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英雄谁是英雄》 第2章 胭脂女 1 ·唐国扬州鹤回头 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说过,来扬州没上过“楼外楼”没下过“鹤回头”都不算是来了扬州。所以洛清河为了证明自己来过扬州就选择了“鹤回头”。 之所以没选择楼外楼,是因为洛清河在掂量掂量了自己的钱袋后,决定安慰自己必须要去三教九流汇聚的“鹤回头”才能打听到江湖秘闻颜色八卦之类的消息嘛啊哈哈! 结果一进楼子,她就后悔了此时已经临近年关,酒楼的热闹气息非但不减反而更加热闹。洛清河刚撩开用棉被夹着稻草压得严严实实的门帘,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带着十足暖意的潮湿臭气。鹤回头乃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楼子里的通风设备当然没高端大气的楼外楼做得好,什么乱七八糟的气味都混杂在里面,显得污浊又人气十足。洛清河被这个味道熏得呆愣在原地,直到门边儿上有喝酒的汉子嚷她让她放下帘子别放冷气儿进来,听到那大嗓门的北方口音才让洛清河反应过来两步跨进了门子。 真是好接地气啊洛清河看着里面鱼“龙”混杂的各种猥琐大叔大爷们有些吃不消。那些布衣草靴的江湖豪客显然也注意到了洛清河。姑娘娇娇俏俏,圆盘脸儿上面嵌着猫一样的一双狡黠眼睛,红润的嘴巴旁边凝着一个梨涡。她还没及笄,挽着两朵丫髻,丝绒攒成的粉色花朵密密查在发间,两条青色绣着燕子的发带垂在铰得齐齐整整的耳发旁边。戴着两个毛绒绒的耳包,一身灰鼠毛镶边儿的棉袄短裳,反正就是放在鹤回头里头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洛清河也没料到自己跟这地儿这么融合不进去,嘴角抽了几分后迅速调整战略——一个旋身潇洒地坐在最近的一张条凳上,顺便抬起一只脚霸气地踩在条凳上,一手拿着土茶碗“啪”地砸在桌上,粗着声音喊:“二!给老娘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反差太大,导致离洛清河最近的一个长得比较正常的哥们一直拿看神经病的眼光来看她。 洛清河恶狠狠地:“瞅啥瞅啊!信不信老娘分分钟把你丫眼珠子抠出来踩爆!” 男人嫌弃地:“瞅你咋的!还吵吵!!” 洛清河撩袖子就要上啊:“干丫二大爷的!” 各位看客:“” 以上,跑题不做多描述,请自行想象。 鹤回头哪日不掀几张桌子都对不起鹤回头的名气,虽然这次是两个东北人吵架也算得新鲜,但到底只是过过嘴瘾,所以这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了,各位看客该干嘛干嘛,只是还有几个时不时瞄一眼洛清河,叽叽咕咕低语一番。 撇开这太低档的入门标准来谈,鹤回头还算得上能跟楼外楼拼得一拼的酒楼。楼外楼的吃□□致,鹤回头的菜品美味并且价格低廉,算得上物廉价美的典范。尤其是一道炸豆腐!豆腐表皮儿劲道连绵,里瓤儿却嫩得流豆汁儿,沾着老醋吃啊洛清河几乎要把舌头吞下去。还有焦烤的细鱼儿,都是从秦淮里现捞,就地取材用山上的香料烧了烤,香得要把鱼头鱼尾巴都要连着吃下去才痛快。 而更让洛清河几乎把舌头咬到的消息是:有人看见凛修出现在江湖上了。 如今正当乱世,虽朝政凋零,江湖势力却是风起云涌,各方门派家族割据,高手林立层出不穷。其中北海散仙、南星紫微便是如今新一代里风头最盛的两位。 北海散仙的传说由来已久,汉代有渔民自今北栾登州出海,突遇风暴行至海上一处珊瑚乱礁的孤岛中。三天后风停雨骤,在迷雾散后瞥见一岛。岛上仙雾阵阵,奇花异草,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又有人影窈窕穿行于雾中仿若仙人。渔民登岛,得岛中人热情相待。交谈中得知此处称为:蓬莱。 传说蓬莱仙岛为当年女娲为镇海中兽而建海上三大仙山中的一座,赐予上古四大神兽龙族为府邸。而渔民在回陆后便大肆宣扬,引无数人欲登此岛妄图幻化成仙。然而那海上屏障无踪无际无法捉摸,所以过屏障而入蓬莱的人少之又少。唯有岛上人偶自海上来,与陆货通,方能瞥见些许仙姿。 当代蓬莱主凭一手出神入化的缥缈剑虽未入江湖但依然被江湖尊为一代宗师,已然被神化。蓬莱主膝下有一子,继承了传承千年的全部绝学——凛修,便是这个古老家族的少主人,未来的蓬莱主。 凛修在江湖上闻名了十年多一点点的时间,但听说他出现的消息真是少之又少。这样一个常年保持低曝光率还能活跃在江湖人唇边的估计也就他一个人了,只是这个人太干净,这么多年连个绯闻都没有真是不给那些写江湖史的笔头活路。这就导致有段时间说家们突然之间开始兴起给蓬莱凛修编对象,就比谁能编得淋漓尽致狗血大洒,以至于花招百出男女不限。 真是操碎了心。 而如今,却有人说有人见到了他本尊!洛清河打了鸡血似的竖起耳朵听,连豆腐都不吃了。那个人说凛修出现在建邺城一个临海的村子里,那个村子落后到连个正式的村名都没有,因为靠东海,又是个海湾,所以就被人喊成东海湾。 而凛修的踪迹被人发现的原因是恰巧有个扬州重山门的弟子回家探望生病的老母亲,在一个月夜里在暗处目睹凛修用一根树枝击退十多个黑衣人,一时惊为天人! 蓬莱追云步诡谲,缥缈剑轻灵,凛修弃剑不用并不杀人,只用树枝轻飘飘如风过点了敌对方的穴道。在对方步步紧逼、重重杀招中依然保持了最优雅的慈悲。 不过这也是半年前的消息了。 洛清河持着筷子在碗沿上敲击,一只手撑着圆润的下巴思考。 半年前的话那时候凛修的确匆匆忙忙离开了蓬莱,并且守海门卫说看见凛修似乎是在在海上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立即就出岛了,连跟岛上的人交代一声都没有。蓬莱上下都说凛修是捡到了“诅咒”,所以才会匆匆忙忙离开。 如果说是去销毁“诅咒”,那也用不着这样着急,交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那个所谓的“诅咒”也只是蓬莱人的猜测,除了凛修,就再没人见到“诅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并且蓬莱登岸最近的应该是山东半岛,不应该是往下了好几千里的建邺。凛修为什么要绕这么远的距离登岸? 桌子上被酒水画得乱七八糟,洛清河拿筷子一头沾了酒水在画出来的地图上戳得到处都是点,被分析过后认为没什么重要的便擦去那个点。捣鼓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索性清河一袖子就擦了去,不想了不想了接着吃豆腐。 吃完,洛清河招呼店二结账,抠抠搜搜的摸出几枚铜子儿十分豪气的拍在了桌上。 刚出鹤回头,就见一道送葬的队伍。洛清河连忙捏着鼻子皱眉抱怨“晦气啊晦气”。为首的少年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有干,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他扎着白巾,怀中抱着逝者的牌位,眼神空洞。后面抬棺材的也是四个彪形大汉,看棺材料子跟队伍的阵仗也不难瞧出这家家底颇丰厚。洛清河“啧啧”了两句,叹了声:“这棺材不错啊!”旁边人见这姑娘叹了句十分不合礼数的话,于是好心的捅捅她:“丫头,这楚家就是以做棺材闻名的。” “呀!这样么”洛清河又惊讶的叹一声。 “这楚家三代都是做棺材的好手。他们一辈子给别人做了那么多的棺材,最后自己也逃不过。”旁边人叹息一句。 “人嘛,都逃不过一死。做棺材的么,也不列外。”洛清河感叹。 “是哟。这刚死的楚且楚老板据说是楚家三代当家里活得最久的一位了。原本还计划着要办个什么六十大寿,结果还是没躲得过去。听说啊楚老板十多年不做棺材了,前些日子非要再做一副,结果棺材做好了,人没了。你说,就差赚这点钱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洛清河冲着走过他们身边的那个抱牌位的少年努努嘴,“他们家就不找那个非要做棺材的麻烦?” “哟,姑娘你还不晓得伐?那最后具棺材楚家人到现在都没见着,连顾主都不晓得是谁,怎么找哟?” 洛清河刚想说什么,就见那已经走过的少年突然回头,原本空洞的眼神变得恶狠狠的,迸发出的光吓得洛清河跟旁边那人退了一步,洛清河拍拍自己的胸口抱怨着:“妈呀干啥啊吓死我了” 那少年抱着他父亲的牌位一步步逼过来,排位上金漆的字刀锋狠厉:“我知道他是谁!那个三番两次从灾劫中逃出来的魔鬼!是那个姜少寰!” “姜少寰?”洛清河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是长安定国公府的那位侯爷吗?” “是!”少年咬牙切齿。 前些时候从昆仑回京述职、世袭一等公爵身份的姜家独子卷入一场纷争,停职赋闲在家,怎么会从长安跑到扬州来了? 少年身后扶棺的众人见状连忙满目泪痕又惊又惧的上前来捂住少年的嘴,连拖带拉的将他带到了后面去。霎时周围一团乱,定国公府素来名望颇高,即便是前几年遭了难但这少年出言不逊,有人愤愤不平扬言要去报官楚家辱骂贵族。有老妇挤过来拉着洛清河的手被洛清河皱眉打掉,那老妇一脸讨好压低着嗓门道:“好姑娘我们少爷怕是伤心过了头胡言乱语,好姑娘这样的好样貌定是个仁慈的,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洛清河撇撇嘴看着满面讨好的老妇,甩甩手赶紧走开了。 4 是夜。东海湾海岸。 窗外面的雪落得很安静,连海浪也很安静。洛清河趴在窗户沿儿上看老医师挑着灯花。烛光跳了跳,比先前明亮了些许,洛清河吸吸鼻子,实在是很喜欢炉子上飘出来的淡淡药香味,混杂着雪水清冽的味道,晕晕欲睡的暖意里带着一份清冷的清醒——就跟凛修身上的味道一样。 老医师扎着一个纸灯笼,竹篾在他手下灵活的转动着,旋转成的模样。洛清河缩在一边偏头新奇地看着,顺便帮老医师递麻绳。烛光下,这幅场景颇有些天伦之乐的味道。只不过事实却是洛清河费尽力气才找到了这个传闻中凛修来过的地方。当时她在昏暗的天光之下看见这摇摇欲坠的破落茅草屋子时,实在难以将之与凛修联系起来。进了门才发现这里只住了个孤寡的老医师,曾经也是江湖中的一员,退出江湖后靠医治村里的人和教孩子读书识字过活。虽然过得清苦,但乐得清闲安宁——这些是洛清河从老医师平静慈祥的眼中看出来的。 老医师慢慢地讲述了半年前的故事,听上去像是神话一般。 5 第一个故事:海上的来客 那是八月二十七,孔夫子生辰。 那天夜里,大海像是招了神怒一般,有着近乎狂躁的咆哮。隔得老远都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甚至是拍碎礁石的声音。海风死命钻进窗户缝隙,发出鬼怪般的呜咽声。老医师提着一盏灯笼,到外面去看看有没有还未归港的船被浪打到岸边的船。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岸边找到一些被浪打上岸的渔民,说不定有时还能救上一个幸存者。 屋外的风更大,老医师要抱住灯笼才能保证它不被吹跑,惊涛拍岸千层厚雪,他被溅起的海浪水泡打得睁不开眼睛。明明没有下雨,可没一会功夫就跟落了水似的狼狈。才沿着海岸线巡视了一半都没有的距离,老医师就发现了海面上有东西。 那样的黑夜里,天河高悬,海水似墨。惊涛怪浪里出现了一抹白色,盈盈生光。老医师看见那亮光,直觉以为是西沉的月。那亮光犹如海上明珠,破水而来,它周围的海浪如同被被什么牵引,安静凝滞得过分。 亮光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穿着淡色锦衣的青年。那青年从风口浪尖踏上岸,怀里打横抱着一个衣衫褴褛满是血污的东西。青年衣不带水、周身华贵超然的仙气,让老医师一度忘记了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恶劣环境里。 月光下,青年神情缱绻,温柔得仿若初春融化的第一缕冰泉,清冽中带着美好的青草气息。那个男子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套唐装,淡金色的衣,玉兰白的襟带,衣袂翩然,清贵恍若仙人。老医师很惊讶这种天气还有人在外面闲逛,更惊讶的是这个年轻人踏海而来。于是便发生了以下的一段对话—— 老医师:“公子从何而来?” 年轻人:“自海上来。” 老医师:“那公子要往何处去?” 年轻人:“到陆上去。” 那个青年在狂乱的海风中始终从容,眼里带着礼貌的温软笑意。他从风雨中来,却丝毫未沾湿。老医师见他怀中抱了一个浑身血迹的人,不敢迟疑,将他带回了医庐。 老医师燃了火盆,开始检查那浑身血迹的人的伤势。那人全身被划得稀烂,惨白毫无生气。女子身上都是被极锋利的东西割伤的,一条条,一道道。那浅褚色的花衣仔细看去,竟然是被血染红的。因为被海水泡过,才显得斑驳颜色不均。老医师放下了姑娘的手,向凛修摇摇头。凛修垂眸看着床上躺着的一脸死气的姑娘,轻声问:“先生?”老医师擦了擦手,那姑娘的皮肤好得像白瓷,可也沁凉得像瓷器。 死物了。 凛修看着已经死去的姑娘,不悲伤也不痛苦。 “人各有命,强求也强求不来。”凛修这样感叹。老医师点点头,临走前顺带问了一句:“公子可需要棺材?不远的江都城里有家棺材铺做的棺材在几国之间都是有名的。” “恩?”凛修似乎没有料到老医师会问这个问题,随后才想起这个姑娘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坐在床头微微弯着身看着床上的尸体,等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我却想强求一次。”声音轻得仿佛会惊醒什么似的。 第二天夜里,有贼人突入村,刀光火光挨家挨户不知在搜寻什么。村中时常有流寇入户抢珠,医师慌忙去通知临里,却不想被其中两人缠斗。 说到此处,老医师顿了顿。洛清河原本以为他想喝口水继续,却不见老医师伸手拿杯子。她一下反应过来这里面有问题!老医师曾是唐门的人,这个用毒闻名百年的家族可不是好惹的。这老医师能从那里跑出来估计也不是个弱鸡,怎么会被流寇缠斗住? 那两名黑衣人武功着实不低,老医师身上藏的暗器几近用光危急时见医芦破窗而出一黑衣人,怀中竟是抱着那具尸体要逃。老医师那时并未有时间作他想奋起反击却还是不敌。千钧一发之际听得马蹄声赶来,先夺尸体后制服黑衣人,整个过程行云流畅,不过几起几落便已结束。 当年在唐门老医师见过不少高手,也医治过不少受刀伤的高手。所以他见的都是些以霸道蛮狠为主的刀法,而凛修的剑法却是游龙般轻盈缥缈,哪怕他仅仅是用了一根折断的树枝。 高人,当是如此。利刃随手而来,伤人与否,全在于心。 此后,凛修带着那具尸体去了扬州,再无音讯。 6 老医师淡淡地笑了笑,去拿药罐子里煮得粘稠的腊八粥。粥香里夹杂着药香,引得洛清河伸长了脖子看。老医师宠溺地看着她,像是在无声责备自己疼爱的孙女。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给清河。清河连忙捧过,迫不及待的就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医师慌忙拦下她的动作,看着清河猴急猴急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若老朽真有姑娘这么个孙女该多好?”老医师迷上眼睛躺会椅子里,再去拿那做了一半的纸灯笼。 “我就从来不想那些没用的。”洛清河顾着嘴里的粥,抽空回答一句。明显的拒绝,明明是很失礼的话,但从清河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就变了一个味道。“我只想着我应该做什么,然后就去做。有些东西想了也得不到,空想。没用。” “该做什么”老医师顿了顿手上的活计,“人世间那么多事,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没个定数。丫头怎就知自己做的就是对的?” “我的事,那就是由我来定对错。我觉得对了,那便去做。我觉得错了,那我就改。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老医师呆了半晌,然后笑起来。“真是个好姑娘。” 洛清河抱着碗嘟嘟囔囔地否认:“我才不是什么好姑娘”她把头埋在碗里,热气熏得她脸红彤彤的,像是擦了苏家云锦坊里最贵的那款胭脂。 “这世上的姑娘何其多,都恨不能将自己埋在胭脂的背后。”老医师慢慢给灯笼收尾,看着清河只顾着吃的可爱模样,心下便是一软。“好姑娘”他唤一声,“年前凛修公子带来的那具尸体,我认得。我知道她是谁。她从胭脂红妆里跳出来,但比那些搽胭脂带假面具的姑娘更可怕。” “哈?”清河从碗里抬起头来。 “她原本,就是个谎言。她原本,早该是个死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启程 1 ·唐国扬州古城西蛇山外围 乱梦。 姜少寰猛然睁开眼。 入眼的是印着墨竹纹路的床帐,月光从窗户外爬进来,湿湿冷冷的一片,苍白得冷冽。他忽的又想起了那天墓旁野地里盛开的一朵白色的红花石蒜,似是一朵惨白的笑涡,笑涡在眼前慢慢扩大,铺天盖地,堵得他像是溺水的人无法呼吸。他一把狠狠抓住床沿借力从床上弹了起来,然后坐在床上愣了一会,才揉揉自己的脖子。 其实姜少寰很久都没有做梦了。 最近的一次也能追溯到三月前。他梦到自己的父亲,梦到他被黑暗吞噬,梦见他被光影与风拉成的巨鸟给杀死。 三个月前的那件事,是驱动他来江南城的原因。 建平十八年秋中,他带着满肩的塞外风沙,带着一腔悲伤回到长安定国公府。府上由姜淑妃从宫中调派来的宫人管理,上上下下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也是新换了一批,规规矩矩,生气蓬勃的模样。然而姜少寰在进入定国公府时却有一种荒凉的味道弥漫在鼻尖。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次夜朝堂夜宴,大明宫多年未变,那些阔别许久的童年玩伴大多在寻不见记忆里的稚嫩模样,大家都依照着身份礼数在歌舞升平中扮演着自己本来的角色。偶尔有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然各不相同。 有同情怜悯的、警惕克制的,甚至还有嘲讽轻蔑的。他不太清楚为何这些年大家都在权利的潮水中变化这般大,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在他们眼中变化也这样大。面前酒宴正酣,歌舞升平。四年前全国宵禁是因为要祭奠他父亲,四年后通宵狂欢是为了庆祝他战胜归来。 怎么想都有些讽刺。 然而就在宴中一场剑舞表演里,觥筹交错间那些洒下的纷飞花瓣里一名剑女的宝剑直冲姜少寰而来,他甚至能听到开了锋的剑破开微醺的空气。他向后仰了身体一手将酒杯挡住剑尖,顺着剑斜劈来的势道将之送往另一边。 一击一退,行云流水。 姜少寰正诧异这一挡如此顺,下一秒事情就朝着不可控飞奔去!原来不是他姜少寰武功有多高速度有多快,这一击根本就不是朝他来的,而是借着他躲开的力道直冲斜上方的章怀太子李舒而去!姜少寰自是知道他是为了躲,然而在有心的外人看来他便是借着这一击欲刺太子!这一惊变四下皆呼,姜少寰没有办法只能硬追上去拦那剑,然已经飞掠去后又惊觉此番看来更像是随剑而去要对太子一击必杀! 然而此时再无退路,那急速飞去的一剑在姜少寰还未追上时就被短剑劈开,直接穿透了一名护驾而来的禁卫军的猬甲,冲击力将禁卫军击得连退好几步!那夺银锐甲护卫佩剑飞身过来挡剑的女孩子也是被力道反震得一路踉跄着后退,姜少寰飞身上一把将她拉住才没有跌倒。 女孩子梳着端庄的发髻,两只支花簪在动作间掉落,乌云微堕有些狼狈。她扶着姜少寰站稳,抹着红妆的一张脸煞白。姜少寰感觉到厚重华服之下她的手因为脱力抖个不停,一如多年前他离开长安前往瀛洲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瑟瑟发抖。 场间人大多都被变故惊得站起身来,皇帝与太子被护在禁卫军后,尤为醒目的是赵家长子赵宽气急败坏的脸。 赵家姐红妆明艳,仿若正庭中初开的那朵名贵牡丹“杨妃醉酒”,端得是倾国倾城我见犹怜。姜少寰扶着赵家姐双双跪下,上位的高宗站起来,突兀地拍起掌;“好,很好。表演很精彩。”众臣皆在掌声中跪下,赵爵赵右相惶恐又带着怒气道:“臣惶恐,女不懂事望陛下责怪。” “责怪?”高宗玩味似得重复一句:“太子妃身手不错,学得倒是很好哇!”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岸的身手也是漂亮得很,不枉当年姜大将军定要一力送往瀛洲。” 骤然提起姜烈与瀛洲令姜少寰心头一凛,低头压下眼中的桀骜。堂中无一不晓这看似褒奖语句背后的尖刺。禁军让开一条路,高宗袖手走上前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众卿平身吧。”这下,方才紧张的气氛才散去一些,众人向高宗、太子及右相道喜。姜少寰跪在一旁用余光看见赵家姐直愣愣的盯在一处,不喜不怒。 事后,他与司徒青结伴在国子监的院子里谈心,在道上遇见了由宫女簇拥而来的赵家姐。赵姐还是白着一张脸,身子步伐稳健端庄。在赵姐向他们行礼后要擦身而过时,姜少寰轻轻道:“为什么要卷进来?” “他们要杀你。” 这是赵姐今夜宴会起始他们听见的第一句话,所有不甘痛苦、欣喜怅然最终都铸成一副端庄克制的语调。赵姐身边的一名大丫鬟领着宫女们自觉的退到一边闭眼失聪,司徒青也踱步到一边去池塘里的蒲苇。 姜少寰静默了一下,道:“那只是场表演。” “你不该将生死之战当做一场表演。”她的声音很轻,似是风平浪静的湖面,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一手破坏了那些势力安排的一场局,一场暗潮汹涌。 “这里人人都带着一个面具,都在表演。” 赵姐一直背着他们,没有回头。姜少寰能看见她愈发僵直的背,与一直在用力挺着的脖子。姜少寰看着她单薄挺直的背影,一向沉稳冷冽的声音放得很柔很柔,仿佛一场醉人的情话:“下次女孩子就呆在身后吧,风头抢那么快做什么?别逞能。” 原本迈步要离去的赵姐突然顿了步,似乎愣住了,无奈地笑了一声:“姜侯爷以为我抢这么快是为了什么?”她没有回头,很久也没有得到下文,只能径自稳稳的离去。司徒青看着赵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后才咧咧嘴:“我竟不知她武功这样好。当初一同在国子监学习时,就她和兰黛妹妹最不爱上武术课。” 姜少寰摇摇头:“自我去瀛洲后,好像很多事情都变了。” 司徒青嗤笑,声音里满是各种复杂的情绪。繁华宫灯的柔光泻在清隽的面上似诉非诉:“天都变了,更何况是人呢?”他把玩着手上一根蒲苇,扭头去看那一行人愈远的背影嘲弄道:“她对你倒是没变,还像时候那般护你护得紧。” 姜少寰也望着那行模糊的背影,思绪还停在那句“天都变了”上,忽听到司徒青在评价赵家姐才慢慢回过神皱眉道:“庄谨,慎言。女孩子的名声何其重要。” “名声?”司徒青撇撇嘴,“当初你怕是还未出海,姜叔叔一行刚出长安,赵爵便迫不及待的以‘不能耽误女婚嫁年龄’为由与你解除婚约,千方百计的想送赵五进宫为妃好保他青云直上。哪知赵五这朵名花又被李舒看上了,原以为也就是混个侧妃,现定为太子妃,赵爵不知心里多高兴。” 姜少寰面无表情道:“做父亲的能看见女儿有个好归宿,不该高兴么?” 他虽不太关注这些宫廷八卦,但好歹赵家姐也曾是旧识,甚至还曾有过十分亲近的关系。周围人都明里暗里跟他透露过一些,赵家姐这些年过得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 幼时,在还不用男女避嫌的年纪,如姜少寰与司徒青这般的贵族少年皆与皇子皇女们在国子监一同学习。那时赵家地位还不曾如现下这般如日中天,仅依附着姜家才能在朝堂上占得一席之地。赵五姐凭着聪慧与秀丽颇得姜侯夫人杨氏与当时还是贵嫔的姜淑妃的喜爱,与姜少寰定了亲。那时这门亲事绝对是赵家高攀,引得多少皇亲国戚名门贵族大多都觉姜家这门亲结得不算好。 当时赵家五姐凭美貌虽已是在长安有名气,得先皇后评一句“国色天香”。可再美也不过是个对于夫家没有什么助力的四品文官嫡女,在定国将军府这样的门第之前实在是没什么可提性。当年定国公府如日中天,开国将军姜崇明的余威犹在,姜家长女进宫封贵嫔正得盛宠,二子姜烈、姜煜战功赫赫,姜侯夫人又是杨右相唯一的嫡女清贵非常。当初还是惠妃的周皇后早就盯上姜少寰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元妙公主嫁入定国公府,哪知横杀出一个赵宜占领了这个甜萝卜坑。 众人皆觉姜家此番着意向皇家示弱,未免引起猜忌从而求娶了一个家世一般的女子。大家好不容易接受了姜家独子要娶赵家女这个事实后,姜烈出兵昆州。在去昆州前力排众议将姜少寰送往瀛洲学艺,赵家就来退婚。后来赵家姐入围选秀,以秀女的身份顶着风言风语在定国公府惨案后到现场凭吊,却在满地的血迹里被带兵前来善后的章怀太子看上。她一身白衣染血,衣角沾染了黑色的灰烬毫不知情,一面烧纸,一面无声的落泪。那样血地雪肤的震撼美丽让见惯了美人的章怀太子为之倾倒,向高宗请命要赵宜做侧妃。之后大明夜宴高宗亲口定赵宜为太子正妃,多少流言以无法克制的势头从缝隙里四下逸去。 大家都说,赵家五姐的命真好。先是傍上了定国公府这条大船,眼见着是要做将军夫人的。后又去选秀,将来是要做宠妃的。再后来又被太子看上选作太子妃,将来是要母仪天下受人瞻仰的。 一步一步,走得多快多稳。 这些羡艳流言里包裹着的嫉妒与讽刺像是箭一样在反复贯穿赵家姐娇花一样的躯体,姜少寰不知道她是如何承受下来的,如何在那些目光中出席一次又一次躲不开的女眷宴会的。他只知道,以后他再也不能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为她摘一朵娇花递到她手中,再也不能看她红着脸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大明夜宴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在明眼人中简直是诽谤的一件事:多人在山南道岳州岳阳楼目击姜少寰,随后出楼的便是红莲山庄十四主星之一的天机星姬风袭。 江湖上有一处名叫“千机楼”的古楼,据说里面藏着千般机密,万物答案,非有缘人不得其入。这座楼曾参与过前朝内部一场讳莫如深的庞大秘密里,随着前朝覆灭,千机楼沉寂。二十年前忽然被红莲山庄接管,这个姬风袭就任千机楼楼主。而高宗一向不喜几大世家与千机楼有所交集,虽未明说,但明里暗里皆有人因此被贬。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然而身份背景敏感的姜少寰竟与之会面,不啻在高宗眼上犯刺。 因多人目击,几方党派的人都有。本还有人提出是否只是与姜少寰面容相似,远远看去令人心生误会,但那人腰间的佩玉“凤凰羽”令战胜归来后就一直待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姜少寰百口莫辩。 凤凰羽为一枚稀世红玉,传闻是以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凤凰其中一根翎毛浴神血化玉。是开国将军姜崇明在百越所得,代代相传。世间凤凰羽仅得两枚,一为千机楼传位信物,另一枚就在姜少寰腰间了。这两枚凤凰羽同时出现,将会面的二人身份板上钉钉。 又有先前大明宫夜宴一出,竟流传出一股声音暗指姜少寰有谋逆之心。不日,高宗便以姜少寰尚且年青,因家族灭门之事尚未从悲伤中缓过来要暂移姜少寰手中的兵符。姜家兵权易主不是事,哪怕是“暂移”。远在北栾朔州任上柱国的姜煜自然不同意,令其次子姜少宗入驻定国公府,有意将姜国将军府与定国公府合并的架势。 姜家两脉重聚不是事,几方妥协之下,姜家虎符由姜少寰亲手移交到了镇军大将军宋河北手中。 交接那日,宋河北身着黄金锁子甲,披风风吹色如铁血,单膝跪下亲手郑重接过姜少寰递过来的虎符,声如洪钟向三军宣告:“蒙圣上垂怜,亦感天策上将姜大将军之栽培信任,降大任于斯,必不负所托,赴汤蹈火以护先烈独子与江山太平!” 宋河北的誓言与城下三军宣誓之音潮水般一重一重传出长安城外,其音中的忠心在三军心中激动澎湃,男儿热血。 右相赵爵不温不凉的质问:“宋将军忠心可表,却不知这忠心是表的谁的忠心?” 宋河北斜他一眼:“忠心?宋某既是唐国人,自然是向着唐国江山的忠心!” 交接完毕后,宋河北微笑着不动声色轻轻道:“扬州十日,你父亲并不在场。”见姜少寰愣怔,宋河北亲密的大力将姜少寰搂住抱了抱,借机又道:“许多眼睛在看着你。”旋即便分开,用力拍了拍少年还未坚实的肩。宋河北躬身向姜少寰行一礼,慈爱的看他一眼,引着晨光而去。那魁梧坚毅的身躯前有上升阳光,照耀着这片广袤的土地。 4 不日,因伤病领宣威将军散职的姜少宗携家带口入驻定国公府,其妻姚氏以雷霆之势将定国公府从上至下里里外外重新整顿一番,强势清除了不少因主人常年不在府中而产生的“污垢”,剩余的“不清不楚”的暂时不好根除的也上了黑名单,慢慢审查的审查、耗死的耗死。 姜少寰不懂这些管家之事,原以为有姑姑从宫里派来的人管着就好,重要库房一锁东西不丢也就万事大吉,哪里知道竟然还能被二嫂清出那么多东西来。姜少宗也是痛心疾首,当下就直接跟妻子商量着是否应当为弟弟寻一位贤惠的妻子,为定国公府找一位正经的当家主母。 按照唐国贵族风俗,男子十六蓄发,二十束冠,加冠之后便可娶妻成家了。如今姜少寰已经十九,再过一年便不能再想现在这样一根红绫结发就完事儿了,要正儿八经戴冠的,戴了冠也就是成年人了,该成亲了。早先定的亲事黄了,一想到这事儿姚氏就气得肝儿疼,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诅咒那赵家。宫中的姜淑妃倒是不诅咒赵家,她担心的是这侄儿在瀛洲无妄峰清朔真人门下一呆好几年,跟着那剑仙学得一副女色不近、寡情淡欲,全然见不到时候那副皮得没边儿的泥猴模样,生怕他一言不合就直接修道忘情绝爱了。 姜淑妃与姚氏凑一块,都觉得头疼。 真的头疼。 先前耽搁了,如今府中不安定,想要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不大容易。来串门子的司徒青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说自家府中待字闺中的嫡亲妹妹们一大堆,既满足“门当户对”也满足“知书达理”,还顺带满足“秀美天成”,姜少寰一口茶没喝进呛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 姜淑妃向来喜欢文秀端庄的淑女们,对司徒相府那群仙女儿似的姐们十分满意,倒是姚氏却觉得以如今的情势,文官家里那群高阁淑女们太过文弱,镇不住这偌大的定国公府,怕是要找位厉害的武官女迎进门才行。 东拉西扯一大堆,姜淑妃与姚氏一唱一和,司徒青在一旁有搭没一搭的帮腔,最后把姜少寰逼得无法,耳朵脖子通红的招架不住吐出句话:他的妻子不需要美貌无双,不需要门庭高贵,只希能够与他并肩而立。 然后他还强装淡定的强调了一句:各个方面的并肩而立。 得了方向两位女性长辈便风风火火准备开始留意各家待字闺中的姐,只有司徒青听见这话躲着笑出声。 “岸少,你这要求”司徒青在湖水岸边持着鱼竿笑个不停,鱼线随着杆抖,在水面荡出涟漪。 姜少寰倚在一边,皱着眉看平静不下来的水面,无奈道:“你这样能钓起来鱼?” “哈哈哈,我又不是真的陪你钓鱼。”司徒青努力平静了一下,歪着身子笑道:“‘各个方面的并肩而立’,岸少,你这一剑擒敌的身手要找哪门子的姑娘来与你‘并肩而立’啊?” “我日后必然是要上战场的,若她不能提刀入阵,那便只能留在京中做个深闺妇人。”姜少寰平静道,“她在这个最接近权利旋涡的地方随时都会成为牵制我的力量。幼时父亲那样浩大的声势下,母亲依然要在各方中游走,时刻警惕时刻心。我不如我父亲,我不希望日后我的妻子也过得那般辛苦,还不如带在身边来得痛快。” “你早就想好了的?” “嗯。” 司徒青不笑了,轻轻问:“你要的,竟是生死同路?” 姜少寰看着平静下来的水面,慢慢道:“如果再贪心些,我还希望若我战死,她能撑起这个定国公府。” “你这要求,着实太高了些。” “所以啊,还是先别考虑这些的好。待我能撑起一切,万事俱备,再娶一位姑娘让她高枕无忧罢。那个时候,不需要她多么强大,多么厉害,只要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安安心心与我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便可。” 静了一会,姜少寰问道:“庄谨,你呢?” “我?”司徒青半躺半倚的软在贵妃榻上,“我上面嫡亲的哥哥就有两位,二叔伯膝下哥哥亦有两位,相府的大梁轮不到我来挑。日后我想娶一位心仪之人也好,门庭相对的高门贵女也好,都不过随心。索性趁着年轻,再顽两年罢。” 两人闲散着坐了半下午,茶点续了两轮,鱼篓还是空的,果真不是来钓鱼的。待饭前,姜少宗身边的护卫闻迟忽然急匆匆来报,请姜少寰赶紧去白石居。 白石居是姜烈生前的书房,自姜烈死后那间院子就被封了。如今再开不过是姚氏重新清洗,想来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司徒青一向知趣,虽然惊奇,但没有点到他的名字便摆摆手招呼退在一旁的下人们收拾用具准备回府了。 姜少寰赶到白石居时里面已经被清理好,里面只站着哥嫂二人,一脸凝重。书桌上躺着两样物件,一卷卷宗与一把古剑。 古剑是楚剑样式,上面附着着青锈。卷宗上封火漆,印的是千机楼的三足金乌印鉴,还未拆开。姜少寰将信将疑的拆开,就在那尘封的卷宗里,知晓了一个秘密。 让他手止不住颤抖的秘密。 那泛黄的卷宗上记载着一个古老的秘密。那些字句在锦缎上爬出荒唐的笔画,在烛火中跳跃出妖异的形状。姜少寰死死盯着卷宗,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沁透。那个秘密的答案或许停留着早亡父亲的脑海里,或许还遗留在时光的尽头。它存在在最隐秘阴暗的角落里,它被流言紧紧包裹。它曾被抹杀,它在等待人们的开启。 无论什么秘密,终会有解开答案的一天,会随着人们到达的脚步而揭开最终的谜底。 可这个秘密,揭开这个谜底的代价太大,大到人无法承受而选择漠视其存在。就是这样,秘密才会一步步与人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可是,如果是你,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去揭开谜底的。 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活尸体 ·扬州建邺城东海湾 “当年凛修公子带来的那具尸体,死得太蹊跷。”老医师扎着灯笼,洛清河抱着热粥,发现老医师的手开始抖起来。她下意识的去看窗外,想看是不是起风了。“那个姑娘,身上没有一处致命伤,但处处都要命。” “哈?” 这是一句很矛盾的话。既然不“致命”,又何来“要命”一说? 但接下来,洛清河很快认同了这个矛盾的说法。因为那个姑娘的死法真的是太诡异。她身上一共一百零八道伤口,每道伤口都准确的切断了她的大经脉及穴道。并且伤口规格高度统一,可谓下手稳、准、狠,甚至是信手拈来般优雅从容。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个下场。一,是失血过多而死;二,是奇迹让她没有死,但终生残废。这种残废比死来得更加残忍,不过就是具苟延残喘的活尸体。” 洛清河被震到了。很快,她就联想到了几年前轰动东麓的定国公府灭门惨案,天策上将姜烈也是这样的死法,简直骇人听闻。她刚想问,怎么有个姑娘跟姜烈是一个死法,接下来老医师的一番话直接让洛清河混乱了! “那具尸体,是红莲‘杀破狼’之一的贪狼星——商雅稚。” 清河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老医师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老朽也想着是自己错了。” “这”洛清河心中震惊。 那红莲山庄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史上从未有过的一方江湖势力能够盘踞在风雨飘摇的势力中屹立不败的神话!曾得朝宗寺弘法大师言:即便东麓尽数崩盘所有势力打乱重组也不足以撼动红莲山庄分毫。 也就是说,除非红莲内部矛盾破裂,否则不会颓败。可现庄主演参翊实力深不可测,又善御人,手下众多高手均是臣服于他的实力。只要演参翊这座高山一日不倒。红莲山庄便一日不会消失。 庄主“南星紫微”演参翊,狂傲到以帝星自称,却无人敢置喙。紫微星下另有十三高手同样以星为名,其中又以七杀、破军、贪狼并为“杀破狼”高阶星斗。“十六狱手”七杀星破敌无数,单手摘魂双手夺魄;破军星负责绞杀红莲内部一切叛逆份子,只受紫微星的直接调配,实力仅在演参翊之下;贪狼星更是号称演参翊袖中最血腥、最锋利的一把杀戮之刀。 在这个以“剑”为尊的江湖里,贪狼习剑法用的却是刀,刀长四尺三,刀身极薄,似剑非剑。由堕星石打造,开一血槽,带着淡淡的旖旎绯色。刀名“风月”,斩风斩月,断一切凡世红尘旖旎风月。 十几年里此刀杀人无数,上至朝廷命官下至江湖高手,多出现此刀的身影。传闻红莲内部曾发生过一次叛乱,也是贪狼用此刀横在最前血洗乱党,愣是没有让一滴血染到演参翊所住的大殿前。 若说姜烈这样的将军死在那样的手法之下,或许还能列出一帮能作出这样实力展现的高人名单。但如商雅稚这样的不说是泰山北斗,也是山巅生的一株难以撼动的劲松。现下她也死于这样匪夷所思的手法之下,实在是难以置信。难道她会放弃所有抵抗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清河问:“那,前辈说她是个‘谎言’,是怎么回事?‘原本是个死人’又是怎么回事?” 老医师闭上眼睛叹一口气:“这才是我想说的重点。从贪狼星尸体上传来的讯息是,我不晓得她的死亡时间。”老医师见洛清河似乎没有听懂,就接着解释:“一个人的死亡,伴随的就是死亡时间。若是没有目击到,虽然不能判断出确切的死亡时间,也能确定出一个范围来。但是,在贪狼星的身上的就找不到这个时间段。”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找不到这个时间段,只意味着这个人没死,或者是——” “她本身就是死人。” 清河倒抽一口冷气:“什么情况”但清河立马意识到了凛修想要干什么!清河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得一下,关于凛修行踪的问题一下子清晰起来!按照老医师的说法,凛修是在海上的某一处捡到了商雅稚,当时应该还有什么紧急情况所以凛修完全来不及跟蓬莱上的人说一声便匆匆离开,编个借口说自己捡到了“诅咒”。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凛修要救商雅稚?蓬莱自诩名门正派,一向洁身自好,绝不会与红莲山庄这种灰色的存在有半分牵扯,凛修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商雅稚真的早就是个死人,一直都是个死人,那这些年在江湖上活动的又是谁?如果商雅稚又没死,那么老医师说“没有死亡时间”又是怎么回事? 关于商雅稚到底是个尸体还是个活人这个问题清河不想去深究了,反正她现在死透了,不喘气儿了。所以清河更关心的是凛修接下来的动作。 凛修从茫茫海上救起她,又急匆匆生怕旁人知道的带离海上,而医者却给商雅稚下了死亡通知书。 但凛修却说,他想强求一次。 清河不敢说了解凛修,但他这个人既然放了话,那便说明他已经想到了对策,计划好了对策,并且完全在掌控之中。 一个死人,再想活过来就只能乖乖去投胎,轮回往生一次。再无它法。而商雅稚与姜烈一般无二的死法,就注定她的灵魂和记忆都被切割破碎,不可能再转世。这条路,商雅稚已经走不通了。 但凛修不是普通人。 凛修想做的,是复活商雅稚。 把她从死亡状态唤醒。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再活过来。带着她原本完整的躯体,原本完整的灵魂,原本完整的记忆。 江南一带有一个传说,曾经闹得人尽皆知,但真假枉论。扬州古城之西有座山,名曰“蛇”。以鬼怪而闻名。其中,最盛的一个传说则是深山中藏着“永生之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饮之长生不老。 所以,凛修才会选在在建邺城登岸。从建邺到扬州蛇山,是一条直线的距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螺丝结顶 1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没有故人,也没有三月烟花。有的只是正月飞雪,旖旎风景全然被冰封,黄鹤楼被冰冻成死一般的白色,冷得心惊。雪花黏黏腻腻地落在肩上、发上,湿得难过。蛇山古巷悠长,青石板蜿蜒而去,红灯笼摇曳,墙外枯枝划得光影影绰绰。门楣上剥落着旧年的对联,红红白白,字迹隐约斑驳。已是年关,巷中的住客却安静得可怕,不见炊烟不见人影。雪中寂静,犹能听见墙砖中低低絮语。姜少寰指尖触到垒墙的青砖,满手的湿凉。墙头不长草,只见雪盖黑瓦,分明得不详。 这个安静到过分的死巷就是扬州最著名的螺蛳结顶。扬州鬼怪传说最胜的地方。 螺蛳结顶听起来像是扬州名菜或是吃之类的,其实不然。其意原是“垒尸及顶”,因流传的方言有差异,才被传成“螺蛳结顶”,口耳相传后,名字便没有再被更改过。(原形:扬州螺蛳结顶古巷) 当年处于扬州古城西的蛇山内部凹陷,相传原是一处神的泪眼。泉涌出淹没山体内部,逐渐发展成一个湖泊。后来时代变迁沧海桑田,湖水水位下降,湖底被为躲避战乱而来的村民建造成一个村,与神相邻。后来村子的规模逐渐发展,取名:“福泽”,那泪泉眼便被围成一口井。其井水甘甜清冽,饮之能驱病邪,延年益寿。后逐渐被传为能够起生回生、长生不老。 也就是这口井,成为“扬州十日”的□□。 那时江湖上“长生热”一浪高过一浪,各地惨案不断,最引起轰动的便是“白泽灭族”以及“扬州十日”。贵为上古四大灵兽之一的云梦白泽都被屠杀殆尽,取血以获永生。最后大家才发现白泽之血根本无法长生,勉勉强强能强身健体,勉勉强强能辟除邪难。 百年后,长生热再次被掀起,福泽村的“永生之泉”谣言爆发,前往福泽的方士术士太多,导致福泽整个村被血洗,扬州一时陷于血雨腥风之中。 后来血腥过重,引出蛇山被封印的鬼怪,一时之间群魔乱舞,事件越闹越大,杀红了眼的江湖方士已经无法停止对永生的渴求,安抚不成只能血腥镇压。于是驻扎军队并上从昆州班师回朝的姜烈大军,一齐封锁整座扬州城,为期十日—— 屠城。 当时死掉的方士就被丢弃在古巷中会有专人运走埋葬,最后死的人实在太多,一层死尸一层死尸垒上,竟然高过了巷围墙顶。于是此巷阴气极重,怪事连连导致无人再敢居住。(原形:清朝初年反清复明,扬州十日屠城) 扬州十日后,早在昆州已是重伤的姜烈领着阴阳术士设坛封村。庙成之日,姜烈在福泽村外连同三百精锐当场暴毙,死讯震惊东麓。 在这个乱世里,魔与道的界限都被模糊,更何况是一线之隔的生死。 一些人已经死了,可他却还在活人的心里活着,光芒万丈名垂青史。而有一些人整天碌碌无为,浸泡在脂粉酒色里,只剩下空洞的外壳,他们在别人眼中跟死人没有什么分别。所谓“长生”,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定位。 究竟是谁提出的“人可以永远活着,不老不死,不死不灭”已经无从考证。连神都是要死的,都会出现天人五衰,更何况是一直处在低端的人? 姜少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墙面,默默不语。怀念祈祷一会后直起身整理着装,没有停留,继续负剑前行。 森林松树琳琳,入目尽是白雪松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凄清的味道,煞是清新提神。山上雪重,一脚下去便是一个坑。松针又堆积,吃不准哪里是中空,很可能一个不留神便落入雪坑中长埋蛇山。前路枝影重重,白雪皑皑。那些枯枝从雪中穿透出来像是绝望的手,拉扯不住救命稻草。雪地很干净,只有枯枝腐叶,没有任何脚印。 这种景象是极美的,有淡淡的没有温度的阳光投射下来,在雪面上拉动出浅灰色的枯枝的影子。雪地松软,行走在上着实费力气,须得极为心,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掉进窟窿里。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不到,前方便开始出现脚印。姜少寰停了一下,蹲下查看后发现脚印是往山中走的。看脚印大,应该是个十分健壮高大的男人。 蛇山这种死地竟然还有人涉足,估计也就只有还不死心的江湖术士来找永生之泉了。没走多远,姜少寰就看见前方片雪地陷落,附近树枝上的雪都被震落,黑枝枝的一片,在雪景中尤为明显。姜少寰在原地判断了一下情况,避开了一个雪坑绕着赶向事发地。 阿比盖尔正想着是否是自己今日出门没有查黄历没有祈神才落得如此下场。 蛇山几乎无人踏足,自己又是在这冬日来探险,几乎不怎么可能会有人路过。天知道为毛冬天的树上会长蘑菇,地知道为毛那颗古怪的蘑菇香味那么独特,鬼知道为毛自己会那么容易中招!他原本以为只有滇区那边的蘑菇们才有那么诡异的杀伤力,谁晓得蛇山这种地方也会长致幻的蘑菇。 他不过是舔了一口,结果接连近一日眼前全是摇头摆尾的王b1波接着一波的劝他喝酒。特么的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王八要跟他劝酒啊?!劝完还不算,还要教他跳舞啊!他一大老爷们为什么要跟着王b1起学跳舞啊! 感觉喝了十几坛假酒的他试了许久想要爬出去,可雪凝成冰导致坑壁十分湿滑。在第七十六次跌回去后,他抬头无奈的望着上方雪坑里露出的天空一角,吼了一阵子之后发现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只能寻了个靠坑壁的地方蹲下来,尽量把自己抱紧以维持体温。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阿比盖尔都要睡着了,他几乎梦见了自己从雪坑出去后花大钱报了个轻功速成培训班,上可与太阳肩并肩下可东海捉大鳖!飞行里,耳边落下的几片冰冷的雪花,他迷迷糊糊间抬头,入眼的是青灰色的天空,以及一张逆光的脸。 那张脸打量了一番雪坑的深度,丢了几根藤蔓下来,又施施然跳了下来落到阿比盖尔的身边,身手干净利落,连雪花都没有带起一朵。阿比盖尔盯着少年的身板再看看自己的,又看看少年背上那么多的剑和一个包袱,在脑子里计算着到底他是怎么背着这么多玩意儿还能轻轻松松跳下来的。少年看着缩在一角智商已经被冻裂的胡人微微皱眉。他拾起那些藤蔓,沁了雪水的藤蔓尤其韧,把藤蔓一端绑在剑柄上,将剑抛起用力插在坑壁上,随后拦腰抱住阿比盖尔一个纵身跃上去!在半空用剑作为着力点再次跃上去! 刚落地,冻了太久的阿比盖尔实在是站不住,以一种大鸟依人的姿态依偎在姜少寰的怀里。阿比盖尔努力想找回自己的腿,眨巴着一双蓝眼睛,湛蓝的眼睛镶嵌在高高的眉骨下,仿佛敦煌沙漠中的一汪月牙泉,泉水里漾着柔情与以身相许的感激姜少寰被看得虎躯一震!撒手将阿比盖尔丢出去姜少寰不动声色抖着衣服下蹭蹭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收手一扯腰带连带着古剑从坑中扯出来。 “那什么,”阿比盖尔薅下脑袋上快要凝成冰的雪摇摇晃晃站起来行了个西域的礼,“我叫阿比盖尔·高·埃劳德,来自美丽的丝绸之路大国高昌。你要是觉得名字太长也可以叫我老高!”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想起什么似得鞠躬行礼:“刚刚多谢哥搭救,不然我就要变成一根大冰棍了!” 姜少寰打量他一番,典型的西域样貌,说话间都能感觉到宽阔胸膛内传出的风沙回响声。卷卷毛再配上他那一双蓝眼睛看上去颇像一只很好说话的狼。姜少寰也不知自己怎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在下姓姜。” “哎哟,那么姜哥,”阿比盖尔乐起来,晃得腰间弯刀在刀鞘中哐哐响。他模仿着中土人打招呼的方式朝姜少寰拱手大弯腰:“多谢提鞋子(提携)啦!” “” “不知姜哥是否也要去山中的那个村子?”阿比盖尔大方的问,见少年略微有所戒备又补了一句:“那什么我是来这里哎哟一时半刻有点说不清这个因果关系。”阿比盖尔挠挠头,“这么说吧,刚刚啊我中招了,吃了个蘑菇现在眼前还全是王八呢,能不能跟哥结个伴,如果目的地都一样的话?” 姜少寰一时没听明白胡人到底要表达个啥,蘑菇和王八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只当是半路遇见个人想要结伴上路。他见胡人实在是有些脑子不清明的样子,怕这人又掉到什么坑里,这种天气要是不能脱困那肯定是要冻死的。于是朝胡人轻轻点点头,换来胡人灿烂的笑容。 4 大概又走了两个时辰的样子,阿比盖尔依着姜少寰留下的脚印亦步亦趋、心翼翼地紧跟在后面。 破空的一声,姜少寰迅速侧过头一把抓住迎面而来的利箭,随后拧身踮脚腾空一脚踢开紧接着而来的第二支箭。第二支箭擦着耳朵就飞过去了,吓得阿比盖尔手上一个不稳抓了满手的雪落到地上!随后便听到一声呼哨,气势汹汹的犬吠杀气腾腾而来,姜少寰翻身躲过猎犬,而身后好不容易从雪地里爬出来的阿比盖尔又被一坨他没看清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给按回了雪里。 “卧槽有暗器!”阿比盖尔大叫! 姜少寰掰了根枯枝走到在一人一狗旁边,拿粗的那头戳中了猎犬的穴道,大狗嗷呜一声软在阿比盖尔身上喘粗气。同时阿比盖尔也被大狗的重量压得嗷呜惨叫,一人一狗叫得欢快,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太清到底是狗在叫还是人在叫了 姜少寰:“” 听见是人的声响,裹着兽皮的猎人端着弓箭匆匆跑过来,因为太着急,一个没控制住直接从雪上滑了下来,半个身子栽在在雪中。抬头见少年俊秀的脸稍微一愣,随后见一个高大的胡人被自家狗压倒在雪坑里埋着。猎人迟疑地看着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结结巴巴地问:“公子没事,吧?” 姜少寰摇摇头。 “那这位呢?”猎人指着雪坑里面的阿比盖尔。 姜少寰想了想,点点头。 猎户介绍说自己叫张四,是住在蛇山里极少数没有搬走的居民之一。今日他原本是准备去到镇子里找个稳婆上山,自己的媳妇即将临盆,估计摸着半夜就要生,才出来做个准备。哪知稳婆去扬州城里省亲去了。猎户没有办法只得踏上回程,在林间听见动静以为是猛兽,便拉弓,不想遇见了生人。 “刚刚若不是遇见公子这般身手的,怕是我张四就要误杀人了。真是惊出我一身汗。”张四背着弓箭挠挠头,一张典型的猎户脸,微微有点儿浮肿,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阿比盖尔一个劲儿的跟在后面埋怨,张四不停地作揖道歉,那条猎狗很欢乐的在阿比盖尔身旁蹦跶蹦跶,终于不负期望的把阿比盖尔又一次绊倒在雪地里 张四走得很急,估摸着是想赶快赶回去看看自己即将临盆的媳妇,又亦或是见到天色愈来愈暗,恐有变天之数,所以走得很快。姜少寰紧随其后,阿比盖尔脚冻得有些麻木了,只能一脚一个坑跟在欢脱的狗后面。天渐渐阴下来,三人一条狗都顾着赶路也没功夫说话,只能听见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和猎狗粗重的喘息声。 风雨兮将骤,乌云盖顶。然而姜少寰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张四见他一直不声不响的走在自己身旁,现在却突然停住脚步,以为是他被树根什么的绊住了脚,停下来查看,却发现他只是抬头看向一个地方。 “公子怎么了?可是见到了兽类?”说着就反手取下弓,要搭箭上弓。姜少寰抬手按下张四的动作,只是偏头示意张四看向他所看的方向。张四将信将疑的将目光移向姜少寰所看的方向。然而只是看见密集的树枝与垂下的杂乱气根,并无特别之处。张四凝目,却也还是不得其意。“是什么?” 姜少寰似是疑惑的看了一眼张四,望见他眼里一层不解,又转头看看方才的地方,皱眉摇了摇头。张四放松叹一口气,松了松了自己绷紧的神经与手腕,对他展颜一笑:“估计是走急了看错了罢,这里只有树跟雪,太过单调眼花出现幻觉也说不定。”阿比盖尔跟上两人,朝着姜少寰望向的方向看了一会,转而又看向少年的黑色背影,没有说话。 天色愈来愈阴沉,一场风雨必不可免。 扬州冬日的雨总是不如它传闻中的柔美,来得迅猛强烈。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生疼,夹杂着的冰雹,恨不能将人打成筛子。三人赶到张四的家里,还未到门口,就隐隐听见女子痛苦的□□。张四来不及擦干自己,急促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留几人在堂屋烤火取暖,自个儿进了里屋看媳妇。火塘旁阿比盖尔搬了个板凳儿踢开一直咬着他裤腿儿不松口的大狗,扭头问靠在门框上的姜少寰究竟看见了什么。姜少寰低头看着摇曳的火光,发丝垂在两鬓滴着水,一双眼亮得惊人。 “伞。” “什么?”阿比盖尔应付这欢脱的咬得不亦乐乎的大狗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把伞。白纸面,栓着红绳。” “红绳?”阿比盖尔皱眉,用手呼弄着狗耳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盗胎 1 内堂的叫声越来越大,张四急得满头汗的跑过来问火塘旁两个烤衣服的大男人,问他们可懂接生。姜少寰只说自己略懂歧黄之术,仅仅用于寻常军队里所涉及到的利刃所伤跟发热。阿比盖尔更是直白,直接指着大狗坦言道:“我的医术的嘛,跟它一个等级。”大狗欢快的表示同意 估计张四也是急得没有办法才会想到跑来问两个大男人会不会接生。外面的人听着屋内的叫喊也只能干着急,阿比盖尔抖了抖衣服,望向内堂:“这恐怕有半个时辰了吧?女人可真不容易。”姜少寰背着剑,坐得背脊挺直,面目隐在门框的阴暗里没有回答。阿比盖尔拨弄着火道:“这女人生孩子可是件大事啊,要命的大事。都说生死坎儿生死坎儿,生或死,全在这一坎儿上了。吓,你听,屋内的声儿越来越了呢。” 果然,妇人从最开始的嘶喊,变成嗓子喊哑,到现在发不出声儿的喑哑,两个无关的人都有些许着急,更何况屋内的张四。阿比盖尔对姜少寰道:“我看女人是不行了,要不进去看能不能搭把手?”没等姜少寰表态,张四估计是听见了这话,连忙掀帘子出来捉住姜少寰的手就要跪下。