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来,剑出鞘》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一章 白马归 又是一秋。 于社稷为墟,大宇中倾之乱过去二十年。国不复国,臣不称臣。有奸诈老贼不死当道,苍生涂涂。有诗礼传家名圣大儒,造福一方。有蟒袍加身皇亲藩王,偏安一偶。率土之滨,不再王臣,皆帝制自为。 天下无主,何以倾安。 白马斜阳,一青年行于官道上,白衣素衫,手中拿着个黄釉花卉酒葫芦,时不时会悠然自得的酌上一小口,随后不自觉的赞一句“快哉”,脸上浮现出比前些时日与某地花魁“桃前月下”更甚的陶醉满足。他身子挺拔,却不魁梧,腰间挂着柄三尺长剑,却被粗布裹的严实。不露剑容,或许正是如此,才显得与寻常佩剑吟诗的绣花枕头公子哥有所不同。要知道在这个以武乱禁的江湖,就是个穷馊书生,也会配上一把文剑,曰:“纲带文剑,被羽衣,从士百馀人来到。” 那葫芦中的美酒,名曰“羽化登仙”。千金不换,出自曲州名贯天下的青鸢山酒仙子。酒中仙子之美称,比之“羽化登仙”之名更甚。虽未有几人见其真容,却被传为“曲州第一美人”,万千人不得一见风采。仙子虽美,规矩倒是古怪,江湖上排的上号的大人物趋之若鹜也甭想轻易品上一口,可见青年耐人寻味之处,简直福深似海了。 青年一路走马观花,晃了晃那价值连城的酒葫芦,这个份量,已饮至过半。他轻叹一声,有些肉疼的挂回腰间,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若他日路经曲州,必再上山骗那小仙女一大盅不可,不,两大盅!。” 恒州多豪杰,“以州首盖世之威震天下,以君来轻剑之锋纵世间”,这句话讲述的便是当今恒州顶尖的两大高手,坊间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神话人物。“州首”指的是恒州州主段千鸿,一个年轻时“横行霸道”,知天命之年仍为老不尊的虎人,江湖上更愿意叫他段匪子。他的故事就像一块臭豆腐,闻着臭,品着香。 相对前者的“臭名昭彰”,被称之为剑痴的“君来”就显得正派的过头。 这位剑道上未逢对手的宗师,用提起剑的一甲子告诉任何敢于挑战的对手,使剑的代价很昂贵。与高调且毫无节操的段千鸿不同,翁君来向来不露寻踪,江湖上也鲜有传闻,为数不多与几大高手的精彩对决,也被编集成了习剑之人神往的不传秘籍。 恒州城今日难得一见的稀罕场面,原本傍晚的城门口人际已寥寥无几,偶尔三两个进出城的客商看见这眼前的架势,未敢丝毫驻足,匆匆来去。只因城门五十米外,那整整齐齐十六纵排雕虎白鳞明光甲兵,威风凛凛,不动如山。这种军装乃州府亲卫营专属,不仅外表威风八面,更是有号称“百矢不透”之坚硬的玄寒铁打造,一副盔甲的造价足以顶上黄金百两,是恒州最精锐的兵种的荣耀象征,这十六纵队盔甲堆一块,活生生就是一座金库子。 昔日段千鸿征战四方,雕虎白鳞军戎马相随,所过之处无城不破,无地不失。曾经狂傲不可一世的晏州鹏铠军叫嚣自诩天下第一,当时段匪子的暴脾气就上来了,最后大手一挥拍案叫道“干他娘的”,于是勇猛无双的三千鹏铠军便悲催的被八百雕虎白鳞军打了个人仰马翻,彻彻底底的碾压,甚至毫无穷寇莫追觉悟的撵出十里地。也是自此才弄的晏州上下军心动荡,晏军吓破了胆,导致时隔两年的二十万恒州军兵临城下,雕虎白鳞军八百铁骑纵马当先,晏州越打越憋屈,最后丧失斗志主动开城投了降,从天下版图上彻底除名 城门外这般排兵布阵的场面,弄的城中人心惶惶,甭管是大人物小刁民,纷纷翘首以盼,等待着分晓,州主府的大动作,从来不是他人能够妄加揣测的。 天色昏暗如墨,城中灯火已通明。 青年牵着和自己同甘共苦闯九州翻五岳万里迢迢之途的马儿,走在早已在记忆中陌生的恒州城。一别六年,一草一木皆斗转星移。唯一让这厮感叹的,便是这街上偶尔瞧见的豆蔻年华的莺莺燕燕,不由得赞一句“人杰地灵”。青年腰上一左一右分别挂着粗布包裹的宝剑与一眼便瞧出是稀世罕物的黄釉酒葫芦,加之身后雄驵,格外惹眼。就是本分人家的小闺女也不自觉的偷瞄几眼在心里暗道“何许人家的俊俏公子”。 青年慢悠悠的在街上晃荡,腹中空空,当年常去的几家酒馆子早已没了印象,也不知路在何方。当然也不是一味的瞎逛,不安分的眼睛可是一刻未闲的东瞅西瞧,遇到有些姿色的顺眼小娘子便轻挑的以眼神“侵犯”,一路上不知惹的多少女子半带娇羞半带幽怨的白眼,而始作俑者却心情大好,格外享受。 或是许久未再遇到顺眼的姑娘,也兴许是“折腾”累了,这一路被骂千百回的登徒子停下了脚步,看向面前的匾横——胭楼。该是叫艳楼吧。青年看着眼前娇音不绝于耳的青楼,摇头轻笑。 “就这儿了。” 将白马交给门口伺候着的大茶壶,命其务必喂食最好的草料,便轻车熟路的一马当先,瞧着架势便知是个寻花问柳的个中老手了。青楼的老妈子眼光毒,干这行当的鸨子可谓是见惯了大小风浪,练就的就是这观人的火眼金睛。这客人抬脚一进门,便大致能定个深浅。 瞧见这夹壶带剑的俊俏公子,立马如见了亲爹一样熟络,媚笑相迎。 “公子眼生,想来不是恒州本地人,我这胭楼虽然粗陋,但各类姑娘皆有,不知公子中意哪般类样作陪?”老鸨上前领着青年进来内堂,声音带着酥麻,毫不矜持的扭着细腰肥臀,一边直言问道。 老鸨也算个风韵犹存的角儿,相貌身段都不输“女儿们”半分,甚至有些男人偏好这口,专找青楼老妈子作陪,熟透的桃子啃着够味。且会做人,心思通透,八面玲珑,就是囊中银子跌了面儿的人在这也能觉得自己是个爷。 浪荡青年哈哈一笑,大手一挥不轻不重的在老妈子丰臀上一拍,用刻意夹带一丝丝的恒州口音笑道:“这你可就猜错了,少爷我地地道道的恒州人。” 老鸨也不怪,娇笑道:“倒是妈妈我拙了眼,不知公子想要哪位姑娘佐酒?我们胭楼有诗,曲,琴,画四位风华,皆是恒州城有名的可人” 老鸨话还没说完,青年便不耐烦的挥手打断,抬头看着楼上东南西北四角,各挂着一席白玉珠帘,透过席帘隐约可见里头分别摆放着对应诗,曲,琴,画的物件。约莫赏视了几息,便施施然的收回目光,没了兴致。老鸨在侧,看在眼里,不由的眯着凤眼再三打量起眼前的公子哥。 “先上些吃食,要最好的酒。”青年回头对着老鸨道:“不过本少爷身上可没带半点黄白。”没给老鸨反应的机会,青年便抬步登上了红木梯子,来到二楼阶台,忽然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块镶白羽红鎏玉佩,微笑着抛给楼下的老鸨。 胭楼共有五层。这回没再作停留,一路上了顶层,以青年多年厮混柳户花门的经验,深知青楼的门道规矩。这顶楼的雅间比任何一层都来着华贵,但这最中间的一间才是重中之重。一般情况是不对客人开放的,唯有份量够重的人物才有的待遇。 青年推门而入。 楼下的老鸨子愣神之后,低头看着手中接过的玉佩,入手微凉,一眼之下,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目光震惊的望向青年所去的方向,一时间汗如雨下。 老鸨手中死死撰紧的玉佩上,赫然刻着一个“段”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章 有雀 胭楼作为整个恒州都有数的大窑子,不仅姑娘漂亮,门院雅致,连吃食也是不俗,据说请的是有名的花满楼二厨子,寻常菜馆客栈都大不如。 这胭楼顶层最别致的房间,迎的向来是大金蟾,今个却是稀奇,招呼了个袖中没有半个子的“食客”,不出局子,不点歌舞,唯有与那桌上的山珍较上了劲。老鸨子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俊俏公子大快朵颐,哪有了往时的风骚劲儿?不多时一名跑腿的狭司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怀中抱着一坛未开封的酒。老鸨子立马上前接过,便挥了挥手将狭司遣退。 桌上已堆满了二十多道佳肴,没半瓦砾闲地,手无缚鸡之力的老鸨子就这样端着沉甸甸的酒坛子,微微吃力道:“段公子,胭楼虽存了几坛子粗酿,但想来您也瞧不上眼,我命人从城头康乐酒坊讨了一坛“桃花凉”,这可是城中最好的酒,让公子等候多时,奴家给公子满上。” 段元亨捧着烧鸡一通囫囵,嘴中含糊不清的直“嗯嗯”。 老鸨子将酒杯满上,递了上前。 段元亨看有酒喝,暂且缓下进食,油乎乎的手擦也不擦,端起酒杯豪气云干的灌入口中,原本心中还在想着如何将眼前这位背景滔天的公子哥伺候乐呵的老鸨子,却猝不及防的被段元亨喷了一脸。 老鸨子脸色大变,不是愤怒,而是胆颤,连忙告罪,脸上的酒水都未敢去擦。原本就竭尽所能讨好眼前公子不惜去康乐酒坊自掏银子买来的稀贵“桃花凉”,不知怎的马屁就拍在了马蹄子上了?这桃花再凉能有此刻老鸨子的心凉? 段元亨摆了摆手,脸色怪异,一边惋惜着脸,一边言不由衷的赞叹“好酒,好酒” 看段大公子不似怪罪,老鸨子如蒙大赦,心道是个难琢磨的主。 也是知道这位公子哥性情古怪,通透人情世故的老鸨子不敢有丝毫多言,静旁伺候。酒过三盏,段元亨让这个早已手臂发酸却咬牙强撑的老鸨留下那坛被称为“好酒”的桃花凉,便可退去了。老鸨子打心眼里感激了把这深懂“怜香惜玉”的段公子,清理掉已被段元亨风卷残云过的空盘子,腾出了个放酒坛子的地,末了还将段元亨抛给她那象征着显赫身份的玉佩悄无声息的放在桌上,便默默欠身退去,心思缜密。当退到门前转身出屋时,隐约是听到那位公子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自言自语:“青鸢山上那酒香引蝶的小仙女真是害人不浅”。 紫檀木大圆桌上一片狼藉,席上散着酒香,段大公子打着饱嗝极不文雅的挑着鱼刺剔牙。跨九州闯五岳,风餐露宿是常有,酒足饭饱已是大大的幸事,段元亨身上毛病不少,唯独少了那股贵公子无病呻吟的娇气。 用桌上的细娟擦干净的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挂的剑。这把神秘的宝剑极少离身,吃饭睡觉如此,连洗澡都是立在身前。段元亨因这把剑闯了趟江湖,摸打滚爬,又因这把剑无数次身陷险地,也凭这把剑死里逃生,千回百转,段元亨已分不清,是自己握着剑,还是剑握着自己。 段元亨斜着头,左手撑着腮帮子发呆,右手轻轻抚摸这腰上粗布缠绕的宝剑。门口走进个俏丽身影,见房中公子神游天外,未有出声,就那样俏生生的站着。那厮似是感应着有双灵动的目光隐晦的打量自己,抬起头,便与那来不及避开的秋水眸子迎了个正着。 犹如一泓清水。面凝鹅脂,直如雨打蕉叶,雾薄孤山。 只是一眼,段元亨便心情大好。 “小女子红渔,见过段公子。”来女倒也大方,行了个颔首礼,声音如空谷幽兰,似水如歌。 段元亨未答,含笑欣赏着眼前的女子,也是这时,这个逛遍柳莺花艳凭栏处,未有余温留一人的段公子真正的体会到,何为“说的比唱的好听”了。 小女子 着实不小啊! 段元亨的目光起先还一本正经的在自称红渔的女子身子晃荡,当游离在那胸前的丰硕和玲珑纤腰时,便点到即止了,再往下品就是过错了。 失了风月礼俗的大过错。 “我曾途经泔州,遇一酒肉之交,有幸一睹那泔州脸蛋最俏也架子最傲的花魁,翩若惊鸿,却未能讨佳人的颦来一笑,如此尚且一夜未眠,遗憾,遗憾。今日得见红渔姑娘仙容,这一声“段公子”便要了在下的小命了,有幸,有幸。你说这一刻值千金,姑娘当是赔是不赔?”段元亨起身,一步步走到红渔姑娘跟前,“赔”字重咬,分不清是赔是陪。举止文质彬彬,却出口“咄咄逼人”。 作为恒州最受风雅俊仕追捧的花魁,听惯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诸如此类的拽文嚼字,头一回的直言露骨倒是让红渔姑娘闻的新鲜。她淡淡一笑,不失从容道:“公子谬赞,红渔蒲柳之姿,不敢与那艳名远播的曦水姑娘并论。但若是害了公子夜不能寐,小女子愿为公子弹唱一曲赔罪。” 这红尘中的姑娘,甭管是卖艺的,卖身的,还是卖艺又卖身的,都经得起调侃,不像那些个良家闺女,溜溜两句便云霞上头,闷着声,心里指不定如何破口大骂下流坯子呢。段元亨最爱和红尘女子聊天,前提是品格够高,遇到慧质如兰的,还会吐露一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里话,亦真亦假。 段元亨摆摆手,却拒绝了这位娇艳花魁的“赔罪”,看着那双白皙如玉篴般的柔荑,一阵赞叹说怕是这样更难入眠。才意识到让佳人这般站着有些不妥,失了风度的段公子连忙让开身子,邀那花魁就坐。一桌的烽火狼烟可还都没命人收拾呢,那啃了半边的烧鸡和剥了个干净仅剩的鱼头尤为显眼,无巧不巧的那鱼头正蹬着双死鱼眼,就狰狞的对着娇艳花魁,一旁自诩风月无边的段公子是一脸的尴尬。 “公子身子不见肥硕,可饭量却是不小,红渔仅见。”仿佛生了玲珑心肝的花魁姑娘善解人意的帮段元亨解了围,缓解了尴尬,神态妩媚,捂嘴娇笑起来。 瞧见花魁这反将一军的调侃,段元亨暗道一声妙人。 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花魁。 见段元亨不言不语的看着自己,花魁停下了那让任何男人都一阵心神动荡的悦耳仙音,略带一丝笑容的同样盯着对方。 原本心旷神怡的段元亨没有遮掩的露出一丝遗憾,这无疑又是无声的赞美。 大眼瞪小眼多无趣,段公子拿来两个酒杯,倒酒,一杯递给了花魁,一杯拿在手上。自顾自道:“这老鸨子也忒不是个东西,本想来个今夜还先醉,应烦红袖扶,可偏偏拿个什么诗曲琴画便来打发我?明明有个夜明珠,却给本少揣个金镶玉。若不是本公子亮着身份,怕是见不着红渔姑娘仙颜,你说这老妈妈该不该罚?” 这囊中没有一文半子的段公子一通愤愤不平的抱怨,惹的花魁哭笑不得,却也不轻易接这话茬。段元亨又道:“虽未听过那白玉珠帘后的琴音几何,但看红渔这如柳如篴般的玉手便知定不输那琴姑娘。至于这嗓音嘛,我不多说,定引了天下人笑谈,那曲姑娘能有红渔十之五六,我即刻替她赎了身子,养在家中天天给我唱曲儿。”话风一转,再小心翼翼的正色道了一声:“不知道为红渔姑娘赎身,我这家底够是不够。” 芙蓉如面柳如眉的花魁神色一怔,低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将目光落在桌上那块镶白羽红鎏玉佩上,凄凄然道:“怕是足够的。” 段元亨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似是得到的答案甚为舒心。 刚要举杯一饮而尽,外头却不合时宜的起了喧闹,再慢慢安静下来。 叹了口气,面带惋惜的段公子将酒杯放下,苦笑道“怕是不能与红渔姑娘把酒言欢了。”他站起身子,门外传来阵阵平地惊雷般的脚步声,井然有序。段元亨理了理衣冠,将玉佩揣回怀里,向门外走去。 整个胭楼已被披坚执锐的雕虎白鳞军占满,不管是姑娘还是嫖客,都已吓的躲进屋里,没有人敢露头看热闹,这便是军威。 带头的将领腰间插着把短柄虎头金蘸斧,虎背熊腰,身高九尺,颇有气壮山河之势一步上前,洪声道“参见大公子,末将已恭候多时。” 段元亨翻了翻白眼,道了声有劳。他早就想到这暗渡陈仓的计量耍不了多时便要被识破,只是多些自在罢了,毕竟在恒州地界上,有心想瞒过雕虎白鳞军很难,何况无意。 被胭楼大茶壶牵去好生伺候的白马也吃饱了肚子,骑上这匹日行千里有“地灵”之美称的奔云驹,英姿飒爽。段元亨在雕虎白鳞军的护拥下驾马而去,沿途百姓退旁避让,一时间城中私语纷纷,说是有位面生的俊俏公子,领着雕虎白鳞军招摇过市,明白人稍加分析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段元亨马不停蹄,老街回眸,看着灯火阑珊,看着胭楼,在某个窗子,有个雨中荷花亭亭玉立。 那个房间,那个桌上,两杯酒,都未曾动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章 回来便好 州主府外粉墙环护,青松拂檐,石柱绕砌,门眉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段元亨倾身下马,立于门前,看着那笔走龙蛇的门联,怔怔出神。 “挥军千里风靡江海;仰面一喷气壮山河。”即使身为府宅的少主人,也不曾知晓这铁画银钩的字帖是何人所作。儿时的段元亨不是没有问过那个俗不可耐且胸无点墨的老子,得到的答案便是“滚蛋”,不服气的段小少爷便去问娘亲,而一向视其为心头肉的娘亲,回应只是有些耐人寻味的神秘轻笑,道了句“以后你自然便知道”,让不太通事的小元亨摸不着头脑。 早已摆下阵势的门房仆役,丫鬟婢女恭敬的站个整齐。大管家费俭是个斜眉吊眼天庭低窄的中年人,光看面相就让人起不了好感,觉着是个贪婪阴损的小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州主府屈指可数的几人之下,当之无愧的千人之上。平日没少克扣手下人来访客的好处,心狠手辣,遇到犯了错的下人惩戒向来是就重不就轻,各房的仆婢都没少在私下谩骂一声“费厉鬼”。但府上的小管家这些年换了无数,不乏一些不得善终的可怜虫,却唯独这大管家的位置雷打不动,州主似乎向来器重这阴损小人,委以重用。一来是办事确实利落,主子的用意一点便透,贴至入微,一些懒得出面的勾当都由这小人佐手,干净。二来这溜须拍马的本事登峰造极,州主大人俗人一个,好这口,段元亨也深有领教,舒坦。 大管家费俭献着谄媚的笑容老远便连滚带爬的上前,一边牵过小主子的马,一边激声道:“大喜,大喜啊,大少爷您可总算是舍得回来了,老奴心心念念,做梦都盼着少爷,这一头的白发便是少爷走后给念叨出来的,看见少爷一切安好,风流倜傥更甚,老奴才安下心。今个早起,我便瞧见东厢枝头有喜鹊报喜,没成想到临晚便应了天大的喜啊。” 段元亨哈哈一笑,一脚踢在这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费厉鬼屁股上,大咧咧道:“本少爷也想你老费的拍马屁功夫了,来,给我这宝驹的马腚也拍舒服了,少爷我重重有赏。” 在府上位高权重的大管家哪敢有半分脾气,幽怨道:“老奴可是句句发自肺腑之言,不曾半句假话。” 段元亨只是应了句记下了记下了,便没了下文。深知大管家奉承人的本领滔滔不竭,便只听进一半。扫了眼门前提灯的婢女们,府上一般的婢女配置下人的蓝衫,只有专门伴身伺候主子的一等丫头才有资格自己挑选着衣打扮。 “白馒头,本少爷回来,欢喜否?”段元亨大喊一嗓子叫道。 众仆人疑惑,不知这大少爷所谓何意。 只是在众多下人前列,一个身着绿衣,起先还欢喜雀跃,脸蛋最俏的丫头羞红了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喊出这般“雅号”,恨不得昏死过去,但主子问话了,不应话便是大大的不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欠身,语气却是没有半分作假的欣喜道:“少爷远归,奴婢自然欢喜的紧。” 段元亨晓得这丫头脸皮子薄。儿时便被母亲领进府内,一眼就观得这丫头乖巧伶俐,于是就留在了大少爷的洗凡居,留作玩伴。至于身世,听说是北边大户人家的闺女,前些年时局动荡,造就了不少可怜人,段元亨没去细究。从小一起嬉闹,大了些便跟在屁股后头端茶倒水捶腿捏肩,“欺负”了个遍。偌大的府邸,能和这位大少爷搭上话的太少,得亏了有这么个体己人,解了不少烦闷。 曾经的哪一年段元亨已经记不得了,那是个桂子飘香的中秋夜,晚膳后一时兴起偷了老爹半坛珍藏美酒赏月助兴的少年元亨,当晚生生被尿憋醒,带着五分醉意晃晃悠悠不知是晕头转向还是鬼使神差,来到了屋外院子的花圃旁,刚要褪下裤子来个一泄千尺献花肥,却看见远处的桂花树下,一个娇柔的身影,素手捻着落花思思念,望月空泣泪。少年元亨怔怔的看着眼前凄婉消愁的少女,印象中一直外柔中刚的女孩,脑海中定格了那一瞬的画卷。 那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而如今六年之别,再相见,昔日躲在树下哭鼻子抹眼泪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美如冠玉的二八佳人。 段元亨几步上前,几乎要贴上了被自己叫作“白馒头”的绿衣丫鬟。 那个整日叫嚷着要成为天下第一却连马步都扎不稳的纨绔小公子,如今也成长为另一番模样。褪去了那股子早晚会消逝的稚气,多了份刚毅,原本经不得风吹日晒的白皙如女子一般细嫩皮肤,也黝黑了许多,却让人更觉得舒服。原本桀骜不羁的纨绔劲儿似乎还依旧没有改掉,但总算是能没来由的感觉到一丝安心。 现在的段元亨,让长伴了整个幼年的贴身丫头低着头攥紧了衣角不敢正视。 “小尹儿,我不再的这些日子,又哭红了几回鼻子,六年了,是六回?”段元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白尹儿猛地抬头,眸子里已是一片晶莹。 段元亨修长的手指立马轻轻点在白丫头的琼鼻上,白尹儿顿时明白主子的意思,连忙深吸口起,将原本要夺眶而出的玉珠硬是咽了回去。 你眼中本是开满倾世桃花,我又何忍让你一夕桃花雨下。 正是那年,尚不懂风花雪月的小元亨捏着小丫鬟的娇嫩脸蛋,如是说道。梨花带雨的小丫鬟刻骨铭心。 又岂止是六回,谁又能知道这六年又平添了多少流泪的理由。白尹儿努力的笑。 正是这对主仆暧昧的小动作让周围的下人低下头,最为懂事的大管家更是一副遥望云外山重山的架势,何况那些个拔得头筹上位的小管事们哪个不是机灵货色? 恒州府邸在六年前段元亨离家时至今,没什么大变改,倒是这绿荫栽培的更盛,颇富新胜之态。由丹漆金钉府门进入,便是俗气的嵌有砖雕福寿字样的萧墙,如州主府这般气派的府宅也未能免俗。段元亨绕到萧墙背后,蹲下身子,摸了摸低处被人恶意“临摹”的六个扭曲小字。 “恒地段之天也。” 大逆不道,张狂至极! 段元亨一怔自嘲,从小母亲溺爱,袒护。手不食碌,脚不沾尘,受尽了宠爱,哪怕在外头再怎么惹是生非闯祸生事,那个江湖上威风八面,放个屁都震天响的父亲愣是打不得骂不得,还只得后头给儿子擦屁股,正是平日细语柔声的母亲没少在州主大人面前寻死觅活的大闹一番,很是受用。但十二岁的段元亨却做下一件错事,即使母亲极力维护,甚至剪刀抵着脖子以死相胁,最终也是逃不过屁股被打了个皮开肉绽,便是在府宅门后的萧墙上刻下的四个离经叛道的豪胆之言。 那时的段元亨不懂父亲为何大发雷霆,现在依然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明白。 “我儿终于回来了,快让为娘看看。”身后传来激动甚至带有一丝颤动的女子哭腔,话语间已经奔走上前一把将段元亨抱住,潸然泪下,一个劲的打量。 身后跟着个中年男人,不魁梧,也不甚威严,相貌平平,只是挂着他在外人面前从未露出过的温暖笑容,负着手,道了句:“回来便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章 暖心 清晨白露沾草,朝阳初上。 门外传来轻柔的脚步,似乎刻意放轻,但段元亨还是瞬间翻身,睁开了眼。没有半点睡眼朦胧的神态,神情饱满,以如今的身体状态,每日只需睡上一个时辰便足以修养心神。这些年遇到的歹人仇家多如牛毛,行走江湖练就的就是一副警惕性,丁点声响便可察觉,否则不知就会在那个旮旯里睡梦中丢掉了性命。 “少爷不再多睡会?”进门的贴身丫头白尹儿端着装满清水的铜盆,有些诧异的说道,似乎少爷比她预想中醒来要早上许多。 “不了,今个事儿多着呢。”段元亨伸了个懒腰,身子一跃从床上蹦达起来,没个正形。接过贴身丫头递来的脸帕,洗漱一番后,一身亮绸面的乳白色长袍,腰间系着蓝玉带,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羊脂玉发簪束起,脚下蹬着白鹿皮靴,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扮相,着实耀眼。 古人道:父母在,不远游。 这一走就是六年,那心肠柔软如絮的娘亲不知多少个夜不成眠,做子女,已是大大的不孝。得知爱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这整个恒州身份最尊贵的美妇人强忍着带着女眷们去城外十里相迎,但恪守礼道的她又深怕书简理贤们看待自己的儿子指指点点,背地里嚼舌头。 什么不孝,自个的儿子就是天底下最宝贝的,哪由得外人说道?但终究人言可畏,况且自古没有父母迎子的说法,于理不合。好不容易等到儿子进门,再顾不得矜持的州主夫人秦弱水死死将儿子抱在,泣不成声,身后叱咤风云的州主段千鸿不管怎么劝道,就是不肯撒手,仍是怕儿子野了心又要离家而去。 段元亨整理了衣冠,带着丫头尹儿向父母院居而去。他丝毫不怀疑,若是再晚些时候,母亲大人可就要亲自上门,带着一堆婢女端着漱物,早膳床前伺候了。 在西厢与离别多年的父母一同用早膳,没啥太多讲究,一等丫鬟白尹儿按身份原本是远远没资格上桌的,只是段元亨开了个口,秦弱水也十分喜爱这个伶俐乖巧的丫头,便特别恩准了一同用膳。秦弱水早早便起寝,仅带了一名手脚最麻利的丫鬟去了不知多少年没有凌驾的厨房,只为了亲手给那宝贝儿子做顿可口暖胃的早膳,倒是把厨房忙碌的庖丁厨娘们吓的不轻。 在市井江湖的印象或想象中,性格乖张且不近人情的州主段千鸿是个气势深沉如山河湖海一般的威凛男人,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其实为数不多的那一撮知道“内情”的人深深不以为然,尤其是饭桌上闷头应对秦弱水凶猛夹菜“攻势”的段元亨,对这种天真的看法嗤之以鼻。 州主之威?还威震天下?威个屁啊,还不是跟在小爷屁股后头平是非,打不得骂不得,有气也自个憋着,实在闷不住了就随便找个理由朝手下人发泄,不就是找个份量足的江湖高手打上一架,算算来,威望都是被家里儿子气出来的?不知那些家臣干将与江湖高手们知道其中缘由,作何感想。真别说,离开的六年里,这位传闻一掌可开山裂石的州主老子,与江湖上为数不多能够匹敌的高手交锋事迹少了许多。段元亨朝乐此不疲夹菜的娘亲笑了笑,娘亲就是尊大菩萨,救苦救难继续埋头苦吃。 段千鸿无意睹了一眼儿子乖巧讨好的嘴脸,再看自己碗中空空,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子面前都要堆成了山,想到寻常自己都没这般福气,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酸溜溜的道:“你娘最是疼你,天不亮就起来为你亲自张罗吃食,这一桌子菜,还做了你最爱吃的枇杷糕,恒州哪来上好的枇杷,你娘专程命人从旧晏地购置的名贵苗种和沃土,在后山自个种枇杷树,对下人手脚还不放心,隔三差五就要去看两眼。就是你这没良心的混小子走的那年种下的,你娘知道你爱吃枇杷,心一狠种了一片,只是恒州气候不适宜,种了一片死一片。或许是你娘下的苦功夫让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冬末春初,一片枇杷地活下了一株,咱家想吃上新鲜枇杷,可就指望这棵独苗了,可你娘当个宝贝供着,有次心血来潮去后山摘了几颗尝鲜,被你娘说道了好几次。那小花包开的还挺好看,你独自离开家门之后,你娘就没怎么笑过,那天她在树下,看着枇杷开花,头一回,笑的那叫一个天女下凡啊。你小子要是良心发现,这一桌的饭菜,一点不能剩” 寻常时候都是温柔美妇形象的秦弱水没好气的瞪了眼吃酸多嘴的夫君,在外头一言九鼎的州主大人讪笑着乖乖闭嘴,扭头故作梳理胡须,哪敢多言半分。 段元亨字字听在耳中,入了心里,不曾抬头,只是狼吞虎咽的速度,隐隐加快了些,这顿饭,太过沉重。 “慢些吃,不打紧,想吃了,娘亲还给你做。”深怕儿子太往心里去,有什么负担,也怕吃的太快噎着撑着,秦弱水轻拍段元亨手臂,溺爱的目光中柔声说道。 段元亨还是不作声,头埋的低低的,只是肩膀,似乎有些微不可觉的颤抖,下巴滑落一丝微凉。 从头到尾坐在段元亨身侧的白尹儿都是忐忑难安如坐针毡,尽管这些年在府上尤为受宠信,与主子同案同食,还是头一回。她丝毫不怀疑整个恒州府上下,包括当牛做马多年劳苦功高的大管家费俭在内,都无一人有过这份殊荣,怎让她心潮平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拘束着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丫鬟下人,最忌讳这些个事儿。 不是有句老话叫宰相肚里好撑船,没读过多少书卷的白尹儿不知道那宰相肚里是否真的撑的起船来,但她知道自家少爷的肚子,似乎是差不毫厘 出了西厢,门口种了几棵枝干曲折的绿萼梅。大户人家都喜欢种些诸如此类的草木,约莫是被大诗人脍炙人口的那句“梅花香自苦寒来”印象深重,觉得君子当有此傲骨的共鸣吧。只是如今刚入秋,未到梅花吐蕊,香传数里的时候。 段元亨驻足看了片刻,从最近的枝干上折了一根光秃秃的枝杈,带着迷惑不解的白尹儿离去。没有返回那个名字出尘脱俗的“洗凡居”,而是去了与之相反的方向。 寻常府邸越深处,禁制便越多,恒州主府也不例外,帐房宝阁之类都靠内而建,想必也没谁会将这些密勿之地建在外围,州主府还好,换做寻常富贵豪绅,深怕贼人不惦记?州主府也有内外府之分,原本州主夫妇深居内府,只是后来一些原因搬到外府西厢。而段元亨这个府中小霸王则没什么约束,喜欢住哪,便在哪筑居,秦弱水怎么都答应。只是段元亨偏爱后山景致,七八岁时建了自己的院落,再也没挪过地方,便是现在的“洗凡居”了。 一直跟在后头的婀娜丫头低头心不在焉,前头的段元亨突然停下脚步她也不曾察觉,一头撞上了前者结实的后背,龇牙咧嘴一阵吃疼。 “少爷又用老把戏捉弄奴婢!”白尹儿想到这无良的主子曾经就有过这般欺负自己,不争气的自己还次次中招,可悲啊,她仰着可爱俏脸幽怨道。 段元亨诧异的转过身,他哪还会童心未泯用小时候玩闹的把戏去捉弄这小丫鬟,只是凑巧想和她说些话,没成想这妮子这么马虎。段大公子目光促狭,玩味的神色看着白尹儿,道:“人在眼前,心都飞到天边去了,从西厢出来你就魂不守舍的,脸红什么?季候都没到呢,你这妮子就思春了?” “少爷,你胡说!”那精致的小脸更红了,像极了被踩中尾巴的小猫,她激声反驳道。 段元亨看着这梳着垂鬟分肖髻的丫头,清秀可爱,多少猜到这小脑袋瓜里胡思乱想些什么。早膳后和老爹有一句没一句的乱侃,而秦弱水曾在父子两闲聊时将小妮子叫到一旁,背着爷俩悄悄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段元亨目光无意睹到小妮子时,她正绯红着俏脸,目光怯生生的小女儿态,深谙风月之道的段公子琢磨出个大概。 只是小妮子脸皮子薄,段元亨嘴下留情没有在这个话题上逗弄太久,而是转了个话题,正了正神色道:“不知这些年妹妹过的可好,有没有出过画园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章 画园子 州主府中门房下人婢仆巡卫暗桩,林林总总不下千人,却少有人知这富丽华贵翼角连绵的内府中有一座朴素的画园子,寻常时候无人敢靠近,只是少数年龄大些的老仆知晓些内情,可这些老仆们在府上伺候多年,会不明白乱嚼舌头的下场? 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具权势的巨擎之一恒州州主段千鸿,并未像其他权贵人物一样妻妾成堆,美娟成群,一生只娶了一房夫人,伉俪情深。这对于权贵层面来说太过惊世骇俗,要知道坊间稍有些银两的富庶人家,都想着纳两房美妾,冬天也好够得暖手暖脚再暖只鸟不是? 州主夫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公子除了离家六年,说是外出求学外,并未遮掩过行踪,但凡不是这六年内到府上的新人,基本都见过。只是怪就怪在这个神秘的二小姐,从来只是听闻有这么一号主子,却几乎没人见过。整个恒州都有此类的谈资,只是大家众说纷纭,时间长了得不着答案,便成了一直空悬着的谜团,甚至有些人早已淡忘了,州主大人有过这么一个女儿。 鳞次栉比的内府高墙高檐围绕,中心竟种满参天大树,将琼楼玉宇的气派通通挡在外头,曲径通幽,内里却自成一片天地。 林中如仙境,花鸟相闻。 茂木遍栽,不少枝头上挂着丹青字画,以贯轴舒卷。 每次来这画园子,段元亨都不由自主想到有名家《辍耕录隐趣》中所说:“弄笔窗间,展所藏法帖,墨迹,画卷纵观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在这州主府中,哪有什么当代画法大家会选在其中隐居,玩这套舞文弄墨的趣致。 段元亨轻步上前,在一副暖玉色轴杆字画前停下,小心翼翼抬起一角端详。是新上的色料,用的是祁州最受士子才人追捧的秋刀熟宣,润墨上乘,不易霉腐,面工细腻,随便一个优点都是作画的不二之选,只是造价稍贵,这满园树上的画卷,够寻常人家温饱几代人了。 除了熟谙风花雪月外就没太多雅好的段大公子其实对作画并未了解多少,但生在权贵人家,从小耳濡目染,见过的名家大作多如牛毛,还是能看出个一二的。手上这副《晴又雨》山水堤亭绘制的皆惟妙惟肖,但都是死物,只需拓其形便能称上佳作。只是名叫“晴又雨”,这天瞬息万变,一眼是晴天,下一眼又乌霾蔽日,怎让人拿捏的准,况且要将两种天色之交替同时呈现于笔墨纸张上,最考验功夫。 在段元亨半个门外汉的眼中看来,这画已是极好。他放下手中画卷,环顾看去,满园上百幅画贴,竟全是同一片景,只是有所不同的是气象,季候与时辰。 段元亨着实有些惊讶,画园子里住着的这位是多爱这地方,才有兴致能将一处画上上百遍?摇头苦笑一声,心中感慨道何苦为难自己,画地为牢,终是看不到这画上广阔天地和这四季气候交替之美,画不出神韵便是画不出,狼毫挥尽上百幅上千幅又如何,抓不住的永远是颜彩绘不出的天边那朵云彩,老天爷喜怒无常,云彩不也跟着变幻莫测吗,何必去和一处风景较上劲,须知天大地大啊。 “妹妹,哥哥回来了。”段元亨朝画园子结庐矮墙院內的小木屋喊道。 位于高堂广厦中的木林,又由木林环抱的画园子,显得格外神秘。这里仿佛是整座州主府的禁区,虽然府上没有明言规定,但傻子都该意识到这与恢宏榭阁格格不入的林院不是能够随便进的。 林院外飞檐反宇下的流丹墙角,百无聊赖的白尹儿正捏着树枝蹲在地上练字。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在一刀可按金银论价的宣纸上写绘,普通黔庶子弟也可在一吊铜板一笈的竹简上习字,可一个府上的下人丫头,能用什么? 曾经少爷未出游各州求学,洗凡居里还算热闹,丫鬟仆人二三十号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能有个从不端架子苛责下人的主子,撇开丫头们聚在一块就少不了的勾心斗角暗里较劲不提,也不失为明面上的和和气气,只是性子内敛的白尹儿从不参与其中。她知道那些丫鬟们的心思,整日在少爷面前搔首弄姿,明里媚笑暗里扭臀的,无非就是想在年纪正青春萌动的少爷心里留下个浅淡影子,若是得了少爷雨露之情,虽不说能麻雀变凤凰,至少一生都不用在做这下人活计不是?在洗凡居地位超然的她没有这般想法,她觉得,只要能跟在少爷后头,伺候他一辈子就很好。别的丫鬟会觉得这种想法天真的可笑,但与少爷关系最亲近也最了解其心性的她才真的觉得,那些丫鬟们的想法才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因为独得少爷偏爱的缘故,没少受他人刻意孤立,倒是落得清静。自今没个能交心的朋友,少爷算交心的朋友吗,不敢想,嗯不算吧 其他丫鬟对于她总是能够跟着少爷后头走东逛西,心生妒忌,每次见到却只能笑脸相对,嘘寒问暖殷勤的很,背地里都议论说这一脸清纯的狐狸精最会勾搭男人,也是怕她在少爷床头吹那枕边阴风。 她就是听到什么对她不好的风声也全然不计较,每次少爷读书,她总是站在一旁,少爷应允她一起学,还亲自教她识字写字,她就很开心,知足常乐,什么烦心事都不记得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爷还是放下眼前鼎食鸣钟的生活要外出游历求学,难道以恒州州主的威势还愁请不动名师到府上?少爷只是说她不懂,还说读万卷书,须行万里路。没读过几篇大道理的她确实不懂,更不知少爷说的那万里路,到底得有多远,她只知道州主府已经很大了。 这一走就是六年,瞧瞧,六年啊。 白尹儿看着地上用树枝写出歪歪扭扭的“尹儿”两个字,略微皱起那好看的月牙眉,少爷说她的眉毛轻皱着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她神色一舒,仿佛是决定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笑意,眉眼弯弯,果真更好看了。她做贼一般环顾了下四周,轻抬右手,用树枝在“尹儿”前面又写下了“元亨”,笑意更浓。 “元亨”却比“尹儿”好看了无数倍,无人知道这两个字比她自己的名字多练习了无数遍。 六年啊,白尹儿手肘放在膝盖上,撑起歪着的小脑袋。 洗凡居的丫鬟仆役们都被许以银两遣散出府了,听说好些个都找到了好人家嫁了,孩子也该有了,毕竟那些丫鬟们都比她大上两三岁。当初也并非是要刻意赶她们出府,都是自愿去留,只是没了少爷的洗凡居,就像丢了主心骨,有些私心的丫鬟更是知道无望了,想要从三等丫鬟往上爬成为无需洗衣劳作的一等丫鬟同样需要主子青眼有加,可主子都不在了,哪还有什么念想,纷纷作鸟兽散。 到最后,曾经最欢悦闹腾的洗凡居也人走空空了。夫人经常会来少爷的院居,大概是为了睹物思人吧,每次来眼泪都不曾干过。每次夫人一哭,站在角落的她也不由自主的通红这眼,心头总有种怅然若失。 夫人每次来都会看见这个红着眼却从不掉眼泪的姑娘,就问她你为何不走。她哽咽着说不舍得,想替少爷打理好院子,想等少爷回来,想再伺候少爷,想报答夫人。 后来她就成为了洗凡居唯一的丫鬟,一等丫鬟。 她自小就喜欢春意盎然的绿色,觉得那是一种希望和朝气的颜色,于是她可以自由穿上自己喜欢的绿衫,无须寻常下人的避讳。月钱也加了不少呢,足足有三两银子,听别院的一等丫鬟说每月只能拿到二两,当被问道自己的时候,她只是淡笑说,也是二两。一等丫头每旬都可自由出府一次,大多是去添置脂粉衣物,可这些她都不太感兴趣,最多就是看见哪家裁缝铺子有新上的绿衣衫,便多瞧几眼,真遇到喜欢的,问问价钱也就退缩了,倒不是买不起,是没怎么花过银子的她,到了掏银子的时候,当真心疼呐。 少爷私下只对她一人提过说先南下江南,打听到哪面是南后,每次出府都必定会去城外山头上眺望南方,一望就是很久。望着望着思绪上头不争气的红了眼也倔强的说这风沙怎这般大,迷了眼,那眼眶里的白玉珠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少爷说他不忍心让这如开满倾世桃花的眼睛桃花雨下,她就听他的话。 只是这一等就是六年,六年,她更高挑了,原本稚气的秋水芙蓉开的愈发脱俗动人,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那人,也归来了。 “小妮子,没头没脑的傻笑什么?”一道醇厚的声音玩味打趣道。 面若桃花晕红的傻笑丫头连忙起身用脚踏去地上写的字。 段元亨转身离去。 白尹儿小跑跟上。 后者痴痴看着前头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格外满足。 前者嘴角勾起一个暖人的弧度,沁人心脾,刻意放慢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章 动念 徐徐秋风轻拂,午后的暖阳撒在南墙山,印出树荫影子。 种有桑树的院子里有副石桌石椅,上头摆放着水果糕点,一对年轻男女相对而坐。 段元亨嘴中漫不经心的嚼着多汁的脆梨,听着对面绿衣姑娘神采奕奕的说着六年府上发生的鸡毛蒜皮琐事,晒着太阳的段公子懒散至极,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当小妮子说到少爷如何如何对那些丫鬟们好,那些丫鬟还是忘恩负义选择离去时,义愤填膺,像极了初入江湖遇见不平事的女侠。段元亨将脆梨没咬过的那半边直接塞到“女侠”嘴上,后者瞪大眼睛,但还是咬住。 总算是堵住了这妮子怨言不休的嘴,段元亨擦了擦手上的梨汁,眼神少了几分懒散,多了几分光泽。他好笑的说道:“和那些丫头较劲什么,没有谁生下来就甘愿为奴为婢的做伺候人的活。你要是站在她们的角度想,其实都不容易,她们要赡养父母,到了婚嫁年纪还要给自己攒份足够份量的嫁妆,才不会被婆家看轻了。她们只是卖力,可没卖身,哪来那么些忠诚,人终究还是将利益看的更重些。” 将梨子从嘴上取下来的白尹儿认真道:“我从小就不知道爹娘是谁,是夫人把我带到府上,管我温饱,如果不是夫人,我早就饿死冻死了。就算每月没有月钱,我也不会离开的。这些年帐房领到的银子,我基本没动过,都放在床铺下头,前些日子刚清点过,有三百一十六两银子和散碎的七十六文铜钱。年前添置过两件新衣裳,还有上次在街上看见个独眼的老人家捏糖人,一来是觉得老人家做生意挺不容易的,二来确实是馋人的紧,就没忍住用了两文钱买了个兔子状的,可甜了。” 段元亨诧异的看着这丫头前一刻还神色认真,说道钱的事情便皱着眉头精打细算,深怕有遗漏,说道吃的又眉飞色舞起来,难不成这妮子真会泔州一带有名的变脸戏法不成? 高粱锦绣的富家少爷实在无法跟上贴身丫鬟的思绪,这既财迷又具吃货品质的丫头,真不能用常理度之。 或许对他人来说,君临天下或富甲一方才是一生所求,但在眼前女子看来,或许还不如街头的一串糖人有味道。 恒州的初秋只是微凉,一丝丝凉意的秋风被日光打过照面,吹在身上还算舒服。段元亨轻解衣衫,让阳光尽情的在身上撒泼,好不惬意。他偏头看向白尹儿玩笑道:“那你岂不是个小富婆?在府上能动辄拿出三百两银子的可没几个的,你要是对银子没概念,我可以算给你听。呐,街上一个烧饼馒头是一文钱,寻常人家吃的丰盛点,配上荤腥,一日三十文了不得了,就当你是再殷实些的人家,一天六十文。一两银子是一千文,够你十六天的温饱了。你有三百多两,可不就够你吃四千八百天,也就是将近十三年。你有这么多银子,总不会放在那座山吃空吧,再做些小买卖,利滚利,岂不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再说了,就是什么都不做,这么些嫁妆,一样可以嫁个士子俊才,同样丰衣足食啊。谁家府上丫鬟能有你这般富的流油?” 听了少爷只是转转脑子便如算盘在手的算计,小妮子微皱眉头陷入沉思,似乎在思量少爷例出的精明帐。 段元亨只是给她时间去慢慢捋清,并未打扰。 谁知小妮子俏眉一展,认真道:“可是我现在已经衣食无忧了呀,为什么还要去花那每天的六十文而且,我已经和夫人说过了,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恒州府的。” 段元亨睹了眼小妮子,见她认真中带着一丝倔强。他撇开视线,望向皓日当空,那一轮灼灼赤日,格外刺目。几乎没人能用肉眼直视那高高在上的太阳,但段元亨还是眯着眼盯着,不过几息眼前便被刺的一片苍茫,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当达到眼睛能够承受的极限时,他低下了头,仿佛是对老天爷的妥协与屈服。 视线在慢慢恢复,眼前的景物在一点点模糊的呈现,开始有了色彩,最后他又能看见面前坐着那个楚楚动人的小妮子了,真好。 她两行清泪慢慢滑落白皙的脸蛋,轻咬着嘴唇坚定道:“我不要嫁人!” 段元亨伸手抹了抹那芙蓉春面,拭去淡淡的泪痕,呢喃道了声“真美”。 有风流才子说过,最难消受是美人恩。 也曾有禅言说,不负如来不负卿。 将柔若无骨的娇躯轻轻抱起,她没有丝毫的反抗,脑袋就宁静的靠在少爷结实的胸膛上,依稀能听到一阵阵有力的跳动。 段元亨脚步沉稳,不疾不徐的抱着小妮子向卧房走去。 不见有任何动作,房门自动打开,走到床边,将温顺如小猫一般的小妮子放躺在自己的床上,凝视着那双有些怯意的明眸,问答:“早间娘亲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少女脸颊晕红,像是抹了层厚厚的胭脂。 “是问你昨晚可有伺候本公子暖被窝?”段元亨坏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戳穿。 还不等小妮子做出娇羞欲绝的反应,那不饶人的唇舌又道:“昨晚怎就没睡好,本公子回来就高兴的一夜难眠?看你眼中的血丝,罚你在这好好给我暖被窝,回来之前要是发现被窝不暖和,可不轻绕你。” 将锦被一拉盖在小妮子身上,只露出个小脑袋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段元亨,他捏了下那精巧的琼鼻,对小妮子眨了眨眼睛,便转身走出了房门。 深深呼出一口泥泞的浊气,将妄动的那一丝欲念排出脑海。 自己终究不是圣人呐。 不是自己真要做那伪君子,实在是那妮子的眼神太干净,让他硬生生压下了私欲。 福兮祸兮,今后皆凭天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七章 父子 天下十四州,自乱权“起义”以来,战火燎原。强的蚕食弱的,弱的又硬气,死战不愿归附强的。 如今只剩九大州,各持一方。 在段元亨出生的那晚,刚落地的婴儿朝北啼哭。 北面恒晏两州交界,那时尚不称州主的刺史兼镖骑将军段千鸿,率领恒州二十万驻军与亲兵白麟军刚刚平灭叛乱。一身鲜血立于城头,回望恒州,目光戚然。 废两界,划郡县,立法典,称州首。然当世“并州”第一人。 这样一个创就丰功伟绩的男人,此时正像寻常中年人一样坐在书房中喝着碧螺春。只是并非像文人学究那样,依《茶经》上所著用以二十四器数十道工序的烹泡。在沙场上割人头如割麦子一般的武夫出身,实在受不得那文馊馊的讲究。 一柄紫泥茶壶放一撮茶叶,倒上开水就算齐活了,甭和老子讲卵蛋用的茶艺之道,不费那功夫事儿。 西厢寝食,东厢执政。 段元亨是唯一能进出东厢书房不用通禀的人,当然秦弱水也可以,但秀外慧中的女人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外头的军政大事才是她最不愿见的烦心事,她见过夫君往日在朝中与同僚暗斗周旋,也见过下了战场一身伤疾鲜血。作为女人,这些她都无能为力改变,但她能打理好这个家,让男人无后顾之忧,这便是她的智慧。,那个书房的门,她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半步。 站在门口只是简单的扣了声门,便踏步走了进去,看见那不用茶杯,叼着茶壶嘴饮茶的老爹。 眉眼平凡的段千鸿只是微微抬眼,也不开口,继续喝茶,还啧了啧嘴,手中把玩着一对麒麟纹狮子头。段元亨倒也没觉得被冷落着有什么憋屈,搬了把椅子做在段千鸿对面,同样不说话,面无表情就这么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被盯的全身不自在的段千鸿终于受不了了,狠狠瞪了一眼儿子,低喝道:“小兔崽子,有屁快放,来给老子找不自在?” 段元亨看了一眼老爹手上那对极品成色的揉手核桃,淡淡道:“说话就说话,小些脾气,你那手劲不适合玩这个,好歹是当年边藩献朝的贡品,天下也就这么一对,小心着捏碎喽。” 段千鸿对儿子的冷嘲热讽不以为然,但声音倒是降低了不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怎么,这趟出去涨本事了?回来就开始教训起老子来了,在外头闯荡这么久,也没在江湖上听到你小子的名头,你爹我像你这么大早名传四海了。”不等儿子反驳,又道:“在外头可被人欺负?提老子的名,保管吓的对方尿裤子。算了,你还是不要提的好,尽在外头惹是生非,我丢不起那个人。” 段元亨嘴角浮现一抹讥讽,阴阳怪气道:“人家都有个靠的住的老子,可我不行啊,谁让我那老子名声臭呢,行走江湖遇到扎手的事,自报家门与寻死何异啊,凡事只能靠自己,活着回来是真本事啊。” 这对父子就这般唇枪舌战谁都不绕谁半分,恨不得抓住些对方毛病能指摘上几个时辰。 兴许是挖苦累了,段千鸿叼这茶壶喝了几口,暂且休战。 “以前不是大口喝酒快意恩仇吗,现在也是像那些老头子一样年纪到了,喝起茶来了?”段元亨平淡说道,心头也有些好奇,道了声怪事,无酒不欢的老爹喝的惯茶?不曾见过。 穿着灰色袄袍的段千鸿理了理袖摆,没了执军政大权时的锐气与戾气,倒像个寻常富家翁。他眼中掺杂着些许浑浊,不再是年轻时的锋芒毕露了。翘了翘嘴角的胡子开口道:“以前看不懂那些喝茶的,又苦又涩,能有好酒一醉方休来的舒坦?这茶是翼州那位年头使人送来的,说是拜年礼,但谁不知道我段某人只喝酒。都是老熟人了,明知我习性还送这份礼,是暗里埋汰我要颐养天年啊,或许也是想试探些什么。不过老子再闷气也不能跟这只有翼州独产的芽尖碧螺春过不去不是?于是就收下了,送礼的使官临行前我还托他带话给那位,说这茶真他娘的香,让他每年初春都要记得给我留上几两,也不知城府极深的那位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不过这茶确实没话说,喝了几回也就喜欢上了,酒我是真戒了,这几年你不在家,你娘没地方上心,可不就卖力拾摞我嘛。这酒也不许喝,架也不让打,真闲的慌了就到这你娘从不来的地方喝喝茶,发发呆,也挺好。” 段元亨怪异的看着老爹,一脸的不可思议道:“你就真这般老实?既然娘亲从不来这里,你就没偷偷躲在这里喝几盅?”这不对啊,嗜酒如命的老子哪里是说戒酒就戒酒的,还真不信就没偷喝上两口。 这会反倒是段千鸿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神色,摸着胡子道:“有倒是有过,不过每次都被你娘发现,说来就奇了怪,每次回去前都让费俭确认过身上没有残留酒味,可你娘就是火眼金睛啊,你说是不是费俭这老小子吃里扒外?几次之后就不敢喝酒了,越喝茶越觉得有味道,就干脆以茶代酒。” 段元亨翻了翻白眼,心道费俭那老小子虽有张反复小人的相,但他还真未必有吃里扒外的胆啊,整天跟在屁股后头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表忠心,要是真做“卖主求荣”的事他就是嫌命长了,再说娘亲还能许以什么好处给他能让他倒戈相向。 当真为那费厉鬼叫声屈啊。 兴之所至的段元亨在老爹的书房里捣腾,壁架上陈列着打量古玩藏书,能摆在这的都是外头寻不见的宝贝,绝对是独一份的真迹孤本。他拿起一本名为《训言》的黄皮卷册,一边初略的翻阅,一边说道:“娘亲在后山种过一片枇杷树,偏偏就活下了一棵,午间回洗凡居闲来无事,就去看了一眼,毕竟那是娘亲种下的心血。起先我就不信老天爷真能大发慈悲管上这芝麻绿豆的人间小事,一看之后我就确定,这树是有人施了本事生生救活的。哪里是什么老天爷,我看是您这位爷啊。” 被戳穿的段千鸿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点头道:“确实是我在树上灌了些真气,多好的树苗子,你娘那么重视,不能都让死绝了,回头你娘还不难过死。这事你有数就行,就不要让你娘知晓了,哎,本来想都救活的,可你娘又不是傻子,有这一棵就够了,枇杷树第一次开花结果时,她笑的最甜,嗯比枇杷还甜。” 段元亨合上书,轻笑道:“我晓得。” 转头似乎又想到什么,再道:“你这手枯木逢春,怕是用了不少修为啊,哪有你说的那般轻松,起死回生向来是有违天道,就算一草一木也自有其数,岂是能任意施为的?以后这些手段少用些。” 岂料当儿子的好意没让老子领情,反倒是瞪了儿子一眼道:“出趟门哪学来的佛道阐言,那些大光头和尚骗香火钱编出来的妄语你也信,他们真要窥彻天机,早立地成佛了,还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争食吃?” 段元亨没反驳,只是深深看了段千鸿一眼。 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世人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不过是些自我安慰的说词。世间真有大能者,可预及后事,参透一线天机,只是无一逃过天谴罢了。那些佛道两门常年避世不出的老神仙不说,就说近的,如前朝设立的职所衙门钦天监,专为朝廷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再来便是最玄妙也是最为帝王注重的演算天灾,世事新衰。有史记载,历任钦天监就没有活过四十岁的。 最后一任司监更果绝,都未让老天爷降下天惩。那位在太平盛世观仪天象,用八卦六爻推算出纲乱将起,有衰龙之态的玄学大师,一家满门在玄武关外被齐齐腰斩,临死前还被割掉舌头,挖去眼珠子埋在皇城外。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要这妖言惑众扰乱人心的司监亲眼去看他坐拥的似锦江山,千秋万载。 那又如何,可曾超过一年,还不是被谶言所道那样,诸侯并起,朝纲气数紊乱如麻,又如悬一线岌岌可危。 所以能够精通奇门遁甲的奇人大多都是隐于世外,不愿干涉江湖庙堂的因因果果,极少数不怕死的都不得好死了。还有类人窥破天机却不道破天机,如鹤立众生之上,冷眼旁观世间冷暖,若恰逢天时,终能得大道飞升上仙,肉身成圣。 至于市井之中扛旗算命的江湖先生,十有是骗子没跑了,剩下的一两个也不过是谶术上一知半解的皮毛之辈,若真能掐指算尽世间事,天下也就能清明些了。 段元亨不信能有枯木逢春能力的老爹,真会有凡夫俗子的那般见解。 似乎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放下茶壶的段千鸿面色有些低沉,淡淡道:“人呐,不就是喜欢自欺欺人吗?当年的老皇帝是这样,文武百官是这样,封疆大臣也是这样,举国上下都是这样,是人性。人就要活着有人样,事事先知一步,那不就是神仙了?那些有通天手段的高人,世间也不会超过只手之数,他们算出了天机,却要损去几十年寿命,若是道出了天机,阎王爷的锁链就算是挂在脖子上了。何苦来哉?为人不能总看见生死富贵,就像我这有违天理,换来的是你娘欢喜一笑,可比那不知死活的钦天监冒死谏言还换来一家老小满门抄斩要划算太多了。” “你有些不太对劲。”段元亨直接了当道。 “哪不对劲了。”段千鸿淡笑出声反问道。 “我说不上来,但就好像是一个人知道自己快死了,临死前看透了生死的那种豁达。爹,你是不是有很多事瞒着我,我很不安。”段元亨情绪有些低落,他不敢去看段千鸿,低头眼神复杂的说道。 段千鸿眼神一亮,看着儿子道:“多少年没听你这样叫我了,也就是每次在外面闯祸了,才腆着脸在我面前讨好般的虚假喊上一声,就数刚才这声最真诚,元亨,我们毕竟不是平头百姓家,做不到安家乐业便能得过且过。你已经长大了,恒州的家业总有一天要你扛着,我都这个岁数了,你还想让我操劳多久?” 此刻的恒州州主段千鸿哪还是沙场上弑血于刀刃的段匪子,分明是个慈祥温和的老父亲。 段千鸿手插袖口,对着儿子舒心一笑,道:“是有些话,想挑个时候和你好好说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八章 出鞘 月色当空,晚间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冰凉,段元亨衣衫单薄,出了东厢书房紧了紧颈口,没有急着回洗凡居,而是驻足望向月朗星稀的夜空,神色再没有了往日的懒散随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 人这一生哪能都由自己来选择,说不如意事十有,现在在段元亨看来是一大箩筐,满满当当。 交缠乱错,煞是让人头疼啊。 老爹啊,你可真是会给人出难题呐。 如今的天下,不管是桃李三千的诸子百家,还是位高权重的亡国旧臣,都活跃的很。江湖和庙堂几乎揉捏在了一起,如藕连丝,再也不是从前的泾渭分明。 人人都在打着如意算盘。现在的局面无非只有三种人,一种是一心想要复国的皇室雍贵和忠义良臣,一种是有滔天野心想要争得空悬了二十年龙椅宝座,将九州踩在脚下俯首称臣的逆贼枭擎。最后一种,就是举棋不定或者见风使舵的“安分人”。 龙椅啊,黄袍加身啊。 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段元亨凝眉。 自己的这小半生,说来也算有滋有味了。 少不更事的他在十四岁前和寻常富家公子无异,吃喝玩乐,锦衣玉食。偶尔有些小纨绔子弟的作派,也不过是和几个身份登对的衙内有样学样罢了,伤天害理的事还真没干过,最多就是在大街上遇到长相别致的姐姐,上去占占便宜,离欺男霸女的恶少差的远呢。与其他纨绔子弟不同的是对读书还算有些兴趣。母亲是名秀一时的扫眉才女,自小也就耳濡目染,诗词古经闲暇时也略有涉猎,虽不说学富五车,也算小有才气。况且从小就鄙夷那蛮横粗俗的老爹,立志长大绝不能成为像段千鸿那样的粗鄙莽夫。 对于老爹能找到娘亲这样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女子,段元亨一直视为神迹。 十四岁那年,遇到了一位改变自己一生的人,一个传授自己剑法的师傅。 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个武侠梦,天大地大,仗剑在手,大可去得。江湖在涉世未深的孩子心里,就是一块完美圣地,太具有诱惑力。侠士们高来高去,路见不平便以剑平之,万军从中来去自如,何等逍遥自在。尤其是怀春少女们看见白衣剑客展露拳脚的崇拜眼神,着实令人羡慕嫉妒。虽然武林高手的形象因为自家老爹而大打折扣,但丝毫不影响段元亨对那片陌生江湖的向往,昔日还扬言要成为天下第一,将整个江湖搅的天翻地覆,临了再拐个女侠做老婆,退出江湖给后世儿郎们留下个不朽传说。 那个师傅很严厉,总是不苟言笑,初见时只是板着张脸说看你骨骼惊奇可愿与我学剑。当时的段元亨虽然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野路子的江湖高手,但好歹是天下顶尖衙内子弟,家里豢养的高手供奉们何其之多,当下就翻了翻白眼,想要挖苦那自以为是的青衫老头。可话还没说出口,只见那老头以指代剑凌空一划,几十丈外那几颗壮汉一抱粗的大树应声而倒,只剩下光溜溜的树桩。 乖乖,这是个什么手段。听府上一个健谈的高手说,江湖上一些剑道造诣颇深的剑客,可以凭借剑气隔着老远将人斩杀,已可称作罕见高手。这老头不见他出剑,只是两根手指头便将人腰还粗的树木斩断,难不成是神仙下凡?要不是他跑上树桩前反复确认,真便以为是这老头事先锯断树木玩的一手故弄玄虚把戏。 那青衫老头没露出半点骄容,依旧板着张脸,将手收回袖中又问了声学是不学。 段元亨震惊的屁滚尿流,瞪大了眼睛,点头如捣蒜。 学! 想成为一名江湖高手哪是那么容易,世间武夫千千万,能传出名号的有多少?哪是有个武功盖世的师傅就能一步登天的。有句古话几乎通理各个行当,叫师傅领进门,学艺靠个人。 习武最是不易,根骨,悟性,勤奋,缺一不可。 当时的段元亨就天真的以为走了狗屎运找到个神仙人物做师傅,不出几年便能成为一名绝世高手,像青衫老头那般伸出两根手指头,唰唰几声还不叫贼人脑袋搬了家。家里的老爹不肯教授武功,无论怎么求都没商量,让整日做着侠客梦的段元亨满肚怨气。那些个卿客供奉们也像是州主大人通过气一般,平日允允诺诺好说话的很,一提到在少爷面前露两手就立马装聋作哑变成闷葫芦,半天打不出个屁来。 堂堂州主长公子,愣是逮不到一个高手学几招,让段元亨弱小的心灵很憋屈。 如今主动送上门个大高手,如何不欣喜若狂。 只是好景不长,一个月下来,段小公子就有些想放弃了。这个神秘的师傅武功虽然高的没话说,但脾气古怪的很,教人武功也“别有一套”。 先是让自己练闭气,不知从哪寻了一口深潭,潭水冰冷刺骨,每日都得在里头泡上半天。那便宜师傅说他在潭底放了把剑,让段元亨闭气潜下去捞上来,便送与他。起先初生牛犊的段元亨还不觉意,但真当潜下去后却发现冰潭深不见底,锦衣玉食惯了的州主长公子哪有什么气量,没几息便浮了上来,气喘如牛。 始终穿着青衫的师傅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打坐,无动于衷。 往后的时日段元亨每天周而复始,一次次潜下,又一次次冒头换气,师傅也还是静心打坐,也不指点,也不干涉。 随着练习闭气的时日越来越长,下潜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气量自然也越大,只是那深不见底的幽潭就好似挡在面前的连绵大山,不知多少个岁月才能跨过。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仍是看不见底,让这个没吃过苦头的高粱子弟忍不住想放弃。 也曾去与那沉默寡言的师傅掰理,可人都还没近身,那老头便一指让他瘦小的身板猛退数十步,一屁股跌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段元亨哪还敢有怨言,他知晓好歹,这个面冷心也冷的师傅已经算得手下留情了,否则自己的身子骨还能结实的过那一抱粗的大树? 还有啥招,狠下心练呗。 到底不是只懂勾搭女人吃喝玩乐的大纨绔,后来段元亨也想明白了,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嘛,江湖上也没听说哪个高手是白日做梦做出来的,还不都是一步一个坑吗。 一个月不成就两个月,再三个月。 之后段元亨也没心思算时日了,约莫有小半年吧。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当他终于能闭气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触及到了让他魂牵梦绕的潭底风光。其实也没啥好风光可言,黑漆麻呼的,但在经历了千难万险的段元亨眼中,无疑是精彩的让他险些呛死。 冰潭不大,越是下潜地方越狭窄,所以师傅说的宝剑极为好找,起码比花小半年时间练闭气功夫要容易千万倍。当他拎着宝剑浮上岸,未有过多的喘息就急忙跑到师傅跟前,一脸激动。 那青衫老头如老僧入定一般,极少走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咽了气。 原本以为得了宝剑就是师傅传授剑法之日,谁知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古怪老头只是睁开眼淡淡的看了一眼徒弟千辛万苦寻来的剑,说了声“你已经出师了。” 什么?这就完事了?逗着玩呢? 没啥高深城府的大少爷嘴唇气的直哆嗦,要不是深知打不过,他恨不得拔剑将这老头剁碎了。本少爷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和你跑到山里学武功,当初还是你死乞白赖的找上门求小爷的,你啥都没教就让人天天去练个破闭气功夫给你捡剑,难不成以后行走江湖遇到打不过的倒地装死能像些?现在剑给你捡上来了,你就拿这破剑给我打发了?你知不知道小爷府上宝阁中稀罕宝剑不下上百柄。你这无耻老贼敢不敢伸着脖子不运功不反抗让我劈上一剑? 着实被气的不轻的段元亨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不嚷不闹,就这样抱着剑,赤红的双目迸发出杀人的目光,那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与皮肤分不清是因为终日泡在水中还是被气的。 老头惜字如金,又开口说“这把剑上倾注我毕生内力,你带在身上寸步不离,与它相互牵引,剑胎小成时,方可出鞘。” 段元亨将信将疑,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剑鞘朴素无华,护手刻有银色暗纹,剑柄由鳞甲包裹,看不出质地,但细滑如绸,丝毫不觉磨手,柄头处镶有白乳美玉。段元亨试图拔剑出鞘看看剑身模样,可使劲一抽剑身却躲在剑鞘里纹丝不动,只得作罢。不过光看这外观,倒像是斯斯文文的书生剑。 青衫老头虚空一指,那柄剑突然颤抖起来,悲鸣作响。 段元亨吃力握住,几欲脱手而出。不多时那用力的双手已经攥出了血,他有苦自知,依然咬牙强撑。不是不想放手,而是那剑上徐徐传来一股浑厚的内劲,如湍流过堤。这时段元亨多半相信了老头说的话。 当段元亨的双臂青筋暴起,双目充血之时,青衫老头柔掌一推,人剑分离。 贪功冒进不知死活的段元亨失去意识,晕倒在地。当他醒来之时,青衫师傅已经不在了,唯独那把剑插在他身旁。他四下寻找,却始终不见其踪影。 原本段元亨以为师傅只是暂时离开,毕竟拜师以来连一招一式都没教过,就算传授一把充斥雄厚内力的宝剑又有何用,难不成每次与人过招都站着不动比拼内力? 后来段元亨一如既往的每日去冰潭,习惯性的在水里练习闭气功夫,一边等那神出鬼没的老头出现。 约莫是等了半年,段元亨死心了。临走时在师傅曾经打坐的石头上留下几句话,希望有朝一日他回到这里,能够看见。 这把能获取内力的宝剑也成了段元亨不为人知的秘密,从未离身。 人的骨子里说来还真有一股贱性,回归锦衣玉食安稳生活的段元亨反而不习惯了,虽然每天私下都会跑去后山刻苦练剑养剑,却没有了那半年里心心念念想着征服幽潭的充实感。 留下一封书信,都未和父母正式道别,便有了出游六年的经历。 这是段元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其一是不想辜负师傅的苦心,那一剑内力当真是异常珍贵,他就算是初入武道的嫩雏也都明白“毕生内力”的含义,那可不是泉眼溢水,潺潺不竭。将一身内力倾注而出,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这类似于醍醐灌顶的传功手法,如果还能源源不断恢复,那一些江湖门派还不高手辈出?长辈不停给晚辈传功不就完事了。所以对于那便宜师傅的倾囊相授,段元亨打心眼里感激,只是心中难免会担忧内力殆尽的师傅能否安然无恙。如果其一是不想辜负师傅的心血想要初入江湖,磨练自身,那么其二便是想找寻师傅下落,以报授业之恩。 段元亨立于东厢院前,遥望圆月如盘,单手轻抚腰间师傅赠予的宝剑,轻声喃喃道:“这么多年似乎你都还没有名字,师傅他老人家醉心剑道却偏偏不给佩剑命名,不知为何。现在起你便有名字了,就叫君来” 六年阑珊如大梦一场 三年江南春江水,剑不出鞘礼鸿儒。 三年江北黄沙场,亦不出鞘走青芒。 那包裹粗布的宝剑如抖糠作响,仿佛通了灵性,起了共鸣。 段元亨指掐剑决,低喝一声“君来!” 宝剑应声铿锵出鞘,一道剑光划破夜空,照出一瞬光华,好似要与那皓月争辉。 出鞘,剑胎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九章 都是实在人 东厢书阁三层,位至东南的窗前,身穿灰色锻袍的段千鸿独自欣赏着外头天空划过的一道璀璨剑影,他一手轻握拳头放在背后,一手搓这胡角,微眯着双眼。 当剑光消迹在漆黑夜空中,他嘴角一抹淡笑,自语道:“六年成剑胎,算是踏入真正的剑道了。那老家伙的内力也不知能消化多少,寻常传功,受功之人能消化一成已是大造化。这小子能留住一成半,便能打下结实根基。不求他捡现成的能一步飞天,有个不输他人的起步点就行。老家伙没传你剑招,看似无意,实则有心,那把剑上可不单单是他毕生功力,还有多年伴身的剑意,能悟到多少意境都是千万剑招换不来的。能做的老子都做了,剩下的便靠你自己了。” 院中剑气翻腾,段元亨的衣袍无风自动,却没有半点声响,诡异至极。那把剑似乎是在空中杂耍累了,褪去剑芒归返。段元亨一抖剑鞘,宝剑发出一声悦耳低鸣回鞘。霎时间那飘动的衣袍与发丝如失去灵气一般归于平静。 段元亨微微一笑,硬是压下那股欣喜若狂,道了声:“成胎。” 剑道大途坎坷多折,也不是哪个提剑的都能称的上是修行剑道。 须知有“死剑”与“活剑”之分。 “死剑”便是一把冷冰冰的杀人兵器,器随意动,意随心起。杀人无非手起剑落,为凡剑。 “活剑”就要复杂的多。大多数剑胚出炉都为“死剑”,除去极少数天地大道造化的神物,与生俱来便有灵性,但终究是极少数,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一的“惊神”枪,便是天生具有灵根,只是那把传说中能破万军的名枪,已经一百多年没有揭开神秘面纱。 一把宝剑,再如何锋利也不过是死物。 一个剑客,剑法再如何出神入化,也不过是在驱使一把死物。 而“活剑”却能与主人产生默契,心意相通事半功倍,威力也将提升一倍。 剑心成根,便为“剑胎”。 都说剑道的最高境界是人剑合一,人剑不同心,如何合为一? 