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刹那烟火》 序章 偶尔会回想起，发生在那个普通夏日里的事情。 彼时的我，还是一个察觉不到“未来”将至的蠢笨高中生。 对课本的兴趣仅限于一篇篇语文书上的文章故事、与家人的关系也被任性妄为弄得一团糟。 许是为了缓解这种迷茫与烦闷，我以夸张的方式生活着。 大家聊天的时候，我总是嗓音最大的那一个；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之后，笑容也必定最夸张。 说得难听一点的话，那时的我感觉像是在对周围人展现自己精湛的演技。 没错，笑容也好大声喊叫也好，都不过是将自己扮演成热情活泼模样的手段。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基本上不会说半句话。 嘛，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人也不多就是了。不过我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说，在和家人，或者真正的朋友相处时，我大抵会和班上最沉默寡言的那个女生一样安静。 说不定还会像别扭的她那样，胆地将这些亲近自己的人和事推开。 所谓“性格决定未来”，那我现在这幅落魄的模样也就不是毫无道理了。 说起那个夏天的事情之前，我应该先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就算经过记忆美化也普通到随处可见的经历，只有和我糟糕的现况进行对比，才可以凸显出它的价值。 虽说如此，现在的我，只用一句话就能说清楚。 “二十七岁，以作家为目标每日向各种比赛以及出版社投稿，却一直遭到退稿的无业游民。” 也就是那种，创造不出任何价值，即使努力也只会稳定产出垃圾的失败写作者。 许是收到太多拒稿信了吧，写作对现在的我来说，完全是一种煎熬。 坐在书桌前，摊开白纸。握住笔杆的手每每落下，写了那么一两行文字，又很快用斜线把它划掉。 也不是说写得有多差，我只是……怎样都没办法让自己满意。 当然，像挤牙膏一样写字的我，也是有过顺利期的。 进入这一行的契机，是我大学毕业之后的求职期间。 理想的工作找不到，又不想屈身去做一些不需要什么知识就可以做得来的事。我索性将自己关起来，花了一星期时间写完一篇十万字的长篇说。 那篇文章被我拿去投了出版社的征文比赛，甚至以实体书的形式出现在喜欢那个故事的读者面前。 可这，也就是我作为“作家”生存的巅峰了。 出道的第一本书之后，我再也想不出什么精彩的故事，读者间对于我的评价也慢慢下降，不过才两年时间，就遭到出道时合作的出版社拒绝，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原点。 这之后，我走上了重新投稿的道路。 既然曾站上巅峰，我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早晚都可以再次爬起来。 结果却是，从此跌落进无底深渊。 导致情况恶化到这一步的，是我数年前起笔的一个故事。 那是一篇，描写我已经记不清了的，某个夏天的故事。 我的房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幅凌乱的模样，我觉得这是最适合“独居写作者”的房间。当然……这只是给自己的懒散随便找的借口。 这样的房间，唯有书桌被我整理得干干净净的。 一本翻开的笔记本，以及放在白页中间的原子笔。 这就是我平时用来写作的工具。 我握住笔杆，尝试从脑袋里找出“那个人”的影像，想起来的只有宽敞屋子里清凉的风，还有夏日烈阳下的一抹白裙。 “偶尔会回想起，发生在那个普通夏日里的事情。” 我缓缓在白纸上写道。 接下来我要写的，是尝试不了不止一次，不同于平日练习的“故事”，而是真实存在于我脑海中的“记忆”。 过去的数年时间，我一直在尝试将某段记忆写下来。 那是高三毕业之后的夏天，发生在我和一名女生之间的往事。 这段暧昧不明的记忆，以一种奇特的形式存在于我的脑海中。 就像刚醒时的梦，依稀能记得点轮廓，刚要深入去想、就会发现什么都抓不住。 如果能将它写下来，一定会有某些东西因之改变。 这个极其强烈的预感，一直在背后推着我向前，同时也把我作为作家来“妥协”的路全部斩断。 所以我……一直重复着“写”和“写不出来”的过程，直到现在也依然在迷茫地徘徊。 “干脆全部都写下来吧。” 这一天，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将所有能想到的线索和痕迹都记录下来。 以这种孩涂鸦一般的手法，说不定就能将“那个人”的丁点美好给描绘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一章 幸福交易 “我不是那种对四季有着明确喜恶的人。 可能是身体里的温度感应计出了问题，夏天的热度和冬天的寒冷，对我而言与秋春时节不冷不热的天气没有任何区别；太阳天和阴雨天的差距也只体现在，半夜去楼下便利店买啤酒和泡面时，可以直接穿着拖鞋还是要换上唯一那双皮鞋。 便是这样无聊的我，还是在脑海里留下了对于夏天的美好印象。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一定是一段值得纪念的特殊经历。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我认识了宫贞雨。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能不能称作“认识”都还不知道——总之先用“认识”来形容吧。 从最开始的接触之后，两个人偶尔会说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对无言。仔细去回想的话，脑袋里也只想的起来这种不明就里的情报。 要说为何我对宫贞雨的事情这么含糊其辞……说来惭愧，其实我忘记了。 忘记高中时期的自己和宫贞雨相处过的每一天、忘记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忘记毕业典礼后的那个夏天一起看过的风景，就连她的笑容和样貌也都忘了个精光。 每次回想起和宫贞雨有关的事情，总会有一层看不透的迷雾遮挡住她的脸。接着，原本还有些印象的事情就像褪去的潮水，渐渐在脑海这个沙滩上变得模糊，就连痕迹都很难再寻到。 有一段时间，我惊慌失措地想要找到和她有关的种种，可无论是毕业相册还是其它照片，都见不到她的身影。就好像这一切全都是我的幻想一般。 即便如此，我依然相信宫贞雨是确实存在的人。 因为……我和她的羁绊，便是现在也还留存在心中。” 合上笔记、重新仰躺到地板上的我，一边感受着初夏地面带着的些许寒意，一边闭上眼沉浸到思考中。 方才那段只占了笔记本半页分量的文字，就已经快要触及到我记忆的极限了。 虽然过去曾有过继续沿着这段记忆深入，并且稍微想起来一些画面的经历，可每次我都会被那种“感觉近在眼前，却怎样都触之不及”的感觉弄得抓狂，结果等回过神、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量力而行”，是我步入社会以后听到得最多的词。现在，我终于让它派上用场了。 等到太阳完全落山，我才重新站起来。 换上一套便服，我在镜子前纠结了几分钟自己的装扮，才来到外面的世界。 我的每一次外出，基本都是为了购买生活用品和食材，不过今天的安排稍微有些不一样。 我在平时不怎么会去的餐馆吃过晚饭，然后沿着街道一侧的巷子深入这座城的脉络之中。 对于这个陈旧古朴的偏远城市而言，由民居房屋间的缝隙构建而成，随处可见泛黄管道与电线的巷道遍布了所有角落。它们就像她的血管，只要你足够熟悉，无论去到镇的哪一个角落都没问题。 对于想要抵达“心脏”的人而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沿着“血管”去走。 从刚开始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行其间的行人，到后面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我才来到一条冷清的巷道。 巷道尽头有一间没有牌匾标识的商店，它是名叫“幸福中介所”的一间怪异杂货铺。 说它杂货铺，是因为这里无论什么东西都有得卖。与之相对的，用来换取渴求之物的“交换物”也可能是任何形式的物品。 推开店铺的门，并未见到什么另一方天地。一张茶几就摆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另一端坐着一个男人，此时正带着商人特有的笑容上下打量着我。 灰色的麻质薄衣、轻便的运动短裤，虽然是符合夏天这个季节的装扮，但我怀疑这家伙根本没有其它衣服。 “哦呀哦呀，真是稀客。” 令人不快的，鉴定商品般的视线，以及显得有些刻意的语气。过去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依然秉承着这使人不舒服的做派。 “你说过，在这里可以买到‘幸福’对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没错。” 店主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 “每个人的‘幸福’都会有所不同，根据你的未来，我会做一份估价，在本店购买商品就是用我估算出来的价格支付。” 已经听过不止一次的可疑说明，不过我并未怀疑这个男人所说的真实性。 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曾无意中来到这个地方，当时店主便是如今这幅模样。十多年过去，不仅仅是装扮，就连容貌也和当初毫无差别。 时间，并未在这个人身上留下应有的痕迹。因为对他而言，就连这“时间”都是可以买卖的商品。 “那么，客人想要购买什么？” 对于我这位来过数次，却总是空手而归的“熟客”，店主问出了和前几次完全相同的话。 我没有犹豫，将装着所有积蓄的银行卡拍到桌上，说： “我要买一份价值二十万元的‘幸福’。” 而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我将稍微有些凌乱的房间整理了一下，接着装模作样地打开电视——其实只是为了让这个房间看起来有些人气罢了。 坐在电视机前的我，琢磨着方才在“中介所”的交易。 这十年来，我出版过实体书，也在杂志上有过一段时间连载。虽然人气始终不怎么样，版税和稿酬还是让我暂时不用为钱发愁的。 就在刚才，我把这些钱全部扔了出去，换回来的则是不知时限与具体内容的“幸福”。 经过一连串繁琐的手续签订之后，这个看上去不靠谱的协议终于达成了。 不过…… “二十万吗。” 我低声喃喃道。 单从二十万这个数值的金钱，以及连个具体都没有的“幸福”来做对比，似乎是我比较亏。 那么，事实又是如何呢？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笔钱没有任何意义。我所渴求的东西并非金钱能够买来——不……有了“幸福中介所”就变得有可能了。 总之，用丢在那里没有任何意义的金钱换取一段时间的幸福，对我来说无疑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不定，中介所就是面向我这样不用忧愁于物质，精神生活非常空虚的客人，以此赚取大额利润的店？ 毕竟就连“幸福”的价格都是由店主自己来定的。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一开始还以为是拜访隔壁邻居的，但是转念一想、自我搬到这个公寓之后从没见过有拜访隔壁房间的人。 ——说不定是个和我一样孤僻的家伙。 我的无礼猜想，很快就被邻居本人打破了。 打开门时，一名稍微有些眼熟的年轻女性站在门口，正是我只在最开始那段时间见过几次的邻居余书。 “晚上好。” 大概是刚下班，跟我打着招呼的余书身上还穿着蓝色的职业套装。红框眼镜将她衬托得沉稳冷静，淡妆与精巧的面容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气场。 “晚上好。” 我作出镇定的模样，问道： “有什么事吗？” 余书是比我更早住在这栋公寓里的人。刚搬来的时候，我曾敲门和她打过招呼，但那之后就很少再见面了。 现在突然拜访，应该不会是为了拉近邻里间的距离。 结果也正和我猜测的一样。 “这个，想请你帮一下忙。” 她从背后拿出一个金属莲蓬头，看来是家里的花洒坏了。 我和余书租住的公寓，位于离城市中心区域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房间的式样均为单间外带厨房和卫生间，简单的装修和没有电梯的老旧五层楼，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开窗可以看到远处的青山。 跟在余书身后，来到她的房间时，我多少有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不是说这个算不上宽敞的房间有多脏乱，事实上她将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但这未免也太“井井有条”了。 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铺在地上的床，左右角落里分别放着她折叠好的衣服和种类繁多的书籍。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张放在窗前的茶几，上面放着烧水用的壶和一套茶具。 这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 看得出主人是有认真在整理，过少的家具依然让我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我总是觉得，自己那个只有书桌和一众电器的房间空落落地、缺少人气，和余书这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房间一比，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你想说不像女生的房间吗？” 看我呆在原地，余书不由皱起眉头，问道。 “确实不像。” 我毫不避讳地将事实说了出来。 没有装饰，也见不到除了那些书籍之外，任何一个可以体现出兴趣的东西。衣服和书本等等都放置在地上，柜子之类的干脆就没有。 这幅摸样比起居住了数年的地方，更像是无处可去的情况下临时找的暂住点。 似是看出了我对这个房间的疑问，余书解释道： “没有钱就什么都买不了。” 我看了眼她身上的职业装束，实在不觉得她是那种连个衣柜都买不起的人。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在心里暗自将她贴上这样的标签。 房间里虽说空空如也，浴室和厨房还是该有的东西都会有的。 来到浴室的我一眼就看到一个挂在墙壁上的白色莲蓬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我将旧的莲蓬头卸下来，又将新的装上去。固定稳之后，我尝试着打开连接莲蓬头的开关，却发现没有水冒出来。 “怎么回事？” 等在卫生间门口的余书问道。 “不知道是管道问题还是这个莲蓬头。” 我不停尝试着开关阀门，就连余书也跟着来到浴室。 就在我又一次将手放到把手上，准备将它打开的时候—— “嗤！” 水一下从阀门连接的水龙头以及花洒那里喷了出来。 首当其冲的是正在检查花洒的余书，比花洒的位置稍微矮上一头的她，基本上是被铺头盖脸地淋了个全身湿。激烈的水花接着打在狭窄的墙壁上，站在水阀附近的我也没能幸免。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等我急忙关闭水阀，两个人都已经洗了个免费的冷水澡。 我呆呆地看着余书，她的眼里也全是茫然。 对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道： “看来，还得向你借一下浴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章 梦想的形状 时间是晚上八点。 脱了个精光、暂且用毛巾裹着身体的我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洗衣篮里放着我自己的衣服，以及整齐叠好的，女性湿透的衣物。 大概是在意我的视线，内衣之类的还特地放在最下面，但还是能看到一点点黑色的花纹边。 “……” 我摇了摇头，赶紧把视线从邻居的贴身衣物上移开。 现在可不是干这种事情的时候。 大半个时之前，余书拜托我去帮她修理花洒的时候，我因为一时冲动就答应了，现在想来、我压根就没有能够处理这些问题的专业知识。说不定水阀的暴走还是我一手造成的。 隔壁房间混乱的状况持续一段时间，我和余书便放弃了亲自解决问题。打电话跟物业说过之后，她带着换洗的衣物到我房间来洗澡，而我则坐在床上等待。 到此为止，还没有什么问题。 不……应该说已经产生堆积如山的问题了。 对于常年宅在家里写稿子的我来说，上一次让外人进入这个房间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次还是定期的查水表。 来到房间外的时候，我可以提醒自己“你只是个在家里工作的上班族”，而且大多数时候路人们都不会对我这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行的青年感兴趣。 这个场景换成家里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等她洗完澡，说不定会和我聊会天。 到时候要找些什么话题比较好？ 她要是询问我从事什么工作，又该如何回答？ 烦恼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却完全找不到答案。 结果等回过神的时候—— “我洗好了。” 余书已经换上一身便服从浴室里出来了。 她看了眼呆坐在床上的我，说： “你也赶快去吧，别感冒了。” 接到指令的我如蒙大赦，飞也似地逃进浴室里。 为了等到余书离开，我故意不急不慢地洗着澡。这个过程里，我一直在想余书如何看待整日大门不出的我，或者身为成熟社会人的她会干脆看穿我的想法，直接离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余书正坐在茶几前，准备两人的茶水。 我看了眼房间各处，大体上是没什么改变，不过诸如没有折叠的衣物、随处摆放的书籍等杂物，她已经整齐帮我收拾好了。 “抱歉，还麻烦你。” 我说。 “这是还礼。” 她答。 两人就着茶几相对而坐，喝着各自的茶，就这么陷入了沉默。 我纠结着该如何打破沉默时，余书已经率先开口了。 “林延先生为什么会想成为作家？” “……果然发现了吗？” 我看了眼书桌上摆放整齐的稿件，那是我最近这段时间所写的东西。其实在书桌下还有整整一纸箱被拒绝的稿件，但这些……余书应该没有看到吧。 “追求梦想不是坏事。” 余书平静地喝着茶，红框眼镜让她整个人显得更为知性。 我挑了挑眉头，却是对这种像鼓励孩一般的话没有什么好感。 “这不是在追求梦想。” 我平静说道。 学生时期的我，对于将来的自己几乎是没有半点预想。 教师、商贩、上班族，我所知晓的为数不多的职业里，鲜少能找到我“喜欢”的。 而且……在我心底，始终想要成为和班上那些同学“不一样”的人。 这份对于“独特”的追求，说不定就是我的梦想。 “不是有句话说，‘二十多岁的无业青年总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作家’吗？” 大学毕业之后找不到如意工作的我，干脆在熟人的介绍下投身于撰稿人的行列。 最开始是出版社投稿，碰巧获奖、还出了实体书，可那之后很快陷入写不出好作品的僵局。 这之后，我帮大学生代写过论文、也尝试过在络上创作说。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沿着这条路慢慢前进，三年前的一场同学会却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 “林延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毕业之后再没有过联系的高中同学问我。 “写稿。” 我随口回答。 “写稿吗？” 那个同学看了我一眼，似乎为这份看上去并不普通的职业感到惊讶。 旋即—— “说到写稿，也在写络说哦？” “……” 然后，便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这位同学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继续兴高采烈地说： “现在这个络时代真是好，只要待在家里随便敲敲键盘就可以拿到大笔稿费。” “林延你改天也教教我呗——” 这之后的话，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和这个同学的谈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强行打断他，直接转身离去。 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估计会在同学们之间落下话柄。不过我并不打算和他们深交。 去同学会，不过是为了方才所说的那个“梦想”—— “不一样”。 我要走出和这些人不一样的路。 不是高度与否，也和金钱无关。 我打从心底厌恶着平凡的自己。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我才强烈希望作出“不一样”的事情，从事“不一样”的工作来体现自身的价值。 这是我，和另一个同样别扭的人所定下的目标。 本以为自己正一步一个脚印朝着理想的方向前进，这场同学会却让我看清了现实。 过去数年间，嚷嚷着要“证明自己”的我依然毫无作为。 那一日起，我再次向出版社递出稿件。 只要再次在书店看到自己的书，应该就可以证明我的“不同”了吧？ 这种孩子气一般的想法，却被随之而来的拒稿信给击垮了。 “我从三年前开始，参加各种征稿比赛，也向许多家出版社投过稿。” “但是每次都被拒绝。” 文笔尚欠火候、人物塑造不佳、剧情漏洞偏多等等…… 各种各样的问题，在专业人士的眼中暴露出来。 他们指出这些错漏，希望我能够改善，可改来改去始终不能如意。 就这样虚耗了大半年时间，一无所成的我勉强捡起之前的工作。 过了一段时间，曾经录用过我稿件的杂志社编辑，在接到我的新投稿之后，给出了“俗套”的评价。 ——明明对我之前的那篇短篇赞不绝口，现在却已落入俗套。 我回头将自己的稿件看了一遍，赫然发现这和我平时在络上看到的大半类似文章相似度极高的故事。 这正是，刚入行时的我最抵触的东西。 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自己的轨道。 为了所谓的市场而放弃自己所想，目的不过是在书店里看到自己的书。 我所追求的“不同”，又哪可能是这般简单的东西？ 然后，我迷茫了。 前进所面临的改变，和再也找不回来的那些“奇思妙想”，时刻折磨着我的神经。 更重要的是，曾和某人许下的约定，就像一头猛兽，时刻追逐在我身后。 而我却，连那人的样貌都想不起来。 “像我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写出能打动人心的文字的吧。” 看着面前的余书，不知怎的，就将这句本不该对不熟悉之人说出口的话讲了出来。 说不定会受到嘲笑、也可能收到更令我厌恶的同情和鼓励。 但我总觉得，面前这位沉默不语的女性，带给我一种能够将再难以启齿的话也说出口的平静氛围。 沉默片刻，余书缓缓叹了口气，说： “你不是写不出来。” “……” 这又是那种“你只要想做就能做到”的安慰辞措吗？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余书却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你的文字里没有能够令人产生共鸣东西。” “这就是，你现在最大的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章 记忆 我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这是先前就已经说明过了的事实。 无论怎样努力，都回想不起宫贞雨的脸，以及和她一同度过的那个暑假。 在我的记忆里，自己和宫贞雨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不会探听彼此私事，只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句交谈。 这种淡到快要褪去颜色的关系，却让我从毕业一直记到现在，甚至已经成为我高中生活的一个符号—— 我和她，一定发生过什么。 对于这件事的坚信，早已印刻到脑海最深处了。 隔天，为了找回“欠缺的东西”，我再次来到中介所。 “您对本次的商品还算满意吗？” 我一进门，店主便开口问道。 “如果那也能算‘幸福’的话。” 我稍稍回想了一下昨晚和余书共处的经历。 聊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她便回了房间，而我则因为她对我的那句评语一直沉思着该如何改善自己的文章。 结果就是，今天我再次来到了这里。 “我要交易。” 我直接对店主说道。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这样说，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沉稳笑容。 “您要购买的内容是？” “记忆。” 稍稍停顿了一下，我又补充道： “关于宫贞雨，还有高三毕业那个夏天里的记忆。” 有时我会想，能够做到“幸福买卖”的中介所，会不会是一家能够掌控命运的店？ 就算不像神明那样无所不能，至少……它是能够知晓，并且改变“命运”的吧？否则也就没办法拿“幸福”这种涉及到“未来”的东西拿来交易了。 我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关于我记忆的事，店主便好似早已知晓一切般点头接受，并且答应派遣一名“执行人”过来帮我找回记忆。 这次收取的代价，是二十万元。 就在昨晚，我已经将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这次的二十万便只能以另一种形式来支付—— “我要卖掉将来的幸福。” 我如此对店长说到。 用未来的幸福换取眼下急需追回的记忆，店长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容我估算一下。” 他拿起那个陈旧的算盘，约莫计算了十来分钟，才开口说道： “你需要支付的‘幸福’，是‘二十年’。” “二、二十年？” 我瞪大了双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花去过去十年积累下来的积蓄，只买到和邻居余书一次的邂逅；一个暑假里的记忆，却要花掉整整二十万。更重要的是，这二十万元的幸福，居然是我之后人生二十年的量。 短暂的惊讶过后，我低声喃喃道： “未来的我到底是有多不幸？” 但是按照现在这个势头来看，未来的我确实有可能和“幸福”二字无关。 我在店里签订了复杂的契约，回到家之后，正想将这件事写到笔记本上，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这么快吗？” 以为是执行人登门拜访的我打开门，见到的却是昨晚直到十点多才从我家离开的余书。 “午安。” 时为正午，她笑着跟我打了声招呼。 我邀请余书来到房间，视线却不住打量着她。 今天的余书依然穿着昨日见到的浅蓝色正装，红框眼镜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严肃，手中拿着的文件夹却让我感觉有些纳闷。 “那个……” 我犹豫间想要询问，却见她已经率先开口。 “我是代号761的执行人，本次的工作是引导您找回购买的那部分记忆。” 于是，我只能跟着陷入沉默。 搬到这家公寓之后，我很少见到余书的身影。除了我自己宅在家中很少出门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她总是天刚亮就出门，很多时候都要工作到很晚才回家。 这也是昨天，我才从她口中听到的消息。 本以为和我一样是个闭门不出的宅，其实是忙到根本没有闲暇享受生活的社会人。 昨天傍晚，余书罕见地比平时更早下班，回到家本想痛快地洗澡，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换坏掉的花洒。无奈之下，她敲开了邻居的门。 以上，是余书昨天的说法。 到了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将这些话照单全收了。 “什么‘幸福’，原来都是计划好了的。” 我瞥了眼面前以一副认真神情看着我的余书，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现在我就算解释说是偶然，你也不会相信吧。” 余书以平静的口吻回应道： “而且只要对你而言那是‘幸福’，无论以何种方式达成都没有问题。” 最后这句话，简直就是在嘲笑大门不出的我，“只要有人温和地和你交谈不就行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 对于每天宅在家里，担心着外人视线的我而言，有这样一个人能坐下来和我谈谈，哪怕是稀疏平常的家常话，也是一种难得的快乐。 可惜，我接受不了。 见我不说话，余书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现在你是我的委托人，之后的工作还有不少时间要一起行动。” “在那之前，有些事情还是先说清楚吧。” 说着，她将手中的文件放到桌上。 “大概在十年前，我搬到这家公寓。” “那之后没多久，你就搬到现在这个房间了。” 这也是我曾从房东那边听到过的消息。 “至少到此为止，是和工作无关的。” “……” ——这也就是变相承认，昨晚的事果然是故意而为？ 我皱紧眉头，紧盯着余书，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余书却只是淡然地注视着我，仿佛在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于是—— “我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决定不再提这件事。 这天，等余书回去之后，我收拾了一下出行的行李。除了换洗衣物之外，还有桌子上的笔记本和笔。 接下来我们要踏上寻找回忆的旅途。虽不知道会不会顺利，至少……这是寻回过去的“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章 学校 夏初的某个日子，我一大早就洗漱完毕，背上旅行包，走出房间。 打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余书正背对着我，借着尚未明朗的光在观察沉睡中的街道。 大概是中介所的规定没那么严格吧，不用去公司上班的日子，余书穿着一件衬衫领连衣裙，裙子的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的腿。 她似乎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工作，察觉到开门声，立刻回过头说道： “早安。” 我点了点头，说： “我们走吧。” 告别居住的公寓，我和余书前往的第一站，是位于西城区的一所中学。这是我们高中时期就读的学校。 既然是寻回和宫贞雨的记忆，那自然是从这里开始。 我们走过见不到多少行人的清晨大街，虽然走着和十年前相同的路，一路上的景致却早已不同。 一两栋新起的居民楼、个拉上卷闸门的商店，随处可见的变化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真能想得起来吗？” 虽然早就知道“中介所”的能力是真实存在的，但我依然怀疑它会像前天那样，让自己的员工故意给我制造一场偶然的“幸福”。 余书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问道： “这清晨的街道，你看过多少次？” “——屈指可数。” 这是可以预见的答案。 为了以作家的身份出道，我每天都忙着编织一个个故事、描写不同的细节，一心沉浸到幻想里的人，又哪可能对自己周边的事物也观察入微？ 某个赶稿日的黎明，说不定我曾放下手中的咖啡，从窗边或者开门来到阳台上，像今日的余书一样将整条街道收入眼底。 可惜现在，我完全记不得了。 “我看过很多次。” 余书自顾自的说道。 “从搬到这里来之后，我几乎每个早晨都会看到这幅景象。” 眼前这没什么人气的，冷冰冰的街道，也是余书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以为她会继续感慨一番自己的辛苦，话题却回到方才我的那个提问。 “我一步步见证了这里的改变。” “对我来说，像这样走上一遭几乎就可以将曾经看到的景象回忆起来。” “你肯定，也能找回你要的记忆。” 略微沉默过后，我说道： “承你吉言。” 滨城高中，这是我们就读高中的名字。 滨城里唯一一所高中，同时也是滨城的初中生们竭力想要考上的学校。 不仅仅是离家近，更因为它是一所升学率还算不错的重点学校。 六月初的清晨，街上的人们尚未苏醒时，滨城高中的门卫就已经将学校的校门打开了。 我和余书并肩来到门卫室，对正在打扫地面的大叔说： “我们是以前从这所学校毕业的校友，今天可以来参观一下吗？” 半头白发的老头儿抬起头，透过镜片看了我和余书一眼。大概是觉得我们不像别有目的的社会人士，稍微沉默了一阵就放行了。 离开门卫室，沿着正式登上校园的阶梯走了没几步，我们就见到了这所学校第一个巨大的改变。 自学校正门进入，阶梯尽头便是国旗以及每周集会大家聚集的操场。 左侧是实验楼和政教楼，右侧是教学楼以及学生宿舍。在这些原有的建筑之外，实验楼和政教楼一侧又增盖了露天体育场，而原本位于右侧的操场则用白线分明地划分成篮球、羽毛球等运动的场地。 “我记得以前还要和其它学生抢篮球场地来着。” 看着曾经是跑到，如今已经变成四个篮球场的大片空地，我不由声嘟囔道： “果然完全不一样了。” 滨城高中改变了。 它的改变不仅仅是“外貌”，其实从我们踏入学校的那一刻，我便察觉到这里的氛围都与我就读时不同了。 彼时的滨城高中虽算得上重点高中，但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学生们将志愿填写到这里更大的理由还是离家比较近。 现在，则完全改换了模样。 随处可见的努力横幅，还有学校各处设置的学习角，就连以前的图书室也变成了一座令我不由发出惊叹的图书馆。 若是学生们现在在教室，我恐怕会感受到和高中时期完全不同的紧张氛围吧。 诸多变化所带来的陌生感中，倒也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令人感觉怀念的“历史遗留”。 我和余书停留在教学楼前、一块有些掉漆的公示栏前。这就是其中一项从十年前一直保存到现在的“历史遗留”。 用玻璃装裱起来的浅绿色木牌，其中放有学校近期内的和通知。从那一篇篇“迎战高考”的宣文来看，现在正是三年级学生最紧张的时刻。 “说来，今天是几号来着？” “六月五日。” 余书随口回答完我的问题，还不忘补充道： “今天不会有学生来学校。” 临近高考的日子，学校因为要做考场布置等一系列准备而给学生放假。 从我们进入校园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半个钟头，也难怪没看到一个学生的身影。 我有些讶异决定去寻回记忆的第二天就遇到学校放假，而余书似乎猜到我的想法一般，自顾自地解释道： “中介所能在一定程度上窥探人的‘命运’，虽然没办法做到事无巨细的预言，至少可以看到大部分事件的全貌。” 也就是说，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店长可能早就知道我会在六月四日的清晨去拜访中介所，签下契约的意思？ 不知由来的不快从心底升起，我强忍着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开始寻找和这块公示牌有关的记忆。 许是因为见到旧景，也可能是和中介所的交易成立有关。没费多少功夫，我就记起来曾经记录在这块公示牌上的名字。 每一年的开学时期，学校都会将录取新生的名单以及分班在此处列出。 高中一年级的我，站在这块公示牌前，眼中所见正是那个我至今仍在寻找的人物—— “宫贞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一章 初识 我和宫贞雨的相识，还要回溯到高中入学式。 站在公示牌前的我，看着玻璃另一头密密麻麻的分班名单，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当时排在我上面的，正是“宫贞雨”。 说到“宫贞雨”，最初对她感兴趣是因为这个少见的名字。 我人生的前十几年，从未见过除她以外另一个这种姓氏的人。大家都是稀疏平常的“周”“刘”“王”“李”，“宫”便理所当然地将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说来有些丢脸，我一开始以为宫贞雨的姓氏是“宫贞”——直至听她母亲叫她“贞雨”，我才察觉自己一直以来，就连对方的名字都搞错了。 这份暧昧不明的朦胧，便是我们之间关系最真实的写照。 “要进教室看看吗？” 在我回想着和公示牌有关的事情时，余书开口提议道。 “进去……你有钥匙吗？” 我讶异地转过头，便见她摇了摇手中的钥匙圈——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这圈钥匙不仅仅是教学楼的大门，就连打开教室的也有。 ——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这种问题，到了嘴边又被我吞了下去。 就算问，余书也只会说，不管中介所是早已进行过调查，并且提前和学校做了交涉，还是在一系列由他们运作的“机缘巧合”下使余书得到这圈钥匙，对现状都不会有丝毫影响。 没错，就结论来说，确实方便了我接下来的行动。 过了教学楼的铁门，我们顺着楼梯间来到三楼。 走廊尽头的那间教室，就是曾在梦中徘徊的那间教室。 余书不出我所料地拿出了教室的钥匙，推开门时、一股阔别已久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堆积如山的课本和习题、黑板上尚未擦掉的教师讲义，还有靠窗位置第一排的座位上，一本被风翻到一半的书。 这个教室的主人们明明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些人，面前的场景却与脑海深处那些画面重叠到一起。 我惊异于这间教室的布置，甚至开始怀疑这也是中介所的手笔。 但这……依然组织不了那股熟悉感与随之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 于是我在曾属于我的座位上坐下，自旅行包中拿出纸和笔。 将这一切记录下来，才是我此行真正的目的。 我和宫贞雨第一次见面，是在熙熙攘攘的教室。 原本我是想找最后列靠窗位置的第一个位置当座位的，却提前一步被她占走了。 这最后一列的第一个位置，是比最后的位置更不起眼的地方。我甚至产生了“会选择坐这里的人一定不受欢迎”这种刻板的印象。 宫贞雨，也确实是符合这种形象的人。 教室里的学生们或是为新的环境感到兴奋、或是一言不发地紧张注视着周围；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其实不过是因为有些人已经融入这个全新的集体，而尚未达成这一步的人则心翼翼地准备着和别人第一次接触的契机。 那些故作冷淡地看着窗外的家伙，也是第二种类型吧。 他们并未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愉快地攀谈，只是现在还没有聊天的对象。证据就是，坐在倒数第二排看着窗外的男生，视线时不时会落到教室里人最多的方向。 他应该是在听着别人聊天的话题，以此调整今后的聊天方向。 我百无聊赖地将视线从这些人身上收回来。 彼时的我，对于初中时期就已经上演过一次的把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明明都是尚未脱离家人庇护的孩子，为什么急着以抱团取暖的形式来学习所谓的‘社会习性’？” 怀着这种想法的我，将这个学习的过程当成无聊的扮家家游戏。而且……对于所谓的“集团社会”，我实在升不起好感。 “只有弱者才需要团结到一起”，以及在此之上、这些人出于对强者的畏惧而产生的强烈排他性。 说不定，我只是在害怕面对人类的复杂多变？ 也可能，是我自就养成了瞧不起别人的坏习惯。 事实就是如此。 我从很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孩子们总是无忧无虑地聚到一起玩耍。昨天的烦恼睡一觉就会抛之脑后、对于未来的思考也完全不是会被他们计入考量的东西。 这种毫无防备的生活态度让我感到不安。 我的身后仿佛有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时刻追逐着我的脚步。就算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卧室，便是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也会让我不由变得焦急起来。 当我拒绝所有人都在过着的轻松生活时，反而被周围的人冠上“孤僻”的字眼。 “这是……弱者的行径。” 我愤怒不已地指责道。 没有才能也不付出努力的这群人，看不得比他们优秀的人出现在视野里，所以干脆将我“驱逐出境”。 这种状况，从学到现在一直是如此。差别只在于，学时期的我对交到和自己有着同样“习性”的朋友抱有希望，现在则已经完全没有了这种想法。 仔细想想就知道了。 像我这种不喜欢跟别人凑到一起的“独行侠”本就不多。即便有……都说是“独行侠”了，自然不会主动和人接触。 宫贞雨，正是这样一个始终将拒绝写在脸上的女生。 不会因为周围的情况有所反应，甚至连找她搭话的人也被干脆无视。 新班主任没有来到教室之前，她就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将视线收回来，也是盯着什么都没有的课桌发呆。 于是，原本沉寂下来的心变得热络起来。 班主任上台之后，先是简单地说了一些客套话、将自己的名字写到黑板上，接着让同学们分别站起来做自我介绍。 我非常普通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初中毕业的学校便坐下，过于简单的介绍让大家纷纷露出无聊的表情，而宫贞雨、则在令人感觉“无聊”的程度上更进了一步。 “我叫宫贞雨。” 平静得感受不到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这大概是班上的人第一次听她开口。 然后这，就是全部。 等她坐下之后，仅仅刚开始这段时间就与不少同学打成一团的男生马上笑道： “宫贞还真是惜字如金啊，再多说说自己的事情让大家了解一下你呀？” 和无人问津的我不同，贞雨的外貌是足以让大家对她感兴趣的其中一个因素。 结果却是—— “……” 以无言的沉默来应对。 那个男生咳嗽了一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之后，他以及大部分同学对宫贞雨的印象都已经差到了极致，因为就连班主任的表情都显得不太好看。 坐在宫贞雨身后的我，却只能心情复杂地眨着干涩的眼睛。 从我的角度，依稀可以看到她那几乎被漆黑发丝全部遮盖掉的耳朵，上面挂着一个像是耳机，却又稍微有些不一样的物件。 那是一枚精巧的灰色助听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章 联系 宫贞雨的听力不太好，但却还没到完全听不见的程度。 知晓这件事，是在下课铃响起、班主任离开教室的时候。 同学们都忙着和刚交到的朋友谈天说地，偶尔有一两个人拿起刚发下来的课本，也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宫贞雨大概是教室里唯一一个在认真在看书的人了。 ——如果将课本以外的书也算进去的话。 大概是习惯了一个人待在角落，宫贞雨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来找自己，低下头去的她已经将所有注意力都落在文字间，就算我站在她桌前，也完全没有发现。 我轻轻敲了敲桌子，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才讶异地抬起头来。 “有什么事吗？” 平静应对的少女，完全不像自我介绍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你喜欢纪德吗？” 我指了指她手中的书。那是纪德“道德三部曲”中的《窄门》。 “我喜欢《窄门》。” 宫贞雨给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答案。 “是说不喜欢他其它作品的意思吗？” 我问道。 “其它的也喜欢。” 她回答。末了，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病，又补充道： “不过最喜欢的是《窄门》。” “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说： “比起看，我更喜欢自己去写。” 据说，每个高中生都有一个作家梦，但我开始写作的理由远不似大家所想的那样、为追求什么不切实际的理想。 我只是，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聊天的对象罢了。 每天无聊地待在教室里，除了上课之外的其它时候，总得要想一个打发时间的方法。 我找到的“方法”，便是观察。 观察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从他们的行动和表情里猜测对方心中的想法—— 这种恶趣味一般的行为，能让我产生恶作剧一样的刺激感。将其写下来，之后再改换一个名字、镶嵌进另一个世界里，就成了一本颇具雏形的“说”。 大概是想要寻求志同道合的人，或是追求平时难以觅得的“成就感”，我将自己写下的文字发到自己另一个匿名博客上，居然还出乎我意料地得到了一些人的认同。 ——这些无聊的琐碎暂且不提，对宫贞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立刻就感到后悔了。 她在说起自己喜欢的书和作家时，我在一旁表现得不感兴趣，顺便点出自己有在写东西的事……这简直像极了初中那个最喜欢点评江山的“文艺”班长。 “抱歉，那个……”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我立刻想开口辩解，却发现宫贞雨正用满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林延同学写的书。” 这便是我们最初，至少是我记忆中最初的“约定”。 