姜少寰眼疾手快赶紧制住他的动作,想了几息二话没说闭了眼就进屋顺着声儿坐到床边。张四来不及感激抹了一把鼻涕泪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把自己媳妇儿绵软无力的手递到了姜少寰的手里。 黏腻、冰冷。这是姜少寰对手的触感。 潮湿的臭气、血液的腥甜、炭火的烟味、从未闻见过的羊水的腥气。这是姜少寰对屋内气味的嗅觉。 渐渐微弱的心跳、张四带着哭腔的喘气、窗外轰鸣的惊雷与雨声。这是姜少寰对环境的听觉。 闭上眼,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 那湿漉漉游离徘徊在窗外的气息,又是什么呢? 姜少寰猛然睁开眼! 一根红线。 猩红的、黏腻冰冷的。 自青瓦茅草的屋顶垂下,摇摇晃晃。面前张四婶双腿大开,肌肤暴露于火光之下。姜少寰从未见过女性□□,觉得尴尬非常,又不敢仔细盯着看。那血自下方流出来,流失的是两个人的性命,还带着子宫内腥臭气的惨烈,让姜少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产妇肚脐上连着一根红绳。 是屋顶上垂下的那一条。 产妇已经停止□□,只有微微提不上气的喘气声。姜少寰将自己精纯的真气输入产妇的体内感觉仿佛泥牛入海,几乎要寻不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气。张四跪在床边握紧媳妇儿的手,连连说让她坚持住。阿比盖尔靠在门口,风雨狠狠袭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屋外,一个鬼魅的影子翩然而过。 一个妇人站在雨中。长三寸三分,面白,仅一黑点眉心,上下乌衣。在雨中却不打伞,仅是把玩手中红线,面带邪笑眼神漆黑。她折一支桃花绾发,下身布裙染血。她笑,三十左右的年纪却有着老妪一般的声音。她玩着红线,声音桀桀:“好孩子,好孩子。” 惊雷劈下,惊得阿比盖尔浑身汗毛直立! 亡产者,以墨点面,长三寸三分,上下乌衣,在窗外折桃花一支,簪于冠,笑而入。世传鬼畏桃花,产鬼似是例外。(出自《搜神记·诸仲务女》、《夷坚丙志·卷十六·会稽仪曹廨》、《酉阳杂俎·卷十四·诺皋记上》) “产鬼!” 从帘子里钻出来的大狗见那妇人嗷呜一声吓得跌坐在地上,随后赶来的阿比盖尔差点踩到它大声骂了一声,又看见那雨中的鬼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他转身朝着屋内大叫,顺手将腰间的刀拔出鞘!只见刀光一闪,然而那妇人只是桀桀一笑,身形消失在雨幕中。阿比盖尔提刀冲进雨中,只能见刀削断一支枯萎的桃花。 屋内的情况更糟!满屋都是从张四婶身上激射出来的红绳,如同一张血色的,将姜少寰困在其中。那线狠狠勒进张四的皮肉里,绞得血痕累累还嫌不够,还在慢慢收紧!屋内的邪气愈来愈盛,引得姜少寰腰间凤凰羽中隐隐有血色流动,少年反手拔剑注一缕真气入剑,凶剑上乍然炸开的锋利气势将缠绕在剑鞘上的红绳统统切断! 屋内传来一声婴孩儿的啼哭,张四抱着浑身是血的孩子在颤抖。屋内狼藉一片,妇人终于是渡过难关,在孩子与丈夫的呼喊哭声中幽幽转醒。然而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敲击木门的声音。 屋外的大雨掩盖不住那手镯撞击的叮咚声。姜少寰浑身的血液凝聚在那一刻。 红绣鞋,乌布衣。 妇人踏过满地的血与红绳,突然间布满皱纹的脸狰狞到几乎看不清五官,赶进来的阿比盖尔单刀直入切断了产鬼的前路,后姜少寰旋身一剑而下在尖叫声中劈开产鬼的衣袖!那断掉的衣袖飘落在地化成一团污浊之气消散在空气里,就是这分秒必争的瞬间产鬼鬼魅般移到没有反应的张四面前夺走了那个孩子! 霎时,婴儿哭声,产鬼桀桀声,妇人哀嚎声,阿比盖尔惊呼声齐作。姜少寰只觉脑中轰鸣不断,身体却做出很自然的反应去夺那个孩子。然而产鬼以孩子来做盾,牵制着姜少寰处处不敢使力。少年躲开一击后欺身上前双脚踩在产鬼肩上一个接力后空翻!不仅把产鬼压得定在地上几秒,更是捞走了那孩子! 就在孩子脱离产鬼手中的眨眼间,门外传来几声很轻的破空声。一旁的阿比盖尔翻身扯下床上满是血污的棉被大力在空中抡起来展开扑向侧边开着的窗。棉被裹着十几根泛着寒光的银针落在雨中,窗外骤然翻出好几人沉默利索的抄着刀杀来!阿比盖尔大喝一声掀桌而起,夹着风雨之势加入战局。 忽然发作的八名刺客素质着实不低,八人形成阵,牢牢将姜、高及产鬼困在其中。八人将三人圈在其中,一面将他们牢牢困住,一面将阿比盖尔与姜少寰隔离开,一面引产鬼攻向姜少寰。姜少寰一时不支,一面要顾忌产鬼的那些红线,一面要护着怀中的婴孩又要避开刺客见缝插针的偷袭,一向稳准的招数开始慢慢乱起来。 这八人剑阵看似绵软,却缠得让人透不过气。剑光柔情似水,抽刀又不得断水。现下姜少寰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水流困在其中的一片叶子,朝哪方使力力量便又反弹回自己身上,卷动自己被带入对方的节奏里。 那边阿比盖尔的功夫路数竟然是隐者刺客流派!身材高大健壮的胡人仿佛一缕水随剑光缓缓在调整速度姿态混入敌对阵法中。他慢慢沉入剑阵,时顺时逆,在其中心游走寻找破绽。阿比盖尔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溶自身入敌,又偏偏滑得像条鱼。黑衣人想将这“鱼”剔除去,又偏偏自乱了节奏,反倒又被阿比盖尔抓住了破绽如鱼般扭身拍打出一片水花,令身后一黑衣人手臂上绽出一朵血花! 黑衣人见这胡人是个硬手,下手更加狠厉。一时刀光剑影中昏迷过去的张四忽的醒来,喊一声要来抱自己的骨肉,姜少寰气结,眼见战局中乱刀要落在张四背上,姜少寰咬牙撞开攻势旋身去救张四,那猎户身形一矮伸手要来抱孩子。姜少寰一愣,自然而然的就伸手将孩子递给张四。刀光剑影里张四慈父般的眼神一闪勃然杀气迎面而来! 张四接过孩子一掌将孩子迎面拍向姜少寰,不待姜少寰惊诧回神先前一直配在腰间的猎刀就朝姜少寰划去!姜少寰本能就拿胳膊去挡,却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战场,没有护甲加身,抬手间扬起一串血花!姜少寰吃痛冷抽一声急退撞上了阿比盖尔宽阔的背。“张四”趁胜欺身紧追而来,姜少寰换左手握紧剑连忙要攻上,背后的人却一把将他提着甩开!两人瞬间换了一个位置,姜少寰惊诧时透过发丝看见了一缕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姑获 1 那是一柄很的刀。 弯弯的,精巧的,像是女子用的眉刀。 刀光蒙蒙,像是女子蹙眉,含着一点点哀伤,一点点眸光。 在杀气逼近的瞬间,阿比盖尔用这柄巧的刀轻轻松松就贯穿“张四”的身体!下一刻他将手中的长刀抛出,矮身一个回身踢,身后“张四”瞪大眼睛的尸体被踢开随后就被阿比盖尔接住长刀一刀下去劈成了两截! 姜少寰回头,看见的断成两截在地上抽搐的“张四”。而阿比盖尔闪到产鬼身后旁边,蓝眼睛里那无法掩饰的冷冷眸光,伴着掌中精巧的刀,一寸寸的硬起来。刀准确的捅向产鬼的心脏,捅了个对穿却没有血。姜少寰看着那把短刀,皱着眉头想起来了——“眉间伤”。 袖中刀,眉间伤。 惊艳宛如最秀美女子面对负心人的颦颦一蹙,满腔情谊都化作一道哀怨伤人的刃。 然而受了这样重创的产鬼在地上扭曲着,散出污浊之气。还没松口气阿比盖尔脸色一变姜少寰反应极快地一脚将那团黑气踢开咚地撞到墙角!那团污浊之气扭扭曲曲竟然又重合在一起!在雷雨天骤然的安静里甚至能够听到咔擦擦与簌簌肌腱重组的声音! 那种声音很瘆人,听得能让背后冷汗里起鸡皮疙瘩,白毛汗几乎要打湿整个贴身的里衣!已混入阵法节奏中的阿比盖尔忽然觉得水流凝滞了一瞬,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他抓准时机一刀劈倒一人,阵法被撕开一个缺口,姜少寰来不及管那正在重生的产鬼提剑将那缺口撕得更大。阵法出现漏洞后便有了下手之处,姜少寰压剑逆“水”劈去,顺着“水”势找到了“源头”。源头那人本藏在“水势”之内,冷不丁被姜少寰切到衣袖竟然一惊! 这一惊下身形就慢了几分,这一快一慢节奏就被姜少寰掌握。阿比盖尔见节奏被少年控住,并不恋战翻身就跳出水阵!虽源头剑势暴涨,但少年人的速度与力道均是上乘,又是初出茅庐的名将之后,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惧怕,哪里知道什么“退避”!姜少寰转剑以锋相抗,赤壁剑法祭出起手式“江天飞雪”将“水阵”的凝滞冻住,将破绽放大再放大! “水阵”源头站位那人原本见产鬼重聚已经开始慌张,少年接一招“光摇万象”剑气暴涨!少年苍白坚定的左手握紧未出鞘的凶剑带出一条浅绿的光路直取源头性命!两两兵器相撞,也不知少年手中的那把凶剑究竟是什么神兵利刃,竟然在未出鞘的情况之下仅用凶煞剑气就将“源头”那柄剑竟碎成几段!姜少寰顺势一剑斩下源头的头颅,又顺着力道与身势朝右斜劈去! 这一剑势力道非常,凶剑忽然迸发的凶煞之气令姜少寰只觉手腕发麻加之手臂上有伤几乎提不起胳膊,于是只能顺着劈下的力道打到旁人身上去势做缓冲。那些黑衣刺客见这招虽劈死了源头但招式歪歪扭扭一时信心大作朝着剑势就来,结果反被这股姜少寰控制不住的力道给劈了个正着! 姜少寰:“”送人头? 阿比盖尔被这突然暴涨的剑气惊到。他虽惊,但手上刀势不减,三下五除二就将乱做一团的刺客们砍了个落花水流。 “喲,瀛洲的步法!哥你善见城的弟子啊?哎哎,这是啥招式?哎你是清朔真人的关门徒弟吗那个侯爷?哎那个侯爷不是叫姜少寰吗你怎么叫姜岸啊?哎哟我的天!”阿比盖尔本还想唠唠嗑,随即见那重生出的产鬼大叫跳到姜少寰身边,丝毫不见方才冷酷沉着的模样:“这恶心东西杀不死的?!姜哥咱们怎么办!” 少年喘着气,强忍着不适:“不知。” “哦啊?!ap!”阿比盖尔情急之下冒出一句高昌话,凭语气判定应该可以翻译为“我知你个头啊!” 又纠缠一阵,姜少寰急中想起一句“产鬼畏伞,见伞如见己”,忙跟阿比盖尔通气,阿比盖尔抽身去找伞,留少年一人独抗。胡人翻箱倒柜半天才在柜子后面找到一把破破烂烂的伞,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产鬼见伞惊恐至极,肚皮上炸出血线疯狂像阿比盖尔攻去!纸伞被高高抛起,产鬼红裙带起的风扬起地面断截的红线扰乱视线。姜少寰一个空翻用足尖踢开纸伞,产鬼双臂化作血管打下撑开的伞,在伞落地之前两人交手好几招。产鬼被姜少寰注在伞上的力道反弹回去,弹回去的过程里能看见她漆黑的瞳子里含着笑意,那急速的身影突然缓下来弯下腰,猩红的唇忽然间诱惑至极。吐气如兰,在阿比盖尔冰冷的耳廓上吐出温柔的字句。 “恭喜,喜得贵子。” “我去你玛德喜当爹?!” 产鬼拉不知死活的婴孩做挡箭牌,但阿比盖尔虽然修习隐法,力道却不是常人可比拟的。他已收不住手将伞骨刺入婴孩与产鬼的体内!姜少寰回过头冷抽一口气,那产鬼尖叫着化作一团污血,顺着伞骨流下来滴在地上形成一滩。 事情变成这样在场人都未曾想到。 阿比盖尔瞪着眼,姜少寰几乎是跳过来的双掌合拢画了一个决,浅蓝色的光线绕在婴孩渐渐僵硬的尸体上慢慢收拢,但在收拢的过程中婴孩已然被产鬼的邪气侵蚀断气床上产妇已然气绝身亡,而在死亡的最后也是脸朝窗外,一双手微微举起,定格在了那个未完的动作 满屋狼藉,血污遍地。姜少寰顺着血迹往屋外看去,却见黑色的雨夜里生着一片浓浓的红。 年关下的冬日残雪雨夜,院子里却开着灼灼桃花。这不符时宜的美让姜少寰心底一沉。事情还没完。 冬日桃花盛开,此为逆天。凡逆天之数,必为妖孽。 少年皱眉,觉得额头温凉,一抬手就摸到自己脸上一滴血。 冰凉的,带着微微夏夜的栀子花气息。 血越来越多。一滴、两滴,狠狠砸在地板上,砸得姜少寰心惊肉跳。那血不是姜少寰的,也不是阿比盖尔的,更不是屋内任何一个人的。血从方才打斗中被古剑捅破的屋顶滴下来,屋顶坐着一个女子,赤足,血就从脚尖滴下来。阿比盖尔顺着血滴的方向看去,差点没吓得半死! 女人没有脸,脖子以上是个尖尖的斑斓鸟头,喙长而尖锐,一双眼睛漆黑。就是这样一个怪异的头却有着女性的身子,肌肤洁白双峰傲人。她裹一件斑斓的羽毛披肩,就那么毫无羞耻感的光着坐在房梁上低头打量着屋内狼藉中的死人。血顺着腿滴下去,猩红成缕。 夜行游女,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鸟,脱毛为女人。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今时儿之衣不欲夜露者,为此物受以血点其衣为志,即取儿也。故世人名为鬼鸟。(出自《玄中记》、《岭表异录》) 姑获咕唧一声,似是午夜猫头鹰的叹息。她歪头盯着地上的的婴孩儿,作出一个奇怪的笑脸,指甲暴涨锋利夺命!她裹的那件羽毛披肩在她弹起的那一刹那就化成斑斓的翅膀,直冲离桌子最近的阿比盖尔而去!姜少寰反应最快直接扑阿比盖尔将他扑倒在地顺势滚了几圈以作缓冲,姑获鸟见目标落空,又一次攻击而来!阿比盖尔将姜少寰护在怀里,扬手就是一刀!姑获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耳膜!姑获见占不到半分便宜转而去抓床上产妇的尸体!屋内简直是乱作一团,姑获的翅膀扇起地面上的灰尘,搞得整个空间又是尖叫又是灰尘乌烟瘴气的。姜少寰没办法睁开眼,阿比盖尔看见只是眨眼间姑获尖叫中撕烂了产妇的尸体,又从那肚子里又挖出一个不哭不闹的带血的婴孩!纷纷扬扬落下的羽毛里姜少寰捞到个东西,他抱着落地定睛一看,才觉这个圆滚滚的东西是头! 即便脸皮被扯破也还能清楚地看见产妇临死前惊恐的眼神,令姜少寰几欲作呕。 一系列的变故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让人应接不暇。 一夜妖雨,张家四口家破人亡。 雨很大,浇得阿比盖尔睁不开眼睛,他抄着刀在一旁清点着尸体,八人名刺客六具尸体,还少了两个。姜少寰走到他身边,阿比盖尔抬头望他一眼,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阿比盖尔掀开一名刺客的面巾,扯开尸体的衣领,指着刺客的咽喉道:“你看,这里没有莲花。”他见姜少寰一脸的不解便又道:“这些人使的是红莲山庄的‘四时地泽’阵,但这些人是冒牌货,阵法也只是学了一个大概。” “四时地泽”是由红莲山庄的破军星独创的一支阵法,传闻是其感悟四时轮转枯荣,创造出的一套生生不息的阵法。号称如“四季时下的风花雪月”,任你绝世高手也得溺死在其中。 四时地泽组成后由红莲山庄最初的六位星斗成阵,分春夏秋冬四时及白昼黑夜,横扫何药九寨三万邪教教众,活生生碾压过乱区,一扫孤单道阴霾。其中演参翊一剑定阵眼,胜了纵横江湖近二十年的魔星枯木何药,血洗半个剑南道,使孤单道上的势力全部被洗牌,从此孤单道上榣山再无何药九寨。九寨也重建,兴土木建宫室成红莲山庄,庄主演参翊聚星一统蜀地上的大半个江湖,可谓风头无两。 “原本我还在想你这种兄弟孤身一人竟然能惊动红莲山庄的地泽,难不成是个十分厉害的高手中的高手!看来还是我想多了。”阿比盖尔捂着脸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娇俏来。 姜少寰:“” 阿比盖尔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少年身手的确是真的很不错,但脑筋太死。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死读书没正儿八经跟人交过手的被保护得很好的名门子弟。在瞬息万变的局势里,他这样的毛头子要吃大亏。 “不过这批人蠢得很,模仿哪家不好偏要模仿红莲山庄?模仿红莲山庄就算了吧还要挑战四时地泽真是” 这些尸体上并没有什么别的标记来证明他们的身份,姜少寰并不能分清他们到底是哪一路势力下派来想要杀他的。但凭这些人冒充红莲山庄,那么他先前拿到那份有千机楼印鉴的卷宗也就有问题。 看来定国公府还是没有清理干净。那些人千方百计将他引来蛇山的永生之泉,想必不止这一击,应该还有后手。可那些人就这么笃定他会死在这里?姜少寰看着被雨浸泡在血水里的那些尸体,在雨中默默无语。 4 不管天灾还是人祸,过了四年,姜少寰仍觉得历历在目。 十二岁之前,他还是金贵的定国候天策上将独子,杨右相唯一的亲外孙,姑姑贵为四妃之首的淑妃,身份高贵,可说与皇子的待遇一般无二,走到哪里不是一呼百诺。十二岁之后前往瀛洲学艺,拜入无妄峰,成为剑仙清朔真人的第二位弟子,学习无上剑术令人羡艳。 这一切的顺风顺水都在四年前天策上将死讯传来的那一天戛然而止。家中变故后,收闻父亲死讯姜少寰便立即向师尊辞行启程回中土。然而就在他下山等船的那一夜,瀛洲善见城发生突变。 那一党人应该是从瀛洲后山悄声无息的攻上,以致在山下渡口的姜少寰一行人并未发觉异常。等有所察觉一切都已经晚了,无妄峰上清朔真人已经开启了万剑法阵万道剑阵包围整个瀛洲善见城,火山从无妄峰处喷涌而出,远在山下亦能感觉到地底岩浆的热浪。周围的海仿佛烧开了的水一般,魔浪滔天。那些躲在江涛怪浪后的死侍终于伺机而动,姜家三十个前来接姜少寰回长安的影卫均死在其剑下。 三师兄带着重伤护姜少寰逃出渡口,眼见不敌,千钧一发间山上却破空飞来一把染血的剑。 那剑遇人便斩杀,姜少寰清楚的记得,剑在杀了包括三师兄在内的二十一人之后饱饮鲜血定在了他眼前想到这里姜少寰闭上眼睛,似乎眼前还充斥着火海、惨叫、翻滚咆哮的巨浪。那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一段记忆,也是最害怕的一段记忆。 等他乘船逃出瀛洲,在海上遇见风暴船被海浪打散落入海中。再次醒来已经是在登州,身边仅仅剩下那把古剑。后来,二叔姜煜的人终于在登州寻到浑身是伤高烧不退的姜少寰,于是联合司徒相府,姜煜在明,姜少寰随司徒相府那一队在暗有惊无险的回到了长安。可那时定国公府均已下葬,除了祠堂里的碑文与牌位,姜少寰什么都没见到 究竟当年父亲在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提前预知自己即将死去而去做棺材?究竟姜家里藏着什么,朝廷在忌惮什么,连家中顶梁柱都死去了还不肯放过,还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5 “家破人亡了啊”阿比盖尔的声音在雨中轻轻化开,像是怕惊醒了土下的亡灵。一边的少年站在雨中,身姿挺拔得仿佛无法击溃的样子,但阿比盖尔总觉得嗅到一丝丝克制掩饰的悲伤瑟然,没等他辨清楚,姜少寰便开了口。 “走吧。” 声音冷静,无懈可击。阿比盖尔跟他身后回房,怀疑自己刚刚嗅到的是不是错觉。 进了屋子,阿比盖尔翻箱倒柜找出几条被子和药,将药和帕子丢给姜少寰。自己在一旁大咧咧的脱掉了湿衣架在一边烤干,一面欣赏着自己蜜色的肌肉勃发的好身材,一面拿帕子仔仔细细给自己擦干。 弄完后又拍着腹肌往火堆里加了一些柴,还不忘往里丢了几个番薯和土豆,拿刀削了几根木枝串了玉米烤。等他这些做完后见湿透的少年还垂头坐着不动,啧了声挪到过去,伸手去捉他的手臂。姜少寰从沉思中一下惊醒下意识的就一掌去挡,被阿比盖尔绾了个手花挡开,指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姜哥啊你这手臂要不要啦?” 姜少寰这时才反应过来,痛觉慢慢爬满了手臂,胡人以为他迟迟不动是因为害羞,拍着膝盖哈哈笑道:“哎哟我的天啊,咱俩俩男的,你还害羞个什么劲儿啊嗯?!难不成你是女扮男装的?!”说完他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瞪大了蓝绿色的眼睛,稍微凑近了点打量姜少寰。 江湖传说里总有姑娘们为了自身安全和行动方便出门都女扮男装,虽然说这少年是有点秀气奶气,但瞧过去还是有棱角有明显喉结的,“不是吧,也不太像啊!” 姜少寰:“” 胡人都这样说了他也不能太扭捏,于是姜少寰就在阿比盖尔火辣辣的眼神之下淡定的脱了。看着少年有条不紊的动作,那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与优雅始终是在任何场合都抹不掉,皱着眉纠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个女的。最终阿比盖尔盯着面前人白皙细嫩的皮肤,略微起伏的胸胸肌,露出个失望的表情 虽常年习武又从军,但因年纪还不大,所以还没有脱离少年特有的纤细。又因为身份尊贵,养得细皮嫩肉的,上面留有几道伤疤,有些时间久的只有淡淡的痕迹。阿比盖尔瞄到少年胸口竟然有一处最为狰狞的伤口。那是剑伤,看时间已经是十年以上的旧伤。之所以用“狰狞”来形容,是因为那一剑的位置在心脏上。阿比盖尔不动声色的假装伸了个懒腰,把身体向后仰,瞄到少年同一个位置的后背也有一道伤。 也就是说,这一剑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捅了个对穿。 阿比盖尔打了个寒颤,这都什么人?捅穿了都,怎么还活得下来他隔着烤着的湿衣递给姜少寰一壶从厨房翻来的酒,少年迟疑接过,胡人强行跟他撞了下,酒香翻出来,落下肚,淡得没什么味道。 一时间,酒入愁肠,只剩风雨声与柴火爆裂声。等酒尽数下肚,阿比盖尔突然觉得这个气氛吧太冷了,于是想活跃活跃,漫漫长夜有酒有美人总得唠点什么吧!于是清了清嗓子扭头看着姜少寰郑重道:“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姜少寰:“?” 阿比盖尔看见少年好像没有懂的样子又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姜少寰:“??”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这难道是什么江湖组织的暗语?姜少寰略微迟疑道:“家事国事事事关心?” “嗨哟哥可以的呀!会背诗啊!来来来我们接着来!” 姜少寰:“???” “那什么,你们中原人不是最喜欢‘以诗会友以酒会友’吗?那么交朋友之前不是该吟诗么?” “你等等,”姜少寰有点想笑,顾忌着礼貌还是忍住了。阿比盖尔瞪着大眼睛看得认真,他本想给这位国际友人解释解释他们中原人交朋友不需要吟诗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想到自己此行生死莫测,实在不该再将他稀里糊涂的拉入伙,于是出口的话便成了“早点休息吧。” 阿比盖尔看他神色里还藏着七分无语两分无奈一分警惕,也不强求,酒壶一扔顺势就躺下了,嘴里还在嘟囔着诗句。姜少寰望着火光,没有再言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福泽封门 ·扬州蛇山封门村 村子四面环山,依山而建,中央有一条名为“逍遥”的河贯穿而过。前方有一座泥土堆垒的庙,是当年封村为镇压群魔时建造的三座庙中的一座,位置在村尾,名为“大月”。庙宇并不大,内部与寻常村落中的土庙无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是里面不供菩萨,敬奉的是一位身着官装的男石雕像。 从服饰上来看是位将军。 姜少寰站在石像面前许久,动手清理了积满灰尘的条案,歪歪扭扭插着燃尽香烛枝的香炉,从里拿出包好的一对烛、一对香安静敬重的祭上。一旁的阿比盖尔猜到这应该就是天策上将姜烈的神像,想了一下从包里掏出颗柰子,擦擦干净端端正正放上去了。姜少寰看着那颗果子,阿比盖尔笑了笑,两人都没说话。 出了庙宇,再行一里便能看见封门村的建筑了。(原型:河南焦作风门村) 村子里种植着槐树,这种阴气极重的树木本不宜多种,否则会将方圆百里的阴气尽数吸引至此,汇聚成一块鬼怪积聚之地。即便是阳气最盛的正午,那日光的温度也无法穿透槐木覆盖的地区。 阿比盖尔打量着这些树,道:“在我们高昌的传说里,种植了槐树的地方,一定曾经死过很多人。这种树将血肉都化成坚实的树干,将无数亡灵凝成茂盛地树冠,将亡魂的眼泪开出惨白的花朵。很不吉利的。” 姜少寰解释道:“当年用槐,也是为了聚阴。扬州十日死的人太多,总归要找个地方聚起来。” 路过了村头的牌坊。那牌坊早就残破不堪,石头做的柱子已经有很深的裂缝,有一种一阵狂风吹来就会倒塌的危险感。唯一的生机就是爬满匾额的古藤,还挣扎着长出的绿芽。柱前有一块黑色的痕迹,仔细看去,像是什么动物的巨大爪印。爪印奇特,只得四指,像是鸟类,但又有走兽的力度。姜少寰摸了摸,摸得一手黑粉。阿比盖尔凑过来,捻了点粉送到鼻子边嗅了嗅,带着奇怪的果香味。 “紫萘的味道?”阿比盖尔皱了一下眉,“什么兽是吃紫萘的?不对啊,这个地方哪里来的紫萘?除了我带过来的那颗。” 村中房屋绝大多数房屋都是三层楼,都是木石结构,缝隙之间糊着黄泥,可防风也可避暑气,楼顶全部是灰色瓦,此刻被薄雪盖着。脚下的羊肠道铺着细碎的石头,有荒草挣扎着从白雪中冒出焦黄的头。 被焚烧过的福泽侵泡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安静气氛中,四周的雪面干净完整,只有姜少寰与阿比盖尔两个人的脚印,昭示着偌大的村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活物。就是这样一个死寂无人的地方,曾经名为“福泽”。 两个人结伴在村中走了一圈,数了数大约有两百户人家,村中房屋几乎全部是东西走向,两屋之间间隔不过三丈,建造得相当密集,更奇的是绕到这些房屋背面能发现下面其实还有一层,几乎都是巧妙的依靠地形用木石依山势架起来,用来堆放柴火或者圈养动物。家家户户屋内都放着积满灰尘的棺材,有的多至四具,都是空棺。 “好奇怪,”阿比盖尔看着两边的石柱,“似乎这些人宁可付出几倍辛苦建立地基,也都不想脱离集体去附近平坦的地方建造房屋。他们这样挤着究竟是图什么?仿佛隔得开了就会有什么东西从空地钻出来似的。” “这是滇蜀地区的建筑样式,”姜少寰解释道,“看来当年最先聚居在此的村民是从滇民或蜀民。” “滇蜀的人喜欢这么挤着?从我家窗户直接能爬进你家?”阿比盖尔奇道,语气又拐了个弯儿变得□□起来:“这还有点刺激耶” 姜少寰:“” 两人停在村中,这里是逍遥河最宽的地方,也是唯一的空地。河中有一处岛,生着一株巨大的树木。有一部分根须裸露在外,蛮横强硬的裹着黑色的石头,仿佛活生生将岛上的巨石绞碎一般。巨树一面对着祠堂,另一面是戏台。姜少寰在心中默了一遍,随手扯了根棍子刨开地上的积雪,大致画了一下村中的布置。 俯瞰的福泽村——现在该叫封门村了,位蛇山南麓山坳,沿逍遥河两边窄中间宽,易守难攻。其建筑依山伴水自东向西,羊肠道从四面汇聚向内,最终汇聚于逍遥河中段。绘制出来,阿比盖尔惊了一下。 “这怎么像一只眼睛?”阿比盖尔指着地上的图,“那棵树像是眼球一样。” 姜少寰看着破开这眼球的那些道,依稀都是按照五行八卦来建造的。只是村落向来都是由流民汇聚,道路亦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走的人多了自然变成路,几乎都是无规律的,怎么呈五行八卦之势?如此说来 “当年的福泽村恐怕是有高人设计建造的,并非自发形成。” 阿比盖尔道:“你是说围绕不老泉而建造的村落?” “嗯。” “费这大劲造村子?这种村子还需要造么?你们中原人做事就是复杂。” 姜少寰丢了树枝从地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快要暗下来的天色,对阿比盖尔道:“阁下真要与我同行?” “对啊,”阿比盖尔拍拍手也站起来,“反正我也是来找不老泉的,怎么了?” “今夜说不定也会如昨夜那般。” “被假装红莲山庄的杀手刺杀?”阿比盖尔摆摆手,“不慌,高叔叔保护你。” “”姜少寰发觉胡人好像完全不领情。 “不是,”阿比盖尔见少年脸都要纠到一起了,“我不是非要赖着你。实在是”他想了一下措辞,“我这个人吧,人不怕,就是怕鬼。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这地方一个活物也没有啊,二百多户人家啊,里面放的全特么是棺材,好不容易遇见你一个能喘气儿的可不得使劲逮着么?姜哥你放心,一旦出事,我跑得比你快。” 姜少寰:“” 话已至此,姜少寰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不再多劝。沿着河道走了一段路过桥,对面就是祠堂。 风雪打湿青石门牌,上面填充的墨迹早就化开,一条又一条泪痕般滴下来,与古藤交错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祠堂旁种三棵槐树,不长叶子,光秃秃的铺天盖地,让人想起张牙舞爪的精怪。阿比盖尔连忙一脚一打滑地追上去紧跟着姜少寰进了祠堂,门推开的那一瞬,穿堂的风卷着雪花而过,冰冷刺骨,直觉有什么东西穿过身体直击天灵盖。 前庭没什么特别,江南典型的屏风隔挡,中央放一大瓦缸蓄水,里面的金鱼早已腐烂,只剩一层灰白的鱼刺。主墙上供着大日如来像,又贴了黄色的符咒,上面朱砂已然褪色,只剩很淡的痕迹。雕花儿的门,泛黄的窗纸破损,勉强被蛛拉扯着没有完全剥落。姜少寰调整好身形一脚踢开门,震得灰尘簌簌落。一边的阿比盖尔没防备,被灰尘呛得捂着口鼻咳得惊天动地。 “咳咳咳咳朋友你耍帅前倒是说一声啊!” 房间内光线昏黑,看不十分清晰。顺着没被破烂纱帘挡住的空间瞧去,眯着眼只能依稀看见黑色的长牌一层又一层的规律摆放。姜少寰打亮了火折子,火光颤抖了几下才缓缓亮起来,那些牌位排列整齐,蒙着陈年的红尘与纠缠的蛛。 屋内很暗,那些重重牌位上都有笔涂朱砂,年代较近的灵位上字迹血红血红的渗人。 那些牌位上面蒙着灰尘,凝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在陈旧的密闭房间里散发出奇怪的味道。门刚被推开的时候,阿比盖尔几乎不能忍受其中的气味。似是腐尸混着过期变质的糖水,还带着血腥之气,尤为刺鼻。 阿比盖尔在门口不愿意再进去:“我去这味儿!” 姜少寰跨进屋,朱砂最鲜明的排位上,浇着狗血。姜少寰擦着指尖上干结的血,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排位上。 那个牌位排在第三排左三,上书大少爷严夏。牌位上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才学会写字的人写的。姜少寰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只这一个牌位没有用狗血朱砂诅咒。 黑狗血泼牌位,乃是诅咒。诅咒那些牌位名字对应下的凶灵,永无轮回。 “哎,姜哥,来一下。”阿比盖尔在后面叫,姜少寰过去看见一旁偏厅正中放着一把太师椅,旁边有两具棺材,一具满是灰,另一具已经打开了,里面是空的。 满是灰的那具与之前在村民屋子里看见的一眼,能看出都是就地取材的杉木料,做工粗糙,木结明显。另外打开的那具就明显不同了。 首先上面的积灰较少,仿佛只放置了几个月,油光锃亮的。至于木料姜少寰不太懂,看不出是什么,但能感觉到这一具的做工十分精细,甚至这做工手法看起来还颇为熟悉。 阿比盖尔一面想一面沉思道:“村里的上百具棺材都是杉木,只有这一具是柏木。柏木在棺材料中算是贵料了,比起旁边的杉木价格差不多翻了一倍。” 姜少寰问:“柏木不积灰?” “积。就是金丝楠木、阴沉木积灰也是一样的,”阿比盖尔探头看里面的棉褥,忽然弯腰从里面捡出一根头发。头发蛮长的,阿比盖尔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以他的身高来比对这头发都长到他腰侧。“女子?” “说不准。”姜少寰并没有下结论。固然女子的头发长,这种长度在男子中也是有的。 “看来几个月前有人来过这,还睡了这具棺材。就是不知道这具棺材是本来就在这里的,还是那个外来人带来的。”阿比盖尔把头发丢回去,“总之是个有病的。” 姜少寰倒是更倾向于这具棺材是外来的。这种固步自封的村子出一趟门较难,棺材肯定都是就地取材。而整个蛇山没有一棵柏木,从外来运来的可能性更大。 祠堂里已经没有再多能看的东西了,两个人差不多也将整个封门村翻了一遍,没有再看见其他人。卷宗上说要等到深夜永生之泉才会出现,出现时会有其他诡异的现象,每次都不同。姜少寰决定就在此休息一下,补充体力。 得到阿比盖尔的同意后,两人原地生了火,吃了点东西垫底,姜少寰就坐一边打坐去了。阿比盖尔自然是坐不住的,他转了一圈,连梁上有几处木纹,每个木纹长得像啥都编了好几遍,实在是没啥看头了。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到房间里唯一会说话的活物身上。 以他一个外国友人的男性眼光来看,姜少寰长得真不错的,皮肤养得蛮好,一看就能区别于他们常年跑江湖的风里来雨里去的粗糙。眉宇间的桀骜还压不住那股文气,可能再过个几年这张脸和周身的气质就能与岁月磨合得更加完美。他听说当年天策上将娶的是杨相的独女,文采非常,估摸着那点文气就是从他母亲那里继承来的。 这样显赫身份的孩子,怎么独身一人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定国公府已经衰落至此了吗? 就这样又琢磨了半天,待他脑子里已经将各种狗血故事加在姜少寰身上编排了好几遍,被编排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在瀛洲时姜少寰拜于无妄峰清朔真人座下。清朔用剑,走的是道家流派,是以练功时常以冥想为主,重内功,并不重招式。运功调息的同时也自观自照,将招式在脑中演练。寻常姜少寰都能以极快极稳的状态入定,近日来却越来越浮躁。他努力了许久还是静不下来,睁开眼就刚好对上阿比盖尔直愣愣盯在他脸上的目光。 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 姜少寰:“何事?” 阿比盖尔被发现了也不慌,语言上更直白:“朋友,我发现你长得还有点好看。” 姜少寰:“?!” 阿比盖尔撑着脸,一副思春儿少女的模样。原本胡人的眉眼就生得深邃,睫毛浓密颜色也浅,眸色又特别,在这种昏暗的密室(?)环境下直直的看着一个人显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深情,姜少寰忽然觉得有点慌(?)。他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声音问道:“阁下来此仅是为了找永生之泉?” “你别文绉绉的搞什么‘阁下阁下’的了,我比你大一轮呢,你叫我老高,要么高叔叔也行。”阿比盖尔还是撑着脸看着他,“找泉水只能算是旅游,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姜少寰歪头微微挑了一下眉表示疑惑。 “这事儿有点复杂。要从一年多之前讲起了,那时候啊,我在河南道的登州,你知道嘛那可是山东半岛的出海口啊,那里啊” 姜少寰见他大有说书的架势,连忙抬手礼貌的打断:“长话短说吧。” “哦,那我简略点。就是你们中原江湖上有个高手叫凛修的你知道嘛,就是那个蓬莱凛修啊,用剑特别厉害的那个!那书上说他丰神俊朗、日月无光” 姜少寰扶额:“所以高叔来这里找凛修?” “不是啊,”阿比盖尔坐直了,“这事有点难说的,你又要我长话短说,我短不了啊,男人不可以短的嘛!” 姜少寰忍无可忍,这胡人年纪一把出口就是山路十八拐,直接拐上天。不是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看(?)就是来不毛之地找男人(?),怕不是有点什么毛病没等姜少寰把断袖俩字从一大堆形容词里找出来,胡人山路十八拐突然又拐回了正道儿。 “我找凛修身边跟着的一个女的。” 哦,那正常了。 不过好像也不对。姜少寰疑惑的看过去,都说天下最不忌讳的两个地方就是军营与江湖,这江湖人看上别人的女人就这般直冲冲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了吗? “我一路寻过来的,那个女的吧,我就一直想见到她,想得你们中原人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梦梦魂什么?” “魂牵梦萦?” “哎对!”阿比盖尔大手一拍,“要不说你们文化人呢,就是这个词!我对她魂牵梦萦,非得找到不可。可我不知道她姓名,只能追着凛修的踪迹就追到了这儿。” 这话姜少寰也没法接,只能沉默。阿比盖尔见姜少寰又成了个有嘴的闷葫芦,拧着眉毛挠头。好在他没挠多久,便到了深夜。姜少寰看了一眼窗外估摸了一下时间,让阿比盖尔别挠了,加了件衣服裹上出了门。 夜里的村子更诡谲难辨,月光凄凄惨惨的照着地面的残雪,雪面化了一点,弄得路面上都是水汽。阿比盖尔皱着眉头指着他们来时那排脚印:“多了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调香师 1 夜里的村子更诡谲难辨,月光凄凄惨惨的照着地面的残雪,雪面化了一点,弄得路面上都是水汽。阿比盖尔皱着眉头指着他们来时那排脚印:“多了一个人。” 他抬脚去比其中一个脚印,其中有几个明显只有他的脚一半那么大。 “这么,有孩?或者姑娘?” 姜少寰看了一眼,从背上取了一把剑握在手中,嘴上却用轻松的语气道:“也许是鬼?” “卧槽?”阿比盖尔的声音都抖了。 出来后两人沿着逍遥河走了一段,黑夜里河中心的树黑黢黢的,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巨大的鳄龟。阿比盖尔亦步亦趋跟着姜少寰上桥,下了桥走出一段路,姜少寰忽然停住了,阿比盖尔没防备一头就撞了上去。他比姜少寰高出一大截,下巴正好磕在少年背上的剑柄上,疼得眼泪都要逼出来了。 “什么情况?” 姜少寰稍微仰下巴,示意阿比盖尔往前看。 “啥?”阿比盖尔看过去,“没人啊,你在怕啥嗯?”他的话音又转了个弯儿,前面夜色里的建筑看着十分眼熟:“那是祠堂?” “嗯。” “嗯?!你就‘嗯’?!”阿比盖尔瞪大了眼睛,“沃日那是祠堂啊我们刚刚不是才从祠堂出来吗!” 两人又原路返回,看见的还是祠堂。又从另一边的桥过河,看见的还是祠堂。来来回回折腾了几遍,始终不见白天看见的戏台。阿比盖尔腿软了,人也怂了,瑟瑟发抖。俗话说夜路走过多了容易撞见鬼,姜少寰不觉得自己是属于“常在河边走”的人,偶尔来一次还让他遇上鬼打墙,不得不说运气是真的差。 “应该没事吧?不用急吧?天亮这些怨气散去路会出现的。”阿比盖尔一副老练的样子,装得淡定。 姜少寰心想:原来是你经常走夜路的原因。 “老哥来聊聊天,说会儿话。”阿比盖尔本来就有点怵,受不了那么静,就想说点啥分分心。 “说什么?” “随便,随便说点啥都行。” “这恐怕是‘鬼打墙’。” 阿比盖尔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忽然从包袱里掏出把桃木剑:“老子有大宝剑!”一脸的愉快,满脸“还好老子聪明出门前逛了个街”的得意。 姜少寰看着那把“大宝剑”觉得有点好笑。他知道这里会出现诡异,但没想到是最捉摸不透的鬼打墙。出现异状就说明永生之泉已经开启,且鬼打墙还有个好处,在这种掩饰下他才能甩开那些安排好的藏在暗处的杀机。 至于破开鬼打墙就更简单了,他背上背着把凶剑,腰上挂着辟邪的凤凰羽,随便一样划拉一下就行,于是起心想要捉弄一下阿比盖尔,摆出一副淡定的模样道:“封门村当年用了三座庙镇压,扬州怨气几乎都尽数被引来此处,这样的力量,恐怕高叔这‘大宝剑’不够力量。” 阿比盖尔如风中摇曳的菊花儿又抖了一下,又从包袱里掏出根黑了吧唧的东西,上面还带着恶心的毛:“老子有黑驴蹄子!” 姜少寰这次是真的笑了,一只手掩在鼻子下面,忍着笑平静道:“黑驴蹄子是摸金校尉才用的东西。” 阿比盖尔好奇的:“摸经是摸什么?咦,好流氓的样子” “挖坟开棺中有时会遇上起尸,这便是用来对付那些活尸体的。”姜少寰简短道。 阿比盖尔惊叫:“那不还是没用么!我为了来这里做了不少的准备呢!出门前跟隔壁杂货铺老板娘买的,你们中原人怎么喜欢骗人呀!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 “朋友,你不怕吗?” 姜少寰淡淡道:“我不信鬼神。” “卧槽朋友昨天我们连着遇产鬼与姑获两个鬼神,现在又遇到鬼打墙你跟我说你不信鬼神?朋友,你要接受现实啊!” “不信,自然不惧。不惧,自然固神受心,邪气不可伤。” “说的什么玩意儿也听不懂。我们难道要困死在这里了吗!不!不行啊!我还没看够漂亮的姑娘呢!”阿比盖尔咋咋呼呼的同时瞄到一旁的少年在偷笑。他笑得很隐忍,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抵在眉间,嘴角翘得老高。忽然觉得这个中土少年还是挺好玩的,不像是最初见到的样子,又冷防备心又重。 姜少寰嘴角还没收回来,就见一旁的胡人忽然捋了袖子双手朝天一撑! “?” “朋友,今天让你开开眼,看看你高叔叔真正的力量吧!” 只见胡人两手结了一个印慢慢闭上眼,可他闭上眼,眼皮上却渐渐浮现出一对新的“眼睛”。 四周忽然升腾起一股冰冷辛辣的气味。随着气味愈加明显,空气里弥漫出一条条青色的烟雾,带着明显的怨念,纠纠缠缠绕在身边。姜少寰觉得惊奇,抬手去绕那些光雾。 “来,给你看看什么是‘鬼神’!”阿比盖尔能看见的烟雾比姜少寰看见的多得多,在他的视觉里,整个封门村天地上下全部充盈着莹莹绿色,漫天遍野铺天盖地,压得人喘不过气。“这些是死魂。” “死魂?” 阿比盖尔转过头,双手还结印在前胸,高耸的眉骨之下眼皮上的“眼睛”睁着,有光从“眼睛”中顺着脸颊流下来,仿佛什么古老的纹身。胡人身材本就高大,死魂绕着他的卷发,绕在他身周,仿佛整个人生了一层光,似神又似妖,鬼魅莫测。 “这可‘长话短说’不了,姜哥,你确定要听吗?” “你高叔叔我自便是孤儿,十岁之前都在街上混饭吃,坑蒙拐骗。十二岁时我被卖到高昌帝都,遇见了我师父红眉道人。” 姜少寰微微扯了扯嘴角。 果然是“眉间伤”红眉道人的弟子。 那时候姜少寰还,姜候府里没同龄人,于是天天往一墙之隔的司徒相府跑,他做坏事司徒青出谋划策,司徒青出馊主意他就负责搞事情,两个狐朋狗友天天相互祸害,堪称长安一霸。有次两个人溜进藏书楼玩躲猫猫,猫没躲着倒是把一个贼耗子逮了个正着。 当时的红眉道人穿一身道袍领口大开,一对红眉一壶酒挂在博古架上,丝毫没有修道者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企图偷司徒相府藏书楼里墙上镶的夜明珠,把墙壁扣得坑坑洼洼,这可气坏了司徒青。司徒青举着拳头就要上去揍他,结果被喝醉的道人一脚踢翻在地滚了好几圈儿。这个红眉道人也是奇怪,扣珠子还不算,还一边拿着司徒相爷供起来的狼毫笔,吐一口吐沫在同样供起来的徽州墨上蘸墨趁着酒劲往字画上题字。 居然僧人野逸清净的《榣山春居图》就被弯弯扭扭爬虫一样大写的“红眉巨帅到此一游”给毁得一文不值。当时司徒相爷看见此情此景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相府上下被闹得鸡飞狗跳,后果就是红眉道人就以二百五十两黄金的身价光荣登上通缉榜,成为那一年通缉令里身价最高的那个。 在这之后他竟然丝毫不消停,顶着通缉令潜入皇宫盗酒,把进贡的葡萄酒洒了一地,在长白山麒麟神庙中烤鸡翅膀高歌引起雪崩据闻除了孤单道上的红莲山庄不得其入,其余但凡有点名气的地方都被他大大闹过一场。一手轻功“浮光掠影”号称无孔不入、无处可困。 他行为浪荡,并不属于“劫富济贫”那一类的盗侠,偷了东西也是用来供自己享受,更多时候是为了享受挑战的刺激感。但他又十分有分寸,只取东西从不伤人杀人,仗着神功让人无可奈何。 很多人只知道红眉道人一手袖中刀“眉间伤”与轻功“浮光掠影”快意江湖,却不知这位疯疯癫癫的道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这个身份——或者说是职业相当特殊,带有反动迷信色彩,有碍社会主义大和谐,是以极少有人知道。 红眉道人在正式以“神偷”之名搅风弄雨前,是丝绸之路上鼎鼎有名的大调香师。 阿比盖尔出生于西域高昌国,家乡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以种植香草为生的花海镇,出生于香料之乡的阿比盖尔与生俱来便有着令人惊叹的对于嗅觉的分辨掌控能力。那年高昌大旱,阿比盖尔一家随大流迁徙,还未出三月,一家人便只剩阿比盖尔一人。于是阿比盖尔只能与众多流离失所的孤儿一样在街上讨饭吃。某天夜里,一群人闯入流民们歇息的破庙,拿麻袋一个个套了装上马车当做廉价货物一样被运往帝都。 阿比盖尔凭借自己出色的嗅觉被卖入香料铺。七年后,遇见了红眉道人。 那时候的红眉道人不穿道袍,穿得像个破破烂烂的乞丐,坐在帝宫城墙下头抠脚。路过的还是少年的阿比盖尔拿着一壶酒站在他面前愣愣的看着他。红眉道人当然觉得很奇怪啊,这破孩子他妈的盯着老子干嘛,老子又没钱赶紧麻溜的一边儿去。结果阿比盖尔开口就问:“你个乞丐为什么用得起‘爱神’?” “爱神”这种香料虽不是千金难买,但也是十分昂贵的香料。在西域都用作贵族出嫁时才拿来熏嫁衣的,这看上去脏兮兮的乞丐怎么看都不像用得起的样子。红眉道人“哎哟”一声道“你个破孩子他妈的居然看不起老子?!”然后从□□掏出一袋子“爱神”把阿比盖尔给砸晕了。 从此阿比盖尔就走了狗屎运,跟着红眉道人混,吃香喝辣,逛窑子找乐子猥琐事情没少干。红眉道人信奉理念就是不会调香的偷不是好刀客,虽然阿比盖尔生得高大健壮完全没办法跟他学习“浮光掠影”,好歹“眉间伤”还是能学个七七八八,甚至还传了一门绝技。凭靠这一门绝技,阿比盖尔在玩过一次女人后本质得到了飞升。 当然,不是说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而是他从一名会刀法的调香师一跃成为了乾达婆,完成了近乎人至神的转换。 天龙八部,非人道。八部为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非人”是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 乾达婆排第四位,又称为“香神”,是一种不吃酒肉、只寻香气作为滋养的神,身上发出浓冽的香气,隐约缥缈,难以捉摸。而阿比盖尔目睹的那些人身上产生的“梦境”一般虚幻的光轮,就是“香神”。 每个人背负的香神各不相同,代表其独有的气质与命运。而能够窥知香神的人,无疑能得知其命运的轨迹。这一点像极了东方的算命先生,不过比算命先生更加高级——因为香神是由命运的线勾勒,只要改变线的走向,就能改变命运。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天下那么多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人死于文字狱,倒还不如跋山涉水至高昌找个乾达婆扭转扭转命运来得实际。鉴于红眉道人个人对于鬼神文化十分好奇,也许是因为本身就是乾达婆的原因,也许是别的什么,就十分想要了解其中的奥秘。按理说他应该去的是尼婆罗,天龙八部从那里发源,但鉴于印度阿三们总有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行为以及技能,阿比盖尔又觉得中土灵山秀水美女非常多,于是猥琐的师徒俩最终选择了地大物博的中土。 浸淫多年,阿比盖尔也从一个猥琐的男孩长成了“猥琐大汉”。迷人,暧昧,浑身上下都散发一种异国他乡而来的雄浑风沙气味,那双翠色的眸子如同乾达婆般神秘莫测。 直到某一年红眉道人突然热衷于研究怎么才能安全溜进红莲山庄,没人管的阿比盖尔收拾收拾悄悄摸摸离开了万安谷准备出海浪荡几天,想着能不能混到沙卑城去看看那边的美人到底是不是长着人头鱼尾巴。却不想自己竟然遇上了那个人。 4 第二个故事:港口的香神 那是大约一年半前的一个清晨。在河南道的登州,山东半岛出海口,一座被咸咸海风味充斥浸泡的港口城市。时辰尚早,他在港口不远处的一个驿站休息。“绿蚁新醅酒,红泥火炉”他自觉诗意地在凛冽寒风中饮一坛子酒,那两个人就是在第六杯酒入喉后出现的。 直通向港口的官道笔直平坦,早早就有人扫了雪,路面十分干净。那人骑着马,马蹄上包裹着厚厚的麻木来防滑,几乎是风一般的就到了港口。港口只停了一艘不大不的船,是开往辽东半岛卑沙城的商船。在阿比盖尔的位置距离上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脸,但是能够清清楚楚的看清那两个人的香神。 无比庞大的香神,几乎是一座高塔的规模!那是阿比盖尔从拥有乾达婆之眼后所见过的最庞大的香神。他惊呆了,丢了酒风一般就往港口跑。 那个男人看上去摸约二十七八,气度不凡,一身淡色的金衣在浅浅海风里衣袂轻灵。他头上顶着九条浅紫色的光龙,缠绕着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这种香神让阿比盖尔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都感到敬畏,由衷的敬畏。 另一位是个姑娘,她带着长纱垂地的帷帽看不清面容与身形,但她的香神隐隐透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大的香神轮廓十分虚幻,但是十分庞大,甚至大于那位男子的香神。被包裹住的香神能看出来是主神,但是轨迹相当复杂。阿比盖尔只能勉强分辨出虚幻的那个大体轮廓是烟青色的巨蟒,长着鹿角跟翅膀。 香神轨迹复杂,表示对应的人所经历的也相当复杂。每一次经历都会变成一条光线汇入香神中,香神杂乱到一定的程度一定会崩塌,那么人即便阳寿未尽,也只能走到生命尽头了。这个姑娘的主神几近崩塌边缘,却被一股奇怪的红色光线束缚维系着才没分崩离析。而又有另外一股灰色的“死亡”萦绕在红色光束之内,鬼魅莫测。 阿比盖尔平了平心思才走上去问了那位男子:“公子你好,这个时候只有商船,你们来得这样早,是要去哪里呢?” 男子从马上跃下来,向阿比盖尔施以一礼,脸上一直带着温软笑意看着这个略微唐突的异国男子,温声回答他:“有劳阁下关心。再等片刻,船就来了。” 阿比盖尔做了个手塔凉棚的姿势眺望远海,海面平静,连只海鸥都看不见。一阵风后,海腥味都落在了地上。阿比盖尔就是在那一瞬间透过男子身上的青草气息闻见那股香气的。 哀伤而甜蜜,像极了江南旧庭门前等待的霏霏烟雨。白色的花在雨中娇柔绽放,青纸伞下是缠绵悱恻的情歌。似粉而清白的梦境里盛开着满山遍野的杏花与玉兰,朦朦胧胧似少女的犹疑。在下一刻又翩然炸开来!形成磅礴的业火,带着誓死的尖锐,带着不容置疑死亡力道。摧毁一切,横扫一切,战胜一切! 这爱情般的味道,是近乎寂静的喧嚣。 阿比盖尔从来不晓得世上还可以有这样一种令人惊叹,令人振奋的味道!他刚想向那位姑娘请教这香气,海上的动静让他不得不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港口不远处莫名其妙出现了一艘船,用海贝装饰得华丽的船。 真的是莫名其妙。阿比盖尔不能确定是自己没有注意还是它突然就出现在了视野里。船头做成了尖锐得海怪形象,看上去有种横扫一切的凶猛感。那“海怪”的口中吐出来红木的阶梯,,一截接一截地延伸出来。阶梯延伸到港口时,那男子在他的目瞪口呆中牵着自己的马与姑娘的马上了船。他还没得及开口问,男子就回身朝他做了个“再会”的姿势翩然离去。 由始至终,那位姑娘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至今,他都想不通那艘奇怪的船是怎样出现的,以及那两个人是怎么坐上船后怎样是消失在海上的。他只依稀记得,那艘船上张扬的帆头上挂着一面旗帜,上面弯弯绕绕书了两个字——蓬莱。 5 自那次回到万安谷后阿比盖尔开始琢磨那一股奇异的香味,以及那对气质出尘的璧人。红眉道人见他一天窝在自己房间以为他出去那一趟爱上了什么姑娘但是姑娘看不上他于是这货就失恋了,于是就安慰道他失恋多大回事,大言不惭没脸没皮宣扬他们的行事宗旨是:天下女人千千万老子喜欢天天换! 结果阿比盖尔愁眉苦脸的跟红眉道人形容了一番那个男子,还没等他说到那位带香气的姑娘时就把红眉道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妈的老子养了你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你喜欢男的?!卧槽不是徒弟啊你别” “卧槽老子对你没兴趣!”阿比盖尔的反应更激烈,这死老头是不是撸多了脑洞开得这么大!扯皮一番红眉道人才皱着眉跟他分析,估计是阿比盖尔出谷前踩了好几坨狗屎导致人品爆发,遇见了传闻中的“北海散仙”,蓬莱凛修。 从江湖人口中“见鬼都比见凛修容易”的俗语可看出,他真的是个比鬼还难看见的物种。 至于那个姑娘,红眉道人却不认识。不过这倒是激起了红眉道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在经历一番此处省略三万字的调查之后依然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女子不知道是谁那就无从知道她身上香气的来源与成分。于是,红眉道人坐不住了,阿比盖尔也坐不住了。他们想寻找到那股诡魅的香气,于是兵分两路出谷寻找。 阿比盖尔在扬州听说有人曾看见凛修出现在蛇山,蛇山这地方说不,说大也不大,唯一有点看头的也就只有山坳里的封门村,于是就一路摸上山,遇见了姜少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永生枯泉 阿比盖尔说得长,这的确也长话短说不了。姜少寰耐心听完后倒是放了心,阿比盖尔没有特殊爱好,不是断袖也不是盯上了强者的女人,只是因为在职业的基础上想来求一个答案。 他手上的结印变了一下,道:“走,去那棵树下面。” 调香师的视野里天地间充盈的香神死魂都集中在逍遥河中心的树上,那棵树仿佛一颗泉眼,在疯狂吸收着这些死魂。 现在是冬季枯水期,逍遥河里水量不大,一大半的河床都露在外面。两个人走到水边,施了轻功便轻飘飘的到了中心岛。 脚下怪石嶙峋,能闻见的辛辣味道更重。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尖锐的石头和盘虬卧龙般的枝干走到树下。因为是冬天看不出是棵什么树,树上缠着藤蔓,应该是根紫藤。姜少寰没见过这样大的紫藤,想来花开时节一定很浪漫。 树的根须下面是空的,两个人打着火折子找了个缝隙钻进去,里面有一口井,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那就是传闻中的永生之泉。 古井相当普通,甚至比起一般见过的井没什么差别,只是常年无人用,长了一圈浅浅的青苔。 “这就是不老泉?”阿比盖尔探头朝枯井边向里头望去,只是借着夜色还是看不清井底。但能确定的是,井里没有水。姜少寰目力较好,能看见井底只有苔藓没有水,散落着块荒石。姜少寰想了几息,便在阿比盖尔的惊呼中单手撑着井口跳入了枯井中。 井中一点水汽也没有,没发现永生之泉的半点踪迹。四周井壁上的一面刻着咒文,还有深深的抓挠痕迹。仿佛井下曾经关着什么东西想要拼命的爬出去,直让人头皮发麻。上头阿比盖尔丢下来一根藤蔓。姜少寰捡了两块有咒文的石头抓住藤蔓,上头那人轻松的把姜少寰拉了上去。 “有什么发现么?” 姜少寰拿出那两块石头,“井壁上有爪印,较深,恐怕当年有人被封入井想拼命爬出来。” 阿比盖尔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鸡皮疙瘩。 “别的,就在没有了。”姜少寰把手上的石头递给阿比盖尔,“这个你应该感兴趣。” 阿比盖尔接过那两块石头看了一番,指着上面的咒文道:“这是蓬莱仙岛的古蓬莱字。” “嗯。应该是一段咒文。” “咒?怎么说?”阿比盖尔不解,随后又皱起眉:“这里所有的死魂都集中在这一处,你是说有蓬莱的人用咒印将死魂怨气都封在了这口井里?” “至少也是牵制着什么。” “当初扬州十日后福泽封村不是请蓬莱的施咒的,那这个就是几个月前凛修来做的?他把不老泉封起来做什么?哎那具棺材,就是凛修从外面带来的?他带棺材来干嘛,当年我见到他时他头发也没那么长啊?” 阿比盖尔一连串问题都不带喘气的一顿突突突打过来,听得姜少寰头大。比起这些问题姜少寰更在意的是这个被封印或是牵制的东西丝毫不见踪影。 隐形的危险,比摆在眼前的危险更是让人在意。 “现在怎么搞?” 姜少寰想了一下,取出背上的凶剑,示意阿比盖尔退一下。 那柄剑未出鞘。剑鞘看不出是石头还是玉还是什么玩意儿的,泛着柔和的寒意。阿比盖尔打了个寒颤,似乎透过剑鞘就感觉到了里面封存的煞气。 姜少寰启剑,起了个手势内力灌入长剑,只听凶剑一声沉闷的剑鸣,凝气在手,一招“寒峭千峰”劈得碎石乱飞紫藤花摇! “寒峭千峰”是赤壁剑法中第二式,可劈山踏石。姜少寰转动手腕运气往剑柄翻手一压,凶剑发出嗡鸣声指刺井底! 剑尖触碰到井底的那一瞬,时间与空间似乎静了。姜少寰能看见剑光劈开了那一团笼罩在井口的淡淡雾气,那层雾气碎成碎片如灰烬一般飘在风中。旋即听见一声几乎要穿破耳膜的嗡鸣与几乎同时响起的变了调的女声“住手!!” 井口喷涌出磅礴的浑浊泉水,冲得姜少寰与阿比盖尔七荤八素狼狈不堪。迷雾雨幕里传来隐隐的戏腔,婉转哀鸣,如泣如诉。渐渐雨声大过了那远处传来的戏腔,有哭泣声传来,一声一声,催人断肠。透过这些歌声,几乎能够看见浓妆艳抹的戏子唱一出别离,衣服花影重叠。 阿比盖尔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绷紧了后背握紧手中的刀,死死盯着那口枯井。 原本弥漫着淡淡怨气的枯井开始迸射出浓重的怨气!那些怨气汇不成形,在半空交杂出一曲哀婉的戏腔。而另一边戏台上空突然爆裂出一朵七彩的光,凝聚成一朵巨大的莲花模样,硬生生想要撑开整个封门村上空由死魂交织的天幕! 双手交在胸前画着复杂音轨的少女面容不明,十指悦动,画出青色的光线,在黑夜的雨幕中交织成一片幻象。那些颓败的古建筑都在少女的指尖光线下还原出当年的模样,甚至还包括屋檐下那大大的燕子窝以及里面的燕。 光阴化作光影在姜、高二人的身边来来回回重播,虚幻的景象亦不知真真假假。幻境里的低贱戏子与严家大少爷谈一场无关世俗的风月。幻境里的时间过得汹涌热烈,他们郎情妾意花前月下,跟普通情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背着人罢了。他教她读书识字,她为他磨墨,他的画像里全是她的身姿,却不敢拿出示人,只能锁在柜子里。她在水榭上唱戏,面对的是村民,心里想的却全是那个躲在远处看她的大少爷。一颦一笑,都是柔情。 一切终结的也太快。很快,戏子怀了孩子。这个孩子是谁的,两个人心知肚明。戏子整天提心掉胆,人日渐消瘦下去,肚子却日渐大起来。两人见这不是办法,于是约好三日后逃走。 戏子在园中幸福又焦急的等待着,一针一线缝制着心上人与腹中孩子的衣裳,一脸做母亲的喜悦。她甚至都幻象着跟严夏逃出去之后的日子是有多么的幸福快乐,那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所谓梦寐以求的生活,那就是在梦中。梦醒了,什么都要面对。戏子被堵在床上,她匆忙藏在被褥里的包袱也被村民粗鲁的翻出来,那些一针一线为腹中的孩儿缝制的心血被扔到地上任人践踏!人影惶惶里她看不见来带自己走的心上人,只有她害怕的木棍狠狠的打来。最后一棍打来时,伴随着戏子突然拔高的惨叫,下身流血,没一会就有一团污浊东西滑出来。在戏子晕倒前的最后一刻,看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瑟瑟发抖的躲在门后的一双眼睛。 那个说要带她走的人,转眼间就将她推下地狱。 ——为什么我的孩子死了,你们却还活着?你,你,还有你。为什么为什么! 那惊雷劈下,连同戏子的嘶喊声一起,流进下水。那个雨夜,戏子又被扔进柴房,冰冷潮湿,雨水一滴一滴滴下来,混着她下身的血水,在冷冷的气温里一寸一寸的锋利起来。 那个雨夜,她端坐在窗前,雨水打进柴房,湿了她的头发。 她像是要上台一般,对着并不存在的镜前仔细的画眉,从未有过的认真,一笔又一笔,画出最美的样子。再涂上虚空的油彩,画一张美艳的花脸。她从柴堆里捡了一根柴火,仿佛拿着行头箱里的那把剑,莲步轻移,走向雨幕中。 那场雷雨里,她用手中的“剑”刺死了看门的村民,一剑挑开肚子,肥腻腻的人油流出来。 她拿着供在高堂的那柄家法戒尺,轻松穿过严老爷的琵琶骨,拖着他肥胖的身体,一步一步将严老爷挂上了窗口。 她拿着腰带,做长袖善舞的模样,一路唱一路杀,雨水打湿村民们的恐惧面容。她找到那些冲进她屋子里的人,慢悠悠的肢解着他们,血色的油彩在脸上化开,形成一种妖娆鬼魅的恶魔的脸。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她笑着对惊愣在院中的严夏说,仿佛在演一出爱恨情仇的戏。严夏联合村民们将戏子推进了那口古井,疯了似得往井里砸石头,砸草木,砸随手能抓到的任何东西。他们将井口用石板封住,封死了戏子最后的活路。 妖怪被打死了。 严夏被奉为灾祸后的救世主,牌位在祠堂里高高供起来,几十年至他死后香火不断,其后人尊贵不断。 时间在流逝,祠堂的牌位在增加,直到扬州十日前夕下一场雨来临之前。 术士们企图开启永生之泉,戏子浑身是血的从古井中爬出来,扒开那些压在她尸体上的石头,推开井口的石板,缓缓爬出来。 那个雨夜里,她发问:“你知不知道那些石头打在我身上有多疼?你知不知道井底究竟有多冷?” 她泼黑狗血于祠堂众牌位,她亲手刻下心爱之人的牌位,字迹歪歪扭扭,那些都曾是他手把手教给她的。那场雨结束后,军队将福泽村整个封锁,村子里起了大火,却什么都烧不着。军人们都说那场火里死去的亡魂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带着满腔的怒火,焚烧一切罪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患兽灾 1 “你们没有如我这般爱过一个人,你们没有如我这般恨过一个人!” 明显带着杀意的幽魂在断壁残垣中现身,半张脸涂满油彩,半张脸腐烂泡肿。阿比盖尔还未能从大火的幻想里把思绪分离出来,也没反应过来姜少寰那一声“快退!”,刚回头便看见那样恶心的一张脸!仿佛一个发涨的白馒头,肿得几乎看不清五官,还偏要画浓丽的红妆。 “又是鬼故事!”阿比盖尔吓得一拳挥过去!那喷出的水扑了阿比盖尔一脸!腥臭立刻炸开来,阿比盖尔没忍住直接呕起来! 那女鬼一身戏服,半面妆诡异非常。酥胸半掩,可丝毫不能引人遐想。凶灵气急,尖叫着怒气暴涨,三千发丝如锋利的浓墨般向二人刺去!阿比盖尔持刀相抗,那些发丝游走时柔软黏腻,尽找缝隙往体内钻。然而打在刀背上却是铿锵的金革之声,力道大得阿比盖尔都怀疑这特么到底是不是“女”鬼! 姜少寰偏头嘱咐他:“心发丝有毒!”旋身甩剑而上。 寒峭千峰,摇光万象,剑光夜影里仿佛置身旧赤壁,中流鼓楫,浪花舞,正见江天飞雪。远水长空连一色,令人感到窒息。 洋洋洒洒一片剑光下来,配合着锋利的凶剑有种矛盾的奇异美感。姜少寰皱眉惊诧这鬼的强大,自己对其竟然没有丝毫的上风,反而落入被其头发死死压制的地步!那个在光华保护的少女指尖动作不停,她闭着眼,那幻境还并未结束,但是被戏子的怨气冲击得断断续续。 半年前的那个月夜,锦衣的男人带着那具尸体跳入了井中,古井突然爆发,黄泉水伴着尖叫哀嚎的恶鬼从井中奔出!他退出来扬手招来风暴,漫天而来的雨水将弥漫在福泽的怨气尽数聚拢在大树中,雨水包裹着拔地而起的树木,他指尖带水,制服鬼化的戏子,将之封印在古井中。 大雨磅礴,洛清河浑身湿透,看上去更像是被幻境中的黄泉浸泡得狼狈。 混乱中一团黑发大力袭来姜少寰背上的那把楚剑帮他挡了这一击,剑却碎掉了!姜少寰在大雨中抵挡那些黑发抵挡得吃力,他本想拔出凶剑,但戏子似乎还有作为人的灵智,知道这柄剑凶险,用头发缠死剑鞘,让姜少寰无从下手。那些头发往鼻子耳朵里钻,带着腐尸烂泥的腥臭气。阿比盖尔连嘴都不敢张开,生怕头发进到嘴里往身体里钻那更他妈恶心! 洛清河在幻境中看到,黄泉中的戏子化身巨大的兽,吞噬一切古井附近的物,甚至于恶鬼都用头发绑了尽数入肚。 ——若你也爱上一个人,难道就不想将他留在最爱你的时刻么?我只是这样做了而已,难道就万劫不复了? “你们谁带了酒?!”幻境化作光影收回洛清河的手掌心,就着那只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冲着另外二人大喊。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的阿比盖尔完全没理洛清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黄毛丫头,头发将姜少寰紧紧包裹,与几乎裹成一个茧子的阿比盖尔并在一起眼看就要入戏子之腹!姜少寰大惊,顾不得防护自己撤下手中牵制冤鬼的法术一剑刺入冤鬼的心脏处!因防御被撤下,他被两条头发给掀飞出去!他踢脚在树上借力将自己如同离弦的箭反射出去,剑气直逼戏子的天灵盖。戏子全力抵挡凶猛剑气,对付阿比盖尔的那一团头发便松了些力道,姜少寰趁机持剑破开发茧,阿比盖尔没有着力点就往下落。几乎是同时,一条鞭子劈过来卷住了阿比盖尔,随后又用力扯向一边,扯得阿比盖尔觉得自己的腰都要勒断了!洛清河一手捞过阿比盖尔腰间的酒葫芦,起身飞向半空将要现真身的戏子。 那戏子头发又袭来,洛清河人又灵活,拧着身子在头发里钻来钻去,始终突破不了那层屏障到高处。她此番施术面积过大身体已经有些支持不住,现在一直接近不了急得脸通红,抬头瞧见脑袋上面跟头发作对的黑衣少年嗷的一声吼:“大兄弟接住!” 姜少寰余光看见抛上来一个东西抬脚用脚尖勾过来,看清是阿比盖尔的酒葫芦。 “倒它嘴里倒它嘴里!”洛清河见东西交出去了脚上一软吐了一口血,知道自己要不行了就立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缩着顺气。她瞧着上面那个人转了几圈拿着酒葫芦还不倒,吼道:“大兄弟你在等什么!” “它嘴在哪里!” 洛清河呆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这人这么死心眼儿她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啊!于是又扯着嗓子吼道:“随便倒随便倒倒身上!” 姜少寰拧身强行落下来,站在那些头发里,戏子顿时怨气暴涨,真身在一个惊雷之后显出!兽数丈,类牛,其状如羊而无口。青眼光耀明亮,四脚于土中,虽在动却不移开。 巨大的兽,悲伤的水眼,三千烦恼丝尽加其身。姜少寰立于光华之上,将酒葫芦的盖子拔出,里面的液体倾倒在了巨兽的身上。一时间狂风大作哀嚎遍地,雨水疯了似得砸在脸上,几乎无法睁开眼睛。雨打在脸上很疼,像是千万个耳光,不留余力。姜少寰稳住心神凶剑带着千钧之力压下!刺耳的尖嚎几欲撕破福泽上空的晦暗天际。 名为“患”的兽因为其为忧伤之气所聚,酒能忘忧,所以可消。(出自《搜神记》) 在戏子渐渐消散的记忆里,洛清河看见那个锦衣的男子想用这“永生之泉”复活一具尸体,却不知那尸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将泉水疯狂吸入体内,而原本沉睡在古井中的戏子凶灵被唤醒,永生之泉链接的鬼界大门裂开,黄泉水出!那男人忙着在修补缝隙,将戏子制成“患”兽永远束缚于枯井中,用来阻止黄泉大开。等封门村平静下来,再回头时那具尸体就这样遗失了 患兽已除,松了一口气的阿比盖尔觉得蛇山对他来说真是个风水不宜的地方,不是经历山海经就是没有感情的杀手,于是装作惊恐地样子使劲抱住姜少寰趁机揩油:“妈耶你们中原这么可怕的吗!” 姜少寰手臂疼得不行没躲开,被阿比盖尔抱住勒得不行,脸色漆黑。 洛清河施术耗费心神过大,脚都是软的。不过看着眼前这一对儿组合,觉得蛮有意思。年轻的那个英俊得很,轮廓分明五官立体,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干净得很。她读书不多,一时找不到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只能归结为一句:妈的,好帅的男的。 “我说你们俩男的在这荒山野岭搂搂抱抱的,把我一姑娘扔在一边,像话吗!”洛清河抄着手歪头看着他俩,脸蛋圆圆、眼睛圆圆、鼻头圆圆,身材娇微胖,穿得毛绒绒的像只胖动物。她的声音也脆生生的,带着一股自然的活泼:“来大兄弟们,认识一下。我叫洛清河。洛水、清亮的河。”洛清河歪头一字一句道,又看看姜少寰背后的剑:“姜侯爷倒是好兴致,不去寻花问柳销金窟,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军训还是体验民情啊?” 姜少寰愣了一下,这个姑娘竟然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侯爷,下次你想隐藏身份先把你那块招摇的红玉凤凰羽藏起来好吗!你挂着这玩意儿就跟拿笔在自己脸上写了‘我是姜候我是姜候快来看我’似的,谁认不出来啊!” 姜少寰皱眉,继而又想洛水河畔人士?听口音不像,倒像是北方的口音。清河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大方方脆生生的说道:“对了,我不是洛水人。我从”她眼珠一转,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上方,“我是北栾人。” 阿比盖尔觉得这个名字蛮有意思,打趣道:“丫头你是不是五行缺水啊?” “你丫才缺水你全家八辈儿祖宗都缺水!”清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炸了毛。姜少寰低着头偷笑,清河个子仰着头踮着脚差点没撞上他的鼻子:“你笑什么!” 姜少寰被她突然凑上来的脸吓了一跳,连忙身体向后仰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不知姑娘为何来此处?” “找人嘛。” 阿比盖尔站久了觉得累,退了一步坐到井口上,问道:“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鬼谁会来?” 清河摆摆手神情很得意:“哦哟!这样说来那你们俩是什么鬼?” 阿比盖尔竟然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迟疑道:“色鬼?” 姜少寰:“” 阿比盖尔一把抓住了见情况不对准备开溜的姜少寰,死命拖回自己身边来一只手搭在姜少寰的肩膀上也不理他愿不愿意,假装自己这个阵营有两个人并且身高跟长相呈压倒性优势居高临下的睥睨道:“我俩就是传闻中的色鬼!怕了吧丫头~” 洛清河却毫不示弱笑嘻嘻道:“遇见姜侯爷这种样貌的色鬼,这要是色起来我肯定不吃亏啊!” 姜少寰哪里见过这样口无遮拦的女孩子,要是把他活过的时间拆成两段,前半段遇见的都是高门贵女,宫廷嫔妃,扫洒仆妇,规矩得不得了;后半段都是同宗的清修师姐师妹们,连同食堂打饭大妈。这女孩语气爽利但未免太过露骨轻浮,略有不适。 但这个姑娘使用的法术并不是一般的幻术,而是真正的大型阴阳术。而那边洛清河似乎感觉到了姜少寰在想什么,扭头过来假装不经意地看他一眼,姜少寰更是疑惑,于是出声问道:“洛姑娘方才所用的,似乎是上古三大阴阳禁术之一的‘读心’?” “你怎么知道?”清河与阿比盖尔异口同声地问,只不过前者是反问,后者是疑问。 读心——传闻中的上古三大阴阳禁术之一,是摩侯罗伽先神螣蛇神女创造的秘术中唯一传下来的阴阳咒术。能够读取人心,编织幻境。“读心”虽不如另两种早已失传的“羽杀”、“倾国”那般拥有狂暴的杀戮力量,但能够操控人心、读取、篡改记忆,甚至造出大型幻境来迷惑世人。 阴阳术,什么概念。当年善见城三位尊主中的云尊就是得阴阳图谱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闻说术士等级分别为蛊巫、占星、阴阳。而古今历来阴阳便是其中最为神秘高等的位置,有名的算来也不过寥寥。一般达到巫的等级的实力就已经很可观,妄论阴阳。洛清河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如何能修得上古秘术的?若真是阴阳师,那岂不可怕? “姜姜,你在想什么?”洛清河丢下手中的一块石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蹦过来,一张俏脸笑嘻嘻的。阿比盖尔听到这个称呼噗呲一声笑出来。姜少寰皱眉。“姑娘称呼在下什么?” “姜姜啊!”洛清河瞪大眼睛,“难不成还叫少少?寰寰?” “请姑娘尊重些,称呼在下姜公子。” “快别逗了,姜姜。”洛清河也回他同样一张故作严肃的神色,“在上洛清河,就喜欢叫你姜姜。” 姜少寰:“” 家教让他一直对女性们怀有最大的尊重与耐心,换做是个男人能这么称呼他,估计他已经忍不住一棒子先敲过去了。可惜面前的还是个姑娘,实在下不去手。 清河倒是没看出来姜少寰一忍再忍,冲他们摆摆手道:“话说回来你们来查永生之泉的?怎么就你俩?是不是还有军队在外面?” 阿比盖尔连忙摆手道:“我叫阿比盖尔·高·埃劳德,来自美丽的高昌国。你可以叫我高叔叔。我跟姜哥半路遇上的。他来查事情,我来找” 没等阿比盖尔继续,姜少寰眼明手快跑了两步冲上去捞了一把阿比盖尔没抓住,清河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胡人被什么东西扯到了井中!不过眨眼的功夫姜少寰冲上去探头到井口时井底已经看不见阿比盖尔,井中涌出一层雾气,汹涌的翻出来!姜少寰立即退一步将清河挡在身后提溜着她飞身从湖心岛掠到河岸。 清河被姜少寰提着大头朝下吓得嗷嗷叫,落地时倒是被放得轻,她没站稳崴了一下,被姜少寰捞了一把。那些雾气还在蔓延,有莫名的建筑在雾气中隐隐约约显现,清河躲在姜少寰背后目瞪口呆。 “那是阴曹地府啊” 雾气里的建筑与常世不同,铜梁上挂着白灯笼,阴曹地府,那是死人才能去的地方。 活人想要进入,须得怀抱骨灰盒,里面装上自己的生辰八字、画像与一缕头发。在中元节的午夜,踏水而去。当水没过头顶,下即是上,天堂即是地狱。破水而出的那一刹那,到的,便是鬼界。此时只要跟着河中的花灯前行便可。到彼岸盛开的地方,会有船女接行。登上明舟后,便彻彻底底是死人了。 姜少寰看着那隐隐约约的门楼,仿佛一家酒肆的模样,上面的招牌写着“方平”。他提起剑扭头对清河道:“你快走。” “哎!你干嘛!”清河揪住他,“那是天龙八部中排第三位夜叉族管理的幽冥界。是阴世!活人是进不去的!” “你先走,我去找高叔。”姜少寰强行把清河的爪子掰下来头也不回的冲入雾气里。 清河目瞪口呆望着那个消失在雾气的背影:“还有人上赶着送死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傒囊引 1 ·幽冥界幽都鬼市 洛清河最终还是走进了那片雾气。 她本不想管闲事的,但那位姜侯爷长得是实在是好看,死了太可惜了。所以江湖人嘛不可以见死不救的对不对?要行侠仗义嘛! 凄惨惨的灯笼不照路,街上竟然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没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三辆马车从空中呼啸而过。就算是行政中心的酆都都不会这样,更何况是幽都。打个比方,就像是长安城虽然包含了皇城,却永远比不上大明宫一样。可现在幽都明显反常。 清河在摊子上挑了包幽都的甜食,鬼老板被她身上的清气吓得跳出老远,伸了老长的手哆哆嗦嗦的接过那两个冥币。清河转身东张西望一番选了个蹲在路边哭的孩儿同样蹲下来把甜食塞到孩儿的怀里,捏着老成的声音问道:“喂,鬼。下边儿这是怎么了?” 孩子抽抽搭搭的看着清河,奶声奶气的顶回去:“不知道!” “嘿!我这暴脾气!”清河拧着眉毛双手叉腰,“你住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知道!” 孩子“哼”一声,明显不太想理清河。“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带我回去,回去问我妈!” 好好好问你妈问你妈的!清河腹诽。要不是街上的家伙们看见我就跑老娘才不问你这屁孩!清河牵着孩儿,领着他往东边走。“你家在哪里啊?” “东牌坊东庭堀。” 清河□□脸:“那么远” 一路上清河就是像扯了个拖油瓶,两个朋友拉拉扯扯往东牌坊走。好不容易走到孩家门口,清河拍拍他的头,示意他依照约定进屋叫他妈出来面谈,可孩却站在门口低头玩手指不愿进屋。 “你又咋啦?”清河插着腰问。 “姐姐跟我进去喝口茶吧。我娘会感谢你的,”孩指着屋后冒着烟气的烟囱,“你看,我娘在做饭。她做的饭可好吃了,你进来吧,我们一起吃!” “算了我赶时间,快叫你家大人出来,我有话问。”清河有些不耐烦。那孩上前一步想要拉清河的衣袖,清河退后一步盯着他:“快去叫你家大人出来。” “我不。”孩一梗脖子,“姐姐你跟我进去。” “你烦不烦?”清河皱起眉,一把将又要来拉她的孩子掀倒在地,那孩一副委屈的模样从地上爬起来,又要拉清河进屋。清河一下子怒了,厉声道:“你不遵守约定?!” 孩子桀桀一笑,樱桃口猛然裂开,口里长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看着十分可怖恶心。孩张嘴就要来咬清河,清河闪身避开,扯了别在腰间的鞭子扬手就打过去!傒囊反应极快,腾身就蹦到了屋顶上,还张着那大口,不依不饶。 两山之间,其精如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出自《搜神记》卷十二) 清河怒目:“你好大的胆子!” 这只傒囊丝毫没有惧意反倒笑起来,它的声音像是哭哑了的孩,干涩稚嫩:“大明王大神将出,尔等即将灰飞烟灭。此间则是吾辈天下!” 孔雀?清河惊惧,难怪觉得幽都这气氛怪怪的。若是孔雀出世清河不敢细想,脚上用力,把傒囊踩得吱吱叫:“酆都的神都在搞什么?!” “酆都?酆都十殿阎王都只剩下三位,酆都早就没人了难道还指望幽都的那些夜叉后神去追捕神吗?” “阎王们都死啦?”清河不敢置信。 “你以为还是当初神统治的世界吗?神界早已衰落,真正具有神力的后神们已经愈来愈少了。那些阎王通通死在白曼陀罗地狱里,现在已经没人能够阻止大明王大神出世了!” “所以呢?”清河脚上用的力气愈来愈大。“就算大明王出世,你得罪了姑奶奶我也还是要死的!”她一用力,傒囊胸膛中的一颗珠子应声裂开,傒囊尖叫着化成灰烬落在清河的鞋子上。清河收了鞭子嫌弃的跺跺脚,又闪身躲入楼房中仰头看着一辆迦楼罗族的銮驾飞过。那銮驾上的长着大鹏头的后神探头看着下方傒囊的灰烬一闪而过。清河躲过那銮驾拍着胸口声呼出一口气,紧挨着屋檐麻利的朝方平客栈方向跑去。 ·幽冥界奈何桥 蒿里边界的尽头是黄泉,交叠在忘川之下,有花衣摆渡的船女撑着一舟,缓缓而来。那船女不过十五的年纪,还挽着两个环髻,死气沉沉的面上挂着大眼睛,空洞无神。要去前方只能上船,否则离不开这片诡异的蒿草。船女也不说话,示意姜少寰上船。 “请问姑娘,‘方平’客栈如何去?” 船女答:“来。我载你。” 姜少寰考虑了一下草草整理好仪容便登上船。那船女撑蒿打浆,毫无感情地唱着一支原本缠绵悱恻的情歌。 黄泉血色,恶鬼泱泱。枯骨爪绝望的伸出水面,想要拉人入黄泉做个伴。姜少寰独立舟头,目光平静。船女止了歌声,用桨打落一只快要捉住姜少寰衣角的枯爪,骨裂声惨烈。船女抬眼,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姜少寰用平平板板的少女声音说道:“生人,心。若被拉入黄泉,你便是不得好死,只能如这些恶鬼般永堕地狱受苦。” “多谢姑娘提醒。” 船女看他一眼,似乎冷冷的笑起来:“生人,你来了这地狱倒是很镇定。” 姜少寰朝她拱手,并不说话。船行得稳,一路上寂寂无声。黄泉之下的忘川河灯愈往前愈稀少,星星点点隐在迷雾里。岸边盛开的花朵渐渐变得惨白,冤魂的嘶喊声也大起来。头顶上就是白骨累叠的望乡台,台边彼岸惨惨,一名悬镜挂于上空,照出台上死魂生前的种种过往。那些嘶喊就是死魂的哭泣,幽灵泪滴下来,化作白色的曼陀罗。 黄泉其水在蒿里山之左,有桥跨之,桥后有一白石的牌坊,上面书写着两字曰奈河,世传人死魂不喝孟婆汤不得过,所以奈何奈何。奈何桥横架在黄泉忘川之间的奈何桥青石累叠,刻满风霜。彼岸花红得怨毒,生生催人恨。 现桥上有老妪灰衣银发,打一把白纸伞端一碗茶桀桀道:“你徘徊忘川蒿里那样久,就算不喝我这碗孟婆茶记忆也多不到哪里去!死人就该有死人的规矩,登了我这奈何桥便由不得你!”说罢,那孟婆便变了脸色,一双枯瘦双手成爪,凝结蓝光要撕了对面的女子。 是之前还他剑的那位。 姜少寰瞧见那女子虽一直在躲,身法却有条不紊,但又不反击。那孟婆一抓抓向女子,女子飞身足尖点于桥上的莲花柱,随后莲花被孟婆抓了粉碎!女子腾身在伞面上借力将孟婆踩得矮了三寸,伞不得已脱手被女子用足尖捞过,随后便如风中絮般轻飘飘和上头坠落的碎石一同落在船上。船女大力撑了一蒿,船连连摇晃了几下姜少寰连忙放低重心稳住,抬头就见女子负手甩袖转过身来,长及地的大袖甩过一阵清风从鼻尖堪堪略过,能够闻见她身上蓬勃忘川蒿水汽下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异香,哀伤又甜蜜。 这股香气实在特别,姜少寰想起阿比盖尔先前描述的,估摸着这会不会是跟凛修在一处的那个女的。想到这,姜少寰认真打量了一下舟头的女子,她年纪大约不过二十二、三,正微抬伞面望着桥上气急败坏缺离不开奈何桥范围的孟婆,抖了抖白纸伞面上落下的莲花柱灰。风骨身姿十分像幼时在司徒相府藏书阁内与司徒青偷偷翻出来的那些名家笔下的魏晋美人图,自带一番清冷玉骨,与浮华雍容的现世芸芸众生格格不入。 船女见少年一直在看那个女子,嗤笑道:“都是十年修得同船渡。你二人此生能同乘一艘明船,倒也不枉此行。只是不知明船之缘,是喜是悲?” 船行得稳,话里的意思却不稳重,姜少寰知道被误会了,觉得有些尴尬。这突然跳下来的女子也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样子,一条船三个两个一个人?姜少寰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诡异的场景,的船上就他一个活的想到方才她还了剑,自己还以心之心夺君之腹,于是拱拱手施了个礼貌问:“在下姜岸,方才得罪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转过身子看了他一会,原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手心写了一个字。 “商?”姜少寰皱眉,因为有点不确定所以微微歪了一下头。 那女子误会了姜少寰打量她的意思,又写道:“眼有疾,但能见。” 姜少寰收回视线躬身抱拳道:“岸唐突,不知姑娘要去往何处?” 商女写道:“返阳。” 姜少寰下意识的就去看了船尾的船女一眼,刚巧船轻轻磕了岸边,船女示意两人下船。姜少寰率先跳下去依照礼仪转身虚扶了女子一把,她已经径自跳了下来。 两人结伴而行,一路无话,路过一处藤林,遇蛇。 那蛇原本是从藤上窜出,急如闪电,姜少寰余光只见一道黑红的光闪动不过眨眼便到了面前!他来不及拔剑下意识旋身一退拉开距离一指做剑劈向长光,起手式江天飞雪指尖带着寒气点在长光上。那光仿佛被触动凝滞了一下,姜少寰趁机看清是条蛇于是转手一掌打出寒气换手攻起捏住七寸。 这蛇长得古怪,鳞下长着硬刺刺的白毛,有一点扎手。姜少寰手上使劲,那蛇便发出一种敲击乐的声音,很像寺庙里的木鱼声。好笑的是少年捏一下它就叫一声,捏一下就叫一声,捏了几下后就一副软趴趴没精打采的样子。姜少寰觉得有趣,这东西好像被捏得有点生无可恋,正想着要怎么处理,就听见了一个嘶哑沧桑的声音: “大神,放了我给行?” “”四下看了一圈才发现是手上这条蛇在说话。 “我认输了给行?” 这是哪里的方言啊?怎么阴曹地府里的动物还分口音的吗? “老表你轻点撒”蛇已经喘不过气了,它原本是头一回看见这俩奇怪的鬼想咬一口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结果三两下就给捉住了这个男鬼手劲还这么大捏得自己不要不要的,“老表,不认识啊,我长蛇,长毛毛的那种。你真身是个啥,看不出来啊?” 姜少寰:“”啊,想起来了,长蛇,山海经里记载过的怪蛇。 北二百八十里,曰大咸之山,无草木,其下多玉。是山也,四方,不可以上。有蛇名曰长蛇,其毛如彘豪,其音如鼓柝。(《山海经·北山经》) 姜少寰将它心放下来,但还是有所戒备。这蛇仿佛也感觉到了梭到一边有气无力的问:“老表,给是出克吃饭呢?” 姜少寰回想了一番之前看见的雾气里的画面,道:“请问阁下,方平客栈如何去?” “嗯?有钱呢,去得起方平客栈,带妹子去嘎?你往那边走,对,看见那个塔顶没?往塔方向走就进城了,进去后你再问哈嘛~”长蛇摇头摆尾从商女身边游过去,商女退了半步好像有些害怕,姜少寰忙挪几步挡在前面。长蛇下意识的嗅了嗅,下一瞬雷击般定住了,整个蛇好像被电了一样抖起来,语气忽然间就放得十分恭敬:“的不识!您们往西边去,穿过这片林子后顺水过第一座桥!告辞!”然后就蹦起来嗖的一声溜了!姜少寰愣了一下,怎么这条蛇这么善变。又幅度瞄了一样身侧的商女,想起了之前阿比盖尔告诉他的关于“香神”的事。 在之前船上闻到那股香气时姜少寰就在想她是不是就是高叔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姑娘,抬头去看她头上但是看不见所谓的“烟青色的巨蟒,长着鹿角跟翅膀”的香神。如果是蟒,那与蛇也算是同族,所以长蛇看见她才这样的怕吗? 商女没有多做表示,判断了一下方位后朝西边走去,见少年还在原地没跟上来回头看着他。姜少寰纠结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在她身后三步的地方停顿了一下,商女见状又转头继续往前走。 4 穿过藤林,有条开满柔软花朵的河,两人踏上桥,脚下青石沁凉。桥上红灯笼彤彤,印得素伞凄凄惨惨的红。桥上还跪着一名艳丽的女子,黑色的衣裳绣着大团诡异的彼岸花和白色的锦鲤,长发委地,与丝丝缕缕的腰带一起挡了桥面的路。女鬼没有眼睛,嗅到了风中传来的气味,循着气味“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 那桥上的女鬼散乱头发下一张惨白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她从袖下露出一双白骨的手,慢慢爬过来,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身影,让人觉得牙齿酸疼。女鬼晃晃悠悠的佝偻着背站起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颤巍巍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因为没有嘴,导致声音在胸腔里打转,模模糊糊的。“美人美人啊”女鬼虽无目,却一直死死“盯”着更近一些的商女不放。 桥的一边横躺着一个大件,阿比盖尔满身的头发跟条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看见姜少寰原本黑着的脸挂满惊喜指了指那个女鬼,又指了指头发。姜少寰见他指头发一下子就明白了,合着这汉子在福泽镇被患兽弄出阴影来了。终于找到阿比盖尔姜少寰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下,二话不说提剑就往上冲!女鬼桀桀一笑,猛然飞身而起就要抓姜少寰的脸!那枯爪还带着腐烂的血肉,挂着一颗眼珠,不知男女。 桥姬。善妒,见美女过桥便取其脸皮伪装自己。见年轻男子过桥便诱其引入水中溺死。生前是得不到心爱之人才从桥上跳下,诅咒嫉妒美女美貌。乃善妒的痴情女子怨气所化。(日本妖,《明治妖记》) 姜少寰腾空挪身、出剑、突刺。一气呵成。乌衣下摆莲花般开落,他抬手,一剑点住女鬼胸膛拉开距离,凶剑在掌心转一圈一剑斩断桥姬攻来的另一条胳膊,一脚踹向桥姬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吃痛的桥姬不退反进,拐了个弯儿又直冲商女而来!姜少寰纵身插入一人一鬼之间,一脚将桥姬踢入水中!同时姜少寰稳稳落地在商女的身前,回头见她发上仙鹤银簪衔着的流苏都没动一下。见姑娘没事姜少寰几步上去把阿比盖尔从那堆头发里弄出来,阿比盖尔吐出嘴巴里的头发怂成一团苦着脸裂开一口白白的牙道:“哎呀呀,我的天!再看见这些头发我都怕自己以后会喜欢尼姑了!”想站起来脚又软得不行刚想要往姜少寰身上倒,忽见少年身后还挡着名女子硬生生的踉跄一步稳着住了。他扯过乱糟糟的衣服下摆,瞪大了眼睛拉过姜少寰声问:“这又是个什么鬼?” 姜少寰不解:“这位不是高叔你口中说的‘凛修身边的那个女的’?” “嗯??是么?我上次没瞧见她长啥样。”阿比盖尔连忙开了乾达婆之眼去看商女的脑袋上,一年前看见的巨大青色巨蟒香神变得更加模糊不清,被周围萦绕着的水汽在慢慢蚕食。确认过后他连忙点头:“是她是那个女的!你从哪里抓来的?” 不等少年回答,又一肘子支在姜少寰肩膀上手撑着下巴,蓝色的眼睛深情到快要滴出水来,那种胡人特有的撩人性感气息一展无遗。姜少寰不习惯地挪开肩膀,把阿比盖尔搞了个趔趄,后者不满意的斜他一眼又马上换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凑近商女,把人家姑娘弄得本来站得笔直上半身都往后倾斜了十几度。 “姑娘,在下阿比盖尔·高·埃劳德,来自美丽的高昌国。我寻得你好苦啊!”见她似乎有些不解他又上前一步追问:“一年前在登州海岸,你见过我的。你随凛修坐船前往蓬莱,我在那时与你们打过招呼呀!” 商女依然如玉像一般,似乎什么都不记得,又似乎什么都清楚。姜少寰觉得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连忙打断:“高叔,先找路出去,边走边说吧。” 阿比盖尔轻皱着眉,一副长辈的大度慈爱模样:“在下哪有那么老,还是叫哥吧!” 姜少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猫鬼婆 1 在路上阿比盖尔捅了捅姜少寰,声问这里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姜少寰简略的说了一遍,听见是在阴曹地府里阿比盖尔的脸都要绿了。 “都说每个夜里都藏着一个鬼故事,我们这是捅了鬼故事的老窝了啊!阴曹地府你都来救我哥你真够义气啊!” 街道里藏着各种鬼怪异兽,三只眼的青狐爬在梁柱上,虎视眈眈的看着来客。穿得落魄的伥鬼找不到宿主,在街上游荡。街道长长,偶尔有呼啸的兽带着马车路过。六只眼喷火的狮子带着一辆装饰得华丽的马车奔驰而去,带起一阵香风。从飞扬的帘子中可以看到车里坐着一位数着繁复发髻的人,穿着没有扣子的衣服,身姿面容舒展,头上带着朱钗,长着角。 已经过去的车却突然停下来,那车中的男子掀帘子朝后面姜少寰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嘟嚷了句什么后才继续前行。阿比盖尔道那应该是紧那罗族的后神,这种神曾经是侍奉帝释的音神,浑身散发浓烈的香气,看似仪态万千,脾气却变幻莫测,不好惹。 三人行行复停停,打听鬼界出口,街上百鬼乱窜,一头踏火焚风的麒麟呼啸而过,后面跟着个猴子模样的鬼,周围空气都被烧得滚烫。有一只发鬼来来回回嗅阿比盖尔,似乎对进口产品颇有兴趣。阿比盖尔对于头发实在没有好感,想起这一行两次被头发支配的恐惧都觉得嗓子眼儿里全是头发。 有穿着黑衣裹脚的老太推着车到三人跟前,木车内装着正在沸腾的汤,上下滚着圆溜溜晶莹剔透的馄饨。老太满头银发一张猫脸,笑得邪气:“公子,可要一碗馄饨?” 几个人已经折腾了许久,身上带着伤没好好休息也没进食,这时闻着香味都觉得有些饿。在这种不是活人呆的地方姜少寰也不敢随意进食,婉拒后老婆婆又问阿比盖尔:“大侠可也要一碗馄饨?” 阿比盖尔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吃一顿了,前天吃下肚的土豆玉米老早就消化完了。没等回答,一个女声突然插进来:“婆婆这馄饨咱们吃不上,卖给别人吧!” 洛清河双手相互放在袖子里做东北揣,乐呵呵的拦在阿比盖尔面前,只是身量太挡不住高大的胡人。婆子又看向后面一言不发的商女,没问她,也不多做纠缠推着车走了。没等摊子走远洛清河就跟赶鸭子似的把姜、高二人赶到街角的一间空屋子里。 关上门洛清河就插着腰声喊:“大兄弟你们要死啊!那是猫鬼婆,也叫借寿婆。你买它一碗馄饨,便会被借走十年阳寿。它送你一碗热汤,就是送你五年阳寿。”说完又不放心朝外面瞄了两眼又缩回来,发现两个男的后面多了一个人,奇怪道:“咦,这是个什么鬼?” 这句问话好像很耳熟的样子啊姜少寰在心里感叹。 “这位姑娘姓商,”姜少寰介绍了一下,又问清河:“洛姑娘没跑掉?” “跑啥啊跑,我追你追过来的!”清河叉腰,见姜少寰的浓眉又揪起来了:“我不跟来你找到了人怎么出去啊!你们把永生之泉的封印强行破了,封门村现在就跟黄泉连接上了。近日幽冥界之主地藏王魂归天河,十殿阎王如今只剩三位,酆都无人坐镇。现在白曼陀罗地狱下传来震动,说是‘大明王’想要冲出封印出来。现在天龙八部剩下的几位主座似乎都要来这里,若镇不住大明王,那恐怕又要混战了” 清河连珠炮似得突突出老大一段话,阿比盖尔只觉得清河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晓得但是连在一起到底特么的在说些什么玩意儿?清河扭头看着后面两个大眼瞪眼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一个瀛洲善见城的弟子一只乾达婆竟不知神战么?”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摇摇头,清河气的都要背过去了! “天龙八部非人道,一天众帝释善见、二龙众、三夜叉幽冥、四乾达婆音神、五阿修罗善道、六迦楼罗大鹏、七紧那罗香神、八摩呼罗迦大蟒族。如今八部众几乎没有后继了,八部尽散。唯龙族与阿修罗还保存一定的战斗力。当年‘光明之子’孔雀大明王企图灭世吞噬佛祖,就被赶下无边炼狱。后来因朱雀凤凰实在宠爱他,便移上几层永居白曼陀罗地狱。但其余惧其神力,还是将之封印在地狱中。如今虽不知大明王已经是第几代,但出世断然万万不可。就看诸天怎么做了,否则又是一场神战。明明如今,已经没有先神的存在了,已经无神能与大明王抗衡了” “那后神开战,岂不殃及人间,引起生灵涂炭?” “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啊?”清河翻了个白眼,“众神开战只会在这一层。人界在月镜之上,影响不到的,最多有几个地震。非人道节律分明,一般不会在另一层开战,除非幽冥界崩塌,才可能打到上面去,不过再往上一层也不是人界,瞎操什么心!我们现在全是生魂,被逮住就真的成死人了!趁现在有外人进来,鬼门大开,我们混出去!”她又看看商女:“这位也一起?” 阿比盖尔连忙接上话:“一起的一起的走着走着!”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这个姑娘的,虽然还没来得及搭上话,但可不能让她给跑了。 清河领头,带领大家狂奔一阵,天空开始出现展翅的大鸟,拿着弓箭盘旋在上空。四人只好躲在建筑下,挨着墙根跑。清河说那是迦楼罗的警戒,他们得穿过这一片警戒之地,到达蒿的另一边。忘川蒿里有座废弃的大殿,名曰:“往生”。只要过了往生殿,进入月镜与人界的过渡区域梦醒之间,由她施展{读心}破开梦醒之间的雾瘴,就能离开幽冥界了。阿比盖尔被她说的地名绕得头晕,当下爽快的摆手让她直接带路,他们跟着就行。 于是四人像是老鼠,循着墙根跑。幽都的房屋屋檐很大,光线也不强,躲着跑也不算艰难。只是到了蒿边就很麻烦,那边是一片水域,不知深浅。清河顿住脚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另外三双眼睛。姜少寰环顾四下,看着顶上盘旋的迦楼罗族,顺着头上的屋顶指到另一边的往生殿。 “从屋顶上助跑,直接越到的往生殿高阁上。” 阿比盖尔瞄了一眼:“这有距离有点远啊朋友。” 清河斜他:“你不行啊?” 阿比盖尔叫起来:“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姜少寰懒得扯皮立马就要动:“我先上,高叔殿后。” 清河拉住他:“别别别!迦楼罗是善用弓箭的,我们往屋顶上跑跟在空地上跑一样都会被射成刺猬。一会我先出去吸引注意力,高叔负责把姜姜抛起来,姜姜你嘛得费点劲直接上面清怪。” “抛起来?上面?哪上面?”阿比盖尔瞄了眼上面,面露古怪:“在半空里杀??” “不然呢,那些迦楼罗都长着翅膀啊!”清河扭头看向姜少寰,“姜姜你看行不行说句话。” 姜少寰考虑一番点点头:“走!” 清河最先跳出去,纵身上房顶。这样的动静自然引起了迦楼罗的注意,几支箭射下来被百花鞭挡住,消散成烟。清河在房顶上朝姜少寰点点头,姜少寰起跳借力在阿比盖尔的手臂,阿比盖尔大力向上一抛,姜少寰纵身拔地而起如一只飞鸟持剑劈开一只飞来的迦楼罗,鸟类的悲鸣声立即引起其他巡逻的迦楼罗注意,一时几十只迦楼罗都朝姜少寰俯冲过去!而就在此时,阿比盖尔哼哧两声跳上去突然一拍脑门“咦不是还有个女的么!”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商女已经站在他身后,落下时轻盈无声。阿比盖尔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地了,不愧是跟着蓬莱凛修混的女人啊,这身手可以的! 几人朝高台那边狂奔,箭和迦楼罗的尸体如雨落下,染了戾气的箭破空而来。而姜少寰则在空中借助一只又一只的迦楼罗腾空,只消躲开那些箭矢便可。偶尔找不到落脚点掉下来,下方的阿比盖尔也会稳稳地接住他再抛向天空,继续往前屠杀。稍有疏忽的清河露出破绽,三只箭矢激射过来!她身后的阿比盖尔一把弯刀刀光凄迷,舞出一片屏障保护清河身周不断落下箭矢与大鸟尸体。 不过几十步便到了屋顶的终点,清河蓄尽力气纵情一跃,还差了那么点距离便甩开长鞭用力一扯便飞向高阁。阿比盖尔奔到边缘才发现这他妈比想象中的远多了!老子成绩最差的就是法术跟轻功啊就没及过格啊年年挂啊现在这是几个意思啊!没有借力就算他属袋鼠的越不过去啊卧槽!就是这犹疑慢下的两步,被跟在后面的商女看穿。她左手一把抓住阿比盖尔的肩,狠力将他抛起!好在是阿比盖尔理解能力快,自己跃起,商女转身撩起裙子单手撑地就踢阿比盖尔一脚! 这个动作实是很不雅不具美感,两人足底相接,阿比盖尔就借着这股力飞向高阁,落地还没站稳,清河听见身边动静以为是迦楼罗追了过来,便要给它一掌!阿比盖尔险些躲开,清河收回手大骂:“你倒是出个声啊!” 混乱中,迦楼罗分散开将姜少寰围在其中,姜少寰再无借力点,眼见就要落下!清河就见下方商女捡起一把弓箭,搭弓拉弦,三箭齐发!姜少寰踩其中一箭借力继续在空中杀戮,杀出一片空缺突围。而另外两只箭射杀两只迦楼罗。阿比盖尔惊叹:“好箭法!”就被清河一爪子薅进高阁,险险躲过两只箭矢。 “好你个锤子!给我进来离开这高阁才算安全!” “那那个女的呢!”阿比盖尔反身要去接应商女反被清河捉住。 “她?”清河回头看一眼満空被吸引过来的迦楼罗急道:“她武功不知比我们这些好多少倍,你有这份闲心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见上空乌衣的少年突破重围,商女提气纵身,轻盈得像是一片叶子。两道影一上一下,朝着同一个目的地飞去。半空交叉的点,姜少寰仰头看见略微在他之前的女子乌丝混着她蒙眼的白纱在空中飞扬,柔软似一个触摸不到的寒冷梦境。 商女在半空避开几支箭,成功落到高阁顶的檐角,轻得像是她的发丝与白纱。姜少寰紧随其后,但因距离实在远,自己又是在半空起跳没有借助,刚触及屋檐一角还未抓稳,一支箭射过来力道大的直接使姜少寰抓的那块屋檐断裂!少年急速下落的身体与放大的瞳孔与惊惧一齐落下!但下一瞬,混乱崩塌中姜少寰还未借助那些掉落的石块再次腾起,就被一只手捉住了止住了落势。 手纤细,湿湿冷冷得像是死人。 手的力道又极大,稳稳将他拉住。 他抬头,看见乌丝凌乱里白纱绕在两人的掌间,缓缓离开女子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羽毛般带着千山万水的一点黛。 她在呼吸间缓缓睁开眼,恍若惊醒尘世的一个旧梦。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她有一双灰色的眸子,云雨巫山枉断肠。犹如山中雨后的天空,秋水般烟雨迷离,沁凉而深。玉似的一张容颜,在右眼下却纹着一滴血泪。 像是一个怨毒的、百转千回不得言的忏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稽言忌 盈盈楼上女,纤纤出素手。 只不过一瞬,商女将少年提起来立刻转身进了高阁。顺着盘旋的楼梯往下奔,清河跟胡人等在下面,在还有一层楼高度时姜少寰当机立断直接往下跳。往生殿已然废弃,破落凋零,落地时惊起一阵灰。清河看见商女那张脸满眼惊艳,终归还是一句:妈的,好漂亮的女的。 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多欣赏,清河挪开眼睛指着殿内供着三尊夜叉像中左边那个:“那是轮回司主,它的左手没有掌纹,只要按住他的左手,就可以打开生门通往木林。” 轮回司主塑像生得一个鸟头,阿比盖尔搞不懂怎么下边儿这些神啊鬼儿的都喜欢把自己整成个鸟样,正常点儿不行么好歹夜叉一族也是屠神的种族啊,就不能跟人家龙族一样霸气点么!正吐槽着,清河率先去按那轮回司主的左手,还没按上去呢就是一声尖叫,正在警戒的姜少寰扭头过去就见一双白骨的手跟清河十指相扣! “天哪!”清河这么个娇娇俏俏的姑娘一声怒吼几乎把往生殿的房顶儿给掀没咯!阿比盖尔以为是凶狠的鬼怪出现正抽刀,就听见清河骂完了下一句:“长的好丑!” 轮回司主后面飘然出来一截红纱,枯骨裹红衣,长发绾髻没有任何钗饰。骨女躲在塑像后面,也不见出来伤人,似是惊恐殿中的四人,喏喏低言。 阿比盖尔哈了一声:“缺水的,你看!把人家娘子吓到了吧!” 清河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冲着骨女喊:“说什么呐!大声点儿!”可那骨女还是躲在塑像之后不肯出来。清河要去捉她,骨女悲悲戚戚的声音大了些,这次所有人都听清了。 一瞬,每个人的心里都开始打鼓。 “四个人,只有两条命四个人,只有两个是活人恶鬼没有影子,尸体,也没有影子” 不等女鬼说完,清河快一步伸手就拧断了骨女的脖子,那荒骨散落在地。此时姜少寰突然道“心!”一剑就朝离塑像最近的商女劈过去!商女竟然不躲,朝着剑气迎上去!在快要被剑气劈中时,清河这才清楚的看见她似乎手中拧着个什么东西,直直将那东西往剑气上撞!在闻一声破烂的叫声后,商女迅速闪身躲开,落到阿比盖尔身边。被凶剑劈中的鬼被迫显形,滚在地上沾了灰尘,破破烂烂的脏兮兮的模样。 很一只,大约十岁孩子的高度,腰间挂着个串白骨珠子,吊梢眼,挺难看的。那鬼被伤到,下半身被打断,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耷拉在地上。软在地上的鬼儿破锣似的嗓子响起,闷得让人难受。 “你杀了我”那鬼儿盯着面无表情的姜少寰,突然裂开嘴笑起来。嘴角几乎裂到眼睛边,口里是尖尖的牙齿。清河想起自己先前杀的那只傒囊,有些忍不住想吐。“好久,都没有种族敢动我们这一类了”他又开始笑,尖利得让人耳膜疼。“凡人,你倒是生得一表人才。这般出众的面皮,不如我送你一份大礼!” 稽言颤悠悠的伸出漆黑的爪子,指着姜少寰,语气稳稳说出恶毒的话语。 “命主孤煞,克上负己。走过如此多的轮回也洗不掉你前世的煞气与杀孽你会如你第一世那般登上高峰,踏着亲近之人的尸骨,永享繁华,遭病魔缠身,不得善终。你会亲手杀死你所爱的人,斩断所有血缘,落入万劫不负” 清河心头一惊,突然意识到这鬼就是传闻中的“稽言”!消失很久的一种没有什么战斗力的鬼,但它的诅咒连先神都惧怕。她伸手就要封住稽言的嘴,却被商女抢先一步,扯掉稽言的爪子用它的手刺穿了心脏!污浊的血液喷出,鬼虽以奄奄一息,却不绝望,反而桀桀笑起来。 “迟了迟了啊”它几乎要落出眼眶的绿眼睛盯着商女看半天,想吐她一脸血,被躲开。“你,漂亮的仙子,你躲不掉” 清河见稽言又要开口诅咒,当机冲商女喊:“快封住它的嘴啊!” “你也会走到时间尽头。我诅咒你,踏上一条没有未来可言的归途这归途上得不尝愿、求而不得、爱之离别!” “别说了!”清河惊恐的捂着嘴尖叫起来。 商女保持着杀死稽言的姿势,慢慢弯下腰,僵硬得几乎能听见她腰椎骨一节一节弯曲的声音。她长长柔顺的头发从肩头滑落,用那双灰色的眼珠盯着它。擅长感知的清河第一个感觉到她身上勃然爆发的锋利杀意,而姜少寰终于见到那层笼在她身上遮掩杀气的霏霏江南柔冷雾气散去,只剩下铿锵的尖锐煞气,仿若华山下劈雪斩风的一把古剑。 她第一次开口,声音冷冷,蒙着一层柔柔的雾气,平淡又轻蔑。 “稽言就这点儿本事。” “嘿嘿,”稽言咧嘴一笑,“你徘徊忘川蒿里那么久,都找不到回家的路途。你这次跟着这几个生人返阳,又何尝不是踏上一条归途?做个被世界所抛弃的异端吧,在他人眼里,你就是个怪物永生永世的孤独啊你就只能像没有眼睑的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哈哈哈哈哈这一定,很有趣” “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言。咒我这么多,先前你说的那些话,还有能力应验么?”商女冷冷淡淡的开口,浑然不觉稽言恶毒的诅咒是加之在她身上。姜少寰却是心中翻江倒海,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自己与她没有什么交情,何至于此?还是自己想多了? 商女说完,狠下手再将稽言的爪子往下沉,穿透稽言的心脏。阿比盖尔见鬼抖了下终于不再出气儿,又不放心的踢了一脚。另一边心有余悸的清河一鞭子下去,竟然打得稽言魂飞魄散!阿比盖尔虎躯一震中原圣人说“唯女子与难养也”果然不错,这俩女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处理掉稽言后,商女也不看地上死去的稽言,甩袖踏上神台,通过轮回司主左手那团光进入了另一边。姜少寰沉目看着地上没有魂魄的尸体,沉沉的眸子翻涌着滔天情绪。清河奔到姜少寰身边,扯着他的袖子,眼里满是惊惧之后的关切。 “你没事吧?”发现姜少寰没什么变化后才跺脚叹一气,“真是太乱来了!那可是稽言!专门实行诅咒的鬼,连神族都拿它们没办法。当年蓬莱天灾,据说就是因为这种鬼说龙族大劫,结果龙族就被屠了三百。你们竟然毫无防备的就敢杀它,真不知是胆儿大还是无知啊!” 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迈开步子,没看怒气冲冲心有余悸的姑娘,自己进入了另一边。清河咬唇跺脚,阿比盖尔耸耸肩招呼她也跟了上去。 另一边的界域,是月镜的过渡段。 梦醒之间,千火焚林。 ——有时候,真的没有办法不去相信所谓命运。 在临终之前,忽然想起那年在地狱里遇见的破破烂烂鬼说的话语。才知,世上真有“一语成谶”。不知是否世间每个人都会遇见命中的“稽言”,然后背负上截然不同的命运。但我仍希望时光流转,再回到那一天,在它开口之前便全力诛杀。 只不过,时间从不等待。(姜少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梦醒之间 ·月镜边缘 枯藤、老树、昏鸦。 另一边的林子里枯枝张牙舞爪,恍若黄泉鬼魅,四处都弥漫着一种火烧焦的气味。洛清河快步走在最前面,阿比盖尔看着周围的环境有些错愣,按常理来说,“梦醒之间”这么梦幻的名字应该有着一个梦幻般的场景,但这个被火烧过的林子算什么? “这就是梦醒之间?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啊”阿比盖尔抱怨。 洛清河转过身一脸嫌弃:“大叔!这里是月镜边缘,还没到梦醒之间呢。” “吓!还得走过这林子?!还得走多久?” “高叔叔你真当我啥都知道啊!你俩没头没脑直接冲进来送死,姑奶奶我肯追上来已经是大慈大悲了好嘛!”洛清河双手叉腰歪头撇嘴看着阿比盖尔,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服你咬我啊!” 这话说得没错儿,站在清河的角度他们不过是一同杀了只患兽,知道对方的名字,感情算不得深。可她却在他们遇险时追了上来阿比盖尔没辙,只能扶额。 四人没走几步,林子便突然烧了起来,把姜少寰都吓了一跳。阿比盖尔更是以为烧到自己的衣服了,连忙拍衣角。清河看着这俩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的鄙视了一番。 火光烈烈,身在其中却感受不到焚烧的温度,甚至火星迸溅到衣服上,也不会把衣服点着。只是林子被烧得厉害,哀鸣声凄凄嚷嚷。从裂缝中爬出来的凤凰火焚林千倾,濒死的木灵发出死亡的声音,诅咒焚林者永堕地狱。这些木灵均是因“恶”而死的神族或是术士,受焚烧六百年才得往生一次的机会。他们把腿扎进地底,手化作枯枝像上天求救。可天听不见它们的声音,日复一日,永无尽头。 前方火光枯木上斜斜倚着一个戴毛绒兜帽的少年,抱着只九命的黑猫,懒洋洋的看着来客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姜少寰抬手示意几人先停下。 那少年从树上跳下来,个子不高,歪头咧嘴笑着向来人做了个“请”的动作,绘着暗红色火焰图腾的手与冰冷的凤凰火连成一气。 少年抱着手臂,带着尖锐爪环的手指敲击着自己的皮肤,眯起眼睛。下一瞬没有任何预兆他扬手就是一场风暴,风沙卷着凤凰火爆裂非常。清河惊恐,思想反应过来时动作却跟不上,姜少寰冲上来剑气暴涨拦住大部分的凤凰火,剩余几团仍旧攻势不减朝人打去!在清河的惊呼声中,不等火烧到,少年又是单手捏诀结了个简单的迦印之后,灰蓝色的水攻向四人,那看似冰冷的水竟然有极高的温度,汗“刷”得就下来了! 没等汗水滴下来那少年又提气纵身落到了后面的商女面前!阿比盖尔离得最近提刀就拦,少年被逼得退一步,就这一步里姜少寰的剑气便追来,纵剑相刺!