换做其他兵器也是如此。 要将自己的宝剑养出灵根,绝非一朝一夕。首先要对剑道的热情近乎执着,将剑看做自己的生命,终日寸步不离以内力,心神,血气去温养,有一日懈怠便会前功尽弃,养剑与养玉有异曲同工之妙。 连段元亨都不得不庆幸自己的狗屎运,能够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机遇。那青衫师傅的剑术绝对是当世顶尖,他的佩剑也自然已具有灵根,而且是大成,只是或许是为了让段元亨更容易真正拥有那把剑,便在之前抹去了八分灵根。段元亨只须在原先的基础上,培养出与自己信念相通的灵根即可。 饶是如此,豢剑生灵,也足足用了六年! 洗凡居灯火通明,似乎是特意等待主子回来。段元亨走进自己房间,正看见被窝里探出的俏皮小脑袋,眼波如水。 也不废话,利索脱去外袍鞋袜,就钻进了美人用玉体暖好的被窝。 大户人家都有侍寝丫头的说法,说是美人如玉,玉黛迷香,暖出来的被窝温暖舒适,自带其身上香气,可安心神。 之前的段元亨确实视其说法是美其名曰的龌蹉勾当,但今日身临其境,却要暗道一声斯文人会享受。 其实天然体香这种东西,就像宝剑与生俱来有灵根一样,世间能有几何。大多还是后天的香料脂粉里淬出来了,真当女子沐浴那半斤花瓣白撒的? 段元亨凑近了些闻,确实有些清香,只是并非胭脂水粉那般“浓墨重彩”,而是一种鲜花纯粹的香气。联想到院中那一圃丁香,段元亨轻笑一声。 鼻子闻到的是香气,耳朵听到的,却是促急的喘息和心跳。段元亨不用去瞧也知道,此刻的白尹儿定然面红耳赤,埋头窘迫。 没有去戏弄这未经人事的小妮子,更没有去使坏,一手揽过那柔若无骨的娇躯,一手伸出两个手指按在身侧的宝剑上。 白尹儿神色一慌,但见公子只是闭上了眼,未再有动作,她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死死闭上眼睛,想要排去脑海里浮现出的旖旎画面。 君来剑柄头上镶嵌的白乳美玉在段元亨手指接触的那一刻发出黯淡微弱的光芒。 剑胎已成,而剑中封存的内力也已殆尽九成。段元亨花费六年时间,修炼时自封窍穴,防止浑厚内力引如体内时溢出,不敢浪费丁点,闭窍运功三十六周天,这疯狂的做法也只有段元亨这个疯子敢做的出,没有经脉爆裂或走火入魔已是得天独厚了。 青衫师傅留下的毕生功力并非是直接给予段元亨境界上的提升,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无法叠加给别人身上,否则祖宗临死前将功力传给儿孙,岂不是一辈一辈,生生不息?虽说不能直接化为己用,但其中的裨益却是无法估量的。武道一途向来是从小抓起,兴武家族门派,出生便摸根骨,三岁就已习武,越早根基越稳越扎实。像段元亨这种十四岁前都不曾动过拳脚的衙内子弟,可以说是毫无根基可言,而且已经错过了习武起步的最佳年纪。 那一剑的功力几乎全都用在的洗髓伐骨上,体质的好坏,决定了成长的速度。段元亨不明白父亲为何不自小教授他武艺,都说虎父无犬子,放眼看看江湖上哪个大高手的子女不是年纪轻轻锋芒大盛,自己也就是独一份了。 天色蒙蒙亮,段元亨感觉到身旁的小妮子翻了个身子。一晚上都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自然是领教到这丫头睡着时有多“欢腾”,那五花八门的睡姿着实让段元亨瞠目结舌。眼下这个翻身却规规矩矩,想必是醒了。 果不其然,那小妮子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窸窸窣窣的穿上衣服,做贼一般蹑手蹑脚的离开卧房。段元亨始终闭着眼睛装睡,想来也知道那丫头是去洗漱准备早膳去了。 指掐剑诀,抱元守一。 段元亨睡觉都不离开半步的宝剑柄头上,那块白乳美玉上的光芒越来越黯淡。 经过这一晚上的全力吸纳,在那玉上光芒彻底消失的一瞬间,段元亨睁开了眼。 口中轻吐一口浊气,咧嘴一笑道:“大功告成。” 一剑内力尽用在他身。 天下九州,以长江分南北。长江以南土地富饶,拥有着深邃的历史底蕴,清丽婉约的水乡古镇,吴侬软语的民俗风情。 在小桥流水闻名的江南,有一面锦绣甲天下的翠微湖。每逢初春,各地文人骚客络绎不绝,南方的俏丽佳人们更是喜欢泛舟弄琴作画,平添一线风光。湖上有座白羊堤,可将整个湖面景色尽收眼底,踏青时节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此时恰恰入秋,但却依然有不少人奔赴而来,一览天下第一湖美景。 秋叶枯黄,飘飘洒洒落在湖面上,如纸上点墨,妙笔生花。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江南水乡,自然少不了与水相关的营生。翠微湖历年游人千万,喜好乘舟游玩的雅客不在少数,于是便有了撑船的艄公这门行当,一两银子可领略完整片翠微湖的山山水水。 就数夏秋是游玩淡季,湖边沿岸停靠的乌篷船乌乌丫丫也有个几百条,此时的游客虽也不少,但一两银子可不是什么人家都舍得花的,更多的还是选择徒步上白羊堤一观山清水秀。 湖面上星稀零点的飘着几艘小船,水波荡漾,艄公不紧不慢的划着木浆,好让客人细细观赏。 一艘平淡无奇的乌篷船上,一个身着青衫的老者跪坐船头。大多数艄公都较为健谈,一来是在船尾划船着实枯燥,一个时辰下来还不昏昏欲睡了,能和客官攀谈闲聊,也能提神解闷。二来是没准聊的兴起了,客官就把时辰给忘了 这艘船上的艄公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头,衣着破烂,背后挂着一顶斗笠,脚踏草履,典型一副渔农扮相,他身子消瘦,驼着背,那粗长的木浆拿在手中,都让人质疑是否能划的动。自上船以后,那乘船的青衫老者就跪坐在船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好几十岁的老人,愣是半天没说过一句话。 湖中有座湖心亭,名为柑香亭。 艄公将船缓缓向亭子划去,木浆一撑亭前石礁,稳稳停下。艄公老头沙哑嗓音感慨道:“一身修为都舍得送人,往次你来都是纵身一跃便能蜻蜓点水上这柑香亭,何等风采。如今还要靠我掌船送你,真是世事难料啊。” 青衫老者没有说话,起身下船,登亭。 老艄公翻了个白眼,枯手一伸,嚷嚷道“喂,一两银子。” 青衫老者从怀中掏出银子头也没回的抛给了老艄公,那老头瞧见绝不止一两的银子,可比瞧见这半生挚友的表情喜庆多了,顿时眉开眼笑。 柑香亭以甘香闻名,秋季柑橘成熟,清香十里。 亭子有十根朱红大柱支撑,四周通达,碧瓦丹棂,脊吻飞翘,牖格精细,掩映于香柑丛中。 青衫老者摘下一颗刚刚成熟的柑橘,剥皮抽丝送入嘴中,微酸,极甜。 老艄公没有收了银子就急忙离去,依旧站在船尾,手持浆舵,平淡的看着挚友,道:“真不后悔?” 青衫老者将剩下的半个柑橘抛给老艄公,破天荒的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翁君来一向言而有信,当年输给那人,自然要履行赌约。” 老艄公吃下那半块柑橘,道了声晚些来接你,便不再多言,调转船头离去。 渐行渐远,老艄公眉目阴沉,自语道:“想我刘三刀也算看破了人世,却决计做不到老翁你这般洒脱,只是诚信守约,不代表不后悔啊。” 这时不远处划来一艘乌篷船,大家都是吃一碗饭的,彼此都熟络。那船上年轻艄公向自称刘三刀的老艄公打招呼,真诚笑道:“老刘,运气不错啊,又拉到一笔生意。” 老艄公立刻眉开眼笑,可那皱巴巴的老脸却怎么笑怎么觉得狰狞,有些腼腆的回道:“可不,这趟生意客人大方,都没讲价,临了甩了二两银子都没让找。” 年轻艄公一阵羡慕。 都是实在人。 翁君来,被称为当今剑道第一人,本人剑痴,却痴成了剑神。 刘三刀,一生只会三刀,却在刀上未逢对手,前朝大内第一高手。 或许真是惺惺相惜,这第一刀和第一剑,成了对手,也成了挚友。 说到底,江湖威震一方的高手也好,撑船糊口的艄公也罢,在翠微这片江湖上,都是实在人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章 说书 恒州城这些日子杂谈趣闻多如那漫天秋叶,市井街巷都在津津乐道。 而谈资几乎出自一人之身,便是那六年不知去向,归来一鸣惊人的州主长公子段元亨。 之前听闻这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不享他的荣华富贵,偏要学那寒门士子负笈游学。虽然名面上都要恭维一声“长公子真乃勤苦好学之人”,背地里指不定有多少人认为是装模作样,游学是假,游玩才是真。 至那日雕虎白鳞军城外列阵相迎闹的沸沸扬扬,整个恒州有几人会不知,那天字号第一公子哥回来了。都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论身份,那长公子地位无人能及,再尊贵的官宦子弟都要排后头,可六年不曾回来,有几人还在惦念着?上头没人压着,总有些公子哥要摆摆威风,作威作福。 恒州地界,帽子最大的自然是州主大人,曾经的刺史兼骠骑将军段千鸿。往下是各郡太守,以及手握一道军令的总监军,再是偏军统领,其余的便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鱼小虾了。在这个随时都会爆发战乱的时局,武将天然的要比文官地位高些,所以那持一道军令如山的总监军,话语权就要比各郡太守略重些,俨然一副恒州二把手的架势。 而这些权贵的子弟,无疑都是恒州顶级衙内,在自个的一亩三分地上,只要不弄的天怒人怨,那无疑就是横着走的小霸王,反正那长公子在千里之外,其余的身份比起来撑死也是平分秋色。 而这六年来,恒州不就有“四公子”一说吗,这四个风头最盛的公子哥,不偏不倚,两个出自州郡,两个出自军方,都是背景雄厚。 恒州是泛称,地土广阔,自吞并晏州以后,接辖共计三十四个郡县。段千鸿一向对下采取放养政策,除非是一等一的大事,基本不会去干涉地方,这也使得每一个职位都是实权在握,并非清水衙门挂着虚衔。但有一点毫不意外也毫无例外,那就是军权,永远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恒州兵马原先二十万,兼并晏州降军十二万,这些年不动神色的扩军,夹杂在一起,不弱四十万,天下九州兵马人数排名第二。 恒州原军二十万,一直由州主段千鸿最信任也是最有韬略的虎将邓瑁操持,即恒州总监军,有监管权,却也无调用权。此人十七岁跟随段千鸿,那时的段千鸿尚是一名五品护军参领,北上拒敌,邓瑁便是参领马前的无名小卒。当时的边疆蛮夷如狼似虎,野心勃勃想要打入中原。后来抗敌一路立下军功,段元亨平步青云攀登上二品,封骁骑将军,邓瑁这些出生入死的部下自然也是加官进爵。边疆战事凶猛,实力不济的兵卒哪能活着班师回朝封官封扈。这邓瑁便是手持双棱锏,官位都是靠人头一颗颗叠上来的。传闻边疆战役上,邓瑁率三百人,歼敌四千六,奇兵神降直捣黄龙。双锏下丧命敌将二十八皆不俗之辈,因勇猛无双而名噪一时,风采只输段千鸿一筹。 这自年少追随出生入死的心腹家臣,自然是倍受器重,地位超然,想必也没人会不长眼的觉得任其为总监军有何不妥,或许整个恒州上下,没有谁比邓瑁更忠心的了。 其次就是各部偏军统领,每一个都是段千鸿带出来的亲兵。官场上能有几个从一而终的追随者并不容易,有才华的有本事的,大多能建功立业,面临封赏之外还有五花八门的锦绣之路,以及各方诱惑十足的“邀请”,这些道路大多会让最初的情谊渐行渐远。今天或许还在与你把酒谈情谊,明天就为了更好的前程舍你而去,多之又多。 段元亨虽然自小就看不顺眼老爹的言行作派,但对他打下的雄厚家业却是实实在在的服气。这些旧部从小卒到将军,从出生入死到荣华富贵,处处都能体现那个男人的独特魅力。 你想让别人卖命,自己就要先交命。 城内秋风瑟瑟,张嘴巷茶楼人声鼎沸。 正值当午,劳作了半天的人都喜欢找一处休息地儿,歇歇脚喝喝茶,或是点些吃食听听书。张嘴巷茶楼就是个受人追捧的好去处。这里一开始曾是个戏园子,只是世态不景气,赶上了兵荒马乱,到处都在打仗,这种世道几个人还有闲工夫闲钱去听戏?后来戏园子开不下去了,七八年前转给了个外地商贾,才有了现在的茶楼。也多亏这接手的商人会做生意,原本的装饰格局基本没动,一个茶楼愣是开的和戏园子一般气派,中间的戏台也没拆去,而是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中年说书先生,道不尽的奇人异事光怪陆离。赚足了茶水钱。 今日又是座无虚席,一些市井小民除了为了糊口营生身心俱疲外,哪有啥放松解闷的乐子,唯有这听书最有趣,甭管他真真假假,图的就是一乐呵,况且两个铜板要一壶次等些的茶,能在这坐上好半天,真心划算。 这不上次说到咱恒州州主大人的长公子游历归来,如何的风流倜傥,如何的英俊不凡,刚一进城就脚踏胭楼,和那新晋花魁红鱼姑娘把酒言欢。要知道那朵花魁可是从来没单独陪谁喝过酒,更是卖艺不卖身。去年“四公子”中的张学津张公子有意想邀红鱼姑娘游湖,那父亲是安阳郡太守的公子哥开出三千两的价格,都被委婉回拒了。 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这朵娇艳花魁,真有本事硬采的,除了那高高在上的州主大人,也就数这位长公子了。她敢不卖安阳郡太守这尊大佛的面子,毕竟手还不至于长到敢伸进恒州城来,可在这灵山脚下,她能逃的过如来的手掌心?想想那红鱼姑娘惊世容颜与飘渺仙音,多半还是这长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上回说的都是那长公子的风流韵事,加之有幸见过其容貌的以讹传讹,将那极少露面的“太子爷”传的神乎其神,不少年轻女子都深受荼毒,原本茶楼都是男子居多,可一听闻说书先生要讲关于那位公子哥的风流轶事,倒也有不少女子早早来占了位子。 说书先生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真神仙,能事事皆知,其实也不过是有些灵通消息,加之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粉饰一番,便成了精彩绝伦的故事。参了多少假没几个钻牛角尖的人去计较,总之不离。 此刻那一身乌色长衫的中年说书人正站于戏台上,身前一张书案,上头放置几叠卷册和一盏茶,身后一把黑漆靠背椅,未坐。先生眉目儒雅,鬓角微白,有几两风度,年轻时多半是个秀才举人。 他习惯性的拿起折扇翩翩扇摇,抖了抖衣袖,又不紧不慢的环顾了一番台下的看官,待得吊足了胃口后,啪的一声收起纸扇,拱了拱手字正腔圆道:“承蒙各位客官百忙中能来听小老儿说书,不胜荣幸。咱今儿就先来说说江湖上最受瞩目的一场高手对决。” 台下的观众一阵愕然,不是听说要讲那长公子的风流韵事吗,怎么就扯到江湖高手对决去了,一些个怀了心思的女子原本有些兴致缺缺,想要结账离场,这时说书先生又开口道来:“这回说的可不是寻常的高手比武,而是天下难得一遇的第一对第一!” 果然,那“第一对第一”的鳌头确实太有吸引力,将原本要离席和兴致不佳的听客胃口又重新吊了起来。 说书先生摸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的道:“天下第一剑客出自咱们恒州,想必大家都不陌生,正是那一剑斩下南岳偏峰的绝顶高手,外号剑痴的剑神,翁君来。而这场决战的对手,名头或许逊色些,但却是实力丝毫不弱于前者的天下第一刀,刘满。”看到台下观众露出越来越感兴趣的神色,说书先生讲的更加卖力,大有吐沫横飞的架势继续道:“天下第一刀刘满,人送外号刘三刀,那可是前朝的大内第一高手,授皇帝御赐千牛刀。一生他只会三刀,别人问他为何不多学些招式,他说三刀就够用了。后来他与人交手仅仅只用两招,世人都感叹,第三招都多余,可见此人之强悍。只是高手的性子大多古怪,前朝灭了,这刘三刀也下落不明了。当年叛军攻入皇城,也并未见此人出手,多半人都认为是势不可为,临阵叛逃了。谁都没想到,当年的大内第一高手,竟在翠微湖上做起了艄公。” “那日,剑神翁君来兴之所至去游那翠微湖上柑香亭,不料却遇见天下第一刀的刘满。这一个是天下第一剑,一个是天下第一刀。高手见面,就算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也是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架势。两大高手遥遥相望,战意凛然,一场惊天恶战一触即发。” “习惯一袭青衫的剑神翁君来与渔夫打扮的刘三刀自有高手风范,立于渐起波澜的湖面上,两人未有多言,那天色便因滔天战意而风雨欲来” 观众听的入神,说书先生说的入戏,没有人注意到,此时门外走进一名英俊公子,腰间悬着一柄长剑,被缯帛包裹着。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双手环抱胸前,面无表情的靠在梁柱上,听着台上中年人滔滔不绝的胡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一章 梅花引 前些时日江湖上确实经历过一场堪称“最强刀剑”的空前对决,自今热潮难平。 那日翠微湖上,当代剑神翁君来酣战三刀封神的刘满。 不胜不负。 那刘三刀的刀法一向以刚猛霸道见长,只会三刀,意味着绝对不会有任何多余架子,出手便是一腔汹涌,如巨浪翻腾,蔽天而来。 段元亨没见过那令整座江湖都闻风丧胆的滔天刀势,但也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能和一袭青衫剑神齐名的高手,能弱到哪去 只是让段元亨不可思议的,是为何能战平。 别人不知其中,可他再清楚不过,那人可是在六年前将毕生功力都封进剑中,就算不至于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翁,也绝无可能再有与超一流高手的一战之力。 是自己认错了?当年那个不愿意透露姓名来历却愿意倾囊相赠的老人,不是在翠微湖上用江南春水以柔克刚,破了号称“三刀不败”的翁君来? 两个人? 绝无可能。 一定是他! 管你是青衫师傅还是当代剑神,找到你,这个恩情,一定要报。 段元亨回神,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依然舌灿莲花,怎么精彩怎么说,就差将两大高手比作神仙斗法,举手投足就将天地捅出个窟窿。 实在无趣。 州主府有专门的探子,派遣至九州五岳,一是刺探各州秘事情报,二是留意江湖风吹草动。就据段元亨所知晓的这场号称江湖十年来“最强一战”,与这说书先生口中可谓大相径庭,暗道一声读书人张口都是银子。 摇头一笑,走出茶楼。 来的无声无息,走的无声无息。 台上的说书先生虽然将对决场面篡改的面目全非,但好在结果一致,不胜不负。看着听客们使劲的吆喝叫好,一些阔绰的已经开始掏袖赏银子。说书先生风度不凡的甩开纸扇轻轻扇动,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卖力半个时辰的嘴皮子,拱手一笑。 离开张嘴巷茶楼的段元亨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因为他的光顾,原本生意火热如今更甚火热的胭楼,只是正值未时,大白天的烟花柳巷哪会开门做生意,一片冷清。 依旧是那间最华贵的天字号厢房,此刻一男一女席对而坐。 女子曼妙婉约,倾国倾城。 男子俊朗不凡,美如冠玉。 一对璧人。 段元亨举杯独饮,有些意兴阑珊,将对面那位正炙手可热的花魁女子晾在一边,不去搭理。说来最近烦心事确实不少,难怪能让这位放荡不羁的公子哥愁眉不展。先是名声鹊起,走到哪都是一堆人的目光,没了以前行走江湖人生地不熟的自在,倒是让他大不习惯。再是前些日子与老爹的谈话,让他如鲠在喉,难受至极。大多是隐秘之事,却件件都是关系身家性命,天下格局的大事。仿佛一下子有千斤重担忽然压在肩上,喘不过气。 最后,也是最燃眉之急的,最让此时段元亨头疼的,是一桩婚事。 这权势无双的长公子轻轻一叹,面有愁容。 自始自终那美艳动人的花魁女子都未出声打搅,只是酒杯空了,就添酒,温顺至极。这位新登花魁宝座的女子并非只是外表光鲜的花瓶,否则那魁冠之争指不定就花落谁家,要知道女子之间的争斗,未必就比男人战场厮杀逊色几股血性。 心机,城府,智慧,外貌,皆是上上成的红鱼,此刻就像个贴身丫鬟,低眉顺眼。当然,时不时的还会悄悄打量着那位独自买醉的长公子。 原因无它,只是觉得段元亨今日,似乎与那日一别大不一样了。 初见时,他是一位自持风度翩翩的风流公子,只是言语轻挑随意,典型的玩世不恭纨绔子弟,风流也分很多种,他是品性最高的那一种。在胭楼这种地方,红鱼见过形形色色千奇百态的男子,大多一副儒雅模样,只是眼神却出卖了他们,她毫不奇怪,来这里寻花问柳的,能有几个正经人?眼前这个算特别的,但他也不是。 这是男人的秉性,出身青楼的女子如何不习以为常。慧心巧思的红鱼姑娘只是稍有好奇,什么事情能让这个手遮半边天的“太子爷”烦闷。她也仅仅是深埋心思,绝不会将这种好奇炳然显现。 自己这种风尘女子,在这位彪炳公子哥眼中,又算什么。 厢房窗子东开,一股凉风吹入,卷进房中几片落叶。 刚刚满上一杯桃花酒的红鱼轻挽裙纱起身,走近窗台,将那乘风而来的叶子拾捡起来,放在白皙玉掌上,朱唇轻轻嘟起,美人一吹,落叶如蝶翩翩飞出窗外,在空中旋转绽放完它在世间最后的生气,落在泥土之上,和千千万万的落叶相同结局,化作耕肥,只待来年又一春。 段元亨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心潮难平。 花魁转身,冲面容呆滞的公子淡雅一笑,复座。 “你不该在这种地方。” 好半响,手中捏着酒杯的段元亨仰头一干,看似随意的说道。 红鱼姑娘端起玉酒壶想要再为他添上,却被挥手拒绝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似是有仙气缭绕,雅质出尘。和熙如沐浴春风般的微笑道:“无家可归的人,在哪不是一样,在这长大,这便是家了。” 段元亨默然,点头道:“看的出来那老鸨子很疼惜你,你不愿答应,她就连安阳郡的大公子都敢回绝,虽说他老子放在恒州城不免有些权淡言轻,但真就一点麻烦没有?” 听到这事,红鱼颇为无奈的道:“确实有些麻烦,但终归是些暗地里的小麻烦,未必就敢闹大了去,只是确实连累许妈妈了。红尘女子,都是苦命人,但凡有些法子,谁又会沦落至此做这令人唾弃的行当。许妈妈年轻时候也是个别具风韵的美人,只是女子能有几年风华正茂,终归是要老去。要么找个不嫌弃出身的男人嫁了,要么就留下来,老东家对这些老去的女子待遇还算丰厚。” 似乎是想到什么,段元亨冷笑一声,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你背后老东家的意思?” 一个花颜月貌的女子,姿色才艺力压各方大小清倌红牌,还能独善其身,背后要是没有人撑腰,早就被吃干抹净了。那些美其名曰卖艺不卖身的红尘女子,看似洁身自好,可有几人真能守身如玉,万斤权贵压身,那盈盈细腰怎么都要弯的 红鱼姑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算是种花献佛啊,若那日没有那块玉佩,红鱼姑娘将来该何去何从呢,是和那张学津公子游湖吟诗作曲,然后素有才华横溢美名的安阳公子就多了一房美妾?”段元亨玩转着空空酒杯,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世道,女子命如纸薄。”红玉不喜不悲,淡笑说道。 段元亨分不清这女子的淡然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豪迈,还是逆来顺受的恭卑。她就像一汪死水,内里没有一点波澜。越是更多的接触,越觉得无趣。总之,在段元亨的眼里,那初见的一刹那惊艳,与临别时的老街回眸,都在慢慢破碎。 多美的死物。 就像他说的,她不该在这种地方。 佛家都说世间女子是红粉骷髅,眼前这位最“贴切”。 段元亨望向窗外,感慨道:“落叶归根,是最好的归宿了。人哪怕再声名显赫,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既然如此,公子又有什么好烦心的呢,不如就顺应天命。”红鱼平淡却真诚的说道。 这话却惹来段元亨一阵苦笑,道:“道理谁不懂,真要去做了,难啊。” 或许是觉得对于眼前的“死物”一般的女子无需太多戒防,也不怕她嚼舌头,段元亨反而乐得与她多说些话,又道:“半个月后就是本公子大婚之日,意不意外?” 红鱼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有太多惊讶,说道:“长公子大婚这种头等大事,居然如此隐秘,整个恒州城竟听不到一点风声。” 说来段元亨也不可思议,不过是上次和老爹长谈时,那为老不尊的家伙就拍板把这事给定了,别说恒州城没有风吹草动,就是连女方一家都不成知晓,完完全全就是那一人断言。 这事背后牵扯甚广,段元亨无法推脱。 但心中难免有些不忿。 也不知那女子脸蛋俏不俏,可别是个歪瓜裂枣 真是让心里难安啊。 想到这各种琐碎,段元亨不由叹气连连,是该去探探那女子的底。按老爹说的就是貌若天仙,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说出的话,他哪里敢信。 “不提了不提了,心烦意乱。当初说要为本公子弹曲子,还作不作数?”段元亨转了个话题,看着房中摆放的一把琵琶,问道。 只见花魁红鱼温婉一笑,抱起那四相十二品的琵琶。这门乐器本是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因向前弹出称作批,向后挑进称作把,根据弹奏的特点命名为“批把”,由边塞鸣遍中原各地,便被叫作现在的“琵琶”。 出生顶尖将门的段元亨对这中乐器并不陌生,也深知真正能将琵琶弹奏传神的人并不多。 在段元亨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随着丝丝琴弦波动,一曲《梅花引》缓缓奏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二章 三弄曲中入剑道 当那首《梅花引》被一双细嫩素手弹奏出,闭上眼睛细细聆听的段元亨才算明白,这声色双甲的花魁当是实至名归。 这曲子原是笛曲,后被名人骚客编辑为古筝曲,而这位红鱼姑娘,又将琴曲转化成了琵琶曲,但凭这一点,就足见其道行高深。 梅为花只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 梅花一弄断人肠。 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段元亨右手压在剑鞘上,气沉丹田。随着曲声渐渐低婉,在缓缓高昂,他的内力也随之起伏变化。 心神空彻,再无杂念。 那授剑传功的青衫师傅,从未教过自己一招半式。初入江湖时,自己便是个有些内力加身,拳脚却不如市井青皮的空架子。后来混入过几个小门派做了几个月打杂弟子,却接触不到什么武功秘籍和高手交锋,索性能学会些下成的吐纳之法与花架子。 空架子和花架子,再无奈也只能选择个后者啊。 后来那一直神往的江湖路越走越远,接触的也越来越多。 逐渐的段元亨也琢磨出来个道理,那就是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未必适合自己。想来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哪个没有自己的成名绝技,还不都是几载甚至数十载专研出的。老爹段千鸿年轻时自创一掌“擒潮”,传闻真可“擒”住十丈。 一掌潮起潮落,又一掌将大河分两堑,神乎其神。 总之段元亨是没亲眼见过,还指望老爹能特意耍给他看咋的? 自创招式,那可比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面子的多。只是何其难,难如上青天啊。 眼下不知怎的,一丝微妙的感觉在脑海中逐渐汇聚。 剑上一股股气意翻腾,让段元亨格外陌生。以前剑上有内力,也并非这种感觉,自从内力被自己萃取殆尽后,再无波动,剑鞘中的浩瀚“湖泊”归于平静,再也没有以往的波澜。而此时的这股气意就和内力的波澜大相径庭,像是一种绵柔的剑意 那似有似无的轻柔感慢慢传入手臂,顺着筋脉,涌入丹田。 段元亨习惯性的自闭窍穴三十六,像以前封锁内力一般将剑意强行留在体内。 也幸亏这股剑意过于温柔了些,否者不属于自己的剑意在体内横冲直撞,不死也是筋脉俱断。胡作非为还不自知的段元亨用自身内力牵引这剑意汇入丹田,忘乎所以。 或许说是傻人有傻福,误打误撞形成的自闭窍穴修炼习惯,使得段元亨的筋脉要超出常人的坚韧粗壮,否者眼下的剑意汇丹田,绝无可能这般顺畅。 剑意充满丹田,再无法汇入。于是仿佛是有了灵性的活物一般,朝五脏六腑涌入。 胸前一股剑意在,不吐不快! 曲声不断,自有一种慷慨激昂。 此曲节奏上采用循环再现的妙韵,重复整段音调三次,每次重复都是采用泛音奏法,故成为《三弄》。 审音者在听之,其恍然身游水部之东阁,处士之孤山也哉。 从容和顺,为天地之正音;而仙风和畅,万卉敷荣,隐隐现于指下。但新声奇变,稍近时俗,然恬静幽清亦古曲也。 段元亨猛然睁眼,留下一句“别停”,身影一掠出窗外。 花魁眼中露出一抹惊讶,却曲声未停,素手渐疾。 此起彼伏,情绪激越,旋律跌宕多姿,如冬雪铮铮寒梅竞相怒放之势。 段元亨飞身立于胭楼脊檐,与那袅袅曲音只一顶之隔。 腰间青锋出鞘,溅起漫天纷飞秋叶。 随曲声舞之。 一弄叫月,声入太霞。 二弄穿云,声入云中。 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 我段元亨一身剑气入胆,今日三弄入剑道! 这一日,恒州城又添新事迹。 传闻一年轻剑客在胭楼顶上,乘千里快哉风,挥出三剑动满城,只叫那黄叶漫天一入太霞乡,二入千里云,三入江涛水断流,纵绝世风采。 也是这一日,恒州总监军邓瑁不带亲卒,只携家眷,申时入城。 天色渐暗,在花街柳巷开始红飞翠舞之时,酒过三巡的段元亨微醺着离开胭楼。回想起那曲荡人心魂的《梅花引》,仍是回味无穷,只觉得人已离去,魂还留在那琵琶弦上,索性也不急着找那花魁“要回来”。 既然有人一番美意,那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亦如归来那日,依旧是这条老街,巷角院墙,段元亨昏沉着脑袋靠在墙上,一阵冷风吹过,拂去几分酒香热气,面带一丝醉意,格外舒爽,回望灯火通明的胭楼,醇醇一笑道:“那把琵琶我要了,那弹琵琶的人我也要了。” 世人能有几回舒心醉,多半都是借酒消愁愁更愁,酒中带愁,入喉苦涩。 不嫌弃地面肮脏,也不心疼锦衣华贵,就这样一屁股坐在墙角,耳边传来夜市叫卖吆喝声,热闹非凡。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恒州最尊贵的长公子,正像乞丐一般坐在地上,哪还有半点白日三剑风靡全城的风采豪迈。 此刻的段元亨没来由的想到六年周游时,在江湖上遇到的一个神仙女子。同样是酒,出自那女子之手,却怎么喝都是舒心的,入口后便再也不能忘怀。 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才发觉酒葫芦没带在身上。 扶着墙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只留下一抹身影,随后消失在老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三章 有佳人怨鹅 剑道,哪里是提着把剑便是大侠的道。 同样也不是武功高强,再提着把剑的道。 一代剑神翁君来,被世人称为痴,而非仙。少了许多的极逸飘渺,可这一个“痴”字就比那“仙”字低了去? 情以望穿秋水为痴,剑以水滴石穿为痴。 一生养剑,一世悟剑,才有了那一甲子的剑道无敌。 剑利不在本身,而在意,以意再生气,剑气锋芒斩天地。 成剑胎,聚剑意,形气式,这便是剑道的三个阶段,如果说成剑胎是初入门径,那形气式才算真正的深入剑道。 段元亨在胭楼之上,应曲声曲调而感,应剑上剑意所引,续剑胎小成后,自有明悟,一朝连跨聚,形两个阶段,晋升剑道,成百年难得一遇之造化。 州主府。 三年前州主段千鸿曾下过一次江南,遇一处山水小筑如画,偏爱至极。于是便命人在府中临池掘湖,修建一座风格相似的水榭。虽然这种劳民伤财的筑造让下面的人颇有微词,但这府中湖,湖中园竣工后,还是让所有人暗赞一声壮哉秀哉。 园中小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箬竹被覆,腾罗蔓挂,野卉从生,景色苍润如真山野林。湖上有长廊迂回,两行空窗,直达双层亭榭。 水中遍植荷花,有几只雪白大鹅漂浮水面,偶有振翅,溅起波光粼粼。 此时,正有一绝美女子坐于湖边,观白鹅欢腾,不由细细一叹。 女子身着一袭双蝶云形千水裙,上身淡藕色罗缎坎衣,标致的江南女子多有的瓜子脸,肌肤温润,柔光若腻,只是身形娇小,自有一种小家碧玉。她气质柔弱,正应了那句“蒹葭苍苍,其实经不起风霜”,却让人倍生怜惜之情,何忍让其一皱眉? 而此时这柔弱的女子,又何止是皱眉,望向水波艳艳的湖面,却无心那美景,只是哀怨那大鹅,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窃窃私语道:“笨家伙,白生了一副好样貌,长了翅膀怎就不会学鹰隼那般展翅高飞,飞高些飞远些,好过被人豢养在园内,供人观赏,不得自在。” 女子低头怔怔发呆,兴致萎靡。 “姑娘是在暗指自己吗?”一个腔圆字正的声音在女子身后毫无征兆的响起,倒是将出神的她吓的不轻。 柔弱女子回头,正看见一个俊朗公子淡笑温醇。心下暗道自己太过大意,竟连他人近身将轻声自语听了去都不曾发觉,这里不比在家中,要是口出祸端给爹爹带来麻烦,那可如何是好。 她一手提袖,一手按在急促起伏的胸口,有些不自然的怯生生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 来人自然是在州主府中畅行无阻的长公子段元亨,方才从后山下来。自那日登步剑道大途,胭楼之上三弄曲声绘成三剑,这位食香玉帢的贵公子就废寝忘食的演练剑法,将自己悟出的招式再研精进,狠不得一日练上上万遍,来抓一个熟能生巧中的“巧”字。 今日练剑略有小进,深知张弛之道的段元亨没再期盼一步登天,而是下了后山,沐浴换身干净衣裳,来到这座老爹情有独钟的江南风格湖园亭榭透透气。 确实是无心插柳的一时兴起,绝非是处心积虑与佳人邂逅而安排的一出书中戏码。也不能怪段元亨鬼祟在人背后偷听这等下作行径,六年在外闯荡,剑法虽然没咋地,但轻功确实是下了狠功夫,空守着一把宝剑却拔不出鞘是怎样一种心情?与人争强斗狠少了本钱,逃跑的功夫再差劲些,就真别想活着回恒州了。想成为高手,总要先想着怎么活长久不是? 再者说,就是最下成的轻功,不说能飞檐走壁踏雪无痕,至少能履地无声,断然不是一个粥粥之气的女子可以察觉的。 段元亨优雅一笑,谦逊随和道:“打扰到姑娘了还请恕罪,并非是在下有意偷听姑娘说话。今日本是受长公子邀约一同秋猎,只是长公子昨日似乎在青楼酩酊大醉,此时仍在酣睡,今日怕是不成了。不过难得能借顾进一回州主府,就想亲眼领略一番州主大人都深迷其中的江南湖园,这才碰巧惊扰到了姑娘。在下季秋,再次给姑娘赔不是。” 说完,这满口胡言的段元亨又文质彬彬的拱手赔了一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儒雅公子形象,将戏态演现了个足。可怜这待字闺中只等一袭红衣的乖巧女子,如何能识破在江湖上摸打滚爬锻炼出来的演技伪装。 女子想来州主府不是什么三教九流之人都能进的地方,心下不疑有它,对这位面善有礼的公子也卸去了许多心防。她性子柔弱,不擅与陌生人交谈,但这位叫“季秋”的公子态度十分客气友善,也不好直接就转身离去,只好柔声解释道:“刚才也是小女子多愁善感的自怨自哀罢了,该公子不要介怀才是。昔日曾在书中读过鹤为长寿仙禽,具有仙风道骨,据说鹤寿无疆,与龟一样是长寿之物,凡人飞升成仙多半是乘鹤而去,可登九霄。可这鹅,与鹤有两分相似,皆是洁白雪亮的好样貌,怎就差距如此之大,有翼不得飞,有足不擅行,还要落得令人烹食的下场,这才有感而叹。” 隐瞒身份的段元亨看了看远处那女子口中的“笨家伙”,又指了指自己,嬉笑道:“那姑娘觉得我相貌如何?” 被这突兀问题措手不及弄的俏脸一红,看了一眼身前男子,长眉如柳,身如玉树,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英俊异常。像她这样的娇柔女子仿佛天生就不擅说谎,所以说出的话就显得格外真诚,她细若蚊吟的低头简单道:“季公子长相自然是极好的。” 段元亨又一拱手,摇头苦笑道:“那就谢姑娘美誉了。在下自认长相还算过的去,该有那权势显赫的长公子两分英俊,可身份就天差地别了,实不相瞒,今日说好听些是受邀秋猎,那也不过是在下打肿脸充胖子的说法,其实呐,就是给长公子牵马拾箭的扈从罢了,姑娘说我可也算是笨家伙?” 悄悄,什么是脸皮厚如墙,明贬暗褒,这无耻之徒是在拐着弯子夸自己呢。 而那性子腼腆矜持的女子也被他这番精妙比喻与自嘲说法逗的掩面娇笑,不由得道:“公子真乃性情中人。” 段元亨却又是突兀赞叹道:“姑娘笑起来真美。” 柔美女子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自知如今的处境不便与其他男子过多接触,也是怕给自己和这个初次谋面的公子惹来麻烦,于是转身踩莲步而去。 段元亨笑了笑,没有去追,而是轻喊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不答,脚步更快了些。 直至那俏丽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心中暗道真是块温润的小家碧玉。 随后挂起一丝冷笑,望向雪白大鹅戏于水中而划破的艳丽湖面,破镜难圆。 可惜了,却有人在先一步。 邓家女子怨鹅,可是在恨不能与那心仪公子比翼双飞? 摇了摇头,段元亨心有一丝不爽。 随后下令烹杀白鹅,做成膳食,命人晚些送去邓家女子下榻的院居。 有时候,段元亨觉得自己确实小心眼了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四章 不欠了 中枢移北斗,左辖去南台。 就在今日卯时,州主府书房的案台上呈入一封加急密报。 脾气一向不是很好的段千鸿骂骂咧咧的起了个早,但还是火速赶往了书房,中途差人去叫上了前两日入府的总监军邓瑁共议。 两人在书房中密谈了两个时辰,清晨去后山练剑回来的段元亨赶来,看到两人皆是眉宇深沉,意识到或许是有大事发生。 段元亨对着追随老爹戎马半生,不久将来又会是自己岳父大人的邓瑁行了个晚辈礼,乖巧叫了声“邓叔”。 这位手握重兵的最高军官并不像寻常武将一般虎背熊腰,满面威严。他身子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星目,像极了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浓烈醇重。 见到段元亨,邓瑁立马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对这长公子,他是相当的喜爱,并非只是因为他是段千鸿的儿子。 还记得这小子满月酒那天,各方旧部一同来府上道贺,那些个家伙上阵杀敌还凑合,哪会什么与孩童相处的手段,一身的粗鄙杀伐气,生的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还非要一个个挣着去抱,吓的小家伙嚎啕大哭,气的将军大人将那些憨货撵出老远,就差把他们通通赶出府外。唯独是喜欢爬在他身上,拔他的胡须,破涕为笑了。 当时的邓瑁那是相当的得意,这可比多立几份战功还要舒坦。军人血气足,好胜心也强,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马上比杀敌功夫,马下又比谁骗到的娘们俊,甚至一次攻城大捷,几位在军中地位颇重的将军还站在城楼上不顾形象对着敌将尸体比谁尿的远。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战场上居功杀敌技高一筹的邓瑁将军,比起这个还真一次没赢过 就是这样情同手足又喜欢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攀比的一帮人,守住了一个州,又打下了一个州。情谊如打下的疆土一样广阔。 邓瑁在芝麻小事上占了风头,当下也是格外欢喜,就玩笑说长公子与他有缘,如果将来生了女儿,必然厚着脸皮成一段姻缘。 谁曾想这句所有人都淡忘的玩笑话应验了。 一段热情寒暄后,段元亨得知密报内容,原来是京城有异动了。 前朝多事之秋,自老皇帝还未留下一纸诏书就突然驾崩后,六子夺嫡的戏码就接连上演,惨烈程度可是远胜大汉王朝历代权位交替。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老皇帝生有七子二女,正巧应了所谓的“龙生九子”的说法,皆无一是资质平庸之辈。除去幼子痴迷武道无心争权和两名公主远嫁藩侯,其余六位皇子皆有夺嫡之心。满朝文武明哲保身也是分化成不同阵营,若只是结党营私的暗斗倒还好说,毕竟自古这类帝皇家的无情事从未杜绝过,谁知几位皇子却背地里拢络驻守京都的军权,才有了二十三年前的“京都兵变”。这就不是单纯的夺位登基了,这可是蓄意谋反。 可笑几位皇子刀兵相向,不惜冒着乱臣贼子的罪名,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传国玉玺下落不明,谁都别想名正言顺继位,这也就罢了。让那些蛰伏多年的藩王诸侯有了可乘之机,揭竿谋反才是天下大乱的祸根。 当年京城夺嫡已然乌烟瘴气内战不休,天下十四州有七路兵马擅自汇集京都,其心昭然若揭。 原本还有翼州侯柳绽率领的共计八路兵马,翼州与恒州相邻。发兵入京需经恒州,段千鸿当年以“举兵乱境”为由出兵拦截,才给皇室争取了这么一线生机。 现在想来,恒州段家是实实在在的拥护皇室一派,难怪会被某些人视作眼中钉。 密报上字迹寥寥,其中最让人重视的便是:“中枢移北斗,左辖去南台”。 这隐隐是有复国之相啊。 左辖指的就是前朝左丞相薛怀义,情报打探到这位辅国大臣如今已回到旧京都长安城,意图不明。但任谁都知道薛左丞这些年一直在追寻幸存的皇室宗亲,如今重回易主的京都,莫非是有所计较。 一直面沉如水的段千鸿靠在背椅上,沉思不语。 段元亨看了一眼邓瑁的眼神,知道有些话还是由这个当儿子的来说更为妥当,于是犹豫片刻道:“皇室想要复国,难如登天,不管如何算计谋划,最后还是绕不过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天下太平时这些豺狼不敢暴露出野性,可一旦有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们可是做梦都想着把头衔上的“王”字换成天下独一无二的“帝”。那些独占一州的封疆大臣各个都称王了,原先朝廷册封的四大藩王又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称帝,也就老爹你称个“州主”名头,算是还顾念前朝旧情?我们段家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恒州不是我说了算,我且不言明想法,只是想说上一句,段家为他李家征战蛮夷戎敌,这份家业是我们自己拿命打出来的,全天下都要造反,我段家不落井下石,不去做那逆臣反贼,这是义,难不成非要去与天下作对,拼上恒州几十万儿郎的身家性命去换一个忠义两全的美名?” 仰坐着的段千鸿猛然一前俯身子,原本略带浑浊的双眼瞬间明亮,眼神一变,尖利如刀。他一拍桌子,怒喝道:“皮痒痒了不记打?” 段元亨记忆回到儿时自己飞扬跋扈的在萧墙上刻下的那几个字,确实是一顿好打啊。他露出一丝明悟的笑容淡淡道:“别吓唬我,现在谁还怕,你要给皇家卖命到底,我没意见,别牵连了娘亲和妹妹。” “滚出去。”段千鸿闻言脸色缓和了些,闭上眼睛道。 段元亨没有半点愠怒,反而是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冲着邓瑁点了点头,乖乖滚蛋。 邓瑁欲言又止。 看出这位部下兼兄弟面有难色,段千鸿仿佛换了张脸,轻笑道:“不用理那兔崽子,都说虎父无犬子,老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六年在外头白闯了,还是改不了原本脾性。我不是怒他口无遮拦,是真瞧不上眼这小子的眼界格局,说到底骨子里就是个安之若素的斗民悟性,没野心没野性,散漫的很,整天想着怎么逍遥自在就得过且过了,还想着做什么天下第一高手,有个屁用,老子都不敢想。他要真是个平头百姓,说不定还真有些可能过的快活些,但他能吗,哪天要是数十万铁骑踏到家门口,他一样要随老子提刀迎战。这小子想法我最清楚,无非就是想让天下人去争去战,自己恨不得一辈子守着恒州地界做个逍遥快活公子哥,天下最后谁当了皇帝都与他无关,苍生百姓的命运又会如何,他都看的淡漠。” 邓瑁听着段千鸿在那一通指摘,可怎么也听不出批贬的意味,心下了然。对于这对父子,作为家臣,他多少有些了解。这种若即若离的父子关系也是怪异至极,但不难看出,段千鸿对这个儿子是极为重视的,否者以这位桀骜的脾气,断然不会有这么多责言。 邓瑁道:“将军,我相信时局塑人,再给长公子一些时间,定然能逢雨化龙。” 段千鸿看着朱红顶梁,有些耐人寻味道:“化龙也需逢雨,还不知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到呢。离各方共同签订的十年停战协约已过去九年了,原本就是为了那句“谁寻得传国玉玺谁便是新君”的缓兵之计,现在各大势力都一无所获,一年后怕是又要开战了。我不说为皇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少不想看着某些人坐上皇位。”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轻笑道:“老子哪里是对皇家忠心,世人都觉得我是复国一派,其实我谁也不想管,就像那小子说的,老子的家业是凭本事打下来的,二十年前出兵翼州,除去扩充领土自保的原因,何尝不是为了还前朝一个恩情。” 两鬓挂着些许沧桑的州主喃喃道:“不欠了。” 邓瑁淡淡一笑,轻声附和道:“是啊,不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五章 私心 段元亨走出东厢书房,气机流转,甚能感应到周围不下二十道隐匿的气机,要是换做昨日的他,自然不会去察觉。今日在后山突发奇想的用识感去感知周围一草一木,发现自己的感知极其敏锐,一花一叶的细微摇曳都能清晰捕捉到,令段元亨有些诧异。 这莫非就是顶尖高手所道的境界,“缩地成寸画地为牢”的根本? 可惜段元亨只能感应到周围二十丈的距离,再远些就力不从心了。不过这种结果已然让他十分满意,饭要一口一口吃,武道上最忌讳的就是吃相太难看。 说起来自家府上隐藏多少的暗桩密卫,连他这个长公子都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十分擅长隐藏行踪,安插在各个角落,恐怕也就只有那个让他“滚出去”的老爹了如指掌了,想到这里段元亨就冷哼一声,滚就滚呗,落个清闲。 段元亨就悠悠哉哉的向马厩走去,骑马出府,游戏恒州大好河山。 东厢书房。 段千鸿写下一封指令,交由驿卒送去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密探,只有四个字:按兵不动。 交托完公事,看了看时辰尚早,段千鸿亲自泡了壶茶,将邓瑁拉到书房三楼一起喝茶。 说起来这位州主大人哪会泡什么茶,几百两银子一斤的上好碧螺春被这虎人生生糟蹋了,就连不太懂茶的邓瑁都喝的出来有多糟糕,但似乎是习以为常,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两个中年男人坐在窗前,眺望湖园,促膝长谈。 段千鸿指了指远处湖园水榭,笑道:“阿婵那丫头对我这州主府可还满意?就是怕她今后过不惯,总是念着娘家。” 邓瑁浅浅抿了一口茶水,苦笑道:“还真有些不习惯,刚来的时候还好,就昨日长公子命人烹了只鹅送到小女那去,那丫头不知怎的就哭了一晚上,她娘亲怎么劝都没用,也不知今日怎样了。” 段千鸿神色如常,耐人寻味道:“可不要怪元亨那小子没娶过门就欺负你宝贝闺女才好,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就不要操这份心了。” 年过四十的邓瑁已不再是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性格内敛沉稳了许多,虽不像帝王之相稳若泰擎,却也不会因为一言一行为之色变。而此时的他表情未有丝毫异样,但有些出汗的后背只有他自己感觉的到。 对于将军这大有深意的话,他心知肚明其中缘由。 以他如今的地位,很多事情都会身不由己,就像女儿的婚事就是如此。外人看来手握兵马大权的股肱之臣,其实也并没有表明那么风光。自古以来联姻都是一种司空见惯的政治手段,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达到政治目的,同样也具有制约,结盟的益处。 眼下的这场婚姻,他多年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加上对这长公子印象极好,所以不但没有丝毫抵触,甚至十分期望。 只是他终究是太过疼爱女儿了,情窦懵懂的女儿与别家公子互生情谊,他也不忍心阻挠,最后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将军没有结亲的意思,那他就顺其自然随了女儿的心意。只是这一天还是来了,长公子已到弱冠之年,正值婚配之时,可自己女儿 要说邓瑁没有一点私心,连他自己都不信,那家公子若不是门当户对,她就是再疼爱女儿,也绝对不会听之任之。 恒州势力相对于天下各州而言,绝对算是铁桶一块了。段千鸿用人一向贯彻“用亲不用贤”的原则,军中各部全是追随自己多年的旧将,各方太守也是由自己派系的人扶植上去。恒州或许诸多能臣贤将不得崭露头角,但贵在忠心,如铁墙铁壁拒于外敌,毫无后顾之忧,也不惧内部击溃。 这是一把双刃剑的执政之道,外部评价一向损誉参半。 但就算是情同兄弟,也不免争个高低上下,为臣者,齐力易,齐心难。 已是恒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邓瑁如何没有自己的算盘?女儿就这么一个,他要考虑到女儿的幸福,也要维护家族的利益,何其难的抉择。 何家公子对女儿有意,他同样看好这门婚事。虽说近年来被誉为“四公子”之首的何袁书身份比不上长公子,但何家是恒州根深蒂固的豪门望族,其父亲何舜更是焦鞍郡太守,若是能与其和亲,从长远来看,并不比下嫁给长公子的利益小,最重要还是女儿有意。 一个在军中执牛耳者,一个在地方手握大权,强强联合,若是和州主府结成亲家,看似风光无限权势更上一层楼,可目光看的远些确是弊大于利,怎么看都像是加了一道制约枷锁 难道将军从来都没有完全信任邓瑁低着头,心中一凉。 段千鸿的话看似无意,其实前半句是在问责,后半句是给了自己一颗定心丸,言明他不会亲自插手和追究,可不代表长公子就深明大义,联想到昨日女儿去湖园赏鹅,长公子晚膳以鹅烹之,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要将军不过问,这件事不管如何发展,结局都不会是最坏。顶多就是长公子争风吃醋与何家公子斗上一斗,年少轻狂嘛,为了佳人冲冠一怒,怎么觉着都是一桩美谈佳话,远远上升不到父辈的层面,邓瑁心中如此自我安慰道。 放下茶杯有些犯困的段千鸿打了个哈欠,看似漫不经心的道:“阿婵丫头我喜欢的很,这儿媳妇我是极为顺心的,就是怕她委屈,你放心,在段家,阿婵永远是正房,不会委屈了她。” 邓瑁神色一凛,连忙应道:“末将代小女谢将军厚爱!” 有了这句话就够了,什么制约,什么利益,都是狗屁,州主大人这一大棒一甜枣的承诺,将段家与邓家牢牢栓在了一起,荣辱共赴。从此以后,邓家就是恒州雷打不动的第二权贵,无出其右。 还管什么强强联和?正房啊,这个承诺太珍贵,看似一个正寝夫人的位置,那可比和十个何家联姻带来的益处都大,何家再势大,恒州终究是州主大人一人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六章 上山 如今的天下九州,倒不如说是九个诸侯国,只是各方势力犬牙相制,又碍于拘文牵俗,不得建国,但帝制自为已然无异。像恒州这般延续前朝官衔品阶,司法纲轮的州道确实独树一帜。但无可否认,段家就是恒地说一不二的王,这一点与其它几大州相同,皆有霸权者。 段千鸿许诺邓家闺女的正房位置,其实牵扯甚广。若只是寻常人家,正房不过是体面些,名正言顺些。可段元亨是普通人家公子吗?若是段千鸿英雄迟暮,恒州这个“土皇帝”该由谁来做,用屁股都能想到。这个不弱于“太子妃”名头的正房位置就是一座为邓家遮挡风雨欲来的城池。 能挣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武夫的骁勇,没些头脑岂能服众。邓瑁开始明白将军这些年来整治恒州的用意了。 六年前,也就是段元亨离开恒州游历,段千鸿开始着手清理州内异己,可以说是一场政治大换血,不惜得罪诸多本土豪门望族,牵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也要将可信的人安插在举足轻重的位置上,为的可不就是在多年后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通过六年的整治,整个恒州上下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忠心自然是不必多说,至少在将来长公子继位这一点上,不会有任何麻烦。如今又与邓家联姻,原本就稳操全盘的段家手中更是紧紧的握住了一柄利剑,绝不再有内忧之患。 邓瑁看惯了将军那平静的面容,就如这平静的恒州,不会掀起丝毫的涟漪。 恒州城外向南二十里,有座羊角山,顾名思义形如羊角,高耸入云。山顶有座百年老庙,破烂不堪,却匪夷所思的香火鼎盛。段元亨早有耳闻,好奇已久。 将价值连城的“地灵”宝驹奔云寄放在山下茶楼,独步负剑登栈道。 传说这羊角山上有神仙,因此香火兴旺,富庶人家总想求神庇佑,从不吝啬一点香火钱。段元亨一路行来,就看见不少同行香客上老庙拜神求福。 段元亨不知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仙,但他知道神仙一定不会保佑凡人,否者世间不会再多灾多难,再者神仙就是有心,怕是也忙不过来。 众生皆苦,何从佑之? 段元亨脚步轻快,呼吸匀称,一路未停上山腰,先前还遥遥领先的一些香客不管是贪图风景还是不胜脚力,都被甩在了后头老远。 传闻一百多年前羊角山里出了一只花斑大虎,经常出没于山下村落,不仅捕食家畜,还接连伤了好几条人命,乡里年轻力壮的村民联合官府衙役出动一两百号人围剿数月,才最后将这作恶大虫捕杀,当百姓们想要将其剥皮泄愤之时,远处缓缓行来一位老和尚,说此物颇有灵根,若是将其土掩,在上作庙。一来可赎还它一身罪孽,二来可造福附近乡里,此乃大善。 说完那老和尚双掌合实作揖,道了声阿弥陀佛。只见慈眉老和尚身上金光大盛,忽闻有佛音入耳,花斑大虫渐渐嵌入土中,覆之。百姓们纷纷跪拜,视其为佛陀下凡,老和尚手持四股十二镮锡杖,轻轻一摇,身形隐去无踪。 于是百姓们自发出钱在埋虎之地建了一座佛庙,以老和尚样貌雕刻佛像,供于庙内,据说自那以后,羊角山下庄稼丰收,风调雨顺,再无灾害。 段元亨对这种谈玄说妙之事有些兴趣,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探幽穷赜,否则吃饱了撑的来登山玩? 当他临近一处供香客歇脚的凉亭时,瞧见一女子样貌清秀,正坐在亭中拿着水囊一阵痛饮,随后大大咧咧的一抹袖子,嘴中嘟囔着说些什么。 段元亨耳力过人,听的清楚,大多是些抱怨山高路远的话,只是提到是上山听个小和尚讲故事,有些莫名其妙。 当下想要稍作歇息,便走进亭内。 女子言行不拘小节,颇有几分江湖情长的女侠风范,瞧见有人走进亭子,她侧过身子特意坐远了些。倒不是说瞧不起来人,这凉亭不是她一家的地儿,总不好一个人占着,他人来歇脚,总要挪个位置。 段元亨将君来剑解下放在一侧长凳上,就坐。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这位俊俏公子,好看是好看,只是没小和尚好看,她心中这般想道。随后又看了眼放在长凳上的剑,收回了目光。 秋意更浓,段元亨一袭银灰长袍,有些单薄。若是不用内力御寒,确实凉了些,只是时刻运作内力,也是内修的一种,大有裨益,这样倒是省下件衣服。 段元亨偏头看向山下三三两两上山的香客,心道神仙真是吃香呐,啥都不用干,光是在凡人面前显显威风,便能得千百年供奉,万人敬仰,香火绵延。 又转过头向女子微笑问道:“姑娘,敢问到伏虎庙还要多久?” 清秀女子瞅了眼段元亨,指着山顶道:“呐,再走半个时辰,你是第一次来吧,告诉你,伏虎庙我熟,你要是来求神拜佛的,劝你别太当回事,都说灵验的很,切,我求了数十次,也没见称心如意的,骗人的。” 段元亨好奇道:“姑娘既然不信,为何还要上山来?” 女子撇了撇嘴道:“谁说要来拜那些光头了,本姑娘只是去庙里找个诵经的小和尚,听他讲故事,可比游山玩水有趣多了。” 段元亨有些拿捏不准这位古怪女子,客气道:“如此就谢姑娘向告了,在下现行告辞。” 说完出凉亭,向山顶而去。 鬼神之说,信与不信看本心,也看诚心,那女子一看就没什么诚心在,若说真有神仙,怕也不会显灵。 段元亨走后不久,清秀女子也起身,拍了拍衣裙,收起水囊,看着近在眼前实则还有不少路程的山顶,笑呵呵自语道:“今天让小和尚讲什么故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七章 古怪和尚古怪庙 山高路远,曲径绵延。 那女子说的半个时辰的路程,段元亨闲庭信步一般却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所闻非虚,这座百年老庙确实不堪入目了些。羊角山高耸巍峨,碧峰翠屏,自有好风光,只是这庙破败了些,大煞风景。 庙前驻立一座和尚像,神态年迈,面目慈悲,手持锡杖,想来就是传闻中的超度恶虎的佛陀了。 僧像生动古朴,衣纹流畅,身前香鼎插满燃香,烟雾缭绕,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恰似腾云驾雾飘渺。 庙前种有一株百年护寺古松,庙后倚青山绿树掩映,侧有瓦舍和石钟楼,远处有碑林一处,设立古碑数十座。 段元亨只是站在门前古松荫下没有进去,他本就不是来烧香拜佛的,只是想来看看这庙和别的名刹大寺有什么区别,再就是来见识见识,相传出过神仙的山能是怎样的灵秀。 古庙破败,香火鼎盛却没再翻修,怪哉。 此时远处走来一个中年和尚,见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也不管熟不熟的,只管一路点头问候,走到段元亨面前,合掌道:“这位施主这么眼生,是第一次来此吗,不知公子是来祈福,还是来解惑?” 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大光头,那人畜无害的模样憨态可掬,可段元亨怎么着都觉得这家伙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单是走路的步伐,沉稳有力,跨度没有丝毫的偏差,就能看出是有功底的。这还没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和尚大多会些武功不稀奇,怪就怪在这笑面和尚外练筋骨皮,却没内练一口气。 若是之前在远处,段元亨或许会觉得是自己察觉不到他的内息,可现在离的如此之近,依然无从察觉,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单纯的只修炼外家拳脚功夫,不练内功,另一种就厉害的多了,让段元亨无法察觉到内功,这内力起码要比之高出好几个境界。 佛门武功向来是内外兼修,就是传闻坚不可摧的罗汉金身,也是需要浑厚的内力支撑,总不会指望皮肉的硬度能练出刀枪不入的境界吧。 段元亨单掌回以佛礼,好奇道:“确实在下是第一次来贵庙,大师口中的祈福在下早有耳闻,听说灵验的很,却不知这解惑是何意,难不成我诚心求佛,问出心中疑惑,佛便能开金口解我愚昧?” 那笑面和尚呵呵一笑,说道:“佛在九霄云外,佛不能解,可我师兄能。施主有所不知,我们这伏虎庙只有我师兄和徒弟三人,我师兄曾受佛陀点化,身怀慧眼,救苦救难,可解答世人迷惑。”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的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贫僧与施主有缘,这天大的秘密便告知施主,只要十两银子,不管施主寻何因果,都可解答。” 段元亨错愕不已。 啥感情这五蕴皆空的佛门也学会山下坑蒙拐骗的营生了。 这光头不会看自己面生觉得好骗吧,自己锦衣玉袷的模样也确实不像缺钱的主。 段元亨再次打量这个和尚,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因为笑容而眯起的眼中多出了一丝狡黠,怎么看都不像善类。他相信这和尚对任何一个第一次来的人都是这般说词,甚至连价格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笑面和尚不急不躁等着答复。 段元亨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 大光头立马接过揣如怀中,生怕再被要回去一般,脸上笑容更加浓烈,退后一步让开身子道:“施主请随我来。” 就这样段元亨跟随这奇怪的和尚绕过前堂,进了偏厅。 这伏虎庙不大,都是地方百姓出资而建,甚至比不上恒州城内的土地庙气派,仅仅一处大殿,几间山下大姓设立的祠堂。 既然庙是村民自发修建的,原先就不应该有和尚,庙后的一间禅房,怕也是这三和尚“鸠占鹊巢”后自己盖的。 说是叫伏虎庙,供的可不是那佛祖座下排行第十八的伏虎罗汉,而是以降伏花斑大虎为由来。 殿内仅供有一尊佛祖像,寒酸的很,不过再看看这破败的庙宇,也就不觉得什么奇怪了。 段元亨多少能看明白了,这香火算是鼎旺了,香火钱怕是没多少,不然也不至于落魄到这般程度,一路走来,光是看见香客上香拜佛,却也不见有几人往功德箱中掷几枚铜板。 再看这和尚,都需要想方设法的去骗银子了,是有多惨。 偏厅依旧残破,此时一个比笑面和尚看起来年长些的和尚坐在蒲团上,抬头古井无波的望着头顶,段元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乖乖,梁顶透着个碗大的窟窿,这下起大雨来还不得水淹和尚庙。 笑面和尚介绍道:“这便是我师兄,法号思量,施主有什么问题,我师兄都可作答。” 说完他便呵呵一笑捂着胸口沉甸甸的银子离去。 叫作思量的和尚身穿补丁僧袍,神态祥和,起身掸了掸衣角,有些歉意道:“屋顶破了,需要银子补,施主莫要怪罪,我这师弟定然是为了赚些钱财打了妄语,就当是贫僧向施主借的,来日定当归还。” 自打来到这个寺庙,段元亨就感觉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他微微一笑道:“大师客气了,本公子并非就缺几两银子,只是有诸多疑惑,希望大师相告。” 思量和尚点头道:“愿闻其详。” 段元亨说道:“伏虎庙自建立以来,听闻山下各村镇风调雨顺,再无灾祸,香客也是络绎不绝,为何寺庙会破败自此,听刚才那位大师所说,庙中只有三位师父,敢问三位师父又是从何而来?” 仿佛是意料之中,思量和尚淡然一笑,垂至眼角的眉毛略微抖动,开口道:“如今不比太平盛世,赋税又高,百姓已然水深火热,佛普渡众生,又岂会剥削众生。” 段元亨笑笑不语,这话确实好听了些,穷人是没钱,难道富人也没有?这不过是一种人心的丑陋罢了,这和尚不便说破,于是用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词。当年百姓能出资建这座庙,如今也同样能翻修它,只是离百年前的传说太遥远,如今的这一代约莫已经将这当作故事听了,伏虎庙带来的百年祥和已然被人们所习惯,于是便心安理得的享受。 若是那超度恶虎造福一方百姓的伏虎佛陀还在羊角山,伏虎庙只怕会是另外一副光景。 神仙之事,也逃不过人走茶凉啊。 付出与获得,人们总是更喜欢后者。 百姓向神明祈福,已经成了羊角山的一种习俗,与信仰无关。 思量和尚继续道:“至于我师兄弟二人,不过是四处云游的野僧,出家人苦修四海漂泊,有庙便能安家,后来收了位徒弟,便三人打理起这间寺庙。” 段元亨点了点头,问道:“刚才那位师父说你曾受佛陀点化,身怀慧眼,可是当真?” 思量和尚连忙摇头道:“当不得当不得。” 寺庙禅房,笑面和尚乐呵呵的数着银子。 此时一个小光头和尚走了进来,小和尚十岁,长大眉清目秀,若不是剃了光头,怎么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小和尚看着笑面和尚手中的银子,惊讶道:“师叔你又去骗香客的钱了,师傅会怪罪的,乖乖,这么多银子,能去山下买多少馒头,不行,师傅说了出家人不打妄语,师叔快趁师傅还没发现去还给人家,不然又要挨骂了。” 笑面和尚突然收起仿佛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严肃道:“去去去,还教训起师叔来了,没有这银子,你哪来的大白馒头吃?这次不一样,你师傅他知晓,默许的。你小子每天就数你吃的最多,也没看你掏几个铜板出来,不打妄语,咱仨早去西天见佛祖了,你第一个去。” 小和尚满脸不可思议,说不出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八章 小和尚 记得当年的小和尚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乞丐,一次乞讨不成,只得和狗抢饭吃,还别说,有钱人家的狗吃的就是丰盛。那碗里竟能找出几块指盖大小的肉丁,可把这小乞丐高兴坏了,原本有些干裂的嘴唇险些扯出血口子来,最后被那凶狗追着满巷子跑也值了。 日子总是要过,人也总是要活,可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流离失所的人还少吗,谁会低头看一眼蜷缩在墙角的乞丐,大多神情冷漠,遇到脾气爆的还要遭受恶语谩骂。 小乞丐原先有个共患难的同伴,年龄相仿。那年白茫茫的冬天,记得是年关,因为那时家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整个镇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气象。小乞丐挨家挨户敲门乞讨,只求能施来半个馒头也好,或许是为了新年图个好彩头,一户人家的男主人一脸厌恶的丢给小乞丐一块粗面馒头,随后重重的关上了门,小乞丐却如获至宝,捂在怀中。 他火速赶回“家”,其实就是富人府外供客人临时栓马的马棚,晚上空腾出来,便成了小乞丐和同伴两人安身立命之处,那里的草料就像富人铺盖的绸缎棉被一样温暖舒适。 一路狂奔,瘦弱不堪的他气喘连连却咬牙死命坚持,当他冲过最后一个拐角,发现同伴已经咽气了。 那个冬天,同伴没能扛过去,小乞丐梗咽。 就在半个时辰前,奄奄一息的同伴还告诉自己,想吃上一口大白馒头。 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小乞丐掰了一块馒头塞进同伴嘴中,又将剩下的啃光,小心翼翼的用舌头舔掉手上最后的馒头渣,对着已经僵硬的同伴尸体哭道:“馒头很香吧。” 