我和宫贞雨一同度过的高中生活实在没有什么精彩到必须拿出来的说的事情。 每天随着其它学生一同来到教室、放学又跟着人流回家。 若是非要找出我们和其他人的不同，大概就是对于“与他人接触”这件事的抵抗吧。 自“观察”得到的经验告诉我，和别人拉开距离虽然会让我无法从中得到快乐，却也同时会让我远离痛苦。 当然，若是真的彻底疏远他人，反而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努力和大部分同学都保持着“还算聊得来，但不会很亲近”的距离。 换言之，就是那种在教室里一起聊聊天、打篮球的时候偶尔会叫上我，真正遇到什么麻烦却不会对我伸出援手，也不会向我请求帮助的关系。 这样一来，我既不会像初中那样被人扣上“孤僻”的帽子，又可以随心所欲地保留我“一个人的空间”。 而这，就是我和宫贞雨最大的差别。 开学的第一个月，宫贞雨没有交到朋友。 不仅仅是朋友，就连和她交谈的对象都少得可怜。 她在教室里的对话，有一大半都是组长或者班长出于班务而产生的，剩下那部分则来自于我。 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曾经惊讶于我能和宫贞雨这么普通地相处。 在他们眼里，宫贞雨是高傲冷淡的独行者，可实际上她很可能是没有听到这些人说的话。 “我说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某天午后，同学们都离开教室之后，只有我和宫贞雨停留在教室，我趁机向她求证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在说什么？” 宫贞雨装作听不懂，故意挪开自己的视线。 “我说，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听力不好的事情说出去？” 我皱起眉头，说： “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是，如果你将这件事说清楚，大家也不会对你有这么深的误解吧？”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这种将自己的伤口心翼翼藏起的想法，毕竟难以舍弃尊严这件事同样也困扰着我。 宫贞雨却只是摇了摇头，说： “你误会了。” 她指了指耳朵上的助听器。 “戴上它之后，生活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影响。” “……” 那么，现实又是如何呢？ 就我来看，她有很多时候都对别人的举动或言辞不理不睬。 若宫贞雨不是刻意装作自己听得到，那她的反应就是…… “我——” “故意的。” “……” 宫贞雨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继续说道： “如果是性格孤僻的人，对谁都不理不睬肯定会引发问题的吧？” “所以我戴上了这个。” ——这还真是，相当过分的“自我保护”措施啊。 我傻眼地看着她。 我曾花过一段时间学习如何在一个大环境中留下自己的伪装色，其成果便是像现在这样，虽然没什么真正亲近的朋友，同学们对我的印象都还行。 宫贞雨，则是在这个前提下直接使用了“外挂”。 戴上助听器的她，只需要故意无视同学们的一些话，就很容易留下冷漠的印象。 这种逐渐堆积起来的不满，却并不会像初中时代的我那样迎来“爆发”的一天，反而会因为某人察觉到助听器的存在，顿时将她看作“劣势群体”进而原谅。 也就是说，宫贞雨打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尊严”给抛弃掉了。 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保持自己脚下的一方净土。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有些恼怒。 我在接触别人的过程里，不止一次产生过想和别人深入沟通的念头，不过每次我都悬崖勒马了。 内心深处渴求的“理解”和“友情”，只是看到别人营造出来的良好氛围之后一时迷了眼。 与那份一直紧随着我的恐惧和骄傲相比，这些东西就显得有些不够分量了。 就结果来说，我和宫贞雨同样是排斥着别人的。 不同的是，我曾接近、并被人伤害，到现在已经是走过一段相当漫长的路才得到这个结论。 而宫贞雨，打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拒绝。 也就是那种连试都没有尝试过，就嚷嚷着“做不到”、“我不行”的蠢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将所有愤怒都隐藏到最深处，想着“绝对要和她拉开距离”，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变故将我和她绑到一起。莫说“拉开距离”，简直是被强力胶死死黏到了一起。 这一切的开端，则是临近期中的一次部团申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章 播音社 从教室离开的时候，太阳依然没有升起来。 昏沉沉的天空看上去随时有可能下雨，空荡荡的校园里难以觅见平日里的朝气。 我和余书并肩走在前往部团楼的路上。 教室一行，让我确定了中介所的交易已经成真—— 要知道之前我一个人也来过学校，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真的回想起什么来。 “一旦开始，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呢。” 余书抱着她的文件夹，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 “因为记忆是连在一起的。” 我随口回答道。 只要走上曾走过的旧路，就可以想起来以往发生过的点滴。 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并非平时偶尔想到某事一样，只记得个大体、却对细节部分模糊不清。 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时候，我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从高中入学到临近期中，这段时间里的每一天、每个时，甚至每分每秒都在脑海中闪过。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个多时。 手中的笔记本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三页文字，记录的大多是一些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 “真希望截稿日的前一天也可以有这样的效率。” 看着笔记本的我，不由说了这么一个冷笑话。 滨城高中的部团楼并非给学生社团使用的。 虽然叫做“部团楼”，学校其实不支持学生自主创建社团。 部团楼的使用者，是学校建立的播音部、文学社、学生会，除此之外还有音乐部和体育部这两个人数不算少的艺体生部团。 我和宫贞雨当时加入的，便是播音部。 高中一年级上学期，临近期中考试的时候，学校播音部开始公开招收成员。 播音部的活动内容便是代替学生会播报某些通知，以及每天晚餐之后、晚自习之前这段悠闲时间的播音。 这么一说，大概就能了解了吧？ 播音部的活动，会占用不少课余时间。 虽然学生会和文学社同样是如此，可前者按照老师的说法，可以优先得到学校的推荐名额，学生会经历也会在档案上留下好看的一笔；文学社因为会刊登不少社员文章、参加一些高中生征文比赛的缘故，也有机会获得名词，为以后的升学提供帮助。 与之相比，播音部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会选择加入的，除了真正对播音感兴趣的学生，便只有像我这种只是单纯不想和别人凑到一起去的人吧。 播音部占用的晚餐时间，正是我最不想“闲下来”的时间段—— 因为那个时候，可能会有不少人邀请我同行。若是没人来找我，又会在另一种意义上让我感到难受。 没什么人气的播音部，简直就是个“避难天堂”。 参加播音部面试的时候，来的只有三名社团前辈。她们便是播音部唯一的“生力军”。 “部长因为临考已经很少会来部团了，平时的播音都是由我们来进行的。” 戴着眼镜的学长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说： “不过没想到最先来报名参加播音部的会是个男生……” 当时在场的两位学姐热心地跟我解释，当时播音部的成员总共才五人，其中就那位学长一个男生。 “真希望有个可爱的后辈学妹呢——” 学长撑着下巴，一个人在那边念念叨叨。 结果第二天，他的愿望就实现了。 在我跟着学姐熟悉播音部的工作时，一名女生突然推开部团室的门。 “我是来参加播音部面试的。” 平静的语气、淡然的表情，来人正是我最近这些天筹备着“拉开距离”的宫贞雨。 之后的事情，完全沿着和我愿望相悖的方向前进了。 学长和学姐们虽然费了一番努力去宣传，刚开始也确实来过不少各个班级的学生，可等到第二个学期过去一半，部团室里还是只剩下了我和宫贞雨。 高中二年级第一学期开学，播音部包括很少会露面的那个部长在内，难得一次全员到齐。 “看来让播音部延续下去的重任就只能交到你们身上了。” 部长郑重地对我和宫贞雨说：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是播音部的部长和副部长了。” 得来毫不费功夫的职位，可惜这个部团里没有能让我们管理的部员。 如果我和宫贞雨是热血部长，那大概会走上想办法复兴播音部的道路，并且上演一部青春励志剧—— 可惜，同样不思进取的两人只是拿播音部当打发时间和躲避人际关系的休息间。 每个午休和晚餐时间，我和宫贞雨都会在播音室里集合。 当熟悉的同学问起“为什么休息时间总是看不到你”的时候，我就可以义正言辞地用播音部当借口搪塞过去，说部团人少、趁机倒一番苦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宫贞雨，她大概是将这当成了教室之外的第二个安身之所。 前辈们纷纷隐退之后，我和宫贞雨接替了每周学生会的播音通知，晚自习之前的那段空余时间则成了我们向全校学生展示个人兴趣的时候。 原本总是播放一些正儿八经音乐的晚间广播，自从我和宫贞雨接手，便换成了音乐软件上那些每日推荐的流行歌曲。 这期间，当然也有老师表达过这些歌曲的不合适，不过学生会还是支持我们继续。因为广播，终究是播给学生听的。 逐渐习惯播音部的生活之后，我和宫贞雨渐渐变得熟络起来。 两个都是不怎么喜欢主动开口的人，但偶尔……也会有稍微像样点的交谈。 “我说你啊，之前那个问题还没有回答过我吧？” 某个午后，跑来播音部度过午休时间的我看到比我更早到的宫贞雨，忍不住将我们刚认识那会就提出来过的疑问再翻出来。 “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指的，当然是她故意戴上助听器、以此来规避别人的接近这件事。 “为什么……” 宫贞雨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又是为什么？” “我——？” 我瞪大双眼，一时间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宫贞雨一脸愉快地看着我，说： “你这家伙总喜欢故作聪明地和别人凑在一起吧？” “……” “其实都看得出来哦？” “你觉得很无聊吧？”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那样做？” 一连串的话语，几乎宣告了我的“死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我不愿提及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说。 或者……其实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到这件事。 因为“不要让别人对自己感兴趣”，就是我所有行事准则的原点。 在宫贞雨将这件事说出口，而我陷入沉默的时候——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她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你应该很清楚吧，自己不愿意被别人揭伤疤。” “我当然也一样。” “……对不起。” 彼时的我，就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 当然，像这样修罗场一般的气氛毕竟是极少数。 我们在为数不多的闲聊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说着关于播音的话题。 有时，我们会因为学生会那边拿到的通知而惊讶不已，有时，也会为了晚上放什么歌陷入争执。为了这件事，我们甚至立下了“单日林延，双日宫贞雨”的规则。其结果就是，曲风基本是在抒情清新和激情摇滚之间转换。 二年级接近尾声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和宫贞雨颇为苦恼的事情。 原本我们两人在班上的存在感渐渐变低——毕竟除了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播音部里。某一个午后，我们班的班长似乎是受到学生会的委托，把迟交的一份名单交到播音部来。 当她推开部团室的门，看到空空如也的活动室内只有我和宫贞雨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播音部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了吗？” 这个问题，其实早在运动会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了。不过迟钝的同学们似乎还没从“播音部新人”的印象中转过神去，一直也没来提起这件事。 “怎么了吗？” 宫贞雨歪了歪头，难得对别人的话产生了反应。 “不，没什么。” 班长莞尔一笑，将那份名单交给我便离开了播音部。 这之后，以班长为首的几名女生看我和宫贞雨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也不是说恶意什么的，她们的眼神是那种，这个年纪的女生在“发现猎物”之后兴致勃勃的眼神。 再过不久，这种状况就从她们几个人发展到大半个班级。 隐约有所猜测的我找熟悉的男生一打听，果然听到了如我所想的某个传言。 “——林延和宫贞雨在交往。” “……” 好吧，我承认自己多少已经猜到会发展成这样了。 对处于青春期的高中生而言，没有什么会比男女间的绯闻更令他们亢奋。 宫贞雨在我们班的形象从一开始的“高冷女”，到后面因为她的计策成功而转变成“学习优秀的失聪女生”——这期间当然也有学生依然保持对宫贞雨的反感，不过大多数同学还是渐渐接受了她。 特殊，难以接近，大家会自然而然选择不去打扰的这样一个人。 这就是现在的宫贞雨。 虽然不去打扰…… 之前我便说过，宫贞雨是那种从外在到气质都散发着“不同寻常”气氛的类型。 尽量不去接触宫贞雨的学生们，还是在有意无意间关注着她。 和她有关的八卦，自然就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开来了。 “我早就有说了，宫贞雨很少和别人搭话，但似乎和林延很聊得来。” 男性友人将带着些嫉妒的目光投向我身上。 “据说播音部的前辈们在上学期就已经隐退了，那之后他们两个就一直待在播音部……” “说是没时间，恐怕是赶着去和女朋友你侬我侬呢吧？” 这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 一旦有人将这个关键揭露出来，大家纷纷回想起我们两个在平时生活中的“异常”——那感觉就像说里的侦探破解真相之后，读者们纷纷回头寻找作家埋下的伏笔。 我很清楚，这件事算是解释不清了。 就算大声反驳，也只会被其他人当成“不好意思”。而且我也不喜欢花这么多功夫去干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对我来说，班上的同学将自己和宫贞雨捆绑到一起反而还省事。 每到中午，不用再去解释什么，就有人催促着我去播音部；傍晚男生们也不再邀请我去打球。 大家的“温柔”让我感动不已，顺带着，我对宫贞雨的态度也变得好了不少。 “我说你……” “最近是怎么了？” 某天傍晚，我和宫贞雨正讨论着学生会播音稿的内容，她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不明所以的一句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跟我讲话的时候犹犹豫豫，还偶尔会看着我傻笑……” “这样很恶心诶？” “……” 我有做过那种事情吗？ 衬着下巴思索的我想了想，说： “总之多谢你了，从各种意义上。” “……那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没什么意思。” “最近班上的人看我眼神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您多虑了。” “为什么突然换成敬语？” “因为我非常感谢你，从各种意义上。” “啊啊啊，你绝对背着我做了什么！” 一贯冷静的她，难得有一次抓狂。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妥协的打算。 只要宫贞雨不主动去问，同学们就不会特地跟她说。而她显然是做不到“主动”的。 “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一边拿到名正言顺的“避难符”，一边享受着我所期待的平静生活。 不知怎的，就连那些嫉妒的目光也渐渐让我觉得心情愉快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章 阴影 我和余书坐在播音室，她站在门口，我则坐在放置有播音设备的办公桌前，点燃一根烟。 “这里不允许抽烟喔？” 察觉到这边情况的执行者大人开口提醒。 “又没人看见。” 我随口回答。 不能抽烟这种事我当然是很清楚的。 与宫贞雨一同度过大半个高中生涯的地方，不说“爱护回忆之地”这些让人酸掉牙的理由，当初第一次来到这里，听到的规定就是“不许抽烟”。 只不过彼时这条规定并非对我和宫贞雨，而是针对播音部指导老师——那个大大咧咧的女教师的。 “让我好好感受一下嘛，这不也是你的工作吗？” 我用这个余书无法拒绝的借口理所当然地抽着香烟，当然，真正这样做的理由其实是为了防止自己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坐在教室里的时候，高中时期的记忆就像潮水一般将我淹没，足足有一两个时，我除了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再干不了其他事情。 那种意识存在于回忆与现实夹缝之中的感觉很不好。 无法寻回的、曾经的幸福给我带来无法言喻的充实感，另一边的我又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已离你远去”。 既然无法回到过去，就干脆想办法让自己不至于沉湎于触碰不及的梦中吧。 哪怕是……烟灰落在手上的疼痛。 平静的生活里，偶尔会有一些令人无所适从的情况发生。 我和宫贞雨成为播音部唯二的两名成员之后，这里就成了两人共同的“休息所”——在让人感觉不那么愉快的日常生活中，每天都有一段不短的时间逃离这个囚笼，就算是除了一台饮水机、一张桌子，和桌上的播音设备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房间，也是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在大多数时候，我们两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保护这个“避难所”不被破坏，但偶尔也会有不经大脑说错话而导致冷场的时候。 不用说，“不经大脑”的人基本都是我。 认识有一段时间之后，我曾在某个午后问起宫贞雨关于她的事情。 “你在班上好像没有熟悉的同学。” “之前是在哪所学校上的初中？” 这是很自然的疑问。 这个不大的镇子初中学校一共就那两所，无论上的是哪一所，就算不是同班、算不上熟悉，班上的同学也都应该对她有些印象才是。 然而我从朋友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宫贞雨？不知道啊。” “要是以前同班或者同年级过，肯定会有印象的吧？” “先不论她其实长得挺可爱的，就是那个名字也不普通对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相当显眼的宫贞雨，愣是找不到一个知晓她过去的人。 我的疑问，很自然地引起了宫贞雨的反感。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 “我们不是说过不谈这些事的吗？” 早前我曾问她为何要装作听不见来回避别人的接近，当时便曾约定好不要谈论彼此的私事，可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我渐渐还是产生了“我和她应该已经很熟悉了”甚至是——“我们这样完全算朋友了吧”之类的妄想。 “朋友”什么的，说到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也可能是，我们两个人对于“朋友”一词的定义完全不一样。 无论如何，对于宫贞雨而言，彼时的我还不是能轻易将那些事情说出口的对象。所以，当我将那个问题摊在两个人面前，气氛立刻变得不对劲起来。 “抱歉，我唐突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别过头去的时候，藏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以自我为中心的鬼并未真正反省自己的冒失行为，反倒是因为对方和自己的关系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好而感到懊恼。 ——明明她开口问我，我就会将那些事情说出来的。 甚至，曾一度产生过这种想法。 当然，宫贞雨要是真的问了那些事，我肯定是没办法像自己心里想的那样随口说出来的，只有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揭开的伤疤。 宫贞雨的过去，还有我那黯淡无光的初中生活，皆是如此。 这样的插曲并非经常发生，因为我不是那种喜欢被人拒绝的人。 感受过一次宫贞雨的冷漠之后，我将自己置于离她更远的地方，而宫贞雨似是察觉到我的想法，也自觉地离我远了一些。 那天傍晚的播音，我们是在沉默无言中完成的。 我将当天的稿件交给宫贞雨，在她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练习朗读的时候，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过去评价内容或是取笑她一本正经的读法，而是用手肘支撑在桌上，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当时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像孩子赌气一样的内容，现在再看，只会让我想要捧腹大笑。 但有一点，和宫贞雨第二次矛盾所留下的痕迹，彼时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章 距离 第五章我和宫贞雨始终隔着一层迷蒙的纱。 ……这种说法好像有些不太对，至少在那个暑假到来之前，我们对彼此都是一无所知的。 何止是“纱”，简直就是一面厚到钻头也钻不透的墙。 花了很长时间才将真正的自己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就算想要接近，也很难短时间改变一直以来的习惯。 于是，我们一边渴望着彼此，一边又将对方越推越远。 在毫无波澜的生活中，我们渐渐迎来分别的日子。 这期间，我和宫贞雨就像地球周转一样，过着“有一段平静”、“渐渐变得热切”、“接着又彼此远离”的规律生活。 要说“疏远彼此”的理由……刚开始大多是因为我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到之后则变成了两个人默认的“规则”。 总是和别人保持着适当距离的我，和利用自身“弱势群体”的身份来疏远他人的宫贞雨。我们始终游离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在寻找一个能让彼此都感到安心的距离，结果直到最后都没能如愿。 哪里有又能让彼此感到温暖，又不会相互触碰的距离？ 说到底，不过是无聊的自我安慰和逃避。 高中已经来到末尾，同学们或是忙着备考、或是聊着假期，我和宫贞雨依然保持在不急不慢的相处步调中。 感觉上像是上星期才和部长他们举办了欢送会，这周就到了由后辈给我们举办欢送会的时候了。 当然有一个前提，是我们要有后辈。 “感觉才来这里没多久呢……” 五月接近尾声的一个傍晚，宫贞雨坐在办公桌前。她手里拿着播音稿件，心思却完全没在这上面。 这也难怪。 大家都在互相惜别或是展望未来的时候，我们两个没有惜别对象，同时也对未来没什么念想的人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受到这种离别在即的气氛感染，大多数时候对我爱理不睬的宫贞雨态度也难得变得和缓了一些。 “说来……之前你说过不打算升学吧？” 对于过去的事情闭口不提，但却从不在意和我聊关于未来的话题。 虽然变成这样的理由很可能是宫贞雨的“未来”一片迷茫，就算要聊也没有多少内容可用—— “不升学。” 宫贞雨平静地将当时就曾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应该也不会升学。” 我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年的学校生涯，要说学习，确实是学到了不少知识，但我没办法肯定它们是否在未来能用得上。 更重要的是，当“学校”从“生活”的地方变成一个“制造痛苦”的地方，那它无论多么有意义，都会被我们视作一文不值。 初中时期的我，光是被别人注视便如芒刺在背。经由和宫贞雨的相遇，在高中时期这种状况姑且得以改变——大家不再对我们抱持恶意，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开开玩笑这种程度，像初中那样的欺凌更是完全没有。 即便如此，也依然不代表我就喜欢上这种和别人相处的生活了。 每一天，我都在“如何才能不被别人讨厌”的漩涡中挣扎，总觉得只要走错一步，就可能像初中时期那样坠入万丈深渊。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会觉得播音部舒适，不过是因为在班级里度过的那些时间搅得我筋疲力尽罢了。 而这一点，相信宫贞雨也同样如此。 “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看着百无聊赖的她，不由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在问我自己。 也许是被这个问题问倒了，宫贞雨趴到办公桌上，低声作出了我早已预料到的回答。 “不知道。” 比起其他同学对于升学的向往，不打算继续去学校的我们，本该是仔细思索过未来才能做这种决定的。然而事实是，那些选择升学的同学，理由大部分只是“不想这么早就踏入社会”，换句话说就是“再享受几年学校的轻松生活”，真正思考过未来的人却少之又少。 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和宫贞雨也和那些人没什么差别。 我们不想继续待在令我们难受的学校，至于毕业之后该干什么，未来应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之类的……则完全是一抹黑。 我叹了口气，看着宫贞雨那张被夕阳染成昏黄色彩的侧脸，心想这样的光景再过不久也要从我生活中消失了。 本以为话题会在这里结束，宫贞雨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我说林延。” 伏在桌上的她稍稍露出半张脸，张了张嘴，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没有了下文。 过了半分钟，宫贞雨依然没有开口，我不由问道： “什么事？” 宫贞雨呆呆地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她看上去比平日更多愁善感，但我知道这只是毕业将至带来的“情感增幅症候群”。 等这段风潮一过，她就会像之前一样将我当成“偶尔可以聊天的工具”，或者说“孤独同伴”。 “啊……” 然后，我才察觉，这段风潮过去之后，我们俩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关于宫贞雨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她在这座镇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我要回家。” 某个暑假，当我询问她假期安排时，她是如此回答我的。 “不是这里吗？” 我讶异地问道。 “不是。” 她跟着摇头。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坐车要一整天才能到。” ——那为什么来这里读书？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这已经逼近我们彼此划定的那条界限。 而且透过这句话，我依稀猜到了某个答案—— 之所以没人认识初中时期的宫贞雨，自然是因为她初中不在这里就读。 这件事可能隐藏着一些内情，但彼时的我根本无从得知。 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件事。 高中毕业之后，宫贞雨大概会回她的老家，而且再来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实无论升学与否，我都不大可能再在这座镇见着她，这个穷乡僻壤高中都只有那么一两所，更遑论大学了。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这个问题，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宫贞雨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再次将脸埋进臂弯里，露出来的耳朵被夕阳染得泛红。 “你愿意跟我私奔吗？” 毫无征兆的邀请，这同时也是一切的开始。 后知后觉的我，只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稍稍一愣之后便随口回答： “当然愿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章 决定 第六章和余书一同离开播音室的时候，天边的太阳已经快要沉到远处的山间。 走在我前面的余书毫无征兆地加快脚步，高跟鞋落在地面的声音清澈地回荡在校园里。我跟在她身后，一边因为穿高跟鞋还能走这么快感到惊讶，一边又对她的举动有些疑惑。 “快赶不上了。” 余书只是自顾自地走着，匆忙间的解释令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不过，当我跟上她的脚步，来到离学校后门没有太远距离的自行车棚时，很快明白了余书所说“快赶不上”的是什么。 余书站在车棚的一侧，在她身旁有一辆上了锁的自行车。令人惊讶的是，这家伙竟然从文件夹里拿出一枚钥匙，开启自行车的锁之后对我说： “请。” “你们的服务也周到过头了吧……” 我哭笑不得地来到自行车旁，将它推出车棚时，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模糊的印象联系到一起，很快形成一幅色彩鲜明的画卷。 初中或者高中女生，经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言情说电视剧洗礼，总会有某一个时刻会对“私奔”感兴趣。 避开世俗的束缚，相爱的两人逃到无人认识的地方，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大多数时候，女生们都只将这当成梦中一角。即便有人曾尝试实行，最后的结果也只可能不了了之。 现实远不是大家想象的那般美好。 首先，我和宫贞雨就不满足“相爱”这个前提条件——要知道我们连对方高中之前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都不知道。更何况在我的理解中，比其他人更清楚现实艰难的宫贞雨，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是做这种孩子一般事情的人。 那句突如其来的邀约，自然也就被我当成玩笑话了。 虽说如此…… “果然还是会期待啊……” 高考结束，班上的同学忙着和班主任商讨去哪里的kv来一次最后的聚会时，我独自远离人群，回到度过整整三年的校园。 不曾改变的教室、每天都会经过的操场，还有与“宫贞雨”这个名字挂钩的播音室。将这些熟悉的地方再次巡视一遍，确定没有那家伙的身影之后，我来到学校后门取停放在这里的自行车。 同一届的三年级学生正忙于考后狂欢，一年级和二年级学生则在家度过假期。安静的校园里，开锁的声音格外明显。 当我将自行车推出车棚时，逆着夕阳，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影。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等在那里，就像一座雕像，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而我，就是她等待的“那个人”。 “走吧。” 宫贞雨轻轻开口。 我将自行车停在她面前，说： “请上车，公主大人。” 离开学校之后，我踩着自行车，穿过熟悉的路。早已见过不知多少次的光景，大概是因为车后座上的重量，心情变得和平时完全不同了。 没有思考未来，也不去考虑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我只是闷着头踩自行车，直至在我家门前停下。 宫贞雨在玄关换上拖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稍等一下。” 这么说完，我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既然是“私奔”，自然少不了带上一些行李。 我拿出放在枕头下的银行卡，里面有我升上高中之后假期兼职存下来的钱，接着又拿出旅行包，带上一些换洗的衣物和毛巾等生活必需品。准备完毕，带着大包包回到客厅的我看了眼沙发上的宫贞雨，问道： “你没有带行李吗？” 宫贞雨摇了摇头。 “看来只能回头再买了。” 前往车站的路上，我没有再骑自行车。我和宫贞雨并肩走在离开镇的路上，可能是我带着大包包的缘故，路上难免被路人投以怪异的视线。好在没有碰到同年级学生，不然指不定还得闹出一些麻烦。 “我们去哪里？” 迎着夕阳前进的我，开口询问身旁的宫贞雨。 “不知道。” 她发挥了一贯以来的“不知道”原则，将问题又抛回到我这边—— “这种事，一般不是男生做计划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电视剧里确实是这样演的，但我此前压根就没有将宫贞雨的那句话当真。她本人在那天之后也再未提起私奔的事情，加上当时只是简单两句就结束了对话…… 当然，我再怎么迟钝也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的。 “我们去海边吧。” 在我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时，宫贞雨已经给出了答案。 似是怕我没听到，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去海边。” “我听到了……” 我叹着气，问道： “说是海边，但靠海的地方也太多了吧，具体去哪一个？” “哪个都行吧？” 这么说着，宫贞雨指向路边一家商店。在那家门面一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字海报—— “欢度一夏，海滨七日游！” 除了文字之外，海报上还有海滩和蓝色海水交织的照片。沙滩遮阳伞下的女郎与灿烂的阳光将时光定格。于是—— “就这里吧。” 宫贞雨作出了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七章 家 镇子的名字叫港口镇，是邻省一个海边镇，以阳光和沙滩作为卖点，月牙形的港口为其博得了不少的人气。 不过…… “还真亏它能将广告打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呢。” 我像记忆中那样踩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前进，而余书则坐在车后座，冷静地解答道： “因为当时旅行社正好在做促销活动。” 偏远镇里随意瞥见的海滩海报，为我和宫贞雨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方向的门，在我心底说不定一直将它当成一个的“奇迹”，余书却看得很清楚—— “这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偶然。” “就算是偶然也没关系。” 我没有跟她继续去争辩。 偶然也好，奇迹也罢，其理由根本就不重要。 似是察觉了这一点，余书点了点头，说： “确实。” “无论真相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 “从这种角度上来看，‘偶然’反而比现在的‘必然’显得更像一个‘奇迹’。” 摆在我面前的真实，随着脚掌踩踏自行车踏板时两旁飞掠的景象，与记忆中不断翻飞的画面重合。 唯一不同的是，坐在车后座的并非宫贞雨，而是这个戴着眼镜、冷冰冰的执行者余书。 我深吸口气，说： “请你别再说这种破坏气氛的话了。” 从坐上车后座开始，这家伙就一直在想方设法提醒我自己想要找回的那段记忆、那个暑假里的经历不过是“寻常往事”，破坏这种我印象中的“特殊性”也不知道和她的工作是否有关联。 我的疑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余书就给出了答案。 “请容我拒绝。” “虽然我只负责让你想起来遗失的那段记忆，但如果你将它当成太过宝贵的东西，或是在回忆起来的过程中没办法承受现实的失去与过去曾拥有的落差，做了什么不理智的事情，那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 “是这样喔？” 我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言语中所指。 不断变得清晰起来的记忆，和与印象中完全不同的现实，这两者的冲击会令人产生难以想象的打击。万一要是有人因此陷入狂躁，跟随着他的执行者说不定也会被卷入危险。 “这还真是……一份相当不容易的工作啊。” 我叹了口气，不再问更多细节。 来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我慢慢停下了自行车。 余书从车后座下来，问道： “为什么不继续了，那时的你不是在门口才停车吗？” “现在——毕竟已经不是‘那时候’了。” 高中时期的我，虽然曾抱怨过经常不在家里的双亲，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对这种状况感到庆幸。 他们没有给予我太多关心，但同时也没有对我的生活过多干预。这种情况等毕业之后，就以截然相反的形式呈现在我面前。 忙着准备稿件的我在那两人眼中似乎是家里蹲预备役。比起没有实感的写作生涯，他们只愿意相信脚踏实地的工作。从家里搬出来，也就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我从余书手中接过她不知从何处弄到手的钥匙。 说实话，现在就算她把我老家租房里一直没有打开过的存钱罐拿出来，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将钥匙ha进钥匙孔里，轻轻将门打开，接着，我看着空荡荡的过道陷入沉默。 双亲不在这栋房子里住已经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大概在两年前，我接到他们的联络，说是准备回老家生活。 “在家里种种菜挺好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母亲长叹了口气。 “如果……你要回来的话，可以来找我们拿钥匙。” 她没有邀请我和他们两人住在一起，因为有些东西早在我离开家的那一刻就改变了。 余书看了眼似乎很久没有人踩过，已经积上一层灰尘的过道，说： “钥匙是你母亲给我的，她说等你回来了，有时间回老家看看。” 我深吸口气，没有回答，而是在门口换上拖鞋，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同宫贞雨回来的时候，她就在客厅等我，而我则回到二楼的卧室去准备远行的换洗衣物，不过这一次，我总不至于将十年前的旧衣服给翻出来。 我拉开客厅的窗帘，打开落地窗时，庭院里足以没过膝盖的杂草让我不由皱紧眉头。但现在不是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们走吧。” 没有半点停留，我就带着余书离开家门，踏上前往镇车站的路。 迎着夕阳赶路的时候，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与宫贞雨同行的画面。那时的我带着大包包，时不时与身旁的宫贞雨聊天，而现在则是什么都没拿的我，时不时被带着个文件夹的余书搭话。 “你看，那个。” 行至某个地段时，余书拉住我的衣袖。 我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到时过十年也依然没有倒闭的某家商店，一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崭新的海报。 “欢度一夏，海滨七日游！” 海滩与蔚蓝大海的取景照片，以及彩色的艺术文字，与十年前见到的那张海报多少有些不一样。 这些细节处的差异，让我再次体会到余书说的“没办法承受现实与过去的落差”是怎么一回事。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我们才终于登上前往省城的汽车。 我总是在思考，维续人与人之间羁绊的因素到底是什么。 我所见到过的友情，无一不是建立在“彼此需要”的情况下。“趣味相投”和“对自身有益”，这两种类型的朋友前者是从对方身上找寻“认同感”，后者则是更直白地将因果和利益关系摆在眼前。 除了朋友之外，肉眼能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人类之间的联系，都是“彼此需要”的结果。 我的双亲需要我，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老年生活的保险；而我需要他们，则是因为在成年前没有自主生活的能力。 像这种相似的情况出现在生活的每一处，使我早早就意识到所谓“人际关系”的真相——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无条件地爱你。 当然，这个概念也可以扩展到更宽广的范围。 但凡有人接近你，就是对你有所图；只要你去靠近别人，也会被卷进那些“利益”之中。 我和宫贞雨的关系，当然也不会跳脱这个框架。 我们是同样不被其他人接受的“孤独者”，是既没办法敞开心扉、又做不到放下戒备的胆鬼。 虽说如此，我们之间还是“彼此需要”的。 同样形单影只的两个人，可以从对方身上寻求一丝慰藉。 这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情。 在自己陷入不幸的时候，若是看到有人和自己相当，甚至境遇更凄惨时，就会觉得自己的状况说不定也没那么差。 我和宫贞雨，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后现在，我们带着这份“彼此需要”的薄弱情感，踏上前往未知地的旅程。 汽车内的风扇将闷热的空气赶出车厢，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车窗外的风景徐徐后退。 我坐在倒数第三排右侧靠窗的位置，宫贞雨则坐在我斜对面倒数第二排的左侧。 我们隔着可以窥见彼此，伸手却又够不到的距离，各自看着窗外不一样的风景。 至少在此时，我和她，还无法预见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八章 躁动 选好了目的地之后，接下来的行程就成为应该最先做好安排的事情。 在此之前没有做出任何计划的我和宫贞雨，抵达省城汽车西站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 我们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在我拿着身份证开房间的时候，前台姐带着别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我和宫贞雨，说： “只有一间单人房了。” 我哪会想到这里面还有门道，看天色太晚，又不确定其他宾馆会不会有房间，就随口答应道： “那就一间吧。” 拿到钥匙的我带着宫贞雨来到三楼的房间。 这是一个三十平左右的客房，在门口换了室内拖鞋的我径直来到靠近窗边的书桌前。这是房间里唯一一个能够摆放行李的地方。 不需要安置行李的宫贞雨一个飞扑趴到床上，被柔软的床垫弹起来，及肩黑发随之散开。 等她呈大字型张开腿脚，我才发现这张床和这个房间或许不是我理解中的“单人房”。 门口鞋柜里有两双室内拖鞋、床上放着两个枕头，浴室与床铺之间只隔着一面玻璃，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淋浴设备。在那里，还能见到两套毛巾以及洗漱用品。 ……至于宫贞雨躺着的床，看那大，分明是给两个人共用的。 我没有将这件可能导致气氛变得尴尬的事情说出口，而是打开放在书桌上的肩包。正打算拿出目的地的地图进行详细计划时—— “我去洗个澡。” 宫贞雨如是说。 坐了四五个时的车，旅程劳顿，这当然是再普通不过的要求。但是…… “你没有带衣服吧？” 