少年并不跟姜少寰纠缠,绘满火焰的手仿佛真的带着火光拍向剑气,将剑气化掉后再次双手结印拢一汪水去攻后面的商女。 磅礴的水色里清光一闪,阿比盖尔余光瞄见商女一把抓住了姜少寰另一手去拉清河,但清河离得远她的长袖长裙又碍事,在那一瞬里没能勾到清河就不见了!少年一击不成连忙退后几步躲开阿比盖尔闪动的刀光,又惊觉背后袭来的箭矢,扬手制出一面气墙来阻挡。由清河精神力凝成的箭矢撞击在气盾上炸裂成细细碎碎的光点,清河也被反震得眼神略微有些涣散。 “‘万川秋水’?!”清河惊诧,“你是谁?!” 少年收手,指尖蓝灰色的光线跟着他的收势缓缓悦动,像是古琴上的名曲。少年眼神轻蔑,嘴角含着一朵邪笑还洋溢着年少时固有的张狂,就如凤凰火那般耀眼又危险。他转身偏头去看刚才姜少寰他们站的位置,打斗中兜帽从头上掉下来,阿比盖尔就借着他这个动作看见他后颈裸露出的麦色肌肤上刺着一大朵云纹莲花。 火焰化红莲,遍洒三千。 “红莲山庄?”阿比盖尔吼出来,之前在蛇山猎户家遇见了一群假装红莲山庄的杀手,这里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点而这样厉害。一边的清河听见“红莲山庄”想起了那个曾经师承昆仑的怪才,迅速将人和名字对上号,难怪下手如此狠辣:“你们红莲内部的事情为什么要牵扯到我们!” 少年手上的手势一直未停止,导致清河暂时找不到窥知这个怪异少年思想的突破口。少年开口,处在变声期嗓音还不稳定,答非所问:“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他手上的动作又开始快起来,那法术展开简直就是神迹般的绚丽,巨大的法阵扩开在少年的脚下,沸腾的水旋转着切割着清河释放出的丝丝缕缕感知线。清河很急躁,继续这样下去就要完蛋了,一旁的阿比盖尔闭着眼不知在做什么,等死一样。清河因为气愤和少年的干扰手上结印的动作慢慢乱起来,阴阳术读心的莲花阵开始护不住她,那些水趁机刺进来一缕一缕刀子一样划伤她的手臂!血腥味慢慢浓起来,清河觉得委屈得不行! 怎么那个死女人就跑了啊!明明是来杀她的现在干嘛按着我打啊!破胡人也不知道在干嘛等死呢嘛!正憋着眼泪,手上一痛手势立马就停下来了,万川秋水更是无孔不入将清河的手臂捅了了个对穿!清河再也忍不出连着眼泪痛哭了出来,就见一旁的阿比盖尔动了! 先前还装死的胡人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光环骤然将他们笼罩住,随即清河便看见了少年人身后上方出现了一具由红色光线缠绕成的凶恶的狗,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分明就跟少年的眼睛一模一样!! 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似虎,蝟毛,有翼,铭曰穷奇之兽。厥形甚丑,驰逐妖邪,莫不奔走。音如獆狗,是食人。(《山海经·西山经》) 凶兽目光残忍,光线变化交织仿佛在咆哮,阿比盖尔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柄刀飞身上去凌空与少年交手!清河觉得他完全就是在去捣乱顺便送死,以为阿比盖尔死定了却发现胡人只是与少年对接一刀接力翻身到了少年的身后,竟是用刀去剔那少年身后的图腾! 刀入图腾,少年又要攻来阿比盖尔强行扭过身腿被划了长条口子,他就借这三分力用那柄弯弯的刀看似轻飘飘又郑重无比的将凶兽左前腿那根线条强硬的拨开! 可是光怎么能触碰到呢?清河这样想,可阿比盖尔偏偏做到了!就是那个罗里吧嗦满嘴骚话的胡人用一柄的刀,拨开了那根光线!瞬间少年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忽然间不能动的那只左手,手臂上的火焰纹身已经炸开被鲜血代替,一声怒吼右手撤回法术,秋水隆于他手心聚成球又雷霆万钧的劈下!清河已经看呆了,这时倒是反应过来甩开鞭子将阿比盖尔裹住卯足了力气往回拉!清河用余光看到了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方块形的东西由四个鬼影抬着飘来,她一鞭子将阿比盖尔裹住冲向那顶红轿子,在秋水攻来千钧万发之际摸到了轿顶,随后她听见阿比盖尔难以抑制的一声闷哼,便失去了知觉。 ·梦醒之间 再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漆黑。 四周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影子。姜少寰屈腿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动了一地的水纹。四周一片虚无。起身活动了一下,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但各处又透着不妥。想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竟然没了呼吸,而且某一部分的感官也消失了。 商女侧着一点身子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依稀能看见她对着一口井双手在施印。姜少寰走上前踟蹰开口:“商姑娘,他们——”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这话带着的语气让姜少寰觉得别扭,好像是因为像某个人才得了种种恩惠,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自四年前天灾人祸后旧党派里许许多多人都带着一种追忆的眼神来看他,那些眼神里看他都看的不是他,看见的都是已经死去的父亲,那位天策上将。 姜少寰说不出这种感觉,他欣喜旧人们还记得父亲的同时又排斥被看做父亲,自己那么多年的学习与努力都因为天策上将的逝去而被抹去,他仅仅是被当成姜烈的影子,应该被擦干净涂上金粉供起来,仅仅是“姜侯之子”、“姜侯爷”,而不是独立的“姜少寰”。 说起来好笑,仿佛自己本身被抹杀了似的。 “即便如此,可那稽言对姑娘的诅咒”姜少寰垂下睫毛,似乎在措辞。 “我一个死人,还怕稽言一句诅咒不成。命运既写定了轨迹,那便什么都是注定的。要逃要躲,效果都不会太大,又何须徒劳烦忧?”商女如是说,似是浑不在意,繁复咀嚼这句话又能感到其中的悲哀。 活着才是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姜少寰心里的烦闷散了一点,无论怎样他也是受了恩惠,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思考了一番后道:“洛姑娘说走出梦醒之间便能返阳。届时商姑娘便能活过来。岸唐突,敢问姑娘家住何处?返阳后岸可护送姑娘回家。” 商女转过身来似乎迷茫了一下,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出生于南郑那是一座久经战火的城,春夏之交时,芙蓉花倾城。” 姜少寰见她仿佛想得吃力的样子,忽然想到那桥上孟婆曾提到她在忘川蒿里呆了很久,那里的水汽应该将她的记忆侵蚀得很斑驳破碎了,于是温声安慰:“姑娘莫急。若一时想不起,可到舍下住几日。岸虽微薄,但也能给姑娘一方安身之地。待姑娘忆起再启程也不迟。” 商女看了看目光灼灼的姜少寰,突然轻声道:“你叫姜岸?” 姜少寰点点头。 “姜岸。”她这样称呼他,尾音脱得长长,在舌尖上柔柔的绕,那声音轻轻浅浅的在姜少寰心间传出老远。她目光也变得柔和下来,流露着一种姜少寰暂时看不懂的情绪:“有人想要你死。” 姜少寰从那柔柔的称呼里恍然,先是惊诧复尔苦笑道:“如今这世上很多人想要我死。”他怕姑娘以为是他会拖累到她,又认真的补了一句:“姑娘不必担心,提供住处这点能力岸还是能办到的,不会拖累姑娘。” “你不想死?” “每个人都会死,岸亦不例外,若是大限将至,我会从容面对。但我所要做的事情没做完、想要解开的疑问还未找到对应的答案,那么我不会就此止步。哪怕是被迫。” 女子接道:“如果你的疑问本身没有答案呢?” 姜少寰没有理解:“每一个疑问都会有一个对应的答案。商姑娘为何说没有答案?” 商女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斟酌一些事情,又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发问的人不对,自然答案也就不对。” 她将目光挪到井口,那口枯井忽然发出一根光柱。商女伸手捉住姜少寰的手臂大力将他拉了一把。姜少寰的衣角刚碰上那束光便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去拉商女,对方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姜少寰在惊惶中被光柱吸向井中,商女松开手向他行道别礼。 “商姑娘!你!” 她抬头,浅浅笑了一下;“去吧,那两位在常世等你。” ——愿一切如君所想,一切依君所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还是不知道叫啥 按照其父司徒浩的话来形容,司徒青颇有一些“不学无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与姜少寰从混在一起,后来姜少寰去了瀛洲相当于半只脚踏入江湖,所以司徒青颇喜欢研究结交那种对于钟鸣鼎食之家来说是“不入流”的江湖草莽。是以他这等高门子弟对江湖事也能娓娓道来。 “江湖上盛传现下红莲山庄内有异动,最近连江南城都能见到身上纹着红色莲花的人,仿佛在警戒着什么。现在听你们言廉贞慕容绝都出现了,只怕红莲山庄要清理叛逆分子。”司徒青抱了个暖炉分析道。 “清理叛逆?据我所知红莲山庄内部一向负责清理叛逆份子的是破军,虽然江湖上一直流传着根本没有破军这个人,都是红莲山庄为造势瞎编出来的,但廉贞也不负责清杀叛逆啊?”清河疑惑道,“再说了慕容绝是追着商雅稚去的呀,廉贞地位是比不上贪狼的,要清理贪狼只能是七杀,或者紫微亲自出手。” “你说谁?!”阿比盖尔还在想着商雅稚是谁名字真好听司徒青已经差点拿不稳暖炉几乎将炭火崩到细皮嫩肉的手上。 “商雅稚呀!红莲山庄的贪狼星。”清河瞪大了眼睛,又扭头看向姜少寰问道:“哎她不都告诉你名字了吗!” 一席话堵得姜少寰跟吞了苍蝇一样,哑口无言。是啊,那位姑娘是告诉他她叫商,可自己根本将她往贪狼星那个方向想。按自己想象里红莲的贪狼星应该年岁至少也有四十好几了,哪里能将之与地狱里那个年轻女子联系起来。 清河奇了:“咦闹了半天你们还没搞清楚人啊?那可是‘月下逢’啊!” 阿比盖尔忽然反应过来:“蓬莱凛修要利用永生之泉复活红莲的贪狼星?蓬莱不是名门正派吗怎么会与红莲山庄有牵扯?” 清河更惊奇:“你怎么知道那是凛修的?哎你也是去封门村找凛修的?” 姜少寰抓住重点:“也?” 清河道:“对啊,要不是为了找我未婚夫谁去那种鬼地方啊!” 此语一出,房中另外几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司徒青负着手看着面前这三人可谓鬼门关都一同走了一圈的“生死”之交,竟然都没有相互沟通信息,于是在心中感叹:真是毫无默契可言! 再说道江湖高手如过江之鲫,那凛修定是大鲨鱼,还是巨大的那种。对于姜少寰跟司徒青这种鲫鱼简直就是仰望都仰望不到的高度,当然,阿比盖尔可能属于大王八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洛清河的未婚夫君,怎么想都将两人联系不到一起。姜少寰只觉是否是自己所见世面太少,怎么这些传闻中的人物真正的样貌都不是传闻中形容的那样? 清河见姜少寰与司徒青看她的眼神变了,双手叉腰仰着圆下巴得意道:“我不姓洛,清河也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封号,北栾清河郡主,厉不厉害!” 姜少寰:“” 司徒青笑着躬身行一礼:“拜见清河郡主。” 清河叉腰盯着姜少寰:“姜姜,你咋不拜!” 姜少寰无奈的摇摇头,司徒青笑得更欢:“郡主,岸少世袭开国侯爵位,乃从三品。郡主你只得封号无中央朝廷任命文书则没有品级,依照规矩应当是郡主你向侯爷行礼。” 姜少寰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歪头挑眉,清河看出他在挑衅,放下叉腰的手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北栾现在太乱了,我父君跟姜柱国——啊,就是姜姜你二叔共同商量要联合江湖势力,向蓬莱提出联姻。那时我的姐姐们都已出嫁的出嫁,定亲的定亲,只有我年幼便送往水云间修习一直不曾许亲,这门亲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姜少寰点头:“这很好。” “好个毛啊!”清河嘟囔,“说是未婚夫,但我很少见到他的。每次见到的时候虽然对我彬彬有礼如沐春风,可我总觉得他其实离我很远。我有时在想,他若不愿意娶我当时又为什么要答应呢?” 姜少寰与司徒青对视一眼,她身上的婚姻几乎等同于国婚。司徒青同情的看着这名封号清河的姑娘,她或许一直长在宫外不曾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凛修不一样。他一直作为蓬莱少主的身份长大,有些责任,当然逃不掉,避不开。只能带着笑容虚心接受。 位高者一切皆以利益为出发点,儿女情长不过是束手束脚的牵绊。 阿比盖尔搓着手语重心长的安慰:“丫头,肯定是你太了。还没发育呢!”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河挠了个满脸花!两人追追打打从屋子追到院外上蹿下跳。清河爪子,捏着雪团去砸嗷嗷叫的阿比盖尔,阿比盖尔扭头就团了个比她脑袋还大的雪球哐哐两下就给清河干翻在雪地里。清河满头雪钻出来嗷嗷叫:“有种你别跑!”带着掌风流云般就朝阿比盖尔攻去! 两人一灵一鬼,夹杂着细细的雪花倒是好看得紧。 最开始姜少寰还怕两人带着伤闹个不知轻重,后观察一番发现阿比盖尔留着手,袖中刀善投机,只是阿比盖尔身形高大魁梧,鬼魅刀法中又带着隐隐沙暴,逼得清河上蹿下跳。两人过招,更像是阿比盖尔在借机调戏清河,气得清河一鞭子比一鞭子凌厉就是打不着人。原本就圆圆的脸鼓得像个河豚,但就是摸不着阿比盖尔分毫。 看来除开会“读心”这个阴阳术,清河郡主的功夫学得实在不怎么样。 自出瀛洲后姜少寰便没了能相互练招的对象,如此见状虽未加入战局,却在脑海中演练了出来。赤壁剑法偏灵,讲究一个“疾”,但自己随着年纪渐长身形也愈发大起来,并不算十分柔软轻灵。瀛洲火山爆发后清朔真人不知所踪生死不明,于剑法上姜少寰再得不到更准确的指点,总觉得自己每每在施展剑法时缺了些什么,可到底缺的什么,他又描述不出,整个人进入了瓶颈。 雪花轻轻落在他的睫毛上,下面清河已经满头雪耍赖一般冲姜少寰干嚎要他下来帮忙。姜少寰回过神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看着远处慢慢亮起来的天空道:“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吧?” 司徒青也把目光从那打闹的两人身上收回来,望着姜少寰略略有些疲惫的眼睛也轻轻笑起来:“是啊,应该是最后一场了。” 翌日,正月十五。 因有外客来,又赶上过节,晚宴何其铺张,引得清河与阿比盖尔目瞪口呆。 早在下午清河起身时司徒青的大侍女云墨就来为清河侍药梳洗,清河还睡眼朦胧的就看见云墨领了十个丫头仙女似的飘进来,个个手中端着托盘,上面分别盛着药盏茶具还有好多一溜看不懂的不知道拿来干嘛的。清河迷迷糊糊跟个傀儡似的被云墨摆弄着先下床去窗下描金的铜盆内净了手和面,又飘来几个妹子一步步侍奉她吃药、漱口。 四个妹子飘出去后又飘过来四个妹子给清河脸上抹得香香的,清河坐在凳子上仰头冲着姐姐们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像极了那些话本里下凡的天真仙女,可爱得紧。侍女们没见过她这样一点架子都没有的贵女,都笑开了。清河偷偷睁开一只眼从缝里瞄着这些下人们,发现她们笑归笑手上的活儿也未曾落下,且话语间与笑声也是很让人舒适,不由得感叹这些钟鸣鼎食之家果然与众不同。又突然想到本来姜少寰也该过的是这样众星拱月、珠翠环绕的日子,就懂了为何杨氏那样的心疼伤心。 真好啊清河歪头,的叹气一声。 梳洗好后云墨又领清河到衣柜前,里面已经装了好几套日常的衣服供挑选。清河大致研究了一下,均是上好的暖缎,领口袖边都滚着一圈毛,看着就嗯,特别值钱上档次!清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要宠幸哪个,在杏黄与桃粉之间摇摆不定难以抉择,最后还是云墨瞧见她这般样子温柔出声为她选了那套杏黄的,配了件滚着华贵狐狸毛的杏黄斗篷,又拉着清河去梳头。 梳头时云墨见清河差不多清醒了,与她大体讲了一下司徒家的构成。 现司徒家二代家主司徒相爷移居朝宗寺,相府内大事务主要由任大理寺卿的司徒浩——也就是司徒青的老爹管。夫人周氏已过世,司徒浩又未再续娶,所以相府内务都交由四夫人——也就是任国子学正的四老爷司徒瀚之妻杨氏来管理。这杨氏又是姜少寰母亲的亲堂姐,所以杨氏才颇紧张妹妹这根独苗。 相府虽清贵,但家规也并不是想外人想的那般严苛,府中风气还算比较自由活泼。中午的大宴清河睡过去了未能参加,下午时因京中来人传召所以司徒浩提前启程返京,所幸没什么事情司徒瀚也跟着一并上路了。所以晚宴上只会有杨氏与府中的几房姨娘和辈们在。先前清河还担心自己从撒开了长没规没矩的惹笑柄,这下倒是松了一口气。 装扮妥帖后,云墨引着清河去后院水榭暖阁与众人共进晚宴,相府的水榭暖阁回廊弯弯绕绕,弄得清河只想运起轻功飞过去!奈何这贵族女子的长裙披帛实在是碍事,走路都费劲,还有头上的绢花金钗压得本来就不怎么长的脖子生生矮了三寸。 早已落座的远远瞧见那水榭仿佛飘过来一位仙女,在柔色灯影与暧昧的水色里盛开如枝头一朵初发的迎春花,年纪正好,见之可人。 阿比盖尔注意到了打扮一新的清河,觉得跟在福泽初初在神光中的灰头土脸格外不一样。好似潭中的莲花长出,又娇嫩又干净,很是精神。身上又有股熏的好闻香味,配着她梳得好好的百合分髾髻上的金钗流苏叮叮咚咚,倒忽然真的像位郡主了。 清河与众人行过礼,声音甜甜脆脆,哄得女眷们直乐。席上司徒家的男儿们倒是跟姜少寰的性子很像,一个个君子松竹般,竟然把司徒青衬托得没个正型。女眷们个个花朵似的,因除了阿比盖尔外就没外人了,均踟蹰几番在长辈首肯下就道了自己的闺名。姐妹们都以颜色为名,一个个流水似的介绍过来清河也没分清哪个对应着哪个。只是其中一个名唤“兰黛”的从她来开始就暗暗瞄了姜少寰好几眼,清河才印象稍微深一点。 高门贵女的暗恋呀,真是矜持~ 过完礼后清河被浑身珠翠裹得别别扭扭坐在姜少寰身边的空座上,悄悄扯了扯姜少寰的袖子声道:“嗳,你们贵族的衣服真好看。这布料看着薄穿着却极暖和的,亏我之前还总觉得你怎么穿那么少都不觉得冷的。” “你之前没有穿过吗?” “没有啊,我是放养长大的嘛!姜姜,你瞧我这样好看吗?”清河咧着一口白牙,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姜少寰先是对这称呼皱眉,碍于桌上有长辈也不好跟她纠缠。摸着良心说他并没有觉得今天清河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好像就是干净了一些,不似地狱里灰头土脸的样子,“嗯,好看。” 清河乐开了花,更凑近一点得寸进尺道:“那是我之前那样好,还是现在这样好?” 来了来了,死亡提问。 姜少寰心中警铃大作,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年自己回答错误在司徒家的姐姐们围攻下的壮烈死状,几乎可称得上是童年阴影之一。他绞尽脑汁回想当年受教的正确答案是啥,又瞄了一眼清河努力分辨她今天跟昨天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另一头的杨氏与几房姨太瞧见这俩人简直要掩不住脸上的姨母笑。自家儿郎正当好,风华正茂,配上这精灵古怪的郡主倒是正当好。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一个努力靠近一个微垂头倾听,司徒青都觉得杨氏几乎是在疯狂按捺住想当场给两位定亲的念头,恨不能立马吃完饭就抱上孙子一旁的阿比盖尔倒是不解风情,听见清河又要开始调戏姜少寰了这种场合可不能让这丫头胡来于是赶紧把清河扯正了:“清河,中原人都说‘人靠衣装’,啧啧,你这样打扮上还真挺像个郡主似的嘿!” 果真清河立马就放过了脸快要憋红的姜少寰扭头装作恶狠狠的声吼道:“你又乱讲!我本来就是郡主呀!” “好好好,姑奶奶,你最漂亮最可爱了!别掐我别掐我!”阿比盖尔连忙幅度的拍开清河的手,赶紧给姜少寰使了个眼色,姜少寰又看向司徒青。本来正也同样姨母笑的司徒青接到眼神变脸不及反呛了一下,连忙清清嗓子:“咳咳,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郡主这般风姿倒是很符令狐楚的《游春词》。” “你这是在夸我吗?”清河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但是奈何文学素养不咋地,没听明白。司徒家的一位姐姐倒是笑开了:“五弟是夸郡主如迎春花般天真烂漫,明媚喜人。” 清河被奉承得开心,眼睛都要笑没了:“多谢司徒五少夸奖啦~” 晚宴做的传统淮扬菜,都说淮扬菜贵就贵在刀工,清河这才真正见识了。前些日子在鹤回头吃的那都是什么呀,一点卖相都没有,哪里比得上这些菜式的精致。在刀工上体现得最为极致的便是文思豆腐,几近“鬼斧神工”。上千条长如牙签,细如粉丝的豆腐丝,漂浮游戈在清汤之中,轻盈、洁白、精致。吃起来,既爽滑柔润,又清鲜爽口。 江南城文人骚客颇多,顺着京杭大运河而来的千金才子们大多喜欢“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这类“琴棋书画伴乎其中,笙歌慢舞遍现坊间”的地方。文人不喜欢鱼翅、燕窝、鲍鱼等食材,他们认为这些都很俗,所以厨子们就在豆腐上做文章。结果是,在普通的豆腐上,还真做出了文章。 清河自认为是个“俗人”,她还是喜欢实在的肉类,比如扒烧整猪头。 这端上桌的猪头,实际上叫猪脸更合适些,毕竟所有的骨头都已在烹调过程中剥离了。因做法极为费工夫,又要镊刮猪毛焯水多遍,还得在热烧过程中要多次捞出割净多余的肥肉,再加黄酒、葱姜、八角、桂皮等,还得用火焖烧三时。这样烧出来的猪头已然酥烂,软糯醇口,可以用调羹取食。 清河一边往自己嘴里猛塞,一面挑出空挡感叹“太腐败了太腐败了!太奢靡了太奢靡了!”一面又跟同样吃得不亦乐乎的阿比盖尔推杯换盏“我怎么这么喜欢这种奢靡的生活啊!” 姜少寰捏着筷子正襟危坐:“” 饭罢,清河撑得几乎走不动路,抱着圆滚滚的肚皮提出想去见识见识金陵秦淮的夜景,顺便消消食。杨氏连忙招手唤来管家要派人陪同,被清河连忙制止:“四夫人不用了不用了,太兴师动众了。那么多人陪着玩得也不痛快,老是觉得被监视似的。”她抱着肚子艰难的蹦到杨氏身边,“我们几个功夫挺好的!姜姜也很厉害呀!我们能保护自己,不会出事的!” 杨氏一听拉着清河的手连声应着,恨不能立马让清河改口叫姨妈。于是便让司徒青做东,陪着清河等人出府看灯,送到门口时还特意落下几步悄声嘱咐司徒青那郡主要什么都买给她,最好能给她和姜少寰创立个独处的机会。司徒青怪叫:“叔母这可是真偏心,只顾岸少的终身大事,怎么不问问庄谨?” 杨氏诧异:“嗯?!你也喜欢那郡主?” “不曾啊!” 杨氏皱眉:“那你捣什么乱!叔母早就说过,你若是看上哪家的女儿叔母立马为你提亲。可你看看,这些年你净去掺和些什么江湖纷争,连个正经姑娘的手都还没摸” “哎哎叔母好了好了!”司徒青连忙打断杨氏的絮叨:“我这就去紧跟上岸少他们!保证完成任务?保证!”杨氏瞧他装的一脸正经信誓旦旦的样子,叹气着冲他摆手:“去去去!” “得令!” “哎呀都多大人了,还淘气!”杨氏由侍女们扶着要转身,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庄谨,若是身上带的银子不够,叫店家记账送回府中便可!” 司徒青回头朝她挥挥手,又大步流星的跑着追上前面在灯影里等他的几人。杨氏站在相府的高门屋檐下微笑着看远去的几个年轻人,侄子在前,女孩子与胡人笑笑闹闹,那个许久不见的少年郎负剑而行身姿挺拨,灯影从侧面照过来,那酷似父亲的面容上又带着与她母亲一般无二的温柔笑意。杨氏看着顶风成长不曾弯腰的少年,恍然觉得今年的冬天就要过了,待明日太阳升起,便是一派春风送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破月 曲曲折折的波纹里驶来一条画舫,破开寒烟划开斑斓的灯火。船头站着姜少寰一行人,皆如临大敌。 最先发现慕容绝的是清河。那时她正把玩着一柄桃花扇。乌木的扇柄烫了金纹,扇面上绘着青葱的藤与两只黄鹂,挂着一溜粉色的穗子,很是精致。司徒青见她在摊位前爱不释手的模样就转身掏钱给她买了,清河拿着扇子惊喜不已,笑得嘴都合不拢。大冬天的实在不适合用扇子,但清河着实欢喜,打着扇子展开又合上,缩在披了毛裘的椅子上嘻嘻嘻傻乐。就在她傻乐之余,断断续续的残笛声传入了她的耳朵。“谁搁哪儿嚎丧似得呢?”清河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桃花扇上移开,司徒青很干脆回答她道:“是陶埙。” “这里怎么会有陶埙?”清河觉得奇怪。陶埙一向流传在蜀地,江南一带均喜琵琶古琴等弦乐,很少有人会吹奏这种外来乐器。所以清河就顺着声音那么一找,几乎没有怎么费力气就看到了一只矮乌篷船里红衣张扬的少年,紧接着她才看到隐在蒙蒙水雾中的高挑女子。 埙声停后了,两人似乎在对话。但是离得太远又加上秦淮河的喧哗几乎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清河原本想施展“读心”,但对面两个都是高手,慕容绝又精通道法,一旦试图侵入,慕容绝肯定有所察觉。她掂量了一下后决定先按兵不动,还未等有所动作,铺天盖地的“水”就攻了过来!紧接着就满天的河水瞬间就炸开!狂暴的力道把船身震得几乎要散架,司徒青瞬间就扑身把清河护在了身下倒在甲板上。 清河都要哭了,怎么来来回回每次都是这一招!姜少寰长剑舞成光,牢牢把几人护在身后。慕容绝攻得狂烈,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冲击力把这一片的秦淮河都震得沸腾。远处画舫里传来不明真相的惊呼,远远看过来只能看巨大的光晕里有人影闪动。 赤壁剑法洋洋洒洒地攻下去!剑的利,身姿的柔,剑光似情人决绝离去时的眼波。看似轻轻巧巧潇洒干脆,又带着三分缠绵痛楚。 惊艳的人,惊艳的剑法。 千行诀别书似得挡住敌意。可敌意是水,道家的万川秋水。水无孔不入,磅礴不容阻。水无形,遇阻则一分为二无限分裂下去。那边慕容绝周身燃了火似得,少年腾身而起剑花舞成风带着缠绵的千钧力道朝敌者劈下去!狠狠劈下去! 翻飞的乌衣里,千万青丝里落下的这样惊艳一剑! 呜咽的煞气,尖锐的剑气都汇成一股力劈下去!劈开水,劈开千难万险! 火光里,慕容绝的眼里,这是躲不过的一剑! 那一剑带着呼啸的凶剑煞气,连姜少寰都能感觉到从剑身上传来的极度冰冷的怨气!从空中劈下的一剑千钧力道都集中在一峰剑气上浩然劈下,火球炸裂开来,化为满天红色萤火猛然散开! 那些飞舞的光点恍若一场庞大惊艳的盛世烟花,映着秦淮河水酿出姜少寰的瞳色,猩红而凝重,又惊艳非常!乌篷船已被剑气劈烂,身后有需要保护的亲人与朋友,面对强敌只能孤注一掷不容退缩,于是这一剑空前的强大!在剑气里,他似乎觉得自己又看到了无妄峰上的雪与月,清朔真人剑气通天,身姿卓然面容不明。好似还隔着一扇窗一帘纱,窥不真切。他落在一块浮木上手势轻盈收剑,不知材料的而铸的锋利剑锋拉动出森然的光线。 不知火散开,慕容绝已不知去向。而这不可避免的一剑是由那位身形单薄伶仃的女子单手接住的。 商雅稚没有躲,也躲不掉。 所以她选择了接下这一剑! 火光里,她还穿着那件单薄的夏装,轻若无物的婷婷立在一块浮木上缓缓收回手。裙角已经湿掉,耳畔的玉珠泛着细细碎碎的柔光。略微苍白的唇上慢慢溢出一条猩红鲜血,把嘴唇染得更锋利,更薄情。 姜少寰劈下那前所未有的一剑,在快要砍到商雅稚时明显感觉到原本汹涌的凶剑煞气被乍然卸去了大半!那一剑也仿佛劈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如棉絮如清风,无可捉摸。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子的内功为何如此难以捉摸,明明是狠绝锋利的一剑,为何她能轻易的化为绕指柔的一段清风自然散去? 对峙的女子振了振落入水中的长袖,转头淡淡朝向向不远处大块浮木上司徒青护在身在的姑娘。透过司徒青的袖子能看见清河缩在后面的眼睛。司徒青周身一震,将清河摁得更紧了些。姜少寰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瞧见司徒青的反应恐她暴起伤人,于是在商雅稚飞身起的下一瞬姜少寰便同样持剑暴起,拦在中间与她空中交了一手,反被一掌推开,翻飞着斜落下去被划船而来的阿比盖尔接住。 原是阿比盖尔在水光中便见慕容绝遁水而去,提刀没追开十步便跟不上,又听得身后爆炸声震耳欲聋,他们原本的船被炸成若干部分,于是连忙飞身至岸边抢了一条渔船划过来,赶巧就接到落下的姜少寰。“去接书生和清河!”他丢下一句没来得及看姜少寰一眼便飞身从河面上的碎片接力朝商雅稚冲去! 司徒青跪在船板上硬生生与商雅稚还没过两招便被一袖子掀翻落水,那双带着凄厉的纤纤玉手便要去抓清河纤细的脖子!刚司徒青将自己勒得实在太紧她竟然都没挣脱出来,现在如此近的距离她的长鞭虽在手但无处可施,就在商雅稚指尖的冰冷掌风已划破清河的脖子时,她忽然又转手绾了个好看的花儿旋身去扫后面急攻而来的阿比盖尔的下盘!阿比盖尔及时收刀一跃,清河趁机甩出一鞭打得空气劈啪作响,那商雅稚仍是游刃有余地弯下腰躲过这一鞭,以手为支点一腿朝阿比盖尔的长刀扫去!两人相撞,商雅稚旋身飞起又稳稳落于浮板将浮板踩入水湿了半纱裙又转而去捉清河。 姜少寰撑船捞起落水的司徒青,司徒青吐出一口混着血的河水冲他摆摆手。 “那样温柔端庄的女子,怎的下手如此之重?”司徒青捂着胸口,姜少寰扯开他领口只一处深红的印记并无其他伤痕定了定心神。扶着司徒青让他半靠半躺在船舱里,远远观去看不透商雅稚的武功路数。出招迅捷看似轻柔却力道万分,不知道她堪称伶仃的身体里从何处爆发来的这股力量。但她一直没有杀意,还如被江南烟雨清雾包裹着,没有露出那时绞杀稽言的锋芒。 “你去你去帮他们,我没事快去!” 那厢阿比盖尔的刀光已是密不透风,将商雅稚重重包裹。清河穿着这一身实在是行动不开,抬手搞两下就要被袖子披帛裹住脚,她就纳闷了为啥商雅稚那一身衣服袖子都长到地了她怎么能动起来毫无阻碍! 想到商雅稚那身衣服清河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那种仙气飘飘的浅色宽袖纱裙一看就知道是蓬莱那边流行的样式,马德狗啃的凛修你是老娘的未婚夫啊!不喜欢我就算了也不能找个杀手啊!再漂亮也不行! 姜少寰适时跃到清河身边,清河干脆丢了鞭子凑到他耳边声道:“帮我拖住她!”姜少寰点点头,将凶剑死死绑在手掌中又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奇袭了过去。 一刀一剑对战赤手空拳局面顿时稳了几分。清河坐下起手捏了一复杂的决,十指比作莲花展开“读心”,眼睛里浮出一层浅浅的雾气。她看见商雅稚身周萦绕着一根非常浅淡的红色细线。这条光线绕着商雅稚看上去像是在护着她,但实际上清河发现这红线更像是一个牢笼,把商雅稚禁锢在其中不能逃脱。 紧接着清河又从浮木上腾空而去,凌空与站在浮木上的商雅稚交手!三鞭下去商雅稚徒手相抗,清河趁机落在阿比盖尔身边悄声喝道:“把你的乾达婆之眼分享来,现出她的香神!”又劈出三鞭对姜少寰道:“一会我指哪儿打哪儿!” 在乾达婆之眼展开时姜少寰只来得及看见一条巨大无比的烟青色巨蟒盘旋在半空之中,清河瞳孔一缩指尖所指“读心”灌入凶剑内近乎是疯狂的击穿了那副巨型图腾内的一处缝隙!庞大的香神轰然无声破碎炸开! 香神化作浅白的碎片炸开飘上去,商雅稚却微微震惊地张着口反而倒下去,最后直挺的跌落水中,打出一朵水花。正当清河想欢呼时,那些飘然逝去的灵魂碎片忽然间又全部飞了回来!于是四人看见了不可置信地的一幕: 从商雅稚沉下的地方生长出无数的红线,像是血管一样牵引着那些原本该回归天河的灵魂碎片全部强行拉回了水下! “我操!”清河忍不住骂一句,“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身旁的胡人在清河的震惊目光中从画舫上跳入水中,姜少寰也随后跳了下去。 “哎哎!你俩!”清河伸手只捞起了一捧水,哆哆嗦嗦的又拍回了河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月痕 水下很安静。听不见爆声,听不见那些花船上的惊恐尖叫。 那具不知道能不能称为“尸体”的东西已经几乎沉底,只能透过刺骨的水波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阿比盖尔朝着那个影子游下去,尸体的衣裙和头发伴着摇曳的水草缓缓地,唇边的血迹还剩淡淡的一缕红,软软地任由阿比盖尔和赶来的姜少寰扯上去。 两个人揽着苍白的“尸体”破水而出,阿比盖尔先行爬上块较大的船板,回头接过尸体又拉起姜少寰。正月里的河水冰凉刺骨,阿比盖尔头上冒着一层水汽,姜少寰冻得半跪着,商雅稚的头靠在他胸膛里,没有半点生气。两个人奋力划到岸边被先上岸的清河和书生拉上岸。清河哆哆嗦嗦喊:“你俩捞她干嘛!” 阿比盖尔上下牙齿打颤:“老子跟了师父比赛的,就看谁先找到她弄出她身上的香气,老子不能输啊!你们下手也太狠了!” 司徒青冻得直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直接抓过商雅稚的手腕把脉。 “书生,怎样?” 司徒青摇摇头:“没有脉搏了。” 清河道:“那就是没搞头了。” 阿比盖尔用乾达婆之眼看见了雅稚的香神:“她的主神已经完全碎裂了。但奇怪的是副香神一直以一种禁锢的姿态将她崩塌的主神笼罩住。” 清河脑壳痛,哆哆嗦嗦道:“说点能听懂的!” 阿比盖尔整理了一下措辞道:“我们看见的那些光斑实际是香神碎片,也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魂灵碎片。碎片已经全部都进入她的身体,但是太碎了,她现在的状态更像是算沉睡吧?” 清河抽搐着嘴看着姜少寰怀中惨白的美人,只觉得她就是一只没有道理存在的怪物。清河还在后怕:“我不是真想杀死她的我瞧她冲过来一副要弄死我的样子,我害怕我她会不会再醒来?再醒来知道是我杀的她我会不会被她弄死啊?可她没有脉搏了啊没有脉搏就是死了吧!” 闻声赶来的官兵这才到,将几人打捞上岸,又有人拿了被子扑过来给几位盖上。领头的见有死人正要张嘴问,姜少寰扯下身上的被子把尸体裹起来横抱起就走人。司徒青朝捕头摆摆手,捕头知趣连忙遣人都散开让出一条路。留在原地的衙门见几位上了马车后才摸着头面面相觑,又不敢出一声。 几人抱着尸体又不敢住店也不敢回相府,只能由司徒青带着往后山竹林边翻墙进去。翻进去后司徒青带着他们悄悄摸到相府后山竹林深处的一处屋。 屋内还算干净,姜少寰将尸体放到床上,清河去找火点灯,发现灯盏里的油已经差不多要干净了,于是又扭头去翻火盆。司徒青去帮忙,两人在另一间房翻到三个暖炉,立马哼哧哼哧的搬过来点上。有火之后暖和了许多,司徒青又找出来灯油续上,整个房间亮堂了许多。 两人弄完后去房间,见姜少寰站在一边双手抱在胸前背对床,阿比盖尔站在床边仔细想着什么。司徒青走上前正想问,眼光却瞧见阿比盖尔下手将尸体侧放扯着后颈的领口。裸露的脖颈上有黑色的线条蔓延至衣服中,显得原本就白的皮肤更加病态。司徒青自觉不便在看,于是跟姜少寰一起背对着。清河掌了灯上前,将纹身处照得更亮些。 “怎么?”司徒青问姜少寰。 “方才将她放下来时高叔发现的。” 清河凑近了,火光在她的大喘气里直摇。她抬头问阿比盖尔:“她不是红莲的贪狼星吗?怎么不是纹的莲花?” 阿比盖尔也觉得很奇怪:“是不是他们十四星是不用纹莲花的?不然不就跟那些兵一样了嘛,怎么能体现身份?” 清河不信:“拉倒吧,那纹着莲花的慕容绝也是十四星之一啊!” “不如,”司徒青出声,“我们退出去,劳烦郡主看看商姑娘身上到底纹了什么?” 此意倒是提得好,清河将他们三个赶出去烤火,便兴致冲冲的去扒商雅稚的衣服。离开时司徒青暗戳戳的瞄到清河色眯眯急吼吼的动作直觉得自己是不是提错了意见 三人在正厅将煮茶的地炉点起来,又将厚的棉毡放下来,屋子不算大,很快就暖和起来。阿比盖尔和姜少寰砍了几根竹子扎成架子用来烘烤衣物,司徒青又寻来夏天的幔帐在四周装上,嘱咐清河他们在烤衣服别没头没脑的闯进来,引得清河嗷嗷叫。 “你们这群大老爷们我还湿着做事了你们就开始围着火炉把酒言欢啦?!” 这话说的,让姜少寰和司徒青一阵为难,倒是阿比盖尔大怒:“知足吧你可都能把红莲贪狼看个干净了!还不满意吗?不愿意就让我来!”顿了一会才听见里面“嗯?对哦,有道理嗳!”阿比盖尔冲另两个男人挑眉,眼神示意:看吧不用怜什么香惜什么玉她开心得很! 姜少寰:“” 竹屋内陈设虽然简单明了,但也清幽雅致,不像是料理竹林的下人们住的地方。司徒青烫好茶杯倒了两杯热水才解释这里不是下人住的,只是下人每月初会定期打扫。至于住的人,他不是很清楚。只是在年幼时记得家中都不准他们越过竹林内的青石径。他时候顽皮,偷偷来过此处发现了这座竹屋。那个时候屋内好像住着一个人,后面他邀了姜少寰再来探秘,却发现青玉案上笔墨中断,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之后两人又司徒浩抓住,因为姜少寰也在,于是只是口头教训了一顿,便不了了之。此事后不久竹林便解禁,但因为竹屋里已经不住人失去了神秘感,又离住处实在路远,年纪渐长的司徒青就对这里失去了兴趣。今天能急中生智,再想起这里已经是过了十多年了。 几人聊着,清河哆哆嗦嗦拎着一张纸,缩到衣架子的另一边开始烤火。男人们烤干了衣服草草穿上去看清河拿出来的纸。 宣纸是上好的生宣,墨也是徽州墨,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就是这画工司徒青觉得拙劣,姜少寰觉得难以辨别,而阿比盖尔觉得这托马的画的都是啥啥啥。纸上应该是清河铺到尸体身上描下来的大致图案,毛毛躁躁弯弯曲曲蚯蚓似的,司徒青愣是皱着眉另外拿笔誊了一份。 誊下来的这份明显就好认多了,看起来像是一只兽。 “怎么是只兽?”司徒青有些不解。 “你们中原女孩子身上不都喜欢纹什么花啊草啊的么?怎么是个怪兽?”阿比盖尔奇道。 司徒青道:“我们中原的女孩子不都纹身” “嗬哟?那她是啥?跟凛修搅一块儿,难道是蓬莱的?” 躲在衣架子另一边的清河叫唤开了:“蓬莱的也不纹身谢谢!” “那是啥?”阿比盖尔指着那只兽的角,“邪教的入会仪式?” “邪教?”姜少寰忽然想起先前在梦醒之间他承诺商雅稚会送她回家时,商雅稚提过一句。“她曾与我提过一句,说她出生于南郑,是一座久经战火的城。城中开满芙蓉。” “芙蓉?”司徒青重复一遍,“那就是滇蜀百越一带了。那定然是久经战火,但是被命名为‘南郑’的城似乎没有啊” 阿比盖而觉得苗疆蜀地那边的女孩子大多生得玲珑巧,机敏开放得很,若说清河是苗疆的倒还很像,只是这商雅稚分明一派江南美人的风清露愁模样,不太像是苗疆那边的出身。 清河怒:“高叔叔你是在讽刺我矮吗?!” 阿比盖尔装傻:“啊,那不能有啊是不是我们清河多可爱,没有没有!” “你们这群大男人真的不行,研究这么半天也弄不明白,还说自己书读得多呢。”清河只着了里衣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粽子似的艰难挪过来,伸出一只胳膊指着纸上的兽:“来,让我百晓清河教你们。这严格来说不是纹身,而是图腾,是苗人里规格较高的一种图腾,这个牛头穷奇身的蚩尤图腾一般都是用来祭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苗疆旧事 第三个故事:苗疆旧事 这还是清河去寻凛修在滇南遇上的事。 当时他们一行人从昆州往南,顺水过黎州,然后骑马至楚雄镇的边界处,于密林内遇破不开的大雾,误打误撞闯进了一处部落。部落依山伴水,吊脚楼形制一层层往上递进。女子上着短衫露着一截蛮腰,下穿长裙赤脚。男子带头巾,着无袖长褂,配长裤,手腕脚腕上都用草木汁绘有奇怪繁复的图案。 他们闯入时赶巧遇上寨中祭祀,打磨得光滑的山崖下一群人围着十人高的柴堆载歌载舞,四处都是拿着蛇的怪人朝山崖反向祭拜。清河与其他人趴在灌木中远远的瞧着,那山崖下搭着个木台子,上面挂满了青铜铃铛,随风摇曳却不发出声音。台子上有个衣服布料很多的老头,上面染着古怪的咒语图腾,头戴一顶堆满曼陀罗花又插着冲天高牛角的银花冠,手拿一把乌木法杖,对着祭台之上一人高处的山崖腔隙里的神龛念念有词。 因距离远,天色又逐渐暗下来,当时清河没看清那个神龛里供着的石头上到底有什么。出去找路的人一波一波的去了不见回,剩余的几个人开始骚动起来,不安的情绪的暗中传递,清河听着下面那群彝人唱歌吟诵也变得越来越毛躁。 没等一会,清河周围的灌木里只剩了两个人,下面吟诵和歌舞也突然停止,负责祭祀的毕摩以法杖为令,在半空划了一个决,火焰投到柴堆塔中,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仿佛一只火凤欲冲天际。 山谷里被照得亮堂,光滑的山崖泛着炙热的火光,那些在火光边缘跪着的彝人影子们被拉得老长。地面突然震荡,那片空地震出了七个木桩,木桩上又供着七个球状的物品,上面仿佛长满了毛发。还不等清河细想,旁边又有彝人压着七个挣扎的人过来。清河打了个冷战,那七个人竟然都是与她一同入谷后面各自找路却不见回来的七个人。 毕摩又念了一大段祭文,有壮士将七人摁在柱子上,待月已高,毕摩法杖一声令下,七个人彝人壮士同时举高了苗刀,刀锋印着火光仿佛要燃烧起来,落下时拉动出炫目的火舌 几乎是同时,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捂住了清河的眼睛,和煦的青草气息温柔的将娇的清河牢牢包裹住。清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能想象到下面那七个陌生人□□脆的断了脖子,连呜咽都断在喉咙里。然后他们的新鲜头颅会被取下来去替换那七个木桩上破旧的头颅 “别怕。”身后罩着清河的人轻声安慰。他拉开了一点点距离,所以在这距离得最近的一次里清河也不知道她的未婚夫君胸膛到底宽不宽厚,只觉得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因常年拿剑,并不柔软,但是十分的温暖。清河想拉开他的手,但是又听到耳边的柔声阻止“别看,很脏。” 清河又乖乖放下手,细细用耳朵去听。 能听到柴火的爆裂声与年轻女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能听到应该是女孩子的家人在哭泣的声音,能听到刀子捅入身体的声音,能听到流水声倒酒声到后面,清河渐渐听不见了,反倒是身后人的呼吸声渐渐清晰来。她想甩开这个声音去听其他的,可是脑子总是不听使唤,那呼吸声平缓沉稳,听着很容易让人入睡。在清河将睡未睡时那人终于放开了她,忽然拿开的手让清河愈来愈重的头没了依靠,姑娘打了个盹一激灵一屁股蹲儿就坐了下去。 “你啊”凛修十分无可奈何的样子,弯腰伸出一只手,清河略不好意思的捉住他的两根手指借力站起来。因为蹲了太久腿很麻,所以不得不很丢脸的抱着凛修的一只胳膊:“你你借我把一下,腿腿麻站不起来”凛修并没有介意,伸着胳膊让清河靠着。清河几乎要躲进他宽大的袖子里,仰头看着他漂亮的下颚线和喉结咳咳!她发现他并没有继续看她或者扶着她,只是看着下面疯狂的仪式,身体站得笔直。她虽然趴在他胳膊上,但因为他站得直,所以身体躯干间还是拉开了一点距离。 就是这一点距离,让清河觉得这个男人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文尔雅,守礼疏离。 那种无法靠近的疏离。 “你到底来这里干嘛呀?这些人都是疯了吗,这么残忍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来确认件事。” “什么事啊要跑到这种邪里邪气的地方来” 凛修忽然收回目光垂头看向她:“殿下不也来了么?” 清河看着他的目光脸都要烧起来,又躲回他袖子边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声抱怨:“那还不是因为你又一声不吭的跑了我们又寻不见人只能来捉你了” 凛修颇为无奈,反手隔着衣袖捉住清河的胳膊:“心,抓紧了。”施展轻功将她一共带起轻悠悠的飞向已经空无一人的祭台。 借着矮下去又未燃尽的火光,能依稀祭台上残留着少许浓重的血。清河想起听到的女孩子的哭声,浑身都白毛汗都冒出来了。凛修并不多做停留,将她带到祭台上后就放开了手,径直去观察那个神龛。 神龛是从打磨光滑的山崖壁上挖出的一个坑,很像山里面在石头崖山挖个洞供观音的那种神龛。里面放着一块石头,大和形状都挺像长南瓜。清河觉得这地方血气重,有些害怕,便缩到凛修旁两步路的距离里。凛修看了那石头一会,四下看了一番,心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上去。 等了一会并没有什么反应,接着他转过头来,清河还以为接下来要割她的手指头了连忙将手缩起来。结果发现因为自己老觉得像凛修他们那样弄个仙气飘飘的长袖子打架太不方便了,所以一直都是窄袖装扮。可巧今天来爬山还把本来就窄的袖子束上了防蚊虫,只能又将手藏到背后凛修见状哭笑不得,屈膝半蹲下去用指尖摸了一点祭台上还未干透的血,又摸到石头上。 那长南瓜石头接触到这点血瞬间就亮了起来,清河不明所以又被凛修捉住飞起来,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后扶她落地站稳抬头看山崖。清河正想着山崖光秃秃的跟镜子似的有什么好看的时。那面山崖忽然就亮起来,清河被晃了眼睛连忙扭头闭眼适应了一会才慢慢睁开。 她看见暖光里把凛修的背影勾勒得恍若仙姿,绞尽脑汁搜索了一圈才想到可以用说书人那里听到的“玉树溶溶”来形容。接下来她就看到了光晕里山崖上的那幅画,光线深深浅浅明暗有致,勾勒出一幅巨大的异兽图。 异兽面如牛首,八眼四耳,狮身鸟翅四蹄踏火焚风。清河努力辨认了很久,才想起这是战神蚩尤的元身形象,是九黎苗族的始祖。但是这个邪教怎么会用如此血腥残忍的方式去祭祀祖先呢? 凛修负手站前,大火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圈金边,所有细节都隐藏在黑色的影子里。她听见他低低道一句:“原来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座谈会 ·司徒相府老宅踟蹰竹林 “从滇南回来后不久,我想去找凛修联络联络感情,但是他一直闭门不出。那段时间我百无聊赖,于是查遍了典籍才知道,我当时误入的那个山谷应该是个彝寨,名叫罗婺。据说这个部落历史悠久,部落的人身上流淌着狐狸的血,所以分外长寿。可我依然不懂凛修干嘛要去那种地方,那句‘原来如此’又是什么。等我再去找他时,蓬莱的人说他出海了,说他在海上捡了‘诅咒’已经离开蓬莱了。我问他们知不知道凛修去了哪里,可蓬莱人都说他们殿下是匆匆忙忙离开的没有告知去了哪里,所以我就一路打听一路问,追到了蛇山的封门村,遇见了你们。”清河抽抽鼻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三个男人。 “千里追夫,凄惨。”司徒青同情。 “追夫途中还顺便发现夫君另有他人,真凄惨。”阿比盖尔捅刀。 “更可怕的是发现自己没有那个人优秀~太凄惨。”司徒青补刀。两人猥琐对视一眼,一拍即合立马击掌。 姜少寰:“” “你们到底有没有抓住重点啊!!!”清河咆哮,差点没把鼻涕泡气出来:“那个蚩尤图腾应该是在祭祀的时候才用的,当时曾听见女孩子的哭声,后面祭台又有血,会不会商雅稚当年还的时候是罗婺部落的祭品,后面在祭典上逃走了逃出了山谷,加入了红莲山庄,成为了贪狼星。” 阿比盖尔恍然大悟:“所以她是只狐狸?难怪长得那么漂亮。” “咳,”姜少寰本来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突然接过话:“不大对劲。” 其他人看向他:“什么?” 而后清河又一下子想起来什么似的拍拍头:“啊!红莲的贪狼星从十多二十年前就声名鹊起。那还是段堪称红莲山庄黑历史的时候,当时紫微星给红莲组织的定位还是赏金猎人,应该是为了造势顺便积攒资金。而贪狼就是他手中最血腥的一把刀。‘云散月现,月当正,屠尽城’,那个时候的贪狼星还只是‘月下逢’的死亡使。直到后来红莲逐渐稳定下来,贪狼的脾气好像一下子收敛了,风月长刀也有了刀鞘成为了‘月下逢’惊鸿仙子。如果十多年前她刚逃出谷就能成名,又一下子位列‘杀破狼’之一,怎么算都不够资格呀。” “但是红莲的那个廉贞星慕容绝不也才十六左右吗?” 清河翻了个白眼:“那是百年不遇的道法的奇才!又是祁万川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那祁万川是什么人,雪域神风昆仑老妖魔。江湖上这么多年就出了个两个天才,一个六十四手一个慕容绝。再说罗婺里那么厉害的不做族长不做毕摩反而做要杀掉祭品?他们疯了吧?” 姜少寰接过话:“我们就算十五年前,贪狼星出名在十五年前。现她至多二十五岁,十五年前她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姑娘真的能力压群雄进入红莲位列‘杀破狼’之一吗?” 阿比盖尔的意识角度很是刁钻:“对啊,一个十岁的孩子都还没发育呢吧就被认为是月下逢的惊鸿仙子啦?那那个命名的人也太变态了吧” 司徒青提出:“有没有可能,是她练了什么永葆青春的邪功?我听闻江湖上有曾有许多人连成此功,原本已是暮暮老矣,但功成后仍红颜依旧。” 清河突然想起来道:“我想起来在东海湾的时候有个老医师跟我讲,凛修带她上岸的时候已经是具尸体了,大夫也说她的身体虽然保存的很好但是真的是死了很久了,久到没有死亡时间。如果她死了很久,那这些年在江湖上活动的那个贪狼星是谁?” 一语出,四座均觉毛骨悚然。一具尸体能在江湖上四处行走,并且无人发现异状再着说红莲山庄难道也没有发现古怪之处吗? 司徒青迟疑道:“会不会是我们太阴谋论了?” 阿比盖尔道:“不是有鬼,就剩一种可能了——红莲山庄里不止一个贪狼星。我们高昌那边以家族为单位的调香师有一个模式,就是从第一代调香师开始,后面的调香师在继位时都会摒弃自己原有的姓名,冠以初代调香师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名字。为了不搞混,都以第一代、第二代来区别。那么红莲山庄会不会就是以这种模式在运作?第一代的贪狼星商雅稚死后由第二代来接上,同样叫商雅稚,以保持红莲山庄在武学领域里绝对的巅峰。可是外人不知道,就会产生与我们一样的错觉来,觉得是有鬼,是‘长生不老’在作怪。这样又能给红莲山庄增加一层不可捉摸的神秘感,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贪狼会忽然之间转变那么大。刀出鞘容易,收回却很难的。一个人不能可能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只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清河惊讶:“高叔叔的脑子突然这么好使了?!好厉害!” 姜少寰点头道:“目前高叔这个推断最合理。所以在我听到洛姑娘说这个人是贪狼星商雅稚时我才会那么惊讶,在我的印象里她怎么算都应该有四十多岁才符合常理。” 阿比盖尔挠头:“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本来只是来找她身上的香味,想配出一味同样的香料来。怎么就掺和进你们的三角恋还惹上红莲山庄了呢”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呀。这样吧,”清河从被子里钻出来,“我们在这里猜测再多都没用,你们也好奇我也好奇,那就直接进入商雅稚的记忆,直接去看她经历过什么。一目了然!” 三个男人看着一脸笃定的姑娘惊呆了。这个师承水云间的北栾郡主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后又觉上古山大阴阳禁术{读心}的可怕。若是随意发动,不是将人整个□□裸的剖析开展示在众人面前吗?哪怕一点点微末的心思都会无所遁形 “同意吗?”清河已经将被子踢到了一边,相府给她制备的衣服袖子实在宽大让她不习惯,于是将袖子都卷了起来挂在胳膊肘处。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看着三个男人,等着他们答话。 姜少寰第一反应是拒绝,他现在已经对与自己目的无关的事情分不出太多的好奇心。从朝廷的角度来说他对划区为王的红莲山庄没什么好感,但无论怎么说他还是承过商雅稚的情,也对她有承诺。先前因情况紧急出手将她击杀已经显得十分恩将仇报,现下还未经同意反来窥视她的内心司徒青只是在可怕之余觉得太不不尊重,阿比盖尔没有他们那么多君子心思,只问清河有没有什么危险。清河解释强行进入人的记忆大的危险没有,相当于只是强行注入了几缕神思。神思侵入后记忆里的场景并不会造成伤害,只是若侵入的这个人记忆庞大可能会迷失在其中,要花许多时间找路方能出来。另一情况可能是入侵的这个人心神坚固强大,会被突然弹出来罢了,最多因为神思被突然打断而吐两口血。 “那,直接来?”阿比盖尔问。 清河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行。刚刚的交手商雅稚的实力都有目共睹,昨夜她刚从忘川蒿里出来不久,被侵蚀的记忆和精神都还乱着导致她有时候思维跟不上身体会影响她的发挥,所以才能被他们击溃。但即便如此,那也是三个人联手拼了力换来的。若是在入侵途中商雅稚忽然醒过来,她可不想再一次跟她交手了。 “所以需要保证她一直处在沉睡状态不会醒过来?” “你可别卖关子了,你知道要怎么弄对吧?” “是啊~”清河眼睛里又冒出狡黠的光。带着他们找到纸笔,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狗刨字自鸣得意递给司徒青这个有钱人去制办。司徒青看着上面的白蜡香烛若干,三斤徐长卿草一斤曼陀罗,更甚至还要口棺材简直不知道要做个什么表情好:“郡主这是要办丧事啊?”