天下间像这样可怜又卑微的生命多如牛毛,死去一个对于这个世道来说根本掀不起丝毫涟漪,人命如草芥。还记得同伴生前说过的一句话:“人怎么都是想着活着,再惨也舍不得去死啊。” 富贵门前彩灯高挂,马棚堆中一死一活。 像极了老天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应极了这昏暗的世道。 小乞丐进山埋了同伴的尸体,曾听说山上有神仙,庙很灵验,他想去瞧瞧,还想问问神仙,像同伴这样苦命的人,下辈子能不能投到一处好人家,不求穿金戴银,只需温饱无忧。 于是他来到了伏虎庙,神仙没见到,倒是遇见两个大和尚,一个总是挂着笑脸,极好说话,哪怕是面对一个乞丐,也是态度谦和。一个又不悲不喜,极为符合得道高僧的气质,那天塌下来还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度被小乞丐认为是佛陀转世。 小乞丐问:“大师,世上可有神仙?” 面容泰然的和尚指了指佛像道:“有。” 小乞丐强调道:“是活的。” 和尚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道:“在这里。” 小乞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是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罢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和尚对小乞丐道:“人亦可成仙。” 小乞丐更加迷惑。 和尚摸了下小乞丐的脑袋,慈眉善目道:“你可以随我学习佛理,成不了仙,但可以成人。” 自那以后,破败的伏虎庙多了个小和尚。 笑面和尚有个极其合称的法号:欢喜。这个无时无刻不是一张笑脸的和尚,让人生不出厌恶,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又实在是让人与得道高僧联系不到一块去。 法号欢喜的和尚此时没好气的看着小和尚,随手丢给他二两银子,摆摆手道:“去,到山下请个工匠,把偏厅顶上的窟窿修补修补,再带两斤熟肉,一斤高粱酒,别路上克扣了,你师叔眼力毒着呢,也别说师叔不讲人情,剩下的钱都归你。” 小和尚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还想说什么,只见欢喜和尚一瞪眼,道了句“不想学功夫了?”,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神情幽怨的拿着银子转身离去。 小和尚心里将这黑心的酒肉和尚骂了千百遍,世人都见这可恶师叔极其和善好相处,却唯独对他百般刁难。 说来也怪自己呐,要不是当年无意间在碑林里撞见师叔喝酒吃肉,还去师父那里告了状,哪会有今天的待遇。师父将师叔狠狠的责骂了一通,事后师叔还能让自己有得好?都怪当年自己太年轻,没长心眼啊,小和尚很惆怅。 现在的自己沦为师叔的仆役,任劳任怨,想想都为自己掬一把泪。小和尚心里琢磨,请个工匠修个屋顶其实要不了一两银子,但山高路远,不多出些钱谁乐意上山接这活儿?还要给师叔带足酒肉,算算一来二回哪还剩银子。 想到这里小和尚又是一阵暗骂“假大方,真抠门”。 之所以一直低头在师叔的淫威之下,受这份鸟气,不光是因为师叔这层身份,还因为这平时和和气气的笑面和尚,他娘的是个实实在在的大高手啊。这还是欢喜和尚在一次为了蛊惑小和尚下山替他买酒时主动泄露的,也没啥特别的,就是大显了回身手,自那以后小和尚就眼馋的紧,时时刻刻惦念着。 自小行乞被人欺负惯了,哪能不想着强人一头,有了一身武功,不说能威震八方,至少能不受人欺凌就好。山下常有路不平,师父也说过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拔刀相助也要自身有些斤两啊。 小和尚边走边回想起,曾经师叔为了将自己拉下水,逼迫自己吃肉,这食禁之戒算是破了,从此便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过肉的滋味,确实让人吞唾沫。有次下山采集为由替师叔偷偷买的酒肉,在回来的路上着实嘴馋,就偷吃了几块,没想到那平日里憨厚模样的师叔精贼的厉害,竟被他给发现了,自时起便对自己心生戒备。 再加上许以武功的利诱,自己简直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啊。 小和尚生无可恋的抬头望着天空,心情沉重啊。 “喂,小和尚,我又来听你讲故事了。”一个女子声音骤然响起。 小和尚看去,又是那个经常来庙里找他说故事的姑娘,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晴朗。 他腼腆的笑了笑,不好意思道:“牛姑娘,今天想听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十九章 濒死之际 在庙中与思量和尚询问了些羊角山的旧事,多半是含沙射影,不得其解。又向这位佛法深造的大师讨教了关于佛门中事,例如那几位在江湖庙堂都地位崇高的得道高僧是否有出世之心,都是些旁敲侧击,段元亨没有表现的太直白,但料想这位大师能听出个一二。 天下不得安生,江湖也别想独善其身。所有人都不过是这座江湖里的一尾游鱼,就看体形大小,渺小的鱼苗千百个,不够大鱼一口吞。那些不问世俗的方外之人其实也没那么安分,说修的是无欲无求,其实一日不成金身佛陀,莲座飞升,一日便还是凡人,做不到三业清浄。 少林寺是释门屹立数百年的最大佛寺,也是中原万千僧侣向往的最高圣地,更有一句“天下武功出少林”的金言。历朝历代的君王对佛教学说都有或多或少的虔信,就如当年天子脚下的大龙护国寺,一位传教僧的地位就极其尊贵了,朝中三品官司见其也要以礼相待,更别说那护国寺方丈,更是免三叩九拜之礼,享有诸多僭越恩典,更有显赫册封——佛统大国师。 其实这一封号未免有些名不副实,皇帝金口玉牙,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寻常人计较不得,但天下佛子却难免有些不忿,中原佛心所向都以少林为首,那大龙护国寺何德何能,若不是有朝廷背后撑腰,也不过是个末流僧院。 佛统一说,确实过了些,同样也不难看出,朝堂之上的皇帝对这门教派的忌惮,丝毫不弱于诸子百家中的任何一家。庙堂希望培养出一派,来引领整个佛教,何尝不是一种对少林的打压。如今朝纲崩乱,少林怕是日子舒坦许多啊。 段元亨走出寺庙,天色近黄昏,彩霞披头,丹丹艳艳。 远处走来一个清秀的年轻和尚,手里提着一坛酒和一吊渗油的黄纸包,段元亨一阵愕然,酒肉和尚?没来由的想到在山腰凉亭里遇到的那位姑娘,这小和尚不仅啖食酒肉,没准还是蒙骗姑娘的花和尚,当下觉得有趣,一阵暗笑,真是个古怪庙。 那小和尚鬼鬼祟祟,瞧见一位佩剑的公子正打量着他,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东西藏在身后,冲其和善的笑了笑,连忙绕过前殿去了后头禅房。 段元亨对佛门戒律一向呲之以鼻,诸多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着,活在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吃肉喝酒,本就是人生快事,也是人道,违人道而去求虚无缥缈的天道,是不是有些舍本逐末了,当下没来由的对这位酒肉和尚生出一丝荒诞的好感来。 站在院中老佛陀雕像前欣赏了片刻天空,便转身打道回府。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还就真应了这句古话。 在段元亨行至一处羊肠小道时,被一位身穿灰袍,头戴斗笠的刀客迎面拦住去路。宽大的帽檐挡住刀客容貌,不过从气质看来,应该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左手提刀,指尖压在刀柄上,仿佛是为了遏止蠢蠢欲动的刀刃出鞘。 段元亨微微眯起深邃的桃花眼,不见有任何防备举动,而是率先开口问道:“是收过路钱的绿林好汉,还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亡命之徒?” 中年刀客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杀意凌然的双眼,沙哑的声音道:“送你上路的人。” 段元亨叹了口气,这才回来多久,出了趟城便有杀手找上门来,想到那个可能在书房喝茶的老爹,暗说你的儿子不好当啊。 刀客可不是那些来山上烧香拜佛的信徒,而是货真价实的嗜血之徒,不再耽搁,也不会矫情的打上一声招呼,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拔刀横切式,手中蛇影刀一闪寒芒出鞘。 一直未有动作的段元亨其实并不是看上去那般轻松随意,一早就看出对方不是简单人物的他心中已经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一身真气悄无声息的调动,只是这刀客速度之快还是让他心惊。当刀锋划开胸前衣带,段元亨相信自己若是再迟钝半分,此刻便是一具尸体了。甚至来不及拔剑,段元亨惊险躲过来势汹汹的一刀,转身精巧的用腰上剑鞘挡下夺命的第二刀。两次出刀不立寸功的冷俊刀客露出一抹诧异,显然是没料到这位年轻公子竟有如此身手。 趁着接下这刀的短暂喘息之机,段元亨身形远遁,与刀客拉开距离。 四目相对。 中年刀客面容更冷,提刀追击。 段元亨暗暗叫苦,只是初次交锋,他就知晓了个高低,如今的他虽说在武道上算是登堂入室,但离高手这两个字还相差甚远。 那日在恒州城里搅动风云,三剑动满城的风采,不过是初入剑道时的昙花一现,借助天时地利人和,与剑上剑意摆出的浩大阵势,并非他凭自身手段,再让他意气风发的舞上一次,定然不复当日江涛水断流的骇人景象。 眼前这位武功高深的刀客,也绝不是寻常的烂大街高手,想来并非是那种刀口上舔血,出钱便卖命的杀手,否者一出手必然是暗中偷袭,一击毙命省去诸多麻烦,只管割下人头领赏金,绝然不会大刺刺的现身,摆出一副“我是来杀你”的架势,未免太业余。 段元亨心中琢磨,自己若是与之正面交锋,不出十招便要身首异处,硬碰硬绝非智举。 就在他心中焦急之时,刀芒已劈头盖脸而来。一心二用的他一边作势躲闪,一边去握住腰间剑柄。实力相差悬殊,段元亨知道自己就算用剑也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却没想到自己甚至没有出剑的机会,心头凉了一半。 段元亨面沉如水,正庆幸又躲过了一刀,无意睹见那刀客脸上露出的阴森笑意,他心头一寒,身子侧过有意想要拉开一些距离,却为时已晚。那把蛇影刀贴身横于两人之间,刀客右手握刀,持刀鞘的左手伸出一指在刀背上一弹,宽厚的刀身如琴弦拨弄一般弹出弧度,重重的击打在段元亨的胸口,只听“砰”的一声,一道身影在空中喷出一团血雾飞出老远。 段元亨原本英俊的脸庞此刻痛苦的扭曲,胸口如千斤大锤重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给震碎了,一时间动弹不得。 中年刀客不疾不徐的走到倒地的年轻公子身前,不多废话,举起大刀,向其头颅斩去。 段元亨苦涩的闭上眼,自命不凡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他想到腰间师父送给他的剑,到死都没有出鞘的机会。 不甘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章 值了 州主府东厢书房。 一身赤金直裰长褂的州主段千鸿此刻正左手提袖,右手提笔,站在书案前。 面对一副上好的熟宣展卷迟迟没有下笔。 曾经这位马背上的粗人一向对舞文弄墨不假颜色,只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似乎更注重内涵了,对于喝茶养花听戏临摹书画之类的儒道文品大有兴趣。 若是被他那些老对头们知晓,怕是又要惊掉几颗老牙。 随着岁月的雕琢,人难免会改头换面,容颜不再,脾性不再,也留不下什么了。 仿佛是胸有成竹,他提笔润墨,刚要落笔,手却悬在纸上停顿了。 此刻窗外黑影一闪,一名身穿黑袍的身影单膝跪在外头,态度恭敬,甚至不曾抬头,面容藏在袍帽之中,不露真容。 来人空洞的语气道:“大漠城的薛成义昨日进入恒州,今日上了羊角山,多半是冲着长公子而来。” 段千鸿未有回应,依旧定睛看着眼前的熟宣,只是此刻的白纸上没有下笔,却已滴下了一块墨点。他叹了口气,将染上墨点的纸张随意的丢开,拎起惯用的茶壶喝了一口,又从一方紫檀木匣中取出那对珍爱的麒麟纹狮子头,放在左手上辗转把玩。 窗外的人早已悄无声息的退去。 少顷,感觉到自己身上骤起的戾气已消去大半,段千鸿仰着头,在这个只有他一人的书房中自言自语道:“也好,就当是给那小子一点挫折,省的他整日漫不经心,不思进取。在外头闯荡六年,看的多,不如自己遇一回。薛成义,刘三刀的徒弟?这个只学会两刀的半吊子,听说这几年去了大漠城闯出了不小名头。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当年皇室一脉远走大漠才会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前朝禁军统领的徒弟也去了大漠,看来这消息十有是真的了。” “哼,前朝恩情已还,莫不是想添新恨?” “若我儿有个好歹,我让你复国成痴梦!” 羊角山羊肠道上一场电光火石般的交锋,转眼间便落幕。 段元亨胸口疼的窒息,却没有失去意识,总要知道自己怎么死了,不明不白的掉了脑袋才憋屈。 当那名刀客走到身前,看见明晃晃的蛇影刀已经悬在头上,段元亨疼的咧开嘴,瞪大眼睛盯着那柄即将取他性命的利刀。 他娘的,还没在江湖上掀浪来就要死了,死也要死出爷们的样。 “请施主放下屠刀。” 段元亨已经清楚的看见那名刀客的手起,以及刀落,而就在那柄刀落到一半时,却被一只油腻的大手钳住。 看清来人,段元亨有些惊讶。 正是伏虎庙里坑骗他十两银子的笑面和尚,从思量口中得知,他的这个师弟法号叫欢喜。段元亨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感觉出不寻常的气息,但只是能看出有习武功底,却看不出个深浅,甚至感觉不到一丁点内力,一度认为是只修习外家拳脚的武僧。 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并非是这么简单,一个外家功夫的武僧,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接近那位刀客的,从那刀客冷俊的面容上露出的一丝惊疑就能够得到验证。 刀客手臂一绷,想要抽刀,却发现动弹不得,自己的宝刀就像陷入大漠流沙中人一样,无法脱身。当下脸色阴沉,生冷道:“大师想要救人?” 欢喜和尚呵呵一笑,道:“这位公子与贫僧有一段善缘,再者出家之人当慈悲为怀,怎能见死不救。” 中年刀客冷笑一声,自知受桎梏的宝刀无法抽回,握住刀柄的手突兀放开,以掌化刀向和尚砍去。 刀客风驰电掣间的变招之快,躺在地上时刻关注着两人对持的段元亨都未能看清,有心想要提醒那大和尚都不能。 而下一刻的画面却让段元亨和中年刀客都呆滞了。 只见刀客松刀的那一刻,欢喜和尚钳住刀的手猛然一抖,身体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仰面跌坐在地上,也无巧不巧的躲过了刀客的一击手刀。 这啼笑皆非的一幕让两人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段元亨心中骂娘,说好的高手风范呢,不过琢磨着那刀客心里估计也被恶心的不轻。 欢喜和尚用还沾着油渍的双手合掌,不好意思道:“施主竟然戏弄贫僧。” 也不知是谁戏弄谁。 刀客脸色更难看,却没在出手,手指一勾,蛇影刀飞回鞘中,只是冷哼一声,转身一跃,消失无踪。 只要不笨就该看的出这和尚的大巧似拙。刀客果断离去多半是自知短时间内无法取胜,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选择收手。 毕竟这里可是恒州,被那位察觉,再想脱身就是难如登天了。 段元亨紧绷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他忍着胸口窒息的疼痛,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艰难道:“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欢喜和尚连忙爬起来,托着段元亨的肩膀撑其他半个身子,油腻大手解开喷上鲜血的衣襟,露出一块淤紫的胸膛。 好在这和尚分的清场合,没再挂着那张笑眯眯的脸,自己伤的那么重却有人满面笑容的看着你的伤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可以郁闷到再吐一口老血了。 欢喜和尚查看一番伤势,冷静道:“公子伤的很重啊,不过所幸没有伤及内脏,看公子家事富贵,用上好的丹药调理几日应该就无碍了,毕竟公子内力沉稳,想必是师出大家。” 随后他将手掌按在段元亨胸前患处,只觉得那钻心的疼痛舒缓了不少,气息也流畅了起来,看见段元亨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欢喜和尚收回了手掌,留下一块油腻的掌印。 段元亨哪会有丝毫的嫌弃,此刻甚至越发觉得这酒肉和尚顺眼,真是尊济世菩萨啊。 这一趟上山,没想到的事可太多了,神仙是没遇见,险些丢掉性命不说,还弄得一身伤。 想不到一个破庙里竟然也能卧虎藏龙,这个欢喜和尚实打实的是位大高手,料想那位深藏不露的思量也差不到哪去,奶奶的这世道高手都不值钱了吗,还是自己太弱了? 今天这半路上杀出的中年刀客也不知是哪路人物,要说是这六年在外头种下的仇怨是绝无可能,自己小打小闹闯个江湖,仇家请这么个人物来割自己的头,是不是太看的起自己了,这得多大的仇?约莫还是冲着自己身份来的,也就这么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才能跟这些高手有些瓜葛,段元亨自嘲一笑。 再看了眼身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大和尚,越发的和蔼可亲。 这和尚倒是聪明,故意卖蠢示弱,给了对方下台的面子,又给自己省下诸多麻烦,毕竟十两银子的恩惠,犯不着和人家死磕到底吧。 但是对于段元亨来说,十两银子,掏的真他娘的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大漠城 中原最北,数百里黄沙漫天,物资贫瘠鲜有人烟。这片水木稀疏的干涸地带在历朝历代都视作兵家不争之地,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与极北几大番邦的国界线。 这片“两不管”的沙漠由于气候险恶,不宜行军运输,成为了中原与番邦相敬如宾的根本。 几百年前一队无利不起早的商贾遭遇贼匪洗劫,被迫逃进沙漠来摆脱贼人追赶,他们得天眷顾活着穿过沙漠,来到从未接触过的新地域,他们用身上未被抢夺的江南绸缎等物件换取当地人的食物和水,还带回那里独具特色的物资重返中原,深受中原百姓的推崇和喜爱。 自那以后这片沙漠便成为两域互通互商的共荣地带,当然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便建造了城,位于大漠中的黄土城池,如今的大漠城。 这里远在塞外,难免会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中原不少背了人命的匪类以及官府通缉的要犯都喜欢隐姓埋名于此,多半都能逍遥法外,再重操旧业做些黑买卖,官府也不会尽忠职守到去沙漠里抓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除此之外就是规矩商贾了,他们大多来自天南海北,将中原一些奇特物件,丝绸布匹,胭脂水粉,茶叶玉器,甚至是高粱麦子押运到大漠城售卖,凡是北塞番邦不曾有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以高额的价钱贩出,利润泼高。但相对的凶险也是显而易见的,先不说这大漠的风沙气候能将人活活掩埋,就算人侥幸活下来,押运的货物多半也是保不住了。再者大漠外围常年流窜草寇响马,一些懂得细水长流的贼头子只会劫些过路钱,毕竟做生意讲究的不就是大家和气生财嘛。但也大有杀鸡取卵穷凶极恶的悍匪,那就不是十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了,多半是要杀人越货。所以这档子买卖并不好做,一般的商队挑选的都是些身强力壮的男子,大多会些功夫,各个佩带武器,让人一看就不好招惹这样才算安全,否则还不给响马们当软柿子捏个稀烂。 大漠城不比中原的城镇繁华,甚至许多建筑已是断壁残垣,大漠风沙大,木材稀缺,房屋大多以黄土堆建,形似北方窑窟,相对结实,能经的起几年风沙,但终究比不上正真房屋长久。所以基本时隔几年就要翻修加固一回,从外头看屋墙颜色因补修年代不同而参差不齐,显得十分寒酸。若不是身不由己迫于无奈,也没谁会来此处扎根过活。 来到这里隐姓埋名的,未必都是在外头坏事做尽的无良人,但却都是些有故事的无家人。 大漠城除去流动的客商,大约有上万户定居,几万口人,做的营生大多与中原内地相同,茶肆酒楼药房铁铺窑子,皆有。 近些年大漠城不太安生,虽说就从未安生过,但若和以往相比,那当年可真就是太平盛世了。原先这里治安不定,人们为了稳定的生活不免要拉帮结派抱团取暖,所以城里分化出了好几片区域,相互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做各自的营生。但大概是五年前开始,城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批高手,将原本还算相安无事的局面全搅合乱了,似有要将整座城翻个底朝天的架势,后来一个杀神提刀入了大漠,一次冲突下将那些高手杀了个干净,局面才算好转些。 那杀神就落住在城南口,少有和外人接触,自然也没谁敢主动亲近。 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没太当回事,只是知道南面住着个用刀高手,过日子平平淡淡,没做过什么兴风作浪的事,来历来由一概不知。 州主府,洗凡居。 负伤静养好几日的段元亨正躺在院中草地上,枕着胳膊呆呆的望着天空,神色平静。 那日与刀客交手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一种淡淡的挫败感油然而生,明明知晓与对方差距甚远,但还是不免失落。自己从出生开始就太多安逸优越了,即使在外六年漂泊,也不过是过着和万千芸芸众生一样的日子,要真说苦,那天下还有几人不苦? 说到底还是接受不了几招落败的现实。 白尹儿在远处偷偷看着自家公子,眼中有些担忧。公子这般萎靡不振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出现,已经好几天了。自那日身受重伤被一个挂着笑脸的和尚背回来后,公子就晕了过去,所幸州主大人亲自验伤,说是并无大碍后,她一颗芳心才算放下一半。 记忆中一直洒脱不羁的公子沉陷魂不守舍模样,她心中着实不好受,有心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一向自知嘴笨的丫头开始懊恼平日偷懒不多读些诗书文章大道理。 州主大人段千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险些惊呼出声。只见温醇如酒的中年男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丫鬟连忙捂住小嘴,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被挥手示意退下,小丫鬟看了眼院中仰天发呆的公子,低敛眉眼离去。 白尹儿觉得心中无所不能的州主大人,才能让公子走出低谷。 段元亨侧过头,看见自家老子径直走来,随即很没风度的在他身边坐下,宽大袖口里藏着两壶酒,笑着递到他面前一壶。 段千鸿笑道:“喝点?” 接过父亲手中的酒壶,段元亨率先灌了一口,好奇道:“不是说戒了吗,不怕娘亲知道?” “这回你娘亲可不会怪我。” 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段千鸿也喝起了酒,已经不知多久没尝过酒味的他啧啧嘴,一脸畅快道:“舌头让茶泡涩了,都快忘记这个味了,在我喝过的云露佳酿中,除了不似人间物的“羽化登仙”,就数这恒州最有名的桃花酒算是最对我胃口的了。每次细细品味一番,都有带着桃花香的凉意,越喝越舒坦。北边那些蛮子嫌这酒不够烈,他们懂个卵子,一帮只懂大口糟蹋酒的匹夫,尝的出酒是个什么味儿?” 段元亨听的直翻白眼,鄙夷道:“是啊,只懂大口糟蹋茶的匹夫,怕是也尝不出茶的味道吧?老爹你真不是个聊天的人,口无遮拦起来连自个都骂,佩服,佩服。” 段千鸿一瞪眼,淡淡道:“逞逞口舌之快,你那颗经不起挫折的弱小心灵是不是舒服些了?出息。” 段元亨哪里不知道父亲的用意,没有再唇枪舌剑的反击,平静道:“确实胸中化去些浊气,其实也没那么不堪,就是有些郁闷罢了,当初和那刀客对持时,本想怎么也能撑过十招,没想到才躲过两刀就让人一记弹刀给拾摞了,真是刚猛。” 段元亨回忆道:“以指弹刀,再以刀震敌,没来及看清具体,不过想必和隔山打牛的道理差不离。” 段千鸿又喝了口酒,再品尝到心爱美酒的他心情大好,摇头讲解道:“错了,差的远了,所谓的隔山打牛是将力道隔着某物就能伤到后面的敌人,看似巧妙,其实不过是个下成技艺,力道透过某物难免会势头削减,那个刀客的弹刀伤人高明的多,不但不会衰减攻击力,反而会大大增强。否者你好歹也是个登堂入室的武者,哪至于被那个三刀都学不全乎的半吊子一个弹刀就伤成这样。不过话说回来,得亏你是遇到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高手,真要是实力再悬殊些的,那一指头下去,你小子早就一命呜呼了。” 段元亨撇撇嘴,嘀咕一声就这还半吊子 不过从老爹的话中不难听出那刀客的身份已经得知了。 段元亨突然正色问道:“这六年,你是不是一直派人暗中保护我,甚至替我制定了去向,有惊无险的闯荡了六年,见的比遇的多,多半都是你出的力吧。” 摇了摇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段千鸿起身拍了拍屁股,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转身离去,临了耐人寻味说道:“儿子伤好了,儿媳妇又病倒了,都不省心呐。” 留给段元亨一个恍惚有些沧桑的背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二章探望 只是一道微驼的背影就让这个浪荡公子心中一疼。 晃了晃脑袋,段元亨拔出宝剑君来,横在面前。剑身明亮如镜,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刺眼光芒,璀璨至极。细看之下,能瞧见通体两面刻有二十八星宿图,灌入真气后分外显眼,这巧夺天工的铸造让端详多次的段元亨仍旧感叹连连。 段元亨不知此剑来历,又是出至哪位匠贤之手。内府书阁收纳天下名册野籍,曾去翻阅过有关近百年来剑造大师的精粹之作,却无一与君来剑相符。其中包括天下第一铸剑师呙央,一生呕心沥血打造六柄神剑,皆位列江湖十大名剑,其铸造经历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册。 段元亨不相信这等品次的神剑会出自无名之辈,或许只有那个青衫师傅才知晓内情吧。 轻柔抚摸着剑身,如同怜香惜玉的对待心爱女子一般,爱不释手。 闭上眼睛,感受着剑上刻印的星宿纹路,指尖一丝丝的真气汇聚,指盖轻轻敲击,发出清脆声响。 此刻正巧一片树叶落在剑上,段元亨睁开眼睛,手指敲击树叶另一面的剑身,这次出指飞快,力道加重,弹出的声音也比刚才沉闷许多,树叶应声飞起,随后飘落地面。 段元亨捡起树叶,发现完好无损,不由的摇了摇头。 连叶子都击不破,又如何伤人。这还只是老爹看来下成的隔山打牛技巧,若是要像那刀客弹刀击敌更增几分迅猛,不知要练到何时。 不死心的段元亨反复又尝试了数十次,直到手指生疼,仍不放弃,换了根手指,继续弹。 好在勤能补拙,在不知几百次的反复练习后,他终于看出了些头绪。 这调皮的叶子一次次的飞走,迟迟不被自己的真气击破,并非是自己力道不够,而是技巧不对。真气被自己聚集在手指之上,就是树杆也能捅穿,断然没有破不开一片叶子的道理,但透过剑身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力量分散,无法像汇集在手指上一样集中成一个点,导致真气只能震飞树叶,而无法刺穿树叶,再者透过剑身,确实如老爹所说卸去了不少力道。 段元亨苦思冥想,有些懊恼。 将君来收回鞘中,看了看几根指盖中淤紫的手指,放在嘴中嗦了嗦,小时候手上不小心被划破,娘亲也是这般含着他的小手,就感觉疼痛淡去许多,他自己试了试,怎就没那般有用。 他站起身,将剑挂回腰间,再次看向天际,已是晚霞披头。经过父亲一壶酒的安慰,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想要成大事,岂能输不起? 来日再遇那刀客,一并还之便是。 又变回风流随性的长公子,踏着轻佻步子朝邓家落住的别院而去,沿途遇到一排拖着红烛红纸,茶果糕点等喜庆物件的婢女,各个身段丰盈婀娜。 遇上小主子的婢女们连忙欠身行礼,被段元亨笑着挥手免罢,正值二八年华的女子们瞧见这极好脾气的长公子,不免大胆偷偷多瞧了两眼,又一字成队低着头与俊俏主子擦肩而过。 走在最后的婢女突然身子一颤,满脸羞红,不敢出声也不敢停步,因为就在刚才有人故意在她圆滚的屁股上摸了一把,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所为。她庆幸自己此刻的窘态没有让前面的姐妹察觉,低着头走出老远才有勇气悄悄回头,正瞧见那无良的小主子将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心中嘤咛一声,眼中秋波荡漾,红透了耳根。 段元亨作弄了一下婢女,心情格外舒畅。 府上喜事将近,下人们都在忙活筹备。长公子大婚这等头号大事,如今早已满州皆知,三十四郡的城头上挂着榜文。这天字一号公子哥成婚,倒不至于让百姓提起多少热情,但榜文中提到“一年赋税减半”的字眼,那可就是普天同庆了。 订庚于十日后,是州主夫人亲自翻寻了数日黄历,又请了先生摆卦,结合两人生辰八字而定下的黄道吉日。 那女子外表柔弱,内里却是贞烈的很,从段千鸿口中得知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病倒在床,茶饭不思,这做未婚夫君的,怎么说也要慰问慰问不是。 站在邓家女子的别院前,段元亨眼中闪过一丝阴冷,随后消失无踪。 此时一位身着黄衫,长相可爱的丫鬟走上前来,行了一礼,恭敬问道:“公子有礼,敢问公子所为何来?” 段元亨笑了笑,温和道:“听说邓姑娘病下了,过些日子便是我俩大婚,心下担忧紧,特来看望。” 那黄衫丫鬟听后一惊,哪还不知道来人是谁,当下欠身唤了一句“见过长公子”。 段元亨对丫鬟婢女一向平易近人,随和道:“劳烦通禀。” 黄衫丫鬟受宠若惊,哪敢有丝毫耽搁,要说真去通禀那才叫愚蠢,显然这女子较为懂事,让开了身子就在前头带路。 黄衫丫鬟轻轻扣了扣门,脆声道:“夫人,小姐,长公子来探望小姐了。” 门被打开,一个年过四十的美妇人面带些许憔悴走了出来,段元亨满脸热情揖礼道:“侄儿拜见齐姨,六年没见,齐姨还是那般美丽,都让元亨不敢认了。” 美妇人头绾结椎髻,雍容典雅,明眸善睐,一看便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事实也确实如此,邓瑁在恒州将领中最极文武才气,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武将,受不少士族女子倾慕,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后来如何修成正果的,其中还真有一段值得称道的风流韵事。 美妇人名叫齐秀秀,出自旧晏地赫赫有名的齐氏望族,世代晋朝堂,有美名曰:“三代必出四品”,职任最高的还曾官拜从二品内阁大学士,家族风光显赫一时。当年尚且是七品小将的邓瑁与齐秀秀机缘巧合下邂逅,一见倾心,却遭到家族极力反对。晏州一霸的丰殷名门可不比籍籍士族,还看不上一个小小偏将,铁了心要棒打鸳鸯。可这女子性子刚烈,敢爱敢恨,不惜与家族断绝关系也要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后来才有了一桩“一将双锏破三门,四刀五剑揽佳人”的流芳美谈。 段元亨一直对邓瑁会有敬佩之心,多半源于这件事上,没别的,就觉得特爷们。长公子生于将门之后,其实多少受些豪气影响,在两情相悦这件事上,段元亨最看不得扭捏书生相,敢爱不敢言,整日写些情诗酸调排解心中难耐。既然喜欢,何不去与那人倾述,最后憋坏了自己,又滞碍了佳人,不是男人。 像邓瑁这般才是真男人所为,佳人既敢为你冒大不韪,纵使上门抢人,身中四刀五剑又何妨?段元亨想着,破他三门算是轻的,若换做是他,定让那自视清高的门楣塌半边。不过这也就是想想,须知破门只是打脸,毁人门楣,那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当年老爹还没有这般位高权重,在其中不遗余力的周旋,出了不少代价才将这事给了了,若是真不死不休,段千鸿也顶不住。 美妇人见着这打小就嘴甜的年轻人有些欣喜,别的不说,段元亨在长辈面前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讨喜。 齐秀秀端庄笑道:“长公子都这般高了,六七年没见,更风流倜傥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去南轲城,你邓叔时常念叨着,说带你去军营看万军操练。” 段元亨遗憾道:“谁说不想,只是这些年四处飘泊,元亨早就想看望齐姨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邓叔儿时对元亨许的诺,至今都没兑现,我可不得找他讨吗。” 齐秀秀看了眼屋内,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阿婵在里面呢,你去见见吧,说来你们只是小时候见过,现在估计都认不出了,我去准备些吃食,你和阿婵多说说话,十日后就要大婚了,相互见一面也好。” 段元亨乖巧的点了点头,走进屋子。 齐秀秀带着那名黄衫丫鬟带上门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成全 天色近晚,房中昏暗。 段元亨多点了两根蜡烛,将屋内照亮如昼。 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坐下端详着半靠在床上的闭目美人。 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如蜡,比起上次初见时,更显消瘦。 回想那日还一颦一笑一哀怨的女子,段元亨多少有些触动,心生怜惜,肚中凭生的怨气挥去大半。 女子没有睁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青丝披散,遮住半边憔悴的花容玉貌。 这女子多半是承了她娘亲的性子,看似温柔似水,实际上烈的很啊。 段元亨故作轻松的率先开口道:“即便我先前欺骗了你,也不该这般冷落我这个未来夫君啊。” 邓婵钰缓缓睁开眼睛,似乎一时间不适应房中的昼亮,只是微眯着眼,没有去看那张令她无奈的脸,心肠柔软的她其实并不怨段元亨什么,家族联姻是世俗常态,身陷其中的两个人都改变不了什么,身不由己再恰当不过。 或许是命中注定,逃也逃不开。 她一直羡慕娘亲,羡慕爹爹,能将命运紧紧捻在手中。可这份福气她羡慕不来,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像爹爹那样甘愿为心爱女子豁出性命,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放下一切义无反顾。 自己到底在怨什么?怨命运?还是怨那人迟迟不来带自己远走高飞? 她心里有个答案,无论那人来不来,敢不敢带她远去,她都会留下来,嫁给眼前这个男人。自己做不到娘亲那般果决,此刻的形势也不允许她这么做,若是如此,三家人的颜面都将荡然无存,何家与邓家将风雨飘摇,经受的起州主一怒?当年娘亲和爹爹终成眷属,真的是两人精诚所至?不是州主大人不留余力的搪下了所有压力,一个小小的七品偏将又如何能与当权望族为敌。知恩要图报,她一向明辨是非。 邓婵钰突然笑了,笑的凄美,自己就是那飞不高的白鹅。 段元亨拨开她的发丝,看见那空洞的笑意,心中一疼,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邓婵玉主动开口问道:“若是将来嫁与你为妻,你可会善待我,善待邓家?” 段元亨面色一僵,缓缓收回了手。这话听在耳中,令他极其不舒服,就像是集市上商贩与客人的讨价还价,没有半点人情味。 他不爱眼前的女子,同样的她也不爱他,这纸婚约可不就是一笔买卖,还是桩大买卖,交易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两个人的感情,以及两个家族的荣辱。 轻柔的为她提了提被子,面无表情道:“会。” 女子又笑了,可段元亨宁愿她哭,哭的歇斯底里,哭到痛快,也比强颜欢笑要来的让他心里好受。 深吸了一口气,段元亨压抑着心中的五味杂陈,鬼使神差的握住她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他帮她搓了搓,希望能给她带来一些温暖,但是无果。 她自始自终都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放下那只焐不热的玉手,就像那颗不属于他的心一样,段元亨没有强求,平静的看着她,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比我好看,比我有才华,比我更懂得疼爱你?” 似乎已经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她睁开那双秋水长眸,细细的回忆了片刻,原本她觉得自己能想出那人的诸多优点,可是与眼前男人一比较,却发现差不太多。与段元亨接触不多,但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个男人并非是劣迹斑斑飞扬跋扈的世家公子,至少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温柔,她看了看自己被他握住温暖过的手,心中泛起一丝丝的柔意。 邓婵钰没有回答段元亨的问题,而是说道:“并非是爱他有多深,不过是老套的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倾慕罢了,他曾说对我一见生情,这样或许算两情相悦吧。但我并非是为他相思成病。十日后我们便要成亲了,希望长公子能容我些许信任,成亲之后,我与他永不相见。” 段元亨笑了笑,默不作声。 该高兴不成?又有什么可高兴的,觉得自己赢了那素未谋面的情敌?已经输在了十万八千里外。她不管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罢,都不过是因为那一纸婚约,与自己何曾有半分干系。 段元亨站起身,为她削了个苹果,切下一块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发干的嘴唇,已经没了血色,说道:“吃些吧,润一润嘴皮也好。” 邓婵钰摇了摇头,撇开些距离说道:“我没胃口。” 段元亨一脸温雅,轻笑道:“吃些东西,养好身子,才能与那何公子长相厮守。” 她猛然扭过头,一脸呆滞的看着段元亨,那张苍白的俏脸上就差写下“不可思议”四个字。她想从段元亨的眼中看出喜怒,却发现根本没有。 这是进屋以来,她看他的第一眼。 段元亨将那块苹果塞进她的唇瓣中,撩拨开那微微遮眼的发丝,看着她面无表情道:“就当本公子做一回成人之美的善事,十日后我们照旧成亲,进了洞房后,我就派人送你出城,去找你的何公子也好,远走高飞也罢,都随你,总之,你无非就是不想嫁给一个不爱的人罢了,本公子成全你。只要别让我段家太难看,表面功夫总要做全套了,选个日子我会对外宣称你病疾不治的消息,从此天下再也没有邓婵钰这个人。你若想要和他比翼双飞,就要走的远些了,找个谁都认不出你们的地方,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可别不知足,这是我能退让的底线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事情抖漏损我段家颜面声誉,让我沦为笑柄无妨,想想你的爹娘。” 房中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邓婵钰思绪回到那年中秋灯会,那公子占尽烟火两岸士子风流,一纸灯谜诗句让她芳心颤动。 她泪眼迷蒙,开始抽泣。 段元亨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她,没有出声安慰。 她泪珠滚落,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归于一句梗咽道:“谢谢。” 段元亨走出这个令他心头沉闷的房间,自嘲一笑:“瞧瞧,你真他娘的是个圣人。” 邓婵钰看着那离去的男人,心中只有愧疚,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为了自己,他割舍掉了男人的尊严。 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忍受这种“耻辱”? 她柔柔一笑,如同绽放的牡丹,这个笑容,是她发自内心的。 齐秀秀走了进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女儿的气色好了不少,接着就欣喜万分的听见女儿对她说:“娘亲,我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四章 痴情 人间十月一草一木尽显枯荣,秋日胜春朝的焦鞍郡桂花飘零,香味从城南传到城北。 有两三个扎着小辫的孩童天真烂漫,在城头树下拾着桂花,多半是惦念着阿娘做的桂花糕了,一名个头稍高一些的孩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道了一句真笨,便爬上树杆使劲的摇,顿时下起了桂花雨,下头的孩子张开口袋接,不一会就收满了小布袋,欢笑着朝家跑去。 树上的孩子想要翻身下树,却脚下一滑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屁股墩儿,好在树不高,只是受了些苦头,看着玩伴都已远去,这平日里在孩子中的小男子汉眼泪哗哗。 此时一位身穿黑衫白底的英俊公子从远处走来,扶起孩子,替他拍了拍衣服,省着一身狼狈回头还要给家中阿娘责骂。他五官棱角分明,一脸淡笑儒雅,头发披散,不绾不束,微风拂过,深显醉人。 英俊公子摸了摸孩童的头,柔声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哭鼻子可是要遭人笑话的。” 孩童抹干眼泪,看着这个气质不凡的公子有些胆怯,弱弱的说了一声:“疼”。 公子又笑了笑,招呼孩子快些回家。 孩童跑出老远,回头看见那极好看的大哥哥还站在树下,冲他憨憨一笑,小跑回家中。 身份不凡的公子没了笑容,仰面看着飘落的点点桂花自语道:“再疼,也好过心疼。” 他袖袍一挥,一枝桂花自行落在掌中,放在鼻上闻了闻。 远处行来一辆轭饰双銮的马车,非富即贵。 绣帘掀起,马车上下来一名容貌倾城的女子,举止优雅大方,垂珠步摇,尽显大家闺秀。她莲步走到俊逸公子身前,摸着他的脸颊痴痴道:“袁书,相公。” 名叫何袁书的公子轻轻皱眉,换做以往这般举动定让他产生厌恶,但此刻却无动于衷,像是默许了女子的行为,他开始面无表情。 女子司空见惯了他对自己的冷漠,毫不介意,将俏脸轻贴在意中人的胸膛,欢喜的继续道:“今日何叔叔携着聘礼上门提亲,我爹求之不得呢,我也是,想到不久的将来就能成为你的妻子,我就按耐不住想要见你。袁书,你说我们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好,我觉得越快越好,我已经等不及了做你的新娘子,和你白头偕老。” 焦鞍郡第一公子哥,恒州“四公子”之首的何袁书遥望远方,眼中视这女子如无物,低声淡淡道:“随你。” 或许他的眼中只能纳下那一张容颜,再容不下其它。 徐歌乐也不气恼,牵起他的手,笑的有些不自然,幽幽说道:“若你还没有忘了她,不打紧,我可以等,若你忘不了她,也不打紧,你只管将我当成她便好,我可以学她的着衣,学她的梳妆,学她的脾性,学所有你喜欢的,她没有的。若是还不能爱上我,能不能不嫌弃我,这样便好。” 这位焦鞍郡有名的美人爱上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痴心不改,满城皆知。原本出自富贾府上的千金小姐,爱慕她的名彦俊士都快要踏破几道门槛,出身富贵才貌并重的她在爱一个人时却卑微如尘埃。 徐歌乐感激老天爷对她的垂怜,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峰回路转。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如何能不珍惜,她相信只要没有那个女子,只要一直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个世间,最爱他的女子,永远是自己。 何袁书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她眼中泛起的泪花不知是喜是悲,是苦是甜。他心中有一番说词,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没说出口,那无异于在她心房插上一刀。摸了摸徐歌乐头上的流苏步摇,记得她也有一柄相同的,轻叹这女子的用情用心,语气柔和了许多,说道:“你不作她,也很美。” 何袁书将价格不菲的步摇从她头上取下,插上了那支桂花。 徐歌乐笑了,如池中绽莲,美的不可方物。 今日焦鞍郡太守大张旗鼓的带着聘礼向贵姓大户徐家提亲,结良缘之好。 自古官户不与商贾通婚,因为身份地位悬殊,官老爷们可一直视这些满袖铜臭的商人为“猪羊”,从他们身上割肉可以,哪有同室一气的道理。反倒是商人逐利,若是家中有漂亮闺女,送去官户府上为婢为妾,已是天大的好事。 焦鞍郡太守何舜此刻心情就很不美妙,这几日连他刚纳的年轻美妾都无暇宠幸,更没心思放在这些风月房中事上。州主大人的心思他一向琢磨不透,更不敢琢磨。当年的何家确实是恒州声名远播的望族,老祖宗也是从州牧退下来的,虽然后头几代都不太争气,但蒙荫密茂,足够后人纳凉。好在年轻一代出了个何袁书,这个正妻所生的大儿子一向深得何舜的喜爱,文武双全这个词来形容再恰当不过,这些年的风头正盛,也是让做父亲的何舜倍感欣慰。 这些年听闻儿子与邓家女子互有情谊,他同样乐意至极,正如邓瑁的想法一样,两大家族强强联合,何愁门户不兴?只是天不如人意,此刻的他哪里还有这种想法,巴不得和邓家撇清关系。 何袁书一直被视作家族的希望,绝不能在儿女情长的事情上折腰,那女子现在碰不得,也想不得,抓紧给儿子寻门亲事避避风声才是正经。外头的闲言碎语何舜都不想理会,能保住儿子,别说是与商贾子女联婚,就是贻笑大方的迎娶青楼女子,他咬咬牙背对着祖宗的牌位也要应了。 再过几日就是长公子大婚,何舜岂敢怠慢,如此“将功补过”表明态度的好机会哪能错过,他不惜拿出家传之宝作为贺礼,就等大婚之日献上,绝了这祸根。 那徐家女子虽出身不如人意,但在寻常人家看来,也是高高在上的绅豪,并且大有才气,品貌皆是一流,也不算辱没了门风。再者男儿成大事,身后总要有个体己女子,听闻徐家女子一直对何袁书用情至深,来日进了门总是要少些隔阂的,将来若有了子嗣,不愁儿子忘不了那邓家闺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五章大婚 十日转瞬即至,这一天恒州长公子大婚。 应段元亨的要求,婚礼办的十分简单随意,只有两方亲族以及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场,原本秦弱水计划着大摆三日宴席,邀朋客百余桌,将婚礼办的隆重风光,奈何经不起儿子的软磨硬泡,只好不了了之。 按照礼俗,两位新人在婚堂躬四拜之礼,奉茶,女方送入洞房,男方陪席。 一场虚与蛇委的婚礼筵宴还算是主客尽欢,中途段元亨假借不胜酒力的由头,三步一晃荡的被白尹儿搀去洞房,宾客看来都是会心一笑,暗道一声急不可耐。 段元亨走进精心布置过的新房,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无酒不欢的他虽不能说千杯不醉,但百杯的肚量还是有的,关上房门,此刻红艳艳的洞房中,只有新婚二人。 看着自己的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子端坐在床榻上,双手交叠,头顶凤冠霞帔,面前一帐红盖头掩面。段元亨心中一阵古怪,坐在桌前拿起酒杯倒上,一饮而尽,又拿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见过不少大小场面的他此时还是格外拘束。都说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己这大老爷们不也是吗。 苦思冥想的整理了一番措词,轻咳了一声,打破怪异冷清的气氛,开口道:“现在时辰尚早,等天色暗下来,我就送你出城。先吃些东西,可别饿坏了肚子走不动路。” 段元亨的话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应,安静的可怕。 只是能看到,她交叠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又舒展开来。 摇了摇头,段元亨自讨没趣后就不打算搭理她了,就当自己心肠软,做一会菩萨。当初实在受不得这女子的忧愁,不管她是单纯的不想嫁给自己也好,还是心中另有他人也罢,总归是不想嫁给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段元亨虽然平日看起来放荡随性,但他终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当那日看见卧病在床的憔悴容颜起,他就已经有放飞这只白鹅的想法了。 强扭的瓜不甜,刚巧,段元亨只喜欢吃甜的。 前两日那个“四公子”之首的焦鞍郡何公子来恒州城了,估计这女子全然不知。可不是来抢人的,若是真有这份血性,段元亨倒是要高看一眼这不比自己名头小多少的公子哥,没准还要里应外合的帮上一把,送佛送到西嘛。可这叫何袁书的一点这方面的打算没有,就是来专程送贺礼的,亲自带着家传宝物玉如意一柄,提前道贺。 甚至未在城中逗留一晚,当日就以家中筹备婚事为由返程,让段元亨遗憾没能见上一面。 何家的态度已经太显而易见了,让与邓婵钰有流言蜚语的何袁书亲自来献礼,还特意透露婚讯,更是不惜拿出传家宝献谄,这一连串的决策不可谓不果断呐。 对于何袁书这个人,不管是出于不舍仕途荣华,还是屈于家族所迫,段元亨都要看轻几分,这与一个人的才貌出身无关,就算他是才高八斗的奇才,也不过是个不配那女子去爱的懦夫。 段元亨不知该不该将这事告诉她,自己已经答应送她离开,总不好出尔反尔,可让她走,又能走到哪去,即便派人护送她去焦鞍,见到那姓何的正要与别的女子成亲,她该何去何从?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倾城女子,他丝毫不怀疑孤身一人不出几日就要招人迫害。 段元亨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他娘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憋屈的事?明明是自己明媒正娶过门的娘们,现在倒是想着怎么往外头送? 转头看着那身穿红装的佳人,段元亨眼中阴晴不定。 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像是寻常聊天一般若无其事道:“姑且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可否和我说说,离开了恒州城,作何打算,是去找你的何公子,还是一人远走天涯,不过后者似乎不太切实际,像你这样的衙内子女,想来是双手不沾阳春水,不出几日便要过活不下去,还不说会不会遇到歹人,不用我多说你也该知晓下场,说出来我帮你谋划谋划,指不定我好人做到底,将后路给你铺平了。你要知道这整件事可都是我一个人顶着压力,我爹娘那里你可以放心,虽然那尖酸刻薄的老头子免不了要骂我几句窝囊,但我决定的事情他多半不会再插手过问,至于你爹娘嘛,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依我看啊,嫁给我也没什么不好,你要是不去找那何袁书,不如就留下来,挂着恒州府少夫人的身份风风光光,我保证不碰你便是,想回娘家住也随你,没人敢乱嚼舌根,更没人骂你不守妇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这婚事由不得你我做主,你父亲也不能,你知道的。” 一连串说了一大堆,段元亨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魔障了,还真对这丫头上心。有意想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如何抉择。 邓婵钰轻轻抬起头,想来那一顶凤冠不轻巧,女子戴在头上几个时辰,确实遭罪。她柔柔的嗓音道:“夫君,可否为妾身掀开盖头。” 段元亨一愣,拿捏不准眼下的状况。 “你” “娘亲说,洞房的盖头要丈夫亲手掀开。” “” 段元亨惊疑不定的走到桌前,碟盘上用红布盖着用来掀盖头的器物,掀开红布,赫然是一柄血红玉如意,扇头扁如贝叶,长三尺许,柄刻梵经异文。 如意用途甚广,寻常称作搔仗,俗语“不求人”,脊背有痒,手所不到,用以搔抓,可如人意。释门用作佛具,法师讲经时,常手持如意一柄,记经文于上,以备遗忘,故有佛法加持。而成亲时富贵人家则用来作为掀盖头的器物,取意称心如意。 段元亨挑了挑眉,想来这便是何家的家传之宝南海菩萨如意宝了,佛经记载:有一尊如意轮观音,六臂金身,顶髻宝庄严冠,坐自在王,住于说法相。右第一手思惟,愍念有情故;第二手持如意宝,能满众生愿;第三手持念珠,为度傍生苦,左第一手接光明山,成就无倾动,第二手持莲花,能净诸非法;第三手持轮,能转无上法。 而这如意原本剔透如水,菩萨入世时悲悯苍生苦难,流出一滴血泪在如意之上,便将如意淬成血色,后掷入人间。这玄而又玄的传说无从应证,但这血色如意宝却实实在在的存在,只是不知如何落入何家的手里,竟被当成了传家宝。 段元亨不由一阵冷笑,还真是舍得,这被佛门视作至宝的血如意可一点不比佛陀金身坐化的舍利差上半分,用这等稀世珍宝当作掀盖头的器物,不管是那何袁书,还是何家家主,心都在滴血了吧,只是滴再多的血,也滴不出第二柄如意来。 缓缓走向一身彩凤红装的佳人面前,心中泛起一丝紧张。 执起如意,一点点挑起。 腮晕潮红,羞娥凝绿。 “夫君” 段元亨看直了眼,去他娘的正人君子,老子今天就要做回食言小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举措多娇媚 鲜红盖头掀起,一双秋水明眸泛着怯意抬也不是,看也不是,弯弯的睫毛轻微颤动,目光闪烁在身前男人的胸口,料想是没瞧见他呆滞的模样。 契如羞花蝶跃,宛若阳春白雪。 这是此刻段元亨脑海中的唯一想法。 那日湖园水榭初见时的娇弱哀怨才是青山一角,眼下的女子一身大红新袍,蹙金绣云霞翟纹,盛显雍容娇媚,淋漓尽致的托承出娇好身段,她个子本就不高,典型的小家碧玉,玲珑身材不失半分美态。今日精心妆容更是将前些日子残存的些许病态遮掩无踪,腮红粉润,琼鼻皓齿,梅花点额,朱唇微微抿起,看是无言,却恰似有声。 段元亨恍惚间,只是赞叹道:“真美!” 苦笑的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倒不是他没点定力,看见美女就两眼发直走不动路,而是孤男寡女又此情此景,难免让他有些迷醉。都说女儿家在出嫁那日最美,红毹拥出态娇妍,果真此言非虚。 黛眉恰似纤钩月,玉貌何殊绿水莲。天上的仙子也莫过于此吧,段元亨没见过天上的,人间倒是见过一位,只是那仙子着实冷清的很,没有半点人情味,看起来倒是眼前的亲切的多,不过要是那仙子真有了烟火气,要美成什么样子?段元亨没那个脑子去想象。 他用那佛门至宝的血色如意轻轻勾起佳人的玉颌,迎上她怯弱又娇羞的目光,故意带着些蛮横的语气道:“现在我后悔了。” 原本就性子柔弱的她哪里受的了男人炙热的目光如此直视,打上腮红的脸颊更加妖艳动人,有意想要低下头却根本不能,微凉的如意撑着她的下巴,螓首娥眉皆是写满了哀求之意。 段元亨适可而止的退后一步,算是暂且放过了这本该属于他的女子。 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去桌上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那一腔的燥热才算淡下几分,他复坐,像是在等待着那女子要和他说些什么,也不着急,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这女子显然不熟稔那些引诱男人的技巧,但毕竟美貌就是不二的先天优势,倒是不会显得笨拙,让段元亨倍感有趣。再看那丫头,都快要羞赧欲死了,这脸皮子比白尹儿还要薄。 段元亨可不管,这么多年都是他调戏人家姑娘,这回竟然反倒让自个媳妇给调戏了,这口“恶气”可是要加倍奉还的。 见她半响说不出话,腿上的裙摆都要给拧出褶子来了,段元亨促狭道:“怎么,是不想走了?本公子好心想做回善事,耐心可是有限,你莫不是被我英俊的样貌迷着了,爱上本公子了吧。若是不然,你这样诱惑我,明媒正娶洞房花烛的,我就是吃了你,你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邓婵钰依旧不敢直视段元亨的眼睛,但总管平复了许多,声音低若蚊吟道:“不是的,我没有我若离开,对你不公平,我也不想这么做。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走,当初你说要放我离开,我真的很惊讶,那声谢谢不是感激你的成全,而是真的很谢谢你,能在意我的感受。” 说出了心里话,她胆子反而大了许多,继续道:“我与何公子确实互有情谊,但那只是寻常女子对于青年俊彦的仰慕罢了,算不上情真意切,若是爹爹没有将我许配给你,或许将来会与他修出个结果,但当我们定下媒妁之约的那一刻,我和他注定只是有缘无份了。既然嫁与你,就不会再想着他人。” “还有谢谢你包容我之前的任性。” 段元亨笑了笑,包容吗,哪里算,只是不想看到这样美丽的女子蹉跎了年华,嫁给一个不如意的人罢了。女人啊,就是要有些脾气才可爱,但是贞烈到卧病在床,着实让段元亨措手不及。说来这所谓的“包容”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迫于无奈,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朵娇嫩花朵还没完全绽放就凋零?人比枯叶瘦比花黄,对于最爱惜容颜的女人来说最残忍不过了。 自己没那么伟大,只是还算讲些道理,再漂亮的女子,若是不能同心,要么去争取,要么就放弃,否者就算是占有了,日子也过的无趣,平白给自己添堵罢了。天下脸蛋俏的女子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哪怕坠下一大片,待得下一个日月交替,依旧又是夜幕繁星。 何苦误己误人。 段元亨再倒一杯酒,问道:“这么说,是要与我厮守了?” 头顶凤冠的邓婵钰低敛眉眼,温顺至极,低不可觉的“嗯”了一声。 段元亨扬了扬那柄血色如意宝,略带玩味道:“可知这是何物?” “这是传闻中何家的家传之物?”出身豪门贵胄的闺秀到底是眼界广阔,邓婵钰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有个崇敬佛法的母亲,多少耳濡目染,了解一些关于佛门的至宝法器,更是听过关于何家宝物的传闻。 段元亨直直盯着她的面容,再问道:“那你再猜猜是谁送来的?” 邓婵钰不笨,哪还听不出段元亨的意思,回答道:“是何袁书吗。” 直视着那双仿佛泛着水意的明眸,确认过从她说出那人名字时,表情和眼神都未有多少波动,他才真正放下心来,对她的表现大为满意。 邓婵钰问道:“夫君可是对我还不放心?” 段元亨摇了摇头,再拿出一个酒杯,倒满走到她身前,递到她手中,自己也端起酒杯,伸出手臂,笑道:“会喝酒吗,一杯而已,交杯酒总是要喝的。” 邓婵钰轻轻点头,有些扭捏的将藕臂伸出,与段元亨的手臂相缠,学着他的模样一饮而尽,可能是平生第一次喝酒,又或者是喝的太急,一杯酒入喉,她呛的连连咳嗽,段元亨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好一会才止住,只是捂着小嘴眼中雾水朦胧,满脸晕红,娇媚至极。 段元亨会心一笑,小声道:“真笨。” 邓婵钰也只是轻咬着朱唇,有些小委屈,楚楚动人。 段元亨与她同坐床沿,凑近她的耳边,隐约是能闻到除了胭脂水粉外还有一股淡淡的体香,鼻息撩拨的她耳垂一阵酥麻痒痒,他一脸坏笑道:“盖头也掀了,交杯酒也喝了,那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了?” 只见邓婵钰羞的直接放下盖头,玉手死死攥紧裙摆,再不肯搭理那位“耍起流氓”的夫君。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七章 酒馆 青山镇位于恒州边界,是一座民风淳朴的偏远小镇,镇上人口不足三百户,尚不及村子规模,且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留守家中的妇幼,镇上只要是还能做活的,基本都外出闯荡去了,嫌弃一滩死水的一亩三分地没有发财活计,一家老小都要糊口,镇子极少有外来人流动,做买卖和谁做去?留在镇上的人会靠做些小工艺赚些碎钱,吃饭不成问题,尤其是几家心灵手巧的妇人,男人出去奔“前程”去了,孩子嗷嗷待哺,可不就得起早贪黑的织席编履,每月初运到几十里外的城中贩卖,这接下来的口粮也就有着落了。家中都有农田,没男人下地干活的就种些瓜果蔬菜,自给自足,日子也还凑合。 镇上只有一家酒馆,说是酒馆,其实也就一间门铺摆了几张桌子,简陋的很。这里生意做不活,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和街坊邻里做生意,能赚几个铜板?有一家这样的酒铺子已是不易。 酒馆老板是个小六十的老头,凭借有两手酿酒的技艺,在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方圆几十里可就一家买酒的地儿,遇到喜事佳节,没少赚银子,索性为人实在,做生意从不扣斤少两,赶上心情好的时候还多送几勺,平日一些来解解馋的,一杯两杯他也卖,都是熟络人,好说话。 此时正值清晨,酒馆老板哼着小调刚揭开铺子门板,远处走来一名身穿灰袍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手中带刀。 这人身上好重的江湖气。 老头惊疑不定,镇上很久没有出现新面孔了,何况还是个江湖刀客。 中年刀客,也就是薛成义,他习惯性的用左手提刀,因为这样方便随时右手拔刀出鞘。他脚步缓慢,在酒馆老板好奇的目光中走进铺子,找了个最里面的角落坐下。 酒馆老板有点吃不准这位外来客官,但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多少会掂量分寸。他笑呵呵的上前,用抹布给陌生客官擦了擦桌子,说道:“我这地方简陋,只卖酒,就卖一种酒,客官要是不嫌弃,上一壶解解渴无妨,比不上城里酒楼,都是自家酿的。” 薛成义将刀放在身边凳子上,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店家上一壶。” 酒馆老板连忙道:“好嘞,客官稍等。” 见老头转身去拿酒,薛成义环顾一圈四周,对于踏遍半个中原的他来说,眼下这酒馆可以说是不堪入目,却没多少嫌弃。以他的实力,若是想某个富贵,无论去哪个高阔门阀都要被当成菩萨供着,但他不喜,江湖中人自有傲气,焉能做人看门狗。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朴素些的生活,就像他在大漠城那样,独门独户,乐得清闲。 若是提不动刀了,就退出江湖,找个清静的地方,最好靠水。以前没这个讲究,后来在大漠城生活久了,才懂得水的重要。 只是怕活不到那个时候啊。 他这次孤身一人入恒州,本就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杀那长公子不难,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州主之威震天下,不管是夸大其词还是犹有过之,恒州几十万兵马都不是吃素的。只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半路杀出个深不可测的僧人。那和尚虽然言行吊诡,实力却绝不再他之下,甚至更强,他没把握从和尚手下杀了那小子,才不得不收手。段千鸿对这个儿子似乎并不上心,或者是觉得在自己的地界上相对安全?总之那长公子身边并没有安插高手保护,只是经此一事后,在想出手只怕是无望了。 薛成义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马失前蹄没能得手,反倒是能走出恒州了。他丝毫不怀疑那日若是杀了叫段元亨的公子哥,接下来迎接的必然是疾风骤雨般的剿杀,段千鸿在江湖上可没有心慈手软的好名声。 这些日子虽然远遁百里,却依旧没能彻底甩开明里暗里的追杀,昨日经过焦鞍郡,本以为又是一场恶战,谁曾想只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虚张动作,让他想不明白,似乎是有网开一面的味道,却不明其由,难不成恒州也有人希望那长公子死? 