我打量了一下宫贞雨。 此时的她还穿着从考场里出来时的便服。白色圆领恤和颇有这个年纪女生感觉的牛仔短裤，这幅打扮和她平时正儿八经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当然，现在这不重要。 空着手来找我“私奔”的宫贞雨，本来想等下车再带她去买一些换洗衣物的，却没成想第一次出远门的我低估了从老家的城镇到省城所需要的时间。 “洗掉就好了。” 宫贞雨眨了眨眼睛，说。 “我不是问你怎么处理换下来的衣服啊……” 我嘴角抽搐着，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宫贞雨再次回答： “所以说，洗掉就好了。” “……” 完全没有对上的对话。 接着，我在宫贞雨的眼神中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种天气，现在洗完晾出去，到明天中午就能干了。”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但是—— “在干掉之前怎么办？” “这个。” 宫贞雨指了指浴室里整齐折叠好的浴巾。 “……” “不然你借一件给我。” “反正也带了挺多不是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那就这么决定了。” 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宫贞雨就自顾自地进了浴室。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面薄薄的玻璃边缘挂着足以阻挡视线的窗帘。 “打从一开始就不要装玻璃、用墙就好了啊……” 我声吐槽着房间的设计，烦闷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平时在播音室相处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真正和她离开学校，仅仅相处了十个时不到，我就发现了宫贞雨许多“脱线”的地方。 我甚至无法想象她在学校之外的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 但这些……也只能在之后的时间里继续了解了吧。 “……” 坐在床沿，看着被宫贞雨弄乱的被子，我不由再次体认到自己和她现在正处于“非日常”的情境下—— 离开熟悉的环境，仅仅因为随口一句“私奔”就自顾自地跑了出来，没有跟家人打招呼，甚至连信也没有留下。 这种情况，那两个人说不定会报警喔？ 我家都是这样了，每个假期都要回家乡的宫贞雨又是如何？宝贝女儿失踪不见，她的父母应该相当着急吧？ “……” 我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现在再思考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真正着急的是这个晚上该如何安排。 床只有一张。虽然足够两个人睡，但我和宫贞雨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要趴桌子上一宿吗？” 我看了眼堆满杂物的书桌和椅子，很快摇了摇头。 在床的旁边有一处足以躺下一个人的空隙，只要有毛毯，临时开一个“地铺”也不无可能。 然而——事先没有料到这些事的我，根本就没准备什么毛毯。 我的视线在房间中反复打量，最后电视机下的柜子上。 “说不定……？” 怀抱期待的我打开柜子，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是与我所想没有半点关系的物件。 几瓶饮用水、两盒方便面，除此之外还有烧水用的壶，以及……一盒的“口香糖”。 “……” 嗯，就当它是口香糖好了。 我心中如此想着，心翼翼地将柜子的门关上。 坐回床上的时候，宫贞雨终于开始洗澡了。 她拉上帘子，脱衣服的细索声响完全落在耳朵里。 更重要的是—— 少女的身影，借由浴室的灯光完全落在帘子上。 伴随着花洒开启，淅沥沥的水声和着宫贞雨声哼唱的歌，一齐传入玻璃这一边的我耳中。 “……该死。” 我低声怒骂了那个带着怪异笑容的收银员，可即时别过脸不去看，浴室的动静还是让我难以心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过了将近半个时，我才从煎熬中解脱。 宫贞雨围着一块大大的毛巾，擦拭着头发走了出来。 她看了眼狼狈不堪的我，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去洗澡了。” 我丢下这句话，拿着换洗的衣物飞也似地进了浴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九章 理由 执行人对于时间的把控可以说是相当严厉了。 从镇上的车站出发是傍晚时分，抵达省城汽车西站则是深夜。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涌现的记忆，却让我仿佛在两个显示屏之间切换，也因此将眼中看到的两种景象进行了逐一对比。 无论是我和余书所坐的位置，还是夕阳大片洒落在她身上、映照出来的微醺侧脸，都将两份相似的景致重叠到一起。 唯一的不同点，只有坐在这里的人。 大概是厌倦了一言不发的沉默，汽车行驶了大概半个时之后，余书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说你……” “当时为什么没有拒绝她？” 相当直白的问题。 直白到，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我绕开这个疑问，而是反问道： “你看到了？” 我所说的，当然是指那份记忆。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我很快又察觉到自己的愚蠢。 “当然看到了。” 余书撇了我一眼，将红色镜框往鼻梁上推了推。 “这是执行人的工作。” 没错。 作为执行人的余书，既然被赋予了一步步将我引导向记忆彼端的使命，她就必然要知晓那个暑假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的视线落在余书始终带着的文件夹——说不定里面就记录着那个夏天发生的一切。 余书没有在意我的视线，而是将话题重新带回。 “你为什么接受那个邀请？” 这是知晓我和宫贞雨的关系之后再正常不过的疑问。 确实，我们从入学直到毕业都一直保持着不算差的关系。 正常来说，像我们这样和其他人关系不怎么样，彼此还算亲近，然后又在同一个部团以几乎“两人独处”的形式度过将近两年。 就算不擦出恋爱的火花，怎么样也都是关系莫逆的朋友了。 可事实又是如何？ 三年时间仿佛没有在我和宫贞雨的关系之间留下任何痕迹。 初入学的我们，对彼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同学们眼中，我是为数不多能和宫贞雨交流的人，但我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是她眼中的“过客”——一个比其他人而言停留时间稍微长上一些的过客。 我们会进行简单的沟通，偶尔也会就着一个话题攀谈。就说话的次数和时间而言，我和宫贞雨沟通的总数说不定比班上其他同学加起来都多。然而……也仅此而已罢了。 这只是维持在最表面状态的朋友。 对于没有朋友的我们来说，这样的关系到底能不能称之为“朋友”都不知道。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有了这样一个看上去不算差的开局，之后的两年多时间相处，两人的感情怎么着都应该有所进展吧。 结果直到毕业，我和宫贞雨还是像之前那样不急不慢地相处着。 我不会对她提起自己的过去，她也不会将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告诉我。 停留在表面的关系，一如高中刚入学的那段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某个傍晚，宫贞雨对我说： “我们私奔吧。” 毫无征兆的邀请，看上去就像一句玩笑话。 当时的我确实将它当成一个玩笑了。 我点了点头，随口应承了下来。 结果等到半个月后、高考结束的那个傍晚，宫贞雨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走吧。” 逆着夕阳，她朝我伸出手。 触碰她的那个瞬间，我在思考什么？ “我……不知道。” 就算现在回想，也找不出那个答案。 无论怎么看都应该以毕业为分界线，从此再无联系的两人；在大家眼中循规蹈矩、从来不会做出任何出格之事的两人。就是因为那句简单的邀约，将之后的一切都改变了。 “不知道……吗？” 余书低声喃喃着，脸上满是落寞的神情。 我吞了口口水，用盖过风扇的声音说： “当时的我虽然不知道，但现在……大概能明白。” 没错，那个看上去毫无理由的决定，确实不是什么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成为我目前为止的人生之中最美好的事情。 至少现在的我，为当时自己能牵住宫贞雨的手感到高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章 夜 我和余书抵达省城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 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个旅馆，登记入住的时候、女性收银员瞥了我和余书一眼，露出有些怪异的表情： “只有一间单间了。” 虽然她是这么说的，但事实八成不是这样。 “请给我们双人间或者能不能再腾一个房间出来？” 我的回答，似乎让对方有些惊讶。 收银员的视线在我和余书之间变幻，接着她点了点头。 “那就……” “等等。”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余书打断了。 她面无表情地将我的身份证递给收银员，说： “单间就行了。” 我瞪大双眼，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余书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多余的话。 拿到钥匙的我们来到四楼所在的房间。 这和方才脑海中浮现的，跟宫贞雨所住的并非同一间房。但因为单人房的配置都差不多，进入房间时、整体感觉上没有多少区别。 “……” 嗯，当时是指“房间”没有区别。 也不知是那时候的我比较消瘦，还是当时没有特别在意这些事。过了这么多年，重新回到同一个旅馆、住了同一款房间，就连装修都没有改变。 即便如此，还是有所不同了。 与十年前相比不同的狭隘感令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和余书一同站起来的时候，感觉整个房间的空间都被占去大半。 当然，这些都还是其次的。 对于同时看到“过去”与“现在”的我而言，最大的差别在于坐在床沿的人。 “……” 宫贞雨和余书。 这两个人的身上大概是有相似之处的吧。 坐在宫贞雨曾坐过的位置，余书的一举一动都没有让我感觉到太多违和感。 但也……仅仅是“没有违和感”罢了。 那个冷淡少语、稍微有些脱线的宫贞雨，和面前这个虽然同样冷漠，却时刻散发着成熟气场的余书，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余书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她悠然自得地看着我，说： “当时是选的单人间吧？” “那这也是我工作的一环。” “……” “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能回想起来。不如说，拜托你不要再做这种决定了，我很困扰的……” 要是和独居的女邻居深更半夜在省城车站附近的宾馆开了一间单人房的事被其他人知道了，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是转念一想，我似乎也没必要纠结这件事。 首先是单着身的我根本不用担忧被人说闲话。 再者……真的会有八卦我的人吗？ 毕竟平时大门不出的我，也就跟经常光顾的便利商店店员算得上熟识。 而另一位当事人余书看上去也不怎么在意这种事。 面对我的请求，她自顾自地摇着头说： “这是执行者的工作。” “……你让我重新对‘执行者’产生了怀疑。” 我深吸口气，决定不再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在余书将文件夹放到一旁，脱下外套进入浴室的时候，我则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从决定私奔到抵达省城，期间的数个时基本都是在车上度过的。对我和宫贞雨来说，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明明是“刚刚开始”…… 我却已经像老人一样回忆起了这件事发生之初的场景。 深夜，我躺在垫了一层被子的木质地板上，宫贞雨则睡在离我不远的床。 不抬头去看，再忽视掉轻微而匀称的呼吸声的话，就可以将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梦。 可惜，透过薄薄的空调被传过来的地板触感无时不刻在提醒着我现实是什么。 “……还好是夏天。” 我压低声音，声对现在的状况吐槽了一句。 垫着被子的我，和躺在床上的宫贞雨，不用说，两个人都是没有被子可盖的。 这晚，我如自己预料的那样没有睡好。 除了点了一层棉被依然有点硬的地板之外，更重要的是我的现状。 一场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的私奔。 从宫贞雨来到约定的地点和我见面、到我急匆匆回到家，带了些钱和衣物，经过数个时的车程，如今已经彻底脱离我们的“日常”。 置身于这种不安定的状况之下，能够毫无顾忌地睡着的宫贞雨反而才令人惊讶。 “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呢。” 第二天上午九点，宫贞雨精神饱满地从床上下来。与之相对的，则是来到洗漱间的我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 我用冷水让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下，走出房门、见到阳光的时候，身体里的疲惫顿时消失不见。 这就是夏天的力量。 “先去买衣服吧。” 我看了眼穿着英文字母恤的宫贞雨。 这是我带出来的衣服之中为数不多男女都可以穿的一件。 裤子是纯黑长裤，贴身衣物则多亏了这个闷热的天气，一个夜晚加上上午这段时间的太阳就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这种情况毕竟只是少数。 不趁现在采购换洗衣物的话，之后可能会变得很麻烦。 宫贞雨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约会吗？” 她脸上满是期待，亢奋的神情让我完全没办法将之和我印象中的宫贞雨联系到一起。 ……回想起来吧。 那个对谁都无比冷漠，说话总不会超过三句、大多数时候都对别人爱理不理的宫贞雨。 现在的她，简直就像真的和热恋的男友私奔、兴奋到无以复加的普通女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一章 计划 我不知道和宫贞雨在开始我们的“私奔计划”之前和家人说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以某种借口隐瞒了自己其实已经“离家出走”的事实。 抵达省城的第二天上午，为了给宫贞雨买几套换洗衣物，我们一齐来到坐了半时公交车才抵达的购物街。 在来到商场门口的时候，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 凛然的声音，让我下意识紧张了起来。 “我出门了。” 我给出一个含糊其辞的回答。 与宫贞雨一同离开镇的那一日，母亲和父亲因为工作没有回家。应该说就是知道这两人不在家，我才能毫无顾忌地带宫贞雨回去，并且实行我们的“私奔之行”。 虽然知道母亲按理说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接到她的电话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要是她提前回家，发现我不在、而且带走了很多衣服该怎么解释？ 但是转念一想，我现在是“离家出走”，回应的时候应该要硬气一点才对？ ……在家里不怎么喜欢开口说话的我，一时半会想要达到可以从容应对的程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在接下来母亲的话里迎来了结束。 “出门……有好好吃饭吗？” 那时的她，还会细致地关心我。 “这段时间我和你爸没办法回来了，等七月份再来谈以后的事情。” 母亲口中“以后的事情”，则是在她和父亲从我口中听到“不再继续升学”的决定之后想要执行的“人生商谈”。 这两人对于在学校里成绩还算不差的我为什么不选择升学感到疑惑，他们甚至以为我只是说的一时气话或者被什么奇怪的宣传迷了心窍。 ——只要好好谈谈就能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肤浅了吧？ 那两人，正是这样想，而且之后也如此去实行的。 改变我们家庭关系的，则是他们回来之后、围绕着我的“未来”方向产生的分歧。 当然，这些事情现在并不重要。 母亲的这通电话，同时解除了我对于记忆中这段模糊不清的“私奔”的一个疑问。 ——明明和宫贞雨“离家出走”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之后对此一无所知？ 答案当然是—— “又要出差吗？” 我拿着电话，轻声询问。 若是平时，我大概会冷着脸说“是”、“我知道了”之类的话，这次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幸运高兴不已。 “是国外。” 母亲如此说道： “你爸要去国外一趟，我也要跟着公司跑项目，估计得一个月才能做完。” 以往隔三差五会离家个两三天的双亲，这次干脆来了一次“寒暑假”级别的大出差。 “好好照顾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费会按时打过来的。” 随着这句话，我和宫贞雨面临的金钱问题也得以解决。 母亲挂断电话之后，我收回手机。面对宫贞雨的询问，我装作无事发生，其实脑袋里还装满了庆幸。 毕竟在昨晚，让我不能睡觉的最大因素，还是对于现状以及如何面对家人的困扰。 突然从枷锁中挣脱，我心情愉快地跟上宫贞雨的步伐。 这一天，我们将省城步行街逛了个遍。 一开始是商城的服装店。 我们将整整一层楼的夏装店都看了一遍。每当看到喜欢或者觉得合适的衣服，宫贞雨就会拿去试衣间换上，拉开帘幕时，还会问我评价。 和总是说着“适合你”、“很漂亮”的店员不同，我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观后感说出来。 “感觉怪怪的。” “跟你平时差别太大。” “会不会太显眼？” “好像露得有点多……” “……” 这些评论的直接结果，就是让店员对我这个“不称职的男朋友”频繁翻白眼，以及足足逛完一圈才找到那么两三套合适的衣服。 从商城四楼的服装层离开时，已经到了午后。 我和宫贞在商城外的店铺吃过饭，接着又以买日用品的名义继续闲逛。见识了省城的商品多样以及甜点和美食的魅力，直到日落我们才回到旅馆。 “说来……我们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宫贞雨将衣服叠好、装进新买的旅行袋时，坐在书桌前的我不由开口说道。 这个狭窄的房间，连床都只有一张，各种设备虽然齐全、但也仅仅是“齐全”而已。加上这个狭窄到除了床和我的地铺就再没有任何多余空间的房间，实在不是什么和“浪漫”贴得上边的地方。 宫贞雨不以为然地说： “我觉得挺不错的。” “是这样喔？” 我将脑海中能透过窗户眺望到海的梦幻别墅从脑海中赶走。 家人给的生活费和我自己兼职存下来的钱，当然还没有多到可以随便挥霍的程度。既然宫贞雨这样说，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去追问了。 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下，洗过澡之后、宫贞雨像昨日一样围着大大的浴巾出来了。 “不是买了衣服吗？” 我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宫贞雨对这件事倒是不怎么在意。 “我在家一直是这样。” “而且我们，现在不是‘私奔的情侣’吗？” 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竟然让我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我吞了口口水，说： “……只是‘私奔’不是‘情侣’吧？” 宫贞雨翻了个白眼，说： “一楼那个收银员和今天看到的那些店员可不这么想。” 我叹了口气，知道继续和她争执这些也没有意义，干脆将背包里的地图拿出来，说： “来研究接下来的旅行路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二章 疲惫 我和宫贞雨的旅行，从家乡开始，目的地是临海的观光地镇。 原本只要花上十几个时坐火车，再经过几次转乘，两天时间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但我们并非为了“抵达某处”而行动。 比起结果，更重要的是过程——这才是旅行的意义。 而且…… “时间对不上。” 我将来时拍下来的海报照片摆在宫贞雨面前。 我们在镇上看到的，是港口镇在七月举办的活动。海报上的黄金沙滩等参观项目当然现在就有，但是宫贞雨最想去看的烟花大会却要等到七月初旬才会开始。 若不想随意“应付一下”，我和宫贞雨就必须计划一条大概要花一个月时间才抵达港口镇的路线。 “要不要先去其他地方玩？” 我用手撑着下巴，趴在床头，而宫贞雨也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我身边。 虽然在意她身上的香味以及触手可及的白皙肌肤，现在更需要我集中注意力的是眼前的地图。 从省城到邻省的港口镇，若是坐火车直走，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有名的观光地。 我将这条路线画出来，接着对宫贞雨说： “虽然目的地是海边，在那之前也可以去看一看其它东西吧？” 宫贞雨将视线从地图落到我的脸上。四目相对时，能从那双澄澈的双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其它东西，是指什么？” 我想了想，说： “西部大草原、五大名山。”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桂林山水和民族风情什么的……” 这些是说到旅游，大家最先会想到的景点。 宫贞雨挑了挑眉头，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现在是高考后的假期，旅游就代表着要去那些人山人海的地方，这一点早在一开始宫贞雨说要去海边的时候我就提过了。但是当时的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随口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那海边……” 我再次试图将话题扯回去。 这一次，宫贞雨没有避开或者转移话题，而是直接说道： “海边不一样。” “虽然我不喜欢人多，但如果能看到海，也不是不能忍受。” “也就是优先顺序的意思吗？” 我将这件事记到心里，接着又将视线聚集到地图上。 从省城去往港口镇的路线被我用红线标记出来，火车沿途的城市自然也都花时间做了一些粗略的调查。 可以用得到的内容，却并不多。 并不是说这条路线上就没有什么观光地。在纸上密密麻麻写上去的文字，是昨晚睡不着的时候从络上调查到的一些讯息。 不说让人一听就知道的名景，湖光山色或者风景优美的地方却也有不少。 但这，全部都与宫贞雨“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这个前提条件相悖。 我挠了挠后脑勺，说： “这世界上哪里有人不多的观光地？” 毕竟所谓“观光地”就是每年都会吸引大量游客前往的景点。纵使风景优美，没什么人去的地方也只能称之为“荒山野岭”。 “……” 然后，我察觉到了。 宫贞雨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我说……” 我呆呆地看向宫贞雨。 她转过头来，给了我一个迷人的微笑。 和余书在旅馆休息了一晚。 和上次同样，我几乎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觉。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并非因为担心家人知晓我离家出走的反应或是前途未卜，而是…… “搞什么啊……” 清晨，我盯着黑眼圈，眉头皱到快能挤出水来。 怨念和仇恨的视线全部落在墙壁上——害得我睡不着觉的对象自然也是在墙的另一边。 昨晚，我和余书像我记忆中分配好怎么睡觉——余书自然是睡在床上，我则用被子将就着打了个地铺。 就在我们聊了会过去的事情，准备闭眼休息的时候—— “啊~” 隔壁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那是女人的低吟。 听上去像是猫，又和平时感觉到的不太一样。 在我们傍晚回来的时候，曾偶遇隔壁房间的客人。那是一对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年轻情侣，现在这个时间点会发生什么，自然是显而易见了。 我和余书对视一眼，短暂的惊愕之后—— “……” 她冷酷地别开视线。 我一边感受着脸上的温度，一边看着余书泛红的耳根，心想这家伙也不是真像表面上那么处变不惊嘛。 异样的气氛在房间里没有持续太久，我便甩了甩头，说：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逛街。” 原本我是不打算去做这件实在有些多余的事，余书却坚持要我跟过去—— “这也是你记忆中的一环。” 她坚定不移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于是我只能点头同意。 大概是因为刚才那件事的影响，我不由有些在意起躺在不远处的执行者。为了不被对方看出异样，我别过头、对着洁白的墙壁，而余书也自觉地背过身子。 就在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我甚至能听到余书韵律的呼吸声时—— “唔……”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似乎是担心被人听到，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可结果很明显，他们高估了这个旅馆的隔音性能。 我转过身，发现余书虽然背对我躺着，手的动作却显得有些不自然。 “咳咳。” 我故意放大声音咳嗽了一下，那对邻居似乎察觉到了，那种尴尬的声音再次消失。 “睡吧。” 我对假装已经睡着的余书说了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闭上双眼。 结果到了后半夜，这个声音又再次出现。 我用卫生纸塞住耳朵，依然难以避免地受到噪音侵袭；就算去跟前台的收银员说，她也只是笑着告诉我“这不在我的管理范围之内”。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还不忘轻蔑地撇了我一眼，说： “您不也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吗？” ——所以说，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但就算这样跟她说明，事态也只会变得更复杂。 我黑着张脸回到房间时，余书依然闭着双眼，看上去是睡着了。不过从第二天清晨明显可见的黑眼圈来看，我看到的显然也是演技。 “还真是……出门不顺啊……” 我深吸了口气，从简陋的“床”上爬起来。 余书一言不发地进了浴室，现在她已经记不得我和宫贞雨早上起床的时候是我先洗漱这件事了。 整顿了一下心情，来到走廊，看到夏初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边洒落，身体的疲惫又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还好是夏天……” 我低声喃喃着，说出了和当时完全相同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三章 计划? 经过一整天忙碌——确确实实是“整整一天”的忙碌。从上午出门到傍晚时分，除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其它时间都在商场的各家店铺之间行走。 余书带着我将当初我和宫贞雨一同去过的每一家店都逛了一遍。 这期间有在十年间倒闭的店铺，也有更换了店员的店铺——不如说依旧是当初那些接待过我们的店员这种可能性实在不高。 “这方面的还原倒是做得不够细致呢。” 我在跟在余书身后，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后，忍不住开口说道。 “中介所毕竟不是全能的。” 余书说： “而且重要的并非人，而是事。”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要是追求和过去完全一致的话，现在我就应该是和宫贞雨，而非这位执行者一同行动了。 不知该说余书认真还是死板，我们一起逛这些店铺的时候，她还不忘像记忆中的宫贞雨那样、拿起一件件衣服，去试衣间换好，接着问我想法。得到不甚满意的答复之后，她也会像宫贞雨那样声吐槽我“钢铁直男”。 等到了傍晚，我提着几个袋子，与余书一同踏上回程的路。 “这些钱当然是会报销的。” 余书坐在我身后的座位上，这同时也是宫贞雨当时所坐的位置。她说着和宫贞雨不同的话—— “这一个月时间的所有费用都会由中介所来出，这是需要你卖掉这么多‘幸福’才能换取这份记忆的其中一部分原因。” “还真是服务周到啊。” 我声嘀咕着，转头看向余书。 出门的时候就显得很兴奋的她，现在脸上是平时没可能见到的一本满足。 “你这家伙……其实也是在以公济私吧？” 我瞥了眼余书抱在怀里的袋子，里面的衣物或许有不好看的，但绝对没有价格便宜的。 “哪有哪有。” 执行者摆出虚伪的笑容，只是这态度无论怎么看都是被我说中了。 说不定这家伙的行动也在中介所的预料之中，我之所以要支付如此高昂的代价、这也是其中一个理由？ 余书眨了眨眼睛，说： “再也不用烦恼平时和同事见面时没有好衣服可穿了。” “……这些话不是应该等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说吗？” 我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继续追究这件事。 回到旅馆之后，我拿出地图，开始跟余书规划起接下来的路线。 其实线路已经安排好了，“规划”这个行动不过也是在走流程。 余书一边听我解说沿途的情况，一边对照一直带在身边的文件夹——这里面果然写了我和宫贞雨这段往事的细节。等我说完，她才点了点头，说： “就按照这个顺序来吧。” 我制定，是从省城开始、沿着火车路线前进，目的地为港口镇的路线。看上去和只是普通地将那些站点串联在一起，但其实还包含着一些我和宫贞雨曾经去过的地方。 按照宫贞雨的意愿，我们去的大多数是没什么旅人的乡镇或者城市，当然也到过不算太知名的景点。总之，最重要的还是宫贞雨“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这个最大的原则。 当然，在和宫贞雨同行的时候，这条路线却是在旅行中制定的。 “船道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呗？” 登上列车省城火车站的列车时，宫贞雨如此对我说道。 在前一晚，我们就接下来的行程进行了讨论。 按照宫贞雨的说法，她不喜欢人太多的那些观光地，但似乎也不是那么排斥人潮。经过一番思索，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路线。于是—— “船道桥头自然直。” 宫贞雨如此说着，给出了一个提案。 “我们沿着这条路线，每过一站就下车。” 至于下车之后该去哪，则是方才那句“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底会怎么样呢？” 我坐在靠着窗的座椅上，看着面前的简易桌子和始终将视线落在窗外的宫贞雨，不由深吸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一站 我们旅行的第一站，就是与宫贞雨所说“不喜欢人多”完全相悖的大城市。 下了车、离开火车站之后，引入眼帘的便是公路上排成长龙的汽车。 “这样的地方也没关系吗？” 我讶异地看着宫贞雨。 “我们走吧。” 宫贞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拉着我往最近的公交站牌走去。 正如她所说，我们是完全没有目的性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站在站牌下、查看写在站牌板上的车次路线，宫贞雨却完全没有这样做的想法。她用纸巾擦拭了一下看上去不太干净的铁管椅，也不管周围同样在等车的人，就那样坐了下去。 双手撑在椅子上，摆动的双腿完全出卖了她现在的心情—— 不，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隐藏的打算。 ——到底在为什么而高兴？ 我看着她的脸庞，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人，现在却突然对她感到陌生。 等了大概五分钟，一辆公交车停靠在站牌前。 “快来。” 宫贞雨朝我招了招手。 跟在她身后的我一边思索方才看到的路线图，琢磨着她想要在哪里下车，结果十多分钟后、我发现自己实在是抱持着太过多余的烦恼。 “就这吧。” 一个陌生——理所当然是陌生的站点，宫贞雨拉着我下了车。 这是一所学校的后门，能看到不少学生和家长的身影。校门口附近的摊贩或是吆喝或是沉默，百无聊赖的神情与宫贞雨的亢奋形成了鲜明对比。 宫贞雨就像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样，极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就连稍远处那条稀疏平常的街道也像什么难以触碰的东西。 “喂。” 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轻声说道： “这才刚开始呢。” 从熟悉的镇逃走，经过一番准备、现在终于踏上我们两个人的旅途。 宫贞雨点了点头，说： “是啊……” “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吧……” 在抵达最终的邻海镇之前，我们还要见证这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和景。 至少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还有很长的时间留给我们。 这之后，我和宫贞雨找了学校附近的酒店安定下来。 虽然说是“随便走”，跟随宫贞雨去了这座城市的几个普通角落之后，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厌倦。 我们坐在公园的石质圆凳上，看着彼此的脸发呆。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宫贞雨排斥的并非“人多的地方”——她只是不想要随波逐流罢了。 既然如此，对于接下来的目的地，我还是多少有一些想法的。 “先回去休整一下，明天再开始参观这座城市吧。” 我的提议得到了宫贞雨的认同。 一回到酒店，宫贞雨就立刻扑到柔软的床上。 “累就说嘛。”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随身行李放在比之前更大、也更宽敞的房间角落。 有了第一次的前车之鉴，这次在找住宿地的时候，我特地先参观过才下决定。 找到现在这家酒店的时候，我曾打算订两个单人间—— “还是双人间吧。” 宫贞雨却自作主张地如此说道。 前台的收银员姐讶异地看了我们这对“情侣”一眼，脸上尽是莫名的笑容。 ……哪里的收银员都是这幅德行吗？ 我苦笑着跟宫贞雨来到定好的房间。 这次的酒店客房依然不是什么豪华大间。除了两张隔了些距离的床之外，还有宽敞的空间与堂皇的灯光。 打开托窗，一眼就能看到繁华的街道与林立的高楼。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这次的浴室终于正常了……” 看着确实将浴室与房间隔离开来的墙壁，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宫贞雨似乎与我想到了一处，她伸手拍了拍贴着木纹墙纸的墙面，看到我的反应，不由露出夸张的笑容。 洗完澡之后，我和宫贞雨躺回到各自的床上。 换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心情也与昨天有了些许差别。 休息了一会，我关上灯。 “睡一觉，醒来之后又是全新的一天。” 嘴上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果然—— “……还是只有在旅途中才会有这种想法啊。” 我低声喃喃道。 黑暗中，宫贞雨轻轻“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理解了我的意思，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在家里的时候，每次躺在床上，一想到第二天又要去学校、又要面对那些人和事，就会想，‘不要再醒来该多好’。” “第二天早晨，被闹钟叫醒的时候，也会觉得‘真想装作没听见’。” “但我的身体还是在该睡觉的时候躺下、该上学的时候起床。” “这是我循环了无数年的生活，就算想要改变……也不知从何做起。” 所谓的“日常”就像一张时刻精准的行动表。 吃饭的时间、上课的时间、休息的时间，以及在这期间能够和应该做的事，全部都被条条框框钉死在里面。生活在其中的人，就像机械一样度过毫无波澜的每一天。 相同的景致与相同的生活，这种情况即便在踏入社会之后也是如此。 作为芸芸众生之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员，我并没有能够让自己摆脱这种状况的能力。 但能力……和意愿始终不是一回事。 想要“和他们不一样”。 不仅仅是生活，工作、以及所经历的一切都希望跟那些人不一样。 说不定这种想法，才是让我变得越来越孤独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此时与我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宫贞雨，又是如何？ 透过黑暗，依稀能看到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 这一刻，不知为何对她的事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而且我有预感，只要在这条路上——只有在这条路上，我才有可能从她口中得到真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五章 水族馆 行走在陌生的城市里，总让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对于一直生活在那座镇里的我而言，外面的世界仅仅是存在于大人们的交谈以及电视荧幕里的东西。 等我们真正坐上离开镇的车，最开始是害怕，接着开始紧张。下了车，踩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又会因为看不清摸不着的未来而慌张。 这样的心情，在睡过一觉之后，就渐渐淡去了。 我和宫贞雨并肩行走在水泥与钢筋构筑而成的高楼大厦之间。 穿行的汽车、忙碌的行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们行走在名为“生活”的路上，完全没有闲暇停下来顾前顾后。 于是，悠闲观察着两侧的我和宫贞雨，反倒是成了人群中的特例。 “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我将视线从林立的高楼间收回来，轻声说道。 “你想象中的城市是怎样的？” 宫贞雨依然看着远方。 我想了想，说： “我以为会更吵杂、更有人情味一点。” 如河水般奔流不息的汽车，除了排气的声音、再没有发出其它噪音。这和电视剧里那些鸣笛声不绝于耳的状况完全是天壤之别。更不用说，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这些人，看上去完全对我们、以及他们周围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 我甚至觉得，就算一个外星人出现在人群里，也不会引起什么骚动吧？ 宫贞雨说： “你想象中的城市倒是和我家乡挺接近的。” “那边的公路上总能听到很多噪音，人们看上去也没有这里的人那么忙。” 我讶异地看着宫贞雨。 “你喜欢你的家乡吗？” 会带着我作出离家出走以及私奔这种事的人，在我的理解中应该是离经叛道、厌恶了周遭一切的人。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有人会讨厌自己的家乡吗？” 宫贞雨将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摆在我面前。 就算离开了那个镇，我也无时不刻在脑海中回想起它的模样——这不是什么诗歌，现实就是如此。 “我讨厌的，只是那个家罢了。” 说着，宫贞雨深吸了口气。 “我们继续吧。” 上午的目的地，是城市跨江大桥附近的水族馆。 虽然我以“私奔”这个前提提了去游乐园建议，宫贞雨却想也不想就否决道—— “那里人太多了。” 我吐槽道： “水族馆不也一样吗？” 宫贞雨摇了摇头，说： “不一样。” 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我继续追问只可能被回以白眼，所以还是放弃了。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路，两旁的建筑物渐渐变成四到五层的写字楼时，远处一栋棱角分明的建筑物引入眼帘。 宽敞的会场大门、严肃方正的艺术字，看上去与卡通里那些可爱的形象完全不同。 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在前台买过票之后，我和宫贞雨随着人群来到摆满水族箱的另一个厅堂。每一个玻璃箱里都有一种水生物，一旁的标签则是介绍它的文字。 “……怎么是这样的？” 我不由声嘀咕。 “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宫贞雨似乎还在在意我之前说过的话。 “是这样没错。” 我点了点头。 “那这次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宫贞雨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她拉着我的手，快步穿过缓慢前进的人群。 当我们穿过似乎是塑料材质构成的圆形通道时，此前我从未见过的画面出现在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六章 Grand blue 每一个孩子都曾做过关于海的梦。 无论是听到的美妙童话，还是电视里那些绚丽多彩的海洋生物，都在梦境中变成纯白的泡沫，开出一朵朵碧蓝的花。 那些美好的事物隔着一层迷蒙的纱，总是在酣睡之际到来，梦醒时分却又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依稀留存下来的印象，以及无法用文字表达的只言片语。 当它真正来到面前的时候，才会发现，现实并非如梦境那般美好。 但它的美，依然足以令人心生动摇。 圆形的透明玻璃罩形成一条幽深的亢道，无论左右两侧还是头顶，透过那层仿佛触之即碎的壁障，就能看到无数熟悉却又带着陌生感的鱼群在其中穿梭。 我很清楚，这并非真正的海洋。 那些我叫不出名字、形状各异的海洋生物生存在这窄窄的牢笼之中。它们拥有着仅限牢笼中的自由，无拘无束的模样却看不出丝毫对这片狭窄天地的困惑。 孩子们惊讶地将手放在玻璃罩上，与停留在不远处的鱼以及潜水员打着招呼。一抬手，鱼群就四散而逃；宫贞雨也像孩子一样将双手贴在玻璃上。 我以为她要做些什么。 “——” 她却只是将那个姿势保持了一瞬间。 既没有试图触碰那些鱼群，也没有露出欢欣雀跃的神情。收回手的时候，她看向大家都不曾注视的，我们的头顶。 我跟着往那个方向看去。 苍色的海水充斥着这片天地，仔细去看，就能见到水的边界就在视线稍远的地方。灯光在那里留下一片炫目的斑白，我不由开始思考，若这是真正的海底，从海面间漏泄下来的阳光又是怎样温和的颜色？ 我和余书离开水族馆的时候天色尚早。 同样的景象、不同的人，就算再走一遍也没有什么意思。 而且…… 余书和宫贞雨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 如果要将这两个人并排摆放到一起，看上去冷漠、却对什么事情都充满热情的宫贞雨，和看上去冷淡，也确实相当冷淡的余书，完全就是站在对立面的类型。 明明是这样—— 本该是这样…… “抱歉。” 自以为是地将她们两人重叠的我开口跟余书道歉。 “……” 她明显露出了困扰的神情。 “抱歉。” 匆匆在水族馆中走上一圈，来到场馆外的我再次对跟着我出来的余书道了歉。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余书皱着眉头，眼中闪烁的光芒令我无法去看她的眼睛。 “……你很期待这趟水族馆之行吧？” 我老实地坦白道。 从昨天夜晚睡觉前开始，余书就一直对我们今天的行程充满期待。 我知道这只是基于还原我记忆中的“宫贞雨”而故意为之——事实上，这两天我觉得她和我回忆起来的宫贞雨相像之处越来越多。明明在开始这趟旅行之前，或者说我们还在镇上的时候，我都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这果然，是她看过那份文件之后刻意制造出来的“相似点”吧？ 