姜少寰只单单指着那半斤曼陀罗:“这个量,会死人的。” “她本来就是死的呀!”清河不甚在意,说得理直气壮。三个男人面面相视,总觉得清河在公报私仇。最后司徒青还是抵不过,摆手连连说怕了怕了,连忙分头行动。他去买香烛,侯爷去买药,胡人就扛棺材,清河去买吃的。 等几人聚齐,差不多距离他们入住竹林后的第二天傍晚了。填饱了肚子清河去布置地上的蜡烛,姜少寰并阿比盖尔心的抬起尸体把她放入已经垫了干曼陀罗花的浅口棺材里,司徒青在慢慢往里灌泉水,等水差不多没过耳朵只露出圈脸个鼻子时才停手。他们将徐长卿草洒入棺材里,清河也将蜡烛都固定好在地上了。 几人将蜡烛点燃后,摇曳的火光里姜少寰认出这是镇魂的法阵,当年在瀛洲时曾见过师兄们用这个法阵困住一只作乱的凶兽。清河点燃最后一只蜡烛,抬头问:“谁跟我一起去?”司徒青连忙捂住张开嘴的阿比盖尔,把阿比盖尔的“我啊”捂时在喉咙里,“岸少和你一起去!他在我们中武功最高,出了事也好应付”又把姜少寰想拒绝的话堵死在嘴里。司徒青想着叔母布置的任务可得执行,这不正是发展革命友谊的好时机么! 清河朝姜少寰伸手:“走吧~”,后者迟疑着抬起手,被姑娘几步跑过来捉住。那双手骨节分明,纤细匀称,带着一点薄茧。不算柔软,但是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热络温度。清河牵着这双手愣了一下,觉得姜少寰这个人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难以接近。想到此处,清河冲他露了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个时候我并未想到,那不仅仅是一场入梦,更是踏入了一个早就设计好,且无法逃脱的局。 无数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喃、嘶吼,邀我入局。 入一场无法回头无法抽身的死局。(姜少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蛊梦故梦 1 ·金陵踟蹰竹林 白蜡烛围満了整个棺,镇魂法阵在香烛纸钱的味道里暗藏杀意。法阵中摆着一口浅口薄棺,柳木制漆三道桐漆。棺内装满了水,里面飘着大把大把的徐长卿草,垫着曼陀罗,泡着一具尸体。 蜡烛垂泪,封印神魂,徐长卿草催眠,曼陀罗麻痹。 阵法前盘腿坐着一男一女,双眼紧闭。阵外站着两个男人,一书生一胡人。 一盏茶前清河带着姜少寰进入了商雅稚的记忆,镇魂烛火摇摇曳曳,没有熄灭的意思。 商雅稚脑海里是一片虚无。 没有天,没有地。他们悬在一片水镜上,四周漆黑,只能看见彼此。上空有一处光线绕成的巨大图腾,是一朵莲花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个印记。 姜少寰觉得这四周的环境异常熟悉,先前被商雅稚带到过这种地方,他就是通过这种环境中被施了咒的井离开幽冥界回到常世的。 “怎么我们在梦醒之间啊。”清河没料到这种状况,“没道理啊。” 梦醒之间作为转换之区与月镜重合,其中有一片虚区存在与人的脑海深处。当人处在生死交界的重度昏迷时,意识就会进入这一片虚无。 两人在虚无里走了一阵,依旧没有发现。“她的意识似乎停滞了?不会真死了吧?” 遥远雾气里生出一座高楼,两人因为只是意识的虚影所以能够直接飘过去,但楼中什么人都没有。两人在黑色亭台楼阁中寻找着,更多的古旧宫殿藏在雾气中,弥漫的雾气把整个空间弄得湿漉漉的,似极了商雅稚那双烟雨迷离的灰色眸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姜少寰低头问:“这是蓬莱的建筑?” 清河摇摇头。 梦里不知朝代,不知楼台多少,一层秋雨一层凉。 偌大的梦中之城竟然只是个死城。两人在长桥廊下躲雨,清河伸手去接那些蒙蒙细雨,趴在长桥上喃喃念叨:“她难道没有挂念的人么?” “何以见得?” “这是她的心城。每个人都会在心中筑起高台,里面藏着自己的秘密。也许是思念的人,也许是一个悔恨。可商雅稚心里什么都没有。一个人不可能了无牵挂的。身处十丈红尘,香软如梦,怎可能毫无挂记的抽身离去?哪怕是高僧,也不会空得像现在这样啊!” “是否因为她在忘川蒿里停留得太久,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才这样空?” “这也有可能。”清河抬头看着漫天的清冷雾气,看着这千倾宫阙,如此浩大磅礴,却死寂一片。 “那现下该当如何?”姜少寰觉得商雅稚这心城着实空洞寂静。 “现在有两个选择。”清河扭头看着他,“一,放弃她。我们从这里立即出去,但是因为阴阳术读心的弊端她会陷入永远的昏迷,永远沉睡下去,不再醒来——哪怕是用永生之泉再一次复活她;二,我出去把徐长卿草分量减轻,然后你在梦境里唤醒她。可是徐长卿一旦减轻,她很可能会意识到有东西侵入了她,这个梦境就会变得非常不稳定。她可能会从抽离醒来,到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是再一次制服她。” 姜少寰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清河。 清河脸一红叹气道:“我鼓动着你们想要入侵她的记忆,其实只是想知道到底她和我未婚夫有什么交集。我承认,在秦淮河上她冲我来时没有杀意,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她与我一样因为凛修而嫉妒,想要除之而后快。如果她真的想杀我,我绝对不活不下来。当时我真的是想要杀死她的,所以才挑起故意战斗以至于我们联手杀了她。” 姜少寰保持着动作没说话。 “我们也算是一起鬼门关走过的朋友了,”清河看着姜少寰的眼睛,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失落,“从长到大,我没有享受过什么好的东西。那些东西都被哥哥姐姐们率先挑去了,轮到我这里时已经所剩无几,甚至有好几年里父君都没想得起还有我这么个女儿。所以当蓬莱的婚约砸到我头上的时候,我都觉得这肯定是个坑,肯定不是什么好婚事。那时候我想着蓬莱少主的年纪都要到三十岁了,夸张点都能当我爹了,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或者面目丑陋才会直到三十岁才来定亲。”清河苦笑起来,把眼睛里的水光憋回去:“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真的见到过他后,我才觉得上天是不是见我前十四年过得苦,所以想要补偿我,才奖励我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做夫君。 “他是蓬莱仙岛的少主,身份高贵,权霸一方。又武功盖世,超群绝伦。我没读过什么书,但听过一首歌谣:‘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终不可谖兮’。而凛修就是这首歌谣,这样完美无瑕的人突然变成了我未来的夫君,我怎么能不欢喜,不患得患失? “所以,当我不幸探查到他和商雅稚有染时,我疯狂的嫉妒了。我没有那个姑娘生得好看,没有那个姑娘身手好,我唯一能比得过她的就是一纸婚书。我老是克制不住的去想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时的样子。想象他们珠联璧合,秀骨风姿,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过去都契合到完美。我又觉得,凛修那样的人的确是该配一个能够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子,而不是我这样做什么都会拖后腿的。可是我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姜姜啊,你能懂吗?那么好的一个未婚夫,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不是我的未婚夫了。你能懂吗?” 姜少寰看着努力憋着眼泪的清河,想到自己刻意遗忘在幼时的那个女孩子,那个在多年后依然不顾礼仪杀机在朝堂夜宴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帮他拦住绯言妄语的女孩子。那位女孩子也很好,只是已经许作他人妇。 “若蓬莱真的执意退婚,北栾也丝毫没有办法,我父君断然也不会为了我这么个多年不见一面的女儿去跟蓬莱抗衡。所以我只能自己来争。” 姜少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你去吧,我在此等你。” 原本清河还想说什么,听见这话带着眼泪珠子欣喜的抬头。姜少寰低头看着这个哭包微微笑了一下。清河拿袖子擦擦眼泪水儿吸吸鼻涕道:“那我出去减轻点徐长卿草啊。你自己在里面心啊!不过不用别担心,梦里全都是虚幻的,除了商雅稚。在梦里你要是死了那就会回到现世,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的。再说我马上就进来,你别怕!” 姜少寰点点头。 清河离开后不久,远处便传来隐隐火光。姜少寰愣了一下,遥遥看见一只光鸟带着烈火从宫阙中飞出,尖锐的嘶鸣声撕裂天际!那光鸟有鸡头、燕颔、蛇颈、着五彩色,尾羽带火冲天而去。 分明是只凤凰的模样。 宫阙开始在火光中烈烈燃烧,梦中的雨终于停下来,四方寂静被烧毁。城破前商雅稚一身浓重的黑红曲裙持剑与军队对峙,残月下虚无从四面八方涌来,场面凝重悲戚却听不见丝毫声音。梦已经开始不稳定,宫殿摇晃起来。还未等姜少寰扶住什么东西,梦境轰然崩塌! 他瞬间跌入无边空虚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宫阙的熊熊火光。他没有醒过来,而是落入了另一个梦里。 午夜风凉,抖落了一地清冷的月光。风穿过庭前,勾起吊脚楼上挂着的青铜风铃,撞击出悠长而又寂寞的声音。黛色的天空微雪簌簌地下,落到青砖瓦上化成冰凉的雨水,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掉。踏入古寺,看见佛龛前还点着一灯豆光,温暖的橘色在大殿中跳跃着,像是黑暗中佛像的眼神,带着悲悯的闪烁。 有青灰色的身影静静地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低垂着头,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唇面。略显单薄的背影在温暖的光中更是显得寂寞又脆弱,却还偏偏带着一股挺直的倔强。一个穿着土色僧袍的和尚无声地摇摇头,安静的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默默祈祷。一时间,只剩雨声。 这样一跪一站,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久到连佛都带着微醺的意味。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些,带着寂寞淅淅沥沥。和尚终于动了动身形,上前一步欲点燃被风吹熄灭的灯盏,动作间光影的拉动让低头不语的姑娘抬起了头。商雅稚望着神龛上的泥像,眼下的纹身似血,红得怨毒,仿佛一句狠绝的忏悔。 ——那个人的名字就像是含着情蛊的利刃,狠狠刺入你的心里。你将它拔出,伤口愈合,可是那段咒却深深入了心,长入骨血,再也取不出来。 那段咒,很短,短到只有一个名字的长度。(商雅稚) 姜少寰看见她在深夜一身寒霜,仿佛水中鬼,秉烛对画壁上诸天神佛。烛影摇动,她失控,头发也乱了发簪也落地,毫不顾忌凄厉喊起来:“神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从来都看不见虔诚听不见祷告!” 那个印象里一直高贵淡然的女子疯了似的将烛架掀翻,长发黏在身体上。她跌坐在地上,像是在低低哭泣的模样,浑身被爆发出的锋利煞气所包裹。那和尚站在黑暗中,似叹息,却无声。欲深析,反无从。 不知何时,清河已经静悄悄的站在姜少寰身边,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场歇斯底里。良久,寺庙里的灯缓缓暗下去后,清河才扯了扯姜少寰的衣袖,见他回过神来说道:“你知道那个和尚是谁吗?” 梦里的和尚神情恬淡,像极了画卷里垂眸默看众生的佛。姜少寰实在想不起他是谁,自己是否见过。就听清河道:“那就是叶敷那伽。四年前被请去为你父亲验尸超度的叶敷那伽。” 姜少寰听见“验尸”一词愕然,脑海中已炸起巨浪。那些恐怖伤心的回忆又卷土重来,疯狂的吞噬着他,撕扯着他,攻击得体无完肤。 “我听凛修与蓬莱主在只言片语中提到过,四年前,江南司徒相府在接到天策上将死亡的消息后,便派人去请了叶敷那伽为其超度。名义上是超度,暗中却是要验尸。天策上将的身体上共有一百零八道伤口,无比精准的切割了所有经脉及穴道。伤口长一寸四分,深一寸两分,规格统一,操作迅速准确,几乎在同一时间之内完成。那时蓬莱主怀疑有高人复出,脸色惊惧。我不知道那个高人是谁,能让蓬莱主都感到惧怕。 “前些时候我追踪凛修至东海湾,在那里遇见了一位老医师,我之前和你们说医师说商雅稚早就死了没有死亡时间的同时,我还隐瞒了一件事,”在黑暗里清河看不见姜少寰的神色,也庆幸自己看不见所以才能将这些能勾起他残酷回忆的话说出来:“医师告诉我,商雅稚的死状与天策上将一般无二,同样是因为被同时在身体上切了一百零八道伤口流血而亡,之后凛修却要将她在福泽永生之泉处复活。而在这个梦里,商雅稚竟然又与为你父亲验尸的叶敷那伽有交集。至此,现在,我开始怕起来了” 黑暗里,不知找谁放置的仇恨如磷火般燃烧起来。姜少寰垂头,身体还是那样挺拔笔直,双手握成拳,一身愤怒聚集却无处施展。忘川蒿里父亲的幻像还在眼前,四年前门庭的黄纸白幡也在眼前,瀛洲山上的万道剑阵与同门的怒吼尤在耳畔,这些画面嘶吼将他圈圈围住,找不到宣泄口。姜少寰只觉得自己要在这股洪流中憋死了,溺死了,找不到浮木却又千斤枷锁。牺牲的同门们与枉死的姜家人争前恐后的拉着他的脚踝他的衣摆他的袖子,想要将他一同拖下去,沉下去,永堕苦海 4 “姜姜?姜姜!!姜少寰!!!” 一声尖叫把姜少寰从苦海里拉出来,他晃了一下身形几乎腿一软就要倒下去,一旁的清河连忙抱住他,又被带了个趔趄。姜少寰连忙收回神喘息着站好,清河被吓坏了:“你怎么啦?” 姜少寰扶着清河摇摇头,用力咽下一口血。他方才觉得自己泡在水里很冷,仰头看原来是又下雨了,雨点砸在他脸上,生疼。清河分明瞧见他身上生出紫黑的怨气与商雅稚的梦境扭曲纠缠在一起,她还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仿佛这个梦境要将他吃进去。 “真的没事吗?”清河被姜少寰示意可以放开自己了,才缩回手,一脸关切。姜少寰稳了稳后看向四周,发现这里在一处台阶上,周围种着高大笔直的的树木,树冠平平的像是一层层的云絮。 “我们还在商雅稚的梦里。” 夜雨太暗,铁马冰河,商雅稚拖着湿透的身体距离他们十阶之外。经过时见她长裙委地,一脸死寂。笔挺着身子拖着一把窄细长刀。刀身极长,刀背开有一缕绯色沟槽,沟槽与她的长袖在台阶上拖出长长的旖旎血色。 这便是长刀风月,极其有名的凶器。 她站在雨中一言不发。 几十阶上,十个影子一边五个站在大殿前阶梯的一旁,撑伞静默。姜少寰听见她的声音在雨水中化开,她道:“我来了。” 梦境开始摇晃,仿佛如她的声音一般瑟瑟。那长阶尽头有一团黑,比夜色更深更浓的黑。黑衣的人站在高处,因为过于遥远看不清眉睫。她重重的单膝跪在冰冷水中,反手持刀割伤自己的手腕,以一指抹血于唇,将苍白的唇舌染上一层决绝的血色。 “我商愿追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直至,你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不知道是雨太大,还是因为梦境里的商雅稚自我保护的刻意,姜少寰听不清商雅稚口中被宣誓人的名字,只听见那位站在寒空高处的人冷声问:“你只忠于我?” “只要你在世一天,统治红莲一天,我就会为你守着红莲,不容别人染指。除非我死,否则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那位身披黑夜的庄主缓缓从高阶上走下来。大雨将他的孔雀尾衣袍都湿透,他倾身朝商雅稚递出手,银白的发都落到商雅稚肩上,与她染血的头发纠缠在一处:“本座死后,你就自由了。” 庄主的声音混在夜雨里,低沉浓厚、晦暗不明。那段声音像是一段古旋律、一段咒,压抑着狠劲,带着一点叹息,轻而易举攥住心脏灵魂,纠缠成上空的莲花印记。 商雅稚抬起头看着他递来的手,复而又垂下眼:“我会努力活到你说过的这一天。” 余音绕梁,雨水和梦境都开始剥落,整个黑夜裂成大块大块的。黑夜后是一片被烛火照得斑驳的清幽竹林,地面震荡,清河捉住姜少寰的手扶靠在一丛竹子上努力想站稳。姜少寰看见不远处商雅稚还穿着地狱里的那套长袖青色的纱裙,烛光染了她的裙摆。身旁围着她的一豆一豆的烛火在逐个熄灭,她踏过熄灭的烛火穿行而来,面容淡然。 “走!她要醒来了!”清河将姜少寰扯退几步。 “可你还没有看到关于凛修的那一段记忆。” “先跑啦!留着命下次再说!” 姜少寰骤然清醒过来反手去拔背后的剑,一手抓了空才意识到他们还在梦境里,现世的东西除了他们本身其余都带不进去!姜少寰咬一下舌尖令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劈手一掌就断了一根竹子随手抄来就横在胸前及时抵挡住商雅稚飞身而来的一掌!这一掌只带四分力度,将竹子劈弯,啪啪啪的炸成一条条竹篾!姜少寰闷哼一声松手利用竹子的韧性反向弹回去,逼得飞来的身形一顿扬起长袖将竹篾尽数甩开。姜少寰趁此一把将清河推进屋子“走!”清河慌忙仓促闯进竹屋,看见屋子里的两人在慌忙将灭掉的蜡烛点上。妖风冲来烛光颤抖,清河撩起袖子就施法扩开大片法阵罩住所有的蜡烛:“都点上!快!” 姜少寰被追来的人撞到棺材边,手扶住棺沿终于把那口憋着的血喷了出来!而在姜少寰接触到棺材时那双原本追来的掌风忽然消失不见,血流进棺液里染脏了里面那双苍白的手,那双手与掌风重合在一处,从棺里伸出来带着徐长卿草与极度的冰冷死死抓住姜少寰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将猝不及防的姜少寰整个上半身都横在棺材上!姜少寰另一只手死死抵住棺材,青筋暴起,棺材里的尸体猛然睁开眼脸抬过水面,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湿漉漉的怨恨:“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没死?!” 一股大力把姜少寰拉开,一到道黄色的影子就飞了过去贴到尸体的额头上盖住了那双眼睛!阿比盖尔气喘吁吁看着姜少寰苍白的脸又看着他手上被握出的死青指痕,甩了一把汗。那边清河和司徒青已经将蜡烛全部再次点上,大冬天的都惊出一身冷汗,湿漉漉的不得劲。清河率先靠着墙滑着跌落在地,几个人狼狈的相互看着,突然都力竭地笑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谜题汇聚1 “哎,讲讲,你们进去都看见什么了!”阿比盖尔单手支着头,回想刚才的千钧一发还心有余悸。清河强撑着给他们大致叙述了一番,听得司徒青毛骨悚然,但是后面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个阴谋?” “怎么说?” “虽然现在线索很散乱,但是为何他们相互之间都或多或少有交集。”司徒青咽下一口惊魂未定,在屋子中翻找了一番找一支笔,润了润笔尖在地上写到:“首先是天策上将这一条线——四年前,天策上将从蛇山福泽被运回,与被请来的叶敷那伽发生交集;再是凛修这一边——去滇南调查图腾,后捡贪狼于海上,投入福泽;最后是贪狼这一条线——遇叶敷那伽,与天策上将死状一样,被凛修捡到投入福泽。”司徒青将商雅稚的名字另起一行,又在商雅稚名字的下面另排几列:“岸少这一条线——乃天策上将之子,相府故人,在地狱里遇见清河与贪狼;清河郡主这一条线——凛修的未婚妻,追至福泽遇见岸少和贪狼。” 他看着纸上排列的名字,最上面是姜烈、相府、叶、凛修,中间单单是一个商字,最下面是姜、青、高、洛:“所有事情在她被你们从地狱里带出,随后直到昨日被我们所杀,这三条线看似分离,却都以她为钮可以拧成一股。重要的是第一列的名字几乎都与最下面的这一列名字有最直接的交集。姜烈对应岸少,相府对应我,凛修对应清河郡主。”司徒青将商雅稚的名字圈起来,“现在,你们有什么看法?” 阿比盖尔想了一下,指着自己的名字:“只有我是单独的,与上面的人名不发生交集。”于是司徒青将阿比盖尔的名字划去,重新隔开另写一行。 姜少寰提出:“高叔不是在山东半岛的出海口曾与凛修贪狼二人打过照面吗?” “偶然遇见的也算吗?!”阿比盖尔奇到,司徒青将他划掉的名字下面点了一个墨点。 “里面只有司徒相府作为一个整体出现。”姜少寰指着相府那处。 司徒青点点头:“四年前已经是父亲在当家,但父亲并不喜与江湖草莽打交道,府中上行下效,这种形势下,是不会有人有人能够认识叶敷那伽,更妄论请他过来。” “你不是还有个四叔吗?”清河追问。 司徒青摇头:“四叔于多年前便任于国子监,长居宫中,不会与江湖有交集。即便是有,也不会远至僚子部茂林里的一个隐僧。这让我也很好奇,究竟是相府里的哪一位邀来了叶敷那伽。此外,贪狼与凛修到底是什么情况下相识,为何凛修还会专程从蓬莱跑去万里之遥的蜀地去调查她身上的纹身出处?” 清河咬着干裂的嘴巴:“在蜀地一行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凛修与商雅稚有交集。再往前就是与他还未定亲没认识他的时候了。其余江湖传言里也没听说他俩认识啊,就连那些专门变八卦的说笔头们好像也没谁想到把他俩凑一起的?现在在商雅稚的记忆里看不见凛修,也找不到凛修他人,没处可问啊!” 司徒青:“那我们换另外一个方向。从贪狼和的死状开始。这两位死法相同,地点却不一样。一个在海上,一个在蛇山福泽,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在海上四处横行无忌” 阿比盖尔:“我有次听师父偶然提到过,说红莲山庄有段时间在海上十分活跃,时间基本在瀛洲崩塌之后。连同蓬莱那边也时常登岛。这红莲和蓬莱两方都在,大胆推断一下,会不会他们二人就是在瀛洲相遇的?” “瀛洲?”姜少寰皱眉:“那是否和瀛洲善见城的崩塌有关?!” 阿比盖尔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师父说的是已经塌了之后才见红莲和蓬莱才上的瀛洲。” 司徒青又在商那一列的旁边用一点的字体写了瀛洲二字:“如果他们与瀛洲崩塌有关系,那这个局倒是太大了。”司徒青看姜少寰一眼,“放眼东麓,整个江湖那么大,正邪不论,那么多的门派那么多的高手,怎么偏就这几个人来来回回牵牵扯扯?其中两个还是不入世的蓬莱少主和隐居的僧侣。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岸少便又将天策上将、瀛洲、贪狼这一条线串联起来了。” “这里有一点很奇怪,”姜少寰沉思一番,回想了一下在瀛洲的那几年:“我在瀛洲几年,虽然大多时间都在无妄峰上,但从未听过瀛洲、方丈、蓬莱有过交流。” 清河举手道:“这个我知道的。我在蓬莱的时候也从未见过这三座山互通往来,明明都在同一片海域里,相互都是最近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这一岛上的人踏入另一岛的传闻。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蓬莱的人告诉我,当年三座仙山建成时便有明文规定,不许互通。” 姜少寰抓住重点:“建成?” “嗯!蓬莱流传下来的传说里,当年诸神诸天具在,由四大神兽引起的混战导致三界震荡,末期因龙族叛出四大神兽阵营倒戈相向,天界才将战事压下去。朱雀与玄武被封印、白虎直接被诛杀。而龙族在平叛中伤亡惨重,神战结束前朱雀进行了最后一次反扑,用稽言再屠龙族三百,几乎被灭族。战后诸天不忍,在昆仑挪一山为府,开海平沟,建成蓬莱仙岛赐予龙族为府邸。所以在人界的夏商之前,那一片海域里只有蓬莱一座仙岛。后来先秦前的哪朝哪代倾国之力在海上劈山建府,又铸起瀛洲、方丈与蓬莱遥遥相对,呈三角之势鼎力。那时便有规定,三山不可互通,违者一脉皆尽数暴毙。连三百年前方丈山崩塌,海面震动,蓬莱都不曾派人前去营救。” 瀛洲、方丈与蓬莱遥遥相对,呈三角鼎力姜少寰只觉脑子像是夜黑里划过一团磷火,一闪而逝。明明意识到什么,却一下子抓不住。沉默一会,实在想不到于是便将问题抛出来:“方才清河姑娘说三山‘呈三角之势鼎力’?” 清河:“对啊,你想到什么了?” 阿比盖尔灵光一闪立即脱口:“封门村也是用三座庙呈三角之势来封印镇压鬼魂怨气的。那么三座仙山会不会也是一个阵,用来封印或者镇压什么?” 另外几人吃惊。那么大的一片海域里,用三座山来作为封印,那被封印的东西该有多恐怖?再者在空无一物的海上生生建出三座山,这样的工程起码也是要以百年为单位才可能实现。真的有什么东西需要在百年前倾国之力建成三山阵法去封印些什么东西吗?先不说这财力耗费,提出这个想法便已然是空前绝后。 姜少寰想了一下,拿出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凶剑放在几人面前道:“这是瀛洲天灾时从火山中出现的剑。” 清河对这剑老早就感兴趣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细看,此时急吼吼伸手就想去拿被阿比盖尔拍了爪子。清河抬头假惺惺礼貌问:“能看看么?” 得到同意后心接过猝不及防被重量给惊了一下差点没拿住!三个男人被她动作给吓了一跳想伸手去扶,清河咧着嘴摆摆手把外面裹的布拆掉,郑重拿在手中轻轻的掂量,差不多七十斤左右,已经能够算到重剑行列。之前她也瞄过两眼,剑鞘似金非金,触手温凉像是玉,上面烙印着两个重叠的三角,但里内剑身却是阴寒刺骨。她将剑□□一点,只觉剑身寒光里除了印着她的眼睛,还有很多很多阴毒的眼睛也封在里面。清河看得一个激灵,连忙将剑归鞘。“剑是凶剑,这剑鞘倒是柔和,一看就不是原配不是一对。它们有名字吗?” 姜少寰摇摇头。他带此剑回长安后遍访大家,竟无人知晓其来历,不知其材料。只是剑鞘可能是先汉道家的铸法,用的是陨玉,那个图案是当时道家所用的标记。剑鞘应该是为剑打造的一个封印,那柄剑的时代应该更早,只是没有看见实物暂时不知应该追溯到秦代还是先秦战国。可他在瀛洲数年,从未听闻瀛洲死火山之下有这样一把剑。 “当年瀛洲人祸,师尊在无妄峰上开启万道剑阵退敌镇守善见城。如今细想来,是否瀛洲城下有一剑冢,只有有剑冢才可能有万剑之势。而剑冢出,引瀛洲城下的火山爆发,继而引发天灾。” “剑冢的话”清河沉思,“那就对得上了。时代不太平,江湖也不太平。近年有许多江湖好汉为争英雄名位厮杀夺剑抢秘籍,说起来还都是当年红莲山庄搞出来的坏风气。红莲山庄在之前是以赏金猎人起家的。里面的人身手固然好,但一个身手好的刺客杀手就必然要配上一把能够与他们的实力相配的兵器。这种没有底蕴的组织只能靠杀戮抢夺,去获取那些散落的名器。现在铸剑行道凋零,多数人都打着掘墓开坟寻古剑的想法,以求名剑傍身一发出名。那个时候红莲山庄已经吞了千机楼,肯定是从千机楼里查到了瀛洲剑冢的传说!” 姜少寰有一些愣怔:“难道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竟能引起那样丧心病狂的狂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谜题汇聚2 “狂热?”清河看着眼前的少年,眉目清晰生机勃勃,他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总是一片澄澈清明,不涉红尘。一朝破碎后,还未来得及适应,就被外面的世界捉住逃离不开了。“江湖草莽,何谓‘草莽’?你们书读得多规矩多也能够自我克制相互牵扯。可江湖里的大多都独身一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入江湖者,哪一个不想成为万人称颂为人知道的英雄?那么最快捷的办法,要么是家族盛名传承;要么是与那些已经有名的前辈们一战而胜;还有就是得到一把有名的兵器或者物件。你看‘扬州十日’与‘云梦泽惨案’,连长生这种鬼话都有人相信,更何况是关于剑冢的传说?” 清河见几人不太相信,又抬下巴示意看姜少寰提醒道:“你想想啊,你师父清朔真人已经是成了仙的,这样宗师级的人物镇山,瀛洲本不该那样惨烈。但是你又说万道剑阵这种听起来就很牛逼的法术都用出来了那场面着实不。你放眼东麓除了红莲山庄的那一群人,还有谁有那个实力?” 阿比盖尔不太相信:“就一个红莲不可能有这样的阵仗。红莲山庄里实力最厉害的满打满算也就他们十四主星,瀛洲上厉害的也不止清朔真人一个,好歹是千人往上来算的门派。再说红莲山庄在海上活动也是瀛洲崩塌之后,哪像你说的那样。清河你可别是因为贪狼抢了你未婚夫才连带抹黑他们红莲山庄啊!” “呸!那红莲山庄本来就是黑的还用我抹嘛!”清河插着腰不高兴了,“也许不止是他们红莲山庄一个啊,江湖上那么多人指不定有好多方势力一同在上面争夺呐!剑冢出瀛洲塌,连带着清朔真人如今也是生死不” 没等清河说完阿比盖尔撞了一下她,看着姜少寰冷着的脸色住了嘴巴。一旁的司徒青见状把话接过来:“此剑不知其名不知朝代不知铸剑师,剑性大凶,另配剑鞘做封印。在瀛洲天灾后凶剑出世,择岸少为主。会不会是每座山下都镇压着什么?比如赐给龙族的蓬莱仙岛本来就是针对龙族防止再次叛变的一个牢笼,瀛洲用来封印凶剑那么,方丈呢?” 其余人都摇摇头。 司徒青道:“那么,是否可以再大胆假设——方丈瀛洲相继崩塌后,蓬莱恐慌,于是作为少主的凛修前去探查,却发现红莲的人——也就是贪狼也在上面。中间或许发生了什么凛修因此去调查贪狼,回来后发现贪狼已经死在三山中的那片海域里。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方丈山所封印的东西并没有随着坍塌而消失,而是还遗留在岛上” “于是,”阿比盖尔接过话,“贪狼在方丈遗址上遇见了那个东西,造成了她的死亡。而需要用三座山来镇压封印的东西完全能够将贪狼杀死。但是贪狼为什么会去方丈探查?红莲山庄的势力范围在内陆孤单道上,距离方丈如此遥远,贪狼去海上是否意味着她原本知道方丈上有什么亦或者是南星紫微知道那里有什么才派贪狼去查看。同时凛修也去了方丈,也可能是奉蓬莱主的命令去的,那么这四个人之中肯定至少有两人知道方丈的情况。” 四人对视,目前的推断已经是最符合所有事件发生逻辑的推断了。 “唯一有一点,是天策上将的死。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天策上将姜烈是死于扬州十日?按照先前的推理,天策上将应该在海上出事才对。但是从宣布死讯开始,我们相府便第一时间安排了送灵队伍接到天策上将的棺木,检查无误后才北上长安。如果是从海上运去扬州,再从扬州运至长安,山高水远,时间根本不够。否则岸少也不会赶不上出殡” 清河道:“那就是有人隐瞒了姜姜父亲的死亡时间,又掩盖了死亡地点。其中地点应该是最重要的,不然也不会将死亡地点指向扬州十日,强行掩盖。” 姜少寰沉吟一下,突然问:“庄谨可知道当年请来的叶敷那伽从哪里跟随军队的?亦或是他原本是居住在哪个位置?” 司徒青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当年在事情发生后你去昆仑的那一段时间我仔细查问过,据说叶敷那伽久居僚子部大荒山南边的一座寺庙内。”他见姜少寰的眉头皱起来,追问:“有什么问题?”见姜少寰还看着他没移开目光不解,心中突然一沉,背上瞬间爬上了冷汗。 清河和阿比盖尔不解的看着司徒青突然苍白的脸,不明白他怎么了。 如果姜烈死于扬州十日,那无论如何远在僚子部大荒山的叶敷那伽不可能跟上送棺的队伍。只可能是在姜烈在边境平乱时叶敷那伽就已经混在军中。可叶敷那伽的职责是“验尸”,那是否可以认为姜烈早在望部时就已经死了? 如果姜烈死在望部,为何要隐瞒他的死亡地点强行指向扬州十日? 司徒青心上凝起一团冰冷的疑云。如果天策上将在望部就已经出事,那么掩盖其死因的最大嫌疑人就是请来叶敷那伽验尸的相府。可相府从文,在军中毫无权利可言,又怎么能够压下主将死亡的消息? 再者当年权利的角逐一直未停歇,定国公府的势力与名望如日中天,皇家一面忌惮打压,一面又不得不依赖于号称“战神”的姜烈去平边境动乱。因“将星”宋河北为人太正,一直驻守昆仑远离权利中心,以至于从先皇太宗开帝又不得不启用百越凉州的神家去分化姜烈手中的兵权。只可惜神家只分到了一部分便野心滋长,又联合当地江湖势力权倾百越。于是又派十三皇子李桤襄封百越王分化神家的官方势力。 从望部、僚子部到百越,那一片区的势力可谓混乱无比。多少人盼着姜烈死,而姜烈真的死在了那边竟然会被相府压下来?又或者仅仅是表面上被压下来,相府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在军中搅弄风云,唯一有能力在姜家军中掀起波澜的只能是最高统治者。 也就是说,还有许多高层依然知道当年的真相。这些真相并没有随着四年前的那一场清洗被抹去,还有漏洞可寻。 司徒青浑身冷汗,这些年表面平静下的江南司徒相府究竟在暗中操控着多少事情?相府又在四年前的权力角逐进行到白热化时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他不敢想,有一天真相揭开时,他是否会被迫地站在童年玩伴的对立面。 或者说这个问题他在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姜烈的死有问题,但是抱着对自家的信任他屏蔽了这一个问题。直到被姜少寰挑明。 清河在姜少寰与司徒青两个人的脸上看来看去,也从姜少寰那张冷淡英俊的脸上看不出花儿来。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寂静后只能出声:“二位哥哥,你们到底想到什么了?出个声好不?”见两人还是不说话,于是只能提出自己最开始的意见:“我们在这里各种猜测也没用,相互看着就能看出真相来吗?” 这时她给了阿比盖尔一个眼神,阿比盖尔从来都是个很好的捧角,心领神会接下去:“那清河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清河头一歪站起来拍拍手:“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去找叶敷那伽,直接对峙。” 早知道了清河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就立马去做。这一点在她千里追蓬莱凛修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司徒青摇摇头,觉得清河还是太天真。清河被否认有点不高兴,直接表现在了脸上和语气上:“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你们书生就是这点麻烦,瞻前顾后,什么都靠推理。你父亲是大理寺卿,你又不是!在这里猜百遍也不如直接找当事人逼问更有效!” “你不明白,”司徒青还是摇头,“岸少不能去那里。” 清河正在气头上,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为什么啊?是有鬼还是你怕他心里有阴影啊?他连封门村都独身闯了不可能心里还有阴影的吧!”话一出口就被阿比盖尔捏了一下,清河觉得痛甩手把阿比盖尔甩开,就看见胡人翠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叹息。她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了话,转头去看一边的姜少寰。姜少寰半低着头,眼神盯在一处,好像已经放空了。 “大荒山属于彝族,并不欢迎外人。且大荒山处于几方势力的中心,周边有望部缅甸、僚子部一边又是苗瑶混居,旁边不远更是百越区。百越近年来已经蠢蠢欲动,一面又想脱离朝廷,一面内斗又十分严重。岸少的身份如果在那里暴露,怕有心之人以此为借口挑起与朝廷的争斗。届时岸少就会沦为牺牲品。” 清河没想到这些,声嘀咕:“怎么会那么复杂啊?” “定国公府代表的一向是‘平叛征战’,郡主觉得如果岸少的身份暴露,不说望部,就只说百越那边会怎样想?定国公府如今与朝廷关系紧张,从先前千机楼会面一事就能瞥见端倪。如今更是要去国境线上,那么皇帝陛下又会怎样想?”司徒青叹气,“一个人武功再高,在帝国的铁蹄面前都只是螳臂挡车。” 清河泄气:“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完全无法继续前进了啊?难道真的要直接去抓凛修?” “不然,”阿比盖尔指了指自己和清河,“我们替你去。反正我也没事做,就当游山玩水。清河要找她夫君,刚好问问叶敷那伽知不知道贪狼与凛修的关系。” “哎呀你别皱眉啦,从刚刚谈话开始你眉头就没松过!”清河又企图对姜少寰动手动脚,被姜少寰躲开了。“就这么得了,我和高叔叔去!” 姜少寰站起来:“庄谨,你还记得几月前你我在湖边钓鱼,我二哥哥命人来请我去白石居么?” 司徒青一下便想起来,点点头。 “我父亲生前常年征战在外,很少在家。幼时我曾好奇为何有那样多的战事要打,直至那天我才明白,父亲还有别的事情在做。他书房内有一道卷宗,上面记载着多年来从我祖父那一代便开始寻找的一个秘密。”姜少寰顿了一下,“姜家一直在寻找关于‘长生’的秘密。” “长生?永生之泉?”清河惊讶。 姜少寰摇摇头:“不止福泽永生之泉那一处,许多与长生传说有关的地方姜家几乎都到过。不过上面记载的最重要的是一处古域,前朝曾大量派人去探查过,最终无一人归还。子雅氏于大荒山覆灭后,我祖父便得到了这个古域的信息。直至父亲这一辈,才查得个大概,只是未等父亲前往,便溘然长逝。若我不去,怎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这一去,一旦暴露,就什么都没有了。” 姜少寰身体往后退了一点,仰头靠在门上:“从四年前开始,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司徒青见他这幅样子有些怒了:“你也不考虑朝廷与百越势同水火,你一去成为双方开战、唐国内乱的□□吗!” “那是李家的事,与我姜家何干?”少年完全忽视了那股怒气,语气淡淡。 阿比盖尔伸手拍拍他打了个圆场:“书生,别担心。我们三个那可是连地狱都闯过来的,单手挑廉贞双手虐贪狼,就一个大荒山还过不去?暴露身份这种事情没那么容易的,姜哥如今在江湖上没名没号,滇南又远离长安,哪有什么人认得他啊?不用这么紧张!” 清河听到那句“单手挑廉贞双手虐贪狼”噗嗤一声笑出来:“高叔叔你真会往脸上贴金!” 气氛松和,司徒青看着对面那张冷淡的脸没办法,从他就拿他没办法,每次都是自己吃亏。于是司徒青起身站到姜少寰身后朝他伸出手,做了个要东西的东西。姜少寰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司徒青啧一声:“凤凰羽。我替你保管。” 姜少寰将腰间的红玉取下来放到司徒青的掌心。这东西的确不能带,带上几乎就等同于在自己脑门上贴了条子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就是姜家侯爷,放在江南司徒相府也是个安全的选择。司徒青将红玉捏在掌心里看着姜少寰的眼睛道:“我就不同去了,在这里查当年究竟是哪位请来了叶敷那伽。” 清河啧一声,伸出手,掌心向上:“那么,预祝我们四人分队旗开得胜!” 阿比盖尔率先握住那只手:“为所欲为!” 司徒青也跟上:“无法无天!” 三人看向姜少寰,目光灼灼。 最终少年低头,大力将他们三人握成的拳包起来:“一心撞南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饿殍截 月余前他们一行人向杨氏辞行后,便伪装成扶棺送葬找了艘船西去渝州。至渝州后换船顺水而下至昆州。蜀地水暖,白日里已经能看到两岸浅滩上盛开的彩色花朵,芳草萋萋,热闹得很。 对于出门查事情还要带具棺材清河是反对得最激烈的。 “我们带着她干嘛啊!” 姜少寰淡淡道:“我承诺过送她回家。” “她家在哪儿啊你不是要送到红莲山庄吧大兄弟!我们杀了他们的贪狼星会被弄死哒!送阴曹地府她又不去她还跑出来了,你挖个坑埋就行了啊就地埋啊入土为安啊!” 姜少寰:“” “不是,你不会想着带着去找叶敷那伽问到她身世然后真的亲自埋到她家祖坟里吧?!她都不喘气儿啦是具尸体了啦没必要不值当嘛!” 姜少寰坐在船舱床边认真擦着凶剑,头也不抬还是淡淡道:“无论生死,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做到。” 清河卒。只能翻个白眼儿跺脚骂一句:“臭姜姜,死脑筋!臭死了!不要想我出力搬她啊!” 等船进入昆州城,已经是二月中旬。至黎州后他们换马车前行,路边农田里不种庄稼,种的全是白菜似的东西,但是叶片比白菜要肥很多。阿比盖尔说那是烟草,烟草性温味甘,具有消肿、解毒、杀虫等功效蜀。地湿气大,这里的人都喜抽土烟以熏体内湿气。但实际烟草是有毒的,对人伤害较大,且易上瘾。 继续向前一天,这里已经是僚子部地带,居民衣着已经有了更明显的外族特征,人人脸上都挂着一种灰黄,显得十分没有生气。草木荒芜,路边农田里粮草凄凉。整个区域仿佛一下子暗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荒凉的味道。房屋破败,泥墙里露出木头结构,上面长满了荒草。农耕的人都低着头,仿佛再也直不起身子来。 道路阡陌,把这片地区划得支离破碎。路边时常出现一两个饿殍,整个人瘦得只剩一张皮,身体里的骨头仿佛都能从那张灰黄的皮里直接刺出来。稍微有几个有力气的见到姜少寰一身精致兜帽上还滚着皮草一副贵公子模样,死气沉沉的眼睛骤然炸出精光,仿佛回光返照般扑到马车边上伸出手去扯能扯到的一切布料。 “贵人啊给口水喝给口吃的吧!” 姜少寰连忙将马车停下生怕马蹄踩伤人,看着他们枯如树根的手连忙将一旁的水袋递给他们。清河从马车里探出个头来,瞧着这些人又觉得可怜,又觉得肮脏嫌弃。她从车里丢出一兜子干粮想着赶紧走。可那袋干粮惹了祸,周围忽然冒出一大群干尸般的流民将马车团团围住!阿比盖尔竟然没有拉住姜少寰,就看见少年一下子就淹没在那堆干尸里! 他一惊,正要抽刀又听见车里清河的尖叫,纠结了一下还是女士优先先去照顾清河。他一撩车帘还没钻进去就心中一凉!清河的身子死死压着被掀开一半的棺材板儿,阿比盖尔连忙冲上去帮忙压住,哪知清河这个笨蛋不心把手伸到了缝隙里与干尸一样的饿殍一同压了个正着! “嗷!!!”这一声吼得是气壮山河!阿比盖尔发誓这一声比当年隔壁周大妈生儿子的叫声还要大,仿佛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他连忙松开力道,结果就被那些饿到没有痛觉的饿殍直接掀了棺材盖捞到里面的尸体直接拖了出去! “卧槽!” 那边姜少寰听见了清河那声气吞山河的嚎叫心中一急,不管不顾直接抽剑踩着一个人的肩膀从干尸堆里借力天神般跳起来又俯冲下!借着这股力道将尸堆稍稍冲散开,他用最后的理智压住脾气用剑鞘一个个挨着点穴点过去,克制着没拿出鞘的剑直接砍过去。 他终于脱身踹开一个挡路的看到了后面的情况心中咯噔一下!阿比盖尔手下得狠,几乎没留力道的直接在卸人胳膊。那堆人里能看见一只白生生的胳膊,手腕上还有个鲜红鲜红的齿痕,血液顺着胳膊流下去,触目惊心。 他连忙冲上去帮忙,下手解决掉几个扭头就看见一个饿殍去扯清河的衣服,清河被吓到直接一鞭子就朝那颗只剩一张皮的脆弱脑袋抽过去!这一鞭子下去那直接能把这颗脑袋给抽碎了!姜少寰连忙伸手用剑绾了几个剑花把清河那一鞭子缠在剑鞘上用力一拉,清河被这力道拉了一个趔趄朝姜少寰那边扑过去!姜少寰空着的那只手扶稳她另一手用剑鞘准确击中了那饿殍的穴道,方才还很凶狠的饿殍瞬间不动了。他放开清河去帮阿比盖尔,将那具尸体重新抢夺回来! 阿比盖尔踹开最后一具饿殍气喘吁吁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清河一脚又一脚地踹那个咸猪手的饿殍,嘴里还气呼呼地骂:“还敢摸老娘!看我断子绝孙脚!” 另一边姜侯爷形象也没好到哪里去。名贵的衣服被抓破好几个地方,脖子上也有道的血痕,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下来几缕落在额前,狼狈得像个逃荒的贵族。阿比盖而又看看自己,嗯,就是逃荒的。姜少寰打横抱着尸体塞回棺材里,再不敢停留连忙招呼清河上车,驾着马逃命似的冲出出。 等出了这片地方才让马车停下来,各自检查着身上的伤。清河除了被猪队友伤到了手别的都还好,姜少寰看着狼狈实际就被指甲划破了点脖子,阿比盖尔历经风沙日晒皮糙肉厚啥事情都没有。只有清河看着棺材里尸体手腕上那个带着血的牙印抽气。 “他们饿到吃人啊吃尸体啊?”清河缩在一边惊魂未定。 阿比盖尔帮忙看着姜少寰脖子上的伤口,皱着眉骂:“你俩什么毛病,当喂猴子呢!这些流民一看就是抽大烟的,多半身上带着病呢!不赶紧的跑还搞投喂?!啧,你别动!” 姜少寰歪着头觉得脖子僵,阿比盖尔心的用清水帮他洗了伤口,又挤出里面的血,挤了半天又拿酒清洗。他被酒激到了本能的缩了一下就被胡人吼了,只能继续乖乖僵着脖子让火冒三丈的阿比盖尔往上面洒药。 清河还不服气的声嘀咕:“谁知道他们这么凶残啊” “现在知道了吗郡主侯爷们!”阿比盖尔放开姜少寰,举着药瓶吼:“你们还真是贵族啊真不懂什么叫流民啊?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被几边流放出来聚集在此处的,不是抽大烟病入膏肓就是染了病没法治的,基本就跟死人没区别了!你们可倒好,有闲心搞慰问啊?要不是怕染病,刚刚一刀捅死一个算一个的!” “他们还吃人啊人怎么能吃啊” “尊贵的郡主,把你扔这里饿上一阵子莫说人了,但凡是个能果腹的都能吃得下去!当年高昌大旱,逃荒队伍里那些人连病死的人都不放过,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放过”阿比盖尔声音越说越,叹了一口气后又拧着粗眉吼:“还有哪儿伤着没!你那爪子给我拿开看着都是气!” 清河收回红肿的手直噘嘴:“那就没地方伤着了啊,棺材里这个被啃了一口。” 阿比盖尔连忙扭头,清河把那只混着血的手腕举起来,纤细的手腕外侧有个鲜血淋漓的圆圆牙印。“卧槽!还真被啃了!”忙钻进来帮忙处理伤口。 “她都半截躺棺材的了还管她做什么啊!” “这么个美人当然还是漂漂亮亮入土的好啊!染了病全身溃烂全是脓包那不暴殄天物吗!” “咦好恶心啊,就地埋了吧挖个坑埋了吧带着她到底是做什么啊!”清河呲着一口白牙,“高叔叔啊你在帮我看看我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伤着的啊,我总觉得背上痒我可不想全身溃烂啊!” “哪里啊?这里?你这样我也看不着啊!” 清河迟疑道:“那我脱了?” 阿比盖尔举着药瓶答得干脆:“好叻!来吧!” “你滚蛋!那我不亏死了!” “你这身无二两肉、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有什么能看的!” 姜少寰坐在外面,听着里面的人开黄腔,看着外面的景色,沉默不语。 这里与长安的繁华大相庭径,是从未见过的灰败,是书中读不到的绝望。这样仿佛黄昏下坟茔的地方还世世代代居住着活人,活人也死气沉沉,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会入土。 入土也不得安生。 从被灌输的认知里,东麓的盛世大唐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一种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保山张 快速过了饿殍遍地的荒凉地后,马车驶进楚雄镇内,周边环境立刻热闹了许多。 楚雄镇地处僚子部与望部交接,属双方贸易中心,还算热闹,镇上风气治安也相对安定。清河总感觉好像从一个恐怖话本瞬间跳跃到了风景游记。这里以彝族为主,是以打扮已经与中原人不同。 入大荒山后山上风景更加绚丽,正值花朝节,遥遥望去漫山遍野的桃李醉人,仿佛一场最盛大的烟花,一匹铺天盖地而来的绝妙蜀锦。不见枝繁,只见花红。 “大荒山这么美的啊?”清河脑袋趴在车窗,一只手还不安分的伸出来去接那些飘飘荡荡的花瓣。“我还以为就跟之前那些干尸地一样呢!” 阿比盖尔一力扛起导游的大旗,看着边上那些露胳膊露腰的少数民族少女们道:“我看过一本游记,说大荒山之所谓荒山,是因曾是一处战场。当年前朝大齐皇帝便是被启帝与开国大将军姜崇明一同绞杀至此,被逼在三军前自尽。当年的荒山瘴气弥漫,不见花叶,宛若天然葬场坟地。大齐皇族子雅氏一共四十四人被围三天,姜李大军推进之处伐木平林,逼其直至山穷水尽无路可退。大齐皇帝举剑哀运断伤国灭,指天发笑三声引剑屠身后亲族四十三人,最后自刎于姜李大军阵前。至此,统治了东麓三百年的大齐王朝覆灭,东麓改姓李。 “战后,因荒山有皇族之血浸泡,大荒山生出桃花百里,连绵不绝,凄艳花色犹如子雅氏之血。人们都说是因为子雅氏的怨气聚集才生出这样的桃花风景。附近的居民们恐桃林聚怨生妖,所以自发集资建了南山寺。南山寺不似别的寺庙,里面不供大日如来,供的是十殿阴司阎王,以镇压大荒山周围的血腥怨气。因为南山寺供阎王,所以鲜有香火。时间流逝很多人忘记了前朝大齐皇族的惨烈,只记得桃花风景,所以南山寺逐渐被人遗忘,变成一座破败的荒寺。” “血染的风景啊” 清河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从马车里钻出来跟阿比盖尔一起坐在车架上,姜少寰只能被赶到前面骑在马上。方才路边有叫卖果子的摊,姜少寰见她眼睛都粘在摊位上脖子都快错位了,于是停了车马去买了一兜果子。摊主还没见过这样英俊的少年,下手又往装果子的大叶子里添了一把,姜少寰礼貌的道谢,又添了点钱买下后转身递给清河。 少年清俊,乌衣负剑,红绫扎发,立于马上背脊挺直目不斜视。清河坐在后面啃着一颗果子,啃得汁水四溅,抹着粘在嘴上的果汁笑眯眯地看着前面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四面朝他投来的目光一直就没断过。清河碰碰阿比盖尔打趣:“高叔叔,你猜会不会窜出一个五大三粗拿二百斤巨剑的女匪出来拦路,把姜姜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阿比盖尔瞧着那些露胳膊露腰露腿儿的姑娘没听清:“二百斤的巨剑还是二百斤的女匪?” 清河猥琐笑:“那都吃~不~消~啊~” 姜少寰听着他们俩人日常斗嘴,内容还是一些没营养的争执,无奈的笑起来。未当笑容全部爬上脸,微微翘起的嘴角弧度又骤然平下去。 荒山正是花期,外来游客也不少,四处本来也有许多佩剑带刀的江湖侠客,但此时八个带刀穿统一深色短装的刀客将姜少寰的车马拦住,前面站着蓝衣的女孩子言笑晏晏盯着姜少寰残留微笑的水色的唇。她眯着眼想着方才少年的浅笑,就像是她在梦中想象过千万遍的情郎,终于有了确切的形象。于是脑子一热冲动之下竟带着护卫直接拦了下了马车。结果她刚出现,那名少年的笑容便消失了。 女孩子行的不是姜少寰常见的贵族礼,也不是寻常女子的福礼,而是依照着江湖规矩行的抱拳礼。于是姜少寰也在马上面无表情的也对她抱拳回礼。女孩子直勾勾盯着姜少寰,弄得他浑身不舒服,只是面上依旧维持着风度没有失礼的透露出来。女孩子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反感于是又上前一步道:“我姓张,保山张家,行四。单名一个厌字,‘两看相不厌’的厌。”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支桃花,目光灼灼:“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家住何处?” 背后的两个人见状倒是笑开了。玩笑归玩笑,他们也是真没想到蜀地民风能开放若此,真的有“女匪”跳出来拦路。只是这“女匪”明显没有二百斤,也不拿二百斤的巨剑。讲实话“女匪”生得还不错,芙蓉面,杨柳腰,梨涡浅笑。一如那些江湖笔头下的江湖世家姐,张扬得像是桃林里灼灼盛开的桃花,又娇媚又任性。 清河看着她脖子上那串和银饰混在一起的红玉项链问:“保山张?是那个产南红玛瑙的张家?” 保山张家在永昌府也算是首屈一指,名下有三处矿产,分别位于保山本部、广汉和楚雄,其中以保山本部玉矿闻名。这个玉矿产一种名为南红玛瑙的玉,质地细腻油润,日常佩戴或者用之入药可养心养血,滋毛发明耳目、安魂魄疏血脉等功效。因有奇效,是以极得皇家与佛教喜爱。 而保山张世代经营玉矿家底丰厚,张家祖上曾以百万家财及一树极品南红玛瑙求娶唐国开国皇帝李初的庶妹,而那笔巨大价值的嫁妆成了李初为攻下滇南逼死大齐皇族的最大助力。是以保山张也算是半皇亲国戚,仗着这个便利多与当地绅豪贵族联姻,如今传到张厌这第四代,在蜀地滇南区域仍然有巨大的影响力,是以张家虽为商贾之家,却带着贵族血,族中不少人以此血统为傲。 “对,就是那个张家。” “喲,果然是家里有矿啊!底气很足嘛!” 阿比盖尔冲那姑娘笑道:“姑娘,若我家哥已定亲,你当何如?” “啊?”那姑娘显然没想到被问的不发话,后面看热闹的倒是凑上来调笑。于是仰头看着姜少寰笑得更欢:“这有什么打紧,不过是定个亲,竞争上岗各凭本事!” “喲!自信呀!”阿比盖尔并着清河笑得东倒西歪,他们在后面看不见姜少寰的表情,倒是能看见他紧僵挺直的背和快要滴血的耳朵尖尖。那姑娘被调笑也不害羞,见姜少寰的冰霜脸也不气馁,又走上前一步仰头认真看着马上的少年。她身后的那些护卫家丁们每每相隔几步将路拦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家姐当场调戏“良家妇男”。 少年从马上跃下来,名叫张厌的女孩子看着那两条长腿直笑。姜少寰朝少女抱拳行礼:“我等还有要事,烦请姑娘让路。” 张厌脑袋一偏,发髻上的蜻蜓金钗翅膀摇一摇的:“可公子不应我,我要怎么让路呀?” 姜少寰皱眉,耐心的问:“张姑娘要在下应什么?” “接了我这只桃花咯。”张厌将手中的一支花凑到姜少寰的鼻尖前,姜少寰本能的后倾身体退后一步,面上已经隐隐有些许怒气。张厌身后的那些家丁见状率先将刀推出鞘,团团将姜少寰一行得车马围住。阿比盖尔见这些家丁武功不算弱,八个人推刀,站位竟然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动作整齐划一实是不俗。