不多时,老板就端来一壶酒,还有一盘花生,笑道:“小店上不得台面的酒水,见客官风尘仆仆,没什么好招待的,头一回来小店,送客官一盘花生佐酒。” 薛成义笑了笑道:“那就谢谢老板了。” 酒馆老板看这刀客并不像江湖草莽匪类,和和气气,当下放心了几分。这小地方,料想也招惹不来什么穷凶极恶的人物,那些个吃饱了撑的不去富庶地方老油水,能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儿? 上午一向生意惨淡,没啥可忙活,一般时候就坐在店里磕磕瓜子,或者直接就不开门做生意,睡到日上三竿,反正寻常也就那么些人。今日得巧,遇到个外乡人,免不了要唠上几句。 薛成义倒了碗酒,先是尝了一小口,鼓动几下嘴,一饮而尽,又丢了几粒花生米进嘴里。 酒馆老板问道:“如何?” “比水好喝。” 酒馆老板苦笑道:“客官真是实在人。想必客官也是走南闯北喝过不少好酒的豪杰,我这酒方圆几十里都乐意喝,没别的,小地方人没见过啥世面,这口应付的容易。客官从外头来,当然是看不上的。” 薛成义笑了笑,又喝了一碗,说道:“没那么遭,好酒有好酒的喝法,劣酒有劣酒的喝法,你这真要是满店的好酒,估计也是要饿死,这里的百姓可掏不起银子光顾你的生意。” 老头立刻笑容满面,连连应道:“那是,那是。” 打开了话匣子,极少能招呼到外乡人的酒店老板吐露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像镇上的年轻人一样,削尖了脑袋往外头钻,就因为这太穷,没点意思。为了赚大银子,就去大城里作工,啥都新鲜,啥都干过。太苦的吧不想坚持,滋润的活计吧又轮不到自己,最后穷困潦倒在一家酒楼当跑堂的,虽说银子不多,但还算安稳。干了几年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没什么出息。赚的钱根本不够将来娶婆娘的。最后我就想着学会了酿酒本事,将来自己开家酒楼多好,谁想一辈子给人当孙子使唤?后来我就背着老板,拿着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找酒楼的酿酒师傅,想下工的时候跟着学些手艺,我这身酿酒本身就这么来的,还真他娘的是一分钱一分货,估计那狗娘养的是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心思,我这酿酒本事差,一点不冤枉。” “当时没那个觉悟,觉得自己本事了,出师了,辞了工去酿酒,哎,一无所有。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生我养我的破烂地方,我那点手艺放在外头不够看,但在青山镇这个地界上,还是很吃的开的,让我满足的很。这辈子我算是明白个道理了,外头繁花似锦未必玩的明白,金窝银窝还数自个狗窝舒坦。” “我这酒,外头瞧不上,在这,就是宝贝。” 老头说的忘乎所以,恨不得掏心掏肺,难得遇到个明白人,尽兴才好。薛成义一直在听,没有打岔,末了淡淡一笑说道:“是这么个道理。” 喝光酒壶中最后一口酒,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走出了门。当酒馆老板想要追出去找他银子时,发现已经没了影。 镇口十几个身穿怪异服饰的男子倒在血泊中,伤口鲜血仍在流淌。 一名灰袍刀客缓缓收刀,踏步远去。 过了这个镇子,就算出了恒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八章 往返 前些日子大婚搞的段元亨“焦头烂额”,至今都没能缓过来,闲散日子过惯了哪有成家的觉悟,其它不说,就婚礼俗程就让他提不起精神。恒州有“三朝回门”的讲究,大婚第三日段元亨携礼陪同邓婵钰回乡祭祖,邓瑁夫妇也一并回返南轲城,近两年九州各地的军事操练如火如荼,显然都是在为不知何时就要燃起的硝烟做准备,邓瑁职务也不轻松,恒州二十万铁骑由他一人扛,段千鸿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除了军务大事抓上一手,其他日律琐事都是这岳父大人全权包办,这些天累积下来的军务折子估计够他忙活小半月。 这次前往南轲城目的有二,其一自然是奉香祭祖,平淡无奇。其二是要趁这次机会了解些恒州的军事情况,总有那么一天庞大家业要落入段元亨手中的,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邓婵钰是个心思玲珑透彻的女子,似是看出段元亨除了陪同她祭祖以外还其它事情,便主动提出要在家中小住几日,理由是怕日后想念娘家,倒也不假,两全其美。 段元亨不管是以长公子的身份还是以女婿的身份,随邓瑁去军中都不显份外。 南轲城与恒州城互为犄角,相隔约两百里。恒州城作为州辖主城,重中之重,而南轲城城池坚固,周围地势平坦,空旷辽阔,极其适合驻军,因此被打造成军事中枢,可进可退,连接各个郡县城池的要道四通八达,便于支援增军。恒州旧晏两地兵马共计四十万,而南轲城外十里便设有八关九隘,关口向西而缓,关隘相围成圈,內驻军二十万余,占州路总兵马半数。 段元亨六年在外游历,并非只是走,离开土生土长的恒州,先去了鸿儒名士林立的江南。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这些段元亨都招手即来,哪用靠读书读出来,无非是不想做个孤陋寡闻的莽夫罢了,就像他老子那样,大道理讲不出几个,都是靠拳头服人。出入江湖,总要留下个文武兼备的美名才好,光是拳头硬多掉斤两。再者南方人多是“动口不动手”,不像北边看不对眼就刀剑相向,那时的段元亨武功奇差,去了北三州太吃亏。还是江南好,姑娘俏,才子俊彦们不管背地里怎么肮脏龌蹉,明面上都要风度翩翩,和和气气的。先在江南磨练磨练,学些江湖规矩,涨点见识听闻,怎么都不是坏事。江南有座儒家具地圣贤庄,囊天下学问,自前朝实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儒家影响深远,势如破竹,而作为儒道文化发源地的圣贤庄更是天下士子向往的朝圣之地,段元亨在无数士子儒生削尖脑袋都想往里钻的天下学府待了整整一年。 收拾行囊踏上去往北三州的道路,前前后后准备了三年时光。 北边不像江南民风含蓄委婉,大多性子执拗率真,说不出谁好谁坏,各有千秋。江湖风光,北方占一大半。不比朝堂弄权,注重才智谋略,江湖大多靠的还是刀剑锋利,若是再才高八斗,那就更锦上添花了,段元亨就是想要成为这种人。用了三年积攒学识,谈吐,修养,见闻,以及日以精进的武功,才有真正踏入兵荒马乱江湖的资本。 北三州这些年都不太平,有各州协议在前,大规模的战争打不响,但散兵游戈的小摩擦却从未断过。北人好战,血性重,便喜欢以战养战。南方军队操练大多在军营校场,偶有实战便是拉出去与些占山草寇厮杀,而这些欺软怕硬的蟊贼让他们打家劫舍欺压百姓那是手到擒来,遇到正规军队围剿还不吓破了胆,多半还没伸展开拳脚,蟊贼们就弃了兵器束手就擒了。若比兵力,整体来讲北方要更高一筹,这一点好颜面的南方军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 走南闯北,找寻师父与练剑两不误。 北三州是很好的磨练之地,一路上都能遇到流寇戎贼,且都有些气候。这些匪类多半是战场上丢了兵器的逃兵,为了躲避军法干脆就落草为寇,毕竟军中规矩忒多,哪有自立山头逍遥快活。越是往北,此类景象越是猖獗。 段元亨喜欢拿他们练手,起先是挑一些小团伙,十数以内都能对付的过。也别小瞧了这些弃械之兵,身手还是有两下的,加上双拳难敌四手的劣势,倒是也让段元亨吃了不少苦头,甚至有几次险些栽了跟头。 后来段元亨也不单干了,琢磨着拉帮结派也当一会山大王。将来若是身不由己,或许就要轮到自己领兵打战了,那恒州段字大旗沉的很,他没信心说扛就扛起,眼下就是不错的机会,若是能捣腾出一队战力不俗的兵马,不说能去攻城拔寨,至少拿来练练手,不至于将来对带兵一窍不通。若是能在北三州插下一支自己的大旗,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十日一晃而过,段元亨在这些日子里干脆随邓瑁住进军营,同寝同食,凡有大小军中议事段元亨就静静站在边上听,也不插嘴,更不仗着身份摆架子,那些将领也压根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的身份,只当作又是哪家衙内子弟送进军中学习历练来了。 段元亨抓住每一时每一刻鲸吞邓瑁传授的知识,时不我待,他也明白贪多嚼不烂,一口也吃不成胖子的道理,只能先囫囵吞枣,学着沙漠里的骆驼那样回头再吐出来细细咀嚼。 其实作为一名上位者,未必需要样样精通,什么都会一些,哪怕是些粗浅皮毛也都够用了,为将帅者,事必躬亲那还不活活累死,一个人再如何独出手眼都无法面面俱到,这是从段千鸿身上学来的道理。一个没读过几本书的武夫如何执掌一州?单单靠武力已经不够用了,还需要各方面拿捏火候以及驭人之道。 善张网者引其纲,不一一摄万目而后得。 段元亨知道就算狠下几年功夫专研兵法韬略也未必有大作为,干错就舍其精而取其杂。 邓瑁不厌其烦,倾囊相授,将多年带兵治军的心得都一一“馈赠”,更是抽空将近年恒州的军事布局以及大致走向入籍成册,方便段元亨回去后慢慢研究。 看得出来,对于这个女婿,邓瑁是真的不遗余力了。 在返回恒州城的路上,段元亨原本单独骑马而行,但想到邓婵玉孤零零一人坐在马车里,着实闷的慌,于是下马乘车。这趟祭祖没有带上白尹儿,还有那个随邓婵玉陪嫁的黄衫丫鬟。去时还有母亲齐秀秀在身旁,回来却有些冷清了。马车后头跟随五十轻骑,临行前邓瑁调遣来供路上应付不便,段元亨没有拒绝。 段元亨见邓婵钰情绪低落,抓过她一只玉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也不说话,紧靠着她,看着窗外。 邓婵钰也看着窗外,之前的风景她还熟悉,只是渐行渐远,就不认得了,心中莫名的不舍。已为人妇的她束发结髻,少了些少女的稚气,平添一种成熟的妩媚。她轻轻侧头,看着身边的夫君,将头靠在他肩上,好受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二十九章等一个人 南轲城与恒州城相隔并不遥远,穿过两郡接壤辖地,路途两百里,原本快马加鞭一天的行程,因为马车的缘故走不快,再者段元亨没有选择官道,而是贴着羊角山脉一路游山玩水,时不时的走走停停,似乎一点不着急。 邓婵钰有些疑惑,却没有开口询问。她没怎么出过门,在马车上坐久了,难免有些不适,二十里一歇,对她来说倒也不错。沿着山路而行,坐倦了就下来走走,活动下身子。 行程过半,却用了一天,眼见天色渐暗,不得不找地方过夜,若是走官道,大可以下官道进城安顿,但走僻径小道,找不到庙檐难免就要风餐露宿了。 对于段元亨来说是家常便饭,以前在外闯荡,没那么多乡村野店,多半是以天为被地为庐,习惯了也不觉得遭罪。自从踏出州主府的那一刻,就没资格逞娇贵了,也深刻的体会到,脱下那层光鲜亮丽的皮,自己又算个什么,江湖里的一只虾米而已,还是只能在浅滩上游离的那种。 相比较而言,安居深闺不沐风霜的邓婵钰就显然不大习惯。起初听说要露天夜宿还颇有几分好奇兴趣,随后听到段元亨有意无意的提了嘴蛇虫鼠蚁,那仅有的几分好奇也打消殆尽了。 后头吊着的五十轻骑可不是普通的军伍骑兵,若是如此邓瑁出手也略显寒酸了,大大配不上长公子出行的阵仗,更体现不出对女儿的上心啊。从这些军士一路有条不紊的纪律以及执行指令的果速,段元亨猜出这些都是邓瑁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亲兵,琅骸军。 恒州仅次于雕虎白鳞军的一支铮铮雄兵。 这些都是从二十万兵马各营中挑选出来的兵尖子,每个人都极为擅长骑射之术,且身上至少携带了五种兵器,段元亨一路冷眼观察,统一的三种分别是:腰间佩挂骑战最佳的宽口马刀,背扛七尺红缨枪,马鞍左右各提弓矢。至于剩下两种,其实没有明确的固定配置,段元亨瞧见五人携带连弩,走在队列最后。军营中常有制定战略阵形来针对不同情况下的战役,而弓弩作为远程武器,往往会被护在阵形后方,以避免伤亡,从而发挥最大程度的压制力,以逸待劳,哪怕对方突进至身前,多半也是拿命来填,死伤惨重。其余不佩戴连弩的轻骑,或带狼牙锁链,或带淬毒短匕,各有不一。至于最后一种,实在无迹可寻,也只有真正实战时才能领略了。 邓瑁治军素来严谨,既然是亲兵那自然更加铁血些,五十骑分工明确,井然有序。段元亨选在沿溪的一处空地安顿,无需下令,五十骑已翻身下马各自分工。 喂马,拾柴,取水,打猎,巡视,警戒。 段元亨暗自点头,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一支这样的军队。从马车上取下器皿,与邓婵钰一起走到溪边。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女子都爱干净,邓婵钰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捧水洗了把脸,动作淑女温婉。段元亨则奔放无羁,挽起袖子操起水就往脸上泼,溪水冰冰凉,格外舒爽。邓婵钰正要给他递去丝帕,却呆呆的看见他将袖子往脸上抹,就算是擦干净了。 段元亨笑了笑道:“习惯了。” 邓婵钰默不作声,曾经听爹爹说过这位衣食富贵的相公外出六年,未有多大感触,在她看来,身份尊贵的长公子无非是换了个地方享受紫醉金迷,说是外出游学,还能真吃上苦头不成。但自成亲以后朝夕相处对段元亨的言行举止越来越了解,却发现他身上并无半点勋贵子孙的娇纵,反而更为贴近寻常人家子弟,偶有一些小粗俗,却没让她有丝毫的反感。这种在富贵人家看来的粗俗,像极了普通百姓看待显赫贵胄言行的矫情。 她抿了抿嘴,上前用丝帕温柔擦拭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天色已经暗透,营地生起几团篝火,夜晚寒意最甚,两人贴坐在火堆旁。这些亲兵格外“懂事”,特意与两人保持距离,一来是尊卑有别,二来是人家两口子你侬我侬,一群大老爷们在旁边算怎么个事儿? 五十人分为两波,轮流值夜,休酣。 邓婵钰不善言辞,第一次露宿野外,拘束的很,但也不会像富家小姐娇贵劲上来直抱怨,她席地而坐前,将一条丝帕垫在地上,避免弄脏了衣裙,原本之前想回马车上再取一块布料给段元亨,就看到他一屁股已经坐在地上了。精致日子过惯了,她很难做到段元亨这般。段元亨也不指望她学自己一样“邋遢”,女人吗,讲究些才好,尤其是细皮嫩肉的女人。 没来由的想到江湖上遇到的一些和男人称兄道弟的女侠,喝酒豪气,不拘细节,却大多皮肤粗糙,手脚像个男人,胸前也是平平,倒不是说生来就小,而是为了方便故意用裹胸裹成一马平川,总不好与人交手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多少女子向往成为女侠,潇潇洒洒,段元亨却只觉得可惜。又想起那日洞房花烛夜,那才叫柔若无骨,雪肤如绸 看向身旁绝美女子的目光有了些许炙热。 似有所感,邓婵钰侧头迎上了那带着温度的眼神,俏脸晕红。这个眼神她格外深刻,当段元亨要对她做那令她娇羞欲死的事情时,就是这般看着自己。 段元亨脸皮何其厚,脸上堆满坏笑,险些让这只受惊的白兔落荒而逃。就在邓婵钰想要出言“提醒”段元亨要分清场合时,这无良的夫君已经换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正经模样。 段元亨开口道:“有没有好奇为什么不走大道,而是磨磨蹭蹭的绕山走小道?原本是打算直奔恒州城的,只是临时有些变动,不过这样也不错,难得出趟远门,就当陪你逛逛山水。” 邓婵钰乖巧的点点头,看着架在火上逐渐烤熟的山兔,香气四溢。兔肉她也吃过,只是这样烤出来的还是第一次尝试。起初看见活蹦乱跳的野兔被捕猎的轻骑拎回来,将要宰杀剥皮,她着实有些不忍,躲进马车不肯下来,深怕看见血腥的一幕。而此刻闻见肉香,久未进食的她忍不住腹中直打鼓。 段元亨笑了笑,将简陋搭起的烤架抽下,略微吹了吹,撕下一条兔腿递给矜持女子,说道:“尝尝看,比不上府上厨子做的山珍海味,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缺些佐料,不然会更美味。当年出门游历学了不少手艺,这烤野味的本事也是饿疯了自己琢磨出来的,要是平时吃肯定没啥味道,但饿的时候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邓婵钰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小口,或许是真的饿了,这简单处理过的野兔肉还算有些滋味,虽然嚼起来有些柴硬,但不至于难以下咽,起码眼下填饱肚子是绰绰有余。段元亨倒是有滋有味的撕啃着,仿佛人间美味。当初他第一次吃这些简陋的食物,比起邓婵钰还大不如,那叫一个难以下咽。也不奇怪,堂堂州府长公子哪顿不是八珍玉食,吃的了这寡淡的野味?后来也就是饿惨了,才懂得能有的吃就往嘴里塞。 填饱了肚子,段元亨将邓婵钰送回马车上。一群大老爷们皮糙肉厚,席地而卧没啥讲究,但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总不好让她遭罪,马车上地方也不小,棉垫松软,马马虎虎休息不成问题,总好过和蛇虫鼠蚁打交道。 邓婵钰枕着一团叠好的衣物,半靠在车窗旁,勉强能伸直双腿。段元亨倚在车轼上,撩开半边帘子看着窗外的月色,谈不上半点皎洁,甚至有些黯淡。 他轻声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啊。” 邓婵钰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夫君一路刻意放慢行程,可是有什么缘由?” 段元亨笑了笑,也不隐瞒,说道:“在等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章 月黑风高 夜深时刻,万籁俱寂,唯有溪水潺潺。 林中鸟兽入眠,溪旁篝火摇曳。 树下几堆人围着一辆马车和甲而寐,远处有甲士轮番执锐巡视,戒备森严。 车厢中段元亨托着腮静静的看着眼前女子入梦,时而黛眉微皱,时而嘴角带笑,有趣的很。寻常这个时候的他会淬炼剑上内力引入体内,六年修炼一日不曾懈怠。可如今君来剑上已再无内力供他获取转纳,他反而觉得漫漫长夜显得无所事事了。替邓婵钰盖了盖滑落的棉袍,他转身从一块精致木匣中拿出一本小册,页卷有些泛黄,显然有些年月了。 这本封面朴素无华的小册是段千鸿丢给他的,只说是好东西。段元亨先前看过,是本剑谱,言词晦涩难懂,他粗略的翻了几页,狗屁不通。这种破旧野籍要是搁在大街小摊上,也就几文钱一本的货色,还不一定有人稀罕买,但既然是段千鸿给的,那就没道理是骗人瞎杜撰的玩意,绝对是好东西啊。 只是段元亨吃不透,更别说嚼烂了。这本剑谱其实也就记录了两招,一招名“点阙”,一招名“蜉蝣”,百来个字,段元亨反反复复研究了数十遍,依旧不得其解。 今天他再次拿出翻看,似懂非懂。小心翼翼的翻过一页,深怕力气大了将这本就破旧的册子彻底折腾散架了。借着窗外火光摇曳,眼力极好的段元亨一字不落,默默在心中吟诵。 没有操之过急,他先将第一招“点阙”记下,若哪日练成,再去碰第二招,否者原本就难懂复杂的招式路子,相互混淆,再想习得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段千鸿也不怕儿子骄傲,曾说过段元亨的天赋不错,悟性也够,就是习武之路耽搁了十年,否则以自家的丰厚底蕴,必然不会比江湖上任何一位年轻一辈的修为差多少。只是这十年的时光,注定就如一道沟壑,天差地别,难以追赶。这落下的步子要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去拾,哪有那么容易。都说笨鸟先飞,你就是比人家再有天赋有底蕴,那也是飞了十年的老鸟了,你一个嫩雏想要后来居上,难如登天。也不乏一些大器晚成之辈,可江湖上也没几个这样的奇葩,大多二十五岁前没有在江湖上掀起水花,基本也就冒不出泡了。悉数现如今功成名就万人敬仰的宗师高手,在段元亨这个年纪,已然名噪一方。就拿段千鸿来说,二十岁正在战场上拿人头攒功勋,曾一人挡数百骑,独守天险之地落阳谷口,一夫当关,一战成名。 恒州这份家业可不是单凭前朝皇帝赏赐,那可是实打实凭本事挣来的,否则以一位州牧刺史,如何能在国乱之后站稳一州又占一州?当年前朝封州十四地,十四位御钦刺史如今还活着的有几位?藩王谋反,必先杀刺史,绝朝廷手眼! 段元亨闭上眼睛,细细咀嚼,指尖在大腿上轻弹,一息一起落,两根手指相互交替,如同抚琴,节奏均匀。按照册子上的记载,段元亨在心中“临摹”出招式,一次次的死招,又一次次的重新更改。寥寥几十个字,硬生生让段元亨推演出几十种形态。 孜孜不倦,段元亨总算体会到何为“胸中有千百招”,可没有一招行的通,抓不住“点阙”的精髓所在,死招还不如无招。 寂静无声的夜空,从远处传来一声鸟鸣。 睁开眼,那嘴角带着浅笑的女子依旧拉着他的袍边不曾松开,恬静的让人不忍去惊扰。段元亨面无表情的看了眼窗外,轻轻从她手中抽离衣袍,提剑走下马车。 琅骸军不亏被誉为恒州第二精锐,只是段元亨轻微的脚步声,周围甲士瞬间惊醒,刀不离身,枪不离手。 段元亨走到领头的伍长面前,轻声道:“留下一半人保护马车,另外一半人跟我走。” 月黑风高 几道身影齐刷刷的掠破夜幕,将一人包围,气氛剑拔弩张。 中心那人立于树梢,一一打量将他纠缠的这几人,毫无惧意。他手提一柄蛇影刀,按住刀鞘,右手拇指缩于掌中成拳,已然进入备战。 包围那名刀客的几位交换眼神,无需多言,齐齐发力,霎时间林中鸟虫惊鸣。 白光一闪,同时刀客手中的蛇影刀也骤然出鞘。 他的对手有六人,各个都是实力不俗的高手,且相互默契,自打一出手便能看出。六人不与他正面过招,一人从他背后而来,手持一柄长剑,撩出两道剑花,他闪身躲过,身形还未稳住,又一人在侧方已等候多时,以掌为刃向他劈来,刀客冷哼一声,用刀鞘去接下那技掌刃。侧方那人一击不成,也不过多纠缠,抽身而退,无需他再做什么,自然有人接替他。果不其然,另一方向又是一道寒芒袭来,刀客疲于应对。 六人桎梏之下,刀客仍未落于下风,只是这种打法着实恼人,渐渐胸口燃起无名火,出刀越来越凌厉。 段元亨眯着眼旁观这场一对六的厮杀,身后跟着二十五骑,同样做好冲杀的准备,只等一声令下。 中年的刀客目光一寒,一改先前气势,磅薄内力奔涌,一招逼退一名试图近身偷袭的死士,其余五人见机果断出手,刀客突然变招,蟒刀劈山岳,将一名死士劈成两半,凶猛刀气震开其余四人。 刀客翻身重新立于树顶,与二十丈外坐在战马上的段元亨遥遥相对,只是这夜色漆黑,不知能否看清对方的面容。 僵持了片刻,段元亨率先开口道:“薛成义,你就这么想杀我?明明有机会全身而退,还要杀个回马枪,真是阴魂不散。” 刀客正是去而复返的薛成义,正如段元亨所说,他确实可以离开恒州,但还是选择了折回来取眼前的公子哥的脑袋。 自从踏入恒州的那一刻起,他何尝还有退路。 地上被劈成两半的血腥尸体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树上的那名刀客,尤其是剩余的五名死士,高度戒备,以防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刀客出其不意之下动手。 见薛成义不语,段元亨又道:“大漠城你是回不去了,前些日子听说你师傅和翁剑神在翠微湖上打了一架,你说他老人家现如今得空,会不会来清理门户杀了你这擅作主张的徒弟?你这一出闹的,全天下都把目光对准了大漠城,皇室遗族怕是藏不住了吧。” 人近中年却魁梧强壮的薛成义轻抚刀身,望向月色朦胧,淡淡道:“杀了你,我再以死谢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一章 冷眼旁观 “今天你会死,但这罪,怕是要罪加一等了。” 段元亨神情淡然,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实力比自己高出好几筹而紧张,不知是因为那五名死士不计代价的死命相搏,还是因为身后装备精良的奋勇虎骑,又或者还有别的倚仗。 暗月之下,五名死士影随身动,五个方位,各占一角。 横刀在前的薛成义衣袍猎猎,一身内力不再压制,让五名死士面色阴沉。 脚下枝梢轻轻晃动,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处,不去等这些死士狗皮膏药一般的无赖剿杀,薛成义一人一刀,先发制人。 来到一名死士面前,一脚踢出,死士连忙抽刀去挡,却听到两种断裂的声音,一种由死士的短刀发出,另一种,则是这名死士胸前的骨头。一个身体倒飞出数十丈,再也爬不起来。 其余四人绝无坐以待毙的道理,齐齐发难,而薛成义神色漠然,刀上浩然意气倾斜,还在几丈之外的四人身子一顿,缓缓倒地。 一场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局面以虎头蛇尾收场。 段元亨一直不语,静静旁观,死士不敌,他也没有让身后的琅骸铁骑冲杀,仿佛一点不担心接下来的处境。 薛成义托刀,气息没有一丝变化,一场战斗过后依然处乱不惊,他脚步轻缓,走向段元亨。 树挪死,人挪活。青山镇那个没啥好手艺的酒馆老板,搁在外头或许混一辈子也就是个苦累小人物,镇外大千世界繁华似锦,乱花渐欲迷人眼,若是随波逐浪,辛劳一生,又有几多所得。但搁在青山镇上,那粗简的酿酒手艺就成了一绝,虽然挣的不多,也没法富甲一方,但在一亩三分地上,却是个有头有脸的富庶人家。 一丈又一丈,他离那位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又近了几分。 二十多年前,那时的他也像这位公子哥一般年轻,意气风发,虽然不说有多风流倜傥,但也有不少女子倾慕,出身士族的子弟大多不爱舞刀弄枪,倒不是不羡慕那些仗剑天涯的高手,而是吃不起那份苦,便嘴上说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则不然,是士族子弟中的一个另类,从小痴迷武道的他不顾家族反对,在成亲前一晚离家而去,一走便是十年。 那年瑞雪,各路州官藩王兴兵作乱,他遇见了一位身穿大内侍卫官服的用刀高手,捡回条命。他求那老头教他练刀,那老头却说他天赋太差,撑死也是个半桶水,不乐意收他。 后来不知怎的那老头改变了主意,还亲身传授了他三刀,当时觉得这师父小气,不肯掏真本事,也是多年后才知道,那师父是真的倾囊相授了,而自己也如他所说,或许真的不适合练武吧,半桶水都说多了。用了二十来年,那三刀还是只学来了两刀。 师父让他去大漠城,没有细说来龙去脉,只是让他暗中保护城中一户人家。 时间长了,他就是再笨也搞明白了。这权力之争如同大漠流沙,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末流士族出身,深陷其中如何还能脱身。 薛成义一路托刀,离段元亨还有五丈。 二十名琅骸铁骑长枪已然对准前方,五名弓弩手箭上杠膛,蓄势待发。 段元亨纹丝不动,眼睁睁盯着薛成义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三丈外,薛成义停下脚步。 寂静夜色里传来一道清脆马蹄声,显然骑马之人不慌不忙,像似走马观花。 薛成义淡淡问道:“这便是你的倚仗?” 段元亨微微一笑,指了指骑马晃晃悠悠而来的那人,说道:“我本事不如你,自然要找帮手,总不能任你宰割吧。其实密报上说你原路折返,我很意外,什么理由能让你不要命的来杀我。皇室想要复国,重登大统,普天之下还有几人肯帮又要有能力帮?我恒州兵强马壮,算做为数不多可以争取的对象,以你的身份来杀我,我看是有人不希望恒州助皇室重掌大权。总不可能是你师父的命令吧,他老人家为皇室守护紫禁五十载,两朝元老,肱骨之臣。你这徒弟倒好,不待在大漠城暗中保护皇室遗脉,反倒来恒州杀我?” 来人在段元亨不远处勒马,目光落在薛成义身上。这尊长公子的保命符是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身着一袭白衣,洁面无须,鸠形鹄面,给人感觉阴冷怪异,极难相处。 段元亨摆了摆手,与身后甲骑缓缓退后一段距离,接下来就是这两人之间的“自家事”了,已经折损六名死士,可不想再搭进去一兵一卒。不管是培养死士还是训练军卒,哪个不是大把的银子往外掏,持家方知柴米贵,段元亨仅是粗略的翻阅了一笔军中账目便触目惊心,“勤俭持家”的概念一朝之间根深蒂固,什么事都得过过心,精打细算,再不是那个在青楼寻欢作乐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了。 段元亨拱手朗声道:“有劳金先生了。” 被唤作“金先生”的骑马男子丝毫没有介意段元亨冷眼旁观的举动,客气道:“是在下份内之事。” 段元亨心下冷笑,若你早些露面,我何须损失六名死士,打吧打吧,两败俱伤才好。 而之前他刻意称呼对方为“先生”,也不过是故意恶心对方罢了,因为段元亨知道,这骑马还算有几分风采的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阉人。 具体身份段元亨不得而知,但不离十是大内宫廷宦官,前朝内设十二监、四司、八局,各专设掌印太监提领,这位极有可能便是其中之一,地位不俗。但段元亨对其无半点好感,一来是这家伙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就让人极不舒服,哪怕是言行客气友好,也让人兴不起善意。二来前朝都名存实亡了,你一个大内宦官阉人又何须高看一眼。 段元亨退在后方饶有兴趣看着两名高手,同是来自大漠城,一个来杀自己,一个来保自己,有趣。 拭目以待。 人心总是难以揣测,就像刀客薛成义,远无旧仇近无怨,无论如何也没有杀自己的理由,却还是千里迢迢单刀赴死。如果是有人不希望恒州与皇室联手复国,这漏洞百出的阴谋确实低劣,却实实在在有效,假如段元亨那日真死在羊角山上薛成义的刀下,那以段千鸿不讲道理的性子不管背后是否有皇室的影子,这道隔阂却是实实在在的刻印在两方之间,即便放下芥蒂同盟,日后也必有嫌隙。 而皇室那边也极度重视此事,毕竟关系到复国大业,岂会允许一点纰漏。在段元亨大婚前一天,大漠城来了一行五人,其中一个便是眼前的金先生,名叫金东兆,剩下三男一女皆留在州主府中,段元亨不太清楚各自身份,暗中揣测其中是否有皇室宗亲。唯一让他提起兴趣的是那名女子,年纪约莫与自己相仿,始终带着面纱,没能看清楚样貌,不过从那妙曼的身姿来看,必然不会差到哪去,可随后又一细想,大漠城风沙漫天,气候恶劣,水灵女子哪里经得起摧残,多半是一朵鲜花还没怒放就成残花败柳了,段元亨一时间施施然。 皇室这一手亡羊补牢,倒是献的殷勤,索性没能酿下恶果,或是说段元亨命大,十两银子买回条性命,否者就是前朝宗老嫡孙亲自登门,怕是也要被撵的远远的。 前方两人身影已动,金东兆从马鞍上抽出一柄不知名软剑,迎战薛成义的蛇影刀,一时间黑夜之中火花四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一退再退 林中鸟兽散尽,刀剑铿锵交鸣。 原本骑着高头大马的金东兆身影拔高,一跃当空,再一脚踏下,落地之时土石以他为中心龟裂,溅开烟尘数丈,连远处的段元亨也不由得勒紧了缰绳,包括他在内的二十六骑战马惊鸣连连,险些失控。 那一头薛成义一刀划开烟尘汇成的“帘幕”,眼前清明一片,金东兆身形可见,他奔袭而上。蛇影刀直直刺出,丝毫看不出招式章法,平淡无奇。“刺”字决在刀法中极为罕见,大多应用于剑法,刀法多以“劈”“砍”为主,以此作为招式雏形不计其数,而“刺”用在刀上,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不管是看戏的段元亨还是对战中的金东兆,都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位天下第一刀客的徒弟是个门外汉。 见招拆招,见势破势。 软剑的精髓本就不在于杀伐与锐利,而在于以巧破力。 见一刀临近,金东兆不慌不忙同样递出一剑,两把兵器针锋相对,刀尖对剑尖。然而金东兆却并没有与其硬碰硬的打算,诚然,蛮刀对软剑,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见他握剑手腕一拧,那看不出材质的软剑瞬息作麻花状变形,又如灵蛇缠枝一般搅住薛成义的刀身,令其动弹不得。 段元亨心中了然,难怪皇室如此托大,仅派一个阉人前来对付薛成义,原本以为是这人实力高绝胸有成竹,眼下看来并非如此,反而是以柔克刚巧占上风。此类事例江湖上倒也不少,诸如一个武功略微逊色的武夫因为功法兵器上的克制能够战胜比自身实力强横的对手,而若是两人实力旗鼓相当,那成效就更为显著。 那日翠微湖上惊天动地的旷世对决,传言剑神翁君来自始自终都不曾亮出那柄令无数武夫剑客俯首也甘愿的佩剑,而是以翠微湖弱水化剑,破了刀圣刘满让天地变色的第三刀。准确来说,是一剑破三刀。刀圣刘满先连祭出两刀皆被翁君来一剑破之,声势不减,最后逼得刘满用出了霸道绝伦的第三刀,奈何依旧被破,虽然最后以平手为结局,却依然能够让人感叹那一剑自湖中出又以天上来的强横无匹。 而翁君来如何做到一剑破三刀,倒不是说他实力远在刘满之上,而是那弱水化剑妙在一个刚柔并济,剑气连绵。刀圣刘满的刀法一向以刚猛霸道之势见长,以力破万法,摧枯拉朽,无往不利。弱水无形无相,交锋中悄无声息化减去刘满的刀势,从而起到克制作用。 任你力压千钧,我亦秒招拆狠招。 犹如力道施加在棉花上,石沉大海。 远处,段元亨眼睛一眨不眨的观看着两人的出招与应对,深怕有所遗漏。 躲在书房里读上百本秘笈,都不如亲眼见识一场高手对决。如此直观的领略招式的变化莫测,如何不比秘笈上死板的文字要强? 被软剑缠缚住长刀的薛成义冷哼一声,五指成钩向那头的金东兆袭去,直取心脏。金东兆又岂会束手就擒,一掌斜劈挡下勾爪,内力急剧调动于掌上,向前一推,两人各退三步。 刀剑分离。 “金东兆,早看你这藏头露尾的阉人不顺眼了,受死!” 薛成义低喝一声,右脚后踏一步,划出一道土痕,蛇影刀低鸣,发出霞雾一般淡淡光芒,在这漆黑林子里如同萤光,虽照不亮夜色,却让人无法忽视。 谁说萤火之光不能与皓月争辉! 原本三尺有余的长刀笼罩着一层玄妙刀气,逐渐增长至数十丈,直破夜空,一时间光亮如昼。 远处看去,就如一道光柱倚地撑天。 金东兆表情肃穆,软剑在手中不停抖动,是怕了? 显然并不是。 一袭白衣的金东兆依旧立在原地,先前骑乘而来的骏马因为受惊已然远遁无影,他乌丝飘扬,格外出尘。不见有所动作,软剑却已离手,飞舞高空,剑气如虹。道道剑气虚空化出剑影,串连成一线,如同连绵瀑布自九天之上倾泄而来。 段元亨看的目瞪口呆,真乃神仙打架。 “再退五丈!” 薛成义大笑道:“这一刀,裂地,你可敢接?” 烈风四起,树木尽折,形成一股狂罡漩涡包裹住直插云霄的刀气光柱。 “有何不敢!”金东兆目视长空,双脚飘然离地,长虹剑气如丝绸一般将他环绕,看起来十分乖巧灵性,如同活物。 “斩!” 一声长啸,数十丈刀气撕开漩涡,带着咆哮风罡砸下。 金东兆不躲不避,迎头直上,让远处的段元亨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这阉人再如何强悍也要在这骇人势头上暂避锋芒,却不成想他反其道而行之。 只见白衣口中尖锐嗓音高喊一声:“青柳摇絮!” 剑气形成的长虹寸寸分解开来,好似三月江南秦淮畔的杨柳随风退白妆,漫天飞舞。 蝼蚁虽小,却可撼天,而这茫茫多的“飞絮”又当如何? 风扯山林,刀气将近,那看似毫无杀伤力的软剑剑影化作的“柳絮”却没有随风吹散,依旧密密麻麻的凝聚在金东兆周围。 薛成义双手握刀,气息一沉,作力劈山河之姿,数十丈的刀气光柱倾倒,砸向远处白衣。 段元亨一行人即便离的够远,而胯下的战马却十分躁动难安的不停踏蹄,若不是众人骑术熟稔,当真要人仰马翻不可。 看着身后铁骑还能勉强保持阵形,段元亨觉得已不愧精锐之师了。 那头庞大刀气已然劈向金东兆的剑影,原本看似不堪一击的白茫却如同一道城墙,纵是那一刀劈下带来的劲气将地面轰出一条长壑,木石横飞,而金东兆的身影却依旧飘在空中,纹丝不动。 剑气流转,是要反击了。 段元亨瞪大双眼。 只见金东兆右手一招,软剑复手,屈指一弹,原本像绸缎一般软绵绵的剑身铿锵炸响,瞬间硬直,比寻常钢剑还要威武几分。 “飞絮”凝聚,汇成一剑。 “薛成义,我这一剑,你可看好了。” 一声巨响,传彻天地。 段元亨领琅骸军再退二十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三章 君来,当战 白衣战黑衣。 段元亨勉强稳住身形,看向前方狼藉一片,身后二十余铁骑牵马徒步,这些杀起敌来不带眨眼的甲士正像对待小娘子一般“柔情似水”,抚摸安稳着自己的战马,生怕再闹出点声势来绝尘而去,刚才那一声巨响带着尘浪席卷而来,马术精湛的琅骸铁骑硬生生被自己的“宝贝疙瘩”甩下马背,摔的不轻。就算是段元亨也险些狼狈,好在调动内力死死驭住了胯下的白鬃驵,否则免不了在将士面前颜面扫地。 风停人定。 原本还算葱绿苍翠的小木林此刻已经面目全非,再不得千枝争秀。两个身影站在木墟堆中若隐若现,借着昏暗月光勉强能分的清两人身份。 薛成义嘴角带血,浓墨眸子依旧冷厉,右臂微垂,隐隐发颤。那柄蛇影刀直直插入身前地中过半,他衣袍凌乱,蓬头垢面,腰杆却宁折不弯。 方才还有几分儒士风度的白衣金东兆此刻也没讨到好,袖袍撕裂,衣襟大开,看着极不雅观,只是身体基本无恙,软剑也依旧握在手中,剑锋直指薛成义。 高手过招,前头的你来我往多半只是试探和活动筋骨,真要高下立判或是你死我活,往往只在几招甚至一招之内分出胜负。强者一念之间定生死,谁都没有出错的机会。 这就是为何武道宗师无论路数有多繁杂,被人传道的却只有那么一两招。倒不是说其他招式太寒碜拿不出手,而是与同等份量的高手过招实在是用不上,实力不济的又不屑与之交手,津津乐道广为流传的也就那么些露过面的。 眼下两人都是用了全力真招了,段元亨驾马缓缓走向两人,身后铁骑则被他示意按兵不动。在州主府中段元亨翻阅了不少当下江湖脍闻,他曾特意研究过与剑神翁君来齐名的刀圣,江湖无人不知这位神仙人物只会三招,年轻时与人过招,三招出尽打不过就跑,名声不比一言不合就与人大打出手的段千鸿好多少。只是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人送外号刘三刀的家伙,已经不用落荒而逃了。 三刀就是三刀,干净利落。 死在其刀下的武夫也是如此,干净利落。 世人只知刀圣刘满的三刀鲜有敌手,却不知这三刀的来历和名号。段千鸿说这三刀可能是他自己悟出来的,之前江湖上可不曾出现过,若是真有,也断然不会籍籍无名。 至于那三刀的名字,段千鸿在说与段元亨时还不忘玩笑一番,说世人都称他为段匪子,胸无点墨又蛮不讲理,可谁又知那万人敬仰的刀圣才是真正的目不识丁,瞧瞧那招式名字取了,笑掉大牙。 “裂地”“开山”“破天” 原本段元亨对此是忍俊不禁的态度,而在此刻,他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马蹄清脆,缓缓行近两人,满地疮痍之下,还有一道深深的沟壑,约五尺宽,八九丈长,不比村中老农打的井邑浅几分,除此之外周围地面也呈现密密麻麻如蛇形一般的裂痕。 看着喘息粗重的薛成义,段元亨微微凝眸,若是这一刀“裂地”是出自刀圣刘满,威力又当如何? 匪夷所思。 “段元亨,现在你敢冒头了?我当你要一直做缩头乌龟,真觉得我现在没有还手之力?” 薛成义冷笑一声,淡淡道。 段元亨也不恼,洒脱道:“您二位神通广大,我这池鱼可不得躲的远远的,怕遭了殃咯,你就跟我说说,到底为何来杀我,让我有个明白,也好去有仇报仇,大不了我让金先生不杀你?” 负伤的薛成义听完后并未言语,只是放声大笑,让段元亨捉摸不定。 “长公子小心了,他虽受了重伤,却不致命,对他这样的高手来说依然不可小觑,切不能大意,还是让在下割了他的脑袋,才算稳当。”金东兆嘴上说道,出招却比话快,已然袭向薛成义。 段元亨眉头一挑,纵身跃出,立于两人之间,耐人寻味的目光看向白衣。金东兆不得不停手收招,缓缓放下佩剑,撇过身子目视远方,闭口不言。 “金先生当真比我还心急啊。”段元亨笑道。有句古语怎么说的来的,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太监是否都是些火燥性子。 随后又转头看向一心想取自己性命的薛成义,倒不是他不想杀这个刀客,只是有些事情搞不明白,心里总是痒痒。就在刚才金东兆雷厉风行的举动让他察觉一丝蹊跷,似乎薛成义来恒州的刺杀之行,皇室知道些什么。只是若是如此皇室更没有理由让薛成义死的太快,真有人指使薛成义违背皇室意愿来杀段元亨,从而破坏与恒州联手复国的大计,那么皇室就更加希望薛成义活着,最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这样岂不是可以同仇敌忾? “你师父与我师父是一生的知己,对手。他们二老在翠微湖上战了个平手,料想这辈子也很难分出个输赢了,不如让我们这做徒弟的打一场。若是你赢了,我便放你离开恒州,只要你承诺今后再不杀我,我便从此不与你追究,如何?”段元亨认真道。 两人同时诧异的看向段元亨。 只见段元亨取下腰间白帛绸缎剑袋,将君来剑呈现在两人面前。 金东兆眼神有些许飘忽,随后恢复如常,这把剑以他的江湖阅历自然认得,确实是剑神翁君来的佩剑,同样是用剑的,纵横剑道六十载的神兵他岂会不识。只是他没有想到,一生没收过徒弟的剑神,暮年却将衣钵传给了恒州的长公子,难道是怕自己的剑道后继无人吗?这等莫大机缘,多少剑客为之疯狂,若是日后天下皆知,这长公子会不会被唾沫淹死。别人不说,就算是自认脾性清冷的他都有些眼红嫉妒。 低垂一臂的薛成义缓了缓神,冷笑道:“那日在羊角山便试过你的斤两,实在难以想象翁前辈会收你这么个废物徒弟。” 段元亨岂是好说话的主,还以颜色道:“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不过废物一说,怕是你不比我好到哪去。你入门多久了,你师父那三刀你学全乎了吗?”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可惜这两样段元亨都乐此不疲。 薛成义阴沉道:“你当真以为我输给金东兆,就没力气杀你了?对付你,一只手足以!” 段元亨轻轻抚摸剑鞘,自语道:“咱们的第一战,可不许败,别给那老头丢脸。” 青锋出鞘。 君来剑,当战! ps:书友们,我是橘子下酒,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四章 今夜月色 恒州州主府。 西厢一处卧房中,段千鸿轻轻盖好被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惊扰到身边熟睡的夫人,蹬上鹿皮靴,从床头梨花木桁上取了件灰狐裘,简单的披在身上,脚步轻盈的向后山走去。 恒州地志刚好位于中原之心,均分南北两界。夏去秋来已多日,虽不像北方寒冷,却也不像南方十月听蝉鸣。 子时过半,辛劳再晚的下人也都睡下了,整个府上寂静无声,段千鸿提着杆灯笼走到后山,在一棵枇杷树下驻足。 又到了枇杷开花的季候,每年的秋冬开花季和春夏结果期,最上心的不是种树打理施肥都亲力亲为的秦弱水,其实是他段千鸿啊。 他手臂一抬,掌中泛起淡黄真气,轻柔的抚摸着树杆,仿佛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温尔慈祥。少顷,他放下灯笼,背靠着枇杷树席地而坐,仰面看着头顶的枝繁叶茂,枝杈上已长出些许淡黄的花骨朵,不出半个月就将含苞待放。 段千鸿脸上难得的露出醉人笑容,这在府上多年的丫鬟仆役们看来都是极为罕见的,记得上一次流露,是段元亨归来那天。 他喜欢看见妻子在硕果累累的树下捧着黄色枇杷笑的模样,同样也喜欢妻子摘下白花闻了又闻,更加喜欢妻子和自己说:“摘下一些送去画园子给利贞尝尝,其他的留下放去冰窖里,哪天元亨回来了,给他作最爱吃的枇杷糕。” 他总是一把年纪却装作可怜兮兮的问道:“那我呢?” 那女子就拿起一颗剥去皮,塞进他的嘴里笑道:“你一个就够了。” 就如当年洞房花烛,他掀开盖头时在心中对自己说的一样,“你一个便够了”。 江湖也好,庙堂也罢,世人看他都是雄心壮志,恨不得打下一片山河,当今天下有数的那些宗师高手,哪一个没被段匪子硬拉着打过几场?当年攻占晏州,世人说他想要争天下,当年挑战天下英雄,江湖又说他要评第一。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不理会也不想反驳。从来没人问过他在想什么,但他自己最清楚。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扶着树平淡一笑。 最想要的嘛,他都有了,龙袍天子他没兴趣,天下第一若是多年前或许还能让他热血沸腾。捋了捋发白的鬓角,不知不觉已经老了,心境也早就变了,岁月不饶人啊。 若是还想要什么,他只希望,这个家别像这棵枇杷树一样,离开了自己,就再不能枝繁叶茂。 “元亨呐,爹怎么也要等你独当一面再死。” 背影苍老的中年男人一手提灯,一手插袖,渐行渐远。 ———— 须臾之后,手持君来剑的段元亨气喘如牛,嘴角隐隐有些许血迹,脸颊挂彩。薛成义则是一脸冷笑站于一丈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身负重伤,也不是段元亨能随意揉捏的。只不过此刻的他也是断然不好受,说是强弩之末也不为过。 自家事自家知,先是被比他实力高强些的金东兆重伤,又是与此子周旋两百多招,伤上加上,内力也几尽枯竭。若是刀在手,绝不会如此被动,只是那打着精明算盘的公子哥似乎也深知这一点,从头到尾没给他收刀的机会,败与死,不过是时间问题,何况不远处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金东兆掠阵。他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剑神传人武功精进之快,一日千里,就算此刻是全盛时期,也绝然做不到那日在羊角山的轻松碾压。 薛成义虽无惧,却也生出一丝怅然。 就像佛道信徒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总会在神像面前悉数这一生的罪孽与得失。他不信鬼神,却也做不到问心无愧。 年轻风流不知情为何物,只知天高海阔,任我快意恩仇。 那年尚未学武,身前纵有几分逸态横生,却不愿安时处顺,学堂之上,道学先生的那套学问,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就如井野小稚,志在江湖。大婚前夕,他丢下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去逐一场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梦,家门哀其不幸。 这一走就是二十余年,每当心中记挂难耐,就会悄悄回去探望,却再未有脸面踏进那个士族门槛,只遥遥望上一眼双亲安好便无所求。那女子与他两小无猜,他分不清对她是情谊还是情爱,只知在自己逃婚后她仍是不顾家族反对和世俗看法,选择了嫁入薛家,以他薛成义妻子的身份独守空房,恪守本分,从未传出过半句闲言碎语。 二十多年啊,女子有几人耐得住寂寞,蹉跎岁月,糟践自己。 这一生,负了家族,负了爹娘,更负了那个妻子。 薛成义微微扬头,目光涣散,他在心中一遍遍问着自己,为何自己穷极一生却一事无成。若是从头来过,他是否还会踏出家门。 答案是,不会。 去年年关回过一次故乡,却已物是人非。家族分裂,父母病故,妻子不知所踪。一个末流士族倾然覆灭,缘由却在他。 尽管这些年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却还是被有心人捕捉到蜘丝马迹。 他与段元亨无冤无仇,却不得不远赴千里来杀他,甚至不惜违背师命。 他叫薛成义,可无论对身边的哪一人都是背信弃义。 有人想借他的手为皇室复国添一堵墙,他若去做,便是不义于师,若是不做,那女子性命难保,便是不义于妻。 自己已经负了她二十多年,还想再欠她多少? 来世,你若不愿,我求苍天再不让你我相遇,若你愿意,连同这辈子,我一并还个干净。 “师父,收了我这么个忘恩负义又资质愚钝的徒弟,您老人家一定很失望吧。” “这么多年,那三刀,我还是没能全学会。” “今日徒儿命不久矣,厚颜再使一次师父绝学......” 薛成义自语喃喃,目光却越来越具异彩。 段元亨眉头微皱,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而白衣金东兆略微惊疑一息后,脸色大变,身影急速掠向段元亨,大喝道:“公子小心!” 天空惊雷炸响,啸风肆起,战马哀鸣。 一瞬的雷光照亮薛成义的脸庞,距离最近的段元亨看个真切,他在笑,满足的笑。 金东兆大喝之时,段元亨的身子已经毫不犹豫的以最快的速度暴退。 一直插在地上的蛇影刀飞向薛成义。 “破!天!” 世间万物仿佛都停在了这一刻,段元亨只能睁大双眼,无能为力的看着不远处的刀客左手举刀,他甚至忘记了恐惧。 一股强大的劲气几乎能够将他撕裂,却只是与他擦身而过。 那个叫薛成义的刀客缓缓倒下。 段元亨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他回头望向背后,汗水浸透全身。 那一刀,撕裂了大地,劈开了山丘,依旧没有停下势头,最后切开了天边一朵遮住月亮的乌云。 段元亨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方知,今晚的月亮,如此美丽。 ps:书友们,我是橘子下酒,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世有一夫敌千军 “长公子” 惊魂未定的金东兆来到段元亨身旁,轻轻唤了一声。见其眼神恍惚,所幸安然无恙,让他悬着的心瞬间大定。薛成义是死是活他无暇顾及,但这位恒州的长公子若是在他的照护下有个好歹,那他即便是万死也莫赎。 “金先生,这是否就是刀圣的第三刀?”段元亨起身,看向那位再也站不起来的刀客,心有余悸。那一刀毫无疑问的可以将他劈的连渣都不剩,却是与他擦身而过,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是薛成义的准头不够。一个不惜性命要来杀自己的杀手,却在临死之前的必杀一击下放他一条生路,多么不可思议。 将软剑挂回腰间的金东兆看着天空,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说道:“在下不曾有幸见识刀圣前辈的第三刀,即便是整个江湖也只是寥寥几则传闻,不过以在下的拙见看来,多半不差了。破天破天难道真能破开这天?” 段元亨走到身死却依旧紧握佩刀的薛成义跟前,见他脸上笑意未退,想必是极为满足吧。 “为何最后又不杀我?”段元亨轻轻自语。 这一场输了又如何,本就已经超出了输赢,刀客在临死前用出了穷极一生的一刀,说是悲凉,也是幸事,至少这个躺在地上的刀客无怨无悔。 未来江湖少了个力气山河的使刀高手,却多了个瞻仰风采的用剑后生。 天空乌云慢慢聚合,重新遮蔽月华,大地山丘如破镜难圆,而这天却亦复如初。 金东兆似有所感,叹道一声:“人终究难以捍天。”随后消失在黑夜中。 段元亨命人将薛成义的尸体就地掩埋,削木立碑,沉思少许,最终还是没有画蛇添足,只是刻下了“薛成义”三字。 不管他为何要杀自己,必然有难言之隐。段元亨没有脑子发疯去感激他的不杀之恩,却也是在他墓前敬了杯酒。 这一杯酒,敬那破天风采。 段元亨翻身上马,不轻不重的道了一声“回了”。 身后二十五名铁骑紧随其后。 尘埃落定。 一名身着渔农扮相的老人不知从何处而来,他衣衫破旧,脚踩草鞋,背后挂着一顶透着窟窿的斗笠。 枯皱的手掌抚摸着那块木碑,弓着身子静静而立。 老人在坟堆前驻足了半炷香后默默离去,来时无声,去时无息。 只是那原本仅刻有姓名的木碑上赫然多出了四个字。 “刘满爱徒——薛成义” ———— 第二日天公不作美,似是悲天悯人,降下小雨淅淅沥沥。 段元亨一行队伍再未耽搁,马不停蹄,再有半个时辰便能望见恒州城头。段元亨没有单独骑马,若是换做以往,这阴雨沉闷的天气哪怕会淋湿透身子,也断然不会待在马车上,反倒是外头清爽些。昨夜与强弩之末的薛成义过了两百来个回合,受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伤,调息了一夜恢复了大半。 一旁的邓婵钰素来沉默寡言,与那些自视清高的淡漠女子不同,她是真的不喜说话,或者说是不太懂得和人相处。每次段元亨想与她聊天解闷,可没说上几句,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个放荡不羁,一个清纯过头,你嘴上滑舌昧语,却见她一脸茫然懵懂,对牛弹琴呐。 段元亨心下酸溜溜的想到,何袁书那白脸公子是使了什么妖法让她萌动芳心的。 虽说邓婵钰话不多,但一路上心思却始终放在段元亨身上。昨夜几声惊天巨响着实给她吓的不轻,醒来发现段元亨不在身旁,竟有些不安和失落,她分不清这是否算真心在意一个人,只当做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后来看见那个夫君安然无恙的回来,心上却是轻巧了许多。她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从行囊中默默拿出了一套干净衣裳递去。段元亨顺手揉了揉她的脸,说了句真乖,让她没来由的有些欢喜。 靠在车壁上,段元亨闭目假寐,心中梳理着一连串的曲折因果。李氏皇族苟延残喘二十年,加上前朝末年的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能剩下个一两脉就算不错了,可皇位仍旧只有一个,就即便排除千难万险复国,也未必就能天下倾安,四海升平。 还有薛成义单刀入恒州,这显而易见的阴谋又算怎么回事,皇室一定知道些什么。段元亨自认在皇室眼中举足轻重,若是薛成义直截了当的在羊角山将他杀了,皇室虽然头疼,却也不是无法挽回,但这次皇室派人参与暗中保护,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被杀,那就不只是头疼了,恒州的迁怒是避免不了了。可即便如此,却还是只派了金东兆一人前来。没错,金东兆不管是实力还是优势,都足以战胜薛成义,他一人确实看起来十拿九稳。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室就真不怕横生枝节? 至少薛成义死前突然顿悟的破天一刀就是最大的意外。 皇室的态度倒像是明知薛成义不会杀他,但让段元亨疑惑的是,以金东兆惊出一身冷汗的紧张反应来看,确确实实是心系自己的生死,如果这是作假,他不得不夸赞金东兆的演技高明。还有先前雷厉风行的想要击毙薛成义的举动,同样让人摸不着头绪。 段元亨掀开帘子,说道:“快到了,这两日舟车劳顿,回去就能沐浴更衣,睡个好觉了。” 邓婵钰矜持的笑了笑,嗯了一声,同样望向窗外。细雨恼人,依旧下个不休,这湿漉漉的天气让道路泥泞不堪,车马都走不快,人有三急,她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羞于开口罢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州主府下人事先备好姜茶膳食供祭祖归来的长公子与少夫人,只是刚回府邓婵钰就急匆匆的回了洗凡居,段元亨没有细究,随便应付了几口便去了东厢书房。 段千鸿不知哪来的雅兴正在喝茶赏画,段元亨旁若无人的给自己搬了把椅子,腿翘的老高。段千鸿拿着轴卷道:“你悄悄利贞新画的景绘,磅礴隽秀,一点不输当世书画大家,只可惜利贞素来不逐名利,否者这画要是放出去,包管让那些眼高手低的扯虚之辈汗颜。” 段元亨接过仔细的阅览了片刻,说道:“这丫头,笔力又精进了。” 这世道有太多沽名钓誉之人自诩为“仙”,譬如某某剑仙,诗仙,棋仙啊,听上去确实还颇有势头,难不成咱家也要出个巧夺天工的画仙? 放下画,段元亨自顾自道:“薛成义死了。” 不出意料的段千鸿只是点点头道:“你也无需困惑,这里便是答案。” 一封放在桌上的密报推到段元亨面前。 刀圣刘满杀入曲州凤霞城,带走一女子,城头一刀两断,戎甲尽摧折,六千甲士无一人敢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六章 段家前后五十年 段元亨傻傻的问了句:“世上当真有武夫一人撼一城?” 端起茶壶不讲斯文牛饮的恒州州主高深莫测笑道:“老一辈宗师虽手段通天,但也有个极限,人终究是人,又不是天上神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听着满腔热忱,可实力就算够达,体力和内力也吃不消。刘三刀翁君来这些扬名久远的大宗师,别看江湖上我与之齐名,论起辈分来我都要矮一头,往上捋一甲子,那时老子还没投胎呢,人家都已纵横江湖了。这两年兴起个有趣说法,将宗师以甲子分为新老两拨,老子就是新宗师一列,而那些黄土埋到脖颈仍是不肯把江湖让出交托给后辈的老当益壮们,便是老宗师了。话再说回来,常人也好,武夫也罢,还有那些将相王侯,都是有气运一说的,只在于多少,气运越盛,福泽越深,当然也没有绝对。” “就拿薛成义来说,要按习武天赋看,货真价实的半吊子,而身怀的气运嘛,我也不是佛道修士,做不到慧眼如炬,不过人要是活腻歪了一心求死,可短时间内透支自身的潜力与气运。以薛成义的修为火候和悟性,就算摸到第三刀的门槛,也使不出来,但他心有执念,宁可绝了最后一口气机,也要强行使出那一刀,蚍蜉撼树,可敬却不可量。刀圣刘满也是一个道理,只是他修为高深,不至于嗑命,不过实力大跌是没跑的了。” 兴许是说的口干舌燥,段千鸿又喝了口茶,还不忘感叹一句“这师徒俩真是登对。” 段元亨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段千鸿又道:“大漠城一行五人,除去武功最高实则地位最低的金东兆,其余四人身份都不轻,要不你猜猜他们的身份?” 翻了翻白眼的段元亨漫不经心道:“难不成还是龙子龙孙,皇宗族老?” 说完抬眼便看见段千鸿一脸深意的笑容。 “靠,还真是?” 段千鸿道:“前朝六子夺嫡,说来可笑,和自家兄弟争的头破血流不亦乐乎,反倒是各州叛逆进京几乎杀了个干净。还就数三皇子李嵇命最大,听说是躲在死人堆里逃过了一劫,即便如此还是断了条腿,大汉王朝有律,体肤有缺不证大统,这辈子就甭指望了。还有个年纪最小的八皇子李勀,没有参与当年的夺嫡,这个武痴,当年国破家亡,他却身在泱泱江湖,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两脉的子嗣也差不多及冠了,就是不知这明面上的和和气气是否仍是貌合神离。不过不管怎么说,没有复国之前,整个皇室都必然是勠力同心。” “这次来恒州的几人,那名年纪最大的老叟话权最重地位最高。历朝历代皇子都不少,毕竟后宫嫔妃数量摆在那里,总有几个会下蛋的,但皇权更替新君登基后,能活下来封王的皇子就没几个了,多半是死在夺嫡中,就算不参与的,要是被坐上龙椅的那位猜忌,那也是发配的远远的做个封疆大臣,看似逍遥,也不知哪日便莫名其妙的一命呜呼了。这老叟便是老皇帝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当年站对了阵营的襄德王李道扬。我见了都要叫一声皇叔,在如今危如累卵的皇室一脉中威望颇高,是为数不多能顶梁的人物。另外两个年轻小子,那日进府时穿白衣的叫李津,穿蓝衣的叫李睢,都是根正苗红的皇孙,将来皇室若真能复国,穿龙袍的极有可能便是其中之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观察这两个年轻人,都不是简单人物,虽说从小不在宫廷长大,没受过耳濡目染的熏陶,可骨子里流淌的终究是帝王血脉,不是等闲俊彦能比拟的。至于那个丫头,你多半也能猜到了,如今皇室唯一的一位公主李归故。” “皇室这一趟算是拿出诚意了,若是我恒州有不臣之心,这复国的火苗怕是就要灭干净了。一个砥柱亲王,两个颇受器重的皇孙再加一位深受宠爱的公主,份量重的很呐。” 段元亨点了点头,捋清思绪说道:“薛成义千里迢迢来恒州刺杀我,一半原因是受人胁迫,另一半原因应该就是皇室授意的了,薛成义事先将杀我的事统统告知皇室,皇室便将错就错,于是就有了一个要杀一个来救的戏码。一来不至于让薛成义左右为难,二来皇室可以通过此事来试探恒州的态度,更能名正言顺的与恒州牵上线,一举多得。如今皇室来了这么几位举足轻重的天潢贵胄,多半是志在必得了吧?” 靠在椅子上略显懒散的段千鸿放下手中的茶壶,伸了伸腰杆,笑道:“哪来的十拿九稳,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美事。他落魄皇族耍点小心机,就想让我恒州四十万兵马为他卖命?” 段元亨刚想说什么,段千鸿话锋一转又道:“你在外走的远看的多,觉得如今的世道如何,百姓如何?往南下还好些,至少老百姓还能有个门户,北方风俗彪悍,大仗打不起来,可小仗却月月不断,兵险之灾,哪有不死人的,可死的最多的,不是披甲握刀的兵匪,而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他娘的算怎么个世道。老子杀的人是不少,这么多年带兵,手上怎么也有几千条人命,可那都是战场上的厮杀,既然你敢穿上盔甲上战场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便没有了对错。可百姓呢?他们是无辜的,老子做不来菩萨心肠,却也看不惯这狗日的世道。” 段元亨默不作声,看着有些陌生的老爹流露出陌生的情怀,只是静静的听着。 “恒州这不南不北的地方,四通八达,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中原的枢纽,有多少人眼巴巴的惦记着,可他们没本事啃下来。但同样的,恒州也一直处在四面为敌的处境,当年不惜代价打下晏州,也是出于多种形势考虑,最重要的还是想留条后路,若是哪天栽了跟头,起码能有个退守之地。” “十年停战协议如今还有一年,不管我们恒州愿不愿意打战,都没办法独善其身了。” 段千鸿揉了揉眼睛,这一举动让这个威名赫赫的男人显得有些无力,整个恒州的担子都由他一肩去挑,即便顶天立地,又岂会不知疲惫。 “所以老爹已经是决定与皇室携手,还天下一个太平了吗?”段元亨正色问道。 “嘿,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 “段家前五十年风光看你,那后五十年,便看我吧。” 段千鸿愣了愣,看着走出书房的段元亨,随后放肆大笑,笑的开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一曲终了 灯火阑珊时,总有旖旎风光乍现,就如纸醉金迷的胭楼。不管是知书达理的书生,还是飞扬跋扈的纨绔,说到底都是三条腿的男人,有几个不想美人在侧醉倒芳丛,纵享一夜。 脂粉门前妙趣横生,“久经征战”的老油子三两结伴大摇大摆的进入风流门,迎面就有姑娘引路,谈笑风生,熟络的很。一些脸皮薄的新客就矜持很多,装作经过在门口几度徘徊,眼睛却不老实的直往里瞅,最后还是通晓事理的姑娘们给了台阶下,主动上前拢络招呼,这才“半推半就”的腆着脸进去。 其实逛青楼的并非全是做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勾当,也有不少只是前来吟诗作乐喝酒赏曲的雅士。烟柳之地向来有一类清洁女子卖艺不卖身,就如恒州城无出其右的花魁红渔姑娘。女子能有如此脸蛋身段和才气,断然不会淌入泥潭,作践自己。没有哪个女子是真心愿意入这条在外人看来不知廉耻的下作行当,大多是有苦自知身不由己,谁还没个不堪回首的过往旧事。 作为整个恒州都极富艳名的花魁,平日来还是相当清闲的,抚琴插花练曲读文章,样样都随兴而为。只是偶尔有一掷千金的豪客点名,才会露面弹唱一曲,每当那时,楼上楼下必然座无虚席,人满为患。相对而言,比红渔姑娘稍低一筹的四位清倌佳人就要忙碌些,如果花魁作为镇楼之宝的话,那诗,曲,琴,画四位技艺不俗的书寓就是当仁不让的活招牌,是招牌可不就要时常挂出来。 今日不知怎的,既没有达官贵人点台,又不是偏逢佳节,红渔姑娘却主动要求在今晚献上一曲。老鸨平日里与这位摇钱树一般的天仙女子还算好相与,那花魁也不曾以背后东家独厚垂青而给她摆过架子或是甩过脸色,每次请她“出山”也是极好说话,都是风尘苦命人,既然两者相安,那关系自然也就差不到哪去。整座胭楼上到头牌下到龟公都知道那红渔姑娘十足清冷,明明是泥潭里的一朵幽莲,却没半分风尘气,再加上地位极高又深入简出,能说上话的也没几人。老鸨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除了东家安插来的甩手管事外,也就资历最老的她出力最多,胭楼上下大小事务几乎都由她一手操办。 这位风韵犹存的年轻老鸨此刻正站在花魁门前,举起手欲扣门,却又有些犹豫,几番权宜,最后终是下定决心。门在此刻打开,让她略有尴尬的收回举在空中的手。红渔浅浅一笑,让开身子请老鸨进屋。 咬了咬牙,老鸨放低了声音道:“红渔啊,今儿怎么别怪我多嘴,我从管事那听到些风声,说是你就要离开胭楼,是东家的意思?” 红渔展颜一笑,说道:“是有这么回事,今天是我的生晨,也算是我离开胭楼的一场道别吧,不管怎么说,这里终究是我待了十年的地方,当年我尚且年幼,是东家好心收留栽培,才有了现在的花魁红渔,如今东家又为我谋了个好归宿,实在是恩重如山。终于是要离开这个地方了,珮姐应该替我高兴才是,有哪个女子愿意对着一群男人迎逢陪笑,舞姿弄媚。这日子着实过厌了,也熬到头了。这些年我也攒下不少金银细软,待会珮姐尽管挑选些喜欢的物件,就当是答谢珮姐这些年的照应,其余的我都不带走,一并分送给楼中的姐妹们。” 被叫作珮姐的老鸨先是一惊,随后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位比她好看出好几倍的女子。她心中最真切,与其说是照应,不如说是巴结,又有哪个青楼老鸨不把花魁当菩萨供着呢。只能说是这位花魁性格极好,从不拿捏架子,让她无需低眉顺眼,所以如此看来就显得关系融洽,交情固然是有,只是掺杂了不少水分罢了。 珮姐又道:“莫不就是那长公子?” 红渔含笑点头。 佩姐抿了抿嘴,看着花魁的笑容默不作声。这位就是尊没火气的泥菩萨,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就看出来了。佩姐好歹也是在胭楼待了一二十年的老人了,真笑假笑她还分的清。楼里不乏一些做着这条行当却私下深恶痛绝的姑娘,不管对着客官笑的多甜多媚,那张笑脸总是掩盖不住一双藏着冷漠的眼睛,或许也就在出手豪绰的男人打赏时,笑容才算真诚自然几分。 而这位花魁见着谁都是和和气气,挂着浅笑醉人,从不高看谁一分,也不低看谁一眼,行如弱柳扶风,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看到的都是笑靥如花,又有几人管它是真是假。 此刻花魁似是在为脱困“牢笼”而欣喜,佩姐却没来由的感觉到她的一丝辛酸。 都是做那金丝雀,不过是将笼子从铜铁换成了金玉,由供无数人观赏,变成了仅供一人独赏。 珮姐心里多少明白几分,估摸着背后东家是忍痛割爱的挖了这棵摇钱树,转栽到州主府的院子里。心思精明的她如何还敢多言,不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结,又说了些依依惜别的话头,便找了个理由告辞。临走前花魁转身走向梳妆台,挑了几件价格不菲的首饰塞给珮姐,这老鸨也没故弄矫情拒绝,感激的连连道谢。 红渔站在门口目送老鸨走远,才转身坐上床榻,拉上帘帐,抱起那把相依为命的琵琶,似哭似笑。 老鸨前脚刚走不久,后脚便来了一位长相英武的男子,三十出头,虎头燕颔,颇有武将之姿,他在门外轻扣几声,待那空灵嗓音说了声“请进”,男子方才温文尔雅的走进房中。 