我深吸口气，再次认识到“执行人”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意义，以及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和余书将会发生什么。 大概是从我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吧。余书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半晌—— “这也是我的工作。” 她才开口说道。 “就算跟你说别再继续做这种事也没用对吧？” 我问道。 “你可以选择无视掉，但我必须要做好。” 多么陈腐不知变通的规矩。 我深吸口气，将视线从余书身上收回来。 不想继续在水族馆待下去，并非因为余书和宫贞的不同。 事实正好相反。 她的沉默、她的深邃，她抬头仰望海水尽头的灯光时，眼眸中闪烁的光芒与我记忆中那人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我才会仓惶逃开。 因为此时的我，尚不能好好处理自己的心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七章 旅程 不得不承认，我将这趟旅行想得太简单了。 我以为余书的存在意义是指引我顺着过去的路线前进，在那些相同的风景中找回失去的记忆。 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执行者”——这是她所担当的职务。 不仅仅是带着我走到既定的道路，更大程度上，是帮我回想起那些记忆。具体的手段，便是我们两人同行时，以类似宫贞雨的身份来将一切再次演绎一遍。 这种事，也太过“不近人情”了吧…… 我郁闷地将自己的不愉快表现出来。坐在床沿的余书一边将外套脱下，一边跟我搭话。 “你会觉得困扰吗？” “这还用问吗？” 我面朝下，手脚伸张成一个大字，声回答。 那个暑假里的旅行，我和宫贞雨经历的一切都在记忆深处闪耀着。 我想寻回的只是记忆，却不是与另一个人一同达成的一次全新旅程。 即便没办法清晰回忆起宫贞雨的脸，她也是存在于那段记忆中心的，无可取代的人。 余书显然没办法理解这种想法。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甚至会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她’呢？” ——怎么可能？ 就连否定的话我都懒得说出口。 既然余书将这种行为当成她的职责，那我无论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她的行动。 虽说如此，我还是说了某句恶作剧般的话。 “我说你……难道就没有‘顾客’说过，你们这样做很令人讨厌吗？” 用老板的话来说已经在这一行业经验丰富的余书，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次像这样的扮演某人，给予别人“移情”的幻想与希望？ 余书躺倒在床上。 “谁知道呢？” 别过去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大概是触及到不愿意被提及的部分了吧，这之后余书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安静的房间里，就只有从窗前洒落的阳光与彼此的呼吸声仍在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实。 水族馆之行后，我和宫贞雨又去了很多地方。 没有目的地行走在大街巷里，有时会像热切的情侣一样聊着天走进一家家店铺，有时又似恰巧同行的陌生人，一言不发地穿过巷道。 这座城市的繁华热闹与它的脏乱安静，全部被我们看在眼里。等回过神，原以为不制定计划就无处可去的我们，已经在这里逗留到第三天。 “该离开了。” 回到酒店的时候，宫贞雨的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虽说如此，到了应当离开的时刻，她还是会果断说出这句话。 我看着手机荧幕上的日期，对于宫贞雨“随性而为”的旅行指南已经从最开始的怀疑渐渐变得信服。 “不去制定计划就不能旅游吗？” 这句最开始由她说出口的话，现在以这种近乎完美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 于是，我只能将那张写满文字的地图塞进背包的最深处。 再次登上列车，我的心情又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从初时的紧张忐忑，到前往这座城市时的困惑与期待，现在已经变得平静了很多。 这和我想象中的旅游不一样。 没有什么人山人海，也看不到美轮美奂的景致。 但就是这样平淡的路，却在我心底刻下难以抹去的印记。 于是，我背上背包，踏上列车，和宫贞雨开启了又一次旅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八章 陵园 起始于六月八日的学校后门，终点在邻省边缘的临海镇。 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旅途中渐渐明白宫贞雨想要的是怎样的“旅行”。我们就像在播音室度过的那些日子一样，没有太多对话、甚至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看着列车的窗外发呆。即便下了车，也不过是沿着或是热闹或者安静的道路一直走。 平淡无奇的旅程里，当然也会发生一些有趣或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我们曾见过横躺在路中央的醉汉被汽车司机们架着挪开，也见过争吵拌嘴的情侣一转眼就拥抱在一起。夜间的街道与安静的公园，孩子们在正午的太阳下嬉戏打闹，还有温柔地给流浪猫撑伞的女孩—— 有时会因为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无聊“旅行”开口抱怨、也有时庆幸自己能看到这些与生活了无数年的镇不一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渐渐习惯眼中的景象随着列车行驶渐渐倒退，也习惯了一觉醒来宫贞雨就在身旁。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度过一个无声的六月。在来到离目的地还差三站的城市时，却遭遇了预料之外的事态。 那是一个下雨天。 我和宫贞雨懒散地躺在酒店的床上，我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宫贞雨则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起自己的头发。 离开镇的时候，宫贞雨姑且是带着手机的，但为了防止家人找到她，我们在参观过水族馆的第二天，便将它丢弃在第二个站点城市的某个垃圾桶里。 从早上九点一直闲到十一点，除了房间里的电视、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发时间的宫贞雨忍不住开口： “呐。” “我们出门吧。” 我听着打开的窗外传来的密集雨水声，叹气道： “这种天气就算出门，也什么都干不了吧。” 毕竟之前的我们只要出门，不是去逛街或者找一些看上去感觉不错的店坐坐，就是坐车去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偏僻的郊外也好、见不到多少居民的城镇公路也好，都是我们旅途的一部分。而现在，不管是散步还是游玩都没办法去做。 “什么都干不了……也没关系吧？” 宫贞雨大概是闲过头了，明明两个时之前打开窗、看到窗外的雨幕时说要待在酒店里好好休息一下，现在就改变主意了。 “那就走吧。” 我放下手机，说道。 酒店的前台非常贴心地准备了雨伞。我和宫贞雨各自撑着伞，看着雨雾茫茫的街道，一时有些摸不准要去哪里。 犹豫了一会，宫贞雨说： “我想去一个地方。” 我想也不想就问道： “哪里？” 宫贞雨随口说道： “一个有点远的地方。” 她所说的“有点远的地方”，是距离我们暂住的酒店有整整四个钟头车程的镇。 中巴车行驶在雨中的公路上，打开窗，呼吸间尽是雨水和泥土的气味。 在两旁只有反复的山石和树木的景致下行驶了很久，肚子都快饿得有些不舒服的时候，汽车终于驶入城镇的范围。 这是一个相当普通的镇。 和家乡依山傍水的镇子不同，这里见不到什么山水，下车时、就连本该聚集不少人的车站内也只有稀疏来往的行人。 ——这是哪？ 我讶异地看着车站外稍显老旧的建筑物，还没开口说话，便见宫贞雨头也不抬地朝着车站外走去。 我们撑着伞，一前一后地走在水泥路上。算不上宽敞的道路两旁是商店或者拉上卷闸门的门面，也有敞开的民居里依稀能看到有人坐在那边发呆。 这是一个没什么生气的镇。 不同于偶尔能见到旅客的家乡，这里的人们脸上充斥着与头顶阴沉天气相匹配的倦意。 我有预感，即便是天晴、他们的脸上也不会露出什么笑容。 先是街道，转入人数渐少的巷，穿过一段无人区域之后、我们来到一处陵园。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宫贞雨都没怎么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九章 笑颜 这是一个稀疏平常的陵园。 四周被我先前没有在镇上看到的绿树青山环绕，园林中也栽种着观赏用植物，规规整整地排列得如同公园里那样。 我跟在宫贞雨身后，登上宽敞的阶梯，穿过左侧一条长长的窄道之后，来到遍布墓碑的区域。 这里是已逝之人的归宿，同时也是某些人寄存思念的地方。 宫贞雨一言不发地撑着她的黑伞，在一个墓碑前停下脚步。 墓碑上的名字我不认识，照片看上去也不过是显得有些和善的寻常老人。但她……对宫贞雨而言必定是无可取代的对象吧。 我看了下墓碑左右，除了制式景栽之外，还放着不知何时留在这里、已经干枯的花。 对于其它什么都没有留下的墓碑而言，记得这个老人的人说不定还比较多？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我的祖母祖父早在我知事前就已过世，外公外婆现在则健康地生活在老家的镇上。 对我来说，每年的吊祭不过是走一下形式，双亲也非常英明地没有让我去走这场“形式”。却不曾想第一次来到墓地，却是和宫贞雨。 她就那样站在墓碑前，没有像我想象中的泪流满面，甚至连忧愁或者悲伤的没办法在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到。 只是，黑伞、黑发，与那对漆黑瞳孔中的光芒，让我隐约懂了这件事所代表的含义。 恐怕那并非沉默，而是无法将想说的话、想要倾诉的哀思传达给亡者，只能以这种形式来怀念吧？ 雨变得更大了。密集厚重的帘幕在地面上扬起一层水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切。 在迷蒙间，少女的身影好似随时都可能消失。 “喂。” 我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宫贞雨依旧站在那里，她甚至没有回过头看我。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虚无缥缈的身影，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迈不出那一步。 这是只属于宫贞雨的时间。无论是我，还是其它任何人，都没有在这里介入的余地。 我隔着这段无法跨越的距离，沉默着注视她的背影，直至遮天盖地的雨渐渐停歇。 “我们走吧。” 宫贞雨稍稍别过头，对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跟上与来时相比，变得稍微快了一些的脚步。 离开陵园的时候，我难以抑制地难过起来。 毫无征兆地，产生了宫贞雨将要离我远去的预感。 虽然我们两个本就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即使在完成这趟旅程之前因为一件事争吵，就此拂袖离去也不是不可能。但那预感，却是在此之上，有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她的慌张。 于是，我稍微加快了脚步，与她并肩走在通往镇上的道路。 只有走在这么近的距离，我才能感觉到安心。 至少现在，宫贞雨还在这里。 变故在意料之外的时间点发生了。 我和宫贞雨在路边的餐馆吃了点东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对大概三十多岁的夫妇来到店内，招呼正在忙和的店长，点了几个家常菜。 “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是在外面长住了吗？” 店长似乎和这对夫妇相当熟悉，很自然地聊了起来。 “差不多吧。” “以后每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一次。” 两人中的男人随口回答着，找了我和宫贞雨斜对面的位置坐下。 我的视线从男子身上撇过，与对方对上视线时，又立刻移开。 就是这次的邂逅，却很快让我察觉到异常。 从男子进入店里开始，坐在我对面的宫贞雨就不再说话。 因为背对着男人的关系，这两人暂时没有面对面接触过。 虽说如此，异常也在男子和店长的交谈结束、沉默降临在店内时，逐渐滋生。 试图找男人交谈的，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还在不停说着什么，男人的视线却全部落在宫贞雨身上。 我皱起眉头，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宫贞雨。 那是与来时路上的沉默不同，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这两个人是旧识吧。 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能明白了。 宫贞雨没有转身和他打招呼，便说明他们是不适合“再见”的关系。 “老板，钱放在桌上。” 我大声说着，将纸币用餐巾盒压住，接着拉起宫贞雨的手，说： “我们走。” “等等。” 在宫贞雨站起来的档口，男人终于起身了。 这么近的距离，不过一步就来到宫贞雨身后。 眼看他伸出来的手就要落在宫贞雨的肩膀上—— “走！” 我突然挥开他的手，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拉着宫贞雨逃出店内。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飞速倒退的景物。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他似乎在让我们“站住”。宫贞雨回头做了个鬼脸，大喊道： “哪有被人说了‘站住’就真的乖乖站住的人？！” ……好像是这么个理？ 我和宫贞雨肩并着肩，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快要从嘴里蹦出来。肺部逐渐加重的压力和变得紊乱的喘息却让缺氧的大脑好似来到另一片天国。 这里是一片无法思考的空白。 所以烦恼和忧愁，还有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一直萦绕在我和宫贞雨之间的距离感也跟着消失不见。 我们跑过长街、穿越巷，宫贞雨对于地形的熟悉对甩脱那两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等身后见不到男人的身影时，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了。 我撑着膝盖，弯腰不停喘气。宫贞雨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视线却始终监视着巷子尽头的转角处。 她还在警惕着从那里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 但是脸上的阴郁，也在方才的奔跑中消失殆尽了。 以至于在我伸手擦掉她脸庞沾上的饭粒时—— “哈哈哈哈……” 与我对上视线的少女不自觉得开怀大笑。 就连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章 复响 我和余书坐在熟悉的店铺里。店长已经由那个头发稀疏的大叔换成他的儿子。不知是经常健身还是什么，新店长看上去就像电视里会摆姿势的肌肉模特——他不仅有健硕的身材，站在这个狭窄的店里还会让人怀疑头会不会撞到天花板。 明明是这样的人，却穿着围裙，接受我们的点单之后转身离去。 趁着对方去厨房准备我们的订单时，余书凑到我身边，声说道： “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我吐槽道： “这该算中介所的失误吗？” “形象变化大到这种程度，说不定我根本就想不起来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喔？” “——会说这种话不就表示你已经想起来了吗？” 余书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所谓社会人，就是这种擅长见缝插针、用语言将大门不迈的家里蹲说得无可反驳的卑鄙人。 我嘴角抽搐着看着说： “你们做事的原则还真是难以琢磨。” 余书几乎是把宫贞雨做过的事情都给重复了一遍，这一路上无论是住宿还是去过的地点都和当初别无二致。虽说如此，经过十年的改变，还是有很多事情与当初有了很大的差别。 若是碰到当时还在，现在已经关闭的店铺，就在相同的位置、不同的店铺停下脚步，多亏这种行事方针，之前在商场走进内衣店的时候，我不得不承受店员有些怪异又带着“我懂”的眼神。 ……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就不提了，总之，余书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原宫贞雨做过的事情，就连我和她的陵园之行，也在不久前重复了。 与当时的倾盆大雨不同，这次是在晴空万里的情况下抵达的目的地。 “记得是这里来着。” 我捧着一束花，站在陌生的坟墓前。 以我的立场，自然是不该站在这个地方的。但是在许久未曾见过宫贞雨的现在，就连墓碑前也不似记忆中留有某人的花束。 太寂寞了。 寂寞到与坟中之人毫无干系的我，也想代替那家伙进行久疏的问候。 不知道会不会给墓碑主人造成困扰呢？抑或没能出现于此的宫贞雨，会对我的行为怒骂不止？ 无论如何，我都将这件事付诸行动了。 与之相对的，余书则远远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这不是工作的一部分吗？ 虽然想这样说，看到她的表情之后，喉咙里仿佛有一块沉重的铅将所有话语都堵塞住了。 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在沉默中离开陵园，直至周围的人渐渐变得多起来，气氛才随之缓和下来。 这个阶段的旅行结束，接下来就应该是在这个饭馆与“那个男人”相遇。 话是这样说—— 也不会真的这么巧，坐在这里就能碰到那个人吧。 “……” 嗯，好吧。 在我这种想法诞生出来的一瞬间，某个人的声音就将我的幻想击碎。 “老板，来两碗凉面。” 从店铺外走进来的中年男人穿着正儿八经的西装，与当初短袖的形象差之千里，但我还是一眼就从他的言行中认了出来。 “挺长时间没来了呢。” 在男人对面坐下的女子感叹着说道。 “没办法嘛，这两年实在不能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往老家跑。” 男人说着，摇头叹息道：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大哥和大嫂从那件事之后就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要回来一趟也不容易。” 我眯起双眼，观察着这两人的反应。 他们不像是中介所招来的“群众演员”，聊天的时候视线也完全没有看向这边。 更重要的是，他们谈话的内容似乎传入了余书眼中。 她低着头，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陷入沉默。 我无法从余书的表情上分辨出来她的心思，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既然这对夫妇出现在这里，那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走吧！” 我一把拉起余书的手。 在那两人惊愕的目光中，飞也似地逃离这家店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一章 追逐 我和余书飞奔在安静的街道上。 和十年前来这里时相比，这个镇显得更冷清了。 总是散发着困倦气息的人们，现在干脆早早打烊；慵懒的行人们每每与我们擦身而过，就连对看上去不太正常的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都懒得去做——就连马路中央的车辆也以很快的速度驶过空荡荡的路面，好似想要早点逃离这黄昏之地。 一片平和之中，就只有我和余书处于跳脱这种氛围的动态之中。 我带着这个不久前才结识的同伴，沿着熟悉的路走在陌生的镇上。 家乡的镇子在这些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幸我和余书只去了高中所在的学校以及那之后离开镇的路线。即便如此，我也感受到“现在”与“过去”这十年鸿沟之中潜藏的巨大差异。 这种情况，却并未发生在宫贞雨的老家，也就是现在我和余书全力奔跑的镇。 它真的就像行至末年的老人，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与不断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重叠。偶有差异，也不过是一两间门面换了主人，或是彼时巷子里堆放的垃圾被不知用途的桌子和篓子取代。 许久不曾像这样剧烈运动的我，跑到当初的目的地时，已经连喘息都变得困难了。 对照记忆中的自己，只能说这十年时间，不算体格的话，我的身体素质反而走了下坡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从事这种工作的人，很难保持规律而且健康的生活习惯。更何况，我是连走出那扇门的想法都很少出现的深度宅？ 穿过一整条街道，在尽头的路进入巷子里。经过一番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转角与兜转之后，我和余书终于停下脚步。 和我的狼狈不同，余书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奔跑，虽然能看得出来有些累，和我相比却显得游刃有余得多。 等从胸口的负荷中缓过神来，我背靠墙壁，问道： “你经常会像这样跟着顾客跑吗？” 作为执行者的她，至今为止想必和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过了，其中说不定就有比我还麻烦的家伙。 余书笑着看了我一眼，说： “跑当然是跑过不少，只是理由不太一样。” “哦？” 被这句话勾起兴致的我好奇地问道： “那之前是在什么情况下跑的？” 宫贞雨伸略微思忖了一下，说： “我作为助手和田径选手一起在操场跑过。” “也在监督黑帮分子的时候，跟他一起躲避过警察。” “当然，也有被人追杀的时候……” “s！” 我立刻阻止余书继续说下去。 一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总觉得和宫贞雨并肩逃离现实之后的畅快都被染上一层令人不快的灰。 我苦笑着说： “‘执行者’，还真是一份相当危险的工作啊……” 十年前追逐过我和宫贞雨的男人，这次似乎并未追过来。 虽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和余书还是按照当初的路线，心翼翼地来到镇车站，混上开往城市、快要启程的中巴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二章 态度 我和宫贞雨坐在从她家乡的镇开往城市的汽车上。 总是有人说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今天倦怠的太阳明显没打算上班，便是雨水停息的现在，天空也完全没有放晴的迹象。 我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上，宫贞雨就在我身旁。 之前我们一直是一前一后，或是斜侧位坐着。明明是已经走到同房而局的私奔“情侣”，像这样并肩而坐却还是第一次。 宫贞雨兴奋地和我说着方才的事情。 一直不曾对我提起过自己家庭情况的她，这次倒是罕见直白地说： “刚才那家伙，是我爸爸的弟弟。” “也就是说，那个人是叔叔吗？” 我稍微回想了一下男人的脸。从外表年纪来看，确实和宫贞雨像是叔侄女关系。 宫贞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叔叔前些年一直待在镇上，不过去年已经在市里定居，没想到这次会碰巧遇到他。” 算算时间，现在离中元节还有挺长一段时间，而且除了我们这些高中或者初中的毕业生，学生们也应该不会挑在这个时间点回老家。这样一看，我们和宫贞雨叔叔确实算一次“奇遇”。 宫贞雨的兴奋不知是因为得见故人，还是踏上旅途之后第一次体会到符合“私奔”的放纵行为。尽情笑过之后，她一反之前沉稳冷静的态度，仿佛真的从令人厌倦的日常中逃脱，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平时难以见到的活力。 大概是受到这种气氛的影响，坐在她旁边的我，心情也难得变得高昂起来。 不过…… “你叔叔那边，不要紧吧？” 我担心地看着宫贞雨。 心情怎么样是一回事，方才的遭遇可能带来的后果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是不清楚宫贞雨到底是如何和家人沟通……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同我一起离开镇之前到底有没有告诉家人这件事。 因为正常来讲，自出发已经过去十多天的现在，宫贞雨的家人怎么着也该察觉到女儿的失踪了吧？ 这种情况之下，一般人都会选择报警。而没有故意隐藏过行踪的我们，警察肯定很容易就能找得到。 可直到现在，我和宫贞雨依然保持着最开始的自由行动。 既没有被警察约谈，也没有见到主动寻找我们的人。 难以捉摸的事态，在刚开始那段时间一直积压在我心里。 ……在好不容易找到令人愉快的旅行之后，却被随时可能结束这种快乐生活的阴影笼罩着，心情当然不可能好得起来吧？ 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在消失，直至——见到宫贞雨叔叔的那一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我们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可既然和你叔叔相遇了，我们的行踪肯定已经泄露给你的家人了吧？”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件可以轻松无视掉的事情。 宫贞雨对于这件事却毫不在意。 她带着从容的微笑，说： “放心吧，就算叔叔跟那两个人说了，他们也不会在意的。” “对他们来说，我的重要程度哪里比得上精心准备的巡回演出和花了大把时间筹备的画展？” “……” “而且说到底，我们这趟旅行不会失败。” “就算遇到‘挫折’，那也是‘旅行’的其中一部分，而非足以中断这段旅程的因素。” ——所以，安心吧。 不明所以的话语，一旦沾染上宫贞雨从内而外的自信，就令人难以抑制地信服了起来。 虽然不明白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有着怎样的含义，至少——她想传达的信念我是理解了。 我深吸口气，对尚不知在何方的未来说： “那么，让我们继续吧。” 我和余书坐在返程的汽车上。 她没有像记忆中的宫贞雨那样兴奋个不停——事实上，我们从巷离开之后，余书脸上的笑容就全部消失了。 我们已经是学会了如何快速将自己的情绪冷却——至少，要将真实情绪隐藏到最深处的成熟大人。像不成熟的高中毕业生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实在不符合我们两个的身份。 虽说如此，余书偶尔和我对上的视线，看上去还是比之前积极了不少。 大概是为了遵循执行者的责任，余书坐在我身旁的座位上，只是一言不发的态度，和宫贞雨有着明显的区别。 “那个……” 我稍微犹豫一下，决定问一个困扰了我许久的问题。 那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明明没有做过任何准备，却顺利到出乎意料。 在我担心双亲知晓这件事的反应时，他们就打电话告诉我要出一趟远门。为此留下的生活费比平时更多，加上我之前利用假期兼职存下来的钱，正好能作为我和宫贞雨的“旅行经费”。 “顺利”并非只体现在我这边。 按照宫贞雨的说法，她的双亲应该在忙着巡回表演和画展。这个时间段，就成了她“离家出走”的最佳时机。 更重要的是，每当我问起那些有可能使我们结束旅程的不安因素，宫贞雨总是会平静地告诉我，“没关系的，那些只是旅行的‘调味剂’，并不会真正影响到我们的行程”。 这份自信，并非将所有麻烦都计算在内的游刃有余，而是……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这一趟旅行不会失败。 宫贞雨的态度，以及我花费大代价才买到手的这份记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之间存在的联系，正是余书所就职的事务所。 摆在我面前的真相就很简单了。 “十年前，宫贞雨在中介所购买了为期一个月的‘幸福’，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三章 幸福交易原则 “十年前，宫贞雨在中介所购买了为期一个月的‘幸福’。” “我说得没错吧，‘执行者’大人。” 我稍稍别过头，对坐在我身旁靠窗座位的余书如此说道。 之前的日子里，她一直保持着和我若有若无的距离，到了现在、我和她当然也还只是顾客与服务生的关系，可既然坐到宫贞雨的位置上，就必须承担无法从那里逃走的觉悟。 我丝毫没有兜圈子念头的说法显然让余书吃了一惊。 她好似第一次认识一般，视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等确定是我本人，余书的嘴角才扬起一抹笑容。 “老实说，我吃了一惊。” 她饶有兴致的表情，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 “你以为我不会问这种明显到不行的问题吗？” 我挑了挑眉头，说道。 “不——” 余书摇了摇头，说： “这件事是早晚都会跟你说清楚的。” “就算我不解释，走完这趟路、回到中介所的时候，店长也会亲自告诉你。” ——说到底，从你决定要买这份记忆的那一刻，宫贞雨的秘密就没办法隐藏下去了。 余书若无其事地说着这种话，脸上却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只是没料到，你会以这种半强迫的方式来问我。” “……” 坐在靠近过道的我只要不让开，余书就没办法从座位上离开。这是一次的心理战，同时也是我从天真愚蠢的高中生成长为社会人途中学会的手段。 余书说： “你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才对。” “是这样喔？” 我皱起眉头，问道： “这也是你看过那份记忆档案之后得出的结论？” “……谁知道呢？” 余书摊了摊手，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 窗外的景色在眼前飞速后退，来时的崇山峻岭没过多久就被我们抛在身后。我算了一下时间，大概还要两个多钟头才能抵达市区。 在司机专注前路的现在，正是从余书口中得到答案的好机会。 就如方才所说的那样，余书似乎也有告诉我真相的打算。她略微沉吟一番，问我： “你知道，我们中介所的‘幸福’交易原则吗？” “那是什么？” 我疑惑道。 “我不知道店长跟你说到什么程度了。” 余书说： “幸福交易原则，就是中介所在进行交易时遵循的规则。” “——是说‘估价交换’吗？” 由那位店长以某种方式来估算具体价值，再用金钱来购买、或是贩卖幸福，这是对方告诉我的交易方法。 不过……这位店长似乎并没有一次将话说清楚。 “……看来是不知道呢。” 余书叹了口气，说： “我问你，你觉得‘幸福’是什么？” “好一个深刻的问题。” 我深吸了口气。 如果是其他时候被人问到幸福的定义，我大概会一脸茫然地说出一些从络和书籍上看到的文字来敷衍了事。但对象既然是做着幸福交易的商人，这种行为就没有意义了。 “幸福是你们的‘货物’，以及已经过去、或是尚未来临的，能够让人内心充实的东西。” 若说幸福在现实而非抽象的定义，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余书也认同了我的说法，她点了点头，说： “刚才你也提到了，幸福这个定义除了现在进行时、未来将至的，还有存在于‘过去’的对吧？” “过去的幸福，也就是‘美好或者幸福的回忆’那一类东西。” “这确实，也是幸福的一部分。” 肯定了这个想法之后，余书接着说道： “正因为涉及到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幸福’的定义就会变得相当复杂。” “复杂？” 我楞了一下，问道： “为什么复杂？” “你想，如果你是热衷于作品的作家，那我们只需要让你创造出一部满意的作品，就可以给你一份‘幸福’了对吧？” “但有些人对于‘幸福’的追求并非事业。” “有些人想要获得丰厚的物质，因为他能从物质中获得幸福感——当然，他在我们这里付出的有可能是未来时间线上更多的金钱；而有的人精神空虚，希望受人所爱。” “这种情况下，中介所有可能让他和吵架的妻子和好，也可能让顾客看到双亲或者孩子依赖自己的一幕。” “甚至，我们可以为顾客安排一次邂逅。” “我们虽然没办法控制人心，却可以操纵事件的走向。” 说到这里，她露出了有些怪异的笑容。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 我所购买的上一份幸福，中介所就是以这种形式去实现的。 “在这里，问题就出现了。” 余书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 “对于这种类型的‘幸福’，中介所实行的方案有很多。由我来说或许有些不可信，但像你这样碰巧与我这个中介所职员是邻居、可以直接由我出面解决的情况，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是这样吗？” 我将这句话听进耳中，却没有将其尽数当真。到现在，我都没办法相信余书与我真的只是在偶然下成为邻居的。 余书似乎没有辩解的打算，她继续就着幸福的话题说了下去。 “你想想，这种无法一个人创造的‘幸福’，就必定会将顾客周围的人卷进来。” “正所谓‘分享快乐的话，快乐会加倍，而分享悲伤会让悲伤减半’。幸福这种东西，会在顾客和别人产生联系的时候，将其分成复数份。” “共同经历了某件事或者某段时间的两个及以上的人，全部都会感受到‘幸福’。” ——所以呢？ 我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所以，事务所会对这些‘不该出现的幸福’进行取缔。” “……” “原本这些‘幸福’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些人的生命里。由于中介所的介入导致我们的顾客在一定程度上用一些代价换取到幸福，而其它人‘沾光’得到的幸福则必须抹除。” “但你们做不到吧？” 我问道。 中介所要满足这部分顾客的需求，就无可避免地让“幸福”扩散出去。 于是，针对这种无法控制的扩散性，中介所制定了另一个规则。 “我们的取缔——事务所用来平衡与顾客有关之人碰巧得到的‘幸福’的方法。” “那便是——清除他的记忆。” “也就是说，在你与宫贞雨一同度过‘幸福的一个月’之后，记忆之所以会消失，就是因为中介所。” 说到此处，余书将她一直拿在手中的那份文档展示给我看。 “这，就是当时保留下来的记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四章 记忆 老实说，我对于自己缺失记忆这件事一直抱持着一种奇妙的感受。 仔细想想看。在我贫瘠的人生里，那段经历可以说是与之前以及之后所有“平凡”截然相反，散发着炫目光彩的特殊过往。就是这样一段令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忘记的往事，却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淡去—— 这种情况几乎是无法阻止，而且发生在不知不觉间的。 可能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发呆，也可能是午后短时间的打盹。本该铭记的记忆，就在我未曾察觉的情况下，逐渐离我远去。 最先忘记的，是宫贞雨的容貌。 某个清晨醒来，我躺在床上。窗外是尚未完全升起的阳光，相信窗外的一切也都是一派朝气蓬勃的模样吧？躺在床上的我，却好像全身的力气被人抽空一般，怎样都没办法爬起来。 症状当然不止如此。 我的胸口好似被人勒紧，连喘息都变得困难。更重要的是——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哀令我的情绪变得异常低落。 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去动弹，只是一个劲地思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情况，相信每个人都曾经历过吧？ 在苏醒之前，做了一个或是悲伤或是喜悦，令自己即便苏醒之后依然无法从那种情绪中脱离的梦。 可当你睁开眼的一刹那，它就“消失”了。 脑袋里还保存着模模糊糊的印象，说不定还能挖掘到一星半点遗留下来的衣角。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这个梦在苏醒之后像潮水一样逐渐退去。 那个夏天的记忆，就像一场夸张而不切实际的梦。清醒之后，我眼睁睁看着它从脑海中消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将其保留下来的方法。 那个清晨，我朝着天花板伸出手。似乎触手可及的壁顶，终究是触之不及。 “宫贞雨……” 我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曾和我息息相关、若即若离，又在那个暑假走到最亲密的位置。不说刻骨铭心，但我很清楚，她是我至今为止遇到的唯一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人。 可从那一天起，我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她的脸。 不仅仅是如此。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止宫贞雨，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一个月，期间发生的一切都仿佛被蒙上一层水雾。它就存在于我心中，却怎样都没办法看个真切。 直至—— 与余书一同踏上旅程的那一天。 “我说，你不会生气吗？” 将记忆的事情全盘托出之后，余书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这件事是中介所所为，而她则是中介所职员。如果我非常在意自己消失的记忆，说不定还真会迁怒到她。不过…… “没差啦。” 我摊了摊手，随口说道。 一个月前的我，每每提笔想要写下那个暑假里的故事，都会因为暧昧不明的记忆就此作罢。伏案写作的我要是知晓自己的邻居就是导致自己失去那段记忆的帮凶，指不定会说出多过分的话来。现在嘛…… “我已经不在意了。” 这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站在中介所的立场来看，他们只是做了一件再公平不过的事情—— 所谓“交易”，就是付出代价然后获得某样货物的过程。 宫贞雨以某种我不知晓的代价来购买我们两人一个月的“幸福”，若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能共享这份记忆，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而且…… “现在，我不是想起来了吗？” 我如是说。 这条漫长的路，如今已经走过近半。 我去了和宫贞雨一同度过漫长时光的播音室、想起来骑自行车载着她飞奔时雀跃的心情。刚离开镇时的忐忑、接到双亲电话时的安心，以及那场大雨里见到的，不一样的宫贞雨。这曾经遗忘的一切，如今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相信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和余书还会做更多我曾与宫贞雨一起做过的事情。当然，那份记忆也会渐渐补充完整。 失去的空白逐渐被填补，与此同时——与记忆中不同的现实中的我，在体验着和宫贞雨之外另外一人的共同旅行。 哪怕她是出于职责才陪在我身边。 哪怕……她在努力扮演着我记忆中完美无瑕的少女。 对我而言，这依旧是一次难以忘记的经历。 直到此时，我认可最初在中介所购买的那份“幸福”。 花掉手中所有的积蓄，换来与余书短暂的邂逅。 说不定，这次相遇并不仅仅是那份“幸福”的全部。 以这件事为契机，我和余书在接下来的旅途中走到一起，并且接下来还会继续为了最终的目的地前进。 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在心中为这件事暗自窃喜也没关系吧？ ——卑鄙的我，如此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五章 追踪者们 我和宫贞雨平静的旅行，在启程的第十九天遭遇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离开宫贞雨家乡的镇已经过去三天。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任何问题出现，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将这当成“没有危机”的讯号。 事实上，危机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悄然滋生。 察觉到异常，是在我们来到离终点的镇只有一站之遥的城市时。 我和宫贞雨并肩下了车，像往常一样在月台打量着这座全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旅行的意义，更大程度上是去看平时不会注意的细节，品味不同地域的不同风貌。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这次却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喂。” 视线瞥见某一处的时候，我转过身，挡住宫贞雨的去路。 “不要动。” 我双手抓住她的手臂，就在极近距离里看着她的眼睛。 从外人来看，这大概是情侣之间的亲密互动吧。 可惜，两名当事人一者脸上满是困惑，另一人则是明显神色异常。 我以仅仅宫贞雨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那个男人，在这里。” 宫贞雨瞪大双眼，不知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没听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短暂的迟疑之后，她问道： “在哪里？” 我假装无意撇过火车站口的一条廊柱。 那边缘，有着躲藏在柱子后的某个男人的衣角。 就在下了车的时候，我碰巧瞥见正朝这边观望的他。 这个稍显陌生的男子不用多说，自然是前不久在另一个镇遇到的宫贞雨的叔叔。 从他可疑的举动以及观察列车的动作来看，肯定不是偶遇这么简单。而宫贞雨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 “怎么办？” 之前的旅途中一直很有主见的宫贞雨，处理紧急事故的能力显然不强。她慌张地看着我，僵硬的表情与说着“肯定会顺利”时的模样差之千里。 不知怎的，看到这样的她，我反而难以抑制地愉悦起来。 我扫过车站的四周。 廊柱后、墙壁边，还有更远处拿着手机低着头的风衣男；观察这边的，远不止宫贞雨叔叔一个人。大概是平时对于别人的视线比较敏感，我总能很清楚感觉到别人对于自己的窥视，这次，这个能力很方便地为我提供了一个“敌人雷达”。 “至少有五个。” 我轻声在宫贞雨耳边说道。 等候在各个方向、穿着不一的人们，虽然除了叔叔其它的我都不认识，但他们肯定是和宫贞雨有关的人吧。 短暂的停滞之后，这群人似是确认了彼此的眼神，一同朝这边走来。 到了此刻，宫贞雨终于找到隐藏在人群中的“追踪者”们。她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为苍白，看样子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时候，就该我出场了。 从离开镇到现在，基本上都是由宫贞雨来主导大方向。这一次，沉寂许久的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跑！” 一声低吼，我一把抓住宫贞雨的手，朝着这些人“包围圈”的空隙方向奔跑。 这是与旅客们所走的，通往车站出站口截然不同的方向。 我紧紧抓住宫贞雨的手，急骤的脚步声在吵嚷的人群中格外明显。我们穿越人群的时候，带起一连串惊呼以及讶异的视线。在这一站围堵的“亡灵”，则死死跟在我们身后。 从人多的月台跑到车站通道外的环道下方。这是稍远处一栋公司或是工厂建筑物的绿化草地，自然也不用担心身后几人之外的其它追踪者。 决定逃跑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清楚了。 既然等候在月台，宫贞雨的家人或者警察，肯定已经在车站外做好了准备。即便想办法闯过这第一道防线，离开车站的时候估计也会被抓个现行。 逃脱的可能性，只能寄托在这些人的人手没有多到连月台这边基本无人会走的绿化带也留下人手的程度。 我的这场赌博似乎赌对了。 我和宫贞雨穿过绿化草坪，沿着这栋宽敞建筑物的边缘前进，跑了大概十分钟，才来到远离列车轨道的一条偏僻道。 