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大家都看热闹似的远远围着,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在下愚昧,烦请张姑娘明言。” 张厌俏脸带红,笑得娇:“桃花许情,公子还不明白吗?” 姜少寰眉头皱起来,看着将他围住的护卫,他已经听到旁人在说这姑娘平日里便仗着张家为所欲为,偏生又有个好相貌,武功身手也不俗,家里长辈哥哥们又宠,所以行为颇为无法无天。多少永昌府的少年伙子都倾心于她,偏偏张姐眼睛长在脑袋顶上,自便发誓要自己去寻一位如意郎君,这么多年偌大的永昌府区里竟然没一个她看上的。如今竟然在大荒山的桃花林里当面拦车,恐怕这位英俊的少年走不掉了。 大家都在笑,张家姐的眼光果然不同凡响,这么个少年郎确确实实是他们都没见过的。样貌、举止都没得挑,更何况现在看起来脾气还挺好,至少他背着把剑还未跟张家刀剑相向。清河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正要出声,被阿比盖尔按住了。阿比盖尔朝她摇摇头:“差不多行了,人都挤过来了,一会看见棺材不好解释。” 大荒山这一片在红莲山庄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红莲山庄手再伸长那么一两寸,就能把楚雄镇也纳入其中。他们一行人把贪狼星弄得那么狼狈生死不知的,就算按慕容绝的说法虽然贪狼背叛了红莲山庄,但以以往红莲山庄护短的行为来看,要是被发现可能无法善了。 阿比盖尔笑问:“姑娘这是‘许情’,还是‘逼情’啊?” “哦?”张厌挑眉,“这都是‘情’,于我张厌来说,没有区别。” “强扭的瓜可不甜。” 张厌下巴一扬:“是不甜,但是解渴呀” “生瓜伤胃,姐姐就不怕吃了拉肚子吗?”清河见阿比盖尔一个大男人下场怼姑娘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跳出来双手叉腰把注意力吸引过来。 那边张厌也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得还行,穿得不咋的,个子太矮腿太短胸太平,唯一就是那双眼睛又大又灵而且年纪。最后下个定论:基本无竞争力。张厌嘴角一笑胸一挺:“你又是个什么人?” 哈呀,清河见不得别人气焰抬得比她还高,不就家里有矿吗!老娘堂堂一个郡主未来的蓬莱仙岛少夫人还能怂你!清河在是否要直接亮身份上纠结了一下,最后选了个杀招。她“嗖”地就蹿上去揽住了姜少寰的胳膊!这一下弄得姜少寰措手不及,条件反射就要抽手拍她,被清河死死揪住还把脑袋往上蹭,甩了张厌一个挑衅的笑容! 张厌被这个张牙舞爪直接上手的妹子嫉妒红了眼,长这么大还没受过气脑子一热抽剑直接朝清河劈过来!清河人胆子却大“嗷”一声就往前面冲反被姜少寰一手提住领口给提溜回来,另一手一甩就用剑鞘挡住了张厌的细剑,剑撞击在凶剑的剑鞘上被震得直颤。 清河乐了,顺势捉住姜少寰的胳膊露出半张脸朝张厌吐舌头:“略略略!” 张厌又是一剑下来姜少寰错身避开一剑,在张厌上撩时以剑鞘压住她的剑势,张厌反应极快回手一个剑花就架开了被压的势,然而趁着这个空档凶剑在少年掌心打了个转,剑柄将张厌的手腕击了个正着,张厌吃痛剑立即掉了地。 那些个护卫看见自家姐被打落武器呼啦啦一下子围了上来,姜少寰把清河又往后推了推凶剑往身前一架。护卫们被少年突如其来的气势给震了一下,不过停顿一步又操刀围上来! 只见剑光一闪,混着汹涌剑气晃了护卫们的眼睛!古剑冰冷的剑气从四周人心上划过,锋利又危险。护卫们这下彻底被这仅出鞘两寸的剑光镇住!少年一手护着那个嚣张的姑娘,一手持剑拇指将妖异的凶剑推出两寸。英气逼人的浓眉皱着,眼神冷冽。 清河仰头看着少年漂亮的下颚角比了个大拇指:“帅哦!” 被夸的人倒是“啧”一声把手臂抽出来满眼桀骜让清河自己一边站好。张厌捂着手腕一张俏脸红得能跟后面的桃花溶在一起,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恼的。姜少寰看着少女绯红的脸又听着周围人愈演愈烈的窃窃私语心中忽然软了一下。 记忆里也有一个娇媚倾国的姑娘喜欢来与他说话,缠在他和司徒青的身后,明明跟不上步伐却咬着牙不肯落下一步。每每他俩调皮逗弄夫子,放虫子折青竹,都是姑娘娇笑着捋顺夫子炸起来的花白胡子冲他们使眼色在她被她父亲安排走上那条路后,面对蜚语流言是否也如同面前这个叫张厌的姑娘一样,屈辱着不敢发声呢? 清河还跃跃欲试被姜少寰扔给了后面抄着手看热闹的阿比盖尔。姜少寰收剑上前两步把地上的细剑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泥,剑身朝着自己剑柄朝着张厌递过去。 “张姑娘,我等本路过此地,烦请姑娘放行。” 张厌站在原地咬嘴唇,迟迟不肯接剑。姜少寰也不急,就保持着这个动作没动。身后那些护卫可见不到姐被辱抽刀又要上,被人群中一个高声给喝住。 里面的人看见人群自动分开走出来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嘴角与张厌一模一眼带着一股子俏,眉眼里却带着一股子匪气。青年走上前抱拳行礼,双手接过那把细剑道:“舍妹给诸位添麻烦了。多有得罪,在下给妹妹赔礼了。” 姜少寰摇摇头,对青年同样回了个礼后转身登上车架。阿比盖尔缰绳一拉“吁”一声从导游身份立马变为马夫,车架吱嘎一声继续上路。清河依然嚣张的朝张厌吐舌头,从窗户里冒出去看见后面的人还想追,被那个青年拦住了,张厌捉住哥哥的手臂摇啊摇一副赖皮的骄娇模样,伸手敲了敲张厌的额头,十分宠溺的样子。 清河把目光从那两兄妹身上挪走,马车上的窗帘子被春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吹开,窗外的灼灼花闯进来,却闯不进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姜少宵 ·滇南楚雄大荒山 车马行至一湖边,一汪清泉入湖冲散了湖面上的桃色。湖边架有棋亭酒肆供游客歇脚,酒肆旁另有一条青石板路,弯弯绕绕进桃花深处。 此时天色已不算早,也不算晚,酒肆较,由青石松木搭起来,吊脚楼一样架在清泉旁,旁边有一的客栈。姜少寰一行随二将车马停好,清河随二招呼着先行去点菜。姜少寰环顾四周,只觉得桃花惹眼,好像目中只有桃色,多多少少有些疲惫了。安顿好车后清河已经寻好了一个凭栏靠泉的位置。因有水泉伴着桃花飞溅而来,石栏上生着清幽的青苔,冒出豆芽似的萢子。这里视野宽阔,听风凭栏,倒是颇有雅趣。 滇菜多酸辣,清河细心叮嘱少一点辣椒,二高声应去,又招呼来一壶清茶。茶水里也混着桃花花苞,清香逸人。三人品茶,缓解一路辛苦。这酒肆里人不算少,清河总算看见了传闻中“抽土烟”的。这些人都拿着一种粗竹子的烟管,一头顶着地一头顶着嘴,吸气时能听见里面有水声呼噜呼噜地响,吐气时鼻子里喷出烟雾来。 清河歪头,觉得很像一种兽,蛮有意思的。只是味道不好闻,十分呛。 他们旁边不远坐了四个拿剑的男子,三个年轻的一位年长的。年轻的三个统一穿着天青色带鹤纹样的圆领缺袍,以松木为冠,看着板板正正的。年长的那一位衣色深一些,蓄长须,面色深沉。上菜时二热情的为几人介绍菜品,里面红红绿绿的辣椒看得清河直皱眉。阿比盖尔适时向二打听南山寺所在,二鬼鬼祟祟的朝他们挤眉弄眼。清河看着二莫名其妙的,直直的问:“你眼睛疼?” 二将褡裢往肩上稳了稳道:“你们不是来参加花朝节的啊?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外地人不知道的,南山寺我们都叫妖寺的。寺里供的都是阎王,还有人说最近这边丢姑娘都是因为南山妖寺里的阎王活了,抓姑娘当媳妇呢!” 三人对视一眼,阿比盖尔的目光逐渐变态:喲,叶敷那伽还有这爱好? “你们几位虽说是带着兵器,可这公子细皮嫩肉的,在山下逛一逛就好别再上山了。每年这个时候山上都不太平,总死人。好些进山的也再没见到出来过,这个时候的山呢要吃人!” 早听司徒青说滇南地区乱,清河好奇问:“每年都这样?官府不管啊?” “官府?姑娘你说笑吧!上头的相互搞事,哪有功夫来管我们下面的死活啊!” “不至于吧?大荒山应该属百越都护府,百越王、凉州神家随便一个都能管啊?” “哎,你这就说到点子上了”二眼睛睁大,声音倒是放了点:“原本百越王是为了分离百越都护神氏对于百越势力的掌控,可谁知神家掌握的江湖势力太深,官方没办法插手。再者百越王想脱离管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了! 清河瞄了一眼姜少寰,声道:“这话你也敢当街乱说啊?” 二嘴一撇:“这话在我们这边儿人人都说。” 清河的惊讶了一下这边的明目张胆,又记得来路上那么多江湖豪客,又问:“那些江湖上的侠义之士呢?那些个英雄们没有一个出来管的么?” 二一听嘴撅得更高:“江湖势力比朝廷还乱呢!神家被旁边孤单道上的红莲山庄一直牵制着,现在是保山张家伸长了手与罗婺寨相拼!哎哟要我说,红莲山庄的大人物们赶紧把我们给收了吧,这一天天的打打杀杀追来追去,闹得生意都不好做!” “哟呵,你竟然是向着红莲山庄那帮贼人的?这话说出来,”清河瞟了一眼代表朝廷一方的姜少寰,看他眉头都皱成川字了:“不怕掉脑袋吗?” “姑奶奶啊你可别说出去!”二紧张起来,看姑娘只是笑着仿佛在开玩笑,又放下心补了几句:“您这是才来咱们这,不知道。百越王、保山张家、凉州神家这三方把咱们这闹得不行,谁也压不住谁。今儿这个来管一下,明儿那个来关怀一下,没一个能做主的。我们下面的可是惨得很呐!” “红莲那帮害虫,莫不是现在安分了,世人便忘记了他们是如何发家的吗?”旁边有个声音插进来,语气很冷。清河虽然自己喜欢插话但不表示喜欢被人插话,正要气,扭头看过去发现是旁边那桌穿天青缺袍的老人在开口,声如洪钟内力颇丰厚,像是个什么门派的掌门。 “哼,当年他们是什么?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组成职业杀手团,当什么赏金刺客。受雇于人执行无差别暗杀工作,恶名远扬。若不是红莲那群害虫,朝中重臣不会死那么多,现大唐朝廷也不会抽不出人手对百越放任无所作为!” 二有点不服气:“您瞧瞧红莲山庄罩着的孤单道和半个剑南道,当年九寨邪教那得是翻了天了都,朝廷派了几波大军都压不住!现在呢,就他们一家独大太平得很!” 老者拍桌:“这就能说红莲不恶了吗?” “我们老百姓只看谁能给我们个太平世道,有奶便是娘,国家姓甚名谁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冷喝:“目光短浅!尔等又怎知当年何药九寨之乱,不是红莲与朝廷的另一个交易?仅是迟了三天,援救迟了三天,就让怀化郎将永远葬身九寨,至今连遗体都寻不见!” 姜少寰骤然收紧了膝盖上的手。 当年孤单道上有处仙境,被九个苗寨把持,名何药九寨。苗寨养蛇养蛊信奉邪教,喜欢进行残酷血祭。就这一点和清河误打误撞见到的罗婺有些相似,但是何药九寨的苗民的手段更残忍更疯狂。他们将邪教信念向外扩散,说什么献出纯净的血液就可以练制长生药,将寨主何药塑造成无所不能的神,导致许多童男童女被残害。甚至许多狂热分子献出自己的孩子去血祭、献出女孩子的身体去供奉所谓的何药神,倾家荡产都要得到何药神的垂青。 当时朝廷派兵镇压,出征的将军正是姜少寰二叔姜煜的嫡长子姜少宵。 那时候的姜少宵还很年轻,十六岁的少年将军一心要平何药之乱,三千军殊死一战,不防其中一副将临阵叛变,将姜少宵引入死局,赴一场无法再回头的宴。据说当时他本可以金蝉脱壳,抽离那场局等援军到达,但“在到达终点前,抛弃自己将士的将军算什么将军!我姜家军岂能不战而退?”一句,少年将军与众将士战至最后一刻,最后因百越后援不及,全数困死于九寨内。 不过三天后红莲山庄紫微星率主星杀到,临时与百越军合作,调整布阵以四时地泽碾压过境。紫微星剑斩何药,挂其头颅于寨门曝尸主道,威慑九寨。随后用三月时间血洗孤单道,入主九寨建红莲山庄,将孤单道与半个剑南道的江湖纳入势力范围。风头劲到州郡府衙不敢与之抗衡。原朝廷还想对其招安,但紫微星孤傲目空一切不愿屈居,虽以帝星紫微自称,却也不曾伸手干涉朝廷对孤单道剑南道的政事,只管江湖势力安定与否,双方竟然也相安无事多年。 现下蜀南孤单道一片风清云好都是当年红莲山庄从血雨腥风中以更残酷的手段平下来的。没人会忘记当年红莲山庄的诸多手段,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人才迅速将九寨清洗重组。 术以知奸,以刑止刑。当年诸子百家中的法家思想被红莲山庄执行贯彻得彻底。 只是很可惜,百越军在动乱里未能找到怀化郎将姜少宵的遗体,只能以生前衣冠入祖坟。姜沈氏悲伤不能自已,没过多久便病逝,死后带着爱子幼时的长命锁下葬。高宗怜才,追封姜少宵二等公,母亲姜沈氏一品夫人,其兄弟官进一阶。 当时姜煜一脉还未搬出定国公府,一家两脉齐聚,是以姜少寰对这个比他大了许多的哥哥还是有很多记忆的。 幼时姜少寰调皮,在府里无法无天上蹿下跳,有次不顾母亲禁令要跑出去跟司徒青玩,短胳膊短腿儿的也学着哥哥们去爬树。定国公府与司徒相府在长安的大宅仅隔了一条街,的姜少寰企图顺着树爬出去溜到街上。可是人太爬上去往下望时腿儿开始打颤,一时间又不敢原路跳下来又不敢继续往前,只得坐在树枝上包着俩眼睛的泪水在原地咬嘴巴。 他从天亮等到傍晚,等到肚子开始叫,牙齿也咬酸了。已经是晚饭时间家丁们四下里寻他,他听见了呼喊可是又不好意思答应。的年纪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忍着饥饿不肯吭声。第一个找到他的是姜少宵的书童,书童端着砚台走在前面,一片叶子掉下来令他抬头看了一眼于是发现了姜少寰。后面跟上的姜少宵自然也抬头发现了这个令全家都头疼不已的心肝宝贝儿,缩在树枝上瑟瑟发抖,又怂又虚张声势的硬气。 晚霞下天光里哥哥眼中的温软笑意一层一层漫开,千言万语,化作无可奈何的宠溺。 ——岸,你趴在这里是做什么? ——岸,你若不前行,亦不后退,那我要怎样才能救你下来? 姜少寰奶声奶气理不直气还特别壮:“哥哥你飞上来吧!”“英雄?英雄也害怕嘛!”“哥哥反正我动不了啦!好危险啊我有一点点的害怕!”“可是我有一点点的害怕呀!” ——一点点的害怕与危险,怎能阻挡你呢? “那有比一点点多一点点的害怕!” ——那只是你自己把恐惧与危险在心中放大了,岸。请直视它,不要回避。你需要战胜它。一旦你战胜了心中的恐惧,你便是强者,便是真英雄。 那个时候赴一场必死之局时,在孤注一掷时这个温柔的人一定如他说的那样不曾回避、不曾后退。那个殊死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将军,最后看见的天光是否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傍晚,霞光满天? 姜少宵,姜少寰记忆里温柔得决绝的一个人。 清河不解:“你是说,朝廷与红莲做了交易要故意害死怀化郎将?还把九寨拱手让给红莲?那朝廷图什么?这不明摆着的亏本买卖么?” “因为死的怀化郎将姓姜。”姜少寰面无表情。清河骤然感觉到一向如古井的少年身上翻出不可抑制的情绪,那股情绪如云如雨,酝酿着一场隐形的雷暴。 “对,姓姜。朝廷一向忌惮定国公府愈来愈大的势力,难保九寨之乱不是朝廷设下的一个诱饵。只可惜了定国公府里另一支的血脉,那么年轻,就没了。” 姜少寰不愿再听这些,起身就走。清河没防备讶异于他的反常,从背影发觉在他一向的礼数周全里竟然觉察出一丝丝悲伤的狼狈。阿比盖尔看着一桌子还没怎么动的菜,揉揉脸叹一口气。 二还算有点眼力见,觉得苗头不对连忙把话题转回来:“客官们,从这里绕过花湖沿着花溪峡谷往上走,大约再走大半天,在崖边看见一棵老松,对面就是妖寺。”二得的钱多又补一句:“今天花朝节,外面有活动的。那位公子心情不好带着去跳跳舞么喝喝酒就好了。” 听完清河笑眯眯道谢,扭头见阿比盖尔还要继续吃,一把夺了他的筷子气鼓鼓盯着。阿比盖尔看着又气成河豚的丫头一脸无奈:“他不是孩子了,那么大的事情都经历过,这一点不会压垮他的。” 清河不信,还是气鼓鼓的。阿比盖尔没办法只能跟酒杯依依惜别出去追姜少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湖水岸边 湖水岸边 (浓厚夜色如古琴之音。拨动的琴弦停下时,晨曦即将来临。) 滇蜀一带很喜欢过节,可能是因为少数民族比较多,所以节日也多是大型的歌舞,每个人都能参与,所以一旦过节,那必然盛大。穿过一片花林,旁边有叫卖的摊,大多是孔明灯啊酒啊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材料廉价的物件。路的尽头能看见许多人已经围在篝火旁。天色稍暗,柴堆已经架好,只是还没点火。人圈内有许多好看的姑娘们穿着好看的舞衣在扮花神,一个个杨柳腰芙蓉面,舞姿轻巧手持花灯,脚下踏云般仙女似的。另一边搭起的台子上是在宴会的主办家族,在上面摆酒,祝酒词。 今年的花朝节由保山张家出资在南山办花宴,提供歌舞美酒,与民同庆。通俗点来说就是个掏钱的冤大头,府衙只负责搞搞安全维护。看台下有大缸大缸的酒,姜少寰目测了一下那缸子都能比自己高,少说也有几十缸。今夜应该少不得要狂欢一番。 清河跟阿比盖尔两个人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做贼一样,鬼头鬼脑的一路引了不知多少目光。甚至还有位一脸正气的少年抄着剑就想跳出来“为民除害”。姜少寰走在前面也能感觉到这两货快把他盯穿的目光,在这种目光下悲伤也好桀骜也好都被挤散七七八八,最终只能无奈的停下脚步回头等这俩货跟上来。 阿比盖尔拍拍清河,蓝眼睛里全是笑意,揪着清河乐颠颠的跑过去。清河看着这个画面感觉就跟主人在招呼狗似的莫名的丢脸又还是忍不住朝少年跑过去。 “消气啦?”清河背着手仰着头笑眯眯地凑上去,姜少寰摇摇头,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你别靠我这么近,我就消气了。” “噢,那好吧。”清河退一步直起身子,咧着一口白牙看阿比盖尔从后来走上来大力揽住少年的肩。 “走吧,姐少爷们,我们看表演去!” 花宴正酣,清河一头往人群中扎,她身子在人潮里跟一位机灵的鱼似的就游到了最前面。阿比盖尔和姜少寰在后面慢慢挤,想叮嘱她别被踩到,因人声鼎沸好像少女完全没有听见。有人拿过弓箭,将点燃的火箭架上弓,拉满,瞄准,一箭入篝火。浇了油和铺满易燃稻草的柴堆立刻烧起来,一瞬间火光冲天! 大多数人都被爆裂的火势逼得退后一步,继而齐齐欢呼起来。欢呼声排山倒海,清河看着火光眼睛亮亮的,又好奇又怕地躲在阿比盖尔身边冒出个脑袋。姜少寰的眼睛也亮亮的,看着身边的两个朋友,火光染透了他清冷矜持的面容,暖得令人心惊。 篝火起,天空飘着雨也挡不住热情,众人自发围成几圈手拉手的竟是要跳起来。两边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竟然都受到气氛的感染拉起手来。不忌男女不分老幼,清河一边拉着阿比盖尔一边强行捉住姜少寰的手开始随着人流学着动作跳起来。左三步,踢腿,右三步,抬手。在最开始的凌乱后慢慢都找到了节拍,千人群舞,竟然在火光里整齐划一。不知是谁起了调子,大家齐齐清唱起了一支乡间调。 等舞蹈跳起来后清河就觉得这辈子真的没有见过比姜少寰肢体更不协调的人了!明明这子打起架来身手丝毫不含糊,怎么跳起来就同手同脚的僵硬得跟个木头做的一样。她原本以为是他们这种有偶像包袱的贵族不适应,没想到真的是连旁边三岁孩跟牵着的狗都能来两步,姜少寰还是一副僵硬得随时都要石化的样子。更气人的是这子长手长脚,本来随着人流的动作慢了一拍,弄得周围人的节奏也乱了几拍。清河略微有些不满的嘟哝几句,姜少寰松开她温声赔了几句不是,忙说自己真的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连忙要退出去。清河松开他又牵上原本牵着姜少寰的那个年轻的人手朝他做鬼脸,姜少寰从人流中挤出去,回头看看爆裂的火光捏了捏自己的眉头。 好久都没用参与过这种热闹了啊 年少时的宫廷宴会华美克制,大家都刻板遵守着风度礼仪;无妄峰上少有烟火,只有无尽的安静白雪。这种肆意的节日似乎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参与过,一时之间有些不太适应。就像方才清河和陌生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就拉起他的手,可以放声高歌哪怕根本不着调。 红尘烟火啊,少年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掩饰都掩饰不住。 歇了一会,周围都是密密匝匝的桃林,在远离热闹后仿佛有什么旷远松沉的声音传入耳朵,仔细辨认下发现是有人在弹瑶琴。左右无事,姜少寰寻声至桃林深处,发现下面有一汪湖。 烟雨迷蒙月色昏黄,湖面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雾气里一架木质渡口若隐若现,挂一串暖光灯笼。湖边花树下有丛篝火,一人静坐对湖弹奏瑶琴。 斜月疏影,流水脉脉,琴音悠远。另有一人半蹲在渡口点燃一盏盏祈福的河灯,暖光引燃迷雾,迷蒙又温柔。 秘而不宣,藏而不露。 一首孤单寥寥的曲子,凉意入骨,世事浮沉。 姜少寰听了一会,那个人仿佛弹累了,一曲还未完便停下。但他还是还是保持弹琴的动作仿佛在想些什么,随后无意识地拨了几个商音,放下琴站起来。弹琴人一身黑袍,白发三千,泻了一背,与孔雀尾般的衣摆纠缠在一起。蜀中的贵族十分流行这种孔雀尾的服装样式,加上宽大的垫肩比甲能将人衬得十分有气势。因离得远,姜少寰看不清弹琴者的面容,只隐隐觉得怪异。 琴者头发雪白,分明已经沧桑一世。可他又站得很直,仿佛一柄无坚不摧的古剑。目测去,与旁边的桃花树对比起来他的身材竟然十分高大挺拔,姜少寰记忆里似乎没有见过这样一位老将军。那位老者站了一会,似乎在看月色下的桃花,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姜少寰见没得琴听了,正想离去,忽然心中一凛,背上爬满冷汗,被看得浑身僵硬。 只一眼,仅仅一眼。 老者将目光移开,转身时大袖卷得绯色纷飞,孔雀尾摇曳踏过满地的落红,慢慢走入漆黑的暗夜里。那个放河灯的人将手头的灯都放完后才慢慢直起身,身姿略微佝偻,双肩塌陷。他弯腰抱起瑶琴,仿佛也朝姜少寰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林中出现几个人将篝火灭掉,随那个双肩塌陷的人离开。姜少寰松了一口气,不敢再留转身欲离开,却见身后竟有一人! 刚松下的一口气又被提起来!姜少寰全身紧绷直视身后不言不语的那人。那个人一身深色的长褂,袖口束起,抱着一把武器屈膝依在一棵桃树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满身戒备的姜少寰。他不知站在这里多久,姜少寰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这个人看上去比他年纪大些,一副浓眉配上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竟然还带着两分天真四分少年气。他衣着普通,但是洗得很干净,只是在姜少寰看来他的领口未免开得大了些,腰带未免松了些,束袖的带子未免长了些,衣摆未免乱了些。头发用一根布带扎了个高马尾,散了几缕在额边,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这个人视姜少寰的戒备与杀气若无物,从松垮的腰间解下个酒壶,大拇指推开葫芦嘴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他的唇边喉结滑下去,顺着胸线隐入衣衫内。倘若姜少寰也混迹红尘,便能寻到个很适合形容此刻的词语,叫风流。可惜姜少寰不懂,只是觉得此人敢在面前露出最脆弱的喉咙,说明他并无恶意,于是慢慢放松了一点。 那酒是好酒,因为顷刻间就从桃花香下露出浓厚的爪牙。姜少寰闻出这是百越盛产的观海酒,浓烈肆意,闻之如海上风暴,饮之如烈火寒刀。青年见姜少寰闻到酒香眯了眼睛,觉察到他是猜到了酒的来历,意外的挑眉,顺手将酒递向姜少寰。少年见酒却不接,一双眼睛只看着青年,不言语。青年有些意外,一般懂酒的人都嗜酒,对于美酒不会拒绝。他摆了会姿势,觉得手又酸故意敞开的衣领在二月的夜晚里还是有点冷,于是暗中哆嗦了一下直起身,笑着起了个头:“公子懂琴又懂酒,也是个风雅的人,交个朋友?” 青年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少年气的笑意,暖洋洋的,配上他圆脸上两个深酒窝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姜少寰向他行一礼,想赶快离去。刚转身纵身几步那青年又鬼一样绕到他面前挡住去路。 面对生人姜少寰不爱说话,一向秉承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坏习惯,于是他向青年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青年接收到讯息后朝他更迈进一步:“公子,你不会说话吗?”没等姜少寰回答他又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生得这样好看,怎么不会说话”说着还惋惜的看着少年露出一脸痛惜 姜少寰:“”他想着当时在地狱里初遇贪狼星时自己是否也露出过这种痛惜的表情,导致贪狼雅稚本来是想跟他开口说话的,面对这种贱贱的表情才无语到想继续装哑巴装下去好用不跟这种对话 “瞧你一身的贵气,莫不是朝廷派来监视我们这些‘乱臣贼子’的?嘶,也不对,”青年竟然还在认真分析:“若你是朝廷派来的,应该是百越王李桤襄旗下的。可是百越王门下的将军将领们应该对我们这些‘乱臣贼子’很熟悉才对。怎么公子好像装作不认识的我的样子?” 姜少寰:“”他还真不认识。至于“乱臣贼子”,怎么会有人这样描述自己,这又是出自什么典故? 认人先认剑,以剑识人,通常能更快的认识一个人。 那青年用剑,那柄剑十分奇特,剑鞘与剑柄连成一根木头的模样,剑鞘上面镶嵌玄铁饰为木纹,剑鞘与剑柄间用赤金丝为鸟纹,挂着一缕工艺精湛样式古旧的铃铛为剑穗。若不细看,可能会将此剑认成一根少林棍子。 姜少寰:“”还是认不出来 那青年见姜少寰盯了他的剑半天竟然还是没有把他认出来,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凉州神家的?不对,神家那脑子大多都有问题,你太正了莫不是真是神家的?听说神家娶了个郡主,难道歹竹出好笋了?嘿,那个郡主美人又是高门沈家美女生的第四个女儿那沈家女可又是当年大长公主不顾身份仪态一哭二闹三上吊未婚先孕要” 眼见着这青年要将人家家门八卦跟宫廷秘闻都扯出来了,再这么下去怕是皇室们在外有多少段露水姻缘都能给扒出来姜少寰实在忍不住出声阻止:“麻烦先停停,姜某只是路过。” “嗯?”青年回过神来,诧异道:“你会说话?!” 姜少寰:“” “喲,声音还挺好听的,干嘛要装哑巴啊?”青年笑起来,忽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凑得更进一步仔细打量姜少寰那张脸:“你刚刚说你姓什么?哪个姜?葱姜蒜的姜?” “”姜少寰第一觉得自己的姓氏还能有这么个蛋疼的解释,“江河湖海的江” “哦,”青年了然似的应一声,随后又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一个字吗?” 姜少寰:“” 他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刚刚那位孔雀尾的黑衣人给的威慑还未消下去,与青年拱手让礼后转身就想走,青年仿佛有点醉了,一手要抓姜少寰的肩膀。姜少寰不喜被陌生人碰,本能就捉住那只手臂来了个过肩摔!哪知青年被抡起来竟凌空扭腰双腿朝姜少寰的脖子夹来! 姜少寰一惊,连忙松手推开一步,在高速中强行拧身错过青年一掌,回首以肩发力用手臂作剑给身后穷追不舍的青年来了一招“光摇万象”,剑气将四周花木摇了个通透,绯色乱飞里青年对此招大眼睛里划过一缕惊艳,他被那些带着锋利剑气的桃花瓣围困在原地,头疼得不行。 姜少寰身带风,风卷花瓣将青年困在花阵中。青年被困在其中也不急也不恼,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姜少寰脚踏桃花布阵。青年的武功路数十分古怪,步调轻盈诡异,不似名门正派。借着步调在绯色旋涡中他总能稳住身形,堪堪与锋利的花瓣擦过。见此姜少寰手下更狠,花瓣如蜂群般笼去,吓得青年一掌拍来将冲他下身来的那些花瓣拍开。 这一掌拍得十分眼熟,姜少寰没精力未分心想到这一招为何如此眼熟就听青年嗷嗷叫:“老弟你怎么回事有些地方不能碰哎!” 青年叫完这句就发现老弟果然改招只攻向他的双腿,估计是想妨碍他脚下这诡异的轻功。那些不心冲向他某个重要但是不好描述的地方的花瓣只是少年功夫不到家一时没控制好。 这子还很会讲君子风度的哦? 眼见青年已经抽不开身,姜少寰匆忙回到客栈至桌边抄起桌上的古剑,剑气劈碎一扇隔窗,那碎裂的隔窗后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随后一阵劲风袭来挡开了姜少寰所发出的剑气。姜少寰回身再劈一剑,那个人左手横持那根棍子般的剑,右手以掌侧格挡剑身抵御少年满含力量的一剑,一路被逼退至窗边! 剑气后的青年有一双浓眉与大大的眼睛,在月色下笑得眉眼弯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吊边人 两人在房间内缠斗不止,青年被少年一柄长剑逼得到处乱窜,旋身去挑床上的幛子随意转了几圈就朝少年兜头罩下去!姜少寰原地弯腰几乎将自己的腰和腿形成个对折!他一剑斩碎幛子,纷纷扬扬的布削里那青年已经坐至棺材上,屈着一条腿两只手撑在两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年手中那柄未出鞘的凶剑。 好腰啊好腰。 青年想,这个朋友不拿剑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一拿剑就变了个人似的奶凶奶凶的,好玩的很。剑法也很不错,只是一看就知道是学院派的路子,出招规矩正气得不行,就知道是个没经验的毛孩子。但是那柄剑倒是相当古怪,凶煞得很。配上少年这么一板一眼的正气招式出来说不出的怪异。 有点意思嘛。 “哎,停战!停战啊!这客栈里住的‘乱臣贼子’可不少,再这么打下去可不好收场了!” 姜少寰闻此劈下一剑后喘息一番,他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突然就交上手了。这一路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与谁交过手了,这么活动一下感觉胳膊好像都有点锈。但这青年武功实在不俗,一番交手下更像是在相互喂招。 喂招?姜少寰心中一紧,不晓得这青年是否从他的招式里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毕竟急中下意识的“摇光万象”一招实在是线索明显。唯一万幸的是清朔真人已常年不出山不出手,唯一入世的是师兄六十四手,但师兄将剑招拆解自创已经脱离了赤壁剑法的大体,不细究拆解根本认不出来。他确定自己没有急中用到外门的瀛洲剑法,应该不至于暴露身份,手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敢问阁下姓名?” 青年惊讶他的教养,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不忘记用敬语,于是自己也跟着文绉绉的回起来:“鄙人姓张,大名得帅。” “保山张家?” 青年见少年竟然好像完全没有领会到这个名字的奥妙,不由得笑起来,令他的剑一抖一抖的敲击着身下的棺材,敲得姜少寰心惊肉跳面上还要维持高深莫测波澜不惊。 “不是保山张,是嚣张的张。” 姜少寰:“”这不是一个字吗! “来,江兄弟,咱们也正式认识下。吾乃湘西‘吊边人’,说难听点是个赶尸的,说通俗点是个负责送葬的。这次来荒山也是为了去百越给几个人收尸。”张得帅在对他眨眨眼,又故意敲敲身下的棺材:“江兄弟也对这行有兴趣?” 所谓吊边人——亦或是湘西赶尸人的起源在传说中都默认为是几千年以前,苗族的祖先蚩尤率兵在黄河边与敌对阵厮杀。那一战尸横遍野,将黄河水都染成血色。战后清理战场时因死伤太多无法一一运走,于是蚩尤便命旗下军师想办法把战死的弟兄送回故里。 军师名巫,有异能。巫化作蚩尤模样,以乌木铜铃为杖,念咒至雾起。雾起,尸体起。巫便以杖在前,引身后死去的同族将士们一个个排队在雾气中往故土归去,入土为安。 “巫”为楚巫文化的一部分,亦说与茅山术祝由科有关,又称移灵,发源于古辰州沅陵、泸溪、辰溪、溆浦四县。是以至今湘西域仍有许多散落的巫怀赶尸之术,四处奔波护送亡灵归故土。 诗人沈彬写一诗《吊边人》: 杀声沈后野风悲,汉月高时望不归。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 是以许多赶尸人又以“吊边人”自称。 “没兴趣。” 那张得帅啧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兄弟哎你刚刚那招叫什么,漂亮得很哦!能不能教教我的?” 姜少寰没说话也没动。 “你这把剑也很帅的嘛,你真的不是神家的少爷哦?这一片儿我想不到谁家还能生出你这种档次气质的来。好像也不对,你这一看就是外地人,扬州来的?扬州那边的才穿绸锦织,这边儿的有钱人只穿蜀锦。哎,你这子。老是盯着我做什么?我知道我长得帅,你不会迷上我了吧?!”张得帅忽然夸张的揪紧自己的衣领,一副瑟瑟发抖仿佛被调戏的模样。 姜少寰被烦得不行:“烦请阁下从棺材上下来。” “哦哦哦!”张得帅一边应着一边从棺材上滑下来,打量着被他俩弄乱的屋子,伸手去薅床上挂幛子的一根穗子,啧啧摇头。他俩把房间搞成这样不知道要赔多少钱呢一想到这儿忽然反应过来,嘿这又不是他住的屋子他赔什么钱,于是立马就想在掌柜二及冤大头姜少寰反应过来之前就要溜!姜少寰那边还想着这个张得帅是否与昨夜看见的那位穿孔雀尾的老者有关,就见张得帅风一样就要从窗户跑!他下意识的眼明手快一把捉住张得帅束在脑后的马尾竟然把张得帅给扯住了!张得帅“嘶”一声连忙往后退,脚跟磕到床边的脚踏上一个趔趄就被姜少寰顺手给贯到床榻上! 姜少寰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扯到他头发而且这个人竟然会被扯回来张得帅被扯得痛,没想到这货怎么跟个女的似的下手打架扯头发的!他最近本来就脱发严重再给他这么拔那不得秃吗?!他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物要是秃了瓢了还怎么泡大姑娘去!于是就顺着力道退了几步,没想到这货居然一把给他摔到了床上! 卧槽这可不行!“上下”这问题关乎男人的尊严!他可不能干了,伸手就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姜少寰的领口另一手使出一掌四两拨千斤般推开姜少寰格挡的手把少年也拉到了床上,随后一个翻身把少年给压倒了身下! 姜少寰这下终于看清这一掌脑子里还在想“怎么这一掌好似贪狼拍竹的那一掌他不是湘西人吗”转眼就被压到了床上!张得帅一手捉住姜少寰领口将他压在身下,因距离极近,几乎可以看见少年眼睛里的光。 瞳色虽然深,但十分澄净。 令张得帅莫名想起有一年他们一行人去往白狼羌地,在央迈勇和仙乃日神山中看见的一汪名为丹增措的冰川湖泊。湖水清透,倒映三座雪山,干净得不似人间。丹增措据说能“返演历史,预测未来”,而虔诚的人在湖前祈祷时,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与来生。张得帅不确定在这双眼睛里是否看到了自己的前世来生,但这令他想起了许多年前洒满温暖阳光的湖边柳树下飞过的一只童年蜻蜓。 蜻蜓飞得不高,夏风卷起湖面的万顷荷叶满满的都是盛夏的清香。蜻蜓飞过湖,飞过楼,停在书卷上。那个黑衣孔雀尾的人手持一卷古书,上面记载的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阳光正好,远处湖面有歌声从船内传来,黑衣人翻书的动作惊飞了蜻蜓,蜻蜓掠过常年紧闭的弈剑听雨阁,掠过开着的朱红色窗户,掠过远远结伴而来的三位大人。 那日阳光晴好,惠风和畅。带着荷叶清香的风卷起衣袂发梢,是他所见过的最美最好的画面。 有推门声传来,张得帅打了个激灵从回忆中回过神,在两个倒抽冷气的声音里回过神看见身下少年又红又黑的脸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少年放开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他扭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胡人并一个娇的姑娘在门边维持着下巴要掉到地上的表情,两双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亮度堪比十五的月亮,嗖嗖的。张得帅扶额,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话来说。姜少寰也愣住了,连忙从床上蹿起来跟张得帅一个站床头一个站床尾。 四个人八只眼睛来来回回在黑暗里相互打量,谁也没开口。 气氛诡异。 最后还是清河忍不住,出声犹豫问:“我们打扰到你们了吗?” 阿比盖尔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听清河这么一说连忙给了她一拐子,几乎要把清河鼻血给捅出来:“哎哎走了走了!”一把捉住清河把她拖出去,清河还在挣扎脖子伸得跟王八似的,姜少寰连忙几步并做一步冲过去将阿比盖尔拉住:“高”阿比盖尔一手把清河摁住一手把姜少寰推回房间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的表情,然后一脸猥琐的贴心的“嘭”的一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姜少寰摸摸的鼻子,感觉自己要炸了。 一般来说这种场面要怎么解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扭头去看还站在床尾那个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剑就要劈死这货。那张得帅也不能站在原地任他劈,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嗷嗷乱叫。阿比盖尔和清河趴在门外一脸坏笑,清河甚至还从包里掏出一把刚刚在篝火晚会上买的瓜子分了阿比盖尔一点,两个人嗑着瓜子听着墙角不亦乐乎。 清河吐掉一口瓜子皮:“哎,难怪姜姜一路上对姑娘们都目不斜视,对我这样的绝世美人都不带心动的,原来好这一口?喜欢大眼睛的?” “那子眼睛也没你的大啊!但腿儿比你长!” “哎其实高叔叔你的腿也不短的呀!” 没等瓜子磕到一半就撞上了上来送水的店二,二端着水见这二人贼眉鼠眼不似好人连忙冲上来大喝一声,把胡人跟姑娘吓得跳起来!掌柜的听见动静满头大汗的跑上来推开房门瞧见屋内一片狼藉两眼一黑! “你们!赔钱!!!” 赔钱这种事最后还是姜少寰一声不吭的做了冤大头,不过他啃吭声没用,这几个人中就他有钱。在得知来龙去脉后清河叫嚣要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张得帅也赔一半,结果被一句理不直但气还壮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给气了个半死,且这个张得帅还要死皮赖脸的美言曰“等干完手上这一票老子立马双倍奉还”被清河等人一致拒绝。 张得帅无奈:“你看,我提出解决办法你们也不同意。你们这么有钱别跟我们穷鬼一般计较啦!” 清河大怒,真当他们是冤大头吗:“穷鬼也要给钱!” 张得帅一摊,破罐子破摔:“没钱!我拿身体还债吧!” 此语一出,三人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张得帅原意本是看着他们带了棺材,看样子是想带着棺材上山。既然如此他可以勉为其难的做个苦力帮他们送到目的地,哪知道清河和阿比盖尔的脑回路不似一般人,联系到刚才那一幕脑子里简直分分钟书写出十万字“冷漠禁欲侯爷与鸡飞狗跳二流子二三事”。 阿比盖尔简直就怀疑这货是不是故意说自己没钱然后想占他们姜哥的便宜:“赔了这么些钱,那一次可不够喲!” 清河恶狠狠的附和:“对!至少得三次!不!五次!” 张得帅吃惊,屋子里不就一具棺材吗?这三个人到底什么来头哪里有那么多棺材那么多死人要运的:“什么!五次?!这不要了老子命了吗!” 阿比盖尔一脸痛心疾首:“年轻人!你这不行啊!才一夜五次而已啊!” 张得帅大怒:“一夜?!你当我是什么啊!马吗?!”这群人是不知道大荒山有多陡峭险要吗!以为滇蜀地区的山跟他们平原比馒头还圆润的山丘一样吗!以为自己力气不要钱尸体会自己飞的吗! 清河继续恶狠狠:“这都不行你还谈什么以身还债!不行就躺着,我们姜姜来动!” 突然被点名的姜少寰好像意识到什么,耳朵通红一脸尴尬连忙阻止这三个鸡同鸭讲的人:“那个,张兄不与我等同路,就此” “不行!”清河跟阿比盖尔异口同声拒绝:“他不还完别想走!” “” 吵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最后清河跟阿比盖尔强行把张得帅和姜少寰往房间里一关,丢下句“明天天一亮就启程”就溜了。姜少寰扶额,清河又扭头溜回来“好心”叮嘱一句“你们悠着点儿注意身体”就跑了 张得帅听见这一句朝姜少寰挑眉,姜少寰没好气道:“她让你好好休息。” 张得帅立刻觉得那姑娘凶是凶了点还挺贴心的,哼着歌在房间里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看着房间里就一张床,又看了看长手长脚的自己和少年扭头问:“咱俩睡一起?挤着?”他看见少年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连忙答:“哦哦!对对对你现在是老板嘛,老板睡床老板睡床,我去桌子上凑合一晚~” 虽然之前跟张得帅打了一架有过节,但男人之间平息过节也最多不过打一架来解决。张得帅这个人言行举止总觉得有那么点缺心眼儿,偏偏长了副特别容易让人迷之亲近信任的圆脸儿。姜侯爷总的来说还是个好孩子,他甚至给张得帅分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弄得张得帅受宠若惊恨不能冲上前抱住姜少寰深情并茂的喊“金主爸爸”,姜少寰黑着脸反应过激一步蹦到八百里开外差点没从开着的窗户上跳出去。 窗外有蟋蟀声,流水潺潺,按理说应该很好入睡的,姜少寰合衣躺下后一点睡意也没有心头绕着千头万绪,心头很乱。这一趟出来,他才觉自己实在是差劲。从蛇山一路至大荒山,从白雪皑皑到桃花烈烈,地点在变风景在变,可他在武功上仿佛毫无进步。相比在无妄峰的一日千里,他一离开瀛洲仿佛整个人好似停滞了一般。他被困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能看见一扇透着朦胧光线的窗户。他向着窗户跑,却怎么也逃不出这间黑暗的屋子。 正胡思乱想着,张得帅用半梦半醒的语调断断续续哼着一支歌: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晈晈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姜少寰听出这是楚辞中的《九歌·东君》一篇,是一篇祭文。只是吊边人已经半梦半醒,唱不出光明之神的高亢宏亮和辉煌灿烂,反倒像是一段诉请的短歌。 哪有人哄人睡觉唱祭文的啊还真是缺心眼儿吗 “张兄,食不言寝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大荒桃花 第二天一早,四人在酒肆外汇和。昨夜姜少寰心思重没有睡好,具体表现为眼下一层乌青,张得帅睡桌子也没睡好所以大眼睛耷拉着一副十分困倦的模样。阿比盖尔将棺材放好后不怀好意的撞姜少寰,一脸猥琐,“年轻人~还是要节制啊~”被姜少寰一把打开肩上的爪子,换来清河的贼笑和张得帅的一脸懵逼。为了不让阿比盖尔继续跑偏,姜少寰把他和清河赶上马,又赶睡眼朦胧的张得帅去扛棺材。张得帅一路扛着棺材往上走,周围早起的游客不少,赶着下山的人也不少,这一下子弄得相当惹眼,张得帅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在金钵佛光下痛不欲生的妖兽 “为什么我要扛着这玩意儿上山!!” 清河觉得奇怪:“你不是吊边人负责赶尸的吗?” 张得帅大怒:“你都说了是赶尸了!你见过哪个赶尸的抱着棺材跑的!” 说着就把棺材往地上一插,惊得清河跳起来八丈高,阿比盖尔风一般冲过来把跟萝卜一样被栽在地里的棺材□□。张得帅瞧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十分不解:“我说,你们这大老远的扛这东西来爬山,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诅咒,”清河脑子一转想起当时凛修给出的形容于是顺着说出来,“这是诅咒!我们这就是带着上山想到寺庙给化解化解!” “到废弃的妖寺?”张得帅明显不信。 “这诅咒大凶!”清河接着忽悠。阿比盖尔扶着棺材听到这句明显疑惑了声跟姜少寰念叨:“这清河太会忽悠了,哪里就大胸了?” 刚开始姜少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在阿比盖尔眼里贪狼就不算凶星了,才过了几个月就忘记当初他们几个被弄得狼狈的样子了吗?后又忽然灵光一闪按照阿比盖尔的脑回路肯定不似他们这些凡人,于是思想就稍稍歪了那么一点就意识到阿比盖尔在疑惑个啥 姜少寰:“” “大凶?”张得帅挑眉,还是持怀疑态度,“南山寺荒芜到连个活物都没用,难道你们还想着能请供着的十殿阎王现世?” “我们找叶敷那伽。” “谁?” “隐僧叶敷那伽,你知道?” “你都说隐僧了,我怎么会认识我又不混这一片!” 清河怒:“那你问什么!” 张得帅也怒:“姑娘讲道理啊是你自己先提的!” 姜少寰:“”他原来以为一路上清河和高叔吵吵闹闹是因为他们八字不合,没想到半路遇见个张得帅还是这么吵吵闹闹,看来只能是清河八字太特别跟谁都不合在张得帅和清河已经从外貌攻击转化为身高攻击时,姜少寰怕他俩打起来要出声制止,结果被阿比盖尔抢先一步喝住:“都打住打住!” 那两人停下来,阿比盖尔隐隐嗅到了一股味道,这股味道藏在烈烈桃花下,混杂着剑拔弩张、陈旧兵弓的战争味道。除开这些味道,阿比盖尔还闻到了血的味道。新鲜的血的味道;“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有人受伤了?”清河问,准备钻回马车里去拿药,被阿比盖尔拦下:“这种程度差不多是堆死人了。” 清河大惊,怎么还用堆这种量词了呢!阿比盖尔少有的皱起眉飞身至另一匹马上寻迹而去,不过半里地,他们便看见了极其血腥的一幕。清河在后面透过前面两人和马匹的缝隙瞄了两眼,差点吐了出来。 半里之外,有一株桃花与众不同。 那树红得浓,红得烈,散发着血腥气。 树上歪歪扭扭扎着十几人,从树冠到树干,仿佛桃树开得不再是桃花,而是长出了人——鲜血淋漓人。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染红了一树桃花。 尸体是被□□发射的箭矢给射穿身体从而被钉在桃树上。每个尸体大约都有至少四处箭矢,扭曲的做着各种挣扎的动作。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先前遇见过的张厌和张敬亭一行人。张家一名护卫装扮的捡了一根桃枝挑起一具尸体破碎的衣袖,看见血红皮肤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伤口上的肉翻出来,像是炸开了一张张的嘴巴。 阿比盖尔皱着眉道:“那伤口看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姜少寰双手抄在胸前一只手直起来手指点着嘴唇,郑重道:“两名凶手,看上去像是一个仪式。” 清河问:“两个?怎么看出来的?” “一个用刀,剑身极薄极轻,从左切入伤口平直。而另一个用了极韧的丝线,同样从左切入,但因为是丝线所以受力不匀,一面深一面浅。用丝线那个使的也是刀法,与用刀的那个颇有相似之处。” “不是丝线,”张得帅微笑着等姜少寰说完才说话,“那也是一把剑,一把奇特的软剑。似细雨似宣纸,却又锋利无比。” 清河诧异:“这么奇怪的剑?哎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张得帅笑:“每一把不同的剑都会留下不同的伤口,奇特的剑的伤口更加好确认。巧的是,我刚好认识这把剑,同样,也认识用剑的人。” 清河听了更加疑惑:“先前你不是说你不混这一片吗?!怎么又什么都知道了!” 张得帅装逼不成怒目相向:“姑娘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似的出门办事不做功课的吗!这里是滇南是百越,毒虫苗蛊遍地,一个不心就会要命的。老子很惜命的谢谢!”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阿比盖尔眼明手快的揪住要扑上去的清河。他们这一团动静太大惹到了旁边人的注意,加上姜少寰的外形和绿眼睛卷发的阿比盖尔相当惹眼,先前在酒肆坐姜少寰他们旁边的那位天青色鹤纹圆领缺袍的老者也在其中,他一双鹰眼紧紧盯着姜少寰——准确的说是盯着他背上露出的半个剑柄。 姜少寰被他盯得不舒服,后面突然伸一只胳膊搭在少年肩上使劲将他揽过来令他们头靠头,这样正好张得帅的脑袋就把姜少寰背上的剑柄给挡住了。张得帅感觉到少年浑身僵硬,好在他没跟上次似的直接在人前给他个过肩摔。 今天张得帅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搞来根空木头把他那把奇怪的剑给装起来了,这样显得他那把本来就很像棍子的剑简直就是根棍子了。 那鹰眼天青色鹤纹圆领缺袍的老者开口,声音倒是比他的外貌更年轻些:“棺材、满身尸气。你是吊边人?” 张得帅咧开一个灿烂笑容语气愉悦:“俞掌门好眼力,在下湘西张得帅,奉命前去罗婺请几位客人魂归。这是我兄弟张得坏。” 姜少寰刚微微努力放松的身体又是一僵。 偏偏他俩身高相仿,身材相仿,两个人一个因为有点胖所以脸蛋圆圆,一个因为身娇体贵年纪不大带着点奶气,这么搂一起仿佛真的是一对哥俩好似的。清河听见那个名字差点没笑出声,见俞明山冷眼扫过来连忙站好:“我叫张得乖!” 阿比盖尔接上:“我叫张得有钱?” 姜少寰:“”感觉胃疼 俞明山皱眉,看着明显跟他们不一样长相轮廓的阿比盖尔。 “哦,他是我们张家捡来的。”张得帅一脸坦然,“当时我们张家家道中落,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捡到了他,所以取名张得有钱,期盼家族能够再次繁荣。这可是我祖父的美好期望,你们不能嘲笑这个真诚的名字!” 阿比盖尔真诚的点头表示赞同。 一旁的张厌早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姜少寰,一路挤过来听见他们说话有些吃惊。湘西张在江湖上也算是世家名门,只是多与尸体打交道又昼伏夜出,诸多武林正派乃至茅山派都视之为邪门歪道。 张厌指着明显跟他们不是一个画风、在这大群人堆里鹤立鸡群格格不入的姜少寰问:“那他呢?” “这是我弟弟,他出生的时候我家有钱了,从锦衣玉食什么好的都给他、除了花钱别的都不会所以才养得跟个贵族样。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实际都是假象,一天招猫逗狗的心眼儿可坏着呢!” 姜少寰:“” 清河觉得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简直要笑瘫到地上去。这个张得帅怎么能睁眼说瞎话说得从善如流连眼睛都不眨的。姜少寰这一脸正气一看就是根正苗红的还能给他编这么个瞎扯淡背景,还张得坏真的要笑死了! 偏偏张得帅还一本正经地拿出带头大哥的派头给他们介绍:“这位便是重山门的掌门俞明山俞前辈,执掌剑谱排十四的临松剑。旁边这位是额” 俞明山旁边那位带点文气的青年笑了一下,上前一步抱剑行礼自述道:“在下苏骁战。” 旁边还有两个也穿着重山门校服的弟子也相继出列行礼,年纪最大的拱手:“李骁枫。” 另一个黑一些的接上;“陈骁晨。” 重山门不算有底蕴的门派,至俞明山不过第三代掌门。重山剑法百年来出名程度还不如剑谱排十四的临松剑,换个说法就是重山门在江湖上留名大多靠着这把镇山之剑。 姜少寰与重山门的几位行过礼,张得帅又为他们介绍张家那两个。 “这位是保山张家二公子张敬亭,旁边的是张家四姐,张四姐可是巫山涧周南叶周掌门的高徒啊,”张得帅冲张厌抛了个媚眼儿,话锋来了个大转弯儿,“这重山门的几位都来了巫山涧的师姐妹们没有一起吗您家大师姐可还好啊?” 这重山门与巫山涧两派的山头都挨着,武功都以轻灵迅捷见长,都使用细剑,两派祖师爷都是供奉的同一位。近年来又诸多联姻,又是亲家又是师兄妹的,隐隐有两派要走向大一统的意思。所以张得帅直接就将两派默认到了一起,认为其中一方到了另一方的肯定也不会拉下。 阿比盖尔来了兴致,声问:“巫山涧大师姐?那位‘巫山神女’也来了?” 清河没听清:“谁?” 阿比盖尔答:“巫山涧的大弟子沈春伶,号称‘巫山神女’,据说面如明月气质如华,比嫦娥比月下仙子什么的。总之就是武林上数得出名号的美人儿。” “嗯?”清河疑惑,“月下美人儿不是红莲的贪狼吗?” “估计两个人是同一款的。” 清河眼睛一亮:“哎,那她们俩哪个好看啊?” “巫山涧的那个吧?‘神女’这一听档次就很高啊!” 张厌听见嗤笑起来,满脸不屑:“红莲山庄那个也配与沈师姐比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低贱出身,都死了丈夫还敢在江湖上招摇!不要脸。” “贪狼嫁过人?”阿比盖尔愣了一下,“不会吧没听说啊?” 清河也不太相信,他们见过贪狼的,现在尸体还搁在张得帅手里呢!活着的样子也半分看不出已经嫁过人的样子。要是商雅稚已经嫁过人,那凛修是脑子抽了吗还跟她不清不楚的,自己堂堂一个郡主不能连个二手货也比不过吧? “七年前我张家与凉州神家聚会,”张厌提到凉州神家面上带着一股得意之色,“神家阿婆曾远远见过商雅稚一面。阿婆善医,尤善妇科。阿婆便是远远看了商雅稚一眼就看出她已嫁过人怀过子!这么多年从未听闻过贪狼星的夫君出现,那她不就是个寡妇么?” 