红渔不曾起身相迎,依旧居坐在帘后,即便来者是她位高权重的东家。 一身冰蓝色锻袍的男子也不恼怒,只是温和一笑,道:“听说红渔姑娘今晚会弹奏一首别开生面的新曲子,便急匆匆的赶来,今日一曲终了,今生或许就再不得闻了,可不能错过。” “红渔感谢宋协律多年的恩情,若他日飞黄腾达,定不忘报答宋家养育栽培之恩。只是红渔此刻还要装饰打扮一番,还望宋协律大人能够海涵。” 宋舫微眯起眼睛,面容阴冷。这近乎直白的捅破这层窗户纸让他怒火中烧,偏偏还不得表露。这自视清高的婊子当真觉得爬上了长公子的床便可目中无人了? 在他眼里,这个女人一直都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当年收留落魄的她无非是看在那张美人坯子的脸蛋,经过一番栽培,再决定是留在自个房中享受还是丢到胭楼里给他赚银子。只是后来越长越惊为天人,才气秀气都彰显无遗,让他都垂涎三尺。 不知有多少次动了占有这女人的念头,只是都被他强忍下了。不是他正人君子,胭楼这些年姿色上等的姑娘,哪个不是他玩腻了丢进胭楼的?只是像红渔这种才色绝代的佳人,还有更大的用途,比床上的欢愉更令他渴望。 红渔一口一个“宋协律”不可谓不戳中他的痛楚,协律郎作为恒州城专设的官职,主要负责城内治安,手下执掌一队二百甲士的巡卫营,权力不俗。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官职虽不高,只是相当于前朝七品,可这官搁在恒州主城里,就是各郡太守也要给几分薄面,胭楼就是在他的影子下成为首屈一指的青楼,是份油水丰足的美差。 只是野心勃勃的他并不满足,恒州城有州主大人亲自坐镇,官帽子本来就少,每一个都有着不可或缺的重量,极少有更替。这些年恒州城一直安定无事,穷凶极恶的悍匪哪敢在州主眼皮子低下撒野,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在这里也是老老实实,连个寻仇厮杀都要约到城外去,让这位协律郎终日只能在一些鸡鸣狗盗的琐事上头疼,长此以往,早就厌倦了,何时才能更近一步。 世上无非两样东西让男人疯狂,权力和女人。 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更加迷恋前者。 宋舫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帘后那道若隐若现的妙曼身影,冷哼一声踏步离去。 今夜胭楼,一曲终了,袅袅天籁勾去了所有人的魂,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的听众们只看见那绝美的花魁抱着琵琶走下台,原本被堵的水泄不通的大门硬生生的给让出条道,花魁平视前方,挂着浅笑,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走出胭楼,随后上了一辆停候多时的马车。 花魁的房间,宋舫站在窗前,抓起一块手帕放在鼻子上贪婪的闻了闻,看着远去的马车,原本的阴冷敛去,忍不住露出春风得意的笑容,心情大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八章 小和尚下山 眼看已入冬,家家户户忙着添置衣裳,腌晒肉肠,就为了衣食无忧的安稳过冬。恒州的冬天还不算惨绝人寰,却也冷的让人抱着手炉不舍得撒手。以往每年的街头巷尾都会冻死那么几个,都是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流浪汉,既悲凉又是解脱,遥遥无期的冬寒熬过了今天撑的过明天?不如就早日去投胎,今生受的苦,望天可怜见,来世去享福。 天色漆黑,寒风凛冽,恒州城靠山,风也大,此刻街上除了起早贪黑卖命养家的小贩,一边呵气搓手,一边偶尔扯嗓吆喝几声,路上也都不见几个行人,却迟迟没有收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尚有悍妇和孩童嗷嗷待哺。 一位模样俊郎的年轻和尚穿着件缝了补丁的破旧厚棉僧衣,踩着城门关闭的时辰入城。下山时,师父说他六根不净,诵经无用,师叔说他多一张嘴多一口粮。小和尚叹了口气,这是被赶下山了啊。那嘴上没句实在话的师叔还阴阳怪气的说:“放你去享受山下的花花世界还不好?有酒有肉,还有白花花的红粉骷髅,就怕你小子乐呵的想还俗。”他只是苦笑不语,山下有什么好的,山下的苦还没受够吗,在山上,有大白馒头小米粥,偶尔还能随着师叔开开荤。虽说整日跟着师父诵经学佛理着实枯燥乏味了些,还有总是被师叔拿来当牛做马,使唤来使唤去,可毕竟是长辈,也就不去计较平日里的剥削。撇开这些不提,山上的生活已然是安稳平静了。小和尚紧了紧僧衣,又想到那个经常跑上山听他讲故事的牛姑娘,这些年师父说与他的诸多经书里的故事,也算学以致用了。只是这趟走的匆忙,没能有机会和牛姑娘道个别,也不知她会不会说自己不仗义。 小和尚双掌合十,看着恒州城的万家灯火,冷风飕飕,他心中却有些泛热。或许是山上待了太久,清冷日子过惯了,来到繁华人世间,方尝知人间气。 在身上一阵摸索,翻出几枚铜板,这是铁公鸡师叔在下山前难得的菩萨慈悲丢给他的,说是路上饿了应付肚子,当时的他捧着铜板差点热泪盈眶。小和尚走向街边一家面摊,向老板要了碗最便宜的葱花面。 师父说这趟下山要一步一个脚印,于是他走的缓慢,一路未有逗停,却也不曾脚步倥偬,也就是运气好,赶在关闭城门前入城。原本这个时候进出城门都要着重排查才会放行,保不齐就有歹人混迹,不过恒州向来礼待僧侣,稍加盘问便让他通行而去。这其中缘由说来也滑稽,州主段千鸿十年前曾与长眉山主持纳凉法师在恒州会晤,那年过古稀法号也不拘一格的老和尚与段千鸿讲理,而本该尽些地主之谊的段千鸿却与他讲力,最后自然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免不了就是大打出手。两人在城中定下赌约,若是纳凉法师胜了,恒州从此崇扬佛法,若是段千鸿胜了,长眉山六百年来珍藏佛经挑出二十卷之最送入州主府。随后两人掠出城外,直至傍晚才归,双双挂彩,都没占上多大便宜,只是谁输了谁赢了,在如今看来就显而易见了。从那以后恒州对待佛教中人态度就变得友善起来,天下九州,当数恒州僧侣最多,庙宇最兴。 面摊老板手脚利索,加上时辰已晚,除了这位小师父就再没别的客人,面不多时就端上桌。 小和尚搓了搓手,提起筷子狼吞虎咽。老板人还不错,可能是觉得这是今晚最后一单生意,所以份量格外足,满满当当一大碗,若不是看对方是和尚,没准还能给撒点碎肉星子。恒州崇尚佛教,下头老百姓也都沾点佛气,对出家之人大多印象不差。 风卷残云的收拾掉那一大碗面,小和尚心满意足的将碗边残留舔舐干净,放下碗筷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将全身家当拿来付了帐后,与面摊老板道了声谢,后者只是和善笑笑,拾掇拾掇东西准备收摊,外头天寒地冻的又挣不来几个子儿,不如回去陪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小和尚顺着长街往北走,两边商铺早已门板紧闭,充满凄清之象。若说哪里还能灯火如昼,怕是也只有花街柳巷了。小和尚人生地不熟,可不就哪里敞亮便本能的往哪走,越是临近河畔,越复热闹。 今日恒州城多了件趣闻,说是一个俊俏和尚闯进了快活林,街头巷尾的姑娘们闻着新鲜,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更有放浪些的骚蹄子主动上去招揽生意,那小光头倒不像是来寻乐子的离经叛道之徒,脸色通红,无从招架,跌跌撞撞跑出老远,给看戏的姑娘们乐的不轻。 小和尚不知跑了多久,只觉身后那些经书上说的红粉骷髅着实吓人,恨不得要将他生吞了去,夜寒冻骨却冷汗淋漓。这种场面他哪里会经历过,山上常有婀娜身姿的女香客,他皆不敢多看一眼,何况这种放浪形骸的娼妓。 他拿出师父收他为徒时赠予的一串菩提子念珠,默念静心咒,才勉强缓和跌宕起伏的心绪。此刻天空飘落起星星点点,小和尚睁开眼,伸手去接,却在掌中融化成水。他想起师父与他说过的诸多禅,例如万物不可求,以自然而求自然,才是超脱之道。很多大道理他参悟不透,师叔总笑话他悟性不够,师父却恰恰相反,总是鼓励他有悟大道的天赋。而眼下他似乎有了那么一丁点明悟,却是一闪而过,就像那雪花,抓不住。索性也不再纠结,师叔给他几枚铜板时还说,别怪师叔小气,下山后就有天大福气等着他,说去了恒州城,进那州主府就报咱羊角山伏虎庙的名号,自然会被奉为上宾,山珍海味一日三餐,连上个茅厕都有人站在门外伺候着。 对于师叔送的这份“天大福气”,小和尚始终将信将疑,若是师叔有这般能耐,在山上也不至于如此落魄,连打个牙祭都要看香客脸色。可师叔也没理由对他扯这个慌,那可是州主府,整个恒州最庄严的地儿,除非师叔是不想要他这个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听话师侄了,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雪越下越大,犹如鹅毛一样,不要钱的飘,这是今年入冬的头场雪,世物皆白头。一个乞丐蜷缩在店铺前檐下瑟瑟发抖,裹紧了身上破烂袍子抵御寒风。饥肠辘辘他尚且能忍,只是这冰天雪地何时是个头? 似乎感觉到有人走来,他本能想要起身上前乞讨,只是看清来人模样,不由大失所望,是个小和尚,看穿着也不必他多好。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小和尚脱下外头厚实棉袄递给了他,自身只是单薄僧衣。乞丐愣了一下,冻紫的嘴唇还没来及道出谢字,就听那小和尚道:“和小僧一同去蹭个温饱如何?” 段元亨站在窗前看着大雪纷飞,心念一动,提剑跃出窗外。 剑出,风雪起。 一名管事站在院外,看着长公子兴致盎然,雪中舞剑,不敢擅自惊扰。 剑气如虹,揭起树顶白头纱,落定。那原本一颗颗如银髯老叟的十年梧桐树成排,接连倒塌,管事瞪大眼睛,只见一袭白袍的长公子飘然而至。 “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三十九章 折木赔与江南绿 段元亨急匆匆赶到府门外,就瞧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年轻和尚领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站在外头。门房起初一听来人是羊角山伏虎庙的僧人,便联想到前些日子长公子遭人重伤,就是传说有神仙潜修的羊角山伏虎庙高僧救回来的,再不敢怠慢,连忙通报管事。外头风雪交加,门房请二人进府稍候,却被年轻和尚婉拒,执意再顶着风雪在门外等候。 这说下便下的鹅毛大雪已在两人身上薄薄的堆积了一层,那个邋遢中年人还好些,有厚实的棉衣紧裹着,相比较而言,年轻和尚就凄凉了许多,环抱着身子抖动如筛糠,面色发紫,单薄的僧衣哪里挡得起这刺骨寒风,手脚都冻僵了,只是看见从府中走出的段元亨时,表情轻松了许多,带着一丝笑意。 小和尚心头一松,看来师叔所说的“福气”多半是不假了,这位公子相貌气质出众,那日在庙中又无意被他撞见提着酒肉,所以印象极深,不出所料师叔的酒肉钱就是出自这位公子的手笔,想来是有些渊源的旧识,否则师叔也不会让他来此“投靠”,小和尚可不知其中的救命之恩。 段元亨亲自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闲置的居院,房间地下设有地龙,一尊镶有珍兽的古铜暖炉搁于厅中,室内温暖如春。小和尚拍了拍肩上的积雪,搓搓红肿的手掌,靠着暖炉不舍得挪开。那名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乞丐一路身子直打颤,分不清是冷的还是吓的。他是乞丐,又不是傻子,这是什么地儿?整个恒州城无人不知,他一个穷要饭的一辈子没想过能踏进这个府门,看一看这座府邸内的风光。那个年轻和尚说带他吃饱肚子,他自然屁颠屁颠的跟着,开始还觉得这位小师父是个慈悲为怀的滥好人,可自从看见那座府门,他就有心打退堂鼓,索性那和尚一脸笃定的好说歹说,才劝得他没掉头走人,没准这和尚真就能和礼佛的州主府打上交道,跟那些眼比天高的门仆要写吃食,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一路上他弓着身子埋着头,不敢听不敢看,战战兢兢,不由暗自揣测走在前头的两位年轻人的身份。 命人上了一桌子的酒肴,段元亨伸手示意两人享用。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夹了道素菜,扒了口米饭,虽然先前吃了碗面,此刻也不甚饿,却还是吃了些热食去去寒气。中年乞丐寒蝉若惊,始终不敢持筷子,索性段元亨亲手递去,让他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去接。段元亨只是笑了笑,冲那小和尚好奇道:“你师父师叔让你下山的?” 小和尚连忙抹了把嘴,答道:“是啊,师父说我在山上也学不到什么,有害无益,就让我入世历练,体会滚滚红尘,没准将来能成为得道高僧。” 段元亨又将目光看向邋遢的中年乞丐,小和尚连忙道:“下山前师叔就给了我几个铜板,也就一碗面钱,小气的很,师叔说下了山没地方去就来州主府,也没说明缘由,小僧人生地不熟,囊中也没半个铜板,只好来碰碰运气,不过看到公子,就知道必然和师叔有旧。这位是我在街边遇到的大叔,看他饥寒交迫,小僧于心不忍,便承诺带他一同蹭顿温饱,若是公子嫌弃,我与这位大叔即刻离去便是。” 段元亨夹了块肉放进小和尚碗中,原本小和尚还想推脱,却听段元亨说道:“怎么,这肉吃腻了?还是不合你胃口?”小和尚听罢神色有些尴尬,也不再扭捏,将肉送入口中。段元亨又道:“无妨,你俩尽管住下便是,酒肉管够。” 话风一转,说了句小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可别怪你师叔小气,他可是够大方了。” 又聊了些闲话,段元亨起身离去,局促不安的中年乞丐才算松了口气,立刻放开了肚量狼吞虎咽起来。乖乖,这些山珍海味,平日用脑子想都想象不出来,有时饿昏了头,便在脑海中幻想出些葱饼馒头,再就是鸡腿猪肘顶天了,此刻却摆在他面前诸多不知名菜肴,任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一道道珍惜菜品拥有诸如“一卵孵双凤”“杖藜过桥东”这类诗情画意的名字。 段元亨叫来厢堂管事,给这个居院配制了两名丫鬟,用来打理这里的起居。对这位伏虎庙的小师父,他算是上了心了,不仅是因为那道救命恩情,他打心眼里对这个破戒和尚印象不赖,说不上缘由,只当做是缘分,倒是那路边捡来的乞丐沾了佛光。 洗凡居院子里载种的梧桐树一口气让段元亨砍了个干净,回到院中,就看到白尹儿那丫头蹲在一个树墩旁闷闷不乐,段元亨走近,她也只是撑着脑袋假装看不见,显然是在生某人的气。段元亨干笑着挠了挠鬓角,有些无奈,他可不知道洗凡居人去楼空的六年里,这丫头可是将院中的草木当孩子一般照料着,养出了感情。有次夜里雷雨交加狂风大作,院中精心培育的凤仙花死去七八,让她愁眉苦脸好几日,花草尚且如此,某人大刀阔斧的将一院子的梧桐砍去,若不是主子的身份,素来恬静的她当即就要大发雷霆了。 段元亨在她身旁蹲下,拍了拍小脑袋上的雪,也不顾她情绪,将脸凑近了温声道:“还敢生我的气?” 少女皱了皱琼鼻,闷声不答。 段元亨又笑道:“过些日子要再出趟远门,要不要一起?” 顾不得脾气的白尹儿瞪大了琉璃眸子,梧桐遭殃的事儿瞬间抛在脑后:“当真?” 只见段元亨站起身来,解下袍子给少女披上,一边轻声细语道:“当真当真,这回下江南,带你好好瞧一瞧南方的锦绣风光,就当给咱们尹儿赔不是。” 一向藏不住情绪的丫头立马欢喜雀跃。 这丫头,向来都是极易满足。 若有机会,便将江南的清风绿柳都赔于你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章 皈依皈依 秋光已老,凛冬来至,一宿一场雪,人世皆白头,犹如美人迟暮,索性那些盖不住的绿意还算有些老天爷的人情味。 这些日子州主府都没有什么大动作,日子悠闲,段元亨除了不间歇的清晨去后山练剑,剩余的时间几乎都待在洗凡居,深居简出,府上的下人都开始纳闷这长公子怎么转了性子,如此安分,莫不是成了婚后天天抱着媳妇夜夜笙歌?更有胆子大的仆役私下议论,以少夫人的天人之姿,哪怕是同为女儿身的丫鬟们见了都忍不住多瞧几眼,又有几个男人舍得离开那蚀骨的温柔乡? 下人们如何风言风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段元亨自然不得而知,此刻的他正待在书房中教白尹儿习字,这丫头手笨,尽管段元亨已经纠正数次,可她执笔的姿势依旧变扭,索性段元亨也不强求了,听之任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习惯,谁说执笔动作就要千篇一律,只要肯下功夫,一样能写出好字。 专门为白尹儿准备了一张桌子,放置一刀熟宣,段元亨找了一篇言简意赅的文章,让她照着拓写。每当写满一张纸,段元亨都会拿起检查一遍,虽然字迹歪歪扭扭,却已殊为不易,天晓得之前扔进废纸篓中的那几张是什么鬼画符。 小丫头一笔一划的写,聚精会神,段元亨也不在一旁督促,徒增她的紧张。反倒是读书读倦了的邓婵钰偶尔到边上指点一二,眼看砚台上的墨汁将尽,甚至为这位小婢女屈尊降贵素手研磨,这要是放在别处看来极为不可思议,但在洗凡居里却没多少主仆观念。如今这偌大的院中也仅有四人而已,还有一个从南轲城陪嫁过来州主府的黄衫丫鬟晟儿,与邓婵钰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那丫头素来爱雪,正领了段元亨的“命令”在院中堆着雪人。洗凡居主子没架子,仆人没奴性,自然没了尊卑之分,揉捏成一气,一派和谐。 段元亨最近几日足不出户的“闭关”并非私下流传的香艳旖旎,反倒是忙着闭门造车,饱读武学奇书。再过不久又要出趟江湖,技多不压身,况且州主府收藏连城之珍上百册,上成秘笈不计其数,放在宝阁中陈灰岂不可惜。与别人钻研秘笈不同,段元亨专门注重一些细枝末节的招式,对那些精妙绝技视而不见。原因很简单,他只有几日时间,哪怕堆积成山的高深武学摆在他面前,他也只能望而兴叹,倒不如挑选些简单实用的巧妙招式,一来容易上手,二来能拼凑出些对敌套路,与人交手大有裨益。 这几日细细钻研,收获颇丰,这种常人看来的舍本逐末,对段元亨来说其实是一种扎根。无论一个人的天赋如何,都不可忽略了根基的重要,就像一棵树,人们只看到他高大魁梧参天茂盛,却不知它伸展地下数丈绵延,每当狂风灾洪摧折,被连根拔起的总是那些扎根浅显的。莫要一味的追求枝繁叶茂,树大招风啊,而根基深稳,风雨何惧? 如今的段元亨得天独厚,坐拥的资源不计其数,又有一位剑道宗师用毕生功力为他开山,若不是起步过晚,误了天时,那么以他的地利人和,将来成就必然不可估量。其实段元亨一直不解,以他老爹那样的高手,不会不知晓习武一途先人一步的重要性。可在这方面段千鸿就好像是故意耽滞他一般,府里隐藏高手无数,却没一个敢擅自教他武功,难以捉摸。 放下一本翻了过半的剑谱,段元亨揉了揉眼睛,看见白尹儿还在埋头练字,拿过一张已经写好的纸张,随意扫了两眼,赞许的点了点头。 进步不少,虽算不上工整,却也不像初时如毛虫爬过一般七扭八拐,这才多久,已经难能可贵了,段元亨不是苛刻之人,毫不吝啬的给予丫头认可鼓励,这才能激励她事半功倍。 果然,那丫头露出一脸欣喜,更加卖力。 空闲下来的段元亨又转头对邓婵钰说道:“我出去看看晟儿堆的雪人。” 今日的天空阴气沉沉,老天爷或许是折腾累了,这回儿总算消停下来,没再不要钱的撒白絮子。走出房门来到银装素裹的院子,眼前明亮了不少,要是老天爷舍得再赏个笑脸,让天空作美,便是个好日子了。 那最喜一身黄衫的丫头似乎与雪结缘,正乐此不疲的蹲在地上揉搓,将雪堆摆弄成五花八门的形状,不远处有个等人高的雪人,雪人头顶还戴着个裘帽,正是她出门前段元亨嘱咐她当心着凉时戴在她头上的,没想到这丫头转头就给那雪人戴上了。还别说,姑娘就是手巧,雪人五官勾勒的栩栩如生,还真有些人模人样。 段元亨站在檐下手插在袖中喊道:“晟儿,玩够了没?” 随小姐陪嫁而来的丫鬟晟儿转过头,冲自己姑爷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不够不够。” 段元亨“黯然神伤”,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怕自己了,起初来到洗凡居时不熟络,还有些局促,可随着平日来的相处,这心思伶俐的丫头已然将他的脾气吃透,愈发“没大没小”。段元亨也毫不介意,笑道:“今天就暂且到这吧,外面天寒,待久了容易风寒,指不定就要谁照顾谁了,你家小姐就是不生气也该心疼了。” 听了这话,握着一团雪球的晟儿施施然的起身,只是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手中的雪球突然抛出,直袭段元亨而去。这孩子一般的把戏如何能让段元亨就范,只见他不疾不徐的侧过身子,轻松躲开了“偷袭”,再看那丫头,已然一溜烟的跑回了屋。 段元亨没有跟她计较,一笑置之,走到雪人面前,竟看见雪人身上刻了字,“姑爷”。微微错愕,再细看雪人五官,确实有三分与他相似。 “这丫头。” 被段元亨安置在府上的伏虎庙小和尚这些日子情绪萎靡,原因正是那个带来州主府的乞丐。世间福祸皆有定数,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在那被山珍海味噎死的乞丐身上就得到很好的诠释,福祸相依啊。有些人,注定没有享福的命,强求不得,那个心智单纯的小和尚将因果都归咎在他自己身上,更是为乞丐的死而内疚煎熬。段元亨也出言劝解过,效果不大,只能给他自己去想个明白。 段元亨踏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浅淡脚印,离所谓的踏雪无痕还差了些距离。弯腰捡起一团雪球,揉搓的硬实滚圆,学着晟儿的样子抛了出去,正好砸在赶巧进院门的光头上,那小和尚也不恼怒,擦了擦脑门上的雪,无奈一笑。 两人坐在院中石凳上,段元亨大袖一拂,石桌上积雪一干二净,冲房中喊道:“晟儿大小姐要是闲暇,可否帮忙暖两壶酒?” 不多时黄衣丫头提着两壶酒送到院中,也不耽搁又匆忙跑回屋子,显然是担心段元亨“秋后算账”。 段元亨又岂会与她计较,看着黄色身影离去,玩笑说道:“等她再长大些,给你做媳妇儿?” 小和尚面色涨红,连忙摆手道“小僧是出家人,怎么能娶媳妇,使不得。” 端起一壶酒,不用酒杯对口灌饮的段元亨促狭道:“喝酒吃肉的出家人?” 这回小和尚倒是理直气壮的回答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成,来敬一壶你的佛祖。” “” 看这家伙似乎从乞丐的事情里走出来了,段元亨温声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这人不信神鬼之说,但信命,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们佛家不是讲究随缘吗,我想你师父让你下山,便是希望纷扰世俗可以打磨淬炼你的佛性,而不是遇事避而不见。万法唯心,你做的没错,施舍与人,初心本善,何时成了错了?只是很多事,做与不做,如何去做,最后得到的都是恶果,这便是人们常抱怨众生皆苦的一个原因。” 小和尚双掌合十,闭上眼道:“小僧明白了。” 段元亨灌了一口热酒,只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小和尚睁开眼,说道:“皈依此次来找段公子,其实是来道别的,下山多日,幸得公子收留,是该踏上修行路了,小僧决定苦行万里路,寻得如来身。” 州主府门前,段元亨目望一袭破旧僧衣的皈依小和尚渐行渐远,原本他想挽留,说再过几日自己也要出门,不如到时作个伴。不过当时却被小和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临走时段元亨想要给他揣点盘缠好路上管饱,仍是死活不收,看的出这小和尚脾气也是倔的很,段元亨也没强求。 才消停不久的天空又飘起来雪花,仿佛是在为这心澈如雪的皈依和尚践行。 段元亨冲着小和尚的背影喊道:“皈依,唯心见性,见性成佛,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可千万不要袈裟之下失人身。” 远去的小和尚回头,冲段元亨感激的笑了笑。 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弭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一章 枯荣 那个叫皈依的和尚,来时一场雪,去时一场雪,天清地白,这世间肮脏不堪的,都被盖住了,如同涤荡。段元亨迟迟没有进门,州主府前门可罗雀,他极目远眺,没准这小和尚真能修出正果来,段元亨转身,看见老爹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顺着之前他所视的方向张望。 段千鸿耐人寻味道:“这小和尚不简单啊,有那么点佛陀转世的味道,这趟修行若是没有死在路上,多半能修成正果。伏虎庙的那两个秃驴可不会随便收徒弟,出家人最怕沾染因果,尤其是悟了禅的得道高僧,更不会自找麻烦。” 段元亨问道:“你和羊角山的那两个高僧很熟?” 谁知段千鸿翻了翻白眼,转身离开,留下句:“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能不熟?” ———— 伏虎庙前那尊佛陀雕像依旧伫立,一个笑面和尚拿着块抹布擦拭着雕像,嘴里嘟嘟囔囔自言自语。这些年他每日都会清理雕像,不让雕像积上灰尘,平日里连脏衣都懒得清洗,都是使唤那个听话师侄,却唯独对块石头上心。 比他年长些的和尚从庙里头走出来,捏着一串木制佛珠,说道:“皈依已经上路了,不知他将来会走通天大道,还是曲折小径。” 欢喜和尚看着雕像,停下手头的动作道:“当初师父收我俩为徒,就曾断言你我的命数,师兄你一心向佛,心无旁羁,注定走的是顺畅的通天大道,将来若是机缘到了,便可立地成佛。而我呢,杂念太多,修行不专,又守不住德行戒律,大有弯路要走。师父还说这两条路本质并无差别,只是风景不同罢了,一往无前,都是通往极乐,无须强求。佛是公平的,他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都是最适合的路。就如我,给我条畅通无阻的阳关道,我或许一辈子都在原地踏步。” 思量和尚难得的笑了笑,对着似乎每天都在开心的师弟道:“师父就说你比我悟性高,不怕走弯路,换做是我,可能一去就回不了头了。”换了个话题又道:“段家那个年轻人有龙相,气运也够,就是福薄了些,能活过二十五岁,便是另一番命格。” 欢喜只是呵呵一笑,继续擦拭着雕像。 ———— 州主府的湖园水榭到了冬季又是一番美景,皑皑白雪铺盖湖岸,落在树上,树枝压弯了腰。湖面波光粼粼,时有鱼儿吐水,清涟可见照影。湖中亭榭巧夺天工,好似大盘凝脂中有笋脯矗现。一对爷孙站在可通向湖心的长廊里,似是在欣赏美景。年过七旬的老人一头灰白,面容清癯,略有病态,杵着木拐倔强着要看清湖面风光,一旁的年轻女子只能无奈的搀扶。她身着一袭雪白羔裘,内里一件淡粉色襦裙,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明眸胜星华,倾城之貌,婀娜绝俗。 亭亭玉立的前朝公主李归故担忧道:“爷爷,自从您来了恒州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是快些回舍下歇息吧,外头寒,大夫说您不宜受凉。” 老人只是淡笑回道:“大夫可还说要多活动筋骨呢。” 女子瘪了瘪嘴,还想再说什么,只见性格执拗的老人又道:“归故啊,我知道你心疼,不打紧的,当年在京城,我隆冬单衣骑猎,百步穿杨无人能及,只是现在老了些,看不出当年的影子了。” “咳咳,其实爷爷每次和你说些陈年旧事,不是吹嘘炫耀,只是身边都没个人听,我怕时间长了,自己都忘了。” 襄德王李道扬老态龙钟,指了指那湖,问道:“你觉着这座湖园美吗。” 李归故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从小在大漠长大,不是烈日就是风沙,哪有什么美景可言,莫说是一片湖泊,就是一口水井,便是全部的风景了。 李道扬追忆道:“咱们家的皇宫里,也有几处湖园,都比这里美。” 李归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比这还要美,那是美成什么样? 自小族人就教导她繁琐的宫廷礼仪,灌输给她一种叫做“尊贵”的东西,可她至今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就像她永远无法想象本该属于她家的那座皇宫究竟有多么气势恢宏。她只看到那些嘴上挂着“尊贵”的族人,每日在为一日三餐斤斤计较,就算吃着干硬的烙饼也要做出端庄优雅的模样。有次她将饼渣掉在桌子上,却被说成是有失礼数。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因无法忍受身体的肮脏,在城外绿洲洗澡时被人无意看去了身子,自尽了。 从小到大,她只觉得骨子里的“尊贵”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悲哀,让她丝毫感觉不到荣耀。大漠城里一群流淌着尊贵血脉的天潢贵胄,却活的不如恒州的寻常百姓。 李归故轻声道:“爷爷,您是又想家了吗?” 年迈的老亲王眼神迷离,喃喃道:“家,是啊,又想家了,二十年了,我宁愿当年在皇城之上成为刀下亡魂,也不想做这漂泊他乡的孤魂野鬼。” 李归故面容伤感,咬着嘴唇不语。 似乎真的是站不动了,老人在李归故的搀扶下缓缓坐在长廊红木椅上,拉着那不是亲孙女却胜似亲孙女的手,慈祥道:“归故,这个名字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牵挂,当初你爹托我给你取个名字,我想都没想就定下了。你虽是女儿身,但在爷爷这不分男女,我都一样疼。爷爷岁数大了,怕是看不到族人风风光光的回到故乡了,爷爷要是先走一步,将来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带回去,知道吗。” 李归故双眼通红,哽咽的喊了一声“爷爷”。她不知爷爷为何突然要对她说这些,只是心头沉甸甸的,有些不安。 李道扬舒了口气,又道:“李津和李睢是皇室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后辈了,可我仍是不太放心,前两天赶走他们,是想让他们去外头闯闯,大漠城这种地方待久了,会没出息的,将来若是光复大汉,谁能坐上龙椅就看他们的斤两了。年轻一辈中,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啊,归故,就当爷爷对不起你吧。”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悲还是帝王家,都是命啊。” 老人靠在廊柱上,无力的微眯着双眼,视线中出现一位中年人,后头跟着个年轻后辈。 “段千鸿,请你段家务必善待归故,就当我李道扬求你了。”老人紧咬着牙道。 李归故早已泣不成声。 中年人蹲在老人的面前,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那曾经位高权重的亲王满足的露出一丝笑容,彻底闭上了眼。李归故紧紧握住爷爷的手,嚎啕大哭。 我李道扬二十岁就藩封王,荣华富贵享尽,贫寒落魄也吃得,只恨守不住自家江山。如今七十有六,苟延残喘,已将所及之事安排妥当,自此再无牵挂,是时候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二章 再上山 前朝赫赫威名的皇亲藩王在州主府走的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激荡出丝毫的涟漪。因为李道扬身份的特殊以及当下局势的敏感,丧事不宜大肆操办,一切从简,秘不发丧。 依照老藩王的意愿,采取火葬。前些天还在谈笑风生的老人,如今就“栖身”在双掌大小的金丝楠乌木盒中,倍感悲凉。段千鸿粗中有细,深知那位前朝公主悲痛欲绝,竟耐着性子宽慰了多时,段元亨一直在旁沉默不语,冷眼旁观。他不知道襄德王李道扬与老爹是何种交情,但他却亲眼所见那老人的尸体是老爹弯腰背出湖园水榭的,这便意味深长了。在段元亨看来李道扬无疑是个精明的老狐狸,他在州主府这一死,无疑是推动了段家与皇室的联合,段元亨不认为这只老狐狸真就这么舍得撒手而去,必然是布下妙手连珠,就如他自己的死便是一记狠招。 第三日,神色憔悴的李归故亲手捧着骨灰盒上羊角山,前往伏虎庙为老藩王诵经超度。出乎意料的是段千鸿竟也在百忙之中陪同上山,让随行的段元亨微微诧异,却也没有多言。 李归故披麻戴孝带着爷爷的骨灰进入破庙,父子俩就待在庙外等候。 段元亨翻身躺在庙前石栏上,双臂垫在脑后,对着天空发呆。段千鸿负手而立站在基台上,俯视这山下风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那举世公认的粗暴性子渐渐变得沉稳,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一身貂绒的土财主扮相的段千鸿搓着手上的碧绿扳指,自语道:“皇室能扛鼎之人又少了一个,世间与我段千鸿有恩之人又少了一个,人啊,果然是年纪越大越觉得孤独。” 段元亨侧目看去,只见老爹一脸怅然感慨道:“二十八年前,我还是个年轻气盛的郎将。因锋芒毕露功高盖主,被上司同袍处处排挤针对,几乎是拿最少的物资,最弱的兵力去打最难啃的骨头,每一次险胜告捷,功劳都是被上头的那些将领揽去,自个也就是喝两口清汤,战事频发,兵戎焦灼,这日子久了哪有不吃拜仗的。一次功败垂成,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将老子压到帐前问罪,说我延误军机按律当斩,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娘的让这些肚囊膘肥的废物领三千人马去夜袭几万人马的营寨试试,还不在十里外就尿裤子。当时军令如山,违抗也是死,就想着大不了以身殉国,死也死的壮烈,还有就是心中始终存有侥幸,指望后头的援军能够及时赶到,可没想到他们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坑死老子,图个什么?那一顶顶官帽子越带越高是拜谁所赐?官位升到头了,怕我今后一朝得势,就开始过河拆桥,可怜那三千士卒死的冤枉。” 段元亨听的怔怔出神,这些老爹年轻时的往事他知晓不多,之前也极少提起,只知老爹十六岁就投身军伍,那时的中原被外邦虎视眈眈,西面有游牧族屡次扰冗,北面有匈狄铁骑犯境,腹地更是有不服教化的南蛮猖獗不休,那是个名将谋臣如雨后春笋冒头的年代,自家老爹就是在战乱纷扰的势头上发家的。 段千鸿转头看向庙内,平静道:“当年我运气不错,人头落地前碰巧赶上襄德王前线巡营,算是我命中的第一个贵人吧,不然也没命再去建功立业,早被那些王八蛋剁了脑袋。这次来恒州的,偏偏是他,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原本只要他不死,这个人情就能放在别处还,可这老家伙干净利落,就由不得我去选择了。” “逝人已去生者忧。” 段千鸿好似在自言自语,心中缅怀着曾经的峥嵘岁月。 翻身落地的段元亨笑了笑,,说道:“欠了人家的,总要还的,你要是嫌麻烦,我替你去还便是,在这装什么忧郁。反正父债子还,你要是心里头过意不去,教我几招看家本事我也不介意。”说完便独自走进庙中。 段千鸿捋了捋胡子,露出个欣慰笑容。 刚进庙门的段元亨看见李归故捧着木盒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伏虎庙“住持”思量大师,与段元亨会面,李归故向那位替爷爷诵经超度的和尚欠身答谢。 思量大师双掌合十,依旧慈眉善目道:“姑娘临行之前贫僧再多言几句,身死缘尽,是天道定数,希望姑娘能够节哀,莫要执念过深,将来数十载,姑娘可且趣当生,奚遑死后,这便是老人家最后的心愿了。” 李归故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将骨灰盒抱在怀中,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思量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段元亨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安慰。佛道修士超度亡魂,道法高深者可感知逝者残念,这个传闻段元亨很久之前就在江湖上听说过,只是从未接触过这类奇人,当下对这个高深莫测的思量大师再高看一眼。 少顷,从悲痛中缓过劲来的女子擦干眼泪站起身,段元亨看向她,原本无神的双眼有了些许光泽,让他不由松了口气。 “长公子,陪我走走吧。”仍是有些眼眶朦胧的李归故平静说道。 段元亨确定了她没事后,点了点头,再看向老爹,却发现段千鸿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索性也懒得多想。羊角山段元亨不是第一次,所以路还算认识,带着李归故顺着栈道向山下走,脚步缓慢。一路上香客游客都不少,遇到这对男才女貌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尤其是李归故的仙姿佚貌,让那些眼神发直的男人险些栽了跟头颜面尽失。 两人一直走到山脚也没个只言片语,李归故明显是情绪不佳,而段元亨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有了漫长的沉默。山下马车恭候多时,段元亨充当马夫,为捧着木盒的女子掀开车帷,扶她上了马车,随后跟着钻了进去。 羊角山顶,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站在绝峰峭岩上,一览众山小。 段千鸿看着那辆马车的影子渐渐缩小到看不见,方才收回视线,落到身旁的和尚身上,淡淡问道:“我儿真有龙相?” 思量大师点点头说道:“确有,只是气运欠缺了许多,州主大人若是想要令公子长寿,最好还是远离庙堂,贫僧不可过多泄露天机,只当是替我徒儿还个因果,长公子在二十五岁前有一劫,若是安然渡过,将是另一番光景。” 段千鸿眯着眼睛,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三章 糖人 车厢内段元亨仰着头靠坐着,心中正想着如何将那本小巧秘笈上的“点阙”剑招融会贯通,前些日子闭关饱览武学经书摸索出不少奇巧淫技,虽说没有大用途,却对招式的概念与理解又更上了一层楼,诸子百家聚讼纷纭尚且殊途同归,武道也是如此,归根结底都是劈砍刺挑这些基础形成招式,就如同书法的横竖撇捺的笔形组成一个字。 一边在脑海中推演,手指还一边迅速滑动,以指代剑。已经触碰到“点阙”门槛的段元亨愈发兴奋,一身剑气凝集,霎时间车厢内意气盎然。手中一直抱着木盒不愿离手的李归故甚至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升温,而源头竟是来源于那个恒州长公子,他就犹如内里熊熊燃烧的鼎炉,散发出一股莫名的炙热气息,这让原本手脚冰凉的她舒服了不少。 索性她也不再发呆,而是悄悄观察着与她同乘的男子,见他表情微凝,手势不停变化,好似箜篌迤逦,当下莫名。 段元亨眉头一皱,停下动作,先是一阵思索,随后回过神,看向正偷瞄自己的女子,也没做出丝毫的解释,突兀道:“大漠城有多少皇室族人?” 李归故楞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三十余人吧,其他基本分布在中原各州,不过都是些旁系分支,蛰伏在暗中屯集势力,以待将来图谋大业。” 重新换了副坐姿的段元亨淡淡道:“那些人不愁得不到消息,顺藤摸瓜是迟早的事,不出意外的话大漠城的这三十多人已经命丧黄泉了,其中应该没什么有分量的角色,你爷爷舍弃起来,一点也不显手软,都是宗亲,在大势所趋下也是‘物尽其用’,狠呐。” 李归故咬了咬牙,说道:“他们本就是皇室宗亲,世代受君王恩惠,为了复国,哪怕是牺牲一部分又如何,若有一日,我自当先死!” 段元亨摇头淡淡一笑,神色异样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记得小时候老爹闲来无事便和他说起当年社稷尚未崩乱的光景,那时的天下依旧硝烟弥漫,可却是举国上下一心,共抗外敌。戎狄蛮夷犯我大汉,自持骁勇竟是打入中原,占据数座城池,大汉王朝自当奋起迎敌。十四州征兵更是无须鼓动,数十万青壮男儿投身军伍,前仆后继,百万雄师驱北伐,青山处处遍忠骨,那才是泱泱大国该有的样子。段元亨性子放荡散漫,却不代表没有一腔男人该有的热血,只是他实在是反感这个天下,这个没有被外来强敌击垮,却被自家同胞分裂的天下,若是将来披甲上阵,那双手沾上的,可都是汉人的血。段元亨不愿面对这样的场景,从小就潜意识的在逃避。或许在外人眼里是一种怒其不争,可在他眼中却是哀其不幸。 那些在抵御外敌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军阀,都被天子加官进爵,封王就藩,一个个手握彪炳权势,算是皇恩浩荡了。可太平日子没过两年就凉透了那颗赤诚之心,皇权更替,却引出了他们的狼子野心。拥兵自重,老皇帝终究是太仁慈了。 马车一路驶入城中,段元亨撩开帘子,正巧路经一处捏糖人的摊子,即刻便命马夫停泊一旁,径直下了马车走上前去。摊主是个年过六旬还瞎了只眼的老头,面容枯皱,倍显老态,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只是那只健全的眼睛神采奕奕,算是平添几分硬朗。 摊子前围了四五个孩童,既不买,也不乐意走,显然是“老主顾”了,就这么兴致勃勃的瞧着独眼老头将一团团糖稀在手中千变万化,若是眼力尖的孩子在捏出三分形态就看出是什么物件,还会兴奋的呼喊出声。 独眼老头刚好捏完一个虎崽模样的糖人,憨态可掬,给几个孩子乐的不清,老头也跟着笑呵呵,将糖人递给其中一个眼巴巴的孩子,那孩子如获至宝,高举着炫耀,其他孩子哪能乐意,围上来抢,那孩子倒是十分机灵,一溜烟的跑出老远,其他孩子连忙追了上去,一时间摊子前冷清了下来。 段元亨笑道:“老人家这样做生意,怕是赚不到银子啊。” 独眼老头摆手笑道:“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糊口饭吃就成,没想过赚银子。我一个孤寡老头,天天能有一帮孩子肯围着转,也乐趣不少。公子想要什么,老头我只要见过的,都能拾掇出个七八分来。” 段元亨想了想,说道:“老人家随便捏就成,要三个。”说完看了眼马车,正瞧见车上的那女子掀起帘子一角。段元亨改口道:“四个。” 别看独眼老头上了年纪,手脚依旧利索,不多时四个形态各异的糖人就捏出来了,栩栩如生。段元亨付了钱拿起四个糖人转身要走,独眼老头又拿起一个事先捏好的糖人放进他手中道:“公子且慢,这个就当是附送给公子的。” 龙凤呈祥。 段元亨也不推脱,连忙道谢。上了马车,将糖人摆在李归故面前,让她自行挑选去了一个穿着戏服模样的糖人,她用手指触了触,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自小在大漠城长大的她虽是公主之身,却不如一个寻常百姓活的丰富多彩,这么个连孩童都见怪不怪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个新奇物件。 段元亨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这叫糖人,可以吃的。” 李归故被这精致的小玩意勾起了不小兴趣,拿起来就爱不释手,段元亨瞟了一眼,她的双手总算是离开了那个木盒。 放的下,才能拿的起。 段元亨将送给洗凡居三个女子的糖人插在车窗的缝中,手中拿着独眼老头送的那支“龙凤呈祥”,色彩绚丽,做工精致。金龙缠赤凤,扶摇腾云里。段元亨没来由的看了眼身旁摆弄糖人入神的女子,这位可不就是只雏凤吗? 当下一口将那精美的糖人吞入口中,着实有些“暴殄天物”。一旁的李归故看的心疼,下意识的护了护自己手中的糖人,认真道:“这么好看的东西,我才不舍得吃。” 段元亨用舌头挑了挑沾在牙上的糖稀,不以为意的撇嘴道:“你要是想要,改天再来买个十个八个的便是。” 李归故赏了他一个漂亮的白眼:“真俗。” 段元亨当下受用,淡淡说道:“这东西你要不吃,过个一两天可就化了,到时候可就没这么讨喜,反而面目可憎了。就像人生,总是在有新的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它时下的模样你称心如意便够了,世间之事都有个期限,等到它面目全非,还能替它掬一把泪不成?” 翩若惊鸿的女子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抱着木盒,一言不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四章 酒与孤芳 深夜,恒州城一处傍山小楼灯火悠悠,此处虽没有侯门贵族的院落雕甍绣槛,却胜在宁静雅致。楼下院内有一方小池,白石为栏,池中有红鲤驱尾摇曳,几片寒梅漂浮,点缀其间,诗意盎然。院外篱笆上牵藤引蔓,鹅卵小径蜿蜒至远,此刻一位年轻公子撑着伞,涉雪而来,依靠在小楼窗前望月寄幽愁的绝美女子尽收眼底。 段元亨上楼,径直走进女子的闺房,手中提着一壶酒。昔日惊艳无二的花魁红渔仍是无动于衷,靠着雕花窗栏痴痴入神,仿佛是将那个不懂礼数擅闯她锈阁的公子哥当做空气。段元亨放下酒,一把将她横抱在怀中,红渔竟是没有半分挣扎,如同认命,只是眼神充斥着冷淡,比窗外吹进的寒风还要刺骨几分。 段元亨也不是没火气的泥菩萨,冷笑道:“你是那个协律郎双手献上的,要怨就怨他去。你既然不乐意,那要不我就将你退回去,就跟那个宋协律说我许予他的焦鞍郡校尉一职还要再斟酌斟酌?看看你的这位旧东家会不会将你剥光了丢进男人堆里,当然前提是他发泄够了。” 红渔纤长的睫毛蒙雾,闭上了双眼,一只手竟然颤抖着自行解开了衣襟,露出了里面的亵衣。段元亨将她不轻不重的摔在床上,狠狠的压在身下,掰住她有意想撇开的头,四目相视,这旖旎的画面竟没能让两人的眼中生出半点的味道,大煞风景。 “你若要,我给你便是,何必这般羞辱。”红渔迷蒙着双眼哽咽道。 段元亨扶在她脸旁的那只手缓缓下滑,由光洁的后背划至那两片饱满的臀瓣,只感觉身下女子娇躯微微一僵,饶是极力保持着冷漠的俏脸仍旧泛起诱人的晕红。 就在她忍受到极限终于萌生反抗的念头时,段元亨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翻身下马”仰面并躺在她身旁,淡淡道:“你要是真没点火气像个死人一般令人摆布,或许今天吃了你也没什么内疚不内疚,不过现在看来你也不是无药可救,我不知道对今夜良辰美景来说,该高兴还是该无奈。红渔,你现在可不是青楼里看似光鲜实则卑贱的名妓了,而是个干干净净的女人,你要荣华富贵我给的起,你要恬静平淡我也给的了,只要不是空中楼阁一般不切实际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倒是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干干净净的女子我想要什么 她有些迷茫。 良久,花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偏过头看着身旁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卯不对榫的说道:“宋舫是个极富野心的人,他为了往上攀爬甚至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即善于隐忍又不乏手段,你真放心重用这样一个人?” 段元亨噗嗤一声就笑了:“谁让他能送出这么个大美人呢。” 红渔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索性不再搭理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男人。 段元亨无赖的跟着转过来,在她的背后尽情的欣赏这具妙曼的躯体,一只手再次不安分伸出,抚摸着丰盈的臀线,轻轻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官的有几个不想往上爬,这我可以理解。听说那个宋协律极恋美色,无女不欢,可你在他手下却能独善其身,说明他管的住自己。我不怕他有野心,就怕他没本事,一个能够自律且看似不择手段的人,往往都有自己的底线,只是这个底线低到什么程度,那要以后才知道,我能一句话让他当上焦鞍郡校尉,自然也能拉他下马,不存在什么养虎为患,就看看给他了官帽子,有没有本事钳制住那个根深蒂固的焦鞍太守。” 红渔好奇道:“你和那个焦鞍太守有仇?” 段元亨摇头:“没仇。” 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又道:“我看你才像和宋舫有仇,这还没颠鸾倒凤呢,就开始想着给他穿小鞋了,不知道枕边阴风最杀人?” 那反复无常的女子突然转过身,缩进段元亨的怀中,突然妩媚一笑道:“还来吗,我想要。” 段元亨一愣,随即一巴掌狠狠的拍在她滚圆的翘臀上,惩罚这个胆大包天竟敢反过来调戏他的女子。红渔嘤咛一声,媚态横生,秋水眸子好似要汪出水来。 段元亨不理会这女人究竟发的什么疯,起身坐到桌前,拿起自己带来的“桃花凉”,满上一杯。红渔也跟着起身,就这么乖巧的坐在他腿上,胸前春光乍泄也毫不遮掩,替他将佳酿送入口中,随后环臂搂住段元亨的脖子,娇笑道:“你是不是男人?” 段元亨对她可算是百般忍让,却换来她的得寸进尺,当下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就地正法?” 谁知她浑然不惧,勾勾手道:“来啊。” 段元亨彻底败下阵来,今日算是明白圣人口中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了,只是圣人要是知道段元亨将眼下情行与圣言并于一意,不知是否会被气活了。红渔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在两人之间道:“我今生与许多男人喝过酒,却从不知其中滋味,拂袖掩面一饮而尽,只知烈酒烫喉,痛的真切。段元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男人最爱喝的酒,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段元亨夺过酒杯,灌进自己口中,随后对着她的朱唇印了上去,琼液通过舌腔送入她的口中,两块柔软相互痴缠,忘乎所以。 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两人这才“依依惜别”,段元亨问道:“如何?” 红渔面泛桃花,双眼迷离的瘫软在他的身上,轻声呢喃道:“甚好。” 段元亨离去时,听见身后女子诱人的声音传来:“真不在我这过夜?是怕你家娘子吃醋?”他身子一滞,头也不回,只能听见背后得意的娇笑。 红渔还是站在那个窗子前,看他来又去,只是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她便笑不出来了。 初见他时,杯酒未动。 再见他时,一人独饮。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 红渔舔了舔嘴唇,一番回味。只是除了口中的酒气和唇上的余温,就再没给她留下什么了。这极其诱人的挑逗动作,却只能是一个人对着铜镜的孤芳自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五章 出发 两辆马车行事低调的从州主府侧门驶出恒州城,疾驰约莫一炷香,来到驿道关口,寻了一处凉亭,段家父子二人从一辆马车下来走入凉亭,而明媒正娶的少夫人邓婵钰带着丫鬟身份的晟儿尹儿乘另一辆马车紧随其后。此刻这处僻静的破凉亭中赫然坐着恒州身份最尊贵的几人,有段千鸿在场,两个丫鬟都表现的极为规矩,一左一右站在邓婵钰身后,恪守礼数。 肖骥作为恒州城外驿道关口的守将,一直都是尽职尽责,不敢有丁点的马虎。这在州主眼皮子底下当职的自然没有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官员逍遥自在。尤其是管理驿关,更不能有丝毫懈怠,这里是中枢的最后一个关口,任何的军情要谍都要在这里整合送往州主大人的案台上,军机大如天,稍有纰漏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肖骥兢兢业业在这个驿关待了整整二十年,便是自段千鸿从刺史改为州主的那一年来到这里,之前的他不过是个末流营的马前卒,在歼并晏州的战役中,整个营五百号人只有他重伤侥幸被救了回来,但至此年纪轻轻的他便烙下了伤疾,再无法上阵杀敌。所幸州主大人对旧部一向不薄,在战场上退下来的旧卒要么可以分到一笔银子去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要么就是安插到一些闲散职位上每月领俸禄过活,当时的他就是被分配到这个离恒州城最近的驿关,起初是从小卒做起,最后在老一任郎将归乡后,凭借资历当上了这个不足百人的驿关郎将。 驿关作为驿道专设的关口,一向只能在运输物资和传递情报的时候才可通行,绝不对外开放。所以往常这里鲜有人迹,甚至几天都未必能见到个活人。此刻肖骥站在城头,望见两辆马车下来一批人,心中自当警惕,叫来左右部下,一行十数骑向凉亭奔去。 段家父子俩正说着话,抬头看见一队骑兵气势汹汹自驿关口而来,段元亨问道:“先前没打过招呼?” 却见段千鸿没好气的说道:“老子出门还需要向下头汇报一声?” 一骑尚未临近,便提枪喝道:“驿道关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那名骑兵刚一说完,就见自己将军哗啦一声下马,单膝跪地激声道:“驿关郎将肖骥参见州主!”身后一众部下大惊,紧跟叩拜,尤其是先前喊话的那名骑兵更险些吓出冷汗,把头死死嗑在地上,身子直打颤。 段千鸿上前一步,对着伏地的骑兵淡淡道:“你们职责所在,无须在意,若是他日换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在这里,一样如此。” 肖骥连忙应道:“末将定当尽忠职守,不辱使命。”连带着一众部下也松了口气。对于他们这些能够亲眼见到州主大人的无名小卒,就够回去拿来炫耀的了,日后酒桌上和兄弟们提起,那还不是多吹几壶的长面子事儿,一时间这帮骑兵都是兴奋不已。 段千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可这位郎将哪里肯走,带着几人退到三丈外,随时听候差遣。 段元亨看了眼关口城墙,好奇道:“这些兵卒看起来都不是青壮精锐,是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卒?” 段千鸿点了点头道:“打完一场仗,要死很多人的。老子年轻的时候,在战壕里困倦,梦里是一望无际的尸体,醒来眼前还是。很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死了就死了,倒也洒脱,可那些家中有老小的就煎熬了,老的活着没盼头了,妻儿更是塌了半边天。那时我就想,以后当了大将军,绝不能亏待了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当了家才知柴米油盐贵,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望尘莫及。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趁他们还活着,就多给些补偿。那些在战场上缺胳膊断腿的残卒,就给他们一笔钱,做个小买卖也好,娶个不遭嫌弃的婆娘也好,总归是能过日子。像这些体格健全的,就给他们安排些轻巧活儿,许多清水衙门都被塞的满满当当,就像这驿关,哪里用的着百来号人。军情密谍要是有人想拦截定然都是在半路出手,谁会吃力不讨好的在关口动手,更何况还是在家门口,说到底不过是想给这些拿命跟着我段千鸿的兄弟一口饭吃。” 段元亨一阵默然后,自语道:“一场仗要死多少人” 已经略显老态的段千鸿面无表情的望着城头道:“当年中原号称雄兵百万,抵抗戎狄的十年里,前前后后战死七十万人,这是中原与蛮夷各国空前绝后的一场战役,虽说大汉王朝因此元气大伤,可换来的却是数百年的边境祥和。” 段元亨一脸嘲讽的接道:“也迎来了中原的二十年生灵涂炭。” 段千鸿似乎早已看淡,平静道:“当年的百万大军,在如今就不够看了。当年班师回朝的不到三十万人,朝廷为了恢复元气,昭告天下,实行‘多生多育’,这么多年的开枝散叶,中原的人口已经远超从前了。远的不说,就拿我恒州来讲,这些年的扩军速度,在册兵马已经接近四十万了,不过这和我们恒州地势民情也有关系。北三州寒苦贫瘠,兵马数量不多在理,南方富庶怡人,百姓大多经商,投身军伍的不多也在理,还就数我们恒州这不南不北的地方吃香了。天下九州,我恒州兵马战力第二,数量却是第一!” 段元亨望向来时的大路,一阵马蹄笃速掀起浓厚烟尘,两拨人马上百骑飞奔而来。 其中一批段元亨认得,正是刚刚“荣升”焦鞍校尉的宋舫。这个家伙为了表忠心,特意请命护送长公子出恒州,再前往焦鞍郡上任。宋舫不是只懂一股脑往上爬的蠢货,先前搭上长公子的手段确实不大光彩,也是怕在段元亨那留下个糟糕印象,此次段元亨出恒州,怎么也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接触机会。 另一批人就显得怪异许多,七十二骑皆是黑袍黑甲,兵器迥异。 这百来号人在凉亭外三丈外停下,齐齐翻身下马。只是宋舫及三十骑随从下马便跪拜行礼,而那七十二黑甲却只是原地牵马恭候。宋舫垂头微眯着眼,心中揣测这碰巧与自己一路的黑骑是何身份,莫非就是州主大人暗中培养的亲兵?长公子出行,调遣州主亲兵护送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一路自己的份量就要大打折扣了。 段千鸿没有理会围满凉亭外的一众甲士,轻笑道:“这些年你都不在身边,也没能尽些当爹的责任,这七十二骑就当作是你及冠的礼物了。元亨,这次出去就别贪玩了,快去快回,今天特意把你娘骗去上山烧香,就是怕她死活不让你走。哎,你爹回去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记住爹昨晚跟你说的话,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行了,上路吧。” 段元亨扶着白尹儿上了马车,转头看向邓婵钰道:“真不和我去?” 头饰反绾髻贵妇人妆容的邓婵钰轻轻摇头道:“夫君此去定有要事,我还是呆在家中,就不去多添麻烦了。”倒是她身后的晟儿蠢蠢欲动。 段元亨又看向晟儿,笑道:“你呢?” 仍旧一身黄衫的晟儿犹豫了一下便坚定摇头道:“我要留下来陪着小姐。” 段元亨当着上百甲士的面,捏了捏那个拥有明媒正娶身份的女子脸颊,轻声道:“千年修的共枕眠,你我不管出于何种目前成亲,都是缘分一场,你我有几分情真意切,现在不提也罢,总有那么一天我会爱上你的,你呢,要是一辈子也爱不上我,就只好忍忍了,我段元亨不会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当初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我走之后,家里就交托你了,娘亲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媳妇,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多陪陪她,也好让她分散些心思。还有画园子,你也可以多去去,我那个妹妹别看她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其实是外冷内热,这些年画地为牢,怎会不孤单,有个人陪着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自当欢喜。还有我爹,对谁脾气都臭,府上都没人乐意跟他打交道,你棋力好,替我将他杀的丢盔卸甲,省的府上没人敢下赢他就当自己天下第一了,我看他在你手上都撑不到中盘。” 段元亨上了马车,行出关口,掀开帘子回望,一个老父亲正向他挥手送别,一个女子静静而立,目送夫君远去。 宋舫驾马在前开道,马车后七十二骑黑甲紧随其后。 段元亨想到年少时偷偷离家的场景,手眼通天的老爹真就毫不知情?那个男人,心里终究是对自己抱有亏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六章 老卒誓死 凉亭里,段千鸿与儿媳妇对坐,哪里有半点威严,分明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原本心中一直对这位威名赫赫的州主大人心存畏怯的邓婵钰放松了许多,公媳关系愈发融洽。一旁的晟儿也沾了光,得以坐在小姐身旁,无须拘礼。 段千鸿双手插进袖口,轻笑道:“元亨这回出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你要是闷的慌,也出去走走,不用照那小子说的,在府上陪着我们两个老的,回南轲城探望一下你爹娘也成,我啊,就怕你在咋们家住不惯,现在元亨一走,就怕你更不自在了。” 邓婵钰抿嘴一笑,摇头道:“既然嫁给了元亨,便是段家的人了,我也早已将段家看做是自己的家,公婆待我视如己出,我又岂会不习惯。这嫁出去的女儿哪有刚成婚就往娘家跑的道理,那还不给夫君招来闲话。” 段千鸿开怀大笑道:“难得你处处都为那小子着想,元亨娶了你,是他的福气。爹在这里给你交个底,元亨这小子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今后在外头免不了沾花惹草,你放心,只要你不同意,没有哪个女人能进我段家的门。他就是想纳妾,也要你点头才行,这个家我说话还是算话的。” 邓婵钰轻轻道:“只要夫君喜欢便好,婵钰不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妒妇,做不来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段家总是需要开枝散叶的。” 段千鸿神色异样的看了一眼儿媳妇,平静说道:“阿婵,你的性子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看的出来,与世无争,纯静善良,元亨能有你这样的妻子,我很放心。但元亨不缺这样的女人,百依百顺,对于我们家来说随便找一个女子都能做到。我希望你不仅可以教子,还能够相夫。有时候真的不要太顺着他了,这样只会害了他,就怕有一天他走错了路,没人能在他背后拉他一把。你是离他最近的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段千鸿站起身来,拍了拍儿媳妇的肩膀,又道:“外面天凉,早些回府吧。” 紧紧攥着袖角的邓婵玉内心惊涛骇浪,呆呆的跟在段千鸿身后,一边回味着那番耐人寻味的话。 段千鸿又转头,看向仍是没有离开的驿关郎将肖骥,出声问道:“你是哪个营的?” 肖骥先是一愣,随后洪声应道:“末将曾是钓勾营旧卒!” 段千鸿一阵沉默,肖骥心下释然,当年的钓勾营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末流营,二十年过去,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州主大人,如今世上还有几人记得这个名字。 段千鸿沉默片刻后,听不出语气的说道:“钓勾营,当年每次阅军战绩都排在末位,有一次我来气险些踢碎你们营长楚大贺的屁股,可在攻打晏州平湘城时,却是钓勾营冲在最前头,无一人退缩,最后全营五百人几乎全部战死,才为其他营的兄弟争取了攻城战机。我记得钓勾营最后幸存了个小子,被救回来的时候手里仍是死死握着战刀不肯撒手。肖骥,难怪听着耳熟。” 肖骥热泪盈眶,跪倒在地,抽出那把多年来一直佩戴的老旧战刀,插在身前,沙哑着嗓音喊道:“末将誓死效忠段家!” 士为知己者死! 段千鸿上了马车,从车窗传来一句语气平淡却重过千斤的话:“你家中若有男儿投军,只要自身本事达够,雕虎白鳞军有他一个名额。” 直到马车离去,那个额头磕出鲜血来的驿关郎将仍是不愿起身,七尺男儿眼中含泪。 “钓勾营的兄弟们,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州主大人没有忘记我们!” ———— 恒州这条直通别州的驿道修建已有两百年历史,起初专供运输朝廷物资,是承接南北资源调动的重要纽带。二十多年前段千鸿刚出任恒州刺史,便向朝廷提出修整这条古老驿道。也正是因为这一精明决策,才使得恒晏战役情报与物资处处占得先机,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段元亨原本与白尹儿乘坐马车,可时间长了着实有些发闷,便在中途换做骑马,依旧是那匹千金难求的奔云。段元亨高坐马背上,捋了捋坐骑柔顺的鬃毛,不由得想起那个赠马的故人,对着马儿喃喃道:“你可曾像我一样,想在见到她?” 身旁的宋舫刻意放慢速度,与段元亨拉开一些距离,不去打搅长公子的思绪。 驿道一路畅行无阻,若是再快马加鞭,一日便可出恒州,只是段元亨并未如此,在一处驿站歇脚整顿,马匹需饮水喂饲料,好在天气寒冷,无须刷洗,省下不少功夫。趁着歇息的空当,段元亨叫来宋舫,问道:“再往前走是哪个郡县?” 宋舫递来水壶,恭敬回道:“再往前走二十里会经过一个岔道,一边通往白嶙郡,一边通往焦鞍郡,我们从白嶙郡庵台县走五十里,再过了太和郡就能出恒州了。” 段元亨打开水壶,将水浇在马鼻上,那奔云驹打了个响鼻,伸舌舔饮起来,发出一声极通人性的欢快嘶鸣。将倒空的水壶丢还给送舫,淡淡道:“走焦鞍郡那条道。” “长公子”宋舫不明就里。 段元亨拍了拍马颈,让这家伙自个找吃的去,笑着说道:“我只是想去焦鞍郡玩两天,到时候你就留下来安心做你的焦鞍校尉,接下去的路无须你护送,反正你想要的官帽子我也给你了,今后看你造化了,你要是当不好,都无须我做什么,你在焦鞍郡的日子自然就水深火热了。” 宋舫双手抱拳严肃道:“末将定当鞠躬尽瘁,绝不会给长公子丢人。”他这番话说的巧妙,喻示自己今后便是段元亨一系的“家臣”,其中也不乏试探意味。 段元亨又岂会听不出来,一笑置之,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不怕你给我丢面子就怕你没本事”,令这位新任焦鞍校尉细细咀嚼后先是一阵兴奋,再是一阵凝重。 驿站管事送来些酒水吃食,白尹儿将剩下的往马车上装,段元亨走上前道:“用不了那么多,待会我们先去郡城,不急着出恒州。” 白尹儿好奇道:“公子是有事改变行程了吗?” 