道的尽头连接着一条僻静的巷道。 我和宫贞雨一边跑，一边回头去看依然跟在身后的那几人。 “贞雨！你知道大哥他们有多担心吗！” 叔叔的声音隔着半条巷道的距离传了过来。 在他之后，另外几人也纷纷开口劝解——看样子这些人都是宫贞雨的亲戚。 这些人的话并未让宫贞雨停下脚步。她一言不发地埋头奔跑，在剧烈奔跑中变得通红的脸颊上挂满了汗珠。 我没有询问她为什么要逃跑。 宫贞雨的行动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 而且……这场由她而起的旅行，到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了。 “还有一个多星期。” 我抬头看着连云都没有的万里晴空，在心里默念道。 “只是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比较难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六章 脱逃 我们的旅途，并未像宫贞雨说的那样顺利。 虽然前面的二十天一帆风顺地过来了，期间未曾发生什么麻烦的变故，与宫贞雨叔叔的相遇却是一切的开端。以车站的埋伏为，事情往我们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这下麻烦了。” 昏暗的巷子里，我和宫贞雨背靠着墙壁，夹杂着粗重喘息的话听上去像是在责怪。 说不定，真的有责怪的意思在里面？ 但……焦急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我一只手抓着衣角，脑袋里一片混乱。 焦虑当然不是因为被宫贞雨卷入麻烦之中。 宫贞雨的家人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她的叔叔将和我们偶遇的事情告诉了宫贞雨本该在忙着工作的双亲。 刚离开镇的时候，我就一直因为这件事感到忧虑，之后却意外发现我家父母出了一趟远门，而宫贞雨的家人也去忙各自的工作。 就好像他们早就知晓我们会“私奔”，事先约定好一样预留出给我们二人行动的时间。 我庆幸着，一边享受与宫贞雨一同旅行的快乐，又不必承担这样做之后的代价。 显然，这种尽是好事的情况不会一直出现在我身上。 “干嘛大惊怪的。” 与我的动摇相比，宫贞雨反而显得格外从容。 她悠然地看着我，说： “讲到‘私奔’，这可以算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况了吧？” ——确实是如此。 一般情况下，高中生的私奔，往往是在跑出去天乃至一个星期之后，因为资金不足而放弃。偶尔有准备做得足一些的，在现实面前，很快也会败下阵来。 现在的我们，不过是迎来了准备“私奔”的时候，就应该做好觉悟面对的第一道难关。 我深吸口气，稍微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 “有谈话的可能吗？” 问了这句话的我，看到宫贞雨平静的目光，立刻猜到答案。 我认识的宫贞雨，决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时冲动做下重大决策的人。与之相比，匆忙决定出逃的我倒是显得有些家子气。 当然，这些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说： “没办法谈话的话，就只能跑了。” 宫贞雨逃离那个家，与我一同踏上旅程的理由——这时的我，尚无法突破那道不干预彼此私事的无形壁障。于是宫贞雨点了点头，说： “我们一起逃跑吧。” 具体的逃跑路线，是在我们找了一处公交，坐车去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汽车前决定的。 在满是乘客的巴士上，我和宫贞雨挤在最角落，用手机查询着路线。将近两个时的车程，找了四五条路线、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否决掉，最终我们选用了一位背包客的自驾游路线。 这名背包客从更遥远的地方出发，我们的目的地港口镇也不过是他旅途的其中一站。因为不喜欢追随人群的关系，他选择的多是相对偏僻的道路，也因此对于没车的我们来说，要从这条路线走有很大的难度。 困难，却也意味着我们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会降低。 “转乘06吧。” 在终点站下了车，我和宫贞雨一齐找到利用手机在络上搜索到的车次。 巴士发动前，我和宫贞雨一直在观察车窗外的情况。 能想到在火车站等候的宫贞雨家人，丢失目标之后、说不定也会到汽车站来。 我们的担忧并未落到实处。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巴士缓缓启动。 坐这趟车在半路上停靠，还需要经过一轮转乘、才能去这条旅行路线的其中一个“站点”。 那之后的事情，就得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研究一下才能找到答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七章 矛盾之初 不同于之前的安逸旅途，这次将会沿着全新的旅行路线前进。我和宫贞雨抵达旅途第一站——名为东原的镇之后，两人一言不发地来到在车上预定好的宾馆。 正如方才所说，与之前那些城市相比，这次的目的地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镇”。 它的“”，比我一直生活的家乡，以及宫贞雨老家的镇都还更甚。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一个仅仅搭建顶棚的停车处，放眼看去、停靠在那里的巴士不超过五辆，其中还有一部分是通往其它地方的。 这个镇，每天在省城与镇上车站之间行驶的巴士，恐怕不会超过三辆。 沿着车站外唯一一条公路往里走，沿途只能见到稀疏的行人以及没多少摊贩的菜市场，狭窄街道与抬头所见纵横交错的电缆线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里随处可见的，是低矮的房屋。红砖白墙以及木质房屋混杂着，屋子大多关着门，偶尔见到一两个老人坐在门口编制着什么。 如果说宫贞雨家乡的镇是逐渐走下坡路的黄昏之镇，这里便是完全见不到朝气的“暮年之镇”。 无人问津的老人，以及残破老旧的房屋。这条街道上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开了一家宾馆，我和宫贞雨预定的房间，就在这里。 登记身份的时候，柜员姐像之前的收银员一样对我们投以不明所以的视线，但现在我们两人已经没有了将这当成一个恼人槽点的余裕。 满腹心事。这正是对此事我和宫贞雨最好的形容。 回到房间之后，宫贞雨立刻从我的肩包里拿出地图。她开始一反之前的悠闲，详细研究起我们接下来的路，而我则在准备加入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 “林延，你在哪？” 电话一接通，从听筒那边就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 她听上去与之前的淡定完全不同，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我的猜想。 “不管你在哪里，后天我回家的时候必须要看到你！” 坚定的，命令式的语气，这是她和父亲一直以来的风格。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一些拒绝的话，电话却已经被单方面地挂断了。 想来，正在出差的她，会想办法在后天之前赶回家去吧。 届时，回到家的我，定会受到严厉的盘问，以及我暂时无法得知的惩罚。 我深吸了口气，总归是没办法将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吐出来。 看着这样的我，宫贞雨没有丝毫同情和关心，反倒是双手环胸，坐在床沿，幸灾乐祸地说： “这样一来，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这天傍晚，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 宫贞雨继续琢磨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则早早在地上开好床铺，任由自己沉浸在混乱的思绪里。 老实说，我犹豫了。 我的双亲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 学的时候，曾因为一部动画片流行过玩具赛车。那时班上的男孩子几乎人手一辆，一到下课或是放学时间，他们就会凑到一起或是比赛或是讨论。 作为为数不多没有玩具赛车的我，自然就被排除在外了。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赛车玩具。容易坏损又看不到有哪里好玩，价格也是学时期的我难以承担的程度。但我受不了被孩子们排挤的感觉，于是在某个傍晚，对双亲说： “我想要玩具赛车。” 我家的交流方式就是这样。 无论是学校里的缴费或是零花钱，我的父母都要求我直白地将诉求说出口。 至于同不同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知是玩具赛车的价格有些超出双亲的限度，还是那段时期我的表现没有得到他们的满意。 “不行。” 母亲直接否决了这个请求。 我不甘心地以“期末考试拿到好成绩”、或是“保证好好表现”之类的条件来谈判，换来的始终是拒绝。 那两人一旦拿定主意，就绝不会改变。这一点，在我之后的生活中无数次重复，到现在，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 就算打电话回去跟母亲说我要待到一周后，也没可能会得到同意。 正因为知晓她的态度，我才会显得如此烦恼。 与宫贞雨一同走过的这二十多天，每天都会见到不一样的景致。在外人看来那些或许是稀疏平常的地方，对于第一次迈出镇的我而言却充满着无处不在的新奇感。 我不知道宫贞雨是不是和我一样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我能确定的，只有和她同行的这段时间，自己确实是“快乐”的。 现在，这份快乐已经走到尽头了。 “后天必须要见到你。” 母亲的最后通牒，将我推到了悬崖边。 于是，在见不到星星的夜晚，我别过头去，轻轻对躺在床上、应该已经睡熟的宫贞雨说：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黑暗中，少女睁开双眼，缓缓回答： “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八章 返程 我从未想过，这趟旅行会以这种形式迎来结束。 从家乡的镇出发，沿途走过一个又一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将这些陌生地的繁荣与落寞都看在眼里。比起散散心的“游玩”，这更像是一次寻求感悟的心灵之旅。 可惜心灵之旅的目的地太过遥远，在抵达那个地方之前，我已经绊住了双脚、无法再前进。 对此，宫贞雨的回答是—— “嗯。” “就在这里分别吧。” 黑暗的空间里，呼吸都变得落针可闻。宫贞雨的这句话就如一道晴天霹雳、让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不知该怎样形容那种感受。 我呆呆地看着什么都触碰不到的黑暗，就连回想这些天来的场景都做不到。 只有宫贞雨的话，清晰地烙印在其中。 ——就在这里分别吧。 明明是我说出口的提议，现在成了刺伤我的刀。 但……为什么会这样？ 人生的前十几年时光，我从未违抗过强硬而且我行我素的父母。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会遵照执行，这一次、也不过是与以前同样，做着符合我身份的事情。 只要这样做，就可以最大限度平息他们的怒火，以及……维持脆弱虚幻的“幸福”。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同时也是……此时指引我方向的信条。 若我能够按照这个想法去行事，之后的一切就变得很简单了。 我会回家，宫贞雨独自一人或是走到终点，也可能在半途就被家人抓了回去。 无论如何，结局都不会改变。 我和宫贞雨，在这趟旅行结束之后，会回到各自的生活。 这就像一场仲夏夜里的梦，留存在记忆深处，只有偶尔会拿出来，并非和别人分享、而是一个人仰望星空，静静品味。 “……” 本该是这样的。 “我……” 堵塞在胸口的话，还有不知因何沸腾起来的情绪，却不停提醒着我，应该在这里做出选择。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焦虑使我无法闭上双眼。就在我在黑暗中起身，想要触碰极近距离的那个人时—— “……” 她在黑暗中背转身去。 留给我的背影，如同一面无法跨越的墙壁，甚至就连挑战它的勇气都升不起来。 于是，我再次认识到自己对于宫贞雨的一无所知，以及这趟旅行的目的到底为何。 迷茫中，被迫做下决定。 第二天清晨，在我正式告别之前、宫贞雨就撇下我离开了。 一个人从旅馆的房间里醒来，一个人洗漱完毕、收拾行李，一个人坐上返程的汽车。 等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的选择与之后的事情。 打从一开始，我们两人的“旅行”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在因缘巧合之下将它做到了现在，终究……还是到了梦醒时分。 我以为自己会在这里遇到宫贞雨的家人，却没想到直到上了列车也没见到那群人，反倒是母亲给我留言说： “今天傍晚我就到家。” ——她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让我快点回去。 我没有回信，而是闭上眼，脑袋里全是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来时花了整整二十天，回去却不过半个下午。 我在半梦半醒间被旁边的乘客叫醒。 “到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见我睁开眼，便起身拿起自己的随身背包、随着逐次前进的人群离开。 我深吸了口气，看着车窗外明朗的光线，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省城并不是终点。 从动车转汽车，又花了数个时，我才回到生活了十多年的镇。 沿着车站的路往回走时，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宫贞雨并肩离开的场景。 那时的我带着很多行李，现在同样如此。只不过……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昨晚……至少是在下了那趟列车、见到宫贞雨的家人之前，我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几十个时之后就会抛下宫贞雨，独自回到这个镇吧？ 但也说不定，我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与宫贞雨分道扬镳的准备。 站在家门前的我，看着安静的房门，久久没有敲门或是开门进去。 对于屋内之人的畏惧，并未落到实处。 在门口站了不知多久，从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怎么不进去？” 我转过身，便见她依然穿着工作套装，而在她身边，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子。 在母亲的指示下，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她让我把行李包里的东西都还归原处，我却只是躺在阔别已久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堆满物品的房间空荡荡的。哪怕现在地上仍然摆放着一个大旅行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九章 家 知晓女子的身份，是在半个时之后。 母亲和她在客厅里聊了有一段时间，才来敲响我的房门。 “出来。” 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失望。但我知道，她现在肯定比平时更令人难以接近。 我一言不发地推开房门，便见到那名陌生女子也等在门口。 母亲带着我回到客厅便去准备茶水，我则坐到那名女子对面的位置上。我们围着茶几注视着彼此——我只是单纯好奇她的身份，而她似乎在对我进行着某种评断。 父亲虽然曾带朋友回来过，母亲却从没有过这种情况，哪怕是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她最多也就是和别人在门口唠唠嗑。我知道今天这个人与往常那些人不一样，甚至……从看到她的时候，我就隐约猜测到一些真相了。 这个女人，和宫贞雨带着几分相似。 这种相似不仅仅是外貌上。她和母亲说话时的神态、现在观察我的举动，以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都给我一种与宫贞雨非常相似的感觉。 接下来对方的话，也确实证明了我的猜想。 “我是贞雨的母亲。” “请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 宫贞雨偶然提及，正筹备着巡回演出的音乐家母亲。 她看上去不像我想象中的“艺术家”那样特立独行，甚至无法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任何与“潮流”或是“古典”有关的气息。也可能，我在和宫贞雨相识的时候就喜欢了这种气氛吧？ 毕竟，这两个人给我一种隔着几十年时光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层次。 现在，“未来的宫贞雨”问我： “你和她，到底打算去哪里？” ——要真是未来的她，也不用问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了。 我稍微休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冷静应答道： “我不知道。” 在她看来，这句话定然是在撒谎。可惜，其中有一半是真的。 我和宫贞雨有目标，甚至制定了路线。但是……我未曾去过那条据说异常偏僻的路线，只有在抵达第一个站点——在整个路线中据说还算“不错”的镇时，多少窥见到前路的艰难。 之后的路途，有些地方可以乘车，有些地方连巴士都没有。其中有一些“站点”估计只有驱车前往的路线制定人能到达，只能依靠搭乘汽车或者徒步行走的我和宫贞雨，很有可能在中途就改变路线。 ……话是怎么说没错。 “港口镇。” 我深吸口气，将这个答案摆在她面前。 宫贞雨的母亲似乎惊讶于我的前后矛盾，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我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清楚她会走哪条路线。” “但我知道，她的目的地是港口镇。” “是这样喔？” 宫伯母点了点头，接着便开始操作电话联络正在寻找宫贞雨的那些人。 看着忙和个不停的她，我不由问道： “为什么没有报警？” 仔细想想，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孩子失踪，借助警察的力量去寻找。这种一般家庭的情况，却并不适用于这个人。 “不会报警的。” 她冷静地看着手机荧幕，眼镜的玻璃映照出冷漠的侧脸。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她会做出这些选择的理由。 正忙于巡回演出的音乐家母亲与忙着画展的画家父亲。这两人在相应的圈子里肯定是有一定名气的人吧，也因此格外注意自己的声誉。女儿离家出走什么的，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皱起眉头，开始厌恶起面前之人来。 仔细想想，宫贞雨都已经离家出走二十来天才发现异常，说不定……若是没有和宫贞雨叔叔的那一次偶遇，到现在这个人还在忙着处理自己的工作？她的父亲，更是在知晓女儿失踪十多天的现在，都没有在我这个最有可能知情的人面前出现。 这样一看，我家的状况也差不多。 “……还真是无聊的巧合。” “嗯？” “……没什么。” 我将胸口淤积的空气吐了出去，再次看向面前的女子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宫贞雨的母亲没有和我说太多。将从我口中探听到的消息告诉给电话那头的某人之后，便悄然起身。 母亲才将茶水端上来，赶紧上前挽留。两人说了一些客套话，我以为接下来就是各自离去的时候—— “对了。” “林延你，要不要来我家？” 她突然抛出了这个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邀请。 “嗯？” 我疑惑地看着宫伯母，只见她眼中是无喜无悲的平静。 这种情况下，一般人大概会客套一下就拒绝掉吧。彼时的我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更令我惊讶的是，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的母亲，竟然也没有阻拦我。 “早点回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转身回了厨房。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和宫贞雨有关的事情吧。 明明在广播室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还一起“私奔”了二十多天，我在这段时间里始终毫无长进。既没有拉近我们的距离，也没有提起踏出那一步的勇气。每当面对宫贞雨，我便觉得面前仿佛是一面布满荆棘的墙壁。反倒是和她分开之后，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她母亲的邀请，来到那个我未曾去到过的地方。 我跟在宫伯母身后，一前一后地走着。 她没有像我以为的“大人”们那样开车，就连叫停一辆的士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悠然行走在黄昏的街道上，跟在她身后的我因为刚才的事，暂时不想主动跟她搭话。 沉默自然是由宫伯母打破的。 “贞雨有和你说过家里的事情吗？” 她头也不回地压低声音说道。 “很少。” 我回答。 “想想也是。” 她似乎对这件事颇为赞同，点了点头，接着说： “那孩子总是把自己‘藏起来’，几乎不会对别人敞开心扉。” ——其实是个胆鬼。 学校里的宫贞雨，正如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就连在播音室独处的时候、也不会卸下严密的防御。 虽说如此，宫贞雨和她母亲断言的“胆鬼”还是稍微有一些区别的。 “也不全是逃避哦？” 我说： “那家伙偶尔也会有积极和坦率的一面。” 虽然这一面基本都是在踏上旅程之后才看到的。 宫伯母没有多说，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我们穿过镇的商店街。此时正是放学点，能看到不少学生和上班族的身影。 这种场景，在我们旅行的路途上见过不少次。一旦被打上其他城市的标签，它就变得不再亲切。 也只有见过那些平凡的光景之后，我才会觉得，自己一直生活的镇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宫贞雨的家在镇东的居民区。跟在宫伯母身后进入区之后，我一边观察着往来的行人，一边思索她邀请我过来的理由。 现在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要说是想留我吃晚饭，可我这个“拐走”她女儿的人于身份来说又有些不妥—— “……” 等真正来到屋子里，我才知道，自己的猜想和真相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是位于第二栋居民楼三层的一间房间。宫伯母打开门之后，拿出一双室内拖鞋，说： “请进。” 安排我在客厅坐下之后，她便自顾自地去厨房忙和了。 大概是在准备茶水吧？ 我端坐在茶几前，思索着这些事情，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客厅的角落。 这是与宫贞雨同行这些天养出来的坏毛病。也多亏如此，我很快察觉到某个宫贞雨隐瞒着我的事实。 “这里，只有宫贞雨一个人住吗？”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如此说道。 墙壁上的电视机、沙发间的瓷花瓶，粗一看，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客厅装束。要说有什么违和感，大概就是宫贞雨双亲的身份实在与这幅平凡景象有些不符。 正常来讲，音乐家和画家组成的家庭都不应该是这样吧？ 对此，宫贞雨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倒是可以作为答案。 她曾无意中提到自己每个长假都要回老家，当我继续追问—— “现在寄住在叔叔家里。” 宫贞雨是如此回答的。 可我眼前看到的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就如方才所说，这个家的客厅看上去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装潢。至少在摆设方面是如此。 但它……就是没办法给我一种“家”的感觉。 我站起身，从客厅来到厨房。与宫伯母照面的同时，发现过道也好、厨房也好，都与客厅同样。 不曾缺少家具，也不会显得有多脏乱——事实上，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干净到几乎看不到任何污渍的程度。 若不是有人每时每刻都在做打扫，这个家的现况就只有一个原因。 “宫贞雨，其实是一个人住对吧？” 每个角落都打扫得非常干净，与此同时、却也不曾见到使用过的痕迹。 电视的电源线是断开的，花瓶里的花也已经枯萎。柜子上的书籍看上去就像一个整体——那是摆放过一次之后就未曾动过的证明。 宫伯母讶异地看着我，短暂的沉默之后，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章 房间 这大概不算谎言。 我如今所在的，宫贞雨居住的房子，是她叔叔、也就是那个在某个镇的参观遇到的男人曾经租住的地方。之后因为工作的原因准备搬走，在那时，宫贞雨住了进来。 “那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到这个镇来。” 宫伯母似乎回忆起宫贞雨坚持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烦恼。 仔细想想，宫贞雨的家是在那座遥远的镇，她的双亲则住在更远的大城市里。 是什么原因让她既没有选择家乡、也不是与双亲待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跑到这个偏远又没有什么特色的镇来？ 这个问题，就连宫伯母都没有找到答案。 她叹息着说道： “我和她爸说，要到这边来的话就是你一个人住，而且生活费和零花钱只会给你一半。” 所以，她才会连“离家出走”都没办法一个人负担全部费用吗？ 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了之前一直觉得疑惑的那个问题。 宫贞雨的双亲，在她离开家足足二十天才发现失踪一事，而且若非那个镇上的偶遇，恐怕直到我们抵达目的地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之所以会这样，并非全部是她的家人不关心她，而是……宫贞雨本就是在一人独居。 她一定是以某种理由说服了宫伯母她们在考试结束之后留在镇，然后才展开的这场旅行的吧。 我将这些心思收好，跟随宫伯母坐回客厅的沙发上。 她将一杯茶水放到我面前，似是想起自己不久前才从母亲手中接过茶水，笑道： “也算是还礼了。” 我默不作声地端起茶杯，哆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那个问题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宫伯母你和我妈不是旧识吧？” 在此之前，我从未听母亲说过她有这样一号朋友。虽然她本来就很少提及这些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但这两人交谈时的距离感总归不像有多熟悉。 宫伯母点了点头，说： “前几天才认识，今天算是第一次见面。” 她这样一说，我大概就明白了。 宫贞雨的叔叔偶然间遇见我们两个之后，将这件事告诉了宫伯母。或许是我和宫贞雨“离家出走”的事情同时被两人知悉，也可能是他们通过其他方法知晓了我的身份，总之是联络到了我的家人。也因此，母亲才会知晓这件事，并且临时从出差地赶回来。 在我思索着待会回家该怎样跟母亲说明的时候，宫伯母已经自顾自地和我聊起宫贞雨的事情。 “林延，在你看来，那孩子是个怎样的人？” 仿佛随口找的一个话题，我却知道回答这个问题必然不容易。看着对方平静的表情，甚至不由得猜想在那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真实想法。 ——她在试探我吗？又或者，是想从这个答案里找到我和宫贞雨关系的真相？ 无从得知真相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尽量贴近真实的答案摆在她面前。 “宫贞雨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来得孤僻。”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 利用自己听力的弱点来规避班上同学，无论对谁都会隐藏起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与之相对的，她会好好保持和别人的距离，这一点、从我们相处两年多时间，她从未打听过我任何私人情报就能看得出来。 这种程度，说不定都不能叫做“孤僻”了。 简直就像在害怕着什么一般，拼命从大家觉得再正常不过的社交中逃离。 这样的宫贞雨，对于她的母亲来说，又是如何？ 我稍稍抬起头，偷看那双凛然的眼睛。从其中看到的，只有我读不懂的某种情绪。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缓缓说道： “贞雨她……只是习惯‘拒绝’了而已。” “……” 这句话，令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宫伯母没有理会我僵硬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起身，说： “跟我来。” 我不由自主地跟在这个比我爱上半头的中年女子身后。 客厅通往的三个房间，其中一间挂着宫贞雨的名字，另一间写着“书房”，而没有挂名字的想必就是主人所睡的卧室了。 宫伯母将手放在书房的把手上。打开时，引入眼帘的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并非空无一物。 左侧有一块放在画架上的画板，右侧则是一架钢琴。 除了这两者，再见不到其它东西。 这也代表着，宫贞雨在这个家里，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的兴趣。 看着这个房间，我不由自主地将之前一直存在于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伯母你是音乐家，伯父是画家对吧。你们没有让宫贞雨走上相同的路吗？” 我的双亲，从很的时候就跟我灌输将来要成为商人的念头。 对他们来说，养育我成年，而后让我接过他们的接力棒几乎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对于升学的分歧，也是起始于他们要我选择“对经营有利”的专业。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多大的意义了。我只是好奇，宫贞雨的父母对于这件事又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 宫伯母讶异地看了我一眼，她思索了一下，说： “大概就是这件事产生的分歧，才让她选择离家出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失衡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思索起自己存在的意义。 降生于世，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等到稍微知事一些的时候，我便发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其实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的双亲对我实施的教育，是名为“诚信”、实为“驯化”的教育。 这么说或许有些偏激，但……我确实没有从其他人那里看到这样的情况。 这是发生在某个周末的事情。 我的双亲在我开始上学之后，会非常精确地将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做好安排。 “规律的作息生活”——大人们是这样评价他们这种行为的。 早上六点起床，半时后早饭。七点开始写作业，到九点允许我出去玩，但必须在十一点回来。 下午的安排与上午相似，都是将休息、作业以及玩耍交织在一起。这种情况到了上学日，则又有另外一套相似的规定。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对自己家的情况其实没有太多想法。 这种规律的时间安排有时会让我错过和其它孩子一起玩的机会，但也会使我得到更多大人们的表扬。除了偶尔会被嫉妒的孩子们称作“好孩子”之外，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事情。 直至——那个周末。 “这周六就是我的十岁生日了，妈妈说要邀请全班同学和老师办一个派对。” 周四临近放学的时候，一个女孩在班主任的授意下站上讲台。她笑着对台下的孩子们说： “希望大家都能来参加！” 女孩的名字叫钟月，是这个班的班长，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女生。 娇俏可爱、活泼听话，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对其赞誉有加——也就是那种再完美不过的“班级明星”。 钟月的邀请，自然得到热烈响应。 生日派对，就意味着丰盛的饭菜与美味的蛋糕。 而且……孩子们对于亲近的对象，像这种能轻易做到的邀约哪里会拒绝？ 彼时的我，却陷入了迟疑。 倒不是说我对钟月有什么看法。 事实上，每次和她交谈，都几乎是以愉快的气氛结束——这孩子在学的时候就知道该如何讨人欢心，在各种意义上都比其它孩子来得成熟。 难住我的，是那个一直被我当成“理所当然”的规定。 双亲制定的，在过去数年时间里一直严格执行的日程表。为了对上时刻，比规定时间更早回来的我、甚至有过被拒之门外的经历。 同为商人的双亲最重视效率和时间，这种节拍器一般的生活自然也代入到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而现在，这只节拍器稳定跳动的指针，被人要求改变。 我的沉默，似乎引起了女孩的注意。 “林延你……不来吗？” 钟月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一时间，讲台边的班主任、座位前的同学们，纷纷将视线落在我身上。 从那些目光里，我感受到了疑惑、不耐烦，还有很多令人不太舒服的东西。 我打了个寒战，努力想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却先听到了另一个孩子的声抱怨。 “林延总是这样。” “玩得高兴的时候突然说要回去。” “……” 经他这样一说，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孩子们顿时回想起大家一起玩时发生的点点滴滴。 到了此刻，即便是我……也没办法再说出“我不去”这三个字。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说道： “周六，我会准时过来。” 这就是，导致一切失衡的元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二章 缺席的派对 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学的某个普通的放学日，我受到班上同学的邀请，去参加全班同学乃至班主任老师都会到场的生日派对。当我对双亲说起这件事时，他们的反应却是—— “派对？” “原来不是补习吗？” 母亲的疑惑过后，父亲只淡淡地说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这个派对，是必须要去的吗？” ——这样一来，我就无话可说了。 来自于钟月的邀请，虽然其他人都会去，却不是什么强迫参加的学校组织活动。 比起家长眼中“必须参加”的校园活动，这次宴会看上去确实是有些无关紧要。 结果就是，在钟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询问我，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第二日，我并没有到场。 周一，来到学校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比平时更多了。 周围的孩子们以一种看着异类的眼神看着我——当然，这也可能是我太过在意周六爽约那件事的错觉。无论如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将我推到无法后退的境地。 “为什么没有来？” 临近上课的时候，钟月气呼呼地来到我的桌前。她涨红了脸，双手撑着课桌，眼眶有些湿润。 “要是你一开始就说不来，我也不会期待了。” 与平时有着天壤之别的态度，让班上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这边。 也许是对于双亲不近人情的愤怒，也可能是得不到她的理解觉得憋屈，彼时的我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愤怒地回击道： “我根本就不想来，是你要在那种情况下说让人没办法拒绝的话，我才答应的好吗？” “理解一下气氛不行吗？”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收到邀请的那天晚上，我几乎半个夜晚没有睡觉。 在所有人眼中闪闪发光的钟月突然来邀请我。哪怕知道这是她对全班同学平等分的“仁慈”，依然令我兴奋不已。 这样的心情，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到最后，这件事以最坏的方式迎来了结局。 我将钟月惹得大哭，她伤心地蹲在我的座位前，随后来到教室的班主任好生安慰了她一番，顺便对我进行了长达半个时的说教。 真正的“裁决”，则是由目睹了这一幕的班上同学来进行的。 原本和我关系不错的朋友纷纷远离，而那些跟我没有太大交集的人则将我视作令人厌恶的虫子。 不过数日，我就从原本普通的学生，变成那个班级的“透明人”，再没有人找我搭话。 至于钟月，大概是受到那件事的影响，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可爱的笑容和我搭话了。 ——与每个人都平等相待的钟月，也走到了将我推开的那一天。 那之后，我的学生活就在反省与自我厌恶中不断重复。 与此同时，我也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从出生到现在，我几乎没怎么违逆过双亲的话。 基本上只要他们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导致我陷入困境的，也正是来自于双亲的“命令”。 这样的话，端坐于此处的我，到底是以自己的意志活着，还是单纯作为双亲制造出来的傀儡，在行使自己的责任？ 这一点，无人能给我答案。 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会渐渐从这种困惑中摆脱出来。结果到现在高中都已毕业，这个问题依然是压在我头顶的大山—— “我啊。” “不想让那孩子接触钢琴。” “……” 与我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话，被宫伯母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我问起他们对于宫贞雨未来的想法时，这个人说“因为这件事出现分歧，她才会离家出走吧”。于是，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像我的双亲一样，将我的生活、我的未来，我的整个人生都做好规划，只要孩子像机器人一样执行就好的那种人。 结果却是，与我的猜想有着微妙区别。 身为音乐家，不让女儿触碰陪伴了自己半生的乐器。 “而且……她爸也没有让她学画的想法。” 这对夫妻的选择，令我哑口无言。 我无法理解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更不知道宫贞雨为何因为这种理由和家人背道而驰。 宫伯母看了我一眼，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这之后，我们断断续续聊了很多关于宫贞雨的事情。 “那孩子初中的时候，被班上同学排挤了。” 这几乎是早就已经猜到的答案。 从外地来到这个偏僻的乡镇，因为是高中一年级入学的关系、没多少人察觉到这件事，但我很清楚宫贞雨的身份无异于“转学生”——她本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不过是在原先的环境待不下去，才来到这里的。 宫贞雨对于别人的拒绝，不惜出卖尊严也要换取独自一人的这种选择，其实早就给了我提示。 可…… “为什么会这样？” 当够了“乖孩子”的我，因为太过刻板规矩而被同学们厌恶。宫贞雨又是如何？ “谁知道呢？” 说着这句话的宫伯母，脸上满是无奈。 “贞雨她……从来不会在家里说起学校的事情。” 就像在学校不会谈到家里的情况一样。到头来，这家伙无论是哪一边，都只留下了“内向孤僻”的印象，以至于直到现在，也依然是孤身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三章 无以自由 宫贞雨和她家人的矛盾，从宫伯母的只言片语中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说到底，宫伯母也没有隐瞒我的打算。她轻描淡写地将自己和女儿的隔阂摆在我面前，甚至不曾责怪我带着宫贞雨“私奔”的事。 聊了好一会，宫伯母起身开始准备晚饭。我婉拒了晚宴邀请，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她叫住了。 “林延。” 她连围裙都没有脱，蹲在玄关换鞋子的我抬起头，便见到宫伯母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站在那里。 从踏入这个家开始，我就感觉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其实特地带着我从我家过来这边，应该也是为了找一个比较好开口的环境吧。 我没有猜测对方心思的能耐。不如说，对这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光是应对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去套她的话？ 犹豫半晌，在我放慢速度整理好鞋子，将要离开的时候—— “我有事要拜托你。” 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回到房间之后，宫伯母的态度变得比之前更拘谨了。 作为艺术家的她，出席各种场合和应酬想必是常事吧。然而一旦谈到宫贞雨的事情，这个人就不再保持之前在我家时的从容。 我一言不发地坐下，等待对方开口。 打破沉默的，是宫伯母声的咳嗽。 她捂着嘴，看上去就像真的在咳一样，但我知道这只是缓解气氛的手段。 宫伯母深吸口气，问我： “你觉得，贞雨这孩子怎么样？” 我不知道问出这句话的她是想得到怎样的答案，想了想，姑且将最大程度上不会引起对方不快的回答说了出来。 “宫贞雨很聪明，只是有些腼腆。” 聪明是说她始终拔高的学习成绩，腼腆则是对于冷漠与那带刺态度的最低限度掩盖。 宫伯母摇了摇头，说： “我是问你，对她是怎么看的。” “……” ——对她，是怎么看的？ 我瞪大双眼，努力在脑袋里搜索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 如果是其他人，我大概会将它当成无聊的调侃随便敷衍过去吧。 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宫贞雨的母亲。 是——与我一通“私奔”的，宫贞雨的母亲。 由她说出口的这句话，总让我觉得隐藏了一些意味。于是，就连回答的话我都经过好一番琢磨才找出最稳妥的一个。 “宫贞雨她——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这不是在诋毁或者说什么坏话。宫伯母相信比谁都清楚，宫贞雨在“拒绝他人”的态度上始终如一。 “是喔？” 宫伯母点了点头，她的脸上始终平静如常，就连我的回答到底“正确”与否都无从判断。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沉默过后，又是另一个问题。 “你们两个，一起走了有二十天了吧？” “从这座镇到那座城市，中间经过了多少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道： “可以不说吗？” 宫伯母说： “可以。” ……这倒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回应。 “不在意吗？” 我问道。 “当然在意。” 宫伯母说： “但是在意也没用。” ——在意也没用。 这句话，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回应。 不过，宫伯母并没有为难我的念头。她说道： “你们从这里出发之后，没有在某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而是到处跑对吧？” 这倒是猜到了答案。 看我不说话，宫伯母继续说： “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这些事，我早就有答案了。” “……” 也许是对方的从容让我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亦或是从她身上看到自家双亲对我“下令”时游刃有余的态度，让我不由有些生气。 “这不是在自以为是吗？” 对不熟悉的大人，说出了这句非常失礼的话。 宫伯母一愣，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发怒。在作出回应之前，我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宫贞雨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就连一起行动的时候，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都没能摸得清楚。” “但我知道，她肯定是被逼到极限了。” 若非如此，我所熟识的那个宫贞雨怎么会突然拉着我离开熟悉的环境？ 她在旅途中表现出来的欢乐也好、期待也好，都带着一种抛下过去、放飞自我的率性。 要是其他人，我大概会将这当成一种心境上的转变，轻易就接受吧。 可惜，只有宫贞雨不可能。 她不是那种可以抛开束缚自由生活的人，就像……一直活在囚牢里的我一样。 这样的她，走到这一步，眼前的人估计也脱不了干系。 我看着宫伯母，问道： “为什么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做的决定就是对子女好的？” 宫贞雨的双亲和我家父母虽然是沿着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在走，如今却抵达了同一个目的地。 或许，在大人的角度上来看，尚未步入社会的我们还无法准确判断何为正确、何为错误，就连对于未来的思考也显得青涩而不可信。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这些选择比家人的决定重要。 无论是好是坏，都只有在自己走过之后才能作出判断。 而这一点，即便是未来、经历过生活与现实的我，也绝不会去否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四章 委托 与宫贞雨同行的那个暑假，从忙碌的学习生活中解脱出来的我，思考了很多。 关于我至今为止的人生，还有未来要走的路。 成为作家，也是那个时候定下的目标。 现在看来，当时的想法充满着可笑的幼稚和无知。 毕竟连社会都未曾步入的鬼，又哪里知道彼时随性而为的决定要付出多少艰辛，而且很有可能达不到？ 但……只有一点，那时的我没有说错。 十年之后，仍然在那条路上艰难前行的我。哪怕走到想要了解自己的人生这一步，也未曾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这些年来面对的艰辛，全部是自己一手造成。正因为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才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第一次出版实体书，在书店里看到自己的作品时，兴奋到忍不住大笑出声。接到成堆的拒稿信时，也难以抑制地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甚至曾一度想要“消失掉”。 这期间的快乐和痛苦，大概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成为一份难以舍弃的宝物吧。 “余书你……后悔吗？” 空荡荡的房子里，我和余书站在客厅正中央。这里原本是宫贞雨独自居住的房子，到前段时间为止都有其它人在此租住，这段时间不知道是因为中介所还是什么其它原因搬离。 无论过程如何，现在呈现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一间空落落的屋子。 这里没有宫贞雨的私人物品，也看不到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伯母。脑海中浮现而出与宫伯母交谈的场面，让我情不自禁地问出这个问题。 余书没有直白地说自己后悔，或是为了面子说“不后悔”，她只是出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说： “谁知道呢？” 我和宫伯母在宫贞雨居住了整整三年的房间里面对而坐。 作为外人的我，本不该掺和进宫贞雨的家事，却因为她的一席话怒火上涌。 “为什么大人们总会觉得自己决定的事情，就是为我们好的？” 也许是正值叛逆期，也可能是单纯对她好似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态度感到不爽，我对这个刚见面没多久的大人说出了非常失礼的话。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又赶紧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错。 对于宫贞雨，我几乎是一无所知。 若非方才和她母亲的交谈，我甚至不知道说着“住在叔叔家”的那家伙，其实一直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 这样的我，又何来资格站在这个立场指手画脚？ 但……宫伯母只是摇了摇头。 她长叹了口气，说： “林延，我有一个委托。” 我知道接下来的话题就是这次邀约的重点了，不由得直起腰，严阵以待。 结果宫伯母的请求，完全超脱了我的预料。 “我希望，你能继续陪贞雨走完这段路。” 不是责骂，甚至没有太多提起这件事。这个始终沉稳如一的女子，郑重地将这个提议摆在我面前。 于是，曾一度成为“背叛者”的我，再次踏上与宫贞雨同行的旅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五章 启程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重新踏上旅程的。 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自我回到家乡的镇，见到了宫贞雨的母亲以及从出差地特地赶回来的母亲之后，原以为会发生在我身上的责骂或是一系列“惩罚”皆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宫伯母的请求，以及母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那你就去吧。” 夜晚，回到家里的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跟母亲汇报了一遍。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一直停留在电视机的荧幕上，时而游移的视线却让我知道她的注意力其实在我身上。 “对不起。” 我低下头，再次道歉。 像这样莫名其妙地出走，甚至害她耽误自己的工作跑回来什么的，虽然早就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真正走到这一步，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我的设想中，始终让自己的命令保持“权威”，无论说什么我都必须照办的母亲，这时候大概会气急败坏地惩罚我，或是干脆将我冷落在一旁，让我自己好好反省冲动的过错？ 可惜，我的猜想并未落到实处。 母亲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说： “我教过你吧？” “做什么都不能半途而废。” “所以说，真的很抱歉……” 我低下头，完全将这当成了母亲的气话。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她表现得非常不高兴。 “是我没说清楚吗？” 母亲稍稍坐正身体，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是她作为这个家真正的最高话语人所拥有的，不容反抗的威严。 “是你自己作出的选择对吧？” 她直视着我的双眼，瞳孔中的光芒炫目到令人不由得低下头去。 “去给我做完。” 简单的命令，再次传入耳中。 这一次，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母亲并不是在说气话。她是非常严肃地要求我，将这趟二人的旅程继续下去。 可…… “这样又为什么让我回来？” 这大概是我现在这个立场不应该询问的事情，要是不问清楚，我又没办法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上路。 母亲深吸了口气，道： “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 “你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在能够独立思考之后下达的判断。” “既然如此……” ——后果就要你自己承担。 冷酷的，不近人情的话，令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看着母亲脸上严肃的神情，我知道，自己这次真的猜错了。 也许是一直以来的唯命是从让她对这次的“叛逆”反应出乎意料。又或是……她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的愚蠢和无知？ ……那份苦涩，我在不久之后，确实是品尝到了。 这个夜晚，母亲再没有跟我谈及其它。早早睡去的我，第二天清晨便发现家里没了母亲的身影。她将我回来时放回衣橱里的换洗衣物全部清理了出来，又将毛巾之类的随性物品也装进旅行箱里。 比起第一次的匆忙出行，这次的行李似乎更全面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准备齐整的旅行携带品，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母亲留下的字条。 沉默片刻，我将它们全部带上，离开了这个家。 第二次的旅行，在完全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开始了。 这天上午，我带着大包包，独自坐上开往省城的车。大概是因为暑假未至，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待到路程过半、临近中午的时候，司机将车停靠在中点站。乘客们都下车去活动一下或是买点饮品食物的时候，就只剩下我和司机两个人待在车里。 到了现在，他终于忍不住跟我搭话。 “我说你……” “前阵子跟一个女孩子一起出去的吧？” “……”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我稍稍一愣。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司机。他穿着青灰色恤，留着一头板寸，样貌是大街上随处可见、难以找到特征的类型。虽说如此，还是跟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叠到一起。 “喔，您是那时的……” “对。” 司机一边点头，一边打量我。 他的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问道： “那个女孩子呢？” “——”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要告诉这个人，我已经抛下他口中的女孩逃走，现在又改变主意、想重新去找她吗？还是，找一个敷衍了事的借口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问题是，就算想撒谎，也很难想到可以解释我现在这种状况的说辞。 几番斟酌之下，我才发现自己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不知道。” 我皱着眉头，摆出一副不高兴的神情回答道。 只要用这样的态度去回答，一般关系不是特别好的人都会回避继续吻下去这个选项。面前的司机，当然也不是什么看不懂气氛的人。 “是这样喔？” 他点着头，不再看表情僵硬的我。 能灵活应对这种尴尬的状况，大概就是从年龄中学习到智慧的“大人本色”吧。 我别过头，看着车窗外四处走动的乘客，心道，方才那句话倒也算不上说谎。 毕竟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六章 脉络 我和宫贞雨制定的行程，在抵达火车站、被她家叔叔一行人堵截之后，就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顺利进行了。 我们在络上找到一些背包客的旅行路线，选用的其中一条，是与之前不同、需要驾车才能抵达的类型。但是考虑到接下来的路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远，而且我们还有十来天时间才能去海边看到烟花，这条路线就这样定了下来。 现在的我，真想回到两天前，给对宫贞雨提建议的自己狠狠甩上一巴掌。 之前的路，还可以按照时间大致估算出所在的城市。就算有些对不上，像宫贞雨的叔叔一样等候在下一站，总是能见到她的。 现在，显然没有这种方便快捷的路可以选了。 我带着行李，上了动车。与和宫贞雨同行的时候不同，这次我的座位在靠近过道的一边，身边的乘客也不再是离家出走的女孩子。一个穿着正装的青年在托台上放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看上去似乎是在制作表格一类的东西。 我将脸埋在胸前的旅行包中，耳朵里听到的全是青年手指落在键盘上的声音，以及过道上奔跑嬉戏的孩子吵闹声。 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宫贞雨的事情。 恍惚交错间，意识渐渐远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清醒过来的时候，是青年到达站点，要从靠窗的位置出来将我叫醒的。 “抱歉。” 他看起来对打扰陌生人美梦这件事有所愧疚。 我摇了摇头，说： “要是你不叫我，估计要坐过头了。” 这节车厢有少部分人随着上一节车厢的人一同下车之后，汽车徐徐启动。下一站的站点在半个时的路程之外，而我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思索一下接下来该去哪里。 “……还真是个难题啊。” 我长叹了口气，对未卜的前路充满担忧。 东原镇车站，我和余书下了车，并肩走在前往某家旅馆的路上。 “说来，有必要特地再折返一次吗？” 我们穿过看不到多少行人的街道时，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久之前，我们按照当初的行程来到这座镇。接着，为了模拟那时发生的事情，我又在余书的计划下回到家乡的镇。 故意而为的第二次旅行，自然没有最初那种感觉，就连记忆中的迷惘和失落，现在也只能在闭上眼睛的时候，从不断浮现的画面中感受到。 虽说如此，记忆确实还是回来了。 之所以问出这句话，不过是因为我想从余书的回答中窥探某个真相。 “当然有必要。” 余书没有多想，只是随口说道： “像这样模拟当初的行动，会让你更容易回想起来。而且……你现在确实有记起来对吧？” 我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 “既然是模拟，就应该让我一个人回去才对吧？” 从宫贞雨身边逃离的我，独自回家，见到母亲和宫伯母之后，又稀里糊涂地重新踏上旅途。这个过程，若是加上一个监督者等候在旁，就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余书叹了口气，抱怨道： “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喜欢问这么多的顾客。” 嘴上是这么说，顾客的疑问还是要解决的。 “之前我已经说过了吧？过去这么长时间之后，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完全还原了。” “像搬迁的屋子、调换的工作人员之类的，中介所会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去布置，做不到的部分就没办法，毕竟……时间是不可逆的。” “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既然是当初行程的一环，就有必要把它做到底。而我跟在旁边这件事，并不会影响到你的记忆。” “——因为，我是‘执行者’。” “……” 因为，我是执行者。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余书看上去有些寂寞。 我想将这当成错觉不去在意，或者干脆装作迟钝、一笑而过，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反复咀嚼这句话。 “那是什么意思——？” 结果，还是不约而同地问了出来。 余书深吸一口气，说道： “就是字面意思。” “作为执行者的我，会参与进不同人的人生。任务并非全部像这次一样，仅仅是为了帮顾客找回记忆，总会有一些或是简单、也可能更麻烦的情况发生。” “——这种时候，执行者就难免和顾客产生‘交集’。” 说到这里，余书稍稍抬起头，问道： “你觉得，‘命运’是什么？” “……” 这个深奥的话题，顿时令我哑口无言。 余书皱起眉头，说到： “‘命运’是由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构建而成的脉络。只要两个人产生交集，他们的命运就会纠缠到一起，而我们中介所的生意，则是从中调和这些交缠起来的命运。” “是这样喔？”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命运这种东西，向来不是我思考的范畴。但余书对这个话题颇为执着。她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打个比喻。我作为执行者，这一路上负责协助你完成和中介所的协议。等到契约结束，可能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不错的人’。” “……” 她说“不错的人”时，我尴尬地将视线从余书脸上移开。但她看上去不怎么在意。 “这个转变，会导致本来就是邻居的我们，关系变得亲密一些对吧？” ——至少，是从互不相识的陌生邻居变成了“熟人”。 余书说到这一步，我才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只要和别人产生交集，命运就会纠缠到一起。到时，这个关系里的其中一人遭遇事件，就很可能导致其他人也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按照正常情况来看，我和你通过中介所的买卖契约产生交集，也会被记录进‘命运’的脉络之中。” 但这，显然不是中介所这个站在“调停者”位置的组织能够接受的情况。 余书面带微笑，道： “现在你猜到了吧？” “……大概。” 答案此时已经摆在我面前了。 “任务完成之后，这段时期的记忆会由事务所全部清除掉。” 也就是说，我现在做的，就是一边拾起、又一边扔下这档子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七章 追逐之物 这是余书第一次主动向我说起中介所的事情。 在此之前，我们曾经偶然提到过中介所的一些规则，她当时多少跟我解释了一下，但也都是一知半解。 这次，我终于对“幸福中介所”这家店有了些许了解。 依照余书的话来看，中介所正如它的名字，大概是站在一个相对中立的位置上，协调顾客的“幸福”与“不幸”，除此之外还会参与进各种各样的交易，其中最重要的果然还是…… “命运……吗？” 我反复咀嚼着余书的话。 命运一词，实在是太过晦涩难懂，仅从刚才的只言片语，我也只能知道个大概。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知道个大概倒也足够了。 “我的这部分记忆会被清除掉是吗？” 我将余书说过的话复叙了一遍，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说： “是的。” 想想也是。 中介所可是器到卖给宫贞雨“幸福”之后，还要特地把与她一同创造幸福回忆的我，关于这部分的记忆给删除掉。 若是不清除和余书同行的经历，那我岂不是在找回那部分“幸福”的同时，还得到了另一部分额外的馈赠？ 虽然有些别扭，我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 余书看我点头同意，便接着说道： “作为执行者，关于我的记忆会从你脑海中消失，这一点在其他人身上同样受用。” “只要是见过我，和我产生过‘交集’的人，都处于‘命运脉络’的辐射范围内，从你们脑海中抹除掉这部分情报，剩下的则是属于你们的‘日常’和‘幸福’。”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自己忘掉这部分记忆之后的事情。 对那时的我来说，这个暑假，大概就只是一个人去走了一趟曾和宫贞雨同行的旅程，并且在沿途的风光中逐渐记起了当初那些事吧。 ……这么一想，还怪可怜的。 既然知晓了与执行者互不干涉的规则，我便不再纠结这些事。 与余书一同来到前些天住过的宾馆之后，我们像往常一样，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地板上。 想到自己在十来天之后就会忘掉这些事，便会不自觉地模拟到时的场景。 “我说……” “在我的脑海中，该不会这个时间段的自己，是放着床铺不睡，非要躺在地上的怪人吧？” 余书噗嗤一笑，道： “说不定真是这样。” “这还真是令人烦恼啊……” 我一边抱怨着这一路来余书在我身边留下的痕迹，一边思索要是她从我身边消失，会变成怎样一副奇怪的模样。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直持续到半夜，等床铺上传来微弱而匀称的呼吸声，我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等余书说出自己不久之后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我才发现自己并非如最初所想的那样，将这个曾一度“欺骗”过我的人排斥出心里。 这真的是难以办到的事情…… 刚从镇出发、乃至才到学校的时候，余书一直保持着她的冷淡。除了必要的讲解或者对于我选择的一些询问，她很少会跟我聊一些和这份工作无关的事情。 也许是旅行真的可以让人变得心胸宽广，也可能是这一路上的相处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这二十来天的时间，我们终究还是找到了一个能让彼此感觉安心的距离。 我不会询问她偏向私人的问题，她也不再继续依靠自己知晓的那些东西来刺激我微妙的自尊心。 这种隔着三尺的相处模式，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宫贞雨。 我们在学校，一同待在播音室的时候，何曾又不是这样呢？ 一边渴求着温暖，一边又将彼此推远。到头来，能做的也就只是像这样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彼此凝视。 “……还真是，令人不快的结局。” 我低声喃喃着，闭上双眼。 这个夜晚，我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站在一间教室，四周皆是桌椅，却见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我在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徘徊、寻找着，始终没办法得出答案。 最终—— “宫贞雨——” 梦中的我，轻轻喊出追逐的那个身影的名字。 离开宾馆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想好该如何去找到宫贞雨。 摆在我面前的路其实很简单。 既然宫贞雨已经先一步上路了，那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沿着这条路线继续前进。 这种时候，说不定会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去问她本人。 宫贞雨的手机据说是有定位系统的智能手机，所以早在旅程开始不久她就将其抛下，现在的我们完全没有联络方法。 而且……便是有，我真的有办法开口问她那些话吗？ 作为背叛者的我，要如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 我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摒弃掉。 也许是这二十来天的影响，过去总喜欢在脑袋里将很多事情进行“模拟”的我，现在开始赞同起宫贞雨这个“行动派”。 不管她会不会原谅我，现在的我，除了加快脚步、沿着这条路线找到她，就再没有其它选择。 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我担忧的所有烦恼，在踏上旅途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坐着破旧的巴士，沿着乡间道行驶到一个村落。当我在老旧到仿佛随时都会垮塌的站牌前下了车，查看手机中的旅行路线时—— “你终于来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旁响起。 我一转头，便看到宫贞雨站在那里对我展露微笑。 于是，原本的困扰和间隙，在这一刻被六月下旬的暖阳融化了个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八章 新的旅程 我大概是猜不透宫贞雨的想法了。 约定好一起“私奔”，同行这么长时间，却突然选择离开的我，无疑是这趟旅行的背叛者。 若是相同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大概会愤愤然地离开，并且之后再也不去联络对方了吧。 宫贞雨的选择，却与此截然相反。 “你终于来了。” 老旧的公交站牌前，我正寻思着该怎样找到宫贞雨的时候，正主就突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 我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为什么？” 憋了半天，才把这句话从喉咙里挤出来。 按照来到此地时制定的行程，宫贞雨现在理应已经去到第二个“驿站”、甚至往第三段路程进发了。现在，她却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上去是在等我回来。 宫贞雨眨了眨眼睛，说： “什么为什么？” ……这家伙明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狡黠的目光扫过我身上，而后停留在装得满满当当的旅行箱上。 “为什么比上次更多了？” 她会惊讶也很正常。 我们在前二十天的旅行中，携带的东西都是能省略就尽量省略。当时我带着的旅行包里，除了自己和宫贞雨的换洗衣物，还有诸如毛巾这一类的东西，就再看不到其它了。 这次，却又是另一种情况。 “……我也很纠结啊。” 我叹了口气，将旅行箱放在一旁，干脆就着坐在身后公交站的木质长椅上。 宫贞雨翻了个白眼，跟着我坐了下来。她的视线穿过稍远处的泥巴路，一直看向远处一排排房屋。 那是这处站点所达的村落，同时也是我们第二个站点的必经之路。 “这次就真的要亲身体验一下了。” 我苦笑着说道。 走到如今这一步之前，我和宫贞雨去了很多地方。 沿途的站点，没下一个，我们就会在一个全新的城市落脚。对我们来说，这些城市的一切都是新奇的。相似，而又不同。 宫贞雨就像看到糖果的孩子一样，激动地扑上去。她以像是要把城市每一个角落走遍的亢奋展开行动，但每次都是随性而为地坐上公交车。 或是在半途下车，或是一直坐到终点。 这种情况下，我们偶尔也会在多次转乘中，来到一片片乡间的田垄。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冒出一种奇妙的心情。 老家的镇，在我孩提时期的记忆中，到处都是这样的田间道。那时见到的、在农田里忙碌的大人身影，如今也成了记忆中永恒的一瞥。 走在这种地方，就仿佛是在记忆中巡礼。 现在，则是从记忆深处真正走到我们面前。 ——走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即便知道答案早就在心中，我依然忍不住看向宫贞雨。 却见——少女只是眯起双眼，一个劲地看着我，脸上慵懒的笑容好似对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困难全无所知。 于是，我只能将所有担忧的话收起来，和她一同等待出发的时刻。 大概是许久没有接触过这种连油漆都没有刷的木头长椅，坐在上面的时候，我就不由得将它和临近的镇作对比。 从不锈钢换成木头。 就像之前我们走过的钢铁与混凝土构成的都市，如今沿着这条路看去，也只能见到一栋栋砖或是木头混杂的房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依然没什么变化啊。” 我坐在公交站牌的长椅上，视线落在远处的村落。记忆中的屋子有些已经荒废，而有些还保持着当初的模样，只是时间在它们身上难免留下不同的痕迹。 余书似乎以为我在说这个村子的发展，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hgfu的开发还没有普及到这边来，而且……这个村子实在是没什么有特色的地方，资本家们看不到赚钱的机会自然就不会在这里下本钱。” 这句评价，大概是对比家乡的镇说出来的吧？ 那座镇子在我学的时候还是只有一条破旧的泥巴路、而且通行的范围非常有限的地方。到现在虽然还是不大，至少……不必像那个时候一样，想要去上一趟还得坐上许久的船才行。 家乡镇的改变，是因为这个古朴的地方有着产茶的传统。据说在几百年前，这里还曾是一处受人称赞的茶乡，加上产于此地的特产茶叶，很快成了这个信息时代众多商人都在追求的“商机”。 从贫穷落后的镇发展到现在，碍于地势原因没办法将城区扩大，建设程度却也不会比稍好的城市差到哪里去。 就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和余书才会理所当然地以这种发展的目光去看待此刻抵达的镇。 她的一番论叙，倒是有那么一番道理。可惜的是，我和她讲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我们走吧。” 我轻声说着，站起身来。 余书默然无语地跟在我身后，看上去情绪没什么异样。 这反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毕竟……手中握有“剧本”的她，是知道接下来我们将要面对什么状况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九章 村庄 所谓旅行，就是从一个地方出发，沿途经历不同的人和事、看遍平时见不到的风景，最后抵达拟定好的目的地。 ……这看上去好像是一句废话，但用来作为记录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的起稿再好不过了。 我和宫贞雨两个人的旅行，二人一同从家乡的镇离开，摆脱原有的生活之后、我们跑遍了一开始规划好的路线上的每一个城市。 虽然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只是在能很快抵达的地方兜兜转转，偶尔也会去一些看上去毫无新意、没什么人会在意的地方。 大概，我们两人都在寻找某种连自己都不知晓正形的东西吧。 这样的旅程如果一直持续到最后，大概会是一趟令人难忘的美好回忆。但现实往往不会这么完美。曾一度踏上返程车的我，再度见到宫贞雨。当我们沿着之前匆忙之下决定好的行程再次踏上旅程，前面二十天的悠闲与慌乱，很快就被打散了。 “这里是怎么回事？” 黄昏的乡间道，我和宫贞雨并肩而行。 这里是我们的第二个站点，也是那个自驾游攻略真正开始的地方。 写下那份旅行记录的人开车抵达这个地方已经到了傍晚。他问清楚这个村子的人具体路线，在镇上的旅馆住上一晚，第二天清早便再次出发。 简单的旅行攻略，落实到我和宫贞雨身上，却面临着一个无法回避的巨大问题。 我们——没有车。 就年纪上来说，已经到了能报考驾驶证的时候，可这个暑假才刚刚开始，我们就当了一回叛逆青年，一同踏上离家出走的旅程。 我和宫贞雨稍微计划了一下，便决定询问一下村子的村民。结果就是，沿着入村的路走了足足十多分钟，依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村民。 村口那个公交站牌下车的时候，我们便看到这条路上有民居的身影，等走近了才发现这些屋子要么是已经老化衰败，要么就是长满藤蔓。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进，道路的两侧随处可见荒废的农田和杂草，稍远处便是连绵不绝的山峰。道路另一侧依稀可见的清澈溪流，大概就是我们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唯一能为之感到高兴的事物了。 又走了好一段时间，夕阳消失在远处的山间时，我和宫贞雨终于看到了第一个村民。 那是一个挑着担、从一旁的路经过，赶往溪另一侧的老人。被我和宫贞雨拦下来的时候，他明显表现得很吃惊。 “你们是镇上来的？” 老人稍微打量了一下我和宫贞雨。 我点了点头，问道： “从这里到南柏村怎么走？” “南柏？” 老人放下肩上的扁担，脸上的惊讶更甚。 他指着我们脚下的路，说：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公路上往右转，跟着那条山路翻过去就到了。” “山？” 我歪了歪脑袋。 “翻过去？” 宫贞雨也瞪大了双眼。 老人点了点头，说： “可远着哩，要走上三个多时吧。” “……” “……” 我和宫贞雨四目相对，顿时没了言语。 旅行攻略上区区二十多分钟的车程，现在成了卡在我们面前的大难题。 “不过——” 老人话头一转，说道： “你们要是愿意等一晚，明早可以跟着去南柏做买卖的人一起过去。” “他们说不定会载你们一程。” 这就成了我们到达这里之后，唯一的选择。 按照老人的提议，我和宫贞雨随他一同进了村。 这个村子正如来时路上看到的那样，远比我们之前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来德荒凉。 傍晚时分，本该是人流量比较大的时候，老人带着我们穿过民房聚集的区域，只三三两两见到几个中年或者老人，有些是干农活归来，还有的则是准备着晚饭。我以为稀疏的人群不过是村子一角的状况，结果等我们走过大半房屋聚集的区域，也依然看不到多少人影。 “这里很少看到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呢。” 老头人扛着他的扁担，两头都是空空的篓子。他走在我们前面，说道： “你们去南柏村是打算干什么？” 宫贞雨说： “旅行。” “昂？” 老人讶异地看着我们。 “旅游？” 他的视线从我们身上转移到村子两侧渺无人迹的青山。 “这里和南柏？” 我点了点头，说： “这里风景很好。” “这样吗？” 老人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 对他来说，这个地方不过是平时生活的，看过不知多少遍的地方，将我的话不当一回事再正常不过了。 事实上，在真正离开家乡的镇之前，我也从未思考过这种事。只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再回到曾经居住的地方，才知晓自己一直以来生活在怎样的地方。 大概这，也是宫贞雨眼中看到的其中一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章 夜 旅行，并不是像我们之前经历的那样轻松美好的事情。 知晓这一点，是我们随着老人进入村子之后。 “这里没有旅馆的吗？” 跟随老人一路走来，快到他家门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早该想到的问题。 “旅馆？” 老头儿咧嘴一笑，问道： “这种地方开了旅馆，给谁住去？” 我和宫贞雨目瞪口呆地看着彼此滑稽的表情。 想想也是。来时的路上，我们两个已经习惯了到一个地方就能找到旅馆和酒店。虽然有些时候环境或者价格不尽人意，至少，住的地方还是有的。 现在，这显然成了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 我环顾四周，再次确认现在所处的是一个何等偏僻的村落。 在这里，就连村民都看不到多少，更何谈旅客？那些空出来的屋子全部都是一家人去镇上或者城市里生活之后留下来的废弃物，放眼望去，这样的屋子也不在少数。 幸运的是，我们进村时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心地善良的老人。 他似乎看出了我和宫贞雨的困窘，说： “没地方住的话，可以在我这将就一晚哦？” ……结果几个时之后，我和宫贞雨深刻感受到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作出决定是有多么愚蠢。 深夜，我和宫贞雨躺在坚硬的棕树垫子上，看着用木条支撑起来的窗户，窗外皎洁的月光便是此刻唯一的安慰了。 来到这个家之后，老人亲切地接待了我们。他准备了晚饭，而后又为我和宫贞雨开了一道床铺，更是完全不肯收我想交给他的寄宿费。 但……热情是一码事，实际情况又是另一码事。 这天的晚饭，我和宫贞雨吃的是不知道名字的蔬菜，还有一叠青椒炒制的腊肉。 蔬菜不知是没有洗干净还是原本就是这样，只要咀嚼一下就会有泥土一样的味道。肉倒是没问题，不过可能在腌制的过程中放了太多食盐，基本上一块就足够我和宫贞雨喝上一大口水了。 吃饭的过程中，老人一直在说家人的事情。 由木头与砖块搭建而成的这间屋子，总共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是靠近厨房的主卧室，是老人平时的居室，另一个则是隔着一条长廊的侧卧，那里是老人女儿的房间，因此不便借给我们住。 经过一番商议，我和宫贞雨最后在老人的帮助下到主卧和次卧之间的廊道上开了一个床铺。 虽说是廊道，和平时见到的走廊还是不一样的。按照这边人的习惯，这条通道原本就是可以作为房间来使用的，只不过老人家的人丁不算旺盛，平时没什么必要，就闲置了下来。 临时的床铺开好之后，很快又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临近七月的现在，虽然还没到最炎热的时候，却也不是可以睡着棉质床单和宫贞雨谈笑风生的天气。老人知道现在天气转热，可家里很少招待客人，便没有准备多余的凉席。 于是，我和宫贞雨就这样背对背躺在床上。 之前在旅馆里一直分开睡的我们，这次躺在一起，又为本就燥热的天气增添了一丝火候。 夜已深，透过长长的过道，依稀能听到老人的呼噜声。 我和宫贞雨背靠着背，明明看不到彼此的脸，却很清楚对方并没有睡着。 在酒店和宾馆里一直睡得很香的宫贞雨，现在终于也体会到睡不着的感觉了。想到此处，本该令人烦恼的状况，又不由多了些趣味。 “那个……” 我一声开口，就立刻感觉到背部触碰到的宫贞雨后背绷紧起来。 “有什么事吗？” 她心翼翼地询问，那态度与白天的从容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深吸口气，稍稍往床的边缘挪动了一下。倒不是不喜欢触碰到宫贞雨，只是六月末的天气加上宫贞雨就睡在身旁的状况，令那种灼热的感觉又多增加了一倍。现在，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我们要不要，把床单撤掉？” 我的这句提议，马上就得到了赞同。 “好。” 宫贞雨一边回答一边起身。 这种状况下睡觉，我和宫贞雨自然是没有脱衣服的。我赶忙翻身下床，宫贞雨找到床沿下的鞋子，也跟着下来。 将床单撤下来的我把床上的毛毯一并拉下来，宫贞雨则将它们折叠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重新躺回床上的我们，一边感受着背后坚硬的棕树垫子，一边怀念起睡在空调房里的时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夜 在不熟悉的镇里度过重新出发后的第一个夜晚，我和宫贞雨都没怎么睡好。身下坚硬的棕树床垫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像这样躺在一个宽敞的，明显不属于我们两人的地方，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将“无处可归”的危机感带到我们身边。 于是，再难入睡。 “总觉得，静不下心来呢。” 夜已深，没有去看具体的时间，我和余书维持着背对背的姿势。像记忆中那样将垫被撤掉之后，棕树垫子好歹给我们带来了些许凉意。 我们不再像先前那般为燥热所困扰，用木棍撑起的窗间还偶尔飘进来一两缕清风。即便如此，依然不影响我久久没有降临的睡意。 我看着漆黑的过道，脑袋里想的全部都是和宫贞雨有关的事情。 这一路走来，和她同行的那份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而与此同时、一种奇特的违和感也围绕在我身边。 我知道，自己大概是忘掉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却总是难以将它记起来。或者是，自己早就已经知晓这个关键了，只是无法正确认识到它是确实存在的？ 这种说法，就实在是有些暧昧不清了。 我现在，只是面对着一条看不清的路。偶然窥见路边的杂草之后，脑袋里对于终点处的草原已经多少有了些雏形，但这依然不能成为将它构建成一片完整草原的关键。 ——还缺少点什么。 拼了大半的拼图，缺失的一角让我的焦虑变得比之前更严重。 结果，与上一次离开家、也找不到宾馆，被不安所动摇的时候不同，我以另一个原因失眠了。 余书似乎也同样如此。 “还没有睡吗？” 我低声问道。 “没有。” 她回答。 这一次，我比之前稍微圆滑了一点，主动问道： “你有什么心事吗？” 余书叹了口气，说道： “我只是再次感受到，‘过去’与‘现在’这十年的鸿沟，哪怕是以中介所的能力也无法弥补。” 随着这句话落下，过道尽头房间里男人匀称的呼声传来。 我和余书来到镇上，坐着与十年前相差无几的旧式中巴在公交牌前下了车。 沿着村子的路往里走，曾经满是泥泞的道路已经铺上水泥，村道两旁那些荒废的屋子拆掉之后盖了新房，路上不时还能看到四处奔跑的孩子。 第一次遇到的，挑着扁担回家的老人，却再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和余书循着记忆中的路找到当初那个地方，敲门拜访时，来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有什么事？” 他的脸上满是困惑。 时至今日，这个村子依然不是什么经常有外人光临的地方，只不过经过一番建设，村子里的村民回归了不少。我和余书这两个外人突然拜访，自然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我们说明了一下来意，并且拿出一笔钱之后，男人姑且是接待了我和余书。 只是，我们两个外来者的旅客接下来的行动就让他有些难以理解了。 “床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傍晚开设床铺的时候，余书主动要求床铺放在作为杂物间使用的过道长廊上。等男主人稍微清理了一下这里，用木条撑起许久未曾打开的窗户，我和余书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将一床棉质床单垫上去。 “这家伙感冒了。” 我对惊愕的男主人说道： “她睡不了凉席。” “是这样吗？” 对方点了点头，虽然看上去有些疑惑，但还是没有多问。 男主人回房间之后，我和余书沿着过道穿过主卧室，来到这栋房子的大厅里。 宽敞的大厅，只放着一张连漆都没有刷的桌子。 一盏蜡烛，几束檀香。那个曾接待了我和余书的老头儿露出慈祥的微笑，永远定格在相框里。 这是，连中介所也无能为力的改变。 “呐。” 在余书看着那张照片出神的时候，我缓缓开口。 “什么？” 她的视线依然落在那张照片上。 “中介所号称无所不能，那它可以让死去的人复活吗？” “……” 余书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相框中的人。 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不知怎的，我突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二章 旅行的理由 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大概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要和宫贞雨发展到怎样的关系吧。 一同踏上旅程之前，她对我，还只是一个忽远忽近、始终站在舒适位置，能畅所欲言的伙伴。我们可以讨论一些和别人不太合群的兴趣爱好，或是肆意说着某些讨厌的家伙的坏话。两人聚在广播室，说着说着，相视一笑，那些或是有趣或是无聊的话题就成了彼此共享的快乐。 这种轻松的环境，终究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 对高中生来说，毕业便代表着眼前的人际关系与生活环境都会随之发生变化，而原本作为“生活一部分”的东西也自然会消失。 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偶尔会杵着下巴思考。若是宫贞雨不在，我现在这个时间又会在哪里，做着什么事情？ 不管怎么思索，得到的都是不尽人意的答案。 于是，我开始感到焦虑。 