这样说来当年商雅稚来过这里。按照他们之前的推断商雅稚就算是二十五岁,七年前就是十八岁,正好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商雅稚那张脸又生得那么好,难不成是未婚先孕?再加上凛修丝毫不介意,难道怀的就是凛修的??七年啊,七年前就有孩子了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清河烦躁得要死,感觉自己脑袋上绿得都能放羊了!那么那个孩子呢?她没在蓬莱岛上见过有可疑的孩子,是已经死了还是暗藏在红莲山庄中? “嫁过人怎么了,嫁过人就比没嫁过的难看了?长安那位未来赵氏太子妃至今还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呢!也没人说她就掉价了,”张得帅倚在棺材边儿双手抱在胸前拿肩膀撞了撞姜少寰,“老弟,你说对不对啊?” 姜少寰对什么神女仙子美不美、生没生过孩子、血统高不高贵不太感兴趣也不在意,一直想着之前被打断了话题。猛然听到张得帅提起赵宜愣了一下,难道这位张得帅已经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了?张得帅见他表情一脸了然的歪头挑挑眉毛。 见他这幅表情姜少寰就知道他一定是知道自己身份了,那一招“摇光万象”还是暴露了。可张得帅也不见拆穿,还顺手为他们捏造了假身份,也不知道打的什么注意。姜少寰在心中记了一笔,“嗯”一声之后问:“请问张兄,那把奇特的软剑究竟是哪一把?” 张得帅一秒变脸正色道:“叫哥。” 姜少寰:“” 清河见姜姜又要被这个臭不要脸的人占便宜连忙开启保护模式:“给你两分颜色你还喘上了!” 阿比盖尔奇了:“你什么时候给的颜色啊?什么颜色啊?我们认识这么久你都没有送我东西!” 清河烦得要死:“你闭嘴,我们孩子说话大人不要插嘴。” 阿比盖尔委屈。 张得帅见姜少寰拳头都捏起来了于是见好就收:“那柄奇异的软剑名叫‘夜雨’,巴山夜雨,来自蜀地本地的剑。剑谱排名第十一,是现有名剑中最轻最薄的一把剑。” 阿比盖尔道:“夜雨?那不是红莲山庄天府星周别的佩剑吗?红莲山庄的主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剑是周别的剑,但不是周别的剑法。”张得帅道,“周别在进入红莲山庄之前是一等一的刺客。刺客的剑法都追求快、准、狠,以求一击毙命。刺杀过程拖得越久,那么危险就越大越难脱身。那么多年的刺客生涯养成的性格和剑法让他不会有闲情逸致来用这么复杂的方法杀人。” 清河道:“有人偷了他的剑?不可能啊,天府星周别善刺杀,为人也十分心谨慎,一个剑客怎么会丢了这么重要的佩剑?” “因为他不止丢了剑。还丢了命。” 他们对话的声音大了些,张厌又一直在关注姜少寰,听到这插进话来:“就凭性格来判断一定是周别被人杀了?他就不能突发奇想想换一种武功来练?” 大多数人都觉得张厌这番话说得天真,清河则毫不留情的觉得这个姑娘就是蠢。一边的苏骁战温声道:“一个刺客不会做多余的事。更可况是周别这种等级的刺客。” 张厌道:“可是这个周别你们说起来这么厉害,又是红莲山庄的天府星,怎么还会被人杀死,还丢了自己的佩剑?太丢脸了吧?” 张敬亭道:“周别是顶尖刺客没错,只是他善于在暗中刺杀。如果真的在明处面对面相抗,也不是很难对付的。” 张厌嗤笑:“那这么说起来红莲山庄的十四主星只说起来厉害,实际在武力方面能站出来光明正大比划的没几位。果真都是些不入流的宵之徒,尽用些卑劣的手段,胜之不武!” 这话基本带着歧视的意味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了,张得帅翻了个白眼儿,清河撞了撞姜少寰给他个“难道实际上红莲山庄这么不经打?”的眼神,换来姜少寰轻轻的摇头,示意她先别急着下定论。俞明山自恃身份听到这话皱眉是皱眉,并未多说什么,一旁的李骁枫倒是温声道:“张师妹,不可轻敌。” 张厌下巴一扬:“本来就是嘛!人也都不是些什么好人!廉贞星也不是好货色,妖人祁万川的叛师弟子!太阴星果真‘太阴’,说什么‘毒公子’那是抬举他,不知道毒死了多少武林豪杰!天同星出身刽子手,天府星又是个见不得光的刺客!它红莲山庄不愧是下流出身,都是些血统低贱的东西!上不得什么台面!” 一旁的阿比盖尔听不得这种话,他本身血统也属于张厌口中“低贱”的那种,只是后来跟了红眉道人才连成乾达婆。这种血统论让他觉得不说点什么又十分不爽,但是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姑娘过不去。在场的这群人出身怎么样他吃不准,反正他们这边儿有俩高贵的。这俩高贵的一个没什么表示,一个家教使然照列只是皱眉。 张敬亭喝道:“四妹,切不可目无下尘,视人犹芥。平日里爹爹是怎样教训你的?‘莫要一竿子打死一群人’,红莲山庄再不济,总还是有几位可取的。” 阿比盖尔一听这就知道这个张敬亭估计立场跟张厌也差不多了,果然是一家子都是自视高贵的货色。倒是一旁的重山门大弟子说了句能听的话——当然,要掐掉后面假装威严实则宠溺的那半句。 苏骁战道:“张师妹,师祖有训,言:‘英雄莫问出处,富贵当思缘由’。此番言语若要被周掌门知晓,又要对你好一顿罚了。” “大师兄才不会告诉师父的!”张厌被骂丝毫不惧,反而娇笑起来,“大师兄最是心疼我们这些师妹的!才不会忍心看着厌儿被罚!” “你呀,总是要吃点亏才会长记性,”苏骁战笑起来。 “俞师尊,你看啊!大师兄咒我!”张厌嗔怒,嘴角却还是带着俏。 俞明山只是笑了笑,没说话。阿比盖尔算是看明白这是所谓名门正派里头不出意料的自视甚高的一群,不算典型几乎是很常见的一群。想来南星紫微也不容易,带着这么一群手下干那么些破事竟然还将规模搞大了,甚至大到能担起朝宗寺弘法大师“东麓尽数崩盘不足以撼动红莲”一言。就这种领导水平,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在他看来足以撼动所谓的低贱血统带来的歧视。清河对什么血统高不高贵没什么感觉,反正在座的都没她高贵,那多年她怀着高贵血统除了得了个见不着影的绝世好夫君,也没尝到什么特别的好处。现在更可能要“喜当娘”愁着呢! 那边一群人还在围着一树的尸体谈论东讨论西的,姜少寰没耐性继续听那些废话,在人群中观察了一下招呼了几个缩在一边的孩子,随手就掏了锭银子让他们别再呆在这里立刻去通知府衙。张得帅看见明晃晃的银锭子眼睛都直了。 “少爷你钱多没处使?” 姜少寰摇头:“都是孩子看这种场面不好。找个说法把他们支开。” “你想多了,这边的孩子都是看着这些长大的,就当个热闹来看。再说报官也没用的。官府走流程都是先查有无家属,没有的直接丢义庄丢乱葬岗,埋都不带帮忙埋的。你现在去报官除了你自己要多走两天的路,别的屁用都没有。”张得帅停下来,把棺材也放下来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看了许久他才叹气道:“这就是如今世道,这边的人这么多年来就是这样过来的。活着就是幸运,死了怪自己命中有劫运气不好,就这么简单。” 与重山门和张家的几人告辞后,四人继续上路,再往后一路无话。阿比盖尔口口喝着酒,哼着一支充满风沙与西域风情的歌。歌词虽然听不懂,但是调子听得张得帅邪火乱窜,觉得要是有一大胆少女跟放浪少年简直就可以就地干柴烈火起来。他看前面的少女算了,她真的不能算个女的,要是真干柴烈火都不怀疑清河肯定是在一旁狞笑着浇油的那个;至于那边马上的少年张得帅扶额,算了算了 到天黑前,几人终于看到南山寺破败的红墙,与青藤纠纠缠缠在一处,鬼气森森。张得帅是个十分敬业的送葬人,到了悬崖前把棺材放好便跟姜少寰辞行,说剩下的四次先存着下次再还。他还要赶着绕过去进罗婺寨办他手头上的事情。 在他离开时,天光昏暗,姜少寰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看错,他看见送葬人嘴型在动,无声的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正想追上去,吊边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夜深了,妖魔鬼怪横行。要心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棺材里爬出的湿冷月光 上 1 ·扬州司徒相府藏书阁 司徒青已经在藏书阁里呆了三天。 桌上的残茶已凉,没有下人来续。脚边堆了几捆书卷,凌乱的散在一边。若是让司徒相爷看见古籍这么被对待肯定要跳起来骂了。司徒青捏着鼻梁回想着时候姜少寰非要跟他在藏书阁捉迷藏结果扑倒十列书架弄得相府上下鸡飞狗跳,当晚自己就被捉住家法伺候屁股打了个开花儿。而罪魁祸首非但没事第二天还背着手笑眯眯的慰问:“听说你屁股开花啦?母亲让我来观察观察~” 你观察个屁!司徒青泪水涟涟瞧着姜侯爷的包子脸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在心里憋出一句在马夫那里偷偷学来的脏话。 好在年已经过完,父亲和叔叔已经入住长安没在老宅了。司徒青不是长子也不是重点培养对象,身上背了个从六品的闲职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不用跟着入京,所以他现在还呆在老宅里寻找那个隐藏在相府的、与江湖有很深瓜葛的人。 首先找的,就是族谱。 他没有借口进祠堂,也不敢偷偷溜进去,生怕被四叔母杨氏发现,被念叨一顿不算很可能还会强行被送到父亲那里去。他一想起阴暗冰凉的大理寺就打怵。于是他就借口学习学习再学习一头扎进藏书阁,一日三餐全靠送。杨氏见他这样废寝忘食闭关修炼的一度以为是他跟自己外甥出去一趟后邂逅了什么不得了的姑娘结果被无情拒绝,所以借书疗情伤。司徒青翻书查资料看得昏天黑地两眼乌青,也没听清杨氏的话,将她说什么都“嗯嗯嗯对对对”敷衍过去。这下可不得了了,自家儿子垂头丧气被伤成这样看起来要废!杨氏一意识到立马飞书开始召唤她那些熟识的姐妹们要她们赶紧的介绍世家相当的姑娘来给他家青少冲冲情伤。 在杨氏优雅的风风火火离开后,司徒青揉揉脸继续扎进学习的海洋里。 他记得,老宅里藏书阁内是有族谱的副本的。他找到了那一份族谱,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从他这一代到上面三代,没有任何问题。以祖父司徒枫为分水岭,再往上的都已作古,而活着的这些名字里司徒青想不到究竟谁还能有另一个背景。司徒世家五代为相,从前朝大齐到现如今大唐,几乎都是文职,从正一品至从六品职位不等。唯一身手较好,能够与江湖异人接触的只有他的父亲司徒浩。但司徒青知道,他父亲面对平民的姿态不过是家教风度使然,实际在他心中是一向看不起那些草莽的,觉得其身上流淌的血粗俗肮脏不堪,并不屑于与那些人打交道。 这也不能怪司徒浩,大多数的贵族都是这样的看法。特别是他家这种几代不衰的钟鸣鼎食之家。 司徒青看着上面的名字有些烦躁,休息了一会还是觉得眼花,于是就站起来活动活动。他推开窗,窗外刚下过雨,把芭蕉与翠竹洗得很干净。空气里带着江南二月独有的凉意,一丝丝一缕缕,轻柔得惊人。他看着院子里的翠竹,看着扫地的下人,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 他怔了一下。 是了。司徒相府里还有一个人他不认识。 那个曾经藏在后山竹林里,后面又神秘消失的人。他还记得那间屋子里遗留下的字画,行云流水笔锋洒脱,内容却郁郁不得志。仿佛一只困兽,在低声呢喃嘶吼。 关上窗归置好书本,司徒青锤着腰准备出藏书阁。藏书阁布局十分符合美学标准,阁外观为六角塔,里面的书架依塔身建造排列,最内层的书架就十分高,几乎与整个塔身持平。中心空出建出旋转楼梯,这样最内层靠近楼梯的书架上的书站在楼梯上就能够到。站在楼梯的中心仰头望上去,是透下来的一束天光,照亮所有的书。司徒青眯着眼扶着腰朝上看,这角度场面十分壮观,果真是置身书海,并有一种知识高度无法攀登到顶峰的错觉。见此景心中升腾起一种自豪,这是有文化的象征啊~他一面得意,一面又失望,这么多知识他差点没被淹死在里面怎么还是找不到那个人呢?念此,他又环顾了四周,脑子里闪过一篇文章。他扶着楼梯扶手抬头去看,果然就发现书中记载没错,他们家的藏书阁是按阴阳星象建造,藏书阁外观并不是正塔型,而是以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七点为基,打桩起楼。 但是藏书阁是六角,缺了一颗星。 他绕着藏书阁走了两圈,又上了三楼,发现发现缺失的是尾巴——“危”宿。 危,屋栋之上。中屋履危,盖升屋以避兵也。危者,高也,高而有险。 现在司徒青就站在最高的一层——第七层天光洒下处。 天棚青铜铸造,漏斗状,上面覆着一层水晶,在透光的同时亦能保证风雨不侵。在三十八根横梁的后面,隐藏着一处的机关。司徒青蹲在那里,跟个蜘蛛一样不顾形象的倒挂着用一盏灯柱去勾那处机关。他闭上眼睛静了静心,嘴上倒数,心翼翼又坚定万分的勾下了那处机关。 咔。 很轻的一声。 声音虽轻动静却不!那处横梁忽然化作吃人的利牙巨口般要将司徒青吞噬掉!好在是司徒青有所准备,在扣下机关的那一刻当即松开腿任由自己从高处坠下!黑暗里耳边的风在呼啸,坠落到第四层时司徒青伸手捉住那处凸起的青铜灯盏用扯下的外衫将自己挂住。青铜灯盏突然炸出三支细箭直直刺向司徒青!司徒青身体一滑从外衫里滑出来落到下一层的灯盏处,随后极快旋身从半空中翻到了走廊上!司徒青抬头看着上面被箭钉在柱子上的外衫,以及最上面逐渐关闭的天井口,活动了一下手腕低头去看下面的变化。 司徒青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着,等完全黑暗后,藏书楼内亮起一簇簇星光。 细碎的星光将藏书阁点亮,恍若神迹一般,令人叹为观止。星空完全亮起来后,司徒青在一楼楼底发现了一处门。那是星光勾勒出的一处暗门——消失的危宿。 他在星光中笑了笑,活动活动筋骨,不急不缓又坚定的一步步走过去。 ·滇南僚子部大荒山 大荒山山顶有一处险峰,上有一松一寺,山寺荒芜,月冷溶溶,枯藤老树。 大荒山中有一处裂谷,为雷劈所致。光滑如镜的悬崖峭壁上生长着那棵苍松,枝干劲道,仿佛名家笔下经年的画。张得帅把棺材放置在松树下,头朝南背靠松,后面就是悬崖。姜少寰看着悬崖上纠纠缠缠的藤蔓,从悬崖这边纠缠到那边。月色下悬崖那边倾颓的院墙在夜晚雾气里影影绰绰,四面均无路,看来只能通过这些藤蔓组成的桥才能通过到那边的山寺。 阿比盖尔试了试藤蔓的韧度,不算坚实也不算脆弱。悬崖间的距离不算近,单凭他们三人的轻功不可能跃得过去,可是藤蔓虚虚实实,光滑的崖壁上无处借力,一旦踩空就是万劫不复。清河估算了一下,她人比较轻去探路是最合适的,正提裙要上却被拦下。姜少寰拦住她,轻声叮嘱:“记清落地点”几步就上了藤蔓桥。清河瞪大眼睛盯着少年越过去的身影,心底滋味复杂。 还真是个所见过的最不惜命的贵族啊蛮会怜香惜玉啊~ 当她感叹完的时候少年已经落到了悬崖的那边。姜少寰动了动肩膀放松紧绷的肌肉,转过身朝他们招招手。清河和阿比盖尔接连按着姜少寰踩出的十几个点跳过去,棺材是管不到了就放在松树下面,反正这里也没人,他们也不担心。几人在荒草中分辨着原来的路径,借着月色进入到南山寺内。 寺庙较,与商雅稚梦里的一模一眼。里面供着十尊佛像,一字排开,佛像前对应着十盏长明灯,已经灭了七盏,只有剩下的三盏在夜风中瑟瑟。火光从下至上照亮剩下的那三位塑像,狰狞到可怕。清河看着那些因为久不维护而变得斑驳的塑像,觉得好像是死去多时已经腐烂,阎王们睁着眼看着三个不速之客,仿佛死不瞑目。清河有点怕,一直往姜少寰边上缩。阿比盖尔率先查看了两圈没看到还有别的活物,看着塑像对面画壁上的诸天们问道:“咦?和尚呢?没人?”扭头就看见清河使劲往姜少寰身上贴,恨不能四肢都缠上去 姜少寰最开始跟清河接触时还会因为丫头放肆的动作和挑逗的话语脸红,现在接触久了只剩下忍无可忍再也不想维持什么风度把清河提溜起来放到一边。他一路探查过去,每一寸都没有放过,终于在寺庙的最里的那座塑像下面发现了不寻常。 第十殿,转轮王。殿居幽冥沃石外,正东直对世界五浊之处。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核定,发往四大部洲何处,该为男女寿夭富贵贫贱之家投生者。逐名详细开载。月汇知一殿,注册送呈酆都,阴律凡胎卵湿化。无足两足四足多足等类,死就为;轮推磨转。或年季生死。或朝生暮死。翻覆变换。为不定杀。为必定杀之类。概令转劫所内。查较过犯。分发各方受报,岁终汇解酆都。(出自百度百科) 转轮王塑像下有扇形摩擦过的痕迹,虽然被经年累月的灰尘覆盖,但仔细瞧去还是能瞧见。姜少寰仰头看了一番,一掌拍向塑像的左膝,将塑像拍转过来。 熄灭的长明灯前,塑像背后还有一具一点的石像。石像是个和尚模样,双手合十闭着眼,上面长满青苔牵着蛛。清河好奇的凑上去,觉得这具石像好像有点眼熟,刚要摸上去就被姜少寰拦下,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姜少寰轻声道:“他还活着。” 清河愣了一下:“石头活着?” 阿比盖尔的眼睛隐隐流光,他的乾达婆之眼已经看到了这具“石像”的香神:神秘的光线构成一个人像,面有短须,双手捧笏。 香神与石像背后的塑像背靠背,仿佛一双镜面投影般。香神是第十殿转轮王,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主男女寿夭,富贵贫贱。 姜少寰站在石像前双手抱拳认真郑重的向石像行礼:“在下长安姜岸,求见大僧叶敷那伽。” 清河大惊:“这石像就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比盖尔大手强行摁住,跟着姜少寰一样行了一礼。 姜少寰身体躬得深,清河等了会还没听见动静于是偷偷睁开眼。她看见旁边的少年慢慢直起来的身体,看见少年抬起睫毛,看见他深邃干净的眸子。她看见少年目光里燃出一簇的火苗,点亮了少年英俊的面庞。 她看见十殿转轮王前那盏重新燃起的长明灯前,那具“石像”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含着对世人的悲悯,瞳色仿佛一片血海。 ·扬州司徒相府藏书阁危室 墙壁上嵌着星罗棋布的明珠照亮了整个暗室,暗室空旷,只有中央放置着一个青铜箱。司徒青谨慎绕着看了一圈,确认没有机关后,以五行阴阳顺序解开了箱子,在听见轻轻一声箱开的声音后擦擦头上的汗,打开了箱门。 箱子里整齐放置着泛黄的书,封面上印着司徒家的族徽——玄武七宿。 司徒青拿出一本翻了翻,这是旧版本的族谱,纸张已经泛黄,翻起来要很心,感觉稍微使点劲就会碎。司徒青随地坐下翻到年代最近的一本,倒着慢慢翻看,一面看的同时一面在脑海里回忆在外面看到的那本族谱,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慢慢对照。 他发现这本旧族谱并不是被遗弃闲置在这里的,还有人还在负责往上面更新。但是他不确定这本族谱更新的时间是多久一次,因为他看见哥哥司徒宏五岁的长子登记在上面,但是两岁的次子没记载在上面——也就是说,这一本至少两年没有人来更新过。 旧族谱记载十分详细,所以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终于在倒翻到第十三页时,在他父亲那一辈里有一个名字消失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在上面藏书楼看见的那一本族谱,确定那个名字消失了。 新族谱记录祖父司徒枫一生娶妻一位,续弦一位,妾与通房不入族谱所以不详,生三子四女。但是原本对应在原配名下的那个名字在旧族谱里不见了,也就是说在旧族谱里“司徒澈”这个儿子消失了。 儿子不比女儿,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所以也不存在会记漏——以相府的严谨也不可能记漏。新族谱里记载“司徒澈”,字行知,出生于长安,死于二十六岁,娶一妻,无子嗣,职位只到从五品文官,入葬主陵,陪葬品按等级来没有异状。 登记得没有异状,但是司徒青还是发现了异常。这个异常其实很好识破,但是需要脑子转个弯儿。司徒青就是转了个弯儿意识到,这个三叔“司徒澈”虽然死的早,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听过他还有一个三叔母存在。司徒家娶妻都是高门贵女,出身显赫,无论什么情况下族谱都会对正妻进行登记,哪怕评价就只有一句。 可是这个三叔母不论是否还在世,都没有任何描述。 一个凭空出现在新族谱里的已经死了的三叔,凭空消失的不知生死不知下落的三叔母。 司徒青想起年幼时在竹林深处恍然看见的那抹青色身影,会不会就是这个“司徒澈”?随后他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年龄对不上。虽然离得远,但是能看出那个身影还是个年轻人,并不比当时的四叔司徒瀚年长。 他将“司徒澈”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继续往前翻。再往前翻了八页后他就在旧族谱上看见了“司徒澈”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记在职位还是前朝大齐丞相司徒腾名下,是原配正房一脉的第三子,与他祖父司徒枫一个辈分,但是比续弦所生的祖父更尊贵。 司徒青愣了一下,怎么会出现降辈分这种情况?还是同名? 他接着往下看,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事。 前朝大齐丞相司徒腾原配谢氏所生长子三岁夭,二子于二十岁时失踪,三子司徒澈更是在十四岁时就失踪。更奇怪的是这两个二子的失踪都是因为一次由国子监主持的全国人才选拔,选拔的目的是为了修复一处古域。也就是八十多年前,在前齐被灭后苟延残喘的最后几年里,在东麓已经姓“李”的情况下还在进行着一个姓“子雅”的计划。 这个计划没有详细的记载,但按照推断虽然当时朝代更替,但司徒家的地位基本没有变动过,不存在因为朝代更替就被祭天的情况——更可况是长房嫡子,还是连着两位。 二子与三子在记载里均天资出众,属于幼时便已启蒙七岁可作诗的天才,所以才会被选入那个计划。司徒青继续往前翻,翻到手软眼睛酸胀不能够再继续时才发觉他们司徒家一共失踪了十三个人,时间持续至少一百五十年,司徒家共计五代人参与。 如此庞大的计划司徒青揉脸想要休息一会,这个计划光司徒家参与进便耗时至少一百五十年,还不算前期投入,并且在朝代已经更替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停止,那一群人究竟是去修复什么地方,执行着什么计划? 而且这个计划从司徒澈之后司徒家就再也没有失踪过人,是否计划已经完成或者终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棺材里爬出的湿冷月光 中 4 ·滇南僚子部大荒山 苏醒来的“石像”平平看着他们,慢慢将已经石化的脸展出一个很浅但是亲和的笑容来。石像颇为清秀,面如莲花神带悲悯,只是拥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这种环境下颇为不详。 妖僧,叶敷那伽。 “你来了。”石像开口,声音是许久未说过话的哑,虽然他已经将语气放得很轻柔,但是在这种环境里更显阴森。 “是。”姜少寰很干脆,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面对丹青坊楚且时的冷漠尖锐。那种礼貌优雅的质问态度从他的皮相里刺出来,整个人带着一股雪峰里的冷硬。“你在等我?” 叶敷那伽沉声道:“当初我离开长安定国公府时就预见到,有一天姜家的血脉会来寻我。只是我未曾想到,你来得早。” “不早。”他上前一步,“我来寻一个答案。” 叶敷那伽:“有些答案不由我来给你。它不由任何人来给,等到禅机到时,它自会出现。” 阿比盖尔腹诽:这都说的什么瘠薄玩意儿?清河最讨厌这些一脸高深莫测说话打哑谜的所谓高人,好好说话不会吗!但是这个场面她也不好插话,只能翻了个白眼。 叶敷那伽又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5 第四个故事:如遇古剑 当时大军从昆州过大荒山,有一名自称姓“司徒”的青年将他带入大军内,随军乔装作随行大夫被安排入将军大帐。在大帐中发现躺在防腐棺液中已经身亡的天策上将。当时来看天策上将已经死去半月有余,却秘不发丧。且跟随天策上将姜烈遗体一起回来的还有三把古剑,上面残留着古墓的气味。司徒告知他,姜烈死于百越的一处古墓内。至于为什么他原本应该在昆州与外族望部的国境线上驻守,却出现在百越古墓,就是因为这三把古剑。 姜烈从古墓中成功带出了这三把剑,但是他没有成功带出自己的命。 叶敷那伽奉命将自己暗藏在军中,司徒要求他避过混在送葬队伍里的那些耳目,同时交给他的是那三把剑——上面需要他将古剑里的秘密解开。 那三把剑来自三个不同的国家——在春秋战国时期铸造——一把楚剑、一把蜀剑、一把秦剑。 其中按照锻造时间来看最古老的是那把楚剑,而蜀剑上的秘密已经被解开了。叶敷那伽不知道解开的人是谁,但交到他手上时确实已经被解开,里面记载的是一处古域。古域名“无厌伽蓝”,是当初八部天龙里音神紧那罗的驻地。 很多年前最后一次神战后浊气入侵天地,神域无厌伽蓝作为最后几个未被侵蚀的地方招来了摩侯罗伽。音神紧那罗与大蟒族摩侯罗伽开战,最后摩侯罗伽先神风褚衣参战,发动了上古三大禁术中的“羽杀”、“倾国”以绝对优势屠杀尽紧那罗族,无厌伽蓝易主。 但是除了屠神的夜叉一族,其余没有哪个种族能承担屠神的后果——神也不例外。紧那罗的先神在死去前以血诅咒参战的摩侯罗伽,于是那些经历大战的大蟒们一个个接连死去。可是腾蛇神女风褚衣作为女娲的大弟子继承了无上的力量,虽足以抵抗死亡,但是抵抗不了对她身体里神血的削弱。腾蛇神女看着族人们受尽痛苦死去后,忍受着神血的流失离开了无厌伽蓝,再也没有回去。 神域无厌伽蓝在时间的流逝里清气被浊气代替,那些侥幸逃离诅咒的摩侯罗伽也在浊气里慢慢死亡,直到最后一个摩侯罗伽死去,无厌伽蓝彻底变成一座空城。后来摩侯罗伽族的一个分支西王母找到了这里,将空城无厌伽蓝变成她的领地。西王母统治了无厌伽蓝百年,最终没能敌过大周的铁蹄。西王母国崩溃,无厌伽蓝再次变成一座空城。 但是在千年后,一个疯狂的计划在秘密进行。 有道家方士偶得一残破古书,书名不可考,内容千奇百怪。方士翻阅后未找到炼丹古方,遂将其封于禁地,却不想被一同门翻出。那同门在书页夹层中发现一把竹笺,共十三根,上烫有古文,拼凑后细细阅读研究之下,竟发现内里藏着关于一个古老传说的蛛丝马迹。 文中记载:一千八百年前,昔穆王欲肄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之迹 大意就是说周穆王十三年,他亲率七萃之士,驾八骏之乘,从洛邑出发,北行越太行,经由河套,然后折而向西,穿越凉州、大雪山、吐蕃,此番西巡长驱万里,最后到达泥婆罗。见西王母,乐之忘归。 而对于西王母这个上古女神最关注的事莫过于赐嫦娥不死药。上者道独居昆仑的西王母配有一书,书中藏有两颗丹药,名曰:“西月垂泪”。为西王母精血之泪所化,能医百病,服之长生不老,脱骨成仙。 当时秦国徐福已经寻得此药,并且大兴药石,将西月垂泪复制。但是不知何因这一批药并没有成功、亦或是世人认为没有成功。始皇帝嬴政没有得到长生,徐福也没有得到,赵高、胡亥同样没有得到。最后的记载是徐福在死前将这批药再次封入无厌伽蓝,不许外人进入。 方士阅后大喜,当即与熟交的武林好手结伴前往昆仑求药。哪知此药果真被寻到,还未等方士将此药取回中原,便引起内讧,导致不死药消息走漏,引得一片血雨腥风。当统治者得知后,这个已经被宣扬得不是秘密的秘密再次变成了秘密。 当年所有知情的人被焚烧的焚烧活埋的活埋,神域再次被少数人掌控。事件平息的百年后,这个秘密再次被翻出,于是启动了一个以百年为单位、由几代人来完成的计划。 修复这一片神域。 但是最后神域是否被修复,计划又是否停止没人知道。叶敷那伽只知道姜烈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死法死在了一座王陵里,而他只是被“请”来充当解开秘密与验尸的人。 只这一把古剑里面就藏着这样的秘密,叶敷那伽不敢想象其余的两把剑里隐藏着什么。在到扬州城的那一夜,他窥见了秦剑中的秘密。好在没有等他完全解开,就出了事。 楚剑剑里的秘密没有被解开——也就是姜少寰拿到的仿造的那一把,在封门村被患兽击碎——在途中就为人所断,碎片被投入深渊。 “主将大帐里怎么会连把剑都护不住?更何况宋将军不也在场吗?”清河发现疑点:“有内鬼?” 叶敷那伽叹气,当时三路大军汇聚,加起来足足有六万人。在他们抵达扬州的第二夜,黑压压的姜家军、唐军、宋家军阵前来了两个人,只带两把剑,姿态极其嚣张。 事实上极其嚣张的两人在整个行动里只说了寥寥几句话。 持轻剑的那个男人于三军中鬼魅般轻飘飘的就落到了主将宋河北的马前。宋河北号称“将星”,身手武功可比拟武林一线高手。然而就在此刻宋河北的战马上有一足尖,男子云淡风轻身姿轻灵挺拔,居高临下站在宋河北战马马头上将他的剑尖施施然抵在宋河北脆弱喉咙前一寸,仿佛醉里挑灯,优雅从容。他后面七步之外站着另一个男人,将一把重剑直直插在地上,双手搭在剑柄处,气质危险。 持重剑的那个男人说话很干脆:“本座来取一件东西。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主动交出来;二,由本座亲自来取。” 在得到第二个选项的回答后,持重剑的男人“亲自来取”了。叶敷那伽生平第一次见到那种堪称磅礴的杀气。重剑卷着飓风般的杀意仿佛一条狂霸的巨龙碾压过境,所过之处鲜血弥漫断肢残体。他杀入三军夺得秦剑,运气以那把妖魔重剑直接将无坚不摧的古秦剑给粉碎!随后大袖卷走了那把楚剑,在离开前慢条斯理留下一句:“这是选错的代价。” 而那位一亮相便靠一剑制服主将震慑大军的男子还带着斯文清浅的笑容,躬身温声赔礼:“抱歉,告辞。” 只能用一个字来描述:狂。 一个蓬莱凛修。 一个红莲演参翊。 北海散仙与南星紫微联手,在六万大军前夺剑,堪称空前绝后。 丢失楚、秦剑后天策上将的尸体暴露,司徒家的那位当机立断将计就计,将在场的知情人全部灭口,与那些死在红莲庄主妖剑下的尸体被并做一起处理,造成“扬州十日”假象,并宣布天策上将带伤镇压叛乱,重伤不治战死于“扬州十日”。 而剩下的那把在混乱中被叶敷那伽藏入天策上将尸体下的蜀剑,也在姜烈下葬前、定国公府被血洗时神秘消失了。 6 故事结束。 清河听得一身冷汗,湿透了整个背。她看向旁边略微后方一点的阿比盖尔,脸色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前面的“无厌伽蓝”、“西月垂泪”,给人的感觉过于遥远不真实,后面南北联手闯三军更是不真实到玄幻。阿比盖尔觉得当时的场面肯定酷炫无比,传闻中的南北两位大佬联手力压三军,一个负责帅一个负责干;蓬莱凛修依旧风度翩翩,而红莲山庄庄主一如传闻人狠话不多。丝毫没有意识到—— “这两位怎么会凑到一起?”清河憋不住提出疑点。这比她得知凛修去复活商雅稚还要玄幻,还要不可思议:“这两人居然合作过?” 叶敷那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姜少寰。姜少寰之前一直没有说话,实际上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在姜少寰的印象里姜烈常年在外征战,回家来对军事政治绝口不提,是以家中并无人知晓他是否在暗中执行什么。但根据叶敷那伽的讲述,司徒相府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姜家与司徒家向来关系密切,照道理来讲文臣与武官之间的关系不会同他们两家这样和谐,难道和谐的原因就是因为“无厌伽蓝”这座古域?或者说两家仅仅是表面上的和谐?那么在他去瀛洲这些年,阔别已久的司徒青在其中又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 他不愿意对朋友产生怀疑。不愿意多年好友竟然披着另外一层皮,与他恩怨相对。他沉默了一会,才冷声发问:“最后消失的蜀剑,与司徒相府有无关系?” 叶敷那伽肯定的答:“无关。” 姜少寰问:“那是谁?” 叶敷那伽答:“天策上将进入的王陵里有‘亡灵’跟随他来,为姜家留下了死亡,同时也带走了那把剑。” 姜少寰问:“为何?” 叶敷那伽答:“那把蜀剑,本来就属于王陵。将军盗剑时惊醒了亡灵,扰了安宁。亡灵只是将它带回了它应该在的地方。” 姜少寰问:“那座王陵具体在何处?” 叶敷那伽这次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姜少寰也不急,静静等着他回答。旁边的洛、高二人更没有资格来替他着急,所以也静静地等着。窗外风雨声闯进来,弥漫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情绪。 良久,叶敷那伽才开口:“那是一座古王陵,是千年前古蜀自开明王朝以来,所有王族后神的陵墓。” 阿比盖尔听得头疼,这个陵那个灵的傻傻分不清。姜少寰面色依然带霜:“叶敷那伽,我可以信你吗?” 叶敷那伽答:“可以。” 姜少寰答:“好。” 静了一会。 叶敷那伽笑,又开口:“还有想问的吗?” 姜少寰正要摇头,清河两步窜过来捉住姜少寰的衣袖怯生生的问:“我可以提问吗?姜姜,把你提问的机会让给我可以吗?”姜少寰点头后清河又把目光投向叶敷那伽,在没有被拒绝后她问:“凛修和红莲贪狼星是怎么认识的?是在方丈遗址上么?” 她还记得在闯入商雅稚的记忆时知道她跟叶敷那伽是认识的,甚至应该还比比较熟,不然不会在他面前情绪失控得那样狼狈。 叶敷那伽答:“据我所知,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确在方丈山。” 清河听到这句话咬住了嘴巴。第一次相遇是在方丈的话那么她所设想的贪狼生子生的就不是凛修的子了。可是如果她生的不是凛修的,那么以凛修的身份地位来说究竟看上她什么? 美貌?论美貌商雅稚也不能说是惊世骇俗天下第一,想来凛修也没有那么肤浅。 实力?论实力的话商雅稚的确已经是顶尖高手,在她那个年龄里能够达到她的势力段的女性没有几个,但也不是非她不可。 身份?论起身份血统清河自认不可能会输商雅稚,哪怕商雅稚的出身未曾曝光。她堂堂清河殿下是蓬莱主钦定的未来少夫人,由此可见自然是远超商雅稚的。 一个身份不明血统不明的江湖杀手,嫁过人生过子,究竟是凭得什么入了凛修的眼?清河是真的想不明白了,难道吃惯了山珍海味见惯了巫山朝云的凛修就喜欢这种口味的?就喜欢□□? 叶敷那伽动了动,能听见因许久不曾活动肌肉僵硬骨头关节摩擦的声音,他抬起一只手,礼貌的示意姜少寰取下背上的剑。姜少寰取下来放在他面前,叶敷那伽迟钝的拿起凶剑解开上面裹着的棉布:“这把剑,名‘鬼泣’。曾是一把凶杀之剑、一把屠神的剑。” 姜少寰:“嗯?” 叶敷那伽:“此剑元身是白虎先神一对牙中的其中一枚。被善锻造的古部族得到后铸成剑,成型后未等开封便遇灭顶之灾。古部灭亡后此剑流落世间百年,在战国时代才重现于古蜀国境内,巫师将其献上,由楚国来的铸剑师重铸外观,再以活人以血淬为其开锋祭剑,取名“白帝”。后春秋战乱,蜀不敌秦,开明第十二任君主蜀王芦欲铸一把毁天灭地之剑退敌护国。于是,此剑便被重铸。 “古蜀一族乃蚩尤后裔,又带夜叉神血。蜀王芦以夜叉后神之躯与一位剑魂先神结合生下来一位公主,这位还是婴孩的公主成为第二次铸剑中第一个被血祭的;而第二个被血祭的是先神。” “你等等,”阿比盖尔忍不住出声,“古蜀国的王,为了打造一柄剑,杀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和老婆?”他扭头看向那把剑,忽然浑身发冷。先秦诸子百家时代,百家争鸣文化空前繁盛,诸多理论知识都是从那时传下来的至今都可沿用,铸剑术也不列外。一直传先秦那是个出神器的时代,怎么也不会想到神器竟然是用这种方法铸造而成的。 叶敷那伽道:“先神与蜀王芦第一个女儿在婴儿时代被殉炉,二女儿侥幸活到了成年。秦蜀混战中蜀仍旧不敌秦,蜀王芦听信大祭司之言,以白帝剑还不够锋利为由,逼得那位侥幸活到成年的公主殉炉自尽。殉炉后不过三个月,便被秦攻破,古蜀灭。 “蜀灭后秦军得白帝剑献给秦王政,政持剑平六国,饱饮鲜血煞气已成。因含一位先神两位后神的骨血此剑便具屠神之力。始皇死后,十八世子胡亥即位,拿到白帝更是以杀人为乐,连屠兄弟二十余人。徐福见凶剑怨气已然凝成,便废‘白帝’之名不用,将之更名为‘鬼泣’。” 鬼魂幽篁里的泣血声声。 一生悲鸣为剑而啼。 “剑大凶,恐杀气肆意反噬主人,胡亥请来诸子百家中的道家为其打造了一个剑鞘将其封印,封住了其中的凶煞之气,但此剑也从此再不惧屠神之力。秦亡后凶剑落入徐福之手,徐福将它带上瀛洲,用凶剑‘鬼泣’作为阵眼,在瀛洲下埋下万剑为剑冢。剑冢的力量与凶剑形成共鸣,瀛洲成为与方丈、蓬莱海上三角封印的一部分。” 清河:“那片海域里封印着什么?” 叶敷那伽答:“一位先神。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的先神。” 清河还要追问,就看见阿比盖尔皱着鼻子抽了抽,抬手示意清河先别讲话。他闻了一会一脸震惊。 清河不快:“狗叔叔,你又闻到什么了?又是一堆死人一堆血?” 阿比盖尔好似不敢相信一般:“这次不是‘堆’了,是论‘群’啊!这种程度的血腥味道是两方在厮杀?” 姜少寰问:“何事?” 阿比盖尔摆摆手,又闻了一会儿,凝重道:“真的不对劲,血的味道不对劲。” 姜少寰拿起凶剑背上对叶敷那伽行了一礼,两个男人一齐跨出去。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好像又听到了有女孩子在哭叫,语气绝望。清河窜出去时发现雨挺大,一颗颗砸满脸。她抬袖子擦脸,擦下来的雨水染红了袖子。那边姜少寰跟阿比盖尔已经准备过悬崖,但因雨大藤蔓太滑,两个人心翼翼地准备摸索过去。清河连忙拉住姜少寰不让走:“那么大雨,等雨停了再过去呀!太危险了掉下去怎么办!” “来不及了,那边出事了。” “那掉下去怎么办啊这是万丈悬崖啊!” “高叔闻见那边有‘幽生屠’的味道,有人在大面积的放毒。” “幽生屠”,这是一种青色粉末状的虫,带着一点点徐长卿草的味道。这种虫子会顺着血液进入到人体内,将人体变得柔软无力,慢慢蚕食掉肌肉组织,这是一种中级的虫蛊。然而吃饱后的“幽生屠”会从青色变为赤红,将其抓起来用心血养七七四十九天,从赤红转为暗红后便带着一股辛辣味,能钻入人的肌肤活生生将人蛀空只剩一张人皮。 这种蛊并不算常见,怎么会在这里大面积的投放? 那边阿比盖尔已经爬过去了,影子在雨幕中影影绰绰,好像在朝他招手。姜少寰爬上藤蔓走了几步后又扭头对清河道:“回寺里去,别跟来。” “为什么啊!我们三个人要一起行动啊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姜少寰想着刚才听到的女孩子拉长的尖声惊叫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又不方便与清河明言,只能嘱咐道:“这里雨大你先回去。别怕,我和高叔一会便来接你。”说完就继续往前走。清河站在雨幕中看着少年一身黑衣慢慢隐在夜幕中,愣怔了很久,才咬牙跺脚负气冲回寺内。 寺内叶敷那伽微笑着看着仿佛水鬼怒气冲冲跑进来的姑娘,指着他鼻子骂:“老鬼!别的我不管我不问,啻邪凛修和商雅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要用那套什么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的话来忽悠我,他们不可能在方丈山才相识!看啻邪凛修对商雅稚的态度,明显两个人在之前就有猫腻!我还听说商雅稚生过孩子,那孩子是不是姓啻邪!” 叶敷那伽笑笑,对清河的质问不以为意,道:“即便是我说了,殿下会信?” 清河满脸桀骜暴戾,嗤笑:“我不是姜少寰,没那么好骗。什么南北联手夺剑,当我是三岁孩第一天出来混吗?蓬莱和红莲之间用血海深仇来形容也不为过,他们会联手?我一个字都不信!你先前说‘未曾想到,你来得早’,这一句姜姜没有听懂但我听懂了。你要等的是两个人,那番话是准备给另一个人听的,但是那个更重要的人还没来。所以你才说‘你来得早’。那个人究竟是谁?” 叶敷那伽不理,只道:“殿下,你为何不肯安安心心嫁去蓬莱?” 清河冷笑着反问:“你要我怎么嫁?老娘头上都能搞个牧场了你让我怎么嫁!”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石化的和尚看着她微笑,“你不该这样做。殿下,你得当心。” 清河看着和尚闭上了那双血色的眼睛又恢复到石化的状态,她一咬牙恶狠狠甩手将那盏长明灯扫到地上道:“不劳您费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月下逢 当知觉慢慢恢复时,耳边有轻轻的啜泣声。他有点费劲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个姑娘。 姑娘拿着帕子正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见他醒来一时还没反应得过来,直到姜少寰想偏头躲开姑娘摸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哼了一声,姑娘才从一脸愁容变成惊喜,连忙颤抖着声叫“张大哥张大哥”,一连喊了几声,同时攥紧了他的手。 那双手冰冷,在微微发抖。 姜少寰直直看着天幕,周围的血腥气犹在。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套着,微微一动便牵动背上的伤,连带着心口都丝丝缕缕的痛。体内经脉血气都已经被疏通过,鬼泣好生生的插在一边。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姑娘连忙扶起他欲靠在自己身上,姜少寰躲了一下自己撑起来道:“我自己来。” 一开口便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喉咙干痛,带着腥锈的血气。强行咳出一口血之后,那姑娘一直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抬头对上姑娘的脸,愣了一下,这时才认出来是保山张家的四姐张厌。 昨天花林中见到的飞扬神采都被哭肿了的眼睛给抹杀掉了,看着像只烂在泥地里桃子。姜少寰不顾伤口忍着疼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揽好衣领,哑着嗓子问:“其他人呢?” 说到这里张厌抽抽噎噎哭起来。 她几乎翻遍了山顶的尸体,最后只找到了气若游丝的八个人,几乎都聚集在沾满血污的棺材旁。 一路上死于什么的都有,刀伤剑伤中毒,甚至于许许多多都残缺不全。当她翻到血污泥水里泡着的赤身裸体的同门师姐尸体时,整个人几乎昏过去。她伸手想为她覆上几乎鼓出眼眶的眼睛,却怎么用力都合不上。 翻到还活着的人又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搬动到一起,搬动时有一位重山门的师兄断了气,她再不敢继续乱动了。 姜少寰环顾四周,棕卷发的胡人因身材高大所以格外明显,撑着刀垂头单膝跪在原地。还有最近的张敬亭,形容也是最惨的,整只手都被蛊虫蛀空了。 “就剩这些还活着了,我把他们都抬到了这里。还好你醒过来了,之前都没呼吸了我以为你死了我把你害死了” “多谢张姑娘救命之恩。” 张厌提起一点力气露出半个哭似的笑容,脸颊耳朵通红:“张大哥这是说哪里话。昨夜若不是你出手,若不是你挡在我前面护住我,我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不过是些绵薄之力,做这些是应该的。” “巫山涧的内功竟如此厉害。”姜少寰没看见张厌那个笑,只是感觉着体内经脉的流转。 张厌听此面上露出一丝丝尴尬,撩着头发吞吞吐吐道:“我只是哎呀,为你疗伤的不是我。是另一个女的。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已经没气了。她在你身边站了很久,突然就划伤了自己的手强行往你里嘴里喂血!我看着恶心想阻止她,但她不让我靠近。之后没隔一会你就突然呛得咳嗽起来,是她给你运功疗伤的。我看着她做完之后你的脸色好了很多,就想让她帮忙治一治我二哥,可是她一句轻飘飘的‘我怕虫’,就将我打发了!” 另一个女的? 先前一路而来的那些尸体死于什么的都有,唯有松树周围这些敌对的人,统统都死于颈骨折断。动手的人手力并不十分强劲,他拧断了这些人的颈骨将其丢在一边,而断了颈骨的人都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还在地上爬行了一段距离,最后血液倒灌气绝而亡。 姜少寰看着最近的一个死去的人脖子上的指印,拧断他们喉咙的人手法老练又精准。按道理来说用这种手法杀人的人手力应该十分强劲,但这个人仿佛故意收了力道似的,做的并不干脆。看起来更像是久病初愈的无力,或者是一个女人的力气。 那么只能有一个人:商雅稚。 姜少寰心口的疼一处疼过一次,脸色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为唤醒尸体恐惧而苍白。 “那个女人之前在附近翻尸体好像是找什么没找到。就又去了悬崖那边的寺庙张大哥,你真的认识她?她看起来不像是跟你一路的。” “她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我问她是谁,她都不答话!”张厌想着那个女的的神情她就生气,到现在她手腕还疼着呢!还没有谁这么敢这么轻慢她。 她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旁边紧闭双眼的姜少寰,还有他胸口扯着衣领的一只手。一个青衣服的背对着她,看腰身和发型是个女的,正趁着张得坏昏迷色眯眯的扯开他的衣服盯着他胸口看! 第一反应就是遇见女色狼了!旋即就翻身起来一掌朝这个背影打去!未等触到那背影忽然转过来,纤细冰冷的手缠上她的手腕拧住脉门就将她凌空转了几个圈狠狠掼在地上!这一下张厌被摔得不轻,浑身蹭满泥水狼狈得很,同样丢面子丢得更不轻,长这样大还没有谁敢这么对她! 心头火气一起立马撑站起来抹掉脸上泥水大骂,这女的长得轻灵端庄的模样怎么这样下流!还在她面前装得一副高高在上的高贵架子,都下手扯男人衣服了还装什么冷清端庄!男的吃那一套,她可不吃! 张厌憋着气,揉着手腕恨恨道:“她就说你是她的一位亲故,说不想你死的话让我别打扰她。傲气得很!鼻孔都朝到天上去了!她还扯哎,那里,她过来了!” 悬崖那边红色的寺墙下出现一个身影。悬崖距离较远,那人飞过来时竟然只在藤蔓上借力两次,轻功堪称灵秀,配着蓬莱形制的青色大袖衫仿佛一团轻柔的岚岚山雾。 她背对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走来,好似一个虚虚幻幻的旖旎迷梦。只是那旧门庭前的青色霏霏烟雨因为身上的血色变得有些狰狞,化作一场大荒山上的梦魇。腰间双袖鲜血一片,露在袖子外沾染血的苍白纤细指尖实在看不出那双手是能够折断他人颈骨的狠辣。 商雅稚走来于五步之外停下,随手震衣袂的动作将张厌吓了一跳,连忙往姜少寰身后躲,姜少寰下意识挡住她。张厌心中腾起一股暖意暗自得意,略带挑衅的半躲着仰头看商雅稚。商雅稚看着两人的神色与动作并不为意,面上还是淡淡的,带着一点点倨傲礼貌道:“张姐,请你回避一下。我与他有话要说。” “我才不走!”张厌梗着脖子出声,声音略微有些尖锐,“谁知道我走了之后你又要对张大哥做什么!” 商雅稚抬眼,眼神冷了几分。姜少寰见状微微侧过脸道:“张姑娘,有劳。” 张厌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侧脸心跳得厉害,少年脸上细细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像是长在自己脸上了似的,热得人心痒痒。她娇声娇气道:“可是!可是她万一、万一对你出手怎么办!你身上还带着伤的!” “是熟人,”姜少寰觉得她凑得太近了避了一下,“请先避一下。” 既然用含着永生之泉的血强行为他续命,又费劲运功为他疗伤调息,应当不会这么快又对他不利。说句难听的,如果真要对他不利,就算是再来十个张厌也阻止不了她。张厌还要开口,姜少寰伸手拦了一下,好言好语劝:“去吧。” 五步之外的商雅稚一直淡淡看着少男少女“依依惜别”,没有催促。待少女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她突然风一般掠到张厌身后点了她的大穴,姜少寰心中一紧欲提气出手,又见她只是点了穴并且扶着慢慢放在地上才放下心,捂着胸口强撑着要站起来。 “就坐着吧。”商雅稚转过身见少年曲着腿要站起来淡淡阻止。她的声音里包含的情感很少,平平的,却十分的柔和。 姜少寰一时有些摸不清情况,道:“岸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不必。你该庆幸我记得你,否则你现在应该在奈何桥上跟那些人一起排队喝汤。” 按照之前清河的说法,他们强行进入商雅稚的记忆会对她的脑子造成伤害。原本她就被忘川蒿里的水汽侵蚀了太久,他们的强行进入会令她脑子里原本已经沉淀平静的水汽再次被掀动,导致她醒来之后会遗忘更多的事情。但如果这件事她不曾忘记,那么她会不会还记得他们联手杀她的事情?如果她记得 “岸原以为,船女言忘川蒿里的水汽会吞噬人的记忆。只是诧异前辈居然还记得我。” “只是记得一些。”商雅稚走到棺材边坐了下来,行动间头上的仙鹤发簪下的银饰流苏撞击出特别好听的声音。她的动作很优雅,看似闲散的同时还能窥见常年执上位的姿态。“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我想知道那位封号‘清河’的姑娘,是否身怀‘读心’?” 一想到她们与蓬莱凛修之间的关系姜少寰就有些头疼,一时也摸不清情况,只能反问道:“你找她?” 没想到她竟十分诚实:“嗯。我想要她重塑我的记忆。” “你在金陵秦淮河上找她也是想要她为你重塑记忆?” “什么?”商雅稚略有不解。 看样子她是不记得了。不过是不记得,还是清河在入梦时做了什么也不一定。但她都在这里了为什么不直接问清河?是清河已经不对!她既然能用血复苏他,难道不能同样对清河吗?联系到刚刚张厌说她在找什么难道?! “清河不在?!”姜少寰强撑着站起来,身体大幅度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我找了,没看见。” 姜少寰看了一圈,果然只有阿比盖尔在。而阿比盖尔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动作一直再没有动过,连带着胸膛也没了动静。姜少寰大脑瞬间白了一片,几乎是下意识扑过去,几乎要撞上时才猛然停下半跪在地上! 而阿比盖尔的身体已经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山夜尽 没有呼吸。 没有脉搏。 没有心跳。 恐惧如同蚂蚁般从背脊一点点爬上去,心脏如遭雷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脖子,扼住气管。想吸气吸不上来想吐气吐不出去,全部都落到胸腔里去,闷出濒死般的虫鸣声。大脑空白不过五息,一条鱼般的灵光便从惨白里闪出来。 商雅稚。商雅稚的血有永生之泉,可复活! 旋即他便赤红着眼站起身跌跌撞撞扑过去,整个腿几乎撞到棺材上。胸前的伤口裂开,新鲜的血冲破血痂又染了衣服。他一只手撑在棺材沿口,一只手欲抓商雅稚的手,疯狂中还留着一线清醒最终还是克制住手止在离她身体的七寸之处。 “前辈,请你救救我朋友?” 商雅稚被他扑过来的动作惊到,整个身体都往后倾。对着他干涩眼睛里的赤红血丝和扑面而来的颤抖声音,垂着眼看着那只克制的手轻声道:“他是乾达婆。” “可他原本也是人!与我没有什么不同。” “姜候,请注意身份。”商雅稚偏过头避得几乎要倒进棺材里了,“他是乾达婆,寻常方法杀不死的。” “什么?”姜少寰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还愣怔着。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道:“你,先起来。” 陡然撞见在那片灰色里自己清晰狼狈的倒影,忽然反应过来两人的确是距离太近了不合规矩不成体统,捂着胸口直起身踉跄着退了几步。 “抱歉,唐突了。” “有香囊么?”好在对方并未在这方面继续纠结,“乾达婆乃陵空之神,不啖酒肉唯香资阴。遇见生死关头大多数乾达婆都会自动进入僵死状态。你这位朋友功力不深,无法自行醒来,需得用香气唤醒。” “我一个大男人带那个做什么,”姜少寰听见有救后放下心来,胸腔还是扯得十分痛。又想起阿比盖尔一直在找寻她身上的香气,便道:“高叔一直在寻前辈身上的香气,不知可否能借前辈的香囊?” 这个要求略微有些无理,要人家姑娘香囊的举止已经堪称轻浮,可姜少寰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天光里好像看见商雅稚皱了眉,转身在不远处一个巫山涧女弟子的尸体上找到了个香囊,又撕了人家的一截裙摆,把香囊捂到了阿比盖尔的鼻子前面。 “这样就行?还需要做什么吗?” “不用。一会就醒了。”商雅稚又走回棺材边坐下,“你们拿棺材将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姜少寰看着她做这些觉得新奇,默默记在了脑子里,突然听见问话条件反射答道:“啊?啊,之前说过要亲自送你回家。” 商雅稚愣了一下,好一会才开口:“所以你就将我从阴曹地府拿棺材装到了这里?” “承诺就是承诺,既然许了就应该做到。无论生死。” 她眼睛里浮出清淡的笑意,语气里也带出一点点笑音来:“可我自己都还弄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你如何送?” “清河无意中看到你背上的图腾,”姜少寰有些站不住了,踉跄着坐到的棺材的另一边,“她认出是蚩尤图腾,曾在罗婺彝寨中看见过。所以就带了你来。” 她略微有惊讶:“彝寨?我不是彝人,是苗族。” 未等姜少寰回答,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商雅稚翻身抬手格挡住一击,推出一掌将劲风推开。不过两招那道光便被以巧劲拍至手腕打落,刀绕手腕一周又被阿比盖尔挽回来从侧面就向商雅稚细细的脖颈划去! 刀锋太快距离太近无法抽身,商雅稚向后一扬躲开刀光,脚尖使巧劲勾向阿比盖尔的膝盖弯儿,随后翻身绕开直接将高大魁梧的胡人压至棺材中!商雅稚下半身还坐在棺材沿边,上半身扭曲着欺身压下,眉间伤在她手中堪堪卡在半坐起的阿比盖尔脖子前一寸。 