段元亨横坐在车辕上,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先前不是说好这趟带你好好出来逛逛,总不能一直赶路,在马车上看风景吧。你第一次出远门,不宜长途奔波,今儿赶了不少路,先去前面的焦鞍郡玩两天,顺便去见个好奇已久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七章 到达焦鞍 一行人在驿站休息了片刻便继续赶路,没有做过多的停留。或许是觉得与长公子相处的时机已经不多,出发前宋舫赶走担任马夫的侍从,亲自为段元亨驾车。车内白尹儿聚精会神的读着一本儒家近代名作《采薇辞》,自从段元亨回来后,经常玩笑挖苦她“笨”,这丫头就开始对读书走火入魔,没事就喜欢跟着邓婵钰读书识字,有时甚至一天不曾挪动身子。段元亨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昏昏欲睡。 车后跟着的那七十二黑骑段元亨至始至终没去搭理过,这帮人也没卑躬屈膝的主动来拜会他这个新主子,和宋舫一方的人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嘛殷勤的很,鞍前马后,深怕没有露脸的机会,一个吧又态度平淡,就差把“目中无人”写在脸上了。据段元亨暗中观察,这批黑骑想来并非编营伍卒,纪律松散无章,队形参差不齐,没有半点团体意识,先前在驿站修整之时就能看出来,都是各自为战,而不是分工协作,说明这些人没有经受过军队校训。再者他们个个步伐轻盈,吐息均匀,举止果速,且都保留一些江湖人士的小习惯,段元亨推测,这些便是老爹暗中培养的江湖高手,至于实力有多高,段元亨还没办法做到一眼便能窥探出深浅。只是既然老爹将这些人交到他手上,那自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趟出门是走江湖,不是上战场,这七十二个江湖人士自然是有用武之地了。不过眼下看来,这帮心高气傲的家伙显然是不太把他当回事,好歹也该有点主仆觉悟。 段元亨略微一思索也就心下了然,江湖和军营虽然都是实力为尊的地方,但军营尚且知道军令如山,你哪怕是个酒囊饭袋,只要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一片人,下头再怎么愤懑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但江湖人士可就没那套束缚,你没本事谁去鸟你,技不如人就只能乖乖看人脸色。显然此刻的段元亨无法让这帮人折服,若是之前在威震江湖的段千鸿手下买命,有富贵有秘笈,风光无限,他们自然一百个愿意。但如今换了个毛头小子,哪怕他是段千鸿的儿子,这巨大的落差所带来的情绪也不是一下就能消磨的。 段元亨也没打算短时间内让这些江湖人士俯首称臣,你们武林高手有傲气,我年少轻狂的恒州长公子就没有?先将他们晾在一边醒醒脑子,免得他们看不清局势。收买人心和钓鱼一样,都不能操之过急。段元亨透过帘子看了眼外头充当马夫的焦鞍校尉宋舫的身影,不是谁都会因为你身份尊敬就趋炎附势,也不是谁都能不为权势折腰。 段元亨若无其事的问道:“宋校尉,你觉得身后那批人如何?” 一边驾车一边苦思如何与长公子搭上腔的宋舫猝不及防,着实是个带刺的问题,咬了咬牙,宋舫圆滑道:“属下眼拙,看人的本事一向马虎,但既然是州主大人为长公子准备的部将,那自然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段元亨故作愠怒冷笑道:“部将?你看看那些人可有半点将我放在眼里?岂有此理。” 宋舫寒蝉若惊,不敢接话,只是心里一阵窃笑,那七十二骑黑甲轮实力比起名冠天下的雕虎白鳞军只高不低,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这一路上宋舫没少在他们身上下心思,深怕这帮将来必是长公子心腹的黑甲与自己“争宠”,只是一路观察下来,这些脑子少根筋的家伙似乎并不买长公子的帐,宋舫也乐意见着他们犯浑。 段元亨又问道:“还有多久能到焦鞍郡?” “还有约莫半个时辰。” 段元亨不想打搅白尹儿看书,于是掀开帘子坐到外头,与驾车的宋舫肩并肩,目视前方淡淡说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一个女人就能换来一个郡级校尉的官帽子,虽然我承认‘物有所值’。将你特意安插在焦鞍郡,无心人或许看不清,你这个局中人就没去弄个明白?得了,你也别在我面前扮蠢,你官场上的圆滑腔在我这就别唱了,你要真想让我对你推心置腹,就别耍些小聪明,拿出点大智慧。可能你和我接触不久摸不透我的脾气,所以才拿出官场上最吃的开的态度与我相处。难道你不知道,我十四岁就离开恒州了?在江湖上呆的越久,就越看不惯你们这些官僚做派。” 宋舫勒紧缰绳的手微微一抖,良久才开口说道:“长公子放心,宋舫必然是您插在焦鞍的一把尖刀。” 段元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前头的路可不好走,曾经何家的势力可是在恒州最顶尖的,往上数两代可是出过二品大员,只是后浪再没前浪翻的高了,我爹接任恒州以后,把大大小小的当地望族‘欺负’个遍,何家算是最惨的。这些年何家的势力从遍布全州拢缩到焦鞍郡这么个发家地,已经是他们的底线了,所幸这些年何家对于这种打压不但不奋起反抗,反而稍显配合,看来这代家主何舜也没那么不堪,懂得审时度势。但这回把你空降过去拿走个举足轻重的校尉官职,多半就不会那么温顺了。到了焦鞍,可能他们还会对我笑脸相迎,可对你嘛,估计就没那么友好了。你带去的这三十多名亲兵,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唯一能得心应手的部下了。” “焦鞍郡被何家经营的根深蒂固,是绝不允许被外人瓜分的大饼,你去啃上一口,多半就是满嘴血。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如果你能凭自己的本事在一年内坐实了焦鞍校尉的椅子,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将来的帽子只会越来越华贵。但如果你哪天不幸的身首异处或是成了有名无实的提线傀儡,那我或许会淡忘,这个世上还有个叫宋舫的人。” 段元亨不理会身旁表情凝重的“马夫”,看着前方依稀的城墙轮廓。 到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八章 刁难 段元亨的马车临近焦鞍郡城外,被一群不知死活的城门士卒设防拦截了下来。也不怪守将如此紧张如临大敌,着实是浩浩荡荡这一队兵马太过扎眼,由不得他们不郑重其事。以往外部军队入城都会事先递上通关文帖来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冲突,再者若无军务在身,私领五十骑以上出辖地按律当斩。焦鞍郡城的守卫可没得到上头的命令,如何敢放此通行。 停下马车的宋舫刚要上前接洽,却被马车内的声音叫住。段元亨掀开帘子,看着围上前来矛头相冲的士卒,面无表情。其中那名领将还算有眼力,看出这一百骑必然大有来头,他们只是秉公盘查,犯不着去得罪一帮他小小城门守将得罪不起的人,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收敛阵势,冲马车上揭开帘子的正主略带恭敬的语气问道:“公子带领兵马入城,可有文帖?” 段元亨淡淡一笑反问道:“没有文帖就不能入城?” 那领将有些骑虎难下,刚想再问其来历名讳,却见那年轻公子翻身上马,冷笑着说了一句“冲过去”。随后策马扬鞭,掀翻两旁数名士卒,直冲城门,一骑绝尘。宋舫捂了捂脸,一阵无奈,这长公子飞扬跋扈的行径,只怕今后他在焦鞍的日子就更加举步维艰了。后头七十二黑甲可没那么多心思,只觉得这长公子有脾气挺对他们胃口,不多废话,紧跟而去。兵强马壮的冲刺让那帮城门士卒四下逃窜,再不敢阻拦。阴晴不定的领将刚要下令去追,只听坐上马车的宋舫淡淡的说道:“那位是州主的大公子,不要命就去?” 看着缓缓入城的马车,城门领将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里反而轻巧了。 这小祖宗他这种小人物可没本事招惹,天塌下来就留给高个子顶去,轮不到他头疼。 何府前些日子刚大张旗鼓的办完喜事,此刻府邸上下仍是贴红挂彩,喜庆十足。何家在焦鞍已经扎根了一百多个年头,说是百年望族一点不为过。一个豪门显贵想要香火鼎盛,缺少不得顶梁支柱,那何氏祠堂里摆放的牌位,最上头的一排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跺一跺脚地方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越是往下,就有些“不堪入目”了,可饶是如此,谁又敢说如今的何家是颗软柿子? 朴素到可以说是有些简陋的书房里,何家的当代家主何舜正翻阅着这些日子下头呈交的批文,都是些无关痛痒却又不能置之不理的琐事,他不自觉的揉了揉眼角,越是批阅,越是疲惫。倒不是身体上的不适,而是一种深深的心累。曾经何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需要他这个一家之主,一郡太守来处理了?外头都说何家日渐没落,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下头这些人真是只知道圈银子的蠢货?有时候他们可比谁都精明,遇到一些难拿捏的琐事,一律提交到他的案台上,由他这个太守大人来抉择。这事要是办的好了,他们跟着沾光,要是办不好,全都是太守大人的“英明决断”,与他们何干?下面的人不做为,怕担事,日子得过且过,不懂得居安思危,终究是太安逸了。 如今何家“明白人”太少,让何舜不免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初州主为了站稳恒州,屡次拿他们几家顶尖望族开刀,其余几家都不肯坐以待毙,唯独他何家被人骂作软骨头,这些年族中对他这个家主也私下颇有微词,说是他断送了家族的锦绣前程。可他就想问上一句,如今的何家,哪还有锦绣?哪还有前程?一群好逸恶劳的蛀虫。 何家表面还算风光鲜亮,只是内里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样的何家拿去与州主扳手腕?只怕最后的下场只会是杀鸡儆猴。二十年前与焦鞍何家旗鼓相当的洛怀刘家同为恒州权柄,可当时两家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何舜至今还记得世交刘明傅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他是“窝囊废”“断脊犬”,可那又如何,何舜对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泰然处之,二十年过去了,何家还是那个何家,或许家业缩水了不少,可该捞的好处,一样没少。而当年在恒州呼风唤雨的洛怀刘家呢,如今还有几人记得? 州主从来不是个讲理的人,但那个男人却从来不会亏待跟随他的人。 这些年何舜一直在看,去看清当下的何家,去看清那个站在恒州顶端的男人,到如今他依旧不后悔当年的决定。 何家所有人都腐朽了,但他还有个儿子。 段元亨一路急驰,横行无忌的直穿闹市,身后一众黑甲紧随其后,所过之处无不慌忙避让,将原本井然有序的焦鞍郡城搞的鸡飞狗跳,在穿过几条大街后,他的肆意妄为终于将那人逼出来了。 段元亨马蹄不停,紧盯着前方手持油纸伞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不躲不避,任由铁蹄呼啸而来。 三丈外,段元亨看清了白衣男子的长相,面如冠玉,果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呵,是否天下英俊公子,都喜一身白衣猎猎? 一丈外,段元亨眉头微凝。 白衣公子依旧无动于衷。 段元亨在他身前紧勒缰绳,有“地灵”之称的奔云马仰面冲天,一声尖啸,健壮的前蹄高抬,与白衣公子的面门距离不足一尺。 万里晴空却佩带一柄油纸伞的白衣公子作揖平静道:“何袁书在此恭迎长公子。” 段元亨淡淡一笑道:“有劳。” 何袁书一手提伞,一手接过段元亨的缰绳,街头巷尾的百姓看得清清楚楚,焦鞍身份最尊贵的公子为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公子亲自牵马。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只言片语,这对情敌原本应该相见两相厌,此刻竟显得还算融洽?由何袁书亲自牵马引路来到何府门前,仪门大开,家主何舜领着家眷恭候多时,这阵仗算是给足了这位长公子面子。 一人独站在前头的何家家主身材高挑,眉宇间不见半点威严,只是始终挂着和煦笑容,颇为符合读书破万卷的儒雅形象。何舜上前一步,笑道:“长公子能来府上做客,是万般幸事,我已命人摆好美酒佳肴,就等着给公子接风洗尘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段元亨也没端着架子,翻身下马客套道:“何叔叔,突兀叨扰,还望不要见怪,这次侄儿路经焦鞍,听说此处盛产陈醋,工艺十分精妙,赶巧侄儿十分喜欢吃醋,特意来看看能不能多带些回去。” 何舜笑容不变,说道:“那长公子可算是来对了,焦鞍虽不说是什么风水名地,却也有些自己的手艺,这‘焦鞍酢酒’确实是醋中精品,待会酒席上,长公子一吃便知。” 段元亨连连说好,跟随众人一同入府。 女眷中一名样貌出众的女子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何袁书的身旁,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担忧的唤道:“夫君” 何袁书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四十九章 死水活鱼 何府精致别院,白尹儿坐在雅阁门口的基台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挑着树枝拨弄着地上的积雪。第一次出远门的她,显然不大适应,尤其是栖身在陌生的院中,即便这里的环境不比洗凡居差上几分,依然让她不太自在。之前何家设宴款待他们主仆二人,席间她从头到尾也没动过几次筷子,反倒是公子时不时的给她夹菜,一郡太守对她这个丫鬟嘘寒问暖,着实有些无从招架,心中不免暗恼自己不争气,给公子丢人了。 白尹儿丢出树枝,惊走远处树下啄食的麻雀,叽叽喳喳。 又是一阵黯然,自己也是只没见过世面的小麻雀嘛。 阁顶朱红瓦檐上,段元亨悄无声息的坐在上头,寒风潇潇也不以为然。他一条腿垂搭在空中晃荡,一条腿屈膝撑着提酒壶的手臂,坐在高处,俯视着何府全貌。 都说高处不胜寒,他偏偏不信邪。 这壶从恒州城带来的地道“桃花凉”已经所剩不多,索性这酒不像酒仙子酿出来的那般不可遇也不可求,倒是没让他心疼。段元亨细细回味了一番那“羽化登仙”的滋味,竟是半点都想不起来,或许这才是它妙不可言的所在。那种感觉,既让人终身难忘,又让人捉握不住,每每回想,留下的都是些蚀骨滋味的陶醉回忆,可妙在哪里,就怎么也记不得了。 索性也不再多想,免得勾起肚中馋虫的“讨伐”,那就不是这壶桃花凉可以“招安”的了。段元亨抬目望去,何府的楼阁锦簇尽收眼底,上百年的府宅不知前后翻修了多少回,却丝毫不显落败,琼楼与景卉交缀,青松扶檐,格局古朴,显然是比自家的州主府少了许多“华贵”的俗气,书香门第,莫过于此。 下马威也给了,腹中气也出了,何家统统接了下来,拿捏的恰到好处,段元亨也没有理由再去鸡蛋里面挑骨头,既然道已经划清了,那就让往事随风消散吧。只是一顿饭的功夫,这与何舜的第一次见面,段元亨就觉得这个被外界说成是“膝缺两斤骨气”的何家家主未必就那么不堪。隐忍示弱未必就是无才无能,江湖上就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说法。段元亨这次特意拐到焦鞍,并不是所谓的“兴师问罪”,如今的恒州上下齐心,这段家与何家的小疙瘩总是要来疏清的不是?否则埋在心里将来演变成不可挽回的分裂,谁都不愿看见。段元亨这么闹上一闹,何家摆低些姿态,一番眉来眼去,两家就这么顺着台阶都下来了,何乐而不为。至于那个宋舫宋校尉,段元亨连酒席都没让他上,就是摆明了告诉何家:这个姓宋的你们不用顾我的面子,我和他不熟,也不打算给他撑场面,你们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你们何家的这块香饽饽,我们段家不会去分上一口。 一方面在宋舫面前,段元亨也不乏有激励他的意思,确实,如果宋舫这样还能在焦鞍冒出头,那必然是块不可多得的人才,段元亨所许诺他更大的官帽子,并非空穴来风。 段元亨一阵自嘲,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算计这些了 “白馒头。” 白尹儿一阵诧异,抬头望向屋顶,瞧见自家公子不知何时坐在上头,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小丫头神情略带幽怨道:“说好了以后不叫的!” 段元亨身子一跃而下,轻盈落地,扫了眼那“一对明月贴胸前”,更是惹的白尹儿饱含娇羞的拳打脚踢,段元亨连连求饶,一路嘻嘻闹闹从前庭到后院。那丫头终究是体力不支,大口喘气“怒视”着仍旧嬉皮笑脸的公子,却又无可奈何。 段元亨走上来帮她理顺凌乱的发丝,提起她的拳头在自己胸膛上揍了两拳,笑道:“来来,消消气。怎么以前都叫得,现在就叫不得呢?是不是把你惯坏了,脾气渐长啊。” 白尹儿撅着嘴气道:“以前那是还小,现在哪还能这么叫的,多难为情。” 段元亨又瞄了一眼她起伏的胸口,一脸正色道:“恩,现在是长大了。” ———— 何府中大多别院皆修凿水池,灵秀雅致,唯独家主何舜的住处清俭寒酸许多,院中仅有一口雕缀百鸟朝凤的青瓷大缸,缸中豢养了几尾个头小巧的红鲤,一朵青叶荷花漂浮水面,供于造景点缀,缸底铺有鹅卵石,仿造出一方清池景象。 何舜此刻正搬了张椅子坐在缸边,捏了一小撮鱼食撒在缸中,鱼儿纷纷冒上水面争抢,热闹至极。府上的人都知道家主有赏鱼的习惯,清闲的时候甚至能一坐坐上大半天。只是本是爱鱼之人为何不凿一座池子多养些,而是只养在一口狭小的缸中,一直令人费解。 有一尾体型稍大些的鱼儿十分霸道,挤开其余几条独占那一片鱼食,何舜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将那条缸中“霸王”压进水中,其他几尾这才有了机会,再次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何舜淡笑道:“都是缸中之物,还逞什么威风。” 何袁书轻轻走入院中,无声无息的站在父亲身旁。 何舜又撒了一小撮鱼儿,自言自语道:“喂鱼还是要一点一点喂,一次扔多了那些抢到多的拼命往嘴里吞,容易撑死。喂少了抢不到的又吃不饱。虽说这个世道弱肉强食,可这都是亲手养出感情来的,还得要一视同仁。焦鞍大大小小的官,说到底都是自家人,就不好厚此薄彼。可地方就这么大,有人吃的多,就有人吃的少,本该是各凭本事,但有些人啊心就是太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恨不得自个撑死也不给自家人留一口。现在好了,来了条过江鲤,我倒要看看这帮窝里横是如何跟个外人缠斗的。” 何袁书一指弹缸沿,发出一声清脆低吟,一时间缸中“狂澜”乍起,水面颤抖不止,鱼儿受惊纷纷涌入缸底,即便是上头有可口的美食,也再不敢浮水享用。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乌合之众。” 何舜摇了摇头,道:“那长公子的一笔糊涂账就算这么了了,至于新任焦鞍校尉,明日你去新泗关隘替我拜会一下那个宋舫,人生地不熟的,我们总要尽些地主之谊,帮他造造势,免得他新官上任就难做。今后的何家能否勠力同心,还不多得‘倚仗’人家不是?” 何袁书轻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水面归于平静,何舜一把将手中剩余的鱼食全部抛入水中,抚摸着胡须轻笑道:“吃吧抢吧,安逸的机会可不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章 一人截江而来 下榻在焦鞍的两日里,段元亨除了在院子里练剑,就是陪白尹儿去街上转悠,这丫头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遇到些稀奇物件,虽然嘴上不说,可那眼巴巴的模样段元亨瞧着都不忍,但凡是她经手的东西,段元亨一概打包付账。在焦鞍郡城人生地不熟的两人自然会带上个吃的开的人领路,正是恒州“四公子”之首的何袁书。 今日赶上风清云净的好气象,三人来到城中有名的裁缝铺,段元亨打算给那吝啬的丫头添置几件过冬的衣裳。出远门不比在家中,足不出户有火炉有地龙,怎么也挨不着冻。可到了外面这冻死人的天气哪里会讲理,先前看那丫头衣裳都有些单薄了,走在外头时不时的缩着身子,每次都得段元亨结下袍子给她披上。 铺子的老板娘是个四十出头的美妇,只是不知是否因为到了年纪身材有些发福,让她的形象打了些许折扣。老板娘是地道的恒州人,热情大方。在焦鞍经营裁缝铺已有二十多年的殷绣娘,打那焦鞍第一公子哥抬脚进门,便一眼认了出来,连忙放下手头的绸子上前招呼。那热诚的模样倒不像是谦卑的迎奉,让段元亨心中暗道这何袁书的形象与口碑都很得人心呐。 殷绣娘看着何袁书带来的那名年轻公子以及丫鬟模样的女子,一时间有些吃不准两人的身份,但看言行举止反倒是何袁书迁就与那个年轻公子,心中就更加诧异了。 殷绣娘含笑道:“难得何公子能带贵客光顾我的生意,我这儿小铺子也算蓬荜生辉了一回。不知各位是需要什么样式的衣裳,尽管看看,我殷绣娘的手艺在焦鞍都是出了名的,保证让各位穿的舒适满意。” 何袁书伸出一手介绍道:“这两位是我恒州城来的朋友,想要置办几件衣物,就劳烦老板娘了。” 别具风韵的美妇人连忙笑道:“不劳烦不劳烦,这位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以公子英俊的样貌必然是穿什么都好看,我这里前两天刚来了几匹上好的江南罗锦缎,公子悄悄?” 段元亨将白尹儿拉到身前,温文尔雅道:“听闻何兄说焦鞍殷绣娘裁缝是一绝,还要老板娘多费些心思给我家这个不懂打扮的丫头订做几身衣裳,不过我最近几日就要离开焦鞍,希望可以尽快赶工,价钱不是问题。” 殷绣娘做了半辈子生意,更没少和达官贵人打交道,如何说不来场面话,她柔柔笑道:“公子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公子放心,这位姑娘就交给奴家了,但凡是姑娘挑中的,就是连夜赶工也要做出来。” 白尹儿有些拘束的被老板娘牵走,反倒是剩下两个大男人无所事事。店里的伙计上了两杯香茶,两人坐在一旁等候,百无聊赖间,段元亨打开了话匣子:“百忙之中让你陪着我们东瞅西逛的,有些过意不去啊,要不你也去挑两件,帐算在我头上。” 一头黑发飘逸的何袁书喝了口茶,笑道:“我还要谢谢长公子给我忙里偷闲的机会呢,处理公务哪有吃喝玩乐自在。” 段元亨眉头一挑,诧异道:“哟,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别扭了,看你整天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还以为你这样的人只识公理,不知人情趣味呢。感情你就是闷骚,要我说你做个正人君子累不累,图个好听名声?” 何袁书不置可否,一脸理所当然道:“克己复礼为仁,而非做与他人看。” 段元亨笑道:“不愧是秋霁宫宫主的关门弟子,你看我这样的俗人,哪里懂什么修身涵养。” 何袁书摇头道:“何某也不过是假正经,长公子才是真性情。” 两人相互恭维,不亦乐乎,谁也不去占上风,自然谁也没有落了下风。段元亨转头看了眼那一边两个女人正交谈的热火朝天,果然女人无论性格出身,在脂粉打扮上,永远有共同的话题。此时白尹儿在老板娘的推荐下,拿起一块精品绸料,朝段元亨指了指,似乎是拿不定主意来寻求意见。段元亨只是温笑点头,那丫头一阵欢喜雀跃。 段元亨转头又道:“恒州皆知焦鞍何公子师出秋霁宫宫主魏弦通,剑法高绝。魏宫主更是当世剑道第二人。只是生不逢时与剑神翁君来同在一个年代,不然江湖就再无人能与他比肩了。魏前辈年少成名时曾约战剑神,输了一剑,十年前再战,却输了两剑。于是立誓今生若无必胜一剑,绝不下山。我这人没多少爱好,除了喝酒捻花,就只对江湖事感兴趣,你是魏前辈的亲传弟子,方不方便透露透露,你师父研究出必胜一剑了吗,可有望战胜翁君来成为剑道神话?” 何袁书眉头微皱,细细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应该是没有,师父他老人家从未闭关,却大多时候在山崖下对剑发呆。每年入暑,我都会回秋霁宫修行三月。不过两年前我就已经出师,门规有律,凡是出师弟子,终身不得再回师门。两年前我与师父比试了一场,师父让我出十剑,只要有一剑让他满意,便可出师。” 段元亨一脸好奇道:“后来呢,有几剑让你师父中意的?” 何袁书只是淡淡道:“只出了一剑。” 段元亨一阵无语,看他模样并无半点倨傲,反而是觉得稀松平常。别看剑道有翁君来压了一头,让天下间所有使剑的都黯然失色,可魏弦通这个剑道第二就没有分量了?恒州两大宗师,段千鸿与翁君来齐名,可就是段千鸿也不敢说自己能稳赢魏弦通。到底是老一辈宗师,能让秋霁宫宫主这位剑道第二人点头的“剑”,到底是怎样的一剑? 一时间段元亨心中战意盎然。 段元亨问道:“怎么从未看你佩剑?” 何袁书将靠在身旁平常无奇的油纸伞立在身前,轻声道:“这便是我的剑。” ———— 三日转瞬即逝,在焦鞍郡的这些日子,那七十二黑骑齐齐卸甲,穿回便服。这一队骑兵终究是太扎眼了,在恒州境内倒是可以畅行无阻肆无忌惮,可出了恒州呢?估计不管去了哪个州都如过街老鼠被人围剿。领着兵马去别人的地盘招摇过市,在这个节骨眼上,太过于明目张胆了些。段元亨将这帮人拆散,然后分派出去。无人知道他们去往何处,只是这几日里,三三两两出城,再也没有回来。走到最后,七十二人只剩下两人。 这一日整装待发,没有了宋舫一行人护送,没有了七十二黑甲“耀武扬威”,一辆马车,三匹骏马,相较于来时的阵仗,此刻就显得寒碜了许多。 何袁书仍是一袭白衣站在了城头,似乎钟爱于披头散发的他握着那柄被他称作是“剑”的油纸伞,城头风大,也多亏了有张英俊的脸,否则那一头黑丝肆意飞扬,还不得让人当做是疯子。他目送长公子出城,极少会自言自语的他平静说道:“一步错,步步错。” 段元亨独自骑马,身后跟着从七十二黑甲中摘留下来的两骑。一个相貌平凡,在大街上看过一眼就留不下印象的那种,三十来岁,身材精壮,皮肤黝黑,看不出是什么江湖高手,倒像是个普通庄稼汉。此人名叫董青,擅使暗器,别看他穿着简单,身上藏有多少种要人性命的家伙只有他自个知晓。另一个是名长相儒雅的中年人,在七十二人中年纪最大,段元亨特意了解过,此人江湖阅历不浅,留在身边大有裨益。 段元亨放慢下速度,与刻意保持距离的两骑并辔,路途闲闷,对名叫范戚薪的中年男人道:“范叔,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上新老宗师怎么也有十多位,谁是当今的天下第一,江湖上可有个说法?” 被抬举叫做“范叔”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对这新主子并无恶感,再有这长公子从不拿捏架子,极具亲和,就冲这声屈尊降贵的“叔”,他自然是对段元亨知无不言,答惑道:“武功天下第一,就像如今各州争夺皇权一样,谁都想当却谁都没本事与天下为敌。江湖和庙堂一样错综复杂,你想当第一,就要做好与天下为敌的准备。登高一呼,呼来的是千万人的俯首朝拜,同样也是无数的挑战。就拿剑道无敌手的翁君来来说,他能够战胜同在剑道登峰造极的宗师魏弦通,却未必能稳胜力气山河的州主大人。所以啊,说到底还是各大宗师境界相差不多,谁也不说能强过谁多少,两个宗师战上十场,多半是有输有赢。这个江湖啊,太过兴盛,人才辈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一枝独秀的光景了,自然无人能称天下第一。” 段元亨点头感慨道:“与天下为敌,那该是如何的霸道。” 范戚薪只是无声一笑,江湖事他虽不说能看透,却也看出个大概。江湖无第一,已经三百年了。三百年前的江湖,出了个天资卓绝的强者,让那个年代的江湖宗师望尘莫及,就是放在如今的鼎盛江湖,仍是无人超越,那是真霸道。 一行人一路向南,最终抵达长江沿岸,顺江南下。 长江横贯大半个中原,恒州位于中上游,此处名曰三丈峡。 段元亨停下马蹄,遥遥望向漂浮江中的一片竹筏,气息凝重。 竹筏上那个模糊身影不见动作,只是还算安分的水面霎时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道气劲撕开江水,如翻海蛟龙张开巨口朝众人吞噬而来。董青与范戚薪两人在竹筏出现之时便护在段元亨身前,只是那道沿途夹杂着江水沙石的恐怖劲气临近,两人皆是抱着必死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一章,百里乘风飞剑,金雀初下江南 墨气浅淡的书房中,一方雕刻精美的楠木案台上摆放着一鼎香炉,烟雾袅袅。这是南疆特产的灵犀香,有养神静气之功效。段千鸿这些日子可不好过啊,没少上火。自从那兔崽子走后,媳妇就没给他过好脸色,平时只好缩在书房避避霉头。段千鸿拿起一卷书,年轻时对这些文绉绉的篇章嗤之以鼻,总觉得是读书人的隔靴搔痒,矫情至极。只是到了他现在的年纪,却不知不觉的改了口味,兴之所至也会自己作上几篇文章,虽然大多是狗屁不通。 突然,他抬头望向窗外,眼神微凝。书架旁的不起眼角落,陈放着一个漆黑长匣,此刻竟悬浮在空中,发出如铃铛一般的声响。段千鸿走到窗前,摸着胡子会心一笑道:“是时候了。” 一道白虹横贯当空,冲出州主府,直指南面,乘风而去。 三丈峡口,临敌之际段元亨第一反应却是钻入马车,将一脸茫然的女子护入怀中冲出车厢,董青与范戚薪二人皆挡在前头,脸色发白。倒是段元亨面色深沉却无多少惧色,他紧盯着摧枯拉朽的气劲逼近,调转马头后撤。只是那出手之人功力深不可测,三十丈距离已无可逃之机。忽尔,段元亨看向头顶,竟露出一丝笑意,如释重负。 一道雪亮白光自云霄而降,雷霆万钧,只是眨眼间便迎上了恐怖气浪。段元亨调动体内真气,形成一副盾牌抵挡在跟前,而董,范二人也是早有准备,各凭本事。 两股迅雷不及掩耳的力量撞击之时,却不是想象中的震耳欲聋,石破天惊,而是一声轻微的脆响,相互抵消了去。虚惊一场后,段元亨看向江面竹筏上的身影,只见那人猛然一跺脚,脚下竹筏解散开来,脚尖轻勾一根大腿粗的竹竿,如同一支放大数百倍的箭矢射出,那人身子落在那根飞射的竹竿上,乘势而来。伸出一手钳住那道破去他气劲的白光,赫然是一把剑,一把空有剑刃却无剑柄的残剑。看清了那人容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叟,他轻轻一丢,那柄从天而降的宝剑不偏不倚的插在段元亨的马蹄边。 白发老头仰天大笑一声,洪声传入天际:“段千鸿,怎么不亲自现身?” 不多时,一个段元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刘满前辈要是有空,来恒州城一叙如何?段某为刀圣接风。” 来者正是翠微湖上战平剑神翁君来,破凤霞城头视六千甲士如无物的刘三刀,他爽朗一笑回道:“想想还是算了,免得你拉着我打架,再想从我这也占些便宜去。” 两大宗师旁若无人相隔千里谈笑风生,而在场的其他几人却是眼神发亮齐齐看向白发老头。尤其是同样使刀的范戚薪,别看他外表像个中年儒生,他那柄挂在马鞍上未曾出鞘的短刀“狼蛛”可是实实在在的饮血大小高手数十人。原本他正哀其不幸,才刚到恒州边界便是一场死战,这趟苦差可不仅是劳心劳力那么简单,还得搭上性命,可他们这样的人又岂有退路,身后那主子死了,回去一样是领死。逃?只要还身在恒州,能逃到哪去。即便真逃了,今后也是东躲西藏夹着尾巴做人。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截江之人并非死敌,更有州主大人亲自出手,何须他们小人物趟这深不见底的浑水。让范戚薪震惊的无以复加的更是那白发老者身份,天下剑客无不看齐剑神翁君来,天下刀客谁人不敬刀圣刘满?他目光炙热,比之血气方刚的汉子见到美娇娘还要热枕几分。 只是刘三刀却没兴趣搭理这个扈从,而是将目光绕到他身后的段元亨身上,一步步向他走去,边走边道:“姓段的小子,老夫这次来可不是来要你命的,刚才只不过是跟你爹打个‘招呼’,免的说我客人来了主人家不知会一声。” 段元亨也不傻,自然知晓这位刀圣前辈不会真要他性命,客气一笑道:“老前辈是何等人物,凤霞城戒备森严都来去自如。晚辈对前辈仰慕已久,恒州同样为前辈门户大开,如此浩大的‘招呼’阵势,晚辈可接不起啊。” 刘满开怀一笑,却神情突变,道:“少捡这些好听的,姓段的小子,老夫这次来是为了还上人情,这辈子就没习惯欠别人的。瞧你那点修为,老夫看了都揪心,那老家伙把剑给了你,我都替他丢人。” 段元亨翻身下马,将白尹儿留在马背上,后者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段元亨冲她摇头轻轻一笑,示意这个满脸慌张的女子无须担心。他捡起老爹掷来的千里飞剑,没有剑柄,甚至没有下手之处,段元亨只得伸出双指捏住剑身。他走到众人前头,与那江湖用刀第一人对峙,竟是出奇的没有半分畏惧。 段元亨对挤兑之语仅是一笑置之,轻声道:“晚辈确实不才,辱没了门风,此次下江南,更有找寻师父还剑之意。只是晚辈不知,老前辈所还是什么人情。” 双手负在背后的刘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啧啧说道:“那老家伙脾气倔的很,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再拿回来的。老夫刚才话有些冲了,只是为老朋友抱个不平罢了。说来其实与你也不关,都是他自愿的,何况他如今嘛嘿嘿,算了,小子,今天算你再走一份大运。你手上这把无柄之剑是你父亲的十年心血,剑胎大成,自己去悟吧。你腰上那柄,估计也初窥门径了。今日既是来还人情,自然让你小子有所值。老夫不用刀,将境界收敛至与你相当,你且全力出手,有什么本事都使出了,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能有一名宗师陪练吃招,整个江湖也不过几个后辈尔尔。” 此时身怀两剑的段元亨没有多少亢奋,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无柄之剑,通体光洁如娇玉,剑身宽厚,刃口似蝉翼,不算剑柄的话,与他的“老伙计”君来剑要长上少许,这么一把古怪剑却是出自他父亲,令人费解。他扯下腰上剑袋,取出“君来”,将无柄之剑放入其中。手持着那位青衫师父赠与他的宝剑,上前一步,直视对面的白发老人,略带一丝敬意道:“请前辈赐教!” 董青与范戚薪都识趣的慢慢后撤,将江岸留给二人。白尹儿不知觉的疏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比试而已。她岂会瞧不出来,那个自江中乘竹上岸的老人家是个绝世高人,自家公子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可对方既然说只是比试,那料想是点到为止。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幕,却让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头肝胆欲裂。 刀圣老宗师一抖袖子,大笑一声迎面而来,道:“小子,废什么话,只给你一炷香。” 只是眨眼间,刘满便闪身来到段元亨面前,平淡无奇的一掌印在他胸前。这一出手刘满就有些后悔了,说是压低境界,可实力至此,对于那小子来说,多少还是重了些。既是如此,他也没打算收回力道。你小子要是没本事接,就乖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段元亨脸色凝重,却未立即出鞘,而是连剑带鞘横在胸前,打算硬接! 刘满轻咦一声,先是见那小子找死,后又见他手上动作,指弹剑鞘,有些熟悉。 只听一声弹剑声与一记拍掌声,段元亨身子猛然砸了出去,飞出五丈才一个翻身单膝跪地,一手撑剑,看似狼狈却并无大恙。他不去拍拭身上的尘土,依旧直直望向那名老者,眼神锋利,就如手中的剑。 战意已起! 刚才所用的是他在薛成义那里吃了苦头学来的“弹刀”,段千鸿说过,薛成义的这门技艺不同于粗浅的隔山打牛,力道穿透不减反增。段元亨曾接连几日枯坐在树下弹剑击打树叶,前前后后血肉模糊了好几根手指头,才将目标从树叶变为了那棵一人粗的大树,如今的那棵树已经只剩下半截树桩了。 段元亨正是用那“弹剑”递增之势抵御了刘满那一掌的大半力道,可饶是如此,还是飞出老远。段元亨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剑,再抬眼看向白发老者,后者冲他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 剑鞘一颤,段元亨身子作前倾之姿,这次却是他主动迎上那个江湖顶尖宗师。 我段元亨生来就高于千万人,机遇更是世间难求,绝无怯战的理由! “君来”已是铿锵出鞘,被它的主人拖在身后,剑势已然积聚。五丈距离仿佛只是方寸之间,两人再照面,却是段元亨先手在前。只见他荡出一剑,剑气似浪,一朵雪亮剑花绽开在刘满胸前,像是在为之前一掌还以颜色。刀圣只是挥手间,那朵尚未大放异彩的剑花便已“凋零”。段元亨神色如常,左手如托塔,向上一提,骤然间浑身气势攀升一大截。 老宗师有趣一笑,这小子也没那么不堪,竟然刻意隐藏了实力。 刘满没有急忙出手,而是给足了段元亨表现机会,且看这小子绝技尽出才好。 段元亨剑锋一旋,扯开些许距离,一抹剑身,所抚之处竟是寸寸冷芒。段元亨转而双手持剑,像是不堪重负。 冷芒大盛,一剑已出! 段元亨在胭楼听曲所悟,“三弄”,一弄叫月,声入太霞。 剑气如梅,梅花年年长,今年节节高! 老宗师一手终于舍得从宽大袖袍中伸出,以掌作刀,削在段元亨的“第一弄”上。段元亨却不会空等下去,在刘满出手之际,“第二弄”已递出,二弄穿云,声入云中。 两剑叠加,迎上刘满的那记掌刃,竟是呈现颓势。 段元亨面沉如水,又提一气,气势再涨三分! 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 嘿!老宗师冷笑出声。三道浩然剑气与那掌刃碰撞,炸出一声惊雷巨响,两人身影皆后退数步。刘满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笑道:“藏的挺深啊,让我看看你还留了几分力。” 段元亨一手托剑,平静道:“这次是出全力了。” 刘满那枯皱的手掌伸出一指,虚空轻点,沉声道:“老夫今日教你用刀。” 说是传授刀法,却不见他出刀,老人衣衫无风自动,段元亨全身戒备,却还是慢了半分。老人的以指代刀,如灵犀一点,直取段元亨头颅而去。顾不及其他,段元亨一剑脱手,射向刘满,企图将他逼退,与此同时身影后撤,想要躲过那一“刀”。只是刀圣的刀又岂是那么好招架的,那指刀与宝剑碰撞,“君来”剑竟是以卵击石,没有丝毫停滞的被指刀撞出,势如破竹。 段元亨集中精力,在这紧要关头竟然如老僧入定,看那来临一刀的速度仿佛慢了下来,这让段元亨看的更加清楚仔细了。 看似简单随意的一指,却是包罗万象的一刀。 一线之间,段元亨像是有所领悟。 忽尔,段元亨虚空一招,心意相通的宝剑重归掌中,握定后,皆是剑气横肆。 两人所站之地,方寸之间起波澜。 那本老爹给他的小巧秘笈上,有一篇名叫“点阙”的剑招,此时此刻,呼之欲出! ———— 江南,顾名思义便是长江之南面,以才子佳人及富饶著称。泔州占据大半个江南,自然被世人称作“人间仙境”,自古就不缺才学之士,红粉佳人。而风情之地也必然浓重风月,所以泔州大大小小青楼扎堆,争奇斗艳。要说那最有名的,必然是泔州最惊艳的花魁曦水姑娘。泔州这么个花团锦簇的地方,一个头号花魁的分量可是要远远高于其它几州。 此时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驶入泔州,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谁也不知,在马车上坐着的,却是一位不输曦水姑娘分毫的天姿绝色。 美人慵懒的半靠在车壁上,手指轻轻触摸着那红润的唇瓣,轻轻念了一句:“冤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二章 点阙 三丈峡从峭壁之上向下俯视,形似玉琵琶,尤其是夏时雨季,大江水位上涨,淹没江岸数里,波澜壮阔,一股股银浪灿灿映辉,更像是琴瑟琵琶拨弦奏讴歌。只是此刻正值腊冬,美虽美,却多了些死寂与荒芜。 峡谷中,发系玉蓝绸带的段元亨依旧倚剑,只是漆黑如墨的眼眸此刻隐隐发亮,他只觉得身上的血液有些沸腾,体内像是有一股力量在积蓄。不远处的刀圣刘满微微眯眼,察觉出了他的异样,不过却没有干涉,而是刻意放慢了动作,好让段元亨拾取“果实”。武道有悟属实不易,每一次参悟,都是更上一层楼,放眼整个江湖,谁又能攀的上几楼? 老宗师的一指看刀,为段元亨打开了一番天地,那是一种只有他身临其境才能领略的玄妙意境,饶是远处同为用刀高手的范戚薪,也没瞧出什么门道,只能看个热闹罢了。段元亨眼中的光泽敛去,转而变为剔透,一手压剑,挥出一道横贯气浪, 白发苍苍的刘满看似行将就木的枯瘦身子屹立在“浪潮”之中,纹丝不动,他任由段元亨出手,便是要看看他悟到了什么。一位叱咤江湖的老宗师,将境界压到与一个后辈并齐,还耐着性子等对方出手,已经是不可思议了,段元亨若是拿不出些像样的东西,着实对不起这位刀圣的身份。 段元亨一念之间,思绪回到了那日与薛成义的交手,虽说勉强算是个“棋逢对手”,但却是在乘人之危下,若是在对方全盛状态,胜负毫无悬念的一边倒。那一战的几百次交锋,都没有给段元亨带来太多裨益,只是薛成义临终前的一刀“开天”,让他感触良多。就像一个笃实好学的文士,或许暂时写不出一篇璧坐玑驰的文章,但当他研读过名家的精妙恢弘,一样能受用无穷。 将他人所学融为己用何其之难,世间也没听过谁能看上一遍就能融会贯通。段元亨看过那“开天”景象,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有样学样,只不过那万千气象却让他醍醐灌顶,当下一手掐诀,将那本小巧剑谱的所述溶于自身。 刀中悟剑? 闻所未闻。 刀圣的一指刀“馈赠”,让他最后的桎梏顿开。 说是毫无保留了,可气机转换间,段元亨的气势再提一分,这也是在他本人的意料之外。 顷刻间,脚下尘灰起涟漪,段元亨做出剑之姿,君来剑上雾气清薄。 老人目光饶有兴致,看这一剑的起势便知非同凡响,若是能够一气呵成,那更是难能可贵。纵剑式?有趣有趣。 段元亨用了两气,一气凝剑,一气出剑,这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点阙! 一剑朴素无华,直直刺出,形成一线。而在段元亨的身后,却是飞沙走石,裂出一道深沟。如果说刘满的一指刀如灵犀一点,那么这一剑绝对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也是为何段元亨能在刀中悟剑的原因。 老宗师总算神色认真了几分,如果这一剑是他全力去接,那自然是轻而易举,可既然说了要将实力压制与那小子相当,那总不好言而无信。而这一剑确实有让他认真的资本,连他也不敢说用段元亨相当的实力去轻易招架。 老人身子未动,只是两只手都已伸出袖子。 剑气已近。点阙点阙,一点入巨阙。 段元亨的这一剑,直取腹部巨阙穴,此剑并非杀招,但中剑之人却是再无战力。 一瞬之间,剑尖已经来到老宗师身前,仿佛下一刻便能插入他的身子。只是刀圣又岂会如此不济,只见他双掌并拢,以身化刀,迎击段元亨递来的一剑。 两相碰撞,顷刻气劲翻滚,以两人为中心的地面寸寸龟裂,江水翻腾,惊浪拍岸。董青与范戚薪都是实力高强的江湖高手,自然不像身后那绿衣女子那般一脸惊骇。只是在他们看来,自家主子竟是能与刀圣前辈势均力敌?即便是同等境界的交锋依旧让他们难以置信。恒州长公子竟有这般身手? 老宗师双掌向前一推,呈现出淡黄色内力,看似柔和,却刚猛无匹。那头的段元亨瞬间感觉到了压力,他低喝一声,想要强行再提一气,却已不能。只见剑气包裹的“君来”已经略显疲态,再听一声如鸡蛋壳破碎的清脆,剑气终于还是崩断。 此刻的段元亨身处进退两难之境,若是收势,必然要被刘满的气劲所伤,可若是不收,同样是一败涂地。 突然,他心念一动。 不去“整理”颓败的剑气,而是在剑尖之上再生出一份凌厉。 这招名为“三寸辉”,在家中书房闭门多日,无意间翻的小玩意,当时觉得有趣,便学了几分神似。 突然冒出的三寸长出剑锋的金辉让老宗师避之不及,索性以力去破之。刘满收回一手,缩握成拳,砸向那道“三寸辉”,原本占尽上风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段元亨这一手不免有些包藏祸心的嫌疑,但这“三寸辉”确实是出奇制胜的妙招,如一柄匕首,趁人不备,伺机而出。即便是老宗师,也吃了些小亏。 老人冷哼一声,料想是被激怒,动了真格。他招手一抬,衣袖猎猎作响,数十道刀气席卷而去,刀圣之称岂是白叫的。即便手中无刀,却举手投足间皆是刀意蓬勃。段元亨再不敢做近身纠缠,拉开距离且战且退,连连招架住七八道刀气,猛然俯身跃向当空,一记横扫,再破三道。他气喘吁吁,内力近乎枯竭,迎面袭来的最后两道刀气,他只能硬接了。 段元亨面沉如水,一道先至一道在后,伸臂托剑呈格挡状,反进一步与刀气对撞,毫无悬念,段元亨的身子被击退二十步,却未倒,面前的衣裳破开一道大口子,内里皮开肉绽。但接下来就没那么好运,最后一道刀气似乎最为凶猛,比之先前的都要粗壮许多。段元亨口中一甜,生生咽了回去,嘶吼一声,疯狂调动最后仅剩的内力,挥出了绝地一剑。 第二记,点阙! 至于结果会如何,段元亨已经不得而知了,他只知,这一战,无憾。 白尹儿惊叫出声,看着公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三章 马匪 从三丈峡顺江而下一千里,便可到达江南两州。只是这千里路途也并非顺风顺水,出了峡口便是祁州辖境的青泉郡,作为恒州的“老邻居”,祁州似乎并没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觉悟,挣地挣人挣粮食,两界的磕磕碰碰屡见不鲜,但都是些小打小闹,倒还不敢往大了去闹,只是这无休无止的泼皮行径就有些恶心人了。曾有一次忍无可忍,州主段千鸿亲自领着三千精锐去边境巡视,剿灭几股不怀好意授他人之命的兵匪作乱,安稳了些日子,只是等段千鸿一走,便又死灰复燃了。 祁州当年的局势十分复杂,并不像恒州的结构那么清晰。皇权陨落后天下大乱,只是像祁州这样内部仍然争议不休的情况还是少有。放眼其它几大州,虽境内有些异声,可总归还是掌权之人大权在握,而祁州却是“山头”诸多,权力分散。大体分为了三个派系:以祁州刺史为首的郎溪常家,后起之秀的青壮一系祁廉府,昔日庙堂阁老作为基石梁柱的秋水山庄。 这三个派系掌握了祁州大部分权势,其他一些成不了气候的小“山头”也就只能在三者之间夹缝中生存,掀不起浪来。只是三大巨头也并非和和睦睦,相互打压,倒是让那些小鱼小虾日子过的滋润不少。三者之中数秋水山庄势力最薄弱,原本就依靠着前朝积攒的家底以及尚存的余威应付周旋着郎溪常家与祁廉府,这些年下来愈发的势单力薄。索性那几位前朝阁老还都健在,只要一息尚存,梁柱不倒,几家抱团取暖组建而成的秋水山庄就不至于沦为他人嘴中的肥肉。 祁州这些年窝里斗,内耗大,主意便打到了恒州边境上,虽说都是些蝇头小利,又不敢真将恒州得罪死了,但本着能捞一些是一些的原则,没少干出蝇营狗苟的勾当。 一辆马车两骑扈从驶入青泉郡辖地,只是还未进郡城,就在官道上被二十几骑拦住去路。光天化日,可想而知此处的治安何其之差。车厢内有三人,除了盘腿打坐老僧入定的段元亨以及时刻关注前者的丫鬟尹儿,还有三丈峡中截江而来的刀圣刘满。这三人的相处十分微妙,段元亨内力枯竭昏迷之后,被董青背回马车,还算有些人情味的老宗师给他输了口真气,不久后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段元亨第一件事不是处理伤口,而是专神打坐,直到此刻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白尹儿看着自家公子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鲜血染红的衣襟,眼中满是担忧,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老人愈发仇视。有心想要擅自解开段元亨的衣衫上药包扎,却听那武功深不可测的老人微笑说道:“不想让他走火入魔就不要打扰他。”虽对这个打伤公子的老人抱有敌意,但她却也知晓好歹,权宜之下终究还是只能坐在一旁干焦急。 此刻车窗外传来一阵喧闹,白尹儿皱了皱黛眉,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起了祸端。马车外头被马匪模样的一伙人团团围住,看这一个个兵强马壮,衣着得体,想来是在这个行当里混的风生水起。为首一人是个样貌平平的男子,左眼微斜,提着一杆钩镰枪。此人名叫李尧,是附近一带山林小有名声的匪子头,自身武艺高强,方圆数十里大小匪窝不少,但能打得过他钢枪李尧的却没几个,这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所在。手底下五六十号人,个个敢打敢杀,就是遇到官兵,也是浑然不惧。倒不是说他们几十号人就敢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一来是青泉郡的官老爷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二来是此地没有像样的军队驻守,而衙门的官兵又太过羸弱无能,才导致这些马匪竟公然在官道上劫财。 李尧都不用自己出声,自然就有小的狞笑喊话:“爷爷们开的道,是能白过的?” 董青与范戚薪一左一右护住马车,神色平淡。董青冷笑一声问道:“这不是官道吗,怎么就成了你们的道了?” 看见两人极为不懂“规矩”,李尧眉头一挑,这行做了这么些年,不是没见过不怕死的,只是能保持面不改色的,却不多见。他们只是劫财,极少害命,一般就是有武艺在身的好手也会选择破财免灾,常言道“小鬼难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交点“买路钱”也就算了。可遇到不开窍的,他们也不建议让这些人学学江湖的规矩。李尧将长枪抗在肩头,驾马上前一步,盯着双臂孔武有力的汉子董青以及佩刀的中年儒士范戚薪。莫不是真觉得自己有些身手就能和二十来号人叫板? 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恰巧掀开了帘子,招惹的一众马匪看直了眼,随后一阵耐人寻味的哄笑。欺男霸女的事情他们轻车熟路,附近几个村子姿色不俗的丫头小娘抢过不少,城里大户人家的贵妇艳婢也拦过许多,就近拖到林子里,完事了再丢回官道上。乖乖,这么漂亮的女子,他们还是头一回遇见。 白尹儿对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倍感厌恶,却并无半点胆怯,随即放下了帘子,但也隔绝不了外头愈发的躁动。 一个贼眉鼠眼的马匪靠近李尧身侧,啧啧笑道:“老大,今儿算是捡到宝了。” 一手持枪的李尧摩擦着下巴微微一笑,盯着帘子眼光炙热,身旁马匪当下会意,喊话道:“马车上的女人财物留下,其余的乖乖滚蛋!” 董青摸了摸半截袖子,他之所以还能耐着性子,便是想等等马车上的主子有何指示。若是低调些循着“规矩”来出钱了事,那他自然乐的清闲。只是如今的情势已经很明显了,他袖中细如毛发的银针悄无声息的滑落掌中,蓄势待发。 董青对一旁想要去抚摸刀鞘的范戚薪笑道:“范先生,这种小事就不劳烦你出手了,我一个人收拾。”后者也不矫情,轻轻点了点头。 李尧早已没了耐心,长枪一挥,冷笑道:“给这些外地人讲讲我们这的规矩。”一众手下马匪一哄而上,高举长刀,就要将这些不识好歹的外乡客剁死刀下。最先一骑马匪冲向相貌儒雅的范戚薪,倒也知道先捡软柿子捏,想要斩获头功。至于那个光看身段便知三分勇武的董青,还是留给其他兄弟费力,两人中只要斩杀一人,便是大功一件。那惊鸿一面的绝美女子他不敢想,可若是马车上还有其他女子,那自己岂不是能吃上口肉?如是想到,那名马匪就愈发抑制不住兴奋。 端坐马背之上的范戚薪低垂眉目,双手插在袖中,云淡风轻。那名马匪恼羞成怒,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羞辱,宽厚大刀挥出,刀口对准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中年男子脖颈,只见刹那的手起刀落,却不见抛颅撒血,再看那名马匪,已然跌落马背,死不瞑目。 原本待在原地的李尧微眯着眼,瞧出了对方有恃无恐,是个硬点子,再不敢托大,提枪而上。其余不明就里的马匪依然作前冲之势,而抬手射出一发银针的董青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腕微微发力,八根银针同时射出,之后八名马匪如出一辙,倒地不起。 这回马匪们算是看个真切,知道是那个精壮汉子使的暗器,一时间再不敢冲杀,下意识了后撤几步,深怕下一刻就成了地上的死尸。持枪而来的马匪头子李尧马不停蹄,面色阴冷,这一个照面就损失了九名手下让他心疼至极,先前被那马车上的绝色女子撩拨起的心潮也退去七七八八。 李尧一夹马腹,一枪指向董青,大喝一声“找死。”方圆几十里鲜逢敌手的他对自己的枪法极其自负,若不是手下人手不足,向北群岭的占山大王他也当得,何须憋屈在这做什么“绿林草莽”。他一跃而起,长枪一出,枪尖呼有低鸣,马蹄之下尘土飞扬。 董青不屑一笑,刚想着要不要给这小子一记飞刀,忽然马车帘幕掀起,一柄飞剑直射而出,快如惊雷。李尧只是感觉扑面一抹寒芒,却没能来得及做出应对,不知是何物摧碎了他的枪头,随后刺入他的胸膛。 李尧高高跃起的身子被一把飞剑击中,钉死在十丈之外的树上。 帘子缓缓落下之刻,隐约可见段元亨嘴角难以抑制的欣喜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四章 梁芗酒楼 祁州边陲青泉郡有三关四城七镇,三处关隘皆驻守重军,倒是城镇布防稀松平常,这也是匪盗猖獗无忌的根本。只是这么显而易见的症结,坐镇地方的那些官老爷们似乎并不以为然,甚至刻意放任。这若是没有祁州“三大家”之一的授意,恐怕谁也不会相信。祁州这些年家常便饭一般的扰境恒州,一直是块难以根治的顽疾。祁州这一方也是将责任通通推到匪盗头上,一干二净,只要对方不是以官军的身份作乱,恒州还真不好借题发挥。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被当值的守卫拦下,原本是要“尽忠职守”的盘查一番,却是在范戚薪袖中二两银子的鬼使神差下,不动声色的就给放行而去。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说的通。段元亨选在这个叫做暨城的地方落脚不是没有用意的,祁州不安分了这么多年,恒州自然不会听之任之,段千鸿曾经着手一批暗谍秘密渗透进祁州各郡,而眼下的青泉郡暨城就有一处据点,经营多年。 马车内段元亨转头对着算是有授业之恩的老宗师刘满笑道:“老前辈何必急着走,不如和我一同下江南,一路上也好有个伴,行走江湖,若是没个说话的人,多无趣。” 谁知刘满只是一声冷哼,一语道破:“你想再从我这里捞些好处?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你可知我为何请你看刀?真以为自己是天纵之才,世间高手全排着队上门求着你学?老夫此来缘由有二,其一是还个小人情,老夫这辈子恩怨分明,我那徒弟既是来杀你,却死在你手里,我知他无怨无悔,你能以德报怨替他设坟立碑,这一点我欣赏你小子。其二便是想来看看翁老头收的徒弟有多大出息,不过如今看来实在是大失所望了。翠微湖上我与翁老头一战后,便与他把盏三日,期间我多次提到你,可翁老头不是三言两语带过,便是干脆闭口不谈,似乎你跟你师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嘛。” 段元亨只是摇头苦笑:“当年师父收我为徒本就有些莫名其妙,说起来我们师徒相处也不过就是大半年,交谈更是少的可怜,几乎所有事都是他说我做,那时候的我哪敢多言半句,更加不敢招惹他老人家那张始终板着的冷脸。师徒情谊,确实没多少,他老人家或许都没把我当做真正的徒弟,但在我这,这份天高地厚的恩情我毕生为报。” 一手始终背在身后的老宗师点头道:“还算有些良心,那老家伙的毕生修为,可一点不剩的都给了你,还有那把融汇了他六十年剑道领悟的佩剑,全是他的心血传承,呵,也多亏了他舍得,不然你这辈子就是再怎么苦练,也注定平庸无为。” 段元亨突然正色道:“老前辈,晚辈有一事不解,当年师父将一身修为都倾注在了剑上,转赠于我,按理来说师父他应该功力散尽泯然众人才对,可为何还能与老前辈您战成平手?” 老人会心一笑,望着窗外的淡淡道:“知道天下百兵,为何只有剑道经久不衰吗?算了,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白费口舌。你只要知道,你师父现在所在的,是武道的另一种境界,我相信如今这世间,也就他这么一个,他走出一条通天大道啊。” 刘满有些感慨,转头对着段元亨又道:“你无须对你师父心怀愧疚,他内力尽失不假,但真要拿实力来说,不比先前差了分毫,翠微湖上,他未必用了全力” 段元亨心中惊涛骇浪,却只是压在心中,对刀圣这含沙射影的说辞也明白个大概,总之只要师父没事便好。无人知晓,他这六年中,心里一直有愧,却无法说,也无能为,只是想尽快找到师父,去问个明白,就算不能,知道师父安然无恙也好。他比谁都要担忧,内力全无的师父在江湖上该如何行走。 暨城虽是青泉郡的一只小雀,但“五脏俱全”,喧闹的大街吃喝玩乐样样不缺,吆喝声络绎不绝。白尹儿忍不住又撩开的帘子,只是这回学聪明了许多,微微撩开一个缝隙,仅供看清外头的景象。段元亨微笑看着这丫头腿上的一叠书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府上的女学士。原本就是说要带她出来游玩,可一路上都没得空,冷落了她,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这马车上一对男女郎情妾意的,一个老人家待在一旁却丝毫不觉尴尬,刘满轻笑一声打趣道:“这丫头一路上就知道对我竖眉毛瞪眼的,像是有多大仇恨。不就是让你挨了几刀吗?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吃这几刀却求之不得。这点苦头都见不得,我看啊你以后行走江湖,可别带着这丫头在身边了,免得擦破个皮都要心疼断肠。嘿,不过老夫承认当时出手确实重了些。” 说完,刘满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捏了捏,那枯皱的手指上,有一道细小红丝,便是当时在三丈峡,段元亨出其不意的那招“三寸辉”所留下的伤口。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老宗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原本脸上略带嘲弄的笑意也淡了几分。若是让人知道自己伤在一个江湖嫩雏手里,多半是一世英名晚节不保了,他还算厚实的脸皮尚且丢不起这个人。 段元亨不明就里,只当做是这位高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打圆场道:“我这个丫头打头一回出门,自然是没见过世面,今后也不打算让她接触这些打打杀杀,姑娘家呐,读读书作作画,挺好。” 车厢内就这么大的地儿,再加上两人说话都没有避讳,一直故作眺望外头街景的白尹儿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 这位比段千鸿还要少几缸墨水的老宗师不屑的撇了撇嘴道:“读书有啥用,老夫不识几个字,却杀过不少学富五车的,也没见这些书生临死前有他们笔下文章来的傲骨气概。老夫也知晓天下少不得读书人,只是就是看不惯罢了,你小子要是听的不乐意,也得给我憋着。” 刘满轻轻转过了头,看着窗外轻声的像是在自语:“读书人治国,读书人误国。在皇宫看了半辈子的庙堂,还是没能看明白,这帮玩着笔杆子的读书人,真要杀起人来怎就比武夫还要来的浮尸百里” 老人忽然有些难言的落寞,就连对他先前辱没读书人的一番话抱有不满的白尹儿也忍不住看向他,心思单纯善良的丫头对这个满头霜白的老人甚至有些于心不忍。段元亨没有说话,只是冲着白尹儿轻轻摇了摇头,将她叠在腿上的书籍放在一边,捏着她有些茫然的小脸,眨了眨眼睛。 很多事情,小姑娘不懂,段元亨不懂,就连阅历丰厚的老宗师也不懂。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天下福祸,又岂能归咎于读书人之过。 段元亨确实不赞同,但他也知道刘满并非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匹夫,之所以对读书人这般深恶痛绝,或许正是离的太近,才能恨之真切。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地方能比庙堂的读书人更聪明,更肮脏?老前辈的愤恨,何尝不是在恨那一日国破家亡,恨那一朝醉生梦死。 车厢中气氛变得沉闷,谁也没在开口说话,就这样马车在暨城中缓缓行驶,谁也没去注意。 粱芗酒楼在暨城算不上地道老字号,但却是外来新贵,老东家是个北方牵族过来的大户,拖家带口上百号人来到祁州青泉郡,购置了一套大宅院安家落户,随后重操旧业做起了酿酒生意,靠着不俗的口碑在短短六年内便扩展出了十多所酒坊酒楼。青泉郡大多县城都有分号,而暨城这座粱芗酒楼就是其中一处产业。 此刻尚不及申时,酒楼的生意并不火热,偶有的两桌也不过是赶路歇脚的,只是要了壶酒,不多时便离去。掌柜的是个留着羊须胡的中年人,精明干练,仿佛看谁都带有几分真诚,颇能留人好感。堂中除了掌柜外,就只有一名跑堂的小二,多半是此时闲来无事,其余人都放工休息去了。这唯一当值的小二也是趴在角落的桌台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中年掌柜放下手中册子,看了眼怠工的小二,只是无奈的摇头一笑,也没去责骂,反正也没什么客人,就由着他了。 从酒楼开张那天便来到这里,洪宝莛在这已经做了四年的掌柜,生意比不上大城里的产业,自然油水也少了许多,但他并不在意,既然老爷将他安排在了这里,那自然是有老爷的用意,他倒是没什么怨言。下头的人虽说偶尔偷偷闲,却也都是懂事省心的年轻人,无须他太过操心,每日也较为清闲,不像洪家的其他几处火爆的产业,每天都是焦头烂额,哪像他平日还能抽空喝喝茶养养花。 洪宝莛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正想要晒晒暖和的太阳,正巧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他的面前,前后跟着两骑。 洪宝莛目光微微诧异,最后一丝慵懒荡然无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五章 接头 粱芗酒楼里原本打着瞌睡的小二被掌柜宏声唤醒,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清醒,连忙起身,顺手将那块不离身的抹布担在肩头,小跑去门口。 方颉是酒楼里最早的伙计,脑子机灵,手脚麻利,连洪宝莛都常夸他聪明精干,要不是家里太穷读不起书,可惜了他,没准也能有一番抱负。 门口的马车上下来一对极为年轻的男女,男的风流倜傥,女的出尘绝俗。方颉看到男的还好,只是惊羡罢了,但当看到那名女子,脑子就有些转不开弯了。身旁的掌柜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连忙低下了头,心道哪来的娇滴滴的姑娘,难不成是还没睡醒? 洪宝莛一摆袖子,热情道:“客官里边请。” 年轻男子轻轻点头,带着那名俏丽女子进了酒楼,身后两名年龄与气质都迥然不同的扈从跟随其后。方颉忍不住冲着那个女子背影又偷瞄了几眼,直到掌柜吩咐,他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将客官的马车马匹牵去后院栓好。 洪宝莛亲自招待了这几位一看便知非同寻常的客官,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酒的话,在下就推荐推荐本店的招牌‘江阳老窖’,酿造地道,口感醇香,客官不妨一试?” 找了个靠窗位置方便白尹看清外头的街景,段元亨落座,笑了笑问道:“江阳?莫非掌柜的是西南阊州人?” 洪宝莛连忙解释道:“客官误会了,我家祖上是北方幽州人氏,这江阳酿酒的手艺是先辈早年间出游偷师学艺而来,经过几代人的专研,传承到了现在。客官尽管放心,本店的‘江阳老窖’,绝对与那江阳正统工艺不差分毫。” 此时白尹儿面容有些异样,看着外头有些魂不守舍。 段元亨没有立即出声询问,而是对着洪宝莛突兀问道:“你这有没有恒州的‘桃花凉’?” 微微愣神,洪宝莛歉意一笑,只是道了两个字:“没有。” “这酒在这里不好卖?” “客官,主要还是这的人嫌贵。” 段元亨从怀里掏出那块刻着姓氏的镶白羽红鎏玉,不动声色的放入掌柜的手中,再问道:“够不够酒钱?” 与段元亨相视一笑,洪宝莛点头道:“够了够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命令伙计备酒备菜。 段元亨又转头看向发呆的丫头,摸了摸她的秀发柔声道:“想家了?” 白尹儿强挤出个笑脸来。 幽州,是她的家乡,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不免有些黯然神伤。那年她八岁进恒州府,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对于家里的事,她从来不曾说起过,即便是段元亨也是知之甚少。每年中秋月圆,团团圆圆,她也只是能够大哭一场,后来被起夜的段元亨撞见,之后才再也不需要哭了。 只是幽州那个地方,依旧在她的脑海中,魂牵梦绕。 段元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正巧窗外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就顺势叫住卖下两串,递到白尹儿面前晃了晃,丫头这才笑的自然许多。 这个心思纯澈的少女,其实极其容易满足,很多微不足道的事物,在她眼中却异常珍惜,就如面前这三文钱两串的糖葫芦。 段元亨将另一串插在筷筒中,撑着手臂对着丫头,笑意温暖。不知怎的,只要见着这丫头开心,自己也就跟着心情大好。白尹儿咬下一颗山楂,龇着牙搞怪的笑了笑,将糖葫芦递去段元亨的嘴边。 