的自然是唐宜修夫妇,两人打头,三位姐儿站在第二排,六人站定,先是一躬见礼,再屈膝跪于蒲团之上,跪拜再三,几人共贺道:“儿子宜修,儿媳文茵,携女同贺,愿母亲(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唐母满面笑容,连声让众人起身,宜修夫妇起来以后,略微侧身示意守在门外的丫环只雁进屋,只见只雁不疾不徐双手捧着一只木匣款款而来,走到裴氏身边就停下站定,裴氏把木匣轻轻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只精致的瓷瓶,瓷瓶通体雪白,瓶身居然烧了一副松鹤延年图,松树风骨傲立,仙鹤轻盈灵动,栩栩如生,众人见了不禁交首称赞。唐宜修则又上前一步附身作揖:“此瓶乃文茵亲手所烧,瓶身画作乃儿子所画,取其鹤骨松姿之意。”知道这寿礼是儿子儿媳两人携手所作,唐母心中倒是百味杂陈,面上的笑意减了几分,挥手示意玳瑁接过瓷瓶立在了一边。宜修见了母亲的神态,知道她心中对裴氏仍有芥蒂,想到裴氏这半个多月为了将松鹤之姿分毫不差地绘制到瓶上,整日泡在寒窑之中潜心专研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如今这份心意唐母仍是置若罔闻,心疼夫人之余不免喟叹母亲的心肠未免也太硬了。宜修夫妇退到一侧后,就轮到大房的三位姐妹一同献上寿礼了,静姝还真就如苏麻所“打探”的那般送了个贵重的寿山石摆件,这样看来这位嫡出的姑娘“家底”估计比宜修和裴氏两人还要厚。 静嘉将白薇手中的提篮小心翼翼地揭开来,端出一盅汤来,静嘉犹豫了好几日还是选了这个“低成本”又能表现自己还是花了“心思”的礼物。她特意花了些银子从钱妈妈的儿媳那儿探听到了些消息,原来唐母祖上虽已迁到京中有几代了,但是唐母在幼时曾随着父亲穆明驻扎老家蓟县数年,当时的唐母在军营里长大,甚至还在护卫的保护之下上过几次战场历练了一番。父亲立下赫赫战功回京受封,唐母也成婚生子,一众亲戚也都定居京中,如此一来唐母更是鲜有机会再出京城重回故里。如今静嘉特意煮了蓟县最为常见的羊汤和火烧来倒还真勾起了她少时的回忆,不免食指大动。羊肉、羊杂用面粉裹上多次濯洗,洗去污物、异味,然后过滚水汆至半熟,羊骨加入花椒、桂皮等八样香料熬汤,先用大火滚上半个时辰,再用小火慢熬,汤色逐渐变得乳白,直至羊骨里的油都熬出来了,再把羊肉羊杂重新入锅煮上片刻,这汤才算熬好。静嘉特意找了一个比较深的提篮来,将炭火放在银盆中至于提篮底部,再垫上一层铁片,又将碗盅放在贴片之上,这样一来羊汤仍是滚烫,盛出一碗来滴上几滴香油,撒上葱花和香荽,将整碗汤的香气更是向上提升了一个等级。唐母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了出来,按捺不住,不等静嘉端到跟前,竟自己往前一凑一把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羊汤处理地极为干净,只留下羊肉本身些许的膻味,这股子膻味寻常京中的大家闺秀还是避之不及,但唐母不一样,当初军营时日艰苦,闲时能猎上一只山羊已经十分难得,若是冬日,就烧起大锅,肉、骨头、内脏什么都舍不得浪费,一锅炖了去,热气腾腾一碗下肚,又打了牙祭又吃得浑身冒汗,真是痛快!唐母一连喝了两碗,热汤顺喉而下,热气从肚子里发散出来,今日天寒她本又穿的多,一出一捂,竟然感觉热血沸腾,依稀有几分当年的气性。年岁越大就越是怀念年少的时日,如今回想起来有时竟会恍惚,只觉得恍然一梦。唐母待还要再喝第三碗却被钱妈妈一把拦下了,毕竟年岁已高,一口气吃多了,只怕伤身啊。 静嘉这汤从昨个儿夜里就炖下了,由白芷和离青轮流照看了一整晚,羊汤的气味本来就大,根本无从遮掩,因而静妤早就知道了四姐姐的底细,她道这无论如何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俗物,因此丝毫不放在眼里。但如今看唐母食欲甚好,心中不免又升起几分忐忑,自己所备的寿礼是龟鹤万寿图,此图精妙之处在于高山流水的纹理之间暗藏了“万寿无疆”四字,只有将整幅画倒过来,仔细查看方能发现此中玄妙。原先父亲送上松鹤延年白瓷瓶之时,静妤的心中已经大呼不妙了,自己的画技在闺阁之中虽属上乘,但是跟父亲一比却难以相提并论,父亲本就是字画皆出类拔萃的全才,唐府遭变之后他无心逐名官场,一门心思潜心研究字画、笔墨等闲好,画技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先前想着自己在画技上自是要逊色几分,但凭着“万寿无疆”的好意头,怎么也能博得祖母一笑,但没料到的是唐母本来就不擅书画,此时心中又满是快意沙场的豪气怎能静下心来寻找藏于笔触之下的几个字呢?因而唐母听了静妤的解说,也就是把画倒了过来胡乱瞄了几眼,不住点头敷衍一番就递给了身边的珊瑚不再多看一眼了。 本来为了穆姨娘没有资格在此时此地给唐母贺寿的事情,静妤已经生出了几分不平之意了,原想着自己凭这画作定能让众人眼前一亮也算是为姨娘挣回一口气来,不想却是如今这番情况,这其中的失落静妤也只能暗暗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