那股特殊香气透过血气和廉价的香草味萦绕在阿比盖尔的鼻尖,伴着压在脖子上的刀锋,让阿比盖尔觉得看见的不再是月下惊鸿,而是月下惊魂。 “前辈!”一旁背对的姜少寰几乎是弹起来沙哑着嗓子出声制止,商雅稚手上顿了一下。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动手。”说完就起身放开了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脑袋被廉价香料熏得还有点晕,一棺材的徐长卿味道更浓,慢了好几拍才还嘴道:“我刚睁开眼就看见原本躺在棺材里的尸体坐在这里,姜哥又一身的血,你说我该啥时候动手!” “咳,高叔,”姜少寰连忙制止,“是前辈救了我们。” “哈?”阿比盖尔坐在棺材里还有些懵,忙给姜少寰打眼色。姜少寰示意他别急,对商雅稚道:“我们原本是来南山寺找大僧叶敷那伽,相信前辈方才也已见过了。这些彝人似乎是在围剿张姑娘那一行人,我们遇上纯属意外。清河曾言罗婺于清明时节会进行祭祀,祭品都是用的外人。如今离清明节不过三天,不知是否因此被抓入了罗婺彝寨。” 商雅稚垂眸认真听完思考了一会,抬眼道:“你们下山找个地方等我,我去她带出来。” “你一个人?”阿比盖尔撑起来,“那些彝人缺女人得很!晕的素的都不忌!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进去太危险了,不行不行!我跟你一路!” 商雅稚看看阿比盖尔的脖子,又看看姜少寰的胸口,没说话。 “”这是在嫌一个实力不够、一个重伤吗? 姜少寰道:“那边张家四姐还点着穴道,地上的人还有活着的。罗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还弄不清楚,清明节亦还有三天,不如先救眼前的。” 那些躺着地上的人商雅稚并不在意,朝他们做了个“请随意”的动作,就端坐在棺材上不再动了。两个人也没指望着她能出手相救,阿比盖尔从棺材里翻出来去查地上排一排的人还有几个喘气儿的能抢救的,姜少寰拖着病体去给半躺着的张厌解了穴。刚解开张厌就猛然转醒捉住了姜少寰的胳膊,没轻没重的扯得姜少寰因疼痛皱起眉。 “张大哥!你没事吧她没对你做什么吧?”张厌抓着他慌里慌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没发现缺胳膊少腿儿的,这才放下心来。又看他胸前血色更浓惊叫出声:“呀怎么这么多血了!你不会有事吧?不会死吧!” 一边的阿比盖尔听不得张厌这娇声娇气哼哼唧唧的的声音,手上试着一个人的鼻息没好气儿道:“能动能喘气儿的死什么死!能不能说点儿吉利的!” 张厌这时才注意到死而复生的阿比盖尔,抱紧了姜少寰的手语气十分惊恐:“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啧,我说你要是那么有劲儿能不能劳驾你看看这里还有没有抢救的,”阿比盖尔白眼儿快要翻上天了,“这到底是你的同伙儿还是我们的同伙?” 张厌还有些茫然,姜少寰挣开了她死死抓住的胳膊,背对着她朝阿比盖尔轻微摇摇头。毕竟还只是个十六七的姑娘,没比清河大多少。娇宠着长大一夕突遇变故,没傻还算不错了。先前还知道将有气的人集中摆在一起,也算聪明。阿比盖尔皱着眉不再吐槽,低头继续去检查周围的尸体。 等那两人都翻了五六具后张厌才回过神来,拍拍自己的脸站起来,又对上了端坐在棺材沿上的商雅稚。 “她为什么不做事?”张厌抬手指着商雅稚的鼻子尖声道:“你们都是死了的她拿血就能将你们救活!是蛊吗?她同样可以救其他人啊!” 阿比盖尔瞧见这架势脚趾头都抓紧了三两步就窜过来挡住商雅稚,张厌的指尖尖几乎要戳到他的腹肌处。这闺女究竟是不怕死还是没脑子!就看人家徒手拧断那么多根脖子浑身是血的往棺材上一坐,整个人如同梦魇般在晨光里妖气冲天的架势就知道是个不能惹的,她还敢用手指着人家鼻子! “你做你的,管她做什么!”阿比盖尔声严肃呵斥,拍开她还抬着的手,转头冲棺材上的人扯了个虚假的笑容。吐槽归吐槽,总不能看一姑娘因为无知而血溅当场,这种事他也做不来。张厌被吼一通原本红着的眼睛更重一层,梗着脖子咬着嘴不然眼泪流出来。阿比盖尔怕她又做些什么不过脑子的事情,反正有他们俩男的在也不能让一姑娘动手干什么,于是换了个说法:“去看着你自己的亲哥,我们这儿没手管。” 弄走张厌看着她抱着张敬亭消停后阿比盖尔朝棺材那边看了一眼。还好,端坐在棺材上那个人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微微仰着头看天,眼神已经放空了。 两个男人拖着虚弱的身体忍着疼将四处翻找了一边,最后统共只找到了九个还活着的人。将人集中后发现都没在所翻找过的范围中他们都没看到俞明山的尸体。昨天在血花树前临松剑俞明山还带着重山门的三个大弟子和保山张家的一起,怎么现在反倒都没了踪迹?以俞明山的实力也不能早早死在山顶之外,而且死的人还有巫山涧的女弟子,那么她们的掌门神女剑周南叶又去了哪里? 该不会都被虏入罗婺彝寨了吧? 如果两派主力都被虏进寨,那就不仅仅是为了三天后的祭祀,而是有预谋的屠杀。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阿比盖尔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迟疑道:“这是江湖纷争?昨天那姑娘没说实话?” 那种情况下姜少寰其实不太信还能编出谎言来。但若不是谎言,怎么会两派的主位与主力都不在?阿比盖尔想问张厌,但看着她张肿胀的脸也没好意思问出口。总之这是他们门派的事情,他多操心也没用。 “先救眼前的。”姜少寰果断下决令,“去大荒山腰那个酒肆借人马。” 阿比盖尔点点头,见姜少寰面如金纸皱眉道:“你先在这里疗伤。我带张厌去。” 如今自己这身体状况的确没有办法坚持到下山再颠簸上来,于是也不推辞,点点头。两个人拍板定好主意,阿比盖尔扯了张厌一同走。张厌原本还有些不放心让姜少寰与那女的单独呆在一处,可阿比盖尔双手一抄说了句“反正死的不是我哥”,张厌就连忙擦擦眼泪跟着走了。 一高一矮身影消失后,姜少寰一直忍着的血气又翻上来,咳嗽着又喷出一口血!踉跄了两下便重重跪了下去。膝盖磕在石头上已经感觉不到痛,再痛也痛不过胸口背上的伤口。一口血吐出之后他甚至觉得身体上的痛也被吐出去一些,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眼前的重影已经消失了,变成了灰黑一片。 他半跪在地上适应了一会,等知觉回来一些后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试了两次都失败了。正当他放弃挪地方准备原地疗伤时,一只手扶住了他。 同样冰冷,可是不发抖,力道控制得相当好,稳得惊人。 那只手用力将他扶着往旁边挪了一步,淡淡道:“坐好。” 身下的地面平坦,碎石头似乎是被女子踢开了,甚至还垫着徐长卿草隔绝地面的泥水。他以打坐的方式坐好,女子同样坐了下来,竟运起内功为他疗伤。 这是姜少寰第一次这样直接了当的感受传闻中的人物的内功心法。 并没有邪教妖人的阴邪,反而如春风般和煦、夏雨般磅礴。对方内力在他血液筋骨里循序渐进,一寸寸毋庸置疑的推动。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又润物细无声般驱散他胸中的阴霾。 疗伤并没有进行太久,等到商雅稚收手时阿比盖尔他们还没回来。姜少寰呼出一口浊气,觉得全身都清明了许多。 这时他才想起,当时在商雅稚最后的梦境里她一掌劈竹的姿势为何那样眼熟——那是蓬莱仙岛的推云掌,他曾见清河用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无妄 无妄 (我叫姜少寰,长安定国公府的姜,寰宇的寰。字岸,回头是岸的岸。师尊,我冷。) 疗伤并没有进行太久,等到商雅稚收手时阿比盖尔他们还没回来。姜少寰呼出一口浊气,觉得全身都清明了许多。这时他才想起,当时在商雅稚最后的梦境里她一掌劈竹的姿势为何那样眼熟——那是蓬莱仙岛的推云掌,他曾见清河用过。 而商雅稚为他疗伤的内功,竟然也出自蓬莱。如此浑厚的蓬莱内功修为不是一朝一夕可练成的,是否可证明她与蓬莱凛修纠缠已深?所以张厌口中七年前她就有过孩子那孩子岂不就是凛修的?那清河岂不真成了北栾蓬莱两方权利交融下的牺牲品? 念此,姜少寰忍不住问:“岸唐突,请教前辈究竟师从何处?”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姜少寰又道:“若岸没猜错,前辈所怀是蓬莱的内功修为?” 这次语气里不知道为什么带着压抑的怒气。好像因为被一个女子瞧见这副形容有些狼狈,又好像是被一个女的所救而懊恼。他又想着清河一个姑娘花了那么多的时间,从东到西来来回回跑了半个东麓寻找凛修,可是在这二位眼里说不定像个笑话一般。 那么自己呢?此番行动在有心人眼中是否也是徒劳可笑的? 女子居高临下看着少年的头顶,两个人一坐一站僵持着。 最终,听见她道:“我说过,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是以,这就是为何我要找到清河神女的原因。” 她的声音还是清冷的,没什么太多的感情。自然也没有生气,甚至连压抑克制的愤怒都没有,全程都以一种平静淡然的语气来应对,甚至大多时候都保持姜少寰常见的世家女的风度与礼貌,带着舒展的淡淡倨傲,又不至于咄咄逼人。这与传闻中那个嗜血凶悍的贪狼星大相径庭,也与近日来见过的江湖人格格不入。 姜少寰说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滋味。一面弄丢了清河心中急躁烦闷,又发现商雅稚真与蓬莱渊源颇深,这三人的大三角剪不断理还乱,他处理不来这种事情也不愿意参与;一方面朝廷与红莲山庄始终处于对立面,本不便过多接触,三番两次承对方人情着实不好还;另一方面他也慕强,崇尚绝对的力量,恰好商雅稚就拥有这种绝对的力量。 纠结一阵后他还是略微尴尬郑重道:“抱歉了。” 商雅稚看了他一会,好像并不计较年轻人这种常有的冲动唐突,道:“你试着运功两个大周,顺一顺血气,把胸口郁结那点的吐出来吧。”说完,她就在旁边找了个平坦的石头端端正正坐下,不再言语。 周边静了,姜少寰亦闭上眼运动调息。在商雅稚的蓬莱内力推动之□□内经脉如宽阔洪流流动的顺畅,偶尔有遇见阻碍也不打紧,他的瀛洲内力顺着冲刷下便也就带走了。运行了两个大周后那点郁结堵在喉咙,再用力一逼直接逼出了口。 将淤血吐出后整个人好像活泛了些,痛觉开始明显起来。没等他多缓一会,又一口血吐了出来,眼前一花便晕了过去。 四周是皑皑雪景。 山脊上的层层阶梯望也望不到尽头。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通天的高度。 姜少寰知道自己做梦了。 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其实并不通天,通的是瀛洲三十三天善见城。 他看见六百阶开外有个的人影,短手短脚的咬着牙往上爬。那样的高度里,的孩子犹如苍穹下一只胖墩墩的蚂蚁,终点遥遥看不见尽头。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瀛洲时爬天梯爬了很久很久。护卫们都只敢远远的跟在身后,没有一个人来扶他。他喉咙里全是血气,又干又腥。可是依然要坚持着爬上去。 因为出发之前父亲曾摸着他的头说:岸,你要学会做一个强者。 他记得父亲的手掌全是茧,宽厚温暖,但一点都不柔软。那是常年握剑征战积累下的勋章。 那个时候他不太懂所谓强者,天真的以为父亲就是强者、二叔姜煜就是强者、宋将军叔叔也是强者。他们一剑一枪一马,身后跟着数十万大军征战四方、平定边疆,为李唐守一个黎明。 那年的天策上将面容带着看不懂的情绪,一丝丝一缕缕落到时间的灰烬里,因为太过久远而模糊不清了。可是他的话语犹在。他说: 你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才是强者。若你不能爬到最高,就无人会仰视你。 瀛洲的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高得令人心慌。而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之上还有三千三百阶,那是通往瀛洲仙岛的最顶点——无妄峰。 他忘记了自己爬了多久。好像中途停下来很多次,但都未想到要放弃。 姜家的血脉中没有“半途而废”四个字。既然来了,那自然要学习最无上的剑法,自然要凌驾于众生之上,那么无妄峰才是他的终点。不到最后一口气,怎么能输? 当他真正离无妄峰山门还有一百世阶时,终点山门处立着的那个人已经等了他很久,背影像是一座经久不衰的玉山。那个人影如同一袖云,施施然而来,清幽幽落在姜少寰的身边。 藏蓝色的道袍,乌黑的发丝不染一片雪花。他甚至很年轻,比姜少寰想象中的要年轻很多,也好看很多。眉目舒展,蕴着淡淡的仙气。 他微微弯腰,问道: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师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皑皑白雪里仿佛吹来一阵带着酒香的春风。 他脸冻得通红,在狐裘围脖和帽子下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明明想哭,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姜贵公子朝清朔伸出手,两只厚厚的手套已经蹭破了三个洞洞,隐约露出红彤彤的手指头。 那时候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用稚嫩的声音回答:“我叫姜少寰,长安定国公府的姜,寰宇的寰。字岸,回头是岸的岸。师尊,我冷。” 清朔看着那破损的厚手套,听着那一句无比自然顺畅的“师尊”,清俊的面上浮出柔柔的笑意。他弯下腰来,玉冠上的发带柔柔落在姜贵公子的肩上,竟然直接将姜贵公子抱了起来,抱在怀里。 “师尊抱,就不冷了。” 那日风雪凝滞,古松苍劲。清朔真人笑容温软,怀抱可消融无妄峰的冰雪。 他觉得有些冷。于是便冻醒了。 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大亮的灰色天空,大致是下午。 第二眼是如瀑的头发顺着落到棺材里,是商雅稚的头发。她又坐到了棺材尾部的沿上,而自己则是平平躺在棺材里。 痛觉恢复,嗅觉也恢复,知觉也都归了位。他听见了阿比盖尔的声音,还有女孩子的哭泣声,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的声音。 “我怎么躺这里面?”姜少寰撑着坐起来,觉得嗓子里还是有半口血不上不下。 坐着的人侧过脸看着他,淡淡陈述:“你还挺重的。” 少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什么?什么情况! 姜少寰回想起来他刚运完功就吐了口血,随后好像就晕了过去,还做了个梦。什么叫他还挺重的?她怎么知道我重?我是被个女的给抱进来的?什么抱的?一个女的抱我? 少年整个人都僵掉了,面上一派石化,内心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个念头伴着咆哮已经在心里炸成了烟花,炸成了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汇成一句话: 你!还!挺!重!的! 商雅稚被这口血吓得站起来退了半步。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要面子受打击这么大,直接就吐了血。她看着少年僵掉的脸琢磨着安慰了一句:“你我没告诉别人。你,不至于吧?” 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够让一柔弱女子给抱了!有没有告诉别人这根本不是重点啊!他抬袖子擦掉嘴唇边的血迹,想着梦里师尊的温暖怀抱一阵后怕。因为不敢看着女子,只能一只手抵在曲起的膝盖上拿手掌撑着额头半掩住脸,尴尬道:“我没做些奇怪的事吧?” “什么奇怪?” 那就是没有了,只是个梦而已。姜少寰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自己接受不能的赶紧捂着胸口嘶哑着转移话题:“是谁来了?” “谢川穹为你把过脉了。” 不远处有十几个人在来来回回忙碌。张厌还算咋咋呼呼的声音响在不远处,指挥着脚夫打扮的人心翼翼将伤者搬到担架上,再两个人抬着运下山。有侍女装扮的在帮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打下手。应当就是商雅稚口中说的“谢川穹”。 一边的阿比盖尔正拿着几张纸从另一边上来,看见姜少寰醒过来连忙过来。胡人身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许多露出来的地方糊着绿色药膏,手臂上最深处的伤口已经□□净的纱布包好了。 “哥哎,你醒啦。”阿比盖尔见姜少寰要站起来,连忙伸出好的那只手扶他从棺材里出来,扶着坐在棺材沿上。 姜少寰嘴里血腥味还是很重,咳嗽了几声道:“是张家的吗?” “对。张厌这丫头办这事还挺靠谱,‘保山张四姐’身份一亮大把大把的人扑着来帮忙。那边那个老头儿你看见了吗?那是大医谷的谢川穹,赫赫有名的‘收魂针’,是大人物啊!还有个苏骁战,记得吗?重山门的大弟子藏锋剑苏骁战。我到酒肆的时候他正好就在,现在另一边清点尸体。他运气好,俞明山派他去接谢川穹所以躲过一劫。”阿比盖尔一口气说完,咂咂嘴,“啧,这两门怕是出门没按着你们中原人的规矩查黄历。” 姜少寰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如果只是来观花,又为何带着一位赫赫有名的神医?” “好像是谢川穹与俞明山有旧。他原本就在隔壁镇,是来见故友的。谁知道现在故友没见着,尸体见了一大堆。” 那边张厌拉着谢川穹说了些什么,就红着脸抽抽噎噎领着人过来了。 大医谷的谢川穹年纪大约六十往上,双眼下垂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穿着十分普通,挂着一个绣着橘子图案的布兜子,橘子上绣着蝈蝈蛮有童趣。若是不说,完全无法将他和那个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联系到一起,看着就像是寻常路边买橘子的老头儿。 张厌看了一眼姜少寰,眼里闪过一丝娇羞,又介绍道:“这一位是大医谷的谢川穹谢神医。这次多亏谢爷爷在这儿,要不然”她又开始抽噎起来,谢川穹连忙为她顺着背。张厌揉揉发肿的眼睛继续道:“谢爷爷,这就是湘西张家的张得坏大哥与张得有钱大哥。这一位?” “是我家少爷的族姐。”阿比盖尔连忙给强行按了个头衔。三人站起来给谢川穹行礼,商雅稚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示意。谢川穹坦然受了礼,捋胡子慈祥道:“如今这后辈们是长得愈发的好了。很好,很好,多好的孩子们。饱满水灵的,很好。” 听着好像也是在夸树上结的橘子。 姜少寰简短道:“谢前辈,请问那些人是否真的是罗婺彝寨的人?” 谢川穹朝他们招招手示意跟上去,几人到了一具尸体身边儿。那尸体是一重山门的弟子,还很年轻原本还有大好的前朝,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可怖的尸体。 “是罗婺寨的彝人没错。但你们看这个——” 尸体上有纵横刀剑伤,谢川穹撅了根花枝拨开血污刮开上面干掉的泥露出了侧面的伤口。伤口十分细,仿佛是丝线切割而来。 “又是夜雨剑?”阿比盖尔略有惊讶,昨夜混乱并没有注意到哪个人带了夜雨。他偷偷瞄向商雅稚,天府周别与她同属红莲山庄十四星多多少少应当有交集,如果她能记得的话应该是在场的这群人里最熟悉的。只是商雅稚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似乎若有所思。 “又?夜雨?”谢川穹亦有些惊讶。 阿比盖尔将之前围观血桃花树的情形与谢川穹描述了一番,越描述谢川穹的眉头皱得越深。 姜少寰道:“恕张某直言,此番围杀过于奇怪。谢前辈究竟是为叙旧来大荒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谢川穹面上滑过一缕惊讶,又很快肃容:“不知张少侠对罗婺妖寨可有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下山 下山 (罗婺以商发家,遇乱世商行凋零,原已然支撑不下去,却由一名毕摩自外带来一个人。这个外人给罗婺部带来一线生机。) 滇南的罗婺部姜少寰是有了解的,但不算多。 罗婺部历史悠久,相传百年前古蜀地天降大雨,造成洪灾,迫于洪水,彝族人文始祖阿普笃慕率领族人,从世代居住的古蜀地迁到洛尼山一带暂避洪水,并与当地古滇国部落联盟下的实、勺两个部落联姻。洪水退后,由于洛尼山一带地少人多,不宜长期居住阿普笃慕在洛尼山召集了一次部落酋长们的大会,将其民众分成六个部落,向外去开拓疆域。(原型:宋大理国下罗婺部族,位今云南楚雄) 其中一个部落在古夜郎国时代受到迫害,在一位毕摩的指教下,率部族远离夜郎国,来到楚雄开拓繁衍生息。在安定时期发展滇川茶叶,蜀锦等物流贸易,从而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大富豪。 罗婺以商发家,遇乱世商行凋零,原已然支撑不下去,却由一名毕摩自外带来一个人。这个外人给罗婺部带来一线生机。外人自称神族来使,带来一篓黑色的种子。神族来使名底也伽,与毕摩道‘莺粟九月九日及中秋夜种之,花必大,子必满’。种球成熟时褐色。种子多数,黑色或深灰色,表面呈蜂窝状。练之可得膏。服用之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和催眠等功效,治久咳、久泻、久痢、脱肛、心腹筋骨诸痛。原型:唐拂霖国遣使献底也伽,罂粟进贡流入中原。 一旦大量服用,毒性堪比烟草,诱人上瘾沉沦,从此再也离不开逃不掉。 底也加将种植方法与提炼方法传授给了族中毕摩,凭此与罗婺族长戮力合作,摇身一变成为首位以外族身份入驻罗婺的毕摩,罗婺部也成为东麓首位种植罂粟的地区。因有绝密的罂粟花,罗婺寨内不布局逐渐分化成三个部分: 前寨所居住的都是普通居民,与一般镇一样,平民安居乐业与外族互通商贸。 中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罗婺妖寨,里面居住的是吐司一家及其他位高权重的老人们。还有负责编造典籍、医治疾病、传授文化的毕摩们。 后寨是神秘地带,居住的是整个寨子威望最高的、负责祭祀占卜的大毕摩,封着各种古老典籍与罗婺寨的秘密。那片罂粟花海也藏匿于后寨中。除了族长与被任命为司花的花侍们,没有命令是不可以进入后寨的。以致后寨建成以来唯一踏入的外族只有神使底也加一人。 罗婺从商发家,后在乱世前夕有一脉窥得机遇从军。凭借胆色与实力在军中建立威信,逐步向上爬,获得一定的权利后便逐渐脱离罗婺本部,改汉姓为“神”。前齐开国时便将百越化为都护府,神家任百越都护。至如今,凉州神家三少神清让任第六任百越都护,权利几乎可与百越王分庭抗礼。 谢川穹道:“实不相瞒,此番谢某来大荒山是受重山门掌门俞明山相邀。俞掌门寄书言半年前巫山涧弟子来楚雄执行任务迟迟不见归,又派出大弟子沈春伶已有月余依旧未归。两派便找上门来,多番调查之下发现近十年百越之地来多有女子失踪。准确来说除开楚雄之外的是失踪,而楚雄当地的女子多是‘上供’给了罗婺。” “上供?”阿比盖尔觉得奇怪,“要说是上供,不应该进凉州神家或者百越王府吗?怎么会进罗婺?”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谢川穹叹一口气,“百越区为少数民族统治区,目前来说官方以百越王为尊,而罗婺几乎是整个百越精神主导。” 阿比盖尔有些不太明白,抠抠脑袋问:“什么意思?” 姜少寰解释道:“意思是百越可分两部分——王权与神权。百越王代表王权做实际领导,而罗婺则是神权,是精神归宿。在少数民族地区精神归宿是最可怕的,更可况百越王还是半途空降而来根基不深。” 阿比盖尔有点明白了:“这就跟当年的何药九寨一样?” 姜少寰点点头。 阿比盖尔又问:“那神清让呢?听说神家势力在这一片也挺大,那神清让好好一个贵族在江湖上还有个诨名叫什么叫——” “钟山龙蛇。”张厌在一边恨恨补到。 “哎,对,就是这个名儿。”阿比盖尔双手一拍,“这人可不得了,据说身具异象,武功极高,用的剑是剑谱排名第五的‘羲皇’。除却榜上那些神隐的世外高人与北散仙南紫微,基本排下来就数他最厉害了。” “罗婺与百越都护府渊源颇深,‘钟山龙蛇’确实让人忌惮。但此时神清让入京述职不到归期,两派正是打算趁这个时候潜入罗婺查个清楚。谁知”谢川穹看着四周狼藉摇头长叹,“此番看来是为对方察觉了行迹,才遭逢大祸。” 阿比盖尔扬眉:“我说,是不是有人泄露了行动啊?不然怎么会带着幽生屠来,这明眼一看就是有准备的围杀。要是为养蛊杀普通人来不了那么多彝人,又是弓箭又是用毒的,明显就是为了对付有点功夫的。” 谢川穹摇摇头,同样觉得怪异:“入寨行动是俞掌门与周掌门共同制定,为了防止外泄行动部署也仅是告诉了门下高层,弟子们是不甚清楚的。在书信中俞掌门也仅是请求谢某在寨外接应伤者,并未提出需入寨。” 阿比盖尔扭头看向张厌,张厌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盯得有些慌,扁着嘴道:“别看我,我什么不知道!这次我是为回家的,师父他们来是为了找大师姐。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姜少寰沉吟一番,道:“保山张家在楚雄亦有一定的势力,张姑娘又是周掌门的爱徒。如此亲近的关系,巫山涧此番来楚雄没有寻求张家的帮助?” “我真的不知道!”张厌有些委屈,“掌门是去拜访过爹,可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家里的事爹从来不告诉我的!他只讲叫我和哥哥带好银钱好好招待,别的我一概不知了!你们要问也应该去问大师兄啊怎么会问到我这里来!” 合着这姑娘就是个出钱负责吃喝玩乐的,别的一问三不知。阿比盖尔腹诽,又抬头朝另外几人道:“苏骁战还在下面清点尸体登记名册,等他弄完再问吧!” 此时有侍女来请谢川穹,说是还发现了活口,谢川穹连忙提步跟去。阿比盖尔看张厌还留在原地不动皱眉道:“你不去?” 张厌不解:“去什么?” “嗨,”阿比盖尔双手抄在胸前歪着脑袋,“那都是你的同门,你不去帮忙跟我们一起凑在这里做什么?” “你们不帮忙了吗?”张厌心翼翼带着点期待望向姜少寰,但少年明显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她。 “我们帮啥?搬东西我俩都有伤,登记死人死的都是你们两派的我们一个人都不认识。知道你是大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叫你搬东西好歹也去帮帮你大师兄登记登记名单吧?” 张厌被噎了一下,眼泪又浮出来,咬着嘴巴跺脚甩手跑了。阿比盖尔冷笑着看那娇的背影跑远后转头换了副面孔道:“商姑娘,你对天府星周别熟吗?是不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刚才人都在场他也不好问,现在人都支开了总算能好好问问。 商雅稚思考了一番,道:“是夜雨剑,但不是周别的剑法。” 有门!阿比盖尔眼睛一亮,这句话好像听张得帅也说过。“有什么说法吗?” “我与周别接触并不多,但知道他是个相当谨慎沉默的人。如今佩剑掉落,人差不多算是死了。”商雅稚面上淡淡的,不同情也不可惜,“这个用夜雨剑的是个用刀的,而且是双刀。” “双刀?怎么看出来的?”阿比盖尔想着之前在血花树上那些歪七扭八的人,上面的伤口跟这个几乎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当时张得帅判断失误了,不是两个凶手,而是一个用双刀的凶手? “刀伤与剑伤几乎是同时造成,刃口方向相对。应当是他弃了左手的刀换做夜雨剑在用。”商雅稚顿了一下,“此人刀法蛮横,可夜雨是软剑,重在阴柔灵动狠辣,这样强用那个人估计左手被夜雨伤得不轻。” “前辈可认得这刀法?”姜少寰问。 她摇头,阿比盖尔又问:“有一个自称‘湘西吊边人’叫张得帅的,当时在场许多人只有他一眼认出了这把剑,估计认识周别。那你认识他吗?” 商雅稚想了一番,还是摇头。说话间上来了一辆马车与大批人马,看样子是保山张家安排来的人。中途苏骁战露了一次面,带着大批人继续带人善后,张厌一个娇姐留下也做不得什么事,便自告奋勇带重伤的“张得坏”等人下山。 马车较,只能坐四个人,阿比盖尔自觉坐到了车架上。姜少寰不习惯这种男女同处一个狭空间的“江湖豪气”,缩在里面整个人都绷紧了,一直闭着眼假寐。谢川穹与姜少寰坐在一边,靠在一侧打着瞌睡。张厌坐在对面,一直大咧咧的盯着姜少寰的脸舍不得挪开目光。从饱满的额头,英挺的鼻梁,水色的嘴唇看到英武的下巴,又从下巴连到发际线的俊美侧脸舔回去。就这么来来回回来来回回不饕足。 努力了一会姜少寰发现还是无法忽视张厌那毫不收敛的灼人目光,只能随手拿了本书假意翻看,然后假意睡着,顺手就将摊开的书盖到了自己的脸上。张厌这下没得脸看了,又开始专注于那露出来的一截脖子和手。 只可惜“张得坏”虽然叫张得坏,衣领远没有同为一家的张得帅和张得有钱一般敞得开,不要说锁骨,就连喉结都是堪堪处在衣领上面一点点,比姑娘都保守,也不嫌勒得慌。倒是手还有看头,修修长长,骨节分明,将她死命护住时力道强得可怕。 是一种令女人怦然心动的力量。 坐在张厌旁边的是“张得坏的族姐”。张大姑娘上车后就安静的闭目端坐,那样大的长袖和重重纱裙都顺得一丝不苟。她上饰品并不多,都是银制加一对通透的玉珠耳坠。但衣服料子极好,似云似雾似烟,与寻常麻布料天差地别,与自己所穿过的、所见过的布料都不一样,看着像海外那边来的暮云纱。而且她身上长度及地的青色大袖实在不便于打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剩下那些彝人给打死的。 车马的帘子偶尔被风吹开,窗外的阳光漏一点在她额头上打出一层柔光,眼角眉梢带着一点点冷淡的媚,睫毛沿着眼睛的形状卷起一个柔和的角度,她的鼻子生得很好,挺直精致,鼻尖带着俏,如果忽略掉面上的血渍倒是十分清冷温柔。 可是她一身的血,联系着就想到那些被折断了脖子血液倒灌满嘴泡沫的彝人死状,张厌就觉得心底发寒。 被看的人仿佛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施施然抬眼,张厌来不及收回眼神就撞进了那片深灰色的秋水迷雾里。张厌有些慌乱,眼睛一转计上心来,索性放开了问:“张家姐姐,我已经见过了好多你们张家人,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商雅稚看着她没说话,张厌以为是中原大家族里的女子惯有的羞涩,不好意思说出闺名。结果听她考虑一下道:“张得美。” 姜少寰根本没睡着,听到这个名字呛得咳嗽起来,惊醒了一旁打瞌睡的谢川穹。张厌被这个仿佛没读过书一般,透着莫名的偏远乡村气息的名字给呛到了,觉得这个湘西张家养出的孩子都不错,就是取名字的功力真是不敢恭维,简单又粗暴。她张了张嘴,瞄到外面路过的彝装少年男女,看见那些短衫大裙连忙找了个话题想搪塞过去。 “如果要进寨也要换上这样的衣服入乡随俗啊”张厌撩开帘子朝外看,又忽然面色古怪的声嘟囔了一句:“那张大哥也会穿吗?” 想起那个画面谢川穹瞧着她突然涨红的一张俏脸轻轻敲她的脑袋,嗔怪道:“怎么都不学好,学学人家张大姑娘!” 被点到名的“张大姑娘”随口道:“其实,我也很想看。” 姜少寰:“” 张厌笑得花枝乱颤,外面车架上的阿比盖尔伸了个脑袋进来看着姜少寰通红的耳朵好奇问:“少爷,是不是她在调戏你?我给你出头!” “是你家大姐在调戏,可别污蔑我!” “哦,那没办法了,”阿比盖尔看姜少寰一眼非常鸡贼的缩回去,“不出了,打不过。” 姜少寰又咳嗽起来,脸同样也咳得通红。这咳嗽牵动着伤口丝丝缕缕的疼,耳朵也起了嗡鸣。 “来,让我看看。”谢川穹见他这样伸手把过脉。滇南地势偏高,少年是平原来的身上带又着伤觉得胸闷、耳鸣喘不过气是正常事。于是在药箱捡了颗药丸往他嘴里一塞,抬起眼皮就看见少年迷迷糊糊的喉结一动。 谢川穹捋胡子:“你,硬吞下去了?” “嗯。” 谢老头儿慢条斯理道:“那是用含的。” 姜少寰:“”这群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入夜 入夜 (阿比盖尔夸张道:“我说你子阳气那么大,难不成还是童子功啊!”) 再回到山腰酒肆,流觞曲水依旧,桃花逐水,不过才一天竟已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房间张家人已经打点好,阿比盖尔率先搀着姜少寰上楼。张厌原本想跟上去,但自己一身臭味还是选择先行去洗漱换件干净的衣服。谢川穹慢吞吞从车上钻出来,朝商雅稚伸出一只手。 商雅稚看着那只手面无表情。 谢川穹咳嗽一声,自己从车马上跳下来慢吞吞道:“姑娘喲,也不扶一下我这把老骨头吗?男女授受不亲也不用防在我这老头子身上。来来来,帮老夫拿一下药箱。”一面说一面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商雅稚看了一眼马车架上的药箱,伸手提上跟在了后面。 跟着谢川穹上楼进了姜少寰的房间,那边阿比盖尔正扶着姜少寰在床上坐下。谢川穹心情十分好的负着手走到床边,抬抬手指挥道:“来,姑娘喲,放这里放这里。” 床头两个人就看着“姑娘喲”神色清冷的跟上来,十分听话的将药箱放下了。 谢川穹看着姜少寰衣襟上沁出来的血色,又抬抬手指挥道:“来,姑娘哟,打盆水来打盆水来。” 床头两个人就看着“姑娘喲”神色清冷的转身要出去,阿比盖尔几乎是弹起来冲过去拦住商雅稚恭恭敬敬引着她去一边坐:“来来来您坐您坐,我去打水我去打水。” 谢川穹满意的看着辈们都活动起来,走到床边上手就要脱姜少寰衣服,吓得姜少寰连忙朝门那边瞧,没看见商雅稚才松一口气任谢川穹摆布。 阿比盖尔打完水回来被赶到一边无所事事,想坐下又不太敢跟商雅稚靠得太近,只敢站在一边搓搓手。突然视线与她对上打了个激灵,拔腿就想跑。商雅稚误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阿比盖尔继续搓手手在原地假装没看见假装自己不存在。 “过来,坐下。” 没办法阿比盖尔只能过去坐下。坐下也不消停,仿佛凳子上长了刺,扎屁股扎背的一直扭来扭去。商雅稚一手答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敲击着,另一只手放在案几上撑着脑袋,十分闲散的样子。 “椅子上有刺?” 阿比盖尔骤然绷紧坐直,仿佛一口钟。坐了一会,阿比盖尔实在忍不住偷偷转眼睛看她一眼,雪白脖子修长得很,耳朵上的珠子堪堪在锁骨上,整个肩颈透着一种优雅的诱惑。果然是月下逢,白月光般朦胧清洌的美人啊阿比盖尔咽了一口,感叹蓬莱凛修真是好眼光,好艳福。 想到这儿,阿比盖尔忍不住声问:“商姑娘哎,你跟凛修怎么认识的?” 商雅稚目光平平看着他。虽眼神清淡,可那片灰色里仿佛总是氤氲着一层水一层情,幽幽地泛着光,伴着卷翘的睫尾带着一种疏离的、无意识的挑逗。 “我就有点好奇。”阿比盖尔看得心跳漏了一拍,讨好似的傻笑着又补一句:“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蛮登对的。英雄配美人,两个人皮相都生得这么好看,身手又厉害” 见商雅稚的表情更加疑惑,阿比盖尔吃不准马屁拍到位了没有,只能呲着大牙假笑。等了一会不见她出声,阿比盖尔觉得居然有比姜少寰还难闲聊的人,又道:“我其实就想问问你身上那股子香气是怎么个构成法不瞒你说啊我是个调香师,一年前我在山东见到你和凛修一同出海后就一直在研究调配你身上的香气,可怎么调都不到位所以想请教一下。” 商雅稚好像有些不解,似乎想抬手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又突然在抬手之前打消了念头。她略微有些迟疑道:“不是蛊香就是药香。” “啊?骨香?你们中原人说的‘玉骨冰肌’那个骨?哇塞真有这种高级东西啊!哎那你是怎”话还没说完谢川穹那边在喊需要帮忙,胡人应了一声连忙放下这边去顾那边更重要的。 胡人跑去换了水,重新找店家要来了干净纱布帮忙给姜少寰换上,谢川穹捋了捋胡子移到桌子边准备另开副补血的方子,阿比盖尔连忙帮他挪出个凳子好让他坐下。谢川穹笔下的字龙飞凤舞的,胡人伸着脖子也看不懂究竟写了个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中原大夫都有这种爱好,越厉害的写字就越潦草。 这谢老头儿的字都能从楚雄飞到高昌去了,可见医术应该非常厉害。 谢川穹一面写一面愉悦道:“年轻喲~体格不错呀。晚一些‘芙蓉神掌西风客’张水阳亦会到此主事,一会你随老夫去找张爷,请张爷移步为你家少爷运功疗伤。” 阿比盖尔想点头,又有点迟疑。若来运功疗伤姜少寰身怀瀛洲三十三天善见城功法,一身的修为都是来自无妄峰,那不就一下子暴露了他们根本不是湘西吊边人了吗?谢川穹以为是他们不好意思怕请不动芙蓉神掌,笑呵呵道:“厌儿这样喜欢你家少爷,你们不必担心请不来张爷。” “这怎么好意思。芙蓉神掌自是内功深厚,可我们即将入罗婺彝寨,此行凶险不能让张爷分心。”阿比盖尔连忙摆手,又极快的一转,直接拖商雅稚下水:“我们湘西张功法特别,由自家人来运功疗伤自是事半功倍。我家大姐自可为少爷疗伤,不用劳烦张爷移步了。” 他这一番隐隐暗指不愿透露自家功法的特殊,谢川穹听懂这弦外之音便笑着顺势不再强迫。他也听闻了大荒山一战最后是张姐寻来出手收拾了残局又为气若游丝的张少侠疏通了经脉,他再接手时张得坏的情况也已经十分稳定,想来功力也是不可觑。谢川穹了然:“今夜要好好休养,切不可再动干戈。也心疼心疼你家姐,莫要再出乱子。让她一个姑娘家反倒要来照顾你们两个男人!” 阿比盖尔点头哈腰,谢川穹体现了一把医者仁心后满意捋胡子,又抬抬手指挥道:“来,姑娘哟~帮帮忙把药箱拎我房间里去。” 阿比盖尔自觉认领“姑娘哟”这个称呼,收拾收拾桌上的东西提着药箱出了门。 剩下两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对视了一会,商雅稚面无表情往床边走,姜少寰下意识抱着被子挡住自己往里缩抬手要拦。 商雅稚微微偏头:“你做什么?” 姜少寰有些紧张:“你做什么?” 商雅稚坐在床沿边,目光平平:“给你疗伤。你做什么?” 姜少寰愣了一下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服,然后放开被子镇定道:“呃,给前辈让位置。” 疗完伤已入了夜,姜少寰已觉得周身大好。蓬莱内功乃天下内功之首果然名不虚传,仅是两次竟有这样的奇效。商雅稚收手后再没说什么也不多呆,安安静静转身出了屋子。 阿比盖尔跟在后面送她出门,瞧见她真的走了才道:“我怎么觉得跟传闻中的贪狼星不一样,我们是不是搞错了?还是先前清河对她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总感觉脾气还挺好的?我也是很佩服谢老头儿指挥她指挥得那么起劲。” 姜少寰刚想说什么,又听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张大哥,你在吗?” 阿比盖尔又去开门,张厌端着一碗药看见来开门的是张得有钱愣了一下,又探头看到不点灯的房间又愣了一下:“你怎么在张大哥房里?” 阿比盖尔靠着门抄着手笑道:“那我该在哪里?” 张厌比胡人矮上许多,只能仰着头看他,怒气冲冲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老跟他腻在一起啊!” “不然呢?我让位置你来腻?” 张厌自然求之不得,面露喜色道:“好啊!你说话算话吗?” 里面就传来姜少寰沙哑低沉又斩钉截铁的声音:“不算。” 阿比盖尔看着张厌红红白白的脸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出了声:“哎哟你看,真可惜,我说了不算啊~”他强行把将药接过来:“给我吧您嘞,请好吧您嘞!”转身就拿脚关了门,差点夹了张厌的脑袋。胡人端着药吐槽道:“这丫头比清河还会粘人。” 姜少寰不太懂这些女孩子们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张姑娘对他过分热情照顾,时不时一直拿眼睛瞟他。每次对上眼神之后又会跟个兔子一样欢喜的扭头捂脸跑开,留自己一脸莫名其妙。 阿比盖尔在门口端着药对姜少寰一阵无语。 他先前还在想怎么凭姜少寰这种家世样貌连个未婚妻都没有。虽然他有过一个号称“唐国第一美女”的未婚妻,不过那个已经做了太子妃了不算数,那姘头总该有那么一两个吧?难道作为他这个年纪的贵族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阿比盖尔观察了这么久,发现这个人在这方面无欲无求的,简直堪比寺庙里的老和尚。 阿比盖尔想着少年十九岁真是血气方刚好男儿,怕他憋坏了又不好意思说,于是想着刚刚张厌说的两个大男人不能老腻在一起,看来得带他去开开眼界。秉承“是兄弟就要一起浪”的信念,神神秘秘问他:“不如,今夜我们去喝花酒?” 姜少寰还在调息,乍然听到这句觉得诧异:“谢前辈说你可以喝酒了?” “啧,花酒这种东西不是用喝的,而是用做的。”阿比盖尔着重咬了那个“做”字。 姜少寰更加莫名其妙:“明天就要启程去罗婺,你还在这里酿酒?” “你是真没懂?”阿比盖尔知道一般像姜少寰这种家里有钱有权的家宅里的破事一般都不太干净,身边认识的情况也差不多。在这种环境里耳濡目染长这么大他还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可是阿比盖尔并不知道定国公府内是真的干净。 姜烈一生只娶一妻,别的女的也没碰过,又常年在外征战,所以年纪很大了才得姜少寰一子。定国公府的另一位姜煜将军也干净,只一妻一妾,妾是从陪伴的侍女。这两位都十分洁身自好,没有莺莺燕燕,不留恋烟花之地。连宫里赏的美人,除了一个因为姜烈妻子喜欢听琴所以留下的琴姬,别的都遣散了。 旁边相府那更不用说,文人最重儒礼,门庭清贵。 是以姜少寰在前十几年里生长的环境十分干净。 中间清修那几年在瀛洲无妄峰就更别提了,清朔真人已经达到辟谷境界修成仙身,是以无妄雪山不染红尘世俗。后面进入军中军事紧张,虽有军妓,但是他刚经历惨痛的灭门案没那心情。弄到现在基本除了跟清河这个异性还算有接触,而且还是清河更加主动,别的几乎为零。 阿比盖尔夸张道:“我说你子阳气那么大,难不成还是童子功啊!” 在门口的谢川穹实在听不下去了,推门而入。原本他回房间准备休息,张厌就咋咋呼呼跳过来说张得有钱又在欺负张家少爷要谢川穹赶紧去看看。谢川穹这种老头子本来就见娇花一样的姑娘追姜少寰追得辛苦,现在这里还有个大傻子要把他们根正苗红的伙子弄去喝花酒,那怎么能行!于是谢川穹实在忍不住两步蹿进来:“哎哎,张家汉子,别带坏你本家的少爷!” 阿比盖尔理直气壮道:“这不叫带坏,我们少爷本来就叫张得坏,还需要我来带坏吗!” 谢川穹一天听大家“张少侠张少侠”的叫倒是忘了这位少侠大名张得坏。 姜少寰:“” 谢川穹也不管坏不坏了,吹着胡子就要把阿比盖尔乱棍打出去。赶走捣乱的胡人后谢川穹给少年把脉,感受着那股青春逼人生气勃勃的强劲脉搏,老不尊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但是面上还保持着一副“我是高人生死看淡”的表情问:“张少侠,你觉得,厌儿如何?” 姜少寰有点懵,怎么突然又提到这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很好。” “怎么个好法?” “就是挺好,挺勤快的。” 门口正在跨门槛的阿比盖尔差点一脚踩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芙蓉掌 芙蓉掌 (听闻张水阳练的‘芙蓉神掌’境界极高,一掌下去能打出芙蓉花般的伤痕。若是打在人身上那就更好看了,不会出血,颜色艳丽旖旎。) 第二天清早,酒肆大堂内吵吵嚷嚷的。有住客下来投诉反被一锭银子砸得昏了头,怒气都在对上大堂内负手站在的那个人后消散了。 酒肆门口车马人影匆忙,张家护卫在忙着将大荒山一战中伤员护送运往镇上以便治疗养伤。阿比盖尔与姜少寰下楼用早点时,正看见张家一名管事在用银子给住客赔罪。阿比盖尔看着那么大一坨银子两眼放光,用手肘碰碰姜少寰打趣道:“我们也去混一个怎么样?不对,我们有两三个人,能换个三坨!” 姜少寰笑道:“你去请她下来要钱?” “”阿比盖尔摸摸鼻子,“就要两个吧,两个也赚啊” 两人招呼二点了吃的,又点了一份相同的让二送到商雅稚的房间去,便找了个边角的地方坐下等早点来。一面喝着茶,一面远远关注着张水阳。西风客张水阳长得十分富贵,白白胖胖像一只发好的面团,裹在金丝线绣的华贵衣服里看上去像是哪家的大朝奉。只是一张白胖脸上配着一双带着匪气的眼睛显得颇为怪异。 阿比盖尔声道:“听闻张水阳练的‘芙蓉神掌’境界极高,一掌下去能打出芙蓉花般的伤痕。若是打在人身上那就更好看了,不会出血,颜色艳丽旖旎。只可惜喲,保山张家的辈们如今都不及他的一半厉害。” 姜少寰十分佩服:“保山张如此大家业的拖累下竟能练到如此境界,令人钦佩。” 阿比盖尔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表情又哭又笑:“张水阳不是张家家主,他亲弟弟张木鑫才是家主。张厌张敬亭俩个都是他哥的孩子,张水阳为了练这芙蓉神掌没娶老婆没养娃,是个孤家寡人。” 姜少寰:“哦。” 阿比盖尔笑得不行,姜少寰端着茶杯无奈看着几乎在凳子上滚来滚去的阿比盖尔,像是在看一条毛茸茸撒着欢儿的大狗。 “二位,你们的早饭。” 两份早点端上来,姜少寰仰头道谢,却见来的是重山门的苏骁战。 这次见到的苏骁战再没有前天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因为奔波与缺少休息满眼疲惫,眼下都是一片乌青。不过也仅仅是神态疲惫,言语间还是那个略带羞涩的清朗少年侠客。 “苏少侠,请坐。” “对啊,坐啊一起吃呗,你吃过了吗?”阿比盖尔终于肯坐好,往边上挪了一下屁股拍拍空地,“你这脸青的,来来来一起吃,吃了去睡一会吧。” 苏骁战摆摆手,露出半个疲惫的笑容:“张家决定下午就进寨,诸事繁多,现两派就剩我一人,实在没工夫休息。我来是问二位是否要入寨,若要进寨今夜可与我一同入寨。” “那感情好啊!”阿比盖尔硬给苏骁战塞了个煎饼在手里,笑得傻呵呵的。 “既如此,请二位随我去同张爷打个招呼。这次置办都是张家出资是以要去见一面。” 两人对视都点点头,苏骁战做了个“请”的动作,引二人到了张水阳的面前。 近距离看张水阳觉得他更圆润了,脸上皱纹很少,真的很像一只白馒头。只是这个白馒头没有谢川穹那种慈祥柔和的眼神,满眼匪气高傲就又很像有毒的白馒头,让人下不去口。 双方见过后张水阳一直拿眼角看人摆足了前辈架子。对话也很少,问了句“就你们两个人?” 阿比盖尔答:“还有我家姐,张爷要见?” 张水阳眼中的不屑更胜,摆摆手:“不必了,女人就不用见了。骁战,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安排了。” “是。”苏骁战恭恭敬敬行礼。 几人目送张水阳出了酒肆,连午饭都没用直接上了马车前往罗婺。苏骁战转头对两人温声道:“进寨需换彝装,一会便给二位送来。今早远远见过张姑娘一面,似乎个子似乎颇高,我已吩咐下教准备一条长一些的大裙来,应该要晚一些才能送到。今夜用过晚饭后便出发,诸位好生休息吧,我这就去忙了。” “去吧去吧,”阿比盖尔望着那背影笑道:“这重山门的大弟子肯定很招姑娘喜欢。我估计巫山涧大半部分姑娘都喜欢他!” 姜少寰点点头:“嗯。君子斐然,又如此负责。” “啧,不是说这个,”阿比盖尔翻了个白眼,“他心细啊,还能注意到商雅稚换衣服裙子够不够长。寻常人准备衣服估计就是成衣铺子去随便拿一套,是吧?” 姜少寰咽下一口饼微笑着没说话。 要是他压根想不起来还要拿女装,都穿男装不是很省事么这事若是放到司徒青身上他甚至能目测出姑娘的尺寸选出最合适的服装款式、颜色、料子,甚至还会配上相应的首饰和鞋。这都拜相府那一群姐姐们所赐,常年在姐姐们的恐怖统治下司徒青对此颇有心得,想来苏骁战家中也应该有许多姐姐吧。 午饭后,见苏骁战来来回回忙得满头汗,姜少寰便上前去问是否需要帮忙。苏骁战颇为不好意思,推辞一番后盛情难却又不好叫他们去做重活儿,便给了一沓纸让两位抄录。上面是连夜清点出的两派死者名单,需分别修书寄往学员家中报丧。另外还混着一些潦草记着的账单,看起来像是药材采购时慌乱中随手记的。 通知信苏骁战已写出几份留给姜少寰等人做样本,匆忙留下一句“尽力即可不必强行赶完”便继续去忙事情了。两人观摩了一番那几份样本,每一封信对应一名丧生弟子的姓名,字体舒展工整,内容真挚恳切。阿比盖尔看着这一沓纸直抠脑袋,特别是看见这么工整的字迹和需要自行编撰内容时登时想冲出去捉住苏骁战对他说宁愿去搬箱子搬尸体也不愿意来搞什么文字工作,而且还是这么大一堆! 说是尽力随便写,但这好歹是报丧的书信啊,能随便么!阿比盖尔一脸苦恼的抓起笔试了一下水,抖抖索索绞尽脑汁弄出张“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正当他琢磨着怎么拒绝溜号时,姜少寰放下笔叹了一口气:“高叔,我来写吧” 阿比盖尔如蒙大赦扔了笔就跑了,姜少寰摇摇头提笔认真继续。等他写完两张,阿比盖尔竟然拖着张厌过来了。 “我找个了帮手!”阿比盖尔一脸得意,让开路赶张厌上去写字。 张厌今天换了一身彝装,银饰红玉装点得热闹,光是那一串南红玛瑙就价值半个城,配着她脸上的自信和傲气显得十分鲜活。 然而这股自信和傲气的鲜活在得知要写书信时顿时就变成尴尬,特别是看见姜少寰那一手笔锋遒劲骨气洞达的字忽然就泄了气。姜少寰看懂了张厌面上的尴尬,转笔敲敲砚台道:“张姑娘,劳烦请你来磨墨了。” 听见是磨墨张厌脸上的自信和傲气又鲜活起来,开开心心的接过这活儿站在姜少寰身边研墨。阿比盖尔看她堂堂一个大姐竟然写个字都不行,白有那么个长相身份了。张厌也看阿比盖尔不顺眼,一直认为阿比盖尔是湘西张的家丁,一个下人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没规矩没眼力的,娇声道:“你干嘛还站在这里呀,去做事呀!” 阿比盖尔哼一声,也不好跟个姑娘计较转头就走了。张厌得意的看着阿比盖尔灰溜溜的背影和身边正襟危坐的英俊少年,心里乐开了花儿。可惜还没等花儿绽放,阿比盖尔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回!” 张得有钱一双长腿走得虎虎生风,后面跟着的张得美一双长腿走得优优雅雅。商雅稚脸上又蒙着一条眼纱,挡住了奇特的灰色眼睛与血泪纹身,看布料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估计是因为西风客张水阳在场挡住脸怕暴露身份。 “我请了个帮手!”阿比盖尔一脸得意,十分狗腿的帮商雅稚拉好凳子摆好纸又递上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比他的刀法还要畅快。服侍好张大姐后阿比盖尔乐呵呵一只手撑着桌子摆了个十分潇洒风流的动作道:“怎么?夸我。” 姜少寰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真厉害。”这都敢请下来帮忙。 阿比盖尔大言不惭:“意思意思。”实际他只是半道遇上的,还是苏骁战以为商雅稚也要帮忙连连感谢她一起帮忙写信,商雅稚站在楼梯上不上不下的竟然也没反驳,顺势就来帮忙了。 “蒙着眼睛,看得见么!怎么写啊?”张厌颇为不满,怎么这么装。 “我家大姐眼睛有旧疾,见不得强光。这你也要管?” 张厌咬着嘴唇狠狠,为了维持形象也没有再出言相向。 都说字如其人,商雅稚的字就十分不像她的人。她是端庄内敛的,但字却是逸虬得水。写了一张后她看见姜少寰那边由张厌规规矩矩叠好的写好的书信,写的正楷,字体方正清晰,看看自己这草书,又重新用正楷抄录了一遍。 两个人安安静静写,两个人安安静静磨墨,至苏骁战来送衣服时两人已完写了大半。苏骁战看着商雅稚的字略有惊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想她的字竟然写得这样好。 “要吃饭了吗?”阿比盖尔喜气洋洋的问。 “嗯,”苏骁战笑着点点头,“请诸位洗净手换过衣服来吧。” 四个人去洗净了手,三个接过衣服准备去换上。阿比盖尔不甘落后,捞过一套衣服跟着姜少寰后面就要一起去换。张厌看到了大叫:“张得有钱你有病啊你老粘着你家少爷做什么!” 阿比盖尔扭头给了她一个轻飘飘的媚眼儿:“你羡慕不来的~” 到房间里姜少寰认认真真把扣子扣到最上面,第一次穿这种类似圆缺的衣服很不习惯,总觉得脖子两边好像差一点点什么。阿比盖尔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姜少寰,又看看袒胸露乳的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骚了一点于是又扣上几个扣子,把袖子卷起来露出线条好看的手臂。 姜少寰作为一个贵族少爷虽然鲜少露出贵族娇生惯养的习气,但这次阿比盖尔总算是见识到了。贵族少爷没穿过麻布料子的衣服,浑身不舒服,一直想要去拨弄衣领。实在是觉得不舒服之后松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一截锁骨。阿比盖尔正觉得最近伙子开朗了不少,话也变多了是不是熟了之后就准备转性了,又看到少年翻出条绣着两条银线的黑布当做围巾随手围上。 阿比盖尔翻了个白眼啊儿:“大兄弟你是女人吗隔壁周寡妇露的都比你多!赶紧的麻溜的换好了就出去的!” 姜少寰理着那颗扣子,看着如狼似虎蠢蠢欲动的阿比盖尔露出个不解的表情:“高叔赶着去吃饭?” 他记忆里瀛洲的师兄弟们在下课前也是这样一窝蜂的食堂。 阿比盖尔苍蝇搓手手:“不,去吃人。” “啊?” “老子说过‘食色,性也’。实不相瞒我想去看贪狼的腰。” 姜少寰第一反应是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上》,跟老子没有关系。第二反应是狐疑地看着阿比盖尔。阿比盖尔被他盯得坐不住了于是又反盯回去。 “这会儿你不怕打不过了?” “暗戳戳的看啊我又不上手!”阿比盖尔苍蝇搓手手的动作一顿,“嘿!我发现你现在很记仇啊!” 姜少寰抿着嘴笑了笑,偏头做了“请吧”的姿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