董青与范戚薪已经算是相当识趣的找了个与主子较远的位子,可看到那头主仆二人忘了身份的卿卿我我,即便没吃山楂也是酸掉了牙。尤其是自幼习武至今没尝过男欢女爱滋味的壮汉董青,更是不忍直视。倒是人到中年的范戚薪感慨良多,暗道一声“年轻真好”。早年的他也曾婚配,有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只是被仇家所害,后来他只身一人在江湖上摸打滚爬,仇虽报了,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若是能再回到当年执妻子之手,他何尝不是这般幸福?回不去咯,也早就放下咯 段元亨曾再三挽留刀圣刘满同他一起下江南,却被他严词拒绝,最后实在烦了,便直接跃出马车不见了踪影。对此段元亨只能报以苦笑,却无可奈何,不过刘满也并非是不近人情,多半是有要事在身。剑神与刀圣的巅峰一战,刘满在翠微湖上隐姓埋名的日子也过到头了,这要是再在湖上做艄公,不知有多少人排着队光顾生意一睹天下用刀第一人的风采,那艘破木船估摸着都要给踩沉咯。前朝的禁军统领显现江湖,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如果再和恒州的长公子待在一块,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再者大漠城皇室一脉已经暴露踪迹,四方必然有所行动,那边的尸体,总要有人去收 不多时,美酒佳肴便端了上来,上菜的正是那个管不住自己眼睛的小二方颉,只是这回却老实了不少,全程低着头,临走也只是躬身道了句“客官慢用”,多半是被掌柜叫去特意“嘱咐”过。段元亨也没在意,女子脸蛋长的漂亮,可不就是给人看的?一个女子的美若是没有人去欣赏与惊叹,也是一种悲哀。 洪宝莛站在柜台前,拿出账本又记上了一笔。他没有因为那桌特别的客人而有任何异样, 像往常一样走到门口晒着太阳。这大冬天的午后能晒晒太阳,可真比屋里的暖炉要来的舒服。 十多年前,洪家遭遇一场几乎灭顶的灾难,幸得恒州那位仗义出手才绝处逢生,可随后几年还是因为得罪了太多人而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举族南下迁移,最后诸多缘由下来到了祁州落户。他是洪家与老爷最亲近的族人,按理是不会被打发到暨城这种小县城来当个清闲掌柜,其中自然大有隐情,恐怕也就只有他与老爷最为明白了。 他双手插在袖中,惬意的眯着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再没点事做做,就真要觉得自己人老不中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六章 利弊之分 早在焦鞍之时,段元亨就大致的规划好了此次出门的行程,以及七十二黑甲铁骑的去向与用途,而路经祁州青泉郡自然也在计划之中,至于能得到刀圣刘满的指教,这就是意外之喜了。粱芗酒楼的一间上等客房中,段元亨盘腿坐于床榻,凝神静气,试图将刀圣所赐“一指看刀”的精妙彻底咀嚼消化。在马车上终究是太嘈杂了,段元亨没办法完全的进入“入神”状态,只是将所看所想凝聚在自己的剑意之上,才有了钉杀贼匪头子李尧的那一飞剑,不过这一剑看似凌厉,却与段千鸿乘风数百里的飞剑,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之前在车上闲聊之时,老宗师曾好心提醒过段元亨,说习武根基要扎实,不管是什么花哨的招式,都要从最基本的起手开始练。飞剑在剑术大道中本就是延伸出的其中一条小路,不可舍本逐末。刘满话语中不乏警醒之意,便是要让段元亨正视自己的剑道,别还没学会走路,就开始跑了。 段元亨之前确实沉浸在一股沾沾自喜中,头脑冷静下来后才知刘满的好意。世间剑客最是多,五花八门,却无几人能初心不改。当今江湖剑术名师数十位,却也只有个翁君来能独领风骚一甲子。在其身后的那些剑客,要么只能一辈子仰望那个无法企及的背影,要么走上了弯路不得正道,之中哪一位不是一方霸主一派名师?翁君来是个沉默寡言的剑客,他流传出来的话不多,可唯有那句“剑不拭拙钝,心不视蒙尘”最得人心。 此时此刻,段元亨前所未有的正视自己的剑道,一种大米能养出一百种人,而一百种人却很难悟出同一条剑道。即便他传承了剑神的内功和剑意,将来的路还是要靠他自己去走,能走多远,风景如何,都不是旁人能够左右的。 ———— 青泉郡城中心一带毫无疑问是块寸土寸金的地段,能在这里购置一处宅院的,哪怕是最外围,都是响当当的富豪,没有个万贯身价,都不好意思立足,更别说最中心的权贵了,哪个不是六品以上的官袍在身?这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足为奇,自家宅院的位置,对应了在当地的身份地位,一目了然,这几乎是一条潜规则。曾经就有人贪慕虚荣,逾越了这层规矩,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绝非危言耸听。 靠东街的繁华地段,有一处叫做“洪府”的宅子,古朴雅致,瓦窑四潲,门口那对本该威风凛凛的石狮神态略微“垂头丧气”,显得宅子的主人十分低调内敛。多少人经过都说此为大大的不吉,应当重新雕刻两尊,可宅子的主人却并不以为然,从宅子翻新开始至今,一用便是六年。 宅子很大,弯檐厚瓦,后院的一处厢房墙边搭了一座葡萄棚,只是此刻的季节不合时宜,看不到大串小串如灯笼高挂的景象。一个老人驼着背站在葡萄架下翻土,这是一块小菜圃,老人打算种些蔬菜,除了酿酒,他也就这么一个爱好。 洪添湘作为洪家家主,今年已经七十有二,唯独赖着家主之位外,基本已经不再过问族中的产业生意。平日就像个农家老翁,待在院子里喝喝茶种种菜,自小跟着长辈学习酿酒的他,对这门手艺也是格外的热衷,院中种的葡萄,就是专门做酿酒准备的,寻常珍贵的很,也就那几个备受宠爱的孙子辈有这个“口福”,能在偷吃采摘之后不被骂的狗血淋头。 洪家南迁已经六年,凭借着曾经雄厚的家底,即便伤筋动骨,也是慢慢缓过了劲,各处生意蒸蒸日上。这与洪添湘所主张的“低调做人,闷头发财”的决策也有着莫大关系,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何况是瘦死的骆驼。这些年家族命运多舛,风雨飘摇,以洪添湘的岁数和阅历,早已看清了世态炎凉,有些时候啊,就不必争那一时意气,一副颜面,你功成名就了,这些自然都有了。 洪家这些年“低眉顺眼”的为人处世,就如门前的那对石狮一般。 老人放下锄头,正因院外走来一名相貌俊逸的年轻男子。洪添湘放下卷起的袖子,看着这位最受器重的长孙轻笑道:“长荫,你来的正好,爷爷还是岁数大了,换你来?”说着,推了推手中的锄头。 叫做洪长荫的嫡长孙正色道:“爷爷,地的事儿先放一放,这是宝莛叔从暨城寄来的密信,您先看看。” 洪添湘接过密信启封,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撕碎,随手丢在刚翻的土壤上,几锄头捣腾下,便瞧不见踪影了。 老人若无其事的说道:“总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身子骨都埋汰了,长荫啊,跟爷爷出去散散心透透气,现在就走。” 洪长荫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转身去知会下人备车。 老人负手而立,浑浊的双眼逐渐清明。 ———— 当段元亨下楼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大厅内座无虚席,与柜台后头的掌柜洪宝莛点头一笑,算做打招呼,后者同样无声回应,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没有太多的交集。段元亨走出酒楼,独自一人在城中穿行,漫无目的。 大概是闲逛了一个时辰,从城南到城北,段元亨差不多将这座暨城地势构造打探出了大概。也算是明白作为两界的边陲城镇,为何祁州却对于暨城这一片熟视无睹,这完全就是块“废城”。地形平敞,无障无险,城墙低窄,易攻难守,前有尤谷关驻守重军,侧有白浃城交相呼应,暨城这么个小地方就显得十分鸡肋,甚至可以说毫无战略意义。 段元亨心中了然,难怪洪家会选在这个地方作为据点,确实难以引起他人的注意。但同样的,如果恒州哪天真的与祁州开战,即便洪家渗透整个暨城,恒州也很难就此地作为起始的立足之地。 稍加揣摩,利弊已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七章 洪老爷子 在一家普通书坊晃悠了一炷香功夫的段元亨,最后只是买了一份极其简陋的祁州地图,这张仅是能精确到县城轮廓的地图在这种小城见到已是殊为不易,要知道官府对于地图的把控可是极为严格的,丝毫不弱于盐铁管制。越是精确的地图越是严禁,仅供于军事用途,寻常百姓客商用的还远远不及段元亨这张,最多就是能弄明白个大致方位。 将地图揣入怀中,段元亨不禁有些后悔没有从家中带上一副精准的地图,那种甚至将山间小道乡村野寨都事无巨细收录其中的图纸,能够给人生地不熟的他带来极大便利,省去诸多“投石问路”的麻烦。 祁州地势土木兴盛,山林居多,大多城池关隘都靠山而建,形同一道天然屏障,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仅仅是易守难攻这一种优势,资源丰富更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一旦打起持久战,旧攻不下,那么靠山的城池就能发挥出“就地取材”的裨益了。 曾经在南轲城的军营中,段元亨跟着邓瑁研习过几日军事兵法,虽不说能肩抗旌旗,却也是受益良多。双锏邓瑁的军事谋略,即便是眼高于顶的段千鸿都是赞不绝口,大为倚仗。恒州大小监军不少,执掌上军虎符的总监军却只有这么一个,如果说州主府内官职中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的是大管家费俭,那么邓瑁就是恒州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足可见过人之处。段千鸿曾一再叮嘱段元亨:“务必将你老丈人的那些底子吃干抹净”,也绝非戏言。有此良师,又是自己老丈人,便更是倾囊相授了,段元亨资质悟性本就不差,在邓瑁的细心教导下自然是进步神速。对于军事谋略各方各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涉猎,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公子哥了,而是看见一座城,就会下意识的分析它的地势优劣,建筑构造以及资源多寡,从而总结出战略意义。 段元亨自持内力雄浑,入冬后仍是一袭秋衣,虽然不觉严寒,却依旧出于本能的伸手呵了口气,不免有些自嘲的感慨。曾经的自己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公子哥,觉得在老爹的影子下活着也没什么不好,谁规定就一定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年少确实心心念念都想着成为武功天下第一,可他比谁都清楚这有多不现实,再加上老爹从来不肯教自己一招半式,这辈子也就只能仰慕仰慕那些江湖宗师了,就冲着他恒州长公子的尊贵身份,也不愁结交不得武林高人,就说州主府内那些看家护院的卿客幕僚,哪一位是等闲之辈?原本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在遇到那位剑道宗师之后,就彻底改变了轨迹。 智者千虑,能者多劳。一个人一旦有了能力,就再也无法平凡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战乱再起,敌人的金戈铁马打到了家门口,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站在那个鬓角斑白的男人身后,醉生梦死的当着恒州长公子。 依旧腰间挂着长剑的段元亨行走在灯火通明的长街,身影萧索。 ———— 马车疾驰入城,车上除了车夫外只有一老一少两人,车厢中摆放着一个膝盖高的暖炉,这对爷孙分别坐于左右。老者时不时的将双手悬放在暖炉上取暖,年过古稀的洪添湘可没小伙子那般火力旺,忙活的时候还好,这一闲下来,从头到脚都发寒。一旁的长孙洪长荫默不作声的又加了两块炭火,轻声道:“爷爷,就让孙儿替您走一趟不成?您何必非得亲自来暨城,难道有我和莛叔,您还不放心?” 老人双手翻了个面,火红的炭火映照在他枯皱的脸上,显得脸色红润了几分,平静道:“不是不放心你们,只是爷爷这把岁数,也没几年活头了,知道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再见到那人,就想见见他的儿子,尽点心意,还些恩情。爷爷这辈子命运多舛,没过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最后这段安享晚年的时光,也都是拜那人所赐。长荫,你是我们洪家将来的继承人,你要记住,如果日后洪家因为恒州而万劫不复,那也不过是恩怨两清,你不得心生怨恨,因为没有段家,洪家十多年前就已经在爷爷手上毁于一旦了。人活一世,总得恩怨分明,你小的时候爷爷不是和你说过嘛,在咱们老家那边有个说法,今生债今生偿,否则下辈子投胎就得给人家当牛做马。爷爷信这个,要不这世上怎么会有贵贱之分呢,多半是上辈子的债没还了。” 向来懂事对爷爷言听计从的洪长荫低下头,第一次用抵触的情绪的低声回道:“可这些年,我们洪家为恒州做了那么些事,还不够还清吗?族人们也想抬起头,光明正大的活着。” 洪添湘没有斥责这个长孙,心中反而有些许欣慰,只觉得这个乖巧听话的孩子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敢于表达,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不管对与错,不管喜与否,都只会无条件的去做。他没有立即去改变洪长荫的想法,暖和的双手轻握成拳,有些突兀的笑道:“长荫,之所以给你取这个名字,亦是希望洪家在你手上如此,长盛荫兴。”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掀开帘子恭敬道:“老爷,到了。” 洪长荫也没再去“顶撞”爷爷,搀扶着他走下马车,早已恭候多时的洪宝莛走上前来,静静的站在老爷子的左手边,谁都没有出声,几人不作寒暄的从酒楼后门而入。 走进敞亮的屋子,洪宝莛将段元亨的那块玉佩交到老爷手上,郑重道:“老爷,您看?” 洪添湘拿过玉佩,索性他还未老眼昏花,识得这块玉佩,通体萤光,其质冬暖夏凉,正是段家人的贴身信物,作不得假。他点了点头,问道:“来了多少人?” 洪宝莛如实回道:“除了那公子,还有一丫鬟,两名扈从,只此四人。” 洪添湘略微有些诧异,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洪宝莛又道:“长公子天黑之时只身一人出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将玉佩揣进袖中的老人自顾自的说道:“我当是该来的总会来呢,却不成想还能再晚些,也好啊也好,最好是等我闭了眼,万一洪家真落的万劫不复的地步,至少我能眼不见心不烦。” 洪宝莛与洪长荫对视一眼,皆是不敢吱声,他们知道,老爷子是铁了心要将洪家与恒州绑在一起,从未想过退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八章 会晤 在城中夜市上闲逛一圈的段元亨又买了些当地特色的小吃糕点,准备回去打发那只嗷嗷待哺的“小馋猫”,那丫头只要给些吃的,保准乖巧。段元亨沿着河岸而走,清晰能听见棒槌捶打衣物的声响与妇女私语交谈声,原本耳力过人的段元亨不屑于窃听妇人唠话,但却有几个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当即停下脚步。 段元亨目光偏冷,表情有些深沉。 从那几个妇人低声交谈中得知,其中一个妇人的丈夫是府衙当差的,说今日暨城来了几个大人物,县老爷都乖乖腾出府邸招待,深怕怠慢了。 原本一件没头没脑的事情并没有特别之处,但结合段元亨今日才刚刚落脚暨城,这偏僻的小县城就来了大人物,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让段元亨不得不留个心眼。此次出行并不像六年前的那次“负笈游学”,即便是州主府内都没几个知晓,完全是段元亨的意气使然。这次不同,虽然出行十分低调,却没刻意遮掩过行踪,也不曾隐匿身份,出发那日更是有段千鸿亲自送行,恐怕难逃有心人的耳目。 段元亨这次之所以如此光明正大的出门,自然是有其用意的。以他段千鸿嫡子的身份,必然是有不少势力想将他生擒活捉回去,以此来要挟恒州。但同样的,也没几个人敢堂而皇之的这么做,除非他想正面承受四十万兵马的怒火。而这也正是段元亨敢毫不遮掩的进入其它州郡的原因,只要各方势力不出动军队围剿他,而是秘密派遣高手围追堵截,段元亨就有信心应对。 真当那日段千鸿亲自送行只是顾念自己儿子?那是在告诫一些人,不要做的太过分,他段千鸿还健在呢。这次的出行,其实可以当做是一场考验,如果说六年在外的颠沛流离是为了打磨与历练,那么以如今段元亨的成长,又是否能给自己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呢?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段元亨知道,不管自己在后山如何修炼,如何勤奋,都不及在江湖上走一遭来的受益显著。因为逆境中前行,乘风破浪,永远是武道唯一的捷径。所以段元亨遣散去老爹给他的七十二黑甲,只留下两名在身边也不过是为了照应白尹儿的安危,毕竟总有些紧急情况下难以顾全,确保再无后顾之忧才好。段元亨就是要用南下的这一行,作为他武道攀升的基石。 没有再做停留,段元亨脚步加快,打算先回粱芗酒楼再行计较。洪宝莛在暨城明面上只是个酒楼掌柜,暗地里却是个扎根多年的老谍子,对于暨城的条条道道他必然知晓甚广。段元亨需要同他商议一番,看看是否有渠道能打听出那几位“大人物”的底细,怕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得小心为上。 而当段元亨回到酒楼时,却并未瞧见洪宝莛的身影,只有几个伙计在堂中穿梭忙碌,段元亨叫住那个白天见过的小二方颉询问,却发现连他也不得而知。段元亨只好上楼,先去了白尹儿的房间,发现这丫头还在熟睡。先前舟车劳顿,再加上段元亨受伤昏迷,让没出过远门的她身心俱疲,回到房间沐浴更衣后便倒头呼呼大睡。段元亨脚步轻盈,将买来的糕点放在桌上,又替她将露在外头半截的雪白玉足盖住,最后转身出门。 不知何时,范戚薪已经静悄悄的站在段元亨身后,关好房门的段元亨转头看向他,出声道:“何事?” 范戚薪简单说道:“洪家来人了,正在公子房中等候。” 段元亨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独自一人向自己房间走去。 房中灯火大亮,段元亨轻轻推门,房中三人齐齐看来。唯一坐着的老人倏然起身,甚至连一旁的年轻男子都来不及搀扶。老人慢步走来,在段元亨身前作屈膝姿势,在场几人都惊骇不已,段元亨更是极为诧异,连忙翻掌一拂,一股柔和劲气将老人的身子托起。 这一拜,段元亨自知受不起。他连忙扶住老人,说道:“老爷子这是为何,晚辈受此大礼,怕是要折寿的。” 洪长荫和洪宝莛也是连忙上前,还未待两人出声,洪添湘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去一旁,对段元亨道:“救族之恩,理当受此一拜,老朽为人清白一生,唯有此一憾,叹不能再亲见你父亲当面谢恩。” 段元亨认真道:“老爷子言重了,洪家这些年举族为恒州所做之付出,已然还报昔日恩情了,临来之前我爹还让我给您带话,说今后洪家何去何从,全凭自由。老爷子若是再介怀此事,那可就伤了交情了。” 洪添湘听后老泪盈眶,感慨道:“多谢州主大人,洪家愿为段家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老人执拗,段元亨也颇为无奈,只好扯开话题道:“我此次前来,一是南下途经路过,二是侦探祁州,看看能否解决祁恒两界问题之根本。对此,还要倚仗洪家帮助,毕竟对于祁州的形事,洪家渗透多年,想必极有建树,光凭我势单力薄,恐怕只能无功而返了。” 洪添湘爽快允诺道:“长公子无须见外,洪家必然倾力配合。” 随后几人落座详谈,段元亨态度谦逊,连连请教洪添湘数个问题,从军政格局到风情民俗,皆有涉猎,老爷子自然也是知无不言。洪家这些年为人处世低调随和,虽是做酒水生意的商人,生意也算红火,但家底却并无多丰厚,其中大把的银子都拿去孝敬官老爷了。远的不提,就拿一个青泉郡来说,但凡有个官袍在身的,有几个没受过洪家“恩惠”?就冲洪家这份懂事劲儿,青泉郡内还真没几家敢得罪,传言郡守大人都与洪添湘私交甚好,逢年过节宴请郡内豪强,洪老爷子都是与郡守大人一桌,可见关系莫逆。 此外洪家还暗中培养了几批死士与谍子,虽说不如军队中来的精良,却也是一股不小的能量,渗透于祁州的各个州郡,首当其冲的便是青泉郡,眼线无数,捕捉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 段元亨也从洪添湘口中得知了前来暨城的那几位“大人物”身份,而且不出意外,对方正是冲着他来的。只是段元亨并无太多意外,先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者对方同样没有掩饰身份,也没有第一时间找上门来,未必就怀有敌意,毕竟祁州的局势复杂,可不像恒州那样铁板一块。 一连交谈了将近三个时辰,可怜洪长荫与洪宝莛只能沦落至端茶倒水的“下人”,眼看早已夜深,段元亨担心老爷子身子吃不消,便主动叫停,并亲自将洪添湘送出门。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年轻人回头,对段元亨投以感激的目光,两人点头相视一笑。 关上房门,段元亨整理思绪,与洪添湘的会晤收获颇丰,他需要好好思考接下来的每一步,随后,他又陷入了沉思。 秋水山庄,所为何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九章 暗潮涌动 青林镇,位于流云城向西不到两百公里的地方,虽然地势偏僻,但居民倒不算少,偶尔会有行人路过。这里,也算的上是从流云城前往新月城的必经之路。 烈日炎炎,地面都被晒的满是裂痕,也让人的情绪会相对容易变得暴躁。这时,小镇的街道上走来一行六人,当先一人身材魁梧,身穿银白色的轻甲,肩抗一把足有一米半长的青铜大砍刀,面相凶煞,目光凶恶,他后面的两个人都是一身兽皮衣,手里拿着刀、剑、锤等各种武器。 他们的出现,让小镇街道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路过的人都以最快的速度靠到路边,脚步也变得小心翼翼,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直到那六人走进那个镇上的小酒馆上,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快步的离开。 砰!! 那把几乎赶上成年人身高的大砍刀直接被那个全身银甲的大汉剁在了酒馆中央最大的那张桌子上,然后一声暴吼:“这张桌子大爷要了,不想死的赶紧滚!” 正在桌子上酣饮的四人刚要动怒,一看到大汉的面容,脸色“刷”的变了,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唯唯诺诺的离开。大汉伸出粗壮的胳膊在酒桌上一扫,在酒杯、盘子粉碎的刺耳声音中,他低吼道:“把店里最好的酒菜全都给我上一遍!” 掌柜的早已亲自迎了上来,看着满地的酒杯盘子碎渣,他心疼的滴血,但脸上却老老实实的陪着笑:“银银龙的几位大爷,请稍做歇息,酒菜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这六个人隶属青云镇大名鼎鼎的银龙佣兵团,那个手持巨大银刀的大汉便是银龙佣兵团的团长,本龙殷隆,自号“银龙”。今年四十岁出头,玄力却已达真玄境二级,这在入玄境四级以上都是高手的青云镇,毫无疑问是无敌的存在。银龙佣兵团也因此成为青林镇最强佣兵团,横行无忌,无人敢惹。 六人坐下之时,那五个团员便开始各种马屁接踵而至,六人的说话声、大笑声、谩骂声充斥了整个酒馆,这类的恶霸行径,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周围的人更是碍于银龙的霸名,没有一个人敢多言半句。 这时。又是一行五人出现在了酒馆门口,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二十岁出头,身材中等,相貌平平,但衣着却是无比华贵,小镇的人任谁看到他的衣着,都会眼馋的半天无法移开目光。 他站在酒馆门口,扫了一眼里面的人,目光无比傲慢,如同在看一群不值得入眼的下等生物地狱美术馆最新章节。随即,他眉头一斜,不屑的冷哼一声。 他身后一个相貌英俊,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连忙上前,在他面前欠着腰陪笑道:“萧公子,这种小地方的酒馆都是这样,方圆百里之内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就凑合着一用吧。” 这五人,正是从流云城赶回萧门的萧狂云、萧漠山、萧八萧九,以及从萧门带出来的萧承志。 萧承志这一路都是喜不自胜,想到马上要被带回萧宗,他连晚上睡觉都不断笑出声来。在萧狂云面前更是卑躬屈膝,巴结讨好,不敢有一丝的怠慢要是能伺候好了这个萧宗少爷,此后在萧宗时得他一句半句美言,就算是在萧宗也必然能混的如鱼得水。 “哼!”萧狂云鼻孔喷出一股气,再次无比不屑的瞥了这里一眼,走了进去。 萧承志连忙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占了一个位置最好的座位,蹲下用自己的袖子快速擦了擦木凳,然后一脸谄媚的看着萧狂云坐下,随之大叫一声:“店家,马上上酒菜拣最好的上!” 萧狂云一行人刚进来,银龙佣兵团的六个人目光就盯上了他们。其中一人一脸不屑的笑了起来:“嘿!那小子还真够狂啊,瞧他之前看我们的眼神,啧啧。” “估计是哪个世家少爷出来游山玩水的,瞧那细皮嫩肉的,估计一掐就出水。不过敢在我们的地盘上狂,真不知道死字咋写的。” “老大,要不要我上去教育教育他们这是谁的地盘?管他是哪个世家的少爷,在我们银龙佣兵团的地盘上,就得乖乖的给我学会做人。” “啪!” 殷隆把啃了一半的鸡腿往桌上用力一拍,一把提起了脚边的大砍刀:“还是老子亲自上场吧。因为老子看上那小子穿的衣服了,捞回去给我儿子穿,他一定高兴的很,哈哈哈哈” 说完,他抄起大砍刀,大摇大摆的走向萧狂云那一桌,隔了三步远,便一刀砍了酒桌上,一脸凶神恶煞道:“小子!身上这衣服不错嘛?不过就你这瘪三样,穿你身上真特么浪费。赶紧给老子脱了!” “脱!赶紧脱!听到没有!” “不想脱的,我们帮你脱也是可以的哦。” “要是过会我们老大亲手给你脱,可就不那么温柔了,啊哈哈哈哈!” 银龙佣兵团的小弟们在后面一阵起哄。酒馆里的客人也都纷纷避而远之,满是怜悯的看着萧狂云一行人。掌柜与店小二更是躲的远远的,哪敢上来劝阻。 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面对这恶名远扬的银龙佣兵团,萧狂云一桌人却是显得格外平静,平静的有些异样。萧狂云伸手,嫌恶的用手扫了扫被酒水溅到的衣服,冷声道:“全部废了!” “嗯?废了?他刚才说啥?” “他说把我们全部废了!啊哈哈哈哈啊!!!” 银龙佣兵团的嘲笑声才刚刚响起,便已化作震耳欲聋的惨叫声。萧八的身体如闪电般冲出,直接将喊的最大声的三个人砸飞了出去,伴随着“咔嚓咔嚓”的骨骼断裂声都市版英雄无敌。 殷隆的狂笑消失了,他仓皇的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灵灵玄境!!” “灵玄境”四个字一出,如同在这个小小的酒馆里响起一声炸雷,让所有人全身巨震,瞠目结舌!那可是宗门、大城市里才会有的超级强者,在这个小小的青云镇中,是他们一生都没见过,更不敢奢望的境界! 殷隆的话刚说完,他的另外两个小弟已被萧八一巴掌扇出十几米远,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殷隆的全身颤抖起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不要命的磕头:“对对对不起我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我我该死我该死!” 如果早知道对方竟是灵玄境的高手,打死他也不敢上来招惹。 “废了。”萧狂云冷冷出声。 声音一落,萧八的手也随之扫下,在殷隆的惨叫声中.将他的两只手臂硬生生震断。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云澈离开流云城之后,并没有自己的目标。想到萧烈给他的那块木牌,他便一路打听,有意识的走向了新月城的方向。他也需要去一个更大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才更有可能找到可以恢复他玄脉的东西。 他的身体太弱,身上仅有的玄币也不舍得拿出来买马,只有徒步前行,前行的速度很慢。到了这个青云镇,他已是饥疲交迫。看到路边的小酒馆时,他翻了翻身上剩下的玄币,自嘲的笑了一笑,走了过去。 刚站到门口,他便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循着声音,他一眼看到了坐在一起的萧狂云与萧漠山,另一边还站着个萧承志他的脚步停顿,迅速转身离开。而在他转身那一刹那,刚刚震断殷隆手臂的萧八刚好看向门口的方向,脸色顿时一动。 “掌柜的,把这些碍眼的东西都给我清出去!!”萧狂云冷喝道。一群连蚂蚁都算不上的垃圾,居然坏了他吃饭的兴致。 “啊是是是是!”被喊道的掌柜全身一抖,然后慌不迭的点头,和店小二战战兢兢的将银龙佣兵团的人向店外抬去殷隆真玄境二级,在青林镇就无人敢惹,这个看上去极为傲慢狠辣的少年人随便一个手下就是灵玄境,他们哪敢有半点违抗。 “少主。”萧八走到萧狂云旁边,在他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 “嗯?你说那个被赶出萧门的废物?”听了萧八的话,萧狂云的眼睛一下子眯起,然后冷笑了起来:“很好,我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物,既然老天都把他送上门来萧八,你就去把他的脸给我毁了吧。” “宗主说过,在外不可仗势欺人。”萧漠山面无表情的道。 “哼!那个萧门的废物那天居然让我当众难堪,我没让他当天暴尸流云城已经是足够仁慈了。萧八,毁他脸之后,再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他不是很能说么,我看以后他还怎么舌灿莲花!”萧狂云声音低沉的说道。 那天在萧门,云澈当众揭穿他的嫁祸,让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成了自打耳光,他又怎么会不记恨在心。至于他要毁了云澈的脸,当然是出于嫉妒更嫉妒这个废物居然娶了他都无法得到的夏倾月! 萧漠山没再说话,萧八无声点头,缓步走出酒馆,直逼云澈行去的方向。z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章 兜截 看到叶枭熊等人充满斗志,苏辰不由会心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现如今叶枭熊等人都已经真正成长起来,也是时候放手了,还有就是,正如张致远所说,他们h区人族整体实力固然弱,但却也有其他战场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齐心协力,已经凝聚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真正爆发战斗,在没有欠缺顶阶强者这个短板之后,并没有一战之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历经之前那场血腥残酷的种族大战之后,守望战盟众人都得到极大的淬炼磨砺,很快就会迎来一个实力井喷期,兰斯洛等人都有希望在短期内开启第五道基因锁。 所以,苏辰很是放心,并看好h区人族能够取得不错的战绩。 24小时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很快24小时倒计时即将结束,一扇熊熊燃烧的火焰时空传送门也随之闪现。 “头儿,你可是我们人族唯一参加试炼的人,一定不能弱了我们人族的威风啊!” “头儿,别听狗熊瞎咋呼,什么人族的威风,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活着安全归来。” “这次我站在土狼这一边,头儿,别太拼了,如果事不可为的话,就果断放弃退出战场,别忘了,你可是我们守望战盟的主心骨,也只有你才能将所有人团结到一起,如果你陨落了,那我们也就离解散不远了。” “就是就是,头儿,且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活着归来!” 叶枭熊等人一起前来为苏辰送行,叶枭熊因为说错了一句话,结果被众人喷了一个狗血淋头,很是有些委屈。 见状,苏辰不由嘴角微微一翘,心里暖暖的。 “头儿,听那神秘人的意思,这火焰敕令试炼会有很多个阶段,所以我建议你前期最好韬光养晦,保存实力,等到后期的时候再强势发力。”张致远眼中精芒闪烁,忍不住也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苏辰先是点头,随后笑着调侃道:“看起来我们的鲜花食人魔也变得有人情味了。” 苏辰的话不由引来众人一阵哄笑,虽然张致远那家伙无比冷血,很是不近人情,但叶枭熊等一众老人,相比起最初那个毫无人性的变态来,现在的张致远其实已经变了很多了。 笑过之后,苏辰迈步走向那扇火焰时空传送门,在临离开之前,看着人群中那道熟悉的靓丽身影,脚步不由微微一顿,稍稍迟疑一下,随即果断开口说道:“诗婵,这次火焰敕令试炼结束,如果我能活着回归,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 很早以前,苏辰就已经感受到王诗禅对自己的爱意,而他同样对王诗禅充满了好感,事实上,在叶枭熊众人眼中,他们两个很早就是一对了,只不过在血腥残酷的异度平行空间,爱情实在是一件奢侈品。 也正因此,苏辰一直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总想着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说,也一拖再拖。 不过现在,即将参加火焰敕令试炼之前,苏辰觉得有必要给王诗禅一个真正的承诺了,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 因为这一次的火焰敕令试炼,苏辰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获得冲出火之战界的资格,相信到时候他接收到的恶魔果实任务也很可能是这个。 失败了,一切休谈,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但如若成功,那么他很可能就会离开异度平行空间,也是时候给王诗禅一个交代了。 “苏辰,你多保重,我等你!”王诗禅俏脸羞红,很是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苏辰会在这个时候当众表白,但很快她就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忍不住大声回应道。 “好!一言为定!”苏辰大笑一声,无视叶枭熊等人的起哄调侃,大步迈进那道熊熊燃烧的火焰时空传送门,身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未知星域,一方虚空平台,苏辰的身影随之闪现。 “铁角人呢?”恢复清醒意识之后,苏辰微微皱眉,他们两个前后脚一同传送,结果却是惊愕发现铁角并没有跟他传送到同一个地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随即传送,从传送的那一刻起,他跟铁角就已经分开了。 苏辰激活胸前的火焰种子印记,想要联系铁角,但很快就失望发现,根本就联系不上,甚至他跟铁角之间的主仆灵魂契约联系似乎也被某种神秘力量屏蔽了。 苏辰微微摇头,不再尝试着联系铁角,而是环视四周,将注意力放到观察四周的环境上面。 这方虚空平台很大,苏辰粗略一数,发现除了他之外,还有将近一千名试炼者,各种奇形怪状的智慧生命种族都有,让苏辰很是大开眼界,长了不少见识。 不过因为众人都不认识,彼此戒备,包括苏辰在内,谁也没有随意聊天的意思。 还有就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样的虚空平台应该有很多,铁角以及其他参加火焰敕令试炼的人都随即分配到了其他虚空平台,要知道异度平行空间无比辽阔,又有26大战区,除了被强制参加的异能者之外,肯定还有众多自愿申请参加的,试炼者人数绝对不止一千人,至少过万人,十万乃至百万人甚至都有可能。 个中道理也很简单,对于人族亦或是库尔曼人来说,开启第五道基因锁的强者已算是顶阶强者,无比稀缺,但对于那些实力排名最顶阶的战区和战斗种族来说,说不定随便拉一个普通试炼者出来,就有不弱于第五道基因锁强者的实力,参加火焰敕令试炼的人数肯定也随之大大增加。 在张致远等人的提醒之下,苏辰很是低调,尽可能不引人瞩目,以免招致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么做根本就是徒劳,一点用没有。 因为就在这时,那道淡漠的神秘声音再次响起,道:“火焰敕令第一阶段试炼开始,死亡筛选,每个虚空平台只有一个人能够进入下一阶段的试炼,晋级条件就是屠戮虚空平台其他所有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一章 联手 霍长兴心中无语,什么时候她修炼的时候找不到人请教了?直接当他不存在了不成。什么时候还有好多东西不了解了?不了解怎么不来问他,每次问她修炼上有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回答都是没有。 这丫头的悟性与理解力很惊人,随便说点什么都能举一反三,很多时候都是自己能理解,他教导的反而很少。 这会儿就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懂,想缠着自己小情郎的心思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似的。 “行,我也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进步。”莫问笑着道,小悠似乎很适合修炼九阴神功,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身上那纯净的太阴之气,精纯程度居然不在他之下。 若是小悠也修炼到了胎息境界,那又是何等的惊人。 望着莫问与秦小悠离去的背影,霍长兴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不知为何,隐隐之间,他总是感觉莫问这个少年不简单,居然能令他内心里不由自主的产生危险的气息,那是毕宽海与秦老太爷两个人身上都感觉不到的危险气息。 晚上,莫问便住在霍家宅院,不过他并没有怎么接触霍家的人,而是找了一间单独的屋子,几乎不怎么出门,偶尔只有小悠跑进跑出,不时请教他一些修炼上面的问题。 这个丫头的天赋果然惊人,一旦九阴神功修炼的有所小成,还把莫问教她的天妙手与太魅魔舞等武学修炼的登堂入室,悟性之高,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莫问教她修炼的时候,顶多只是点拨一下,根本不用多解释什么,这个丫头便能明白里面的道理,一晚上时间下来。莫问发现居然没有什么可教她的了,于是只能放她自主修炼,这样的高徒,一般人真教不来。莫问都有些吃力。 莫问住在霍家宅院之后,霍家的人几乎不会主动接触他,毕竟现在谁都知道,莫问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连杀孟家几名青年才俊,不是什么善茬子,所以霍家的人,一般情况下不愿多与这种人接触。 京华论武大会每次举办都要半个月的时间。期间,京华地界所有古武世家。都会有一场争斗,凭实力争夺前五之位,能列入前五,那便是京华城下一届的五大世家之一。 不过很多年了,五大世家都没有什么大变动。很少有世家能成功上位,把原有的五大世家挤下去。 除了古武世家之间的巅峰较量,还有京华地界青年才俊之间的较量,毕竟对于一个古武世家来说,年青一代的昌盛,远比当下的强大都重要,若是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那这个世家必定会迅速衰败下去。 所以探究一个古武世家的实力,不仅要看巅峰战斗力,还要看青年一代的能力如何田间少年。 每一届的京华论武大会,都会有一场十秀之争。所谓十秀,便是京华地界古武世家中挑选而出的十位年轻新秀,代表了青年一代最强大的群体。 论武大会中的十秀之争。往往比世家排名都激烈许多,或许每一届的世家排名变化不是很大,始终都是那几大世家。但十秀却不同,只看年轻人的个人力量。偶尔,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世家中。都有可能走出列入十秀的青年俊杰。 秦小悠此次前来参加京华论武大会的目的,便是希望能列入十秀之一,展现自己的价值,令整个霍家都对她刮目相看。 深夜,万籁俱静,所有人都休息了,即使缠着莫问到深夜的秦小悠也万般不舍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莫问并没有入睡,盘膝坐在一张木床上,静静地闭目修炼。 蓦然,一道暗影在房间里一闪,像是一道幽灵,无声无息的一掠而过,眨眼出现在莫问面前。 那暗影并不停顿,悄然伸出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抓向莫问。 然而,如此迅若闪电的一击,却瞬间落了个空。 之间眼前一花,莫问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刚才还盘膝坐在床上,而现在却只剩下一张空床,无声无息,像是瞬移一般。 那道神秘的暗影瞳孔微缩,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之色,不过他并没有任何的迟疑,几乎瞬间便抽身而退,一击不中,立刻远遁千里,眨眼便退出十几米,出现在房门处。 “既然来了,又匆忙离开作甚,何不坐下聊聊。” 一道淡笑声响起,那是莫问的声音,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居然还早那暗影一步,似乎早在此处等候多时。 那暗影心中一惊,然后身体微微一僵,身子一晃,瞬间改变方向,一个转折又出现在房内,显然他知道,门口站着人,他根本出不去。 “你果然很不简单。” 那暗影盯着莫问,沉默许久,才出声说道。那声音,不是霍家家主霍长兴又是何人。 “你究竟如何看出来的?” 莫问有些奇怪的问道。他并不奇怪这个暗影的身份,因为当他进门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但他的敛息之术,可不是寻常古武者能堪比,一旦他隐藏修为,很少有古武者能看出来,即使金丹境界的古武者,恐怕都未必能探知出他的底细,这个霍长兴又是如何做到的? “感知!我天生便有着很敏锐的感知,或者你可以理解成第六感,你在我的感知中,很危险。” 霍长兴面色凝重的道,能令他产生危险的人,一般的胎息境界古武者都做不到,这个少年有些怪异,恐怕远比他想象中更不简单。 “有意思,可惜你修炼了古武。”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奇怪。那感知的能力说来玄乎,但并非没有解释,这一类人,通常天生便灵魂力很强大,能通过灵魂共鸣而产生感知,寻常人称之为冥冥中的感应,而事实上这一类感应,完全可以人为的操控卫相府高冷日常。 他之所以说霍长兴可惜修炼了古武,那是因为,这一类人,都很适合修仙,换句话说,便是修仙的天才。若是霍长兴生在修仙门派,或许会有一番不小的成就。但现在,只能说可惜了,一旦错过了修仙的最佳年龄,再修仙也依旧不会有什么成就。 “你很不凡,但我还是要亲自试探一番。” 霍长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蓦然出手,身影像是一道闪电,眨眼就扑向莫问。 莫问勾唇一笑,挺拔的站在原地,脚下纹丝不动,只是简简单单的伸出一只手,便接住了霍长兴那奔雷而来的一拳,然后手臂微微一震,便把霍长兴给震飞了出去,撞在了一名墙壁之上。 “好高深的修为。” 霍长兴深吸了口气,惊骇的望着莫问,刚才那一番交手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他面对莫问的时候,根本毫无反抗之力,随手便将他给震飞了出去。 “你有着胎息境界的修为,而且还是胎息后期!” 霍长兴不可置信的望着莫问,难以想象,如此一个少年,居然有着胎息境界后期的修为,简直就是骇人听闻。胎息!那可是所有京华地界的古武者中,都才只有两个的绝顶强者。而且那两个人,皆是修炼了上百年的老古董。 莫问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事实上只有胎息初期的境界,但他修炼了三部神功,所有内气相当雄厚,远比寻常的胎息初期强。但与胎息后期的古武者相比,内气上面依旧差了点,稍微强过胎息中期巅峰,但却又还没有到胎息后期的那个程度。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霍长兴紧盯着莫问,面色凝重的道,这个少年的来历肯定不简单,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少年,只有跟那些神秘的存在有关,或许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少年英才。 “我是莫问,只是莫问而已,不是哪个庙里的菩萨。你也不简单,何必妄自菲薄,如果不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你的修为应该也是胎息境界吧。” 莫问淡笑着道,这个霍长兴,并不只是抱丹境界巅峰的修为,而是一名胎息强者,不过因为受了严重的伤,所以导致修为倒退,只能发挥出抱丹境界巅峰的水平。不过饶是如此,这个霍长兴也依旧远比一般的抱丹巅峰古武者强大。 霍长兴虽然掩饰了自己的伤势,但又怎么可能逃过莫问的眼睛。 这个霍长兴的确是一个天才,四五十岁的年纪便修炼到了胎息境界,可以说如果不受伤,他很有可能再进一步,修炼到胎息巅峰都有可能。 “你怎么可能知道?你到底是何人” 霍长兴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的紧绷,目光凌厉的望着莫问。他受伤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至少在华夏大地,应该没有人知道。别说一个外人,即使霍家里面的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所有人都以为他的修为只是抱丹巅峰。 “我只是一个医生,你生病了,我自然知道。” 莫问笑了笑,不急不缓的道。霍长兴对他的警惕与紧张,他自然能看出来,恐怕他受的伤,还牵扯到了一个什么秘密,所以霍长兴才那么小心谨慎。不过莫问对他那个秘密不感兴趣,毕竟这个世界上,谁没有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二章 长荫,来这边 一回到这里,方恒等人才都是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方恒,你还没给我们介绍一下。” 就在这时,兰风笑着说了一句。 “对,忘了介绍了。” 方恒立刻道,下一就对着兰风几人说道,“几位师尊,这三位,是我师兄,分别叫刘尘,陈皇,王风,这位叫蓝海,是我生死兄弟,还有这位,是蓝海的老爷子,也是我龙神师尊的好友,力神。” 随着方恒的介绍,立刻之间,刘尘,陈皇几人都是对着兰风几人行了一个晚辈礼,力神则是对着这些人行了一个同辈的礼节。 “三位师兄,还有蓝兄,以及力神前辈,这几位呢,就是我新拜的几位师尊了,分别是兰师尊,剑师尊” 一连串的名字说出,顿时也让兰风几人纷纷点头,下一刻一群人就开始客气起来。 谈了好半天之后,兰风笑道,“呵呵,力神兄,你不必多说了,以后就在我飞仙林待着就好,我会找个机会给你谋求一个散修联盟正式成员的身份的。” 力神一听这话,立刻抱拳弯腰,“如能获得此身份,那可真是要多些兰兄了。” “哈哈,不必。”兰风却是大笑摆手,下一刻目光就看向了方恒旁边的刘尘几人,“嗯,你们都是天才,所以就先跟着方恒住吧。” “没问题。” 一听到这话,刘尘三个也立刻点头,他们本就是师兄弟,一起行动理所当然。 “行了,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小子,你是不是该说说你在丹界的收获了?” 就在这时,灵韵说了一句,顿时也让其他的神武都看向了方恒。 “呵呵,说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几位师尊,前辈,你们自己看吧。” 方恒笑了一声,下一刻就手指一弹,顿时间,十余道光华就从他的手掌中飞出,很快就进入到了场中这些人的脑海里,当场让这些人的眼神开始变化起来。 片刻后,场中之人的眼睛都一下挣开,震撼的看向了方恒。 “好家伙,原来是这样,丹天地这么阴险,他所谓的传承不过只是一个局,一个让别人帮他逃脱丹界的局!” 兰风这时候惊讶说道,“太古神武,果然都是阴险狡诈之辈。” “呵呵,在阴险狡诈,不也是折在了咱们徒弟手里了?” 剑一这时候却是笑道,“而且,这小子还获得了很多好东西。” “哈哈,剑师尊说的是,弟子的确获得了很多好东西,有一些就是要孝敬几位师尊的。” 方恒这时候也是大笑一声,手掌一挥,顿时数百个储物袋就飞出来了,神器,丹药,药材,数不胜数,收到了这些好处,兰风等人也都是笑了起来。 “你还有吧。” 兰风笑着对方恒问道。 “呵呵,还有很多。”方恒笑着点头道。 “那就好,那这些东西我们就收下了。”兰风一笑,直接把储物袋放进了怀里,剑一等人也是一笑,没有客气,直接把方恒给他们的储物袋收了起来。 “这东西我不需要。” 就在这时,灵韵却是说了一句,手掌随意一摆,储物袋就到了方恒的手里,方恒也是一愣,却没有多犹豫,直接就把储物袋收了起来。 “这些东西灵韵前辈看不上眼是正常的,日后晚辈得到什么好东西,一定” “行了,客套话不要多说。”灵韵摆了摆手,“我问你,那个丹青生,有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什么气息,比如能让你找到他。” “这个没有吧。”方恒摇了摇头,“倒是灵前辈,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灵前辈想找他么?” “我的确想找他。” 灵韵淡淡道,“想和他打上一场,不过现在看来,找不到他了。” “这样么?原来如此。” 听到这话,方恒眼神一闪,下一刻就笑道,“同境之人,自然是要相互切磋” “你错了。” 灵韵一摆手,“我不是圣武境,我只是拥有圣武境的力量而已,距离圣武境,我还差一层纸,而这一层纸,最好是通过和圣武境的存在战斗才能捅破。” “哦。” 听到这话,方恒也是点点头。 “呵呵,好了,方恒毕竟是一个魂武境,能和神武战斗,就已经是极为不错,让他和圣武有联系,那真的就是做梦了。” 兰风这时候笑道,“所以做梦的话不要多说,都散了吧,方恒,你自己找个地方给你那几位师兄安排就是。” “没问题。” 方恒这时候也是一点头,下一刻兰风几人也没有在多说什么,身体纷纷闪烁就消失无踪了,包括周通都消失无踪,被兰风拉去了,场中只剩下了方恒和陈皇三人。 “师弟,师尊他” “说起来麻烦,我直接把我和师尊的经历给你们看吧。”方恒直接说道,手掌再次一挥,灵魂光华涌现,很快就再次进入到了陈皇等人的脑海中,顿时就让陈皇等人的眼神闪烁起来,最后一下变得明亮。 “原来如此,师尊离开了么?你还遇到了白师兄。” 陈皇这时候也是点头道。 “呵呵,白师兄是的确遇到了,他我们不需要担心,他在断刀门会活的很好的,至于龙神师尊,他更不会有事,否则的话我们都能感觉到了,现在龙神师尊肯定是在某个地方潜修,或者是正在寻找风雄,黄天等师兄,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们一定就会相遇的。” 方恒笑道,听到这话,陈皇三人也都是笑着点头,之前没碰到方恒还不觉得,现在和方恒在一起,他们立刻就有种安心的感觉了。 “以后三位师兄就在这里修炼就是。”方恒笑道,“这里是飞仙林,是散修联盟的一个区域,散修联盟是大组织,武天域内没几个组织敢惹,几位师兄在这里,安全是能够得到保证的,修炼的资源,也能够得到保证,所以接下来三位师兄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了。” “什么?”陈皇道。 “三位师兄,是想要快速的进步,还是想要缓慢的进步?”方恒笑着问道。 “当然是快速的进步。” 连犹豫都没有,三人就直接说道。 “呵呵,快速的进步,我是能够帮助三位师兄的,不过这个过程却会很苦。”方恒笑道。 “方师弟,咱们师兄弟,你是了解咱们的,只要能快速变强,在大的苦咱们都能承受。” 陈皇说道,“所以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好。” 方恒这时候也是一点头,“既然三位师兄想要快速变强,那就跟我来吧。” 嗖! 话语说完,方恒的身体就直接破空,消失在了虚空中,陈皇等人看到,也都是身体一动,纷纷跟上。 片刻之后,方恒刚才降落了下来,到了一处平原中。 在这平原上,有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大汉正在盘坐,正是黑神。 “黑神师尊。” 一降落下来,方恒就恭敬的对着黑神行了一礼,黑神这时候也是睁开了眼睛,笑道,“怎么?带你三位师兄过来,是何意思?” “呵呵,我希望师尊能够像锤炼我一样锤炼他们。”方恒笑道。 “为什么?” 黑神笑问。 “因为他们想要变强,同时也因为我是您的徒弟,徒弟求师尊办事,师尊总不能不答应吧。” 这话一出,黑神也是笑了起来,下一刻就道,“哈哈,臭小子倒是会说话,可以,我练练他们倒是没问题,可是像锤炼你一样锤炼他们,那也不可能,他们受不了。” “这个,师尊自己把握度就好。” 方恒笑道,“另外,等师尊觉得他们练得差不多了,那就请师尊通知剑师尊,或者阵师尊,让他们也都指点一下我这三位师兄。” “这样么?这倒是小事。” 黑神笑了笑道,“不过你呢?你做什么去?” “弟子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做。”方恒这时候却是笑道,“有机会告诉师尊的话,我一定会告诉的。” “这样么?那好,你去吧。”黑神这时候也是一笑点头,目光看向了陈皇三人,“你们过来。” “是。” 陈皇三人这时候同时点头,上前一步,方恒这时候却是身体一动,要离开了。 “方师弟,你要走么?” 见到这一幕,陈皇立刻道。 “呵呵,有点事情要做,不过三位师兄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在我回来之前,三位师兄好好在这里修炼便是。” 方恒笑了一声,听到这话的陈皇三人,也都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想到,才和方恒见面没多长时间,他们就要再次分开,只是他们也知道,此刻的方恒,已经远远不是当初那个在乱武域的方恒了。 那个时候的方恒,强大,无敌,只是距离他们也不是太过遥远,现在的方恒,依旧强大,依旧无敌,距离和他们却越来越远了,这意味着方恒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接触的,那他们岂会在缠着方恒?只有努力修炼,追上方恒,这才是他们唯一的路。 见到三位师兄沉默点头,这时候的方恒也是再次一笑,也没有再多说,身体一动,就直接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他也听到了后面传出的惨叫声,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三位师兄恐怕要吃一段时间的苦了,不过吃苦才会成长,这我倒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嗯,接下来就是去丹海师尊那里一趟了,把我的收获给他一部分。” 暗道一声,下一刻方恒的身体就在一动,瞬间划破虚空,向着丹海所在的洞府赶去。 片刻后,方恒来到了丹海的洞府中,一看到方恒来了,正在洞府内闭目盘坐的丹海也是睁开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三章 好戏登场 “灵巫界如今已经算是兵临城下了,我们难道还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等着吗?” 外面的那些情况,朔夜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还能够做些什么。 “暗中削弱他们的兵力呗。”嬴洛说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提议出来。 “怎么削弱啊!” 不是朔夜太不聪明了,只是据探子回来报告说,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要动手,也要稍微的估量一下下才行啊撄! “我刚刚回来,粗略的看了一下。”嬴洛刚刚有大概的打量了一下他们的队伍结构说道:“以傀儡居多。” “傀儡是?”朔夜不由的皱眉,不知道嬴洛所说的傀儡是什么偿? “傀儡就是用刚刚失去生命的身体炼制成的,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供他们驱使。”嬴洛想了想大概的回答了一下说道:“这是灵巫界独有的一种本事。” “那这种傀儡,是不是继承了原主生前的力量呢?”朔夜倒是很聪明,一点就通。 嬴洛点点头,算是在肯定朔夜的这种猜测:“确实如此。” “那样算起来,这灵巫界的战力可不小。”朔夜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的紧张的说道:“不会那被全灭的变天州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变成了灵巫界的傀儡了?” “那倒是没有。”嬴洛摇摇头说道:“我之前也问过封魔,他说他先一步的将那些人的尸体处理了,并没有给灵巫界机会。” 朔夜点点头,不由的稍微的松了一口气,这样倒是还好,否则灵巫界从人数上就具有压倒性的胜利,想想都觉得是可怕的啊! “虽说变天州的那些没有,但是灵巫界在外面来犯的,不是还是以傀儡居多,那怎么办?” “傀儡,当然都是有一个主人操控的,一个主人可以操控多个傀儡,我这么说,你明白怎么做了吗?”嬴洛并没有把话说的十分的清楚,但是她相信朔夜应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我明白怎么做了。”朔夜点点头说道,嬴洛已经说的那么的明白了,如果他还是不明白的话,那就真的是太蠢了。 傀儡太多没有办法对付,那自然是对付操控傀儡的人更简单。 毕竟从数量上来看啊,这操控傀儡的人,相对会少非常的多。 不过,虽然知道怎么做,但是真的要这么做,还是要好好的计划一下的。 因为如果你要攻击那个人的话,人家自然会操控着傀儡对付回去的。 所以,要在人家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动手才是最好的方式。 不过,具体要怎么做,还是要想想的。 嬴洛似乎看的出来朔夜好像在想着对策一般,也没有为难他,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提供参考:“挖个陷阱呗,等着他们自己跳进去。” “陷阱吗?”朔夜看着嬴洛,脑海里不由的闪过一个想法,眼睛里不由的闪现一抹精光,有些激动的对嬴洛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我着就马上去办!” 既然灵巫界还没有攻进来,那么他们就还有时间做好陷阱等着他们自己一脚踩进来。 “小祖宗,我总觉得惹到你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啊!” 桀雾看着嬴洛眼睛里的那抹戏谑的精光,不由的感叹了一句说道。 “这话怎么说的啊,我这么善良的人,你这么说,别人都会误会的。”嬴洛还一副我本纯良的模样说道。 桀雾不由的瞥了嬴洛一眼,在自己的心里吐槽一句道:说话能不能稍微的摸摸自己的良心啊!你说这样的话,都不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亏心吗? 当然了,既然嬴洛说的出口,那么自然就不会觉得亏心,连一丝丝都没有啊! 而且嬴洛做的事情,自认为其实还是很正义的,人家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难道还真的要圣母的说两句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以和为贵吗? 这样的事情是嬴洛绝对不可能做的。 既然你有胆子欺负到这里来了,那么会有什么的下场,那都得自己受着,不是吗? “小祖宗,你总是眼珠子一转悠,这就有想法了,你说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坏事啊!” 桀雾这句话绝对是在夸嬴洛的,毕竟嬴洛在这一方面的反应是特别的快的。 在别人还在捋整个事情的情况和形势的时候,嬴洛就已经早早的想好了对策。 不得不说嬴洛在这一方面还是很突出的啊! “什么以前经常做坏事啊!”嬴洛没好气的说道:“请称之为聪明绝顶,好吗?” “你就自己夸自己把!”桀雾才不领情,也才不顺着嬴洛的话说呢,哼哼。 嬴洛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等解决了灵巫界之后,他们有的是机会再好好的就这个问题,辩论辩论一番的。 “去叫拓跋他们过来,带他们玩点有意思的。” 嬴洛的嘴角不由的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看到嬴洛这样的笑容,桀雾不由的觉得背后发凉,看来嬴洛是又在算计什么了。 不过,嬴洛的算计不是在它的身上,那就足够了,其他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嬴洛交代它的时候,它自然会好好去办的。 在嬴洛话音落下之后,桀雾就去寻找拓跋他们的踪影了。 而嬴洛脚下轻点,踏着城门的城墙,如履平地一般的跑上的城楼之上。 “帝后。” 嬴洛才刚站在城楼之上,城楼之上那些天域的士兵们,不由的恭敬的朝嬴洛问候一句。 “各自忙去吧,我就随便的看看,不用太在意我的存在。”嬴洛也没有故意端着架子的意思,反倒是很随和亲切的摆摆手说道:“如今这灵巫界已经是兵临城下了,越是在紧急的罐头,大家可切莫掉以轻心。” “是,属下明白。”那些士兵们对着嬴洛很认真的回答了一句之后,这才散开,回到各自的岗位上面。 而嬴洛却站在城楼最高的位置看着远方,清风吹拂起嬴洛的衣袂,那静止站在那里的嬴洛,有种不一样的仙气。 没有人知道嬴洛站在那里是在看什么,因为从那里看下去,只能看到那层白茫茫的迷雾林,根本就看不到什么。 确实,嬴洛的眼睛和别人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别人看到的是那白茫茫的迷雾林,嬴洛看到同样也是。 只是嬴洛在想了,她的陷阱要挖在什么地方,才能让灵巫界的那些人防不胜防呢? 最后,嬴洛把目光锁定在那层白茫茫的迷雾林之中。 那层迷雾林是天然的因素造成的,而在这个迷雾林之外还设有一个阵法,就是那种没有指引星子的人,进入之后就会迷路的那种。 所以,就算灵巫界有慕容白可以破解这迷雾林其中的阵法,能让他们在迷雾之中不至于走不出,但是这天然的迷雾依旧让人看不清前方,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小祖宗,人来了。”嬴洛还在想着,就听到城门下,桀雾在呼喊着她。 嬴洛一个帅气的回身后空翻,稳稳的落在他们的前面。 “帝后,你找我们有事?”燕无殇看着嬴洛,不由的开口问道。 “嗯,找你们设计几个陷阱,先削弱一点他们的战力。”在正面交手之前,这些事情也是必要的:“我已经让朔夜也去做了。” “反正这样的事情,能多做就多做,多削弱一点他们的力量,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极佳的事情。” 听了嬴洛的话之后,拓跋融昊他们几个不由的点点头,觉得嬴洛说的真的是很有道理。 就像嬴洛所说的那样,能多削弱一点他们的力量,在后面正式交手之中,他们不会,也不至于会和他们相差太多。 “那该怎么做呢?” 听到他们这么问自己,嬴洛不由的皱起眉头,有些奇怪的说道:“难道说,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没有想过要做些什么吗?” “是想过要做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做些什么?” 这样的回答,想想还真的有些尴尬。 他们都是心思很直率的,在这种情况上面,那自然是那拳头说话来。 既然要那拳头说话,那自身的力量也是要进一步的提升才行。 所以他们这段日子就想着怎么提升自己的力量,让自己能够在接下来的和灵巫界的开战之中大展拳脚的。 至于像嬴洛说的这种,挖个陷阱等着他们的事情,他们之前还真的没有这么想过。 所以啊,有些人天生就是统帅,比如嬴洛,她鬼点子多,而且能够根据情况形势还有现状,来及时的随机应变,甚至是快速的做出决策还有方法措施出来。 