不想这种状况被改变，不想回到那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团体，更不希望……我们两人到了下一个站点之后就此别过。 这种想法的催促下，我开始尝试向前迈出一步。 ——结果，大家也看到了。 宫贞雨始终坚守着那条距离线，一旦我有越过它的想法，就会在她的冷漠中感受到，自己果然对宫贞雨一无所知。 “保持这样的关系不就好了吗？” 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已经是我们两人的共识。 所以，我放弃了。 装作不知晓离别将至，每天都像过去的每一日一样生活着，哪怕再如何不安和不愿意，挡在我们面前的壁障依然无法跨界。 就这样平稳结束的话，我们大概会成为升上大学或是启程另一段人生之后，依然时常会想起对方、甚至写上一封信互相问候的关系吧。 结果，宫贞雨的随口一言，将这种状况完全改写。 连真正的想法和对于彼此的关系都未曾梳理清楚的情况下，我们踏上这趟两人之行，在一个个城市与街角留下共同的足迹，直到现在——是说十年前的“现在”，与宫贞雨重新踏上旅程的我才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站在这里的理由。 “林延你，还记得我之前的那个问题吗？” 我以为余书会对我解释一番中介所的规矩，或是露出苦笑说“中介所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时，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抛了一个看上去与此完全不相关的问题过来。 “啊？”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所说的“问题”是什么。 余书提醒道： “就是那个，你为什么要陪她任性这一趟的问题。” ——有问过这样的话吗？ 我挑了挑眉头，才想起来刚出发的时候，余书曾对我毅然决然地跟一个既不是恋人、看上去也不像朋友的女生一起，抛开眼下的一切跑去“私奔”表示不理解。 正常人大概都是不能理解的吧。 十年前的我，只是懵懵懂懂地任由自己作出选择，现在我才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 “那时的我，大概是迷恋着她吧。” 我轻声说道。 “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像吃一碗美味的拉面，将面条全部吃完之后，忍不住还喝了几口汤……” 那段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重新取回记忆的我无论何时去回想，看到的总是盛夏午后的慵懒惬意。便是曾有过摩擦和不愉快，这一切都被闪闪发光的框架装裱起来，成了“怀念”和“回忆”的一部分。 十年前的我，就像一个渴求着糖果的孩子一样，舔舐糖衣的行为再如何被人嘲笑也忍不住去做。一旦抓住某人的衣袖，就舍不得放手。 简直……幼稚到无可救药。 余书说： “迷恋，是注定没办法走太远的。” 我深吸口气，说道： “——所以，我才会回去吧。” 仅仅靠着依赖和一股子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当然，也可能是当时的我厌倦了在双亲的安排和指挥之下生活，想要尝试一条不同的路。与宫贞雨一拍即合之下，踏上这趟奇特的旅程。 不管是哪个理由，都注定不能支撑着我一直行走到尽头。 于是，在我和宫贞雨坐车离开村子、被放在路边，面对着看不到尽头的大山时，那些潜藏在美好下的裂缝，出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三章 晨与车 我和宫贞雨在第二站的村庄落脚一晚，第二天清晨便在老人的催促下，和他一同坐上前往另一个村子的巴车。 “还没睡醒吗？” 老人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回头和坐在他身后的我以及宫贞雨搭话。 宫贞雨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我姑且算撑着车窗映照中眼眶黑了一片的沉重脑袋点了点头。 昨天夜晚，最开始是太热，到之后又因为聊天或是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睡不着觉，结果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经过前一天的赶路，本来就困得不行了，这次更是干脆没怎么睡。 老头对昨晚的事情似乎感到愧疚，说： “家里没有存放多余的凉席，这种天气睡不好也是当然的了。” 我赶紧摇了摇头，说： “没有的事。” “我们只是第一次出门旅行，太兴奋，聊了大半夜。” “这样吗？” 老头点了点头，说： “我家孙子在郊游前一晚也经常这样。”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头倒是没有因为我的沉默感到尴尬，他熟络地和车里的其它乘客打着招呼。 ——这辆巴士是从镇上的车站沿着这个村子的路深入，途径好几个村庄才到另一个镇停下。坐上这辆车的人，基本都是从这个村子前往另一个村子探亲、收购一些东西，或是前往另一座镇的农民。 要说去往镇的目的，除了少部分什么都没带的人，大多数都是为着赶集去的。毕竟，车厢过道上满满当当都是蔬菜和鸡蛋之类的农产品，除了赶早售卖再想不到其它带着这些东西出门的理由了。 老人和其他人一样，带着两大框蔬菜，这应该是在我和宫贞雨没睡醒时摘的。他热情地说要送我们几株白菜，我和宫贞雨连连摇头，先不说有没有厨具去做，光是想到对方的劳碌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收下。 车厢里的这些人应该是经常像这样一起赶集，基本都是认识的。老人只是说了几句话，大家便纷纷聊开来，气氛跟着变得热络了不少。 这样一个的社交圈，我和宫贞雨的出现当然吸引了这群人的目光。 大家肆意打量着两个“城里人”，他们一开始交谈还用的方言，到后面似乎是为了照顾我和宫贞雨，还会特地用普通话来搭话。 宫贞雨看上去相当不擅长这种交际。她一如既往地摆着张冷漠脸对着窗外，但车上的乘客并未因此却步，反而以更热情的态度凑了过来，完全不把对方的冷淡当回事，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结果等回过神，我和宫贞雨已经只能摆着僵硬的表情一边应对、一边祈求尽快下车。 汽车快行至第一个站口的时候，我们终于如愿以偿了。 “就是这里。” 老人指着稍远处的路口。只要再转过一道弯，就会抵达另一段山路的入口。那条路太窄，根本没办法通车，却是老人所说抵达我们下一个站点村落的“捷径”。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一条公路。在那里拦车或者沿着公路下去，走上一个钟头左右就到了。” 我将老人指引的路线记下来，和宫贞雨一同下了车。 看着汽车沿着泥巴路逐渐远去，我深吸了口气。接下来，就是我和宫贞雨将要面临的第一个挑战——这才是我们第二段旅途真正的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四章 山路之间 第二段旅程，在离开借宿了一晚的村庄之后，终于来到与之前的轻松完全不同的另一段路。 我和宫贞雨注视着巴士消失在视线尽头，等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看着老人指引的方向——摆在我们面前的那条山路，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们走吧。” 这是第二十二天的清晨。我和宫贞雨一前一后走在满是泥泞的路上，左右两侧皆是杂草，稍远处能看到可能是本地人种的橘子树。 天色尚早，还没有到要为太阳苦恼的时间。我和宫贞雨稍微加快脚步，行走在林间。 刚开始的一段路，我们穿过的树林是当地人种植的橘子以及一些其它果树，期间偶尔也能看到开辟出来种植农作物的地方。清晨清爽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晨露的气味，加上一路上的闲聊，简直就像星期日的结伴郊游。 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随着我们渐渐深入山中、太阳出现在天空而结束。 早晨的清爽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消失不见。两旁的树木植物从果树蔬菜换成不知名的树木和杂草，脚下的路也渐渐变得更难行走，不时就有植物拦阻在中间。 上了又一个斜坡，我伸手拉了把身后的宫贞雨。经过一个多钟头的赶路，我们已经来到大山深处。按照老人的指引，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翻过目光可见的那个山头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但是…… “这条路看上去平时没什么人在走吧？” 停下脚步的我，和宫贞雨一同靠在一棵树旁边。看着前面杂草丛生的路，我不由开口说道： “在农村，这种山间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处理。” 方便通行，在山里栽种农作物的人定期砍掉拦路的杂草几乎已经是常识了。我们前方的路，却并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 “我们会不会走错了？” 我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确实是按照老人说的，沿着一直走。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要回头吗？” 与我的焦急相比，宫贞雨则显得淡定很多。她既不在意那个看上去很近，其实有一段不短距离的山头，也不担心我们会迷失在山里。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让我不由长叹一口气。 “还是继续走吧。” 回想这一路走过来，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分岔路口。若老人没有骗我们，继续走应该确实可以抵达山那头的公路。 当然，话是这么说—— “我们先休息一会吧。” 我对宫贞雨如此说道。 刚下车那段时间，山林中满是露水和雾气，还时常会有凉爽的风吹过来。借着这段舒适期走到现在，太阳一出来，赶路的负担就变重了。 宫贞雨同意了我的请求，我们在林子里停下脚步。 一旦闲下来，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宫贞雨就像回到播音室一样，渐渐变得多话起来。 我们像往常一样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方才因为始终没有走到目的地诞生的烦恼，随之消失不见。 我和她早就习惯将生活中的不顺利摒弃在二人共处的时间之外。 这是逃避。 逃避虽可耻却有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五章 乐观 真正的麻烦是从我们来到最开始拟定的那座山头开始的。 我和宫贞雨一直坚信着老人所说的话——沿着这条路走，翻过山头便能看到一条公路，在那里可以等到我们要等的车。结果等真正爬上山头，向下看去，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莽林。 “我们回去吧。” 宫贞雨说道。 “等等。” 我皱起眉头，想想我们两个确实是按照老人的指引来到这里的，便说： “在这附近转转吧，说不定可以看到公路。” 宫贞雨想了想，同意了我的提议。 我们沿着山头的斜坡往下走，若是真有公路，估计会在半山腰或是山脚。然而先前就说过，我们走完最初那段路，往后就越来越难走。无人处理的杂草阻拦了本就狭窄的山间道，行至这处山头，就连脚下的路都到了尽头。 一簇荆棘将前方的路拦住，虽然勉强能绕过去，再往后、却到了一处看上去像是塌方的地方。 “这里没法走。” 我看着宫贞雨，想要听取意见。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陷入困境之中。 也许是头顶的太阳带来了太多炎热，这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沉默不语的我，不免有些生气。 “那就沿着这边过。” 我闷声说完，便一个人沿着山坡往下的方向走去。 就当时的情况来说，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在附近查探、确定没有公路再回返的。我不知是太过相信自己以为是正确的事情，还是不愿意面对近在眼前的失败，就这么埋头带着宫贞雨走了足足一个多时，等两人都感觉疲惫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我和宫贞雨在树林中停下脚步。随处可见的藤蔓让前方的路变得更难走，可要回头、又得面临那倾斜度大到让人望而生畏的斜坡。 进退两难，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真实写照。 到了这种时候，我还是不肯低下头来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有些赌气地说道： “之前你说，我们肯定会顺利对吧？” “现在这种状况有哪一点称得上顺利？” 宫贞雨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说： “这只是旅行的一部分。” “迷路也是？” “当然。” 我嘴角抽搐着，陷入沉默。 宫贞雨一只手放在一旁的树干上，似乎在感受粗糙树皮带给她的感触。片刻之后，她才说道： “这片林子，不热对吧。” 有树荫遮蔽，头顶的太阳只能零星洒落在地面。不时刮来的风带着些许清凉，将临近正午的炎热和烦躁一同带走。于是，宫贞雨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起来。 我惊讶地看着她，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半晌—— “你还真是乐观啊……” 我由衷感叹道。 就算白费功夫走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没有半点怨言，反倒是因为不用像先前一样和太阳打照面而感到满足。与我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人羡慕又嫉妒。 宫贞雨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说： “不是乐观。” “这片树林对你来说大概是很常见的东西吧？” “——那当然。” 我点了点头。老家的镇毗邻着大山，儿时的我一有时间就会跑上山去，有时和朋友一起午餐，有时独自一人散步。彼时的记忆一直留存到现在，让我对陌生的山林河流很容易产生好感。 这种稀疏平常的经历，却让宫贞雨露出羡慕的神情。 她说： “真希望我是你。” “昂？” 我因为这句不明就里的话瞪大了双眼。 便见宫贞雨轻声说道： “毕竟，你……一直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六章 山谷 我对宫贞雨一无所知。 正因为一无所知，在很多时候，我甚至听不懂她所说的话里蕴藏着更多深意。 我和宫贞雨在树林里休息了足足半个钟头。本想等待头顶的太阳消退、一天最热的那段时间过去，却没想到这片树林根本无法抵挡这么高的温度。 眼看两人渐渐有些承受不住林子里的酷热了，我不得不做出选择。 回返，需要付出比来时更多努力。依照我们两人现在的状况，回到最初的地方恐怕已经到了下午四点甚至五点。 老人曾跟我们说过，从镇出发，途经村子的那趟巴士，每天只有两趟，分别在清晨六点和下午三点。 就算回返，我和宫贞雨也很可能面临没车可坐的境地。 一时错误的选择，让我们陷入绝境。 我打开随身的旅行包，里面除了换洗的衣物之外，还有带过来的食物和水。现在，存放在其中的饼干和面包还有不少剩余，水却已经不多了。 宫贞雨靠在一棵树旁，她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多少能看到内衣的颜色。我稍稍别过视线，说： “咱们先下去吧。” 不管是撤退还是继续前进，现在的问题都是得先找一处能避暑的地方，还有……补充足够的水源。 宫贞雨点了点头，说： “要是能找个地方洗澡就好了。” 我惊讶于宫贞雨说着普通女生才会说的话，又因为她的异想天开苦笑不已。 令我没想到的是，她随口的这句话，不久之后竟然成真了。 我们沿着斜坡往下，需要穿过一片坡度偏大、有些危险的竹林。宫贞雨有些担忧地看着竹林，说： “这里真的能下去吗？” 我安抚道： “这种路很好走的。” 对于时候经常在山间到处跑的我来说，竹林简直就是一个天然搭建出来的梯子。只要抓紧竹子的躯干、踩踏在下方另一处竹子的根部，就可以很轻松地下到地面上。 “只要过了这段路，就到了。” 我看着竹林的下方。那里是这座山沿着这条斜坡的谷地，与另一侧的山形成夹角——换句话说，这里就是一处山谷。 泥土、杂草，与这座山相对的山谷另一侧，边缘处有几棵能给我们当遮阴处的树。更重要的是，竹林正下方有一条清澈的溪流。 这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休息地。 大概是炯炯清流给了宫贞雨动力。她吞了口口水，一边说着“要是掉下来一定接住我”之类的蠢话，一边心翼翼地将脚伸到下一级“台阶”。 “注意重心，慢点把这只脚也伸过去。” 我在离她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打着指挥。宫贞雨不急不慢地将手搭在下一棵竹子的躯干上，一个跨步便下了这级“台阶”。就在她朝下一根竹子伸出脚时—— “哎！” 一声惊呼，一步踩空的宫贞雨身体偏移。我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见宫贞雨鸡贼地将方才踏空的那只脚又缩了回去。 “骗你的。” 她露出孩子一样的笑脸，让我就连生气都做不到。 我苦笑着说： “别玩了，快下去。” 出发之前，我和宫贞雨早就考虑到要走山路的问题，为了方便行动，我穿着轻便的运动服，宫贞雨则是薄薄的长袖搭配宽松些的休闲裤。得亏当时换了衣服，攀爬竹林并没有遇到多少困难。 竹林到了尽头，还有一道大概两米高的崖壁。这道光滑的土壁没有任何能借力的地方，除了直接往下跳再没有其它办法。 这一次，宫贞雨终于认真地说： “要是掉下来，你真得接住我。” 我说： “放心吧，摔不死。” “你不答应我就不下来。” “……” 不用说，宫贞雨还是跳下来了。 她以一个稍微有些狼狈的姿势落在杂草丛生的地面，差点摔倒的时候被我一把抓住手腕拉了回来。 我和宫贞雨稍微歇了口气，一同来到溪流边。 靠近溪水的地方，有许多大各异的石头。我踩在石头上，用手捧起些水，将脸上的汗水冲干净。宫贞雨则脱了鞋子，干脆在下游些的地方降温。 这是开始旅行的第二十三天中午，我和宫贞雨的午饭是饼干和面包。干涩的食物有带着些甜味的溪水相伴，倒也不难下咽。 吃过午饭，我提议到另一侧的树下休息一会，避过中午太阳最毒辣的时间点再重新做计划，宫贞雨却说： “我们在这里住下来吧。” “啥？” 我瞪大双眼，一时有些理解不了她说的话。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口误，宫贞雨又赶忙摇了摇头，说： “我的意思是，今天我们就把这里当做据点。” “据点……” 我挠了挠后脑勺，稍微思考了一下，又觉得宫贞雨的提议并非全无道理。 等过了日头正盛的这段时间，沿着原路回返，肯定已经坐不到回村子的车了。与其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呆着，现在这个靠近水源的山谷说不定更适合安营扎寨。 可问题是—— “我们没帐篷啊？” 此前的旅行一直是在汽车、火车以及酒店中度过，我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天沦落到荒郊野外。 宫贞雨说： “我们来搭一个吧。” 于是，这件事就毫无悬念地敲定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七章 在水边 要想搭建一个临时庇护所，仅仅是山谷一侧的两棵树当然是不够的。我和宫贞雨商量了一下，决定去附近找一下需要的材料。 沿着山谷往下，有许多还没有成型的针松。我从溪边捡了块还算尖锐的石头，费了些功夫，才砸下一支针松的树枝。大片翠绿的尖叶不像芭蕉树那样方便做屋顶，数量多了堆积起来躲避太阳还是没问题的。 要想搭建一个成规模、足以容纳两个人的住所，收集树枝叶的工作量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到了此刻，我仍然在纠结着刚才和宫贞雨一同作出的决定。 “真要做吗？” 我犹豫不决地看着前方一大片针松。一旦动手，就代表着我和宫贞雨今天肯定会露宿在野外。 宫贞雨偏了偏脑袋，问道： “你不喜欢吗？” “如果是郊游，我说不定会非常兴奋。” 我叹了口气，说道： “可惜现在不是。” 最近流行一个“舒适圈”的说法，大概是说生活稳定下来之后就会习惯于已有的生活环境，难以真正抛下现在生活的地方去见识新鲜事物。这和我现在的情况稍微有点不一样，但我大概是属于那种没办法轻易走出“舒适圈”的人吧。 “旅行和外出，知道这只是‘玩’，带着些余裕就会很愉快，而如果生存和生活没有得到保障就高兴不起来。你是想这样说对吧？” 我瞪大双眼看着宫贞雨，对于她能如此精妙地猜中我的心思惊讶不已。 宫贞雨摊了摊手，说： “你太好猜了。” “……这倒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我。” 我皱起眉头，问道： “你不怕吗？” 宫贞雨反问我： “怕……什么？” “那当然是——” 走不出去啊？ 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 经宫贞雨这样一说，我才发现，事情似乎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 现在，我们不过是经过大半天跋涉之后没有什么成果，只要沿着原路返回、赶上明天下午三点那趟回到镇的车，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食物，还很充足——至少在这里进行一场为期两天左右的露营没什么关系，而水有一整条溪。 我——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宫贞雨说道： “离计划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 “只要想做，我们随时可以坐车返回镇，转车到达那里，最多花一天时间。” 现在我们离终点海港镇已经没有太远了。就因为接下来的路不长，我和宫贞雨才会重新计划这样一条与先前大不相同的路。 重新回想起这点的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毕竟—— “‘露营’，也是我们旅行的一部分嘛。” 太阳变得不那么毒辣的时候，我终于收集到足够多的针松枝叶。利用随身带过来的绳子捆绑粗些的木头，花了两个钟头才制作成一个看上去煞有其事的庇护所。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我和宫贞雨的临时“酒店”前已经放置了不少用大片叶子包裹着的“土产”。 看上去无比美味的野莓、大概是从溪里摸出来的两只螃蟹，还有似乎可以拿来调味的酸叶和少许我认不太出来的植物。 我惊讶于宫贞雨的博学，开口叫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在这样一个见不到生人的荒郊野外，一次的失足就有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后果。几次呼唤无果，我干脆放下生到一半的火，沿着溪流往上走。 这道不大的山谷可以通行的路就只有两条，我之前在下游砍松针树枝，那宫贞雨应该就是在上游。踩着没及膝盖的野草向前走了接近十分钟，快要到达山谷尽头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与此相反，宫贞雨就在那里。 只是，现在我说什么也不能傻傻地说着“终于找到你了”之类的话冒出来。 稍远处、野草遮挡的地方，又一处不算大的水池，那是由上方崖壁间留下来的水汇集而成，也是溪流水流的一个“中转处”。若从崖壁间流淌下来的水大一些，就可以称之为“瀑布”了，现在却只是一个适合在里面游上一圈、稍大一些的水池。 宫贞雨，正在做着我想做的事情。 她的衣服整齐折叠好放在岸边，自己则泡水里，只有头露在外面。 这幅场景，让我在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时候玩过的一款冒险游戏，只可惜水池里的并不是灵儿妹妹，岸上躲在杂草间的也不是逍遥哥哥。 我缩了缩脖子，心翼翼地回到二人的聚集地。我已经打定主意，待会宫贞雨问起，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八章 二人的郊游 我和余书的晚餐吃得相当丰富。 循着十年前的路线来到山谷，经过这么长时间，这个地方依旧是荒无人烟的模样。 溪水依旧、青翠依旧，水潭……也依旧。 在我想办法搭建庇护所的时候，余书不知从哪弄过来好些食材。除了野外可以见到的野莓和一些野菜，她寻过来的食材之中甚至有看上去很高级的牛肉。 “这是随身跟了几个带着食材的跟班吗？” 回到营地的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被余书摆放在石块上的食物。再怎么说，牛肉也太不“荒野”了吧？ 余书似乎早就想到我会吐槽这个，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 “做相同的事只是帮助你回忆起那时的事，但不代表我们一定要吃同样的苦。” 确实，在赶往山谷的路上，余书早已换上清凉的短袖和热裤。虽然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植物或者昆虫骚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妙气味来看，似乎已经喷过驱虫喷雾了。 我们一路悠闲地走到这里。与十年前的慌张不同，这次可谓是做足了准备。我们在离开镇的时候就带了很多生活用品，余书甚至在自己的随身包里藏了两个睡袋。这种如郊游一般的悠闲心态，与记忆中稍微有些慌乱的山谷之行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也是帮助你强化记忆的一种方式嘛。” 我开口吐槽的时候，余书一本正经地如此回答。 “那按照这个说法，无论你是做和当时相同的事情，还是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做，都可以用这个借口咯？” 余书摇了摇头，说： “我怎么会干那种没品的事情？” “……你现在不就是在做吗？” 我叹了口气，没有力气跟她继续争辩下去。 从来到这个山谷开始，我的脑海中就不断涌现和宫贞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当时的感受就像河水一般不停奔涌进脑海中。画面定格在水潭边的偶遇时，我不由开口说道： “既然要追求还原，那不是还有些事情没做嘛。” 余书偏了偏脑袋，短暂的疑惑过后，立刻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黑着脸说道： “宫贞雨要是知道你当时跑去偷窥了，肯定不会原谅你的。” 我摊了摊手，说： “还好她没有发现。” 得益于余书的充足准备，与十年前稍显穷酸的晚餐相比，我和余书的夜宴简直变成了郊外的狂欢。 我生好火，余书制作出一个建议烤架。牛肉在架子上烹烤时滴落的油，让坐在火堆旁的我们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一切准备就绪，我和余书就着溪边的倒影，吃起烧烤来。 “我们之前没有这么惬意的吧？” 悠闲地看着晚饭的时候，我不由说道。 余书说： “如果不下雨的话，说不定是一趟不错的郊游。” “这样喔？” 我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尚未回想起来的记忆。 现在问这么多也没用，等睡过今晚，就知道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只是，彼时的我不知道，看上去轻松无比的旅行，也就是以这个夜晚为分界线，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九章 雨水浸湿的夜晚 雨是临近入夜的时候开始下的。 我和宫贞雨吃过晚饭，点上一堆柴火。本以为这个夜晚能在山谷里欣赏一下远离都市喧嚣的星空，没成想夜幕降临的时候，稀稀疏疏的雨点落在火堆上，险些将它灭掉。 费了一番功夫，我们才将火转移到临时搭建的针松棚下。仅有半人多高的棚子，狭窄的空间里放进火堆之后，活动空间就得可怜了。我和宫贞雨缩着脚，看着棚子外逐渐变大的雨水，陷入沉默。 不久之前，我们还在火堆前有说有笑，没过多久就只能盯着火堆出神。 “晚上，该怎么睡觉？” 我看了眼身后，这个斜侧着的棚子看上去不像是能伸直腿躺下的，但说到底……它是我造的。 宫贞雨说：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我侧过脸看她，平静的表情根本无法分辨喜怒与否。 那……姑且当做是这样吧。 坐在火堆前的沉默，与在播音室时不同，令人难以平静。棚子外的雨滴不停积累着焦虑，因为没有选好地势的缘故、地面上的积水也渐渐蔓延进来。我烦闷地别过头，不去看宫贞雨。 以我这个曾一度逃跑的“背叛者”立场而言，本不该在这里生气。建造住所、并且将它搞砸的人是我，宫贞雨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莫说责骂了，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但……就是这种态度，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仔细想想，其实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是这样了。 我和宫贞雨始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会提及彼此的事情，也不会疏远到没办法靠近。彼此依靠这种微妙的距离来保持令人心情愉快的关系，如此方才稳妥、没有发生任何矛盾地相处到毕业。 说不定，若是深入了解，以我们的坏脾气，可能连一个学期都坚持不到就分道扬镳了。 开始这趟旅行之前，我大概是非常中意这种关系的吧。 曾经也有过愚蠢的幻想，觉得和我同样不太喜欢跟其他人接触的宫贞雨，会不会对我产生“同伴间的依赖心理”，甚至于……喜欢我？ 这——当然是毫无悬念的妄想。 高中生的脑袋，在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将事情往这个方向想。可惜，自恋这种东西往往是自己察觉不到的，以至于我也做出过现在回想起来只想找个土坑把自己埋掉的蠢事。 这些都是我们漫长又短暂的三年时光里发生过的事情。走到最后，心态经过几番变化，我终究接受了自己和宫贞雨始终只能隔着些距离注视彼此这件事。于是，我们最后那段时间再没有往日的摩擦，珍惜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一切的结束，又以宫贞雨的一句话，再度从另一个方向开始。 结束了漫长的奔跑，我们一同踏上旅程。全新的路，却使我再度走进那个迷局——进退不得的困境，该如何摆脱。或者说，应不应该去尝试摆脱？ 这短短二十多天时间，我们看了很多过去不曾见过的风景，说了以前不曾说过的话。 我以为，和宫贞雨的关系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 不是说什么无聊的恋爱关系之类的，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突破两年前我未曾踏足过的那道门槛。 我希望知道更多宫贞雨的事情，也希望她能将真正的心情说给我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说着“会顺利的”，不管是被我抛下还是让我搞砸了、陷入困境，都只会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没关系。” “喂。” 许久的沉默之后，我缓缓开口。 面朝火堆闭着眼的宫贞雨并未睡去，她稍稍将脸转过来一些，似乎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耳边是未曾停歇的雨声，眼前是静静燃烧的火焰。 我说： “为什么你不生气？” 宫贞雨回答： “我已经解释过了。” 不知是她的态度还是话里意思触怒了我，我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友善起来。 “又是那个‘肯定会顺利’的调论吗？” 这是我们在出发之时宫贞雨就曾说过的话，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她说着“我知道你肯定会过来”，又扯什么“因为这趟旅行一定会顺利”之类的话，将我曾从她身边逃走，以及回去之后经历的一切全部否定掉。 就单单是因为一句，“肯定会顺利”。 “顺利的你，又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不怎么牢靠的棚子，随着雨变得越来越大，虽然没有垮塌或是严重漏水，这条山谷里的地形却也对我们渐渐不利起来。 决定建造庇护所的时候，地址就选在靠近溪水另一侧的地方。这里有两棵不算太高的书树，我们将其中一棵作为“屋子”的廊柱，以此假设成这座棚子，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地势的问题，导致现在雨水已经渐渐蔓延进来。 莫说睡觉，就连能不能继续像这样蹲在干燥的火堆前都是一个问题。 ——这样的现况，也在你的“顺利”之中吗？ 我恼火地看着宫贞雨。 她的这份悠闲和平静，刚开始那段时间，确实让我也变得能以轻松的心情面对接下来的旅程，但这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摆在我们面前的，始终不确定的未来和随时可能出现在面前的现实。 我们的逃避，不知能持续多久。 事实上，回到镇的这一趟，就已是“逃避”的终点了。再次来到这里的我，已经再没办法像刚开始那样，抱着天真的想法一直走到最后。 宫贞雨的母亲跟我说，希望我能陪宫贞雨走完这段路。 站在这里，大概就是因为这个请求，以及我对尚未完成的某件事的执念。 但……这不代表我就能理所当然地像之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再清楚不过了。那个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的女人，在我背转身将要离去的时候，将大把药丸塞进嘴里。跟我面对面坐着谈话的时候，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 一直很强硬的母亲，毫无征兆地同意了我的“离家出走”。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没办法再陪宫贞雨继续走下去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章 留言 我不知该如何对宫贞雨提起这件事。 回到镇上的我，在宫伯母的邀请下去了宫贞雨租住的房子。 我只是很普通地坐了一会，喝了宫伯母端过来的茶。她跟我说了许多宫贞雨以前的事情，又提及过一些关于她们母女俩的矛盾。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更多。 但……我还是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了。 她和母亲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碰过面。我不知晓她们说了什么，却发现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出乎意料地没有责怪我。 若是以前的她，肯定已经气急败坏地让我“罚站”了吧。 结果，母亲只是将我叫到客厅，甚至随宫伯母去了她家。 让我回到宫贞雨身边这个不明所以的拜托，还有来到宫贞雨家后，宫伯母那始终苍白的脸色，在我离开镇子之后不久，从另一个人那边得到了答案。 我在沉默中看着面前平静的少女，突然有了猜测。 “你……其实都知道吧。” 算起来，从她跟我说起“私奔”的事情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 五月末的约定，六月初便毫无征兆地执行。这整趟旅行，从它的开始到第一次的结束，显得格外突兀。 ——说不定，这也是宫贞雨“随性而为”的手笔？ 无论我如何猜测，现在都到了必须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其实，在来的路上，你爸给我留言了。” 这是发生在我仍然坐在来时车上的事情。 彼时的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将要一同走到终点的宫贞雨。背叛也好，和她之间那种若即若离、始终无法寸进的关系也好，都让我对接下来的路充满迷茫。 就在我被坐在身旁的青年叫醒，下了动车，准备前往公交车站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条短讯。 我以为，这会是母亲或者父亲的催促、责骂讯息，却没想到它来自于我从未见过的另一个男人。 短信的内容不是责怪或是其它，那个男人只是重复了一遍和宫伯母非常相似的话。 “希望你能陪她走下去。” 但我却第一次发现，这句话有着另一重含义在内。 接下来的那句话，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因为她——可能没办法陪贞雨走下去了。” 这一切的态度，随着真相摆在面前变得再明朗不过。 我深吸了口气，说道： “一个月前，你跟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在开玩笑对吧。” 当时的我只以为宫贞雨像平时一样随口说说，没想到不久之后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喜悦冲淡了我的疑惑，于是，原本的困惑全部被我无视掉，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陪着宫贞雨一直走到返回镇之前。 仔细想想，这些事情确实有很多地方不太合理。 比如，宫贞雨说自己的双亲一人忙着准备自己的画展，而另一人则是参加巡回演出。 我以为，宫贞雨的双亲就是这样淡薄的人。回到镇，从宫伯母口中听说宫贞雨其实一直一个人住之后，就更确信了这件事。 一到放假就匆忙赶回去、从不提起自家的事情，她就仿佛一只被束缚在牢笼中的鸟儿，严厉的家教使其就连振翅高飞都做不到。 现实却与此完全相反。 “请你陪她走下去。” 那个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起的女人，只是以诚恳的语气如此请求道。 她希望宫贞雨能开始自己的旅途，希望在旅途中有人陪伴。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我印象当中那个为了自己的演出完全不理会女儿的母亲？ “一个月前，你就知道伯母的病情恶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借着嘀嗒的雨水，我缓缓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从那天开始，你就在筹划着高考结束之后的出逃。” “其实，就算我没有来，你也可以一个人开始旅行对吧？” 宫贞雨曾说，自己没有带多少钱。我以为这是因为她的离家出走导致家人不肯给她生活费，但这八成也是谎言。这样做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把我更牢固地绑在身边。 确实，她一个人八成也可以离开镇、开始这场连目的地都没有确定的旅行，但……她不喜欢寂寞。 宫贞雨讨厌寂寞。就像我一样。 无论嘴上怎样说着不喜欢跟别人凑在一起，心里还是期待着能有一个可以分享快乐或者悲伤的人。 更何况，这是一趟本就寂寞的逃避之旅？ 从出发到现在，宫贞雨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这些陌生的城市，哪怕是再平凡的角落，她都对其视若珍宝，将旅行路上的每一处风景印入眼帘，贪婪到就连在车上，也不愿错过逐渐远去的景致。 她的眼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灿烂的笑颜，又是笑给谁看呢？ 我大概是，猜不到答案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一章 离别 宫贞雨的一切，对我而言一直都是一个谜团。 我不知晓她为何会不惜出卖自己的尊严也要将别人拒之门外，更不知晓她为何如此抵触我说到和她家人有关的话题。 等真正知晓了真相，我才发现曾试图想要触碰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那是宫贞雨的伤口。 她心翼翼地遮盖起来，为了不被人发现、将所有人阻挡在那层厚厚的墙壁之外。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多少可以交谈、用以排解寂寞的“同伴”，我却向那层通向痛苦的伤疤伸出手。 那一日。 “我们私奔吧。” 她轻描淡写地作出了逃避宣言，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我随口答道： “好啊。” 带着轻松的心情，我期盼着和她的两人旅行，更为了心中那份渺的爱恋雀跃不已。 明明已经无数次察觉到宫贞雨和我熟悉的那个她变得不同，依然不曾多想。就这样闭着眼睛，一路走到那个镇。 温和的笑容下，到底藏着多深的悲伤？ 我撑着自己的额头，手掌挡住眼睛，以此不去看那双直直盯着我的眼眸。 “这是逃避。” 我如此说道。 从不明朗的未来，从不顺心的日常，从……即将来临的分别中逃离。 她的笑容越深，印刻在我心底的悲伤就越深。 我曾想过，逃避可耻但有用。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现实却是，逃避、只可能将那道伤口加深。 “请你陪她走下去。” 我不知道彼时的宫伯母，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直到现在依然尊重着女儿的选择，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而宫贞雨—— “……”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仿佛在品读那些语言中的深意。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 “跟你讲个故事吧。” 我抬起头，见到的是火光映照下宫贞雨平静的表情，以及她身后那场依然没有停歇的雨。 曾经有一个女孩，她的梦想是成为钢琴家。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女孩除了上学时间，几乎全部都沉浸在钢琴之中。 她没有假日，也不曾休息。沉浸在所爱之事中令她心情愉快，却也因此没能交到朋友。始终在全力奔跑着的她，将周围的人全部甩下，到后面就连亲人都不再理解她的想法。 这份孤独中的努力和坚持，换来了女孩梦寐以求的掌声。她立足于舞台之上，钢琴架前，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但……终究不可能一个人活下去。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等回过神来，女孩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她的至亲因病过世，其它亲人使她感到陌生。朋友未曾有过，就连曾发誓要一直走下去的恋人，也随着她专注于所爱之事渐行渐远。 唯一陪伴女孩的，就只有她的琴，以及尚不能说话的婴儿。 这是她的女儿，也是自己的人生之中，除了钢琴之外唯一一件值得称道的“奖杯”。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荣誉之后，女孩……应该说女人，她走下了那个舞台。 重新开始的生活，进行得并不顺利。花了太长时间专注在所爱之物上，女人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都不擅长处理。所幸，那个离开了她的男人因为女儿的缘故，时而会来帮一下忙。这个家，就在这种奇怪的关系中逐渐稳定。 阳光灿烂的午后，女人坐在钢琴前，给靠坐在一旁的女儿弹上一首星星变奏曲。看着她甜美的睡颜，女人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样的生活，终究还是没办法一直持续下去。 迎来改变的，是某个阴雨天，接送没有带伞的女儿回家时。 两人走到家门口，女人掏出钥匙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被扭曲成一片漩涡。一阵天旋地转中，她昏倒了。 再次醒来，已是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中。 医生告诉女人，她的情况并不乐观。要想根除病症，必须进行一场有着不风险的手术，若非如此、便只能以药物抑制和拖延。 这两个方案，女人选择了后者。 哪怕这场手术的风险只占到一半，她也不愿意接受，因为失败的后果，就是她好不容易拾回的幸福来到尽头，再没办法陪如今最重要的宝物走下去。 她知晓那种所爱之人尽皆离世的孤独，她不希望女儿的人生由此变得残缺。 所以，她隐瞒了一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陪着女儿走过她的童年，又走到她的青春。 直至这个夏天，离别将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二章 去看 见不到星星的夜晚，雨水将仅有火堆的简陋居所变成与这个世界脱节的另一个世界。也许只有在这种地方，宫贞雨才能装作不在意地，说起她的故事吧。 “知道吗，妈妈在以钢琴家的身份活跃时，虽然辗转去过很多城市和国家，她对那些地方却都一无所知。” 