就是因为嬴洛有这个才能,才能够组织大家,在开战之前,先热热身。 而且,这个时候也不要说什么正人君子了,也不要说什么要公平要堂堂正正的。 既然他们刚大举来犯,那么他们怎么做,那都是应该的,没有什么一定要遵守的规矩。 在战场上面,只有活命才是唯一的规矩。 不想自己死,那就只能让敌人死,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弱肉强食,就是这个样子的! “跟你们说啊!”嬴洛让他们都围过来,嬴洛小声的在他们的耳边说着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等嬴洛说完之后,大家的脸上都是一副十分奸诈的模样,灵巫界敢来犯,那就要让他们后悔来到这里。 他们在心里也不由的不惊叹嬴洛的谋略,也真的是太厉害了。 嬴洛对自己的计划都是安排的有条不紊的,只要不出现一些什么所谓的意外和变故,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她所想的,所设定的方向发展。 听了嬴洛的计划之后,嬴洛也已经将每个人应该要做的事情都分配下去了。 外面灵巫界在努力的破解这这皇陵城外那迷雾林的阵法的同时,嬴洛他们也在迷雾林之中埋下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陷阱。 嬴洛想说,她就看看她设下这些陷阱可以灭掉多少的灵巫界的兵力。 而另一边朔夜也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他的一系列的陷阱布置。 嬴洛在皇陵城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就听到朔夜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小心谨慎秘密的解决了不少的能够操控傀儡的人了。 因为那些能够操控傀儡的人已经死掉了,那些属于他们炼制出来的傀儡也基本上没有用处了。 没有人操控,那么就不过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朔夜,足够了,不要再动手了。” “怎么了?我这样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清掉了不少人,再过个两天,我可能就扫清了。”朔夜倒是很有信心的样子,明明他们是胜券在握的,明明可以乘胜追击的,不知道为什么嬴洛会在这个时候喊停。 “心还真大。”嬴洛轻笑了一声说道:“不要只顾着看眼前的利益,你以为你偷袭了他们那么多可以操控傀儡的人,如今的他们没有一点的防备吗?” “防备的话,那多多少少都会有的。”这一点,朔夜也是知道的,但是:“可是有防备,也不一定能够防得住我们啊!” “我现在已经偷袭出一种经验来了。”朔夜还洋洋得意的,毕竟他已经削减了灵巫界大半的兵力了。 “说认真的,如果换做是你,你的部队被人三天两头的偷袭,你能够让他们一次两次都成功,但是你会放过他们吗?” 嬴洛拿朔夜自己做了一个比喻说道:“你会吗?” “不会,说什么都不会。”朔夜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这个答案出来的。 “是吧,你也觉得不会,那么他们也同样是这样的想法。”嬴洛看着朔夜说道:“见好就收这是规矩。” “就算是再高明的手段,用多了,人家也能找到其中的奥秘。”嬴洛对此似乎颇有见解一般的说道:“所以,该收手的时候绝对不能拖着。” “可是,这灵巫界的队伍剩下的还有不少。”朔夜自然是觉得能够一次性干掉,那是最好的。 可是想想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放心,我们在迷雾林里也挖了不少的坑呢,他们想安然的穿过迷雾林,还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嬴洛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她是绝对不会让灵巫界的那些人好过的,绝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四章 变故 “我说常家的小子,段公子远来是客,你们常家就是这般待客之道?上来就打打杀杀,不成体统啊。”六旬老者慈眉善目,又转头对段元亨笑道:“老朽张觉良,和你父亲也曾有旧,既然来了祁州,不妨到我秋水山庄坐坐?” 老者态度和善,语气诚恳,段元亨还不至于将其与常云超不怀好意的“邀请”一概而论,但也多少有所警惕,他脸色不变,温和道:“若是有空,一定前去叨扰,只是晚辈另有要事,恐怕要暂且辜负张老先生的好意了。” 张觉良未有不悦,点头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便强求,但在祁州地界,若是段公子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老朽说话,还算有些分量。” 此话一出,全场脸色皆有所动。 段元亨诧异一息,连忙拱手道:“那晚辈就谢过张老先生了。” 魏白鸳微微一眯眼,看着那对像是在聊起家常的一老一少。张觉良的到来他并不奇怪,作为秋水山庄如今的三把手,以他的身份来见这位恒州长公子再合适不过,只是让魏白鸳疑惑的是这张觉良未免太急于表明立场了。这话说的怎么都是在给自己这边以及常家人听的,还有了点,嗯......警告意味。 一旁的马吉方有些坐不住了,低声道:“怎么办,张觉良这个老家伙出来搅局,看来是要保这个段元亨呐。”眼看常家是甘愿认栽了,那段元亨这块肥肉可不就落在了祁廉府嘴边吗,他还真不信自己的五百骑啃不下来。但突然冒出来的秋水山庄却有庇护之意,那这到嘴的肥肉还啃不啃的动就难说了。马吉方看了眼张觉良身后的那对男女,面色凝重。 魏白鸳不理会边上的马吉方,又看向远处面色如常的常云溪,这个常家老三的儿子波澜不惊,不得不让他高看一眼,反观那个咬牙切齿的常云超,相形见绌。或许常云超的鲁莽行事与常家无关,常远彪还不至于糊涂到让心性不和的兄弟二人一同行动。魏白鸳将饶有兴趣的目光再次落在段元亨身上,直截了当的拒绝了秋水山庄带有善意的笼络,这个长公子也是个有趣的人。 常云超算是当下最不好受的人,原本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行径就已经让他沦为笑柄,此刻还要那个道貌岸然的大哥出面搭救,可谓是颜面扫地,偏偏他又无可奈何。终归是先安然脱身才好,难不成还真要丧命于此?原先他是不认为段元亨敢做的出,但现在就吃不准了。 在场众人各怀鬼胎,谁都看不透对方的想法。 张觉良的到来无疑是增长了段元亨的势气,但段元亨却并不完全信任秋水山庄,哪怕对方表现的再如何善意,都排除不了逢场作戏。临行前段千鸿曾说起祁州格局错综复杂,是唯一没有被专权统一的大州,关于三足鼎立的趋势,未必会持续太久。因为如果三家势均力敌,那么长此以往只会相互牵制,达到一个相安无事的平衡。但问题就出在秋水山庄上,一个由前朝老臣构建的权力集团,本身内部就存在矛盾和猜忌,再有坐吃山空嫌疑的外耗,就算是头猛虎,那也是在日渐消瘦,恐怕过不久,爪子和牙都要掉光了,这如何不令人人自危的秋水山庄寝食难安。在段元亨身上,秋水山庄无疑是看到了一条出路,哪怕是与虎谋皮,那也好过在祁州被其余两家钝刀子割肉。 从洪家口中确定秋水山庄的人来到暨城时,段元亨就没表现出过多的不安和焦虑,因为对于秋水山庄自身难保的处境来看,刁难自己的可能性不大,至少没理由得罪恒州来平添事端。况且只来了三人,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好的表现。段元亨更多的是将心思放在其余两家身上,毕竟连秋水山庄都能捕捉到的情报,常家和祁廉府没理由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张觉良一上来就当着众人的面直言不讳还是让段元亨诧异不已,秋水山庄的情势已经危及到这种地步了? 关于祁恒两地的磕磕碰碰已经持续多年,段千鸿一直在寻找一个破局契机,曾经边境巡视过一回,剿灭匪窝十余座,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下策。要想长治久安,还是得抓住症结所在,下一剂猛药。当然还有个简单粗暴的法子,就是像当年吞并晏州那样,举兵压境,吞而食之。只是这个法子虽然最直截了当,却也最难以实施。原因是九州早已签署“停战协议”,若是强行出兵,势必要被群起而攻之。就算是段千鸿这般飞扬跋扈的人雄当年也不过是出动了三千兵马,还是以剿匪的名义,最后不得不在祁州边境“望而却步”,不然祁州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头怕是已经被清剿干净了。 当年将洪家安插进祁州也不乏有里应外合的意思,只是洪家商贾出身,能力有限,光靠一城一镇的渗透起到的作用杯水车薪。但若是真有秋水山庄的鼎力相助,那结果就截然不同了,好歹是地方的老牌势力,根深蒂固,这些年被声势最大的常家以及后起之秀的祁廉府打压还能周旋应对,可见这“三大巨头”之一可不是白给的。 秋水山庄,或许就是破局关键。 段元亨的主动收剑给原本暗潮涌动的形势开了个峰回路转的好头,而且这种退让不代表就是畏缩,起码在场的众人都能看的出来,如果不是常云溪的及时赶到,那么常云超的命运可就叵测了。从先前的强硬言辞中,已经毫不遮掩的诠释了这位恒州长公子的霸道强硬,仅仅是试探也好,又或者是有所依仗也罢,能在“敌阵”中仍旧抓住主动权,本就让人心生忌惮。 段元亨看向远处仿佛是打定主意要来凑热闹的两骑,将剑挂回腰间,淡淡问道:“莫不是祁廉府也想请我去做客?” 眼看不能置身事外的魏白鸳沉吟少许,说道:“府主大人一向有意与恒州交好,既然是长公子来了祁州,自当隆重欢迎,不知长公子可否赏脸,去府上小住几日?” 马吉方看了眼边上的年轻谋士,他就是再笨也能听出这话中的耐人寻味之处。有意与恒州交好?且不说府主大人是否有这个意思,就凭魏白鸳当着其余两家人的面说出来,就可见“用心险恶”,这明摆着是让常家难堪啊,“祁州三巨头”的其中两个主动表现出对恒州的“亲和”,那将带人前来捉拿段家公子的常家置于何地?这个魏白鸳在府主身边到底充当怎样一个身份,竟然能代替府主大人表态,要知道三家之中无论哪一家的立场发生偏移都能打破祁州目前还算“和平”的局面,兹事体大,一个府上幕僚有资格左右?马吉方心中盘算,决定还是不能太过得罪这个身份不太明了的年轻谋士。 段元亨眉头一挑,暗道有趣,这出原本应该是他腹背受敌的戏码,竟唱出了同仇敌忾针对常家的结尾,秋水山庄开了个好头,祁廉府也顺势推波助澜。只是段元亨心中不解,秋水山庄是形势所迫可以理解,那祁廉府是为了什么?再次看向那个来自祁廉府的黑衣男子,后者冲他温尔一笑,意味深长。 常云溪走到狼狈不堪的常云超身前,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毫无征兆的伸手扣住常云超的双肩,还未做出挣扎,常云溪便踢在这个族弟的双腿关膝盖处,只听两声清脆声响,常云超“噗通”跪地,双目赤红,狰狞可怖怒吼一声:“常云溪!” 常云溪面色如常,转身对段元亨拱手道:“常家子弟管教无方,理当受罚,不知长公子可满意?” 众人皆是一怔。 段元亨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常云溪又施了一礼,转身离去,随后远处走来两名常家随从,将双腿折断的常云超搀扶离开,只留下满地便衣甲士的尸体。 魏白鸳看着离去的常家人背影,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对着身边仍处在震惊之中的马吉方轻飘飘说道:“你要是执意带兵进城,没准现在被抬走的就是你了。” 马吉方出奇的没有反驳,沉默片刻,认真的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五章 交易 对于提前退场的常家,段元亨没有丝毫胜利喜悦,有的只是对于“郎溪双杰”直观的评测,虽然没那么深刻,却也是份不小收获。就不说处事果决手段狠厉的常云溪,竟是能将两家的合力挤兑以最不落下风的方式化解,单单说看似鲁莽心性狂傲的常云超,就真那么不堪入眼?恐怕不见得。自始至终段元亨都在细心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沦为“落水狗”的常云超,自从他哥哥出现开始,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先前段元亨与常云溪的对话中也不乏对其羞辱的意味,但他纵然怒不可遏,却没有作出半点冲动之举,更别说暴起拼命。原本听说这对兄弟心性不合,让段元亨起了离间之心,只要常云超自尊心足够强大失去理智,未必会去令他大哥这份“救场”的人情。但常云超表现出的隐忍力却是让这份心思失败告吹,不管是怕死惜命也好,还是懂得隐忍也罢,终归是让他稳稳当当的保住了性命。 真正的强者从不在乎一时的得失,而是笑到最后的胜利。 段元亨最不希望的就是常云超拥有这份强者的意念,最好是贪生怕死的苟且。 而常云溪此人,段元亨却格外重视,心中对他的评价也尤为之高。游历江湖六年,才学之士见过不少,年轻俊彦也接触诸多,但像常云溪这样面不改色当众打断族弟腿的,还真是头一次见,同辈之中敢做出如此主张裁断的更是稀罕,段元亨倒是好奇常云溪回去后要如何交代。 在一处茶楼小阁内,段元亨坐在二楼的窗前位置,对面坐着一袭黑衣的魏白鸳,至于那个手握三千骑兵的实权都尉马吉方,也只是沦落到与无品轶在身的洪长荫一桌,不过总归气氛还算融洽。眼看这观音庙是去不成了,段元亨便让范戚薪与董青二人送白尹儿先回酒楼,而秋水山庄的张觉良也只是打了声招呼留下了一封书信便告辞了,剩下这个没有丝毫去意的魏白鸳,段元亨打算好好会一会。 就“祁州三家”来说,秋水山庄和常家的底子都较为清晰,毕竟都是前朝品轶不低的旧臣,尤其是秋水山庄里几个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老家伙,就算是当年的段千鸿在朝堂议会上都要屈居其后。但后起之秀的祁廉府就没那么简单了,这是一个在二十年内日渐壮大的势力,也是有能力将祁州刺史与庙堂阁老的分庭抗衡转化为三足鼎立的势力。 段千鸿曾对祁廉府做过深度的专研刨析,得知这是一个以零散武官将领组建起来的权力集团,起初规模并不算大,甚至入不得当时祁州刺史常远彪的耳目。当年王朝颠覆,各州不管是自立还是自保,都在全面整肃,将所有能吸纳的势力笼络自身。谁都没能想到会有一个祁廉府钻了这个空子,吸纳了众多功勋卓著的武将和青壮之士。若是常元彪当年的眼光能够长远些,绝对不会有如今令他后悔不迭的局面。! ¥&免费 聚沙成塔,祁廉府的崛起一旦成了气候,就再难以撼动。 因为,军者,国之利器! 这也是为什么祁廉府能够快速超越秋水山庄的原因,一个是靠余威尚存的老弱病残,一个是骁勇善战的年轻力壮,一目了然。 段元亨一直很好奇祁廉府主孙湉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家中段千鸿曾说起过此人,但只是含沙射影的提了一嘴,却不难看出对其相当的重视,这可是极为难得的,就老爹那样鼻孔朝天的人,能入他眼的都不是小角色。段元亨想来,这般人物还是让他那个神通广大的爹来应付,自己还是志在江湖。 至于眼前的魏白鸳,只说是祁廉府上的一个小小幕僚,段元亨可不信,先不说那个一看盔甲就知至少是都尉以上军衔的马吉方,只能沦为跟班,言听计从,这是个小幕僚该有的待遇?虽说“将军累死马不及谋士一句话”,但也要看地位高低的不是?军士自有傲气,若不是地位高上好几等,哪个将军愿意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俯首帖耳。段元亨对他的面相极为深刻,或许很难再忘记,因为那副儒气的眼眸之上竟有一对凌然剑眉,平白多出了三分读书人不该有的“杀气”。 魏白鸳捏着袖摆替段元亨倒了杯茶,面露几分歉意道:“长公子不要见怪,在下并非别有用心,祁廉府也绝无恶意,只是先前听说了有人要寻长公子的麻烦,府主大人才特意命我就近调遣五百轻骑,维护长公子周全,并无他意。” 段元亨看了眼面前的茶,冷笑道:“常家人已经在城中伏击我,你的五百骑还在城外按兵不动,怎么护我周全?怕是到时候我折在常云超手里,你们才出来渔翁得利吧?” 魏白鸳也不做作,竟是坦诚的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眼下长公子安然无恙,在下也不曾落井下石,不是吗?” 段元亨不太喜欢和这种明目张胆的“聪明人”打交道,他端起香茶一饮而尽,戏谑道:“今天常家真被坑的不轻呐,我猜那个常远彪能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了,说不定过几日还得亲自登门秋水山庄和祁廉府,联络一下感情,说一些诸如‘戮力同心一致对外’的话,深怕真就和恒州上到一条船上去了。” 魏白鸳无声一笑,摇头道:“常家家主还不至于如此不济,倒是在下刚得到一个消息,不知长公子可曾知晓?” 在段元亨的示意下,魏白鸳意味深长的继续道:“刚从祁州边境报来的消息,恒州突然调动三万铁骑,距青泉郡不到四十里,沿途拉起阵线,祁州边境已经连放六道烽火告急。” 段元亨心中一荡,但面色如常,一手撑脸漫不经心道:“多半是谁家老子关心他出门在外的儿子,老人家嘛,可以理解。” 魏白鸳极其配合的点头道:“自然理解,只是不知长公子可否给家中报个平安,了却这场误会。” 段元亨压低了声音,笑道:“要不是你这五百轻骑,还真没这档子事儿,三万铁骑,怕了?” 魏白鸳不慌不忙道:“在下倒是不怕,怕的是我们府主大人和其余两家。魏某不过是一介书生,真打起仗来,也轮不到在下扛刀赴死。长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段元亨看不透这个“小幕僚”,更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是耐心等待下文。 魏白鸳语不惊死人不休,认真道:“长公子,在下想与你做个交易,拿整个祁廉府,在恒州换个一官半职,如何?” 一时间茶楼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六章 冬狩 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 腊月作为年关前的最后一个月,自古就有冬狩的习俗,一来是打猎野兽祭拜先祖或是供祀神灵,二来是存入地窖中过冬果腹。而在军营中也同样盛行这条习俗,几乎各个州在年末都有军中冬狩会比,硕果佼佼者不仅能够升官加俸,甚至还有机会得到某位将军的垂青,一举出人头地,所以这样一个在长官面前露脸的大好时机,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斗志高昂。 而恒州此次的冬狩会比绝对算是盛况空前,正因为往年只是在各个军营私下举办的小规模比拼,今年不知为何得到了段千鸿的高度重视,竟是云集了恒州各营各部的精锐甲士,共计不下三万人,在恒州与祁州的交界开展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全军大比。由总监军邓瑁亲自“挂帅”,声势浩大。 也正是邓瑁的露面,祁州边防营点燃了第七道烽火。 一片不下二十里的葱郁森林衔接着恒州的太杭郡与祁州的青泉郡,这片广阔的绿色地带就像一扇翠玉屏风,分隔两界,这些年也不知遮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腥风血雨。这里风化的枯骨,没有上千具,也有七八百,都是两州心血培养出来的谍子暗线。若是能穿过这片林子,多半都能平安回家,若是走不出来,那就是没能逃过身后的追杀,葬身于此。这里头有个两州不成文的潜规则,互不过界。 恒州的这次全军冬狩大比,地点就定在这片“霜蝶林”,往年两州谍战对垒,十有八九是在这座林子里做最后了结,双方必然各有伤亡,但凡葬身于林中的精英谍子,都无需挖坑掩埋,不出半日便会被野兽啃食,只留下一具辨不出身份的白骨罢了。这些花费了巨大钱财心血培养出的谍子,活着的时候就藏头露尾,死后仍是没个名分,更无葬身之地,可悲又可叹。 今日的霜蝶林“风声鹤唳”,原本栖居林中的飞禽走兽仿佛是感知到了危机,躁动不安,频频低鸣。恒州的三万铁骑站阵分散,像是一张撒开的渔网,笼罩住林子一端。由于人多势众,整齐出动必然会惊走猎物,所以这次的冬狩采取分组制,千人为一组,划分四个区域,一次可进入四千人。 林外围场,旌旗猎猎,铁甲森森。作为此次“监考官”的邓瑁自然不会参与冬狩,而是与几大军营将军总兵坐镇后方。在场皆是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勇武之士,自然是不会像随帝王围猎的文武百官那般养尊处优,安营搭帐摆上美酒佳肴然后高谈阔论谈笑风生。他们站在风雪中披坚执锐,威震三军。对于这帮粗莽汉子来说,战场杀敌,才是他们的风花雪月。这不,看着一组将士兴奋怪叫着入林,又有一组将士托着猎物归返,这些位高权重的将军总兵竟是看得有些手痒眼馋。 官职最高的总监军邓瑁站在一众将军队伍的前端,身披黑甲的他正襟危坐,神色肃穆。而在他的身后,大多是昔日关系要好的同袍,无一不是四品以上的实权将军。自从身居高位以后,虽感情仍在,但聚少离多,这次若不是州主“突发奇想”的全军冬狩大比,只怕聚首之日遥遥无期。 又是一组冬狩铁骑满载而归,邓瑁身后一名满腮胡茬的健壮将军露出一丝得意笑容,冲身边那名面容黝黑的将军打趣道:“李桂仁,你带出来的兵似乎不行啊,你看看你们打到的猎物,惨不忍睹,再看看我手下的将士,领头的那个叫杜三板的小子,一个人猎下一头花斑大虎,两只雄鹿,小山珍不下十数,若是没人能后来居上,那这次冬狩大比我飞甲军就当仁不让了。” 黝黑将军李桂仁也不生气,目不斜视淡淡道:“你的飞甲军是骑兵营,自然熟谙骑射之技,我的扫叶军是步兵营,输在冬狩上不丢人。但要说这次夺魁,我看你陈卫典还言之过早,要知道二哥的琅骸军还没进场呢,论带兵,十个你陈卫典也比不上二哥。” 叫做陈卫典的健壮将军嘿嘿一笑道:“那咋地,输给二哥不丢人,能赢你‘李贵人’还是绰绰有余,要不你说几声好听话,没准我一高兴叫人分些猎物给你手下,免得输的太难看,你这脸面上也过得去不是。怎样?二哥那我去说,自家兄弟让他‘徇私舞弊’一回不过分吧?” 在场众位将军皆是哈哈一笑,只有邓瑁回头瞪了眼那口无遮拦的陈卫典,笑骂道:“就你屁话多,还知道捡软柿子欺负了,和桂仁的步兵营比骑射,你怎么不和州主的雕虎白鳞军比去?这次的全军大比可不是儿戏,让手底下人都拿出十二成的功力,事关前程,自行掂量。” 怀水总兵唐光乾听出话里门道,疑惑道:“二哥,这次大比难不成另有文章?” 众将军面面相觑,皆是瞧出了不寻常,邓瑁也不避讳,说道:“这次冬狩大比看似是场全军骑射比试,实际上是要点兵点将,这是州主的意思,汇军点将,这场大比之后,估计有不少怀才不遇的底层军士要被破格提拔了。” 一位光看长相像是文士的将军脱口而出:“是在为长公子提前铺路?”但刚说完,便开始后悔了。邓瑁默不作声,看了眼这个手握八千弓弩兵的儒将韩奇峰,轻轻点了点头。 气氛一阵沉默后,破锣嗓音的胡茬大汉陈卫典打破冷场,大咧咧说道:“长公子还年轻,州主他也仅是年过半百,这是不是早了点,难不成大哥他现在就急着让位了?若是如此,恐怕后冒出来的那一茬青壮将士,锐气正盛,只怕会有诸多口舌。” 邓瑁看着前方丘陵上休整的精锐将士,轻声道:“也正是如此,州主才特意策划了这么一场冬狩大比。一方面是替身在祁州的长公子解围和造势,另一方面是为了选拔优秀将士进行军部考核,日后再以长公子的名义提拔重用,打造一批属于长公子的心腹将臣。”邓瑁摸了摸胡子,稍稍停顿后又道:“其实我也觉得州主操之过急了些,起码也要再等上三五年,等长公子崭露头角,时机成熟再行禅位之事。可州主这些年的动作越来越快,长公子回恒州那日,便是让‘清道斧’卢劲康亲自去城外迎的,这接人的活,再怎么郑重其事也不至于让恒州最骁勇的白鳞军统领出面吧,定然是州主刻意为之,若是能得到雕虎白鳞军的认可,长公子继位便是成了一半了。接着州主又提出与我邓家联姻,亲上加亲,这就更显而易见了。与我家闺女大婚后,长公子随我回了趟南轲城,与我麾下大部分将领都混了个脸熟,日后定然省下许多麻烦。长公子再出恒州时,州主又送了他一批‘栓’在军营里的江湖人士,各个都是高手,这种种迹象看来,州主似乎有点迫在眉睫的味道啊,但不管怎么说,长公子的继位,已然是大势所趋。” 站在队伍最后的那人叫毛定山,他在这批将军中的身份最为“特殊”,因为他是在场唯一没有与州主段千鸿沾亲带故的“外人”。毛定山本是晏州的降将,这些年凭借自己的能力才保住了手握千军万马的位子,只是恒州官场向来排外,尤其是他这种昔日降将,更是不招人待见,所以他自始至终也不曾开口,只是吊在后头,孤零零的倒是瞧着有些可怜兮兮。他看着前面那些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将军同袍熟络模样,也没丝毫的不满。当年晏州的降将何止百数之多,可如今还能看到几个?不是卸甲归田,就是郁郁不得志的做个苍蝇小官,像他这般握有实权坐镇一方也算是独一份了。这也足以看出其过人之处,若没有真材实料,在州主极力整肃恒州的趋势下断然保不住这顶官帽子,因为段千鸿的用人原则向来是用亲不用贤。除非你是才识高出别人一大截,否者只会被逊色一筹的“熟人”顶替,这些年被埋没的人才何其之多。其他州都是求贤若渴,你是块真金就想着法子让你发光,而恒州可倒好,竟是将人才拒之门外,这也是段千鸿名声狼藉的原因之一,被冠以“有眼无珠”的骂名。 毛定山听着邓瑁的话语心中暗道:希望真像古话说的那样,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那个长公子继位之后,能有个新气象。 这是他唯一的盼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七章 联合 有恒州的三万铁骑“兵临城下”,段元亨可以说是彻底高枕无忧了,原本想着在祁州难免会束手束脚的他,如今看来反倒要大展拳脚了。趁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祁恒两地之争必然要有些行动作为了。秋水山庄他还不好太早下定论,但与祁廉府的那个“小幕僚”魏白鸳却定下了一桩荒唐又惊世骇俗的“君子之约”。段元亨倒不是被他那股子可笑的真诚所打动,而是觉得此人既然敢说的出,那不妨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反正也没半点损失,没准是一份惊喜呢?当然此事牵扯重大,段元亨回头第一件事便是修书一封连夜送到家中,具体还得段千鸿亲自定夺。 与魏白鸳在茶楼分开后,段元亨就回到了梁芗酒楼,写完书信交由洪家,走最隐秘的渠道送往恒州府,这些年洪家与恒州的暗中联系一直有条不紊,所以段元亨也不担心出什么纰漏。随后段元亨又拿出了那封秋水山庄张觉良交给他的书信,仔细的看了一遍后,便拿到烛台前焚尽,那事关两州的重大机密瞬间化为灰烬。段元亨双手环抱胸前,在房中来回踱步,有些犹豫,便迟迟没下决定。 没来祁州之前,段元亨心中便做好了准备,祁州局势的混乱复杂本就有目共睹,此次前来不过是顺道经过,多半是抱着投石问路的心态,从没想过两州长达十多年的症结能由他走这一遭就给轻易疏通了,他老子尚且没有这个能耐,又何况是他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嫩雏。但事情的发展却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先是秋水山庄的“饥不择食”,那模样就差明说要与恒州穿一条裤子了。后是祁廉府冒出来的神秘谋士魏白鸳,竟是大言不惭说要拿整个祁廉府作为入仕恒州的敲门砖。此人的用意难以捉摸,难不成恒州的官场比起祁州更为顺坦?若说魏白鸳单纯只是想去恒州谋个官身混迹,就是说破了天段元亨也不信,但若说他要图谋什么,那也未免太明目张胆。比起这个,段元亨更好奇在意的是这祁廉府他魏白鸳如何个“送”法,若是他真有这个能耐,恒州也不介意引这样一匹诡秘莫测的凶狼入室。 此刻静下心来的段元亨远没有开始的震惊,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诡异。权势交锋不比拳脚比斗,在这方面段元亨只能算“涉世未深”,远远比不了那些官场上的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奸巨猾,所以他怕只是走错一步,便要满盘皆输。 秋水山庄的信上提到两点。 其一是详细说明了边境贼匪之乱,身后大半是常家和祁廉府的影子,以及一份参与此事的详细人物名单,并表明与秋水山庄没有丝毫关系。这一点恒州的情报多少有所掌握,所以段元亨对此并无过多怀疑。 其二是秋水山庄以复国为由提出与恒州联盟,里应外合剿灭祁州反贼。段元亨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反贼”二字可就大有嚼头了,感情这秋水山庄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嘛,俨然一副忠臣义士的模样。为何当年如日中天之时,不曾见其举兵讨贼,反倒是自立而安,如今快要混不下去了,才拿出这番忠肝义胆的做派了。都说逆势逼人反,这回可倒好,逼出一窝子良臣来了? 段元亨嘲讽一笑,对这帮前朝旧臣看低了几分,但这又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有秋水山庄的鼎力相助,攻破祁州的困难势必会减轻许多。至于那个空口白牙说要将祁廉府送于恒州换官服的魏白鸳,八字还没一撇,段元亨只会拭目以待,却并不会过早考虑其中。 否者秋水山庄加上祁廉府的强强联手,几乎可以架空大半个祁州,剩下一个郎溪常家已是孤掌难鸣,这岂不是大势已成?段元亨没那么乐观,一切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推开窗子,段元亨向北方而望,那里有三万铁骑,便是他挺直腰板的脊梁。 ———— 郎溪常府。 常家家主常远彪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侄儿,一个是主动下跪请罪,一个是双腿折断只能跪着。听完常云溪的禀报,虽然没有当场暴跳如雷,心里却也是积满寒霜。事态的严重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借着常云超擅作主张犯下的错事,其余两家竟然唱了这么一出,这可是将常家活生生架在火上烤啊。若只是秋水山庄如此,常远彪还不至于坐立难安,可万一要是祁廉府玩真格的,那常家的处境可就雪上加霜了,至少他没有自负到觉得常家有能力抵御其余两家的联手,更不要说还有恒州这么个虎视眈眈的“邻居”。 常远彪低垂着头,指着常云超有气无力的淡淡道:“瞧瞧你做的好事吧,好人都让人家当去了,咱们反倒成了众矢之的。平日让你多学学云溪,你总觉得是我一碗水端不平,刻意偏袒。你若是能多些细思沉稳,如何能做出这种鲁莽糊涂事来。得了,这回我也不罚你禁足面壁了,看你这腿没个十天半个月也别想下床,回去好好反省去吧。” 常云超脸色如蜡,自知犯下大错,也没辩解半句,一声不吭的半跪着爬了出去。家主没有降罪于他已是恩典,他庆幸之余,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房中只剩常远彪和常云溪二人,短暂的沉默后,常远彪问道:“云溪,以你看,我们常家此刻该如何决断?” 文弱书生相的常云溪仍旧跪地不起,徐徐说道:“凡事都有利弊两面,就表面来看我们常家虽然局势凶险,实则不然,仅仅只能算的上是被动罢了。因为还有一年,只要九州停战协议一日没有作废,那恒州再怎么气势汹汹都只能吓唬吓唬人而已,就像眼下边境的那三万兵马,只要段元亨安然无恙,他们是一兵一卒都不敢过界的。接下来的一年也同样如此,所以在这一年内,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秋水山庄。只要在这一年内吞并秋水山庄,那就不存在与恒州里应外合的联盟。至于态度‘暧昧’的祁廉府,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我们可以去争取这位盟友,只要约定两家联手,在利益瓜分上让其多占些便宜,相信孙湉傅这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没有理由拒绝。曾经没有两家联合针对一家的情况是因为没必要,不管是三足鼎立还是两庭对持,对祁州的局势没有太大影响,而且有秋水山庄这么一个孱弱的第三方势力更有助制衡,况且这些年不停的在这块肥肉上下刀,最终被其余两家蚕食已成必然,自然是不需要大动干戈的去获得将来势必会属于自己的东西。但现在不同了,常家如今的处境已经容不下秋水山庄狗急跳墙的垂死反扑,必须要尽快解决。” 常远彪抬了抬手,示意这个不管是才识还是武功都数人中龙凤的侄儿起身,撑着犯昏的脑袋十分吃力的说道:“说的没错,这些年之所以不对那帮老家伙赶尽杀绝,除了是有些忌惮他们在祁州经营多年积攒下来的香火情,还有就是想留下一个能给祁廉府造成牵制的势力,若是祁州只剩两家平分秋色,那岂不是要打的昏天黑地,毕竟九州的停战协议可管不了这档子‘家务事’,到时候不用其它几州打过来,自个就能活活耗死。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真让秋水山庄与恒州上了一条船,那祁州恐怕就要改姓段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相信孙湉傅想的明白,唇亡齿寒啊......” 常远彪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惨白,表情有些痛苦凝重。常云溪连忙上前,一手扣住他的脉搏,输送一股柔和真气,担忧问道:“还是那老毛病?” 常远彪神情略有好转,晃了晃脑袋淡淡道:“没事,这些日子发作的愈发频繁,可能是遭心事太多,缓缓就好,晚些时候让下头熬些药,喝了就无大碍了。” 常云溪点了点头,说道:“二叔持家幸苦,应当多注意身体才是。” 常远彪苦笑一声,轻声说道:“年纪大了哪有身子不出毛病的,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云溪啊,二叔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二叔膝下无子,就云霜这么一个姑娘,将来自然是当不了这个家,还得是靠你和云超。你们兄弟二人一向不和,或者说更多的还是云超对你心有嫌隙,你也从来不与他一般见识,确实,你要比云溪懂事的多,说到底这些年该委屈的是你才对。你处处忍让,云超那死心眼的孩子反倒瞧不见,都是被他的那股子妒嫉冲昏了头脑。这次的事情就是如此,若他不是急功近利,做梦都想着强过你,也不至于如此分不清好歹。或许这些年真的是我管教的方式出了错,原本是想打压打压云超身上不可一世的傲气,可到头来却弄巧成拙,让你兄弟二人反目,都是我这个当二叔的错啊。对你们两个孩子,我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不偏不倚啊。” “咳咳......” 常云溪轻抚常远彪的后背,为他舒缓气息,赶紧道:“二叔,您好好休息吧,二叔想说的,云溪心中都明白,无论将来如何,我与云超都不会站在对立面,云溪会与二弟携手振兴常家,请二叔放心。” 常远彪连连道好,舒心的笑了笑,说道:“二叔放心,二叔最放心的就是你,行了,你下去吧。找个时候我也会和云超好好谈谈,那小子可没你这么省心。云超断腿之事就当你代我执行家规了,这点你做的对,若是他敢将这事记恨到你头上,我也绝不姑息。” 常云溪走出房门,望着院中的老槐,树欲停而风不止。 停下脚步,他的心中隐隐有些阴霾。 家主的心里,恐怕从来都是更偏向常云超多一些,哪怕自己再如何优秀,哪怕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自己更受器重。今天家主对常云超的处理方式以及对自己的“告诫”,分明就是在偏袒那个犯下大错的二弟。 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比寒风萧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八章 深夜造访 寒月当空皎皎,两道黑影在暨城的夜色中穿梭,一前一后落入梁芗酒楼的后院。灯火通明的房间,段元亨推开窗子,“请”二人进屋。站在门外走廊假寐的范戚薪猛然睁开双目,朝主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又缓缓闭上,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段元亨倒了两杯热茶,摆在桌上,就算是招呼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了。来人不是别人,上午才刚刚见过,正是跟在张觉良身后的那对男女。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男子样貌一脸老实憨厚,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个平平无奇的劳作,但腰间的佩剑却突兀显眼,劳作汉可配不起这种物件。女子中人之姿,神情冷峻,可惜若是能展露出些许女子妩媚,必然能在容貌上多添几分色彩。 两人从窗进屋,对视一眼,一同看向那个坐在桌前一脸似笑非笑的俊逸公子。男子拱了拱手开口道:“深夜叨扰,还望长公子勿怪。我们二人前来并无它意,只是受我家老爷之命,给公子送样东西,请公子笑纳。”说着,叫做卢青冈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个小巧锦盒,递给段元亨。 段元亨捏在手中,却没有着急打开细瞧,而是问道:“既然是张老爷子的美意,为何不在白天与书信一并交托,反倒是让你们半夜神神叨叨的跑这一趟?” 名为卢青翠的冷峻女子答道:“长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的老爷并非张老,而是秋水山庄的庄主卢雪峰,这次我们的任务除了随行保护张老,还有庄主暗中下达的一道密令,就是将此物交给长公子,以表诚意。” 段元亨把玩着手中仅有小指长度的精致锦盒,轻轻点头,说道:“有劳二位了。” 兄妹二人既已完成庄主交托的秘密任务,也不再作耽搁,飞身掠出窗外,一股清风带上窗子,只留段元亨独自一人对着烛火,缓缓打开锦盒。 “嗯?” 修长双指钳出盒中的物件,是块白璧无瑕的印章,不过只是残缺一角,切口平整,应该是被利器刻意分割而成。质地浑然天成,印底刻有篆体,段元亨仔细去瞧,猛然一愣。 这难道是! ———— 第二日清晨,白尹儿刚刚用完膳食,便收拾了行囊整装待发。段元亨站在楼下,与洪老爷子道别。今日便要离开暨城了,在这小县城中耽搁了几日,已不能再作停留。既然洪家这条埋在祁州的暗线已经浮出水面,那今后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洪添湘虽然上了岁数,但仍有一股年轻人的洒脱,对此也无半分忧虑。 段元亨说道:“这次元亨来祁州,给洪家添了不少麻烦,今后洪家再想在祁州作买卖,怕是要诸事不顺了。老爷子不如早日处理了家中产业,去恒州落户?有段家的帮衬,洪家生意定然是东山再起,蒸蒸日上。这也是元亨的一点心意,否则心中始终是过意不去,这也是担心洪家日后在祁州的处境,难免要招人黑手。” 洪老爷子笑道:“那就谢长公子好意了,若是祁州情况有变,那洪家只能举家迁移恒州了。不过眼下还不到走的时候,长公子有所不知,我与青泉郡的郡守私交甚好,算得上推心置腹,这些年对洪家也颇为照顾,若祁州真有什么变故,这位老友自然会与我通气,所以长公子不必太过担心。再者洪家在祁州培养的谍子死士还没有派上用场,就这么撤出祁州太可惜了,老头我还想给州主大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段元亨也不强求,又道:“洪老爷子要多保重身子,日后回来,再喝您亲手酿的酒。今日我便要启程了,盼着能早去早回。”随后又转头看向洪长荫:“你们已是并肩作战的朋友了,看你剑法不错,有机会定要和你好好切磋切磋。” 洪长荫笑了笑道:“那是一定,到时长荫可不会手下留情。” 一旁的洪宝莛也道:“祝公子一路顺风。” 洪家一行人一路送到城外,直至段元亨的车马远去。 依旧是来时四人,由范戚薪和董青二人轮流充当马夫,段元亨与白尹儿坐在车厢内,一路无言,格外平淡。当行出暨城数里之时,身后传来奔疾的马蹄声,段元亨透过车窗回望,正有一骑追来。马车速度渐缓,身后那人已然追上,并驾齐驱。 段元亨好奇问道:“你怎么来了?” 洪长荫说道:“爷爷让我出来走走,看看外面的江湖,跟在你身边见一见世面,免得将来当家作主还是个井底之蛙。段元亨,你说拿我当朋友,我可当真了。” 段元亨笑道:“真的不能再真。” 气氛一下子活跃了不少,哪怕是多一个人一张嘴,也能多出许多话题来。段元亨对这个洪家长孙还是颇有好感的,就识人辨相这一点来说,可是比他的武功要高出不少境界。这也算是段元亨的一种天赋,这么多年,极少有看走眼,但凡是认为值得结交之人,基本不会差上哪里去,就如那个伏虎庙的小和尚皈依,冥冥中就觉得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段元亨不知道这是不是佛道所说能辨明善恶的“玲珑慧心”,但他从来都是识人不疑,既是一见如故,那便诚心相待。 段元亨跳下车厢,骑上自己的马驹,迎着外头的风雪,看了眼洪长荫,好奇道:“看你为人这么低调内敛,也瞧不出是什么高手啊,怎么剑法就如此厉害,难不成有名师指点?” 洪长荫也不隐瞒,说道:“我幼年时跟随师父练剑,十年才有如今成就。说起来倒是有些丢人,比起师父可是差远了,我师父总是念叨说他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去挑战‘剑神’翁君来了,听他老人家意思,颇感虽败犹荣啊。” 段元亨有些诧异,追问道:“你师父是哪位高人,二十岁就有挑战剑神的本事了?” 这时江湖阅历极广的范戚薪轻声说道:“看洪公子的剑法,我倒是觉得有几分熟悉,敢问家师可是霓虹剑主陈塘春?” 洪长荫平淡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表现出引以为傲的神色:“正是家师。” 但段元亨却是如雷贯耳,好歹在江湖游历了那么久,天底下有数的那几位剑仙名号还是知晓的,比如秋霁宫的宫主魏弦通,就是堪称“剑道第二”的剑仙。而这位陈塘春,同样不遑多让,除了没有挂着“第三”啊“第四”啊这样的噱头,风采可不落下半分。就像洪长荫说的,这个与段元亨父亲年纪相仿的新宗师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成名江湖了,手持一柄名剑“霓虹”不知几人能敌,随后意气风发的挑战剑神翁君来,一战而天下知。虽说没能翻过那座挡在所有剑客身前的大山,却已是名震天下了。而这位“霓虹剑仙”当时也才二十出头,可见其天赋造诣之高。 段元亨一阵惊叹,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洪家长孙竟有如此机遇,能够拜于陈塘春的门下,霓虹剑主的亲传弟子,想想就挺威风。可随后转念一想,自己还是“剑神”传人呢,可说出来又有谁信段元亨一阵苦笑。 一路上马不停蹄,在祁州耽搁多日,段元亨打算要加快些脚步,争取早日抵达江南。至于祁州今后的事宜,就交由别人接手了,段千鸿自会派遣一系精干人士左手。说到底段元亨只是个破局的契机,秋水山庄绝处逢生看重的也只是他身后的恒州,而不是他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所以段元亨没必要留下来亲力亲为,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南下之路,任重道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六十九章 雨枣巷的女子 泔州,宝乾郡。 作为江南最“争气”的风水宝地之一,自然是人杰地灵。生长在这里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多长相标致,富有才气秀气,就连年幼的孩童,也天然带有一股子灵气,聪明活泼。所以这里的姑娘从不愁嫁,有些个地方的大户人家都以娶到宝乾郡女子为荣,普通人家更是烧了高香三生有幸,就说那名艳江南的曦水姑娘,便是出自宝乾人士。而这里的男子同样人才辈出,前朝时期就有“状元之乡”的说法,甚至在别处凤毛麟角的“父子两状元”,搁在宝乾郡也是无独有偶。 宝乾郡城的雨枣巷新搬来一户人家,若只是寻常之人那自然是闹不出多大动静,到底是兴盛之地,可不像小地方的人那般没见过世面。可自打这户人家搬来的头一天起,一个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还不出三日,整个郡城就知道雨枣巷落住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尤物女子。起先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哥们并不太当回事,觉得是市井的一些泼皮棍子在哗众取宠,“危言耸听”罢了。可后来外头的传言愈演愈烈,更有侥幸之人亲睹过那女子的芳容,便将那尤物女子的样貌画了下来,私下传阅,皆惊为天人。自此开始便有不少年轻俊彦慕名而来,原本冷清的雨枣巷一时间热闹开来,几乎每日都有人在街巷墙体蹲守。 一些胆子大些的公子哥甚至主动上门拜访,但都是在一个清秀丫鬟那里吃了闭门羹。时间久了不知是主子下了命令还是那丫鬟厌烦了,最后门扉紧闭,任谁敲门都不搭理。众人纷纷开始猜测这女子如此清高莫不是哪位大人物养在外头的“小雀”,可一连数日也没见有什么人登门啊,况且如此祸国殃民的女子,有哪个男人能忍心让她独守空闺,不去好好疼惜疼惜?那些个静观风声的公子哥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开始在门前墙外吟诗高歌,企图引起院内女子的注意。只不过那倾国倾城的女子没露面,却是引起了街坊四邻的不满。 就在那女子的隔壁院中,一个六旬老汉正跟过世的老伴念叨着家常,说着些儿女们的现状,比如儿子家的胖小子又长高了些啊,女儿家的夫家如何老实上进啊,却唯独不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不说大夫又开了几副药。突然外头又开始闹哄哄,老人放下手头摘到一半的菜叶,拎起扫帚气势汹汹的走到门口。这帮小兔崽子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了,追姑娘哪有这样追的,一天到晚诗啊曲啊的卖弄文采,堵在门口也不嫌烦? 每次一看到那老爷子拎着扫帚出门,这帮手上没几两劲的年轻公子都很识趣,纷纷退散。没办法,当初有个公子哥倔强的很,死活不肯走,结果被那老汉用扫帚撵出巷子,闹了不少笑话。难不成还和老头对着干?先不说这种行径要是落在院内女子的眼中有多掉价,就说这老人家一把年纪,万一闹出个闪失,岂不是要蹲牢子去。所以这帮俊彦都极有默契,老汉一来,他们就散了,等老汉走后,他们再来,大不了动静小些。一帮大小伙子,总得比个老人有精力不是? 老汉关上门,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帮兔崽子,机灵的很啊。坐回院中继续摘菜,老汉回想起那个引起骚动的新邻居,的确是个长相极好看的女娃,虽然那姑娘深居简出,但两家院子隔的近,还是见过几面的。要是他还年轻几十岁,没准也像外面的那些年轻人一样痴狂。随后脑海中晃过老伴的身影,连忙打了个激灵,嘴中念叨着:“你好看,还是你好看” 那座宝乾郡公子哥做梦都想踏足的院子,一个长相眉清目秀的丫鬟正在准备膳食,宅子上下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连个男仆和厨娘都不曾有,索性宅子不大,不然一天到晚的,这唯一的丫鬟还不得忙活死。 丫鬟名叫元儿,恒州人士,不久前才跟了那位令外头男人魂牵梦绕的女主子来到泔州,不止是那些男人,就是她一个女儿家有时瞧着那位女主子,也不免有些恍惚走神。 同为女子,为何会这般好看。 元儿微微抬头,外面似乎清静了不少,多半是隔壁老人家的功劳。这些公子哥怎么如此不开窍,是读书读傻了不成,小姐说了不见就是不见,这般在外头扰人清静还能讨的到好?元儿继续埋下头张罗,突然听见背后轻盈脚步声,刚想要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如同天籁般的女子声音:“没事,你忙你的。” 元儿赶紧道:“小姐,您来后厨做什么,这里脏兮兮的,不得弄脏了您的衣裳。” 一脸柔和笑意的红渔轻声道:“看你说的,我就这么娇贵了?我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跟你一样,都是普通女子。” 元儿双手沾了水,就用手背抹了抹脸,笑道:“小姐可一点不普通。” “贫嘴。” 红渔撸起牡丹边纹的衣袖,说道:“元儿,教我做饭吧,我想学学这门手艺。” 丫头惊讶的张了张嘴,煞是可爱的好奇问道:“小姐你学这个做什么?这都是下人干的活,小姐做多了,会糙了手。元儿来做就可以,让小姐做这些,传出去像什么话嘛。” 身材高挑婀娜的红渔本就比丫鬟元儿高上一些,她伸出一根玉指点在元儿脑袋上,笑道:“我怎就学不得了?我也是女子,将来若是嫁人,有些手艺才能找个好夫君。不是都说‘拴住男人的心之前要先拴住男人的胃’吗?艺多不压身,总不能只待在书房中练些琴棋书画才是女子德行吧。你只管教便是,以后还未必用的上呢。” 元儿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好着手教些简单菜式。原本以为小姐只是一时兴起,知晓了其中的繁琐和不易便会失去兴致,可看小姐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元儿便知小姐是诚心要学厨艺了。 元儿心下偷偷想道:也不知将来哪个男人有这般福气,能娶到眼前这位样貌品性皆世间罕见的绝代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七十章 林家父子 一队铁骑堂而皇之的穿行在宝乾郡城的街道上,不紧不慢。而领头的那骑身穿便衣,一身淡紫色长袍尽显华贵雍容,这位蓄着短须的男子四十出头的模样,眉宇间英气十足,一股威严之势隐约环绕,哪怕没有他身后那些威风堂堂的铁骑也能看出此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军中将领。百姓纷纷退避相让,深怕得罪了这帮整齐佩戴刀枪的甲士。 这对铁骑行至一处街口,最前头的那名中年男子停下马蹄,对着右手边一骑甲士说道:“你领着弟兄们去酒楼等我便可,酒钱算我的,记住了,不得贪杯,切勿生事,我回来要是发现哪个脸红脖子粗,一个个都给我回去挨板子便是。” 那甲士连连称是,嘿嘿一笑,调转马头朝后头众人挥了挥手道:“都听见没,今天将军掏银子请弟兄们吃酒咯!” 那个被称作将军的中年男子等到手下甲士兴高采烈的离去,翻身下马,独自一人走进了雨枣巷,这个巷子他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早已轻车熟路,可这次回来,他却瞧出了异样之处。一路走来,似乎碰到好些个陌生的年轻面孔,举止异常,时不时还在张望着什么。只是光天化日的,这些年轻公子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他也懒得细究。 中年男子走到家门口,轻轻叩了叩门,不多时,一个老人打开门。老人先是一愣,随后板着脸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在军中位高权重的中年男子只是苦笑道:“爹,我这不是太忙吗,这次回来还是顺道抽空,坐不长久就得走。”叫做林邱的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挪进门,继续道:“爹,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顺,没能在您身边服侍您。我派了好几回人来,想将您接到我那去享享清福,可您死活不愿意,非得一个人住在老宅子,我那头军务繁忙,脱不开身也是没办法啊。” 林则胥看着许久不见的儿子,其实也就刀子嘴豆腐心,他哪有半分责怪的念头。儿子成家立业,也出息了,能陪在身边的日子自然也就少了。只是人上了岁数,终究是贪恋那天伦之乐的,再见儿子难免要“埋怨”一两句。 老人转过身子,自顾自的走进屋,说了声“本来打算随便对付一口,你来了我还得多烧两个菜,一起吃点吧。” 林邱笑呵呵的应道:“好嘞!爹,我帮您。” 老人笑骂道:“你个当将军的会做什么饭菜,一会等吃就行了。” 林邱也不勉强,老爷子脾气又臭又硬,从来都是,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调皮捣蛋,总爱惹父亲生气,没少受打骂,导致一辈子落下“病根”,即便今时今日自己已是泔州数一数二的将领,站在父亲面前依然有些犯怵。以前有母亲袒护,他还尚有几分胆色,可如今他是万万不敢造次了。林邱走到墙头,拿起剪刀想替老爷子将几个盆栽修剪修剪,可刚要下手却又作罢。以前与父亲赌气,就喜欢偷偷往父亲珍爱的盆栽上撒尿,一次被那不懂事的妹妹告发,就看见父亲气势汹汹的操起剪刀赶来,幸好当时跑的快,否则自己的“传家宝贝”保不保的住都难说了。 林邱想到那些陈年往事,一阵苦笑。若不是自己执意要娶那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与父亲的关系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僵硬。说是迎娶,倒不如说是入赘,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即便是大婚那时,也不愿出面。在父亲看来,他不想儿子攀什么高枝,去做达官显贵家的“乘龙快婿”,只想儿子踏踏实实做人,站直了腰板顶天立地。这赘婿的名头实在不好听,父亲一直视为林家之耻,从不与人提起。在父亲眼里,自己或许就是贪图富贵的市侩之人,他也从不否认。一个没钱没势的男人,凭什么讲尊严?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讲尊严讲骨气,看看那些曾经在背后冷嘲热讽的人,如今被自己一个个踩在脚下,还要腆着脸阿谀奉承,这些靠自己努力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勤恳之人”就活的体面坦荡? 林邱从来不与父亲争论,因为以父亲的执拗脾气那无异于对牛弹琴,他只想用时间去证明,自己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成为他的骄傲。与那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成婚,并非是两情相悦的天作之合,那不过是委曲求全的身不由己。试问有哪个男人能面对一个毫无感情的奇丑女子,还能故作一副用情至深?他做到了,且整整忍受了十几年,每每想起都令他深恶痛绝。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值得,为了如今这来之不易的地位,他愿意隐忍,哪怕再久。 林邱放下剪刀,坐在院中的椅子上,久违的心平气和。官海沉浮,有多少辛酸苦楚不能与人道。窑子里头的娼妓受了客官的委屈尚且能四下无人之时哭哭啼啼,看似风光无限前程似锦的他却只能苦水往肚里咽,这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赘婿”要是说错了什么传到有心人耳中,保不齐就要万劫不复。林邱这些年苦心经营,事事小心谨慎,处心积虑的得到那个老丈人的赏识信任,活的累啊。 暖阳遮头,正值当午,惬意舒畅的林邱难得的吐露心声道:“快了,属于我的一切” 显然林则胥还是十分在意这个功成名就的儿子的,即便嘴上刻薄,但这一桌子的丰盛饭菜出卖了老人的心意。老人漫不经心的端着碗说道:“下次来带上胖小子,怪久没见了。” 林邱连忙应允,趁热打铁道:“爹,要不您抽空上我那住些时日,要是不习惯再” 话还没说完,老人低着头吃着饭低声打断道:“就不去给你添麻烦了。” 林邱哑口无言。 父亲说的委婉,意思他岂会不知,无非是怕他为难。 那个尖酸刻薄脾气丝毫不敛的儿媳妇,老人受的了那份气,可他不想连累仕途刚刚顺畅的儿子难做。儿子当不了那个家,那便不去也罢。 气氛变的沉闷,林邱转移话题道:“刚刚我来时瞧见巷里站了不少年轻公子,看那模样打扮应该不是这的住户,什么时候咱们雨枣巷也成了热闹地儿了?” 林则胥提及此事一脸无奈,说道:“隔壁你李伯去世后,儿女都去了外地,宅子一直闲置着,前不久才换了新主人。我们这位新邻居啊,也不知是哪里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长的着实好看,这不还没搬来多久,就引来这些扰人的苍蝇。不仅如此,这女子还善弹喜唱,两家院子挨的近,经常能听见女子奏曲,当真是妙不可言。” 林邱笑了笑,说道:“竟有此事?那真是新鲜了。” 这位大器晚成的泔州官场新秀也算阅女无数,什么天姿绝色他更是见过不少,但却没有一个让他动心,有时候他都开始怀疑,是否是面对那个面目可憎的妻子太久,以至于丧失了男人最基本的审美?总之他早已不把心思放在美色上,那些惹人心醉的风花雪月更是与他无关了,因为一想到与妻子的“缠绵”,就让他隐隐作呕。 林邱暗暗握了握拳,目光中带着些许隐晦的厌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七十一章 巷子是非 正午的暖阳让随处铺撒的积雪“消瘦”了几分,一名黑衣男子站在雨枣巷的矮墙边,目光闪烁,时不时的瞟向一处宅院。他呵了口气,将一粒蒜塞入嘴中,慢慢咀嚼。这个口味奇特的家伙几乎每天都会来此,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出意外也是冲着那位美人来的,雨枣巷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而同样慕名而来的公子哥,见到这位风雨无阻从不缺勤的“同道中人”,也不得不感叹此人的魄力。只是此人无论样貌还是扮相,都不足以让那些光鲜亮丽的公子哥们为惧,所以除了内心鄙夷一声“癞蛤蟆”,也没谁把他当盘菜,司空见惯了,就连正眼都懒得去看。 黑衣男子自顾自的又剥了颗蒜,轻轻一抛,随后仰头张嘴接住,想了想有些不过瘾,又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囊。他嘿嘿一笑,拧开塞子灌了一口,啧了啧嘴格外惬意。今天的天气实在不错,可比前两天的鹅毛大雪讨喜多了。黑衣男子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瞧见不远处一个风度翩翩的俊哥正一脸鄙夷的看着他,黑衣男子翻了个白眼,不轻不重的说了句:“人模狗样。”那俊俏小哥当即不乐意了,上前一步怒道:“你说谁?” 黑衣男子也不畏缩,手插袖口满不在意道:“谁人模狗样说谁。”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纷纷侧目,但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更有人表现出幸灾乐祸,完全就是当作乐子。 可不知为何,那个原本还一副恼羞成怒不依不饶模样的俊哥,却突然罢休,冷哼一声留下一句“不与匹夫一般计较”后甩袖而去。围观之人见好戏看不成,转念一想也了然。那黑衣男人虽其貌不扬,但身材高大壮实,再看那位公子哥文文弱弱,真要动起手来免不了吃亏,还不如落下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好名头,多少挽回些颜面。 俊俏小哥虽然暂且罢休,但心有不忿,一路低声咒骂离去。 黑衣男子得意一笑,小人得志的模样着实欠扁。此时远处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男人,与黑衣男子擦肩而过,离近时两人相视一眼,但却没有特别之处,就和大街上相遇的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 黑衣男子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欠扁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闪现一丝莫名意味。徐松,也就是黑衣男子,他转头看了眼巷子深处,若有所思。刚刚那个中年人进入巷子时他就特别留意,直觉敏锐的他第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男人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而刚刚的那个照面更是验证了这一点,因为他在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压迫感,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气势,绝不是一般的达官贵人能拥有的。这种感觉,他十分熟悉,因为州主大人身上尤为强盛 突兀间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兴奋惊呼,惹的众人注目一个方向,正是那扇望眼欲穿的门扉。牵着马还未走远的林邱闻声转头,就看见那些公子哥的魂不守舍,以及一个白衣胜雪的侧影。 女子带着面纱,遮去大半容颜,但即便如此,还是让人心生悸动。那副即便身着冬衣仍然突显有致的身材以及恰巧及腰的柔顺秀发,无一不是极致的美感。那个绝美女子挽着一名此刻黯然失色的贴身丫鬟一路低声说笑,丝毫不在意旁人瞠目结舌的模样,仿佛已经习惯成自然。 巷子不宽,林邱收回目光,牵着马快步走出了巷子,似乎是不想堵着两名女子的去路。他没像那些公子哥一样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权贵人物,不至于在一个面都未露的女子跟前失态。骑上那匹骏马,林邱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一夹马腹,缓缓离去。 难得迈出大门的恒州花魁今天不知哪来的兴致,也许是天公作美,在连下数天大雪后赏了个艳阳天,也或者是别的什么,她算了算日子,也该快了再说这整天待在家中,她倒是还好,可就是委屈了贪玩好动的丫鬟元儿,终日苦诉衷肠,她也实在是听的厌烦了,不如就带着小丫头出去解解闷,也能落得几日耳根清净。红渔不是没有注意到前头骑马的独特男子,但也只是瞟了一眼,便没了第二眼。像这样的高贵之人,她在恒州城见过太多,在她眼里这些都是一文不值,实在是勾不起兴趣。 元儿有些气恼的小声道:“小姐,他们又跟过来了。” 红渔嫣然一笑,捏了捏丫鬟的小手,笑道:“这路又不是咱们家的,腿也长在别人身上,爱跟就跟呗,还能少块肉不成。” “小姐您脾气可真好,要换成是我早就给他们踢的远远的,烦人的很!” “这么凶悍,以后哪个男子敢要你,可不能像我,人老珠黄了,还孑然一身,你说凄惨不凄惨?女人啊还是应该温柔些,总归是没有坏处,否则将来遇到喜欢的人,都要给吓跑咯。” “小姐才不是人老珠黄没人要,只是没等到般配的郎君罢了。” 无话不谈的主仆二人一路漫步,完全没有理会身后几名从雨枣巷跟到大街上的年轻人,吊在最后头的便是那个身着黑衣的徐松。他与那些目不转睛盯着前头妙曼身影的公子哥不同,他只是偶尔看上一眼,保证不会跟丢就好。徐松目光一偏,看向一处酒楼二楼,那个刚刚与他发生冲突的俊俏公子冲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意味莫名,偏偏没有仇人见面的分外眼红。俊俏公子不动声色,只因他的邻桌坐着十几名穿着正统的甲士,以及那个比他晚一步进酒楼的中年男人。 徐松与酒楼上的俊俏公子其实先去就认识,可关系却算不上融洽。虽说同属州主府麾下,但他们并非正规军伍出身,都是从小混迹江湖的游侠,因为某些缘由被强行聚在了一起,性格也自然迥异。就说相貌平平无奇的徐松,岂会顺眼那个生来一副好皮囊的江同舟?两人原本也没太多接触,但因为特殊任务被主子分配在了一起,这下子可就针尖对麦芒了。不过所幸也只是些小打小闹,正事面前,他俩还是懂得拿捏轻重的。 此刻两人的分工十分明确,徐松继续扮演着倾慕者跟随那个主子吩咐他们保护的对象,而之前拂袖而去喝闷酒的江同舟则可以名正言顺的盯着那队突然出现的甲士,以及那个明显身份特殊的中年男人。 江同舟摩擦着手中酒杯,眼睛看似眺望远方,实则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隔壁几桌的动静,其实想不注意都难,因为一帮粗蛮汉子喝起酒来嗓门就不带消停的。江同舟好歹也在军营待过不短日子,这辨别军械的眼力还是有的。这些甲士的盔甲武器皆作工精良,绝非普通兵营所属,料想是哪位将军麾下的亲兵无疑了,如此就更加坐实了那位中年男子的身份不凡。 江同舟不免有些头疼,这暗中保护人的任务说来轻巧,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差,可别因为那女子的美貌招来祸端才好,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女子生的太美,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儿。江同舟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那个独自一桌的中年男子,对方只是小杯品酒,没有什么异样举动。怕就怕这人也是冲着那女子去的,可就如今的表现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那头的徐松就省心不少,只管跟着那位和主子关系匪浅的女子便可,若是连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都跟丢,就算没有出什么纰漏被主子问罪,那也得被姓江的小子笑话死。原本就互不顺眼的两人巴不得能从对方身上揪住小辫子,好好的挖苦嘲讽一番。说来气人,原本两人被主子安插在宝乾郡暗中保护那女子的安危,本就身处同级,说不上谁听令与谁。而两人同样乔装成慕名而来的倾慕者便宜行事,只是那姓江的混蛋得天独厚的优势,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略微装扮还真就活脱脱一副俊俏公子哥模样,他就是再嫉妒也没法不承认。而再看他自己,一言难尽啊。 老天爷真他娘的不公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