宫贞雨呆呆地看着火堆，仿佛从狂乱舞蹈的火苗中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 “她——以前太认真了。” “认真到将自己的一切都投注到那个梦想中去。” “走到目的地之后，她又退却得太快。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人们视野里，除了在家陪我的时候偶尔弹弹钢琴，再不曾在其它场合触碰。” “——她本该可以走到更高的地方，见到更美的风景。” “因为我的缘故，放弃了。” 直到此刻，我才知晓宫贞雨和宫伯母的矛盾——那个立于的疑问。 “所以，你才想要学钢琴吗？” 我没有听宫贞雨弹过琴，却在来到她家的时候见到一架钢琴。不染纤尘的琴身一侧，放着玻璃瓶装着的百合。 我几乎能从那根椅子上看到宫贞雨的身影。 彼时的我，很快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虽然本人说着“只是为了掩饰”，但从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不难感觉到，宫贞雨的听力确实不太好。 刚入学的那段时间，我和宫贞雨还能正常交流。随着时间推移，三年级临近下班学期的时候，我便发现有时候需要很大声她才能听到我说的话。 这种难以被其它人察觉的变化，因为我们始终待在一起，变得不再是秘密。但宫贞雨似乎不想我知道这件事，每次我跟她交谈，偶有似乎没听到的地方，她就会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那之后，我每次说话都会尽量离宫贞雨近一点。这样一来沟通姑且是没有问题了，但她要在钢琴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问题。 事实上，宫伯母比我更早考虑这个问题。 “其实，我在很的时候经常跟妈妈学习弹琴，但之后因为那个病的缘故，她不让我再继续学下去了。” 我看着宫贞雨的侧脸。被发丝遮挡住的耳际，依稀能看到那枚精巧的助听器。 “你喜欢钢琴吗？” 我问道。 “谁知道呢？” 她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宫贞雨从一旁的柴火堆上拿了一根尚未被雨水打湿的木头，添加进规整围拢的火堆里，稍显暗淡的光芒没过多久就明亮了一些。 “大概在五月初的时候，妈妈又住院了。” 宫贞雨看着那支被她加进去的柴火，缓缓说道： “她虽然跟我说没什么问题，但这种事，哪里可能看不出来呢？” “所以我问她，想要去什么地方。” “……” “妈妈说，她想去看海。” “她想去更多地方，无论哪里都好。” 看上去像是随性而为决定的目的地，其实早就已经在宫贞雨的心里有了答案。 她要离开那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代替母亲去看海，去看更多母亲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她才会在那些看似寻常无奇的地方停下脚步。 所以，她才会不管看到什么都无比满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三章 真相与选择 “你早就知道这些事了吗？” 深夜的营地里，我和余书面对面坐着。方才不断回想起来的记忆，让我知晓了宫贞雨开始这趟旅行的真正原因，同时也带起了我的疑问。 作为执行者的余书既然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前面那些路，她又是如何装作一无所知走过来的？ 余书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她说： “你觉得，我到目前为止已经看过多少生死以及离别了？” 我瞪大双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余书曾说过，我不是她的第一位“顾客”，事实上按照时间来算，她从事这份工作也已经有很多年了，在我之前的顾客肯定已经不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的。 ——这就是，我们的差异。 对我来说，这一路上想起来的往事全部都是如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般，再真实不过的感触让我很快就知晓自己遗忘的过去，甚至是这些事情发生时，当时自己的感受。 这却只是对我而言。 余书手中拿着的文件夹，其中记载了我遗失的记忆。也就是说，那是一份知晓之后发生的一切的“剧本”。拥有这本“剧本”的余书，这一路上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站在上帝视角玩的一场“扮演游戏”——她早已知晓十年前的现在宫贞雨的母亲是什么情况，正因如此、才会表现得和宫贞雨当时的态度如此接近。 当然，这也可能是我下意识不想将身旁冷冰冰的执行人和记忆中美好的少女重叠起来作出的解释。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苏醒的同时，也暴露出一个问题。 此前的路，余书一直是在以“演技”来“关照”我这个顾客。 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余书说道： “你所看到的我，是为了将那些往事更好呈现在你面前的‘执行者’。若是以为我能‘感同身受’，那就很遗憾了。” “……抱歉。” 我深吸口气，极不情愿地将这句话说出口。 从最开始，余书的立场就是帮助我记起这些事的协助者，那她做一些可能有帮助的事情也就无可厚非了。这一点，其实早在我们出发之前、余书主动接近我，以此完成最初购买的那份“幸福”就能看得出来了。 能够理解她的做法，但我还是忍不住声嘟囔道： “还真是无情啊。” 接下来，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我看着跳动的火焰，那晚宫贞雨说过的话不断从脑海中浮现。 记忆中的我，早在坐上第二次的列车来到镇子上时，就有一条未知号码的短讯发送到手机上，那是由宫贞雨的父亲所留。这一次，我在想相同的时间点拿起手机，什么短讯都没有看到，却依然知晓了十年前那条短信的内容。 正因如此，接下来的路上，我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看到十年前那名老人的遗像，我马上想到一个摆在我面前的事实。 十年前，我和宫贞雨一直走到了最后，虽然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宫伯母，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不是推测之类毫无意义的东西，现在我所做的不过是回头去看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这就像翻看不停转动的胶卷，那个世界中的一切，已然成为一种无法改变的“记录”。 宫贞雨母亲的记录，自然也是其中一环。 知晓一切的她，在那一日，看着老人的照片，将话题带回到旅行开始的地方。 “为什么你要陪着她‘任性’这一回？” 然后到了现在，我的答案也没有改变。 ——因为我迷恋着她。 十年前的我，在这种粗浅的感情支撑下，一无所知地走在宫贞雨身边。即便知晓了她在逃避，知道自己不过是她用来排解寂寞的“消遣”，依然改变不了这种不知由来的执着。 所以我，在沉默无言中，继续与宫贞雨一同朝着终点进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四章 路 正如余书所言，仅凭“迷恋”是没办法走到最后的。离开那座山谷之后，我渐渐不知如何继续和宫贞雨走下去。 这是心态转变的问题。 原本，我以为这是一趟和宫贞雨轻松愉快的两人旅行。在路上能增进一下感情顺便看看沿途风光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抵达终点还有一场盛大的烟花在等着我们。 ——这大概是每个这种年纪的高中生都想试一次的事情吧？ 然而，随着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像最开始那样怀着轻松、甚至说轻浮的念头继续走下去了。 宫贞雨的出行，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轻松。不如说，一想到宫伯母的事情以及她在山谷那晚说过的话，那种沉重的感觉就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才不是什么看向未来的旅行。 她在做的，不过是为了向某人道别进行的巡礼。 那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站在她身边？ 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我和宫贞雨一直保持着不愉快的沉默。这种状况从昨晚开始就是如此，可能因为没怎么睡觉的缘故，昏昏沉沉的脑袋完全想不出打破尴尬处境的方法。结果直到回到我们下车时的路口，都没有对昨晚，或是接下来的事情讨论上半句。 我们一言不发地站在泥土地面的公路边，等待着老人所说的三点钟那班汽车。 无言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僵硬地别过脸去看来时的路，以及附近的山林及入口。 然后很快—— “喂。” 我轻声开口。 “嗯？” 宫贞雨偏过头来。 我指着视线所及的另一个方向——那是与泥石公路并行，在稍远处转向另一个方向的路。因为那附近长着些杂草的缘故，看上去不太明显，但这说不定…… “不会吧……” 宫贞雨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我们快步向前，没多久就来到这条分岔路口的转折点。 这条路，通向山林的更深处。平坦的地形与之前我们所走的山路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这条人为制造出来的路比我们先前走的路要正式很多。 回想一下我们下车的地方。那是我们最开始所走的入口，以及如今这个入口的中间。这样看来—— “这里才是正确的路吗？！” 我失态地发出怪叫。 宫贞雨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笑意。 “我就说肯定会顺利的嘛。” 她一如既往地重复着这句话。只是这一次，我再没办法去嘲笑她什么。 宫贞雨的愿望似乎是实现了。 我们接下来的一段路，确实又回复了最开始的顺利。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穿过一片树林，从山林间继续走上一段时间，便可以看到一个不太显眼的出口，这里通向这座山另一侧的一条公路。 时间尚早。 我和宫贞雨在路边等了大概半个钟头，便有前往下一个镇的货车路过。我们跟司机大叔稍微说明了一下，他便答应顺道载我们过去。 就这样一帆风顺地到了第二个镇子，我和宫贞雨在宾馆里将就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踏上前往下一段旅程的路。 接到母亲的讯息回到镇，是在我和宫贞雨出发旅行的第二十天。在家乡停留了一天，又到村子里住过一晚。算上山谷和第二个镇，如今是第二十五天。 看了下时间，七月二日，离目标的烟花大会开场还有五天。我和宫贞雨稍微商量了一下，决定加快脚步。 我们在第二个镇稍作休整，第三天有半天在汽车上度过，另外半天则一直在赶路。同样的生活，到了第四、第五天依然如此。 忙碌中度过的最后几天，回想起来，我们才算是真正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刚开始那段旅行，站在隔着一扇玻璃的地方看着笼中景色，或是在列车行驶的轰隆声中浏览那些不属于我们的风景，但其实从未真正走进过这些地方。 离开那座镇之后，我们开始在山林中、在公路上，留下两人的足迹。 这段时间，我们睡过废弃的铁皮屋，也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靠着一堆火度过整个夜晚。来到临近目的地的镇时，我们第一次坐上船、在宫贞雨期待的目光中，来到一个港口。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大概半个钟头就能到汽车站，可以直接坐去港口镇的车。” 载我们过来的船夫对船上的所有乘客说道。 每年这个季节，到港口镇游玩的人不在少数。那里有着居住在内陆的人们难以见到的海，还有海报上夺人眼目的黄金沙滩，与我们一同来到这里的旅行者们大多是抱着相同的目的。大家背着旅行包，不约而同地沿着船夫的指示往前走。 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大概走了二十来分钟左右，我们来到船夫所说的车站。 这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大气磅礴的建筑，这座港口镇的车站只是在一处空地安置了大大的敞篷盖顶，一些开往不同方向的汽车停在里面。我和宫贞雨按照预定坐上开往港口镇的巴士。 在旅客们期待间的吵杂和贩们带着地方口音的吆喝中，这趟旅行终于要来到走到尽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五章 滨海 名叫港口的镇，是以“海月湾”的称号闻名在外的旅游胜地。 这座镇坐落于山地与大海接壤的地方，从陆地突出去的土地呈弯月状、面对着大海。它既是一个良好的港口，同时也拥有着旅行者们最喜欢的宽广沙滩及广阔海景。 若在夜晚俯视，这座镇大概真的像一轮由通明灯火组成的海中弯月吧。 七月初，我和宫贞雨伴着其它旅客，坐车来到港口镇。 在车站下车的时候，我们立刻发现这个地方和想象中的海边镇有着莫大的区别。 它的地形位置确实如海报上介绍的那样，黄金沙滩也真的在七月初的阳光下呈现出夺目耀眼的金灿灿。问题是，海报中的镇景象在这里根本不存在。 不……或许往回追溯五年十年，这里真的像海报中拍摄的那样，是一个弥漫着淳朴风情的海边镇？但现在，它已经像一座颇具规格的城市，高楼大厦和海景住宅便是它最大的发展优势。 我和宫贞雨心情怪异地行走在繁华街头。 “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们对视一眼，皆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现实出发，港口镇现在的模样肯定要比那种仿佛布满灰尘的破旧镇要来得方便和舒适，其中的区别可能会像我们来时路上居住的酒店以及村子里度过的那个夜晚。问题就在于，走了这么远的距离，尝试过直接睡在棕垫上、靠着铁皮屋冷冰冰的墙壁，或是干脆一整晚在雨水的洗礼下煎熬度过，住宿条件的好坏就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按照载我们过来的司机指示，我和宫贞雨来到旅馆和酒店比较多的街道，花了将近半天时间打听，都没有找到一间空余的房间。 “烟花大会要开始了，不提前预定的话很难订到房间的。” 酒店的前台姐如此解释道。 “这就头疼了。” 我叹了口气，再次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不已。 从镇上出发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和宫贞雨商量了一下，我们最终决定“退而求其次”。 时近黄昏，我和余书并肩走在临海的公路上。 大概半个钟头前，我们在港口镇转了一圈，确定这里一如既往地人气旺盛之后，我们转而坐车离开港口，来到与它隔海相望的滨海镇。 滨海镇没有海港镇那样优越的地理位置，它不过是很寻常地建造于海滨之间，透过海湾依稀能看到港口镇的繁华。 即使是游客众多的现在，也没有多少像当初的我和宫贞雨一样因为没有住处跑到滨海镇来的人，由此也可以知晓这个地方到底有多不受欢迎。 ——不受欢迎再正常不过了。 “过去十年时间，这里还是一股子鱼腥味。” 我走在柏油马路的边缘，余书则行走在海堤之上——她将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文件夹扔给我，自己张开双手踩着狭窄的路前进。 记忆中宫贞雨的身影再度浮现。我在钦佩余书敬业的同时，又不由有些想笑。 依稀记得，孩提时期的自己也曾踩着镇路上的白线前进。当时的我好像在心里立了个规则，要沿着白线走回家。遇到白线断开的地方，就迈开步子跳过去，要真到了白线消失的地方，指不定还会回头从其它路再走过，这样一来二去耽搁了时间，回家又要挨上一顿骂。 宫贞雨像这样张开双手保持平衡、沿着海堤前进的画面，早已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相同的举动，由余书这个穿着职业套装、看上去步入社会多年的成年人来做，不由显得有些幼稚。 “像孩子一样。” 我声吐槽。 “也不看看是为谁做的。” 余书脸上掩不住红晕，干脆别过头去。 我轻声咳嗽了一下，问道： “后天晚上就到烟花大会了，这两天时间我们该做些什么？” 我的记忆始终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每走一步，就会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在相同时间点在干些什么，未来时间点的记忆却始终空缺着。 余书说： “禁止‘剧透’。” 我嘴角抽了抽，倒也猜到是这个结果。 不能向顾客透露接下来发生的事——这也是中介所的规矩之一。按照余书的说法，这是为了避免在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发生前，顾客有意回避与这段记忆相似的事情。 大概是看我有些失望，余书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说： “如果你愿意服从我的一个‘命令’，这次我倒是可以破例告诉你。” “嗯？” 我讶异地看着她，问道： “执行者和顾客发生交集不是禁止事项吗？” 余书没有理会我的话，再次说道：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吧。” 我想了想，说： “不过分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你。” “很好。” 余书点了点头，说： “这样一来，我们的私下协议就成立了。” 接着，她跟我说起了十年前发生在之后两天的事情，以及我贸然答应这个条件之后，付出的极其惨痛的代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六章 筹备 抵达滨海镇之后，我和宫贞雨在镇沿海的街道找了一间旅馆。 虽然这座镇的居民不多，外来人口更是少得可怜，但偶尔也会有像我和宫贞雨这样为了看港口镇烟花来到这里的人。 空着不少房间的旅馆，前台姐看到我们这两名旅客，立刻高兴地接待了我和宫贞雨，带着我们去他们旅馆最推荐的“情侣套房”。 其实是不是情侣已经无所谓了。这一路上，我和宫贞雨早已习惯被人当成情侣，比起一个人，两个人一起能节省一些经费，而且……晚上也不那么容易会寂寞。 到现在，我已经对一觉醒来、宫贞雨就在身边的这种状况见怪不怪了。明明是连手都没有牵过、连朋友都不知算不算的粗浅关系，这趟路，愣是让我们陷入像是“老夫老妻”般的境地。 在房间里放好行李，我一将这种想法说出口，宫贞雨就忍不住嗤笑道： “要说老夫老妻，我们从三年前就开始了吧。” 她这么一说，好像又确实是这么回事。 我们自三年前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保持着相同的步调相处着。无论是班上同学起哄的时候，还是临近毕业的时候，播音室里平淡的对话就是我们两人最真实的写照。与之相比，像现在这样从熟悉的生活中逃走，踏上一趟看上去颇有“青春范儿”的旅程，反而是不符合我们风格的行为。 我将行李放到房间一角，习惯性地从背包里拿出当初做的旅行攻略，宫贞雨则坐到书桌前，说： “来计划一下吧。” 海港镇的烟花活动是在后天傍晚举行，离现在还有两个夜晚以及两个白天的时间。比决定第二段路线预计的时间稍早到达这里，坏处就是必须想个法子打发时间。 不过，既然到了旅游地，这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我和宫贞雨面对面坐在书桌前，聊了没多久就确定了第二天以及第三天白天的行程。 这一晚，是我从踏上旅程到现在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不再纠结躺在身旁的宫贞雨，也不必考虑接下来的路。抵达终点之后，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便是安下心来、好好舒缓一下这些天积累起来的疲惫。 第二天清晨，我和宫贞雨稍微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分工进行接下来的准备工作。 港湾镇的“黄金沙滩”，有着从旅馆的窗前眺望、能占据半片目光的夸张长度。临近夏日活动的现在，那里已经对外开放，放眼望去、见到的尽是穿着泳衣的年轻人。既然来到这里，我们肯定是要去体验一把沙滩风情的。 所以，上午我的任务就是去买沙滩上要用到的东西。 “沙滩伞、沙滩鞋、沙滩布、沙滩椅，还有沙滩墨镜……” 拿着这份和宫贞雨商量出来的名单，我走进这个镇唯一一家百货商店。 老实说，名单上的用品全都是一些普通到不行的东西，也不知为何加上“沙滩”两个字之后就变得有了“夏日风情”。商店二楼的生活用品区里，标识着“黄金沙滩”的区域将这些物品分整到每一个角落，按照店员的说法、这还是这家店最受欢迎的卖品区。 按名单上写的买了一圈需要的东西，为这家店的价格感到肉疼的同时，我也不得不感叹，不过是过去一晚，今天这个镇上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些。 昨天傍晚抵达的时候，街道上只有数量不多的行人，其中大多数看装扮还是镇的本地人，今天上午就有不少拖家带口过来的人住进附近的旅馆里了。 港口镇因为是旅游地的缘故，酒店和旅馆的价格可以说相当昂贵。与之相比，滨海镇这边的价格要低上不少，就距离来看，从这里到港口镇，坐车不过半个钟头不到，走路也不必花上太长时间，这也是有不少人跑到这边来住宿的原因。 “不过，还真是没法比啊……” 走出商店的我，沿着一条巷子来到沿海的公路上。 扛着一大把遮阳伞、又提着两大袋沙滩用品的我将伞放在地上，透过海堤看去，见到的是那个让无数外地人趋之若鹜的黄金沙滩，以及在那之后大楼耸立的繁华街道。 不过是隔着一道海湾，宛如都市的港口镇和满是鱼腥味的滨海镇，简直就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下午，我和宫贞雨一同来到商店，挑选两人接下来要用的泳衣。 “这样一来，就真的跟情侣没什么区别了。” 我声吐槽拉着我走进女性泳装区域的宫贞雨，她似乎听到了这句话，眼睛一瞪，旋即又笑着说： “都一起睡过那么多次了，还在扯什么呢。” 这对话顿时惹得指引我们前往泳装区的柜员一阵白眼，直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体面”。 不管怎么说，体面都不是一件简单事。 我陪着宫贞雨在女性泳装区挑选了足足半个钟头的泳衣。平时不怎么在意服装，一直“素颜”出现在我面前的她，可能是想要在黄金沙滩体面一点，费了不少心思。与之相比，我挑选泳裤的过程就再简单不过了。 “这条浅绿色搭配上衣的看上去还算不错。” 随便选了件有衬衫搭配的款式，我便直接付款，带着还想多停留一会的宫贞雨离开商店。 在旅馆里安置好隔天将会用到的沙滩用品之后，我和宫贞雨离开滨海镇，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其实我们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原本预计今天的一整天都要用来筹备，但只到了下午两点就完成了采购，黄金沙滩的预约又是从明天上午开始。 “四处走走吧。” 我们这样说着，沿着坐车来港口镇前的公路前进。 沿海的公路，不时有汽车经过。宫贞雨踩在海堤狭窄的过道上，伸展双手、仿佛随时会像海鸥一样飞走。 不知怎的，我下意识牵住了她的手。 宫贞雨讶异地看着了我一眼，但很快又继续迈开脚步、向前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七章 小镇之外 滨海是一座鱼腥味很浓的镇。 我和宫贞雨走在沿海街道上，曲尺形的沿海路是这座镇通往外界唯一的通道，它同时也是前往港口镇的必经之路。 呼吸间，带着些咸味的海风吹在脸上，与海堤隔着一整条街道的民居仿佛也被覆盖上一层海盐的白。 只要转过头，随时都能看到宽阔的大海以及那处人来人往的海滩。奇特的是，视线可及之处明明满是游客，我们现在所处的镇却见不到太多人影。 来到港口镇的时候，宫贞雨表现得很平静。明明是期待了这么久的旅游地，她却好像一点也不为之兴奋，不如说……好像还有些失望？ 其实我多少能理解这种心情。 真正得到之前，人们总会对自己追求的目标充满美好的幻想。这一路上，港口镇对我和宫贞雨而言，就像梦中的灯塔，始终在前方指引着道路。 它一定比我们来时路上见到的任何风景都要美丽和壮阔吧。 ——心里不自觉地，就会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真正见到的时候，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炎热的天气仿佛要将水分抽干，随处可见的人群将我们对于大海那宽敞寂寥的印象消除殆尽。拥挤与汗水的气味占据了绝大多数时间，就连海风都似被染上了这些狂欢者带来的燥热。 理想中的安静，根本不曾存在过。 不……说不定并非如此。 “这就是你想要的海边镇吗？” 我转过头，对身边的宫贞雨说道。 狭窄的镇、空旷的街道，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此刻，我们脚下所处，正是想象中的净土。哪怕，它不被大多数人接受。 “等烟花大会的时候，这个镇还会剩下多少人呢？” 宫贞雨转过身，看向那片大海。 “没准大家都离开了。” 我轻声说道。 “是吗。” 宫贞雨看了我一眼，脸上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继续沿着海堤往前走，来到尽头处，便见到了另一条公路。 这条柏油马路往西是滨海，继续向南则是港口镇。 我和宫贞雨沿着马路护栏外的泥土地，往与港口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 按照本地人的说法，这条柏油马路其实是前些年翻新修建的。更早之前，要来到这处海港，只能从滨海镇的那条公路过来，它连接着滨海、港口，以及我们来时的县城。新路修好之后，走这边的人渐渐减少，游客们更倾向于坐船来到另一个镇的车站，从那边出发直达港口。 正如这些人说明的那样，顺着柏油马路继续走，看到的尽是进进出出的汽车。我们来时乘坐的客车上只见得到密集的乘客，当然也不乏驾驶着轿车举家前来的人，甚至还有开着跑车的青年在路过的时候朝我们吹口哨。 就这样走了好一段距离，在我们都有些受不了盛夏下午毒辣的阳光时，一个“避暑处”引入眼帘。 马路一旁的另一个方向，有着一条陈旧的铁轨。它通向一个鞥看到另一侧光芒的隧道，而偶尔见到在时间腐蚀下脱节开来的枕木和锈迹斑斑的铁轨，证明它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咱们去休息一会吧。” 我从随身带着的旅行包里拿出瓶水，喝了一口，而后递给宫贞雨。 进入这条还算宽敞的隧道，便会发现这里确实已经废弃掉、很久无人使用了。 隧道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尽是藤蔓，中间的旧铁轨上还有不知从哪里滑落过来的大石头。宫贞雨拿出纸巾垫上去，就这样坐在石头上。 摆脱阳光、离开喧嚣的人群，到了此刻，她终于在不太明朗的光线中露出舒适的神情。 我轻声咳嗽了一下，将宫贞雨的视线吸引过来，接着提议道： “咱们明天，就待在滨海吧。” 宫贞雨问道： “为什么？” “你不喜欢热闹吗？” 我摇了摇头，说： “确实不喜欢。” 我和宫贞雨都是喜欢安静待着的人，但我不敢确定她会不会被这盛夏的天气与周围游客们热烈的情绪带动，也跟着想要体验一次“不同的自己”。 事实证明，宫贞雨压根没有这种想法。 “你还真是孤僻呢。” 她声吐槽着，旋即又说道： “我也是。” 相视一笑，接着便是回到前几日那般两个人的徒步旅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八章 奖励 回到镇的时候，天边已经看不到太阳的影子了。 我和余书吃过海边特色的海鲜宴，又在镇上兜兜转转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到旅馆、为第二天的烟花大会做准备。 虽说要进行最后一段路的“准备”，其实这些事情全都丢给我一个人了。 上午一整天我都在忙上忙下地买东西，到了下午、余书又拖着我去买泳衣。余书似乎对彼时的宫贞雨将这些麻烦事丢给我有些摇摆不定，但为了事务所的工作，她还是得使唤我一次。 于是，就有了以告知我“剧本”来换取劳动力的交易。 “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按照记忆中的去做啦。” 我声吐槽时，余书忍不住说道： “那只是‘她’的任性。” 回头想想，当时宫贞雨好像确实啥也没干。安排好任务之后她便一个人离去，整个上午都没见到人影。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宫贞雨去了哪里。 我想问问余书宫贞雨的事，又有预感她不会告诉我，几番犹豫之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整理完第二天的物品，我们早早就去睡了。 这个夜晚，就像第二次启程之后的旅程中那些日子。我们背对背躺在床上——明明有双人房可以选择，却依然住在“情侣套间”也不过是因为我们早已习惯。 从最开始习惯我睡地上她睡床铺，到现在已经可以很正常地躺在同一张床上。 要说紧张——也就只有刚开始那段时间会紧张了。 毕竟对我来说，“余书”和宫贞雨不同，是除去事务所的契约关系之外和我毫无联系的陌生人。 第二日清晨，我和余书带着前一天准备好的遮阳伞等“夏日装备”出发了。 我们的目的地并非度假者们心心念念的黄金沙滩，而是越过那个隧道抵达的另一处——那是临近我们坐船抵达的镇的地方。 扛着遮阳伞的我，和余书一前一后地走在不怎么平整的路上。 脚下是已经荒废许久的路，身旁还有那条锈迹斑斑的铁轨。这是昨天我们已经走过的路，今天则是为了参照十年前，和宫贞雨去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海滩”。 露水的味道尚未散去，夏日的阳光已经在天边若隐若现。我和余书穿过满是杂草的树林，带着太多行李的缘故、费了些功夫才走到树林的尽头。 跨过一个灌木丛，下一刻，便看到平整的山崖。 这是从树林间凸出去的山崖。一处不算大的空地，崖壁的下方是礁石和汹涌的浪潮，远处依稀能看到坐船抵达的那个镇。 这是我和宫贞雨十年前散步时偶然发现的地方。 没有沙滩和比基尼，也见不到人来人往的盛况。热烈夏日的气息在这里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能够惬意享受阳光的空地、身后树林的荫蔽，还有耳边浪涛拍打悬崖的声音。 “这还真是一个‘奇迹’啊。” 看着这块空地，我不由说道。 这个满是游客的旅游胜地，整个港口镇的范围里都是游客。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为了体验一把海滩的夏天，在每一个角落散布着自己的兴奋，却不知道在一个时的路程之外，还有这样一个能独享一整个海岸的地方。 我将遮阳伞撑开，立刻便占去了空地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将折叠躺椅放下，接着在地上铺上一层布。 前一晚还公平地一起躺在床上，这次就又回到余书睡躺椅、我“打地铺”的境况了。 我们待在遮阳伞的范围里，以伞柄为分界线，各自享受着眼前的风景。 视线稍远处是我们一直渴望的大海。不同于滨海镇上看到的海，它没有港口的遮挡，就算能看到另一个镇，也只有隐藏在绿色之间的房屋。 唯一显眼的建筑，恐怕也就只有那座白色的灯塔了吧。 闭上眼，从出发到现在，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不断浮现。 轻松的旅行走到尽头，便迎来第二次的“转变”。我们徒步踏上两个人真正的旅途，我也在此时知晓了宫贞雨真正的想法。 两人走过大山、穿过溪流，在破旧的铁皮屋里依靠着彼此取暖，按照定制的路线一步步抵达最终的镇。 现在就是，“奖励时间”。 我在睡意迷蒙间声说道： “这都是她送给我的‘礼物’。” 付出代价、在中介所购买了一个月的“幸福”。与我一同踏上旅程的宫贞雨，才是这一切的缔造者。 “会顺利的。” 笑着安慰我的她，正因为知晓这是“等价交换”来的东西，才如此确信我们这趟夏日之旅必定不会失败。 正如那个已经注定的结局。她……已经决定不再继续挣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十九章 灯塔 “这大概是我目前为止接受过最轻松的工作了。” 夏日上午的“私人海滩”边，我和余书悠闲地躺在遮阳伞下。虽然我对特地跑到太阳底下还要打伞的行为有些纠结，余书以一句“不想被晒黑”就完美截断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事实上，记忆中的我和宫贞雨，也确实是像这样躺在遮阳伞下的。 相同的树林，相同的海岸，还有远处那未曾改变的白色灯塔。余书若不开口，时间就仿佛沉淀坠落到十年前—— 一切如旧。 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 看着紧闭双眼的那人，我不由得如此想道。 但现实，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我们在这片树林尽头的山崖边度过了一整个上午。遮阳伞下铺开昨晚准备的餐布，放上稀疏平常的面包和一些零食，便觉得比以往吃过的任何食物都来得美味。 下午，我和余书谈论着今天之后的事情。 回去之后，我说我要开始写那本准备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动笔的书，而余书则说她和中介所的合同已经快到日期。 “说不定等两三个月后，我们就可以成为正常的邻居了。” 她笑着说： “要是有一个畅销书作者当邻居，我肯定会很高兴吧。” 我说： “就怕到时候依然无人问津。” 余书摇了摇头，说： “还记得我最开始说的吗？” “什么？” “关于你的书。” “……” 余书因为花洒坏掉的关系在我家洗澡的那一次，她曾说过这样的话。 “你的文字里没有能令人产生共鸣的东西。” 而现在—— “——如果是现在的你，肯定能写出触动人心的文字了吧。”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深深烙印进心底的最深处。 我努力将自己从那种奇特的情绪中拉出来，说： “‘执行者’不是不能和顾客产生联系吗？” “你说这种话，说不定会改变我的未来，导致发生不平衡喔？” “啊！” 余书好似才发现一般，她摆了摆手说： “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过。” “嗯，你什么也没说过。” 什么也没说过的余书，似乎为了消除这件事的影响，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半晌的沉默之后，微弱而匀称的呼吸声伴着海风传入耳中。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无论年龄多大，来到这样的地方，都会暴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吧。 临近傍晚的时候，远处的镇终于变得热闹起来了。 这场由港口镇举办的庆典，同样也是滨海、以及附近其它镇的节日。这是临近海边的这些镇子共同的传统，他们称之为“祭海节”。 现在再介绍祭海节似乎没什么意义。 对我和宫贞雨来说，本地人崇拜龙王的传统和那些繁杂又不知意义何在的礼节活动没有任何意义。相信来到港口镇的游客们，真正对祭海感兴趣的人也没有几个。 虽说如此，庆典的气氛还是隔着这片海湾传达了过来。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让人产生想去人多的地方的念头。” 余书悠然起身，说出了和宫贞雨极其相似的“台词”。 我倒是多少能理解这句话。 无论是十年前的我和宫贞雨，还是现在待在这里的我和余书，都习惯了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待着。 寂寞，早已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会向往那些触之不及的美好。 想和大家一起在庆典欢呼、想要站在绚丽多彩的灯光下，想在最近的地方看那灿烂绽放的烟花，想……和重要的人分享眼前的一切。 余书的眼瞳中映照着远处灯塔的光芒。 悄无声息间，我牵起她的手。 于是，一个人成为了两个人。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 夜色渐深的时候，稍微发生了点状况。 我和余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经过树林中的时候，在昏暗天色下迷失了方向。 “这就和十年前不一样了。” 我苦笑着说道。 十年前的我和宫贞雨，在黄昏时分便带着来时拿着的“海滩装备”离开了这里。 回到镇之后，我们放下手头的行李，赶到已经人头攒动的港口镇。 众人的欢呼和灯火通明中，烟花在头顶骤然炸开。 ——这就是，十年前这趟旅行迎来的结局。 我和宫贞雨在人群中穿行，头顶是灿烂绽放的烟火，繁华喧闹将我们的声音淹没。 离开拥挤的街道，终于能看到整片烟花盛放的夜空时—— 宫贞雨，消失不见了。 我们失散在人来人往间，自此再没有见过面。 不仅如此，就连最后能够将我们两人联系到一起的“记忆”，也像沙滩上的潮汐，逐渐褪去。 伸出去的手，最终只触碰到烟花落尽之后连星星都见不到的黑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十章 如故 也许是下意识想要回避这种状况，也可能是……我太想抓住这份不属于我的“幸福”，逐渐消失在海平线的太阳，将我和余书带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之前的路，我和这位“执行者”一直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进。无论是镇还是城市，乡村抑或山谷——我们走着和十年前完全相同的路，品味着回不去的时间带来的这份苦涩与幸福，直到临近终点。 察觉到“结局”为何的我，终于作出了“出格”的举动。 “这还真是让人苦恼呢。” 昏暗的树林里，我和余书站在杂草间。她摇头叹息着，说： “现在这可是任务中绝对不能出现的‘变故’。” “毕竟你连和我产生交集都会被视作‘违规’嘛。” 我自顾自地说道： “但这是因为夕阳太美，也是没办法的状况。” 余书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我干笑着说： “回去我给你说说情，回头要是继续购买‘商品’的话，店长说不定会卖我个面子？” ——谁知道呢。 余书摊了摊手。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之前的路，和接下来的事情都不必去理会。 真正重要的是，站在此处的彼此。 安静，弥漫在这片树林，以及两人之间。 良久，余书问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我摇了摇头，说： “不知道。” 从踏上这趟旅途的最初，余书便给我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 我确信自己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位邻居，花洒坏掉的时候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的交集，而这之后也证明是我购买了第一份“幸福”之后换来的“商品”。 问题是，与余书一同踏上旅途的过程中，我渐渐发现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的容颜与我记忆中那人完全不同，她的气质也远比那时来得成熟，就连说出口的话，也都是为了帮我回忆起当时的记忆故意而为。 即便如此，余书她，依然是……宫贞雨。 这么一说，好像有些没头没尾。 但我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这么想了。 “你是‘执行者’，负责帮我回忆起这段记忆的人。” “之前你说过吧？中介所会在最大程度上还原十年前的情景。” 这一路上，我们遇见的人，不是当初的旧人，便是与那些人有关的人。与十年前多少有些出入，但确实将我带回到那个愉快又迷茫的夏天。 如果说有什么方法是最能体现中介所还原十年前场景和人物宗旨的，那自然是、让宫贞雨再度出现在我身边。 看上去，余书只是普通地陪在我身边，跟我一同沿着当时的旧路走了一遭。不可否定的是，我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回忆起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陪在我身边。 余书尽职地“扮演”着宫贞雨。 刚开始那段时间，我对这件事非常反感。 一想到这个不久前才欺骗过我的人，现在又企图装扮成宫贞雨，我就觉得愤怒非常，甚至为此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跟她搭话。 随着时间流逝，我却渐渐发现自己不那么抵触了。 明明有着完全不同的个性，只要做了相同的事，余书就总能让我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哪怕是丁点难以窥见的细节都在脑袋里变得再清楚不过。 新人旧事，还有未曾改变的旅伴。 “会顺利的。” 记忆中，宫贞雨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如今再度成为现实。 我的“顺利”，便是因为她始终以另一个身份陪在我身边。 余书和宫贞雨的相似，随着旅程越来越接近终点而变得越来越明显。 当我们来到滨海这座弥漫着海腥味的镇，余书的脸，终于和宫贞雨重合。 她的容貌，已经相较于十年前改变不。她的身材，更是显得意外的高挑。 但……余书就是宫贞雨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如果这也是中介所为了所谓“服务”让我产生的错觉，等事后我一定要找那个懒懒散散的店长算账。 现在，我只想注视着面前的她。 十年过后，宫贞雨，依旧如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十一章 林间 太阳的光芒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转暗的光线，以及余书近在眼前的脸庞。 时隔十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逢”吧。 “好久不见了，宫贞雨。” 我深吸口气，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宫贞雨——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是余书。” 她如此说道。 虽说如此—— “你也是宫贞雨。”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吗？” 余书轻声呢喃着，接着提醒道：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走吧。” 以和记忆中不同的时间点回去，接下来的事情，就真的和一直遵循的路线不同了。 扛着太阳伞的我，十年前明明和宫贞雨很普通地迎着夕阳离开了这里，在烟花大会开始的时候成功赶到港口镇，这次却没这么幸运了。 我和余书在树林中穿行，明明是熟悉的路，走了许久却又发现回到了原初。 就这样打转了两三次之后，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这样？” 余书说： “‘因果’的效力已经过了。” “‘因果’……？” 上一次听她提起这个词，还是我询问中介所有关的事情时。 余书依旧抱着她的文件夹，不急不慢地解释道： “‘因果’是中介所介入‘命运’的基础。” “你在中介所付出金钱和未来的幸福，换取‘幸福’和‘记忆’，是基于相对平衡的一套算式。只要按照中介所的指示去做，就能顺利以相应的代价换取到相应的‘商品’，而一旦做出改变这条既定轨道的事情，中介所构建好的‘因果桥’就会崩塌。” 一个个复杂难明的词汇组合到一起，但我姑且还是听明白了余书想说的话。 “也就是说，我闯祸了对吧？” “——可以这么说。” 余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 “从中介所既定的‘因果轨道’中脱离之后，我们的行为再不存在因果轨道的‘匡正’效果。” “——换句话说就是，‘可能不会那么顺利了’。” “……” 可能不会那么顺利了。 听着这句稍微有些奇怪的话，我实在没办法将它落到实处。 十年前的旅行，宫贞雨始终把“顺利”二字挂在嘴边。彼时的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现在才知晓，现实正如宫贞雨所言，一切都会顺利的。 排除掉运气因素，这是她付出一定代价之后交换来的“幸福”，是“既定事项”，所以肯定会顺利。 现在，我走出了自己买来的“因果”——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现在已经快走到终点，十年前的一切几乎都已在脑海中浮现。 就算再次遇到些许不顺，对我和余书而言，也不过是悲惨人生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余书深吸口气，道： “该不知说你乐观还是天真好……” 看来，她对失去“匡正”效果之后会发生什么多少有些体会。 看她烦恼的模样，我忍不住问道： “你以前有遇到过我这样不听话的‘顾客’吗？” “——当然。” 余书瞥了我一眼，说： “用金钱或者其它东西交换‘幸福’的人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人以其它条件来换取不一样的商品，但不论如何，总归是要有人去执行的。” 说到这里，她用有些怪异的表情看着我。 “像这样由过去熟识的人来‘执行’，在中介所的任务中算是特例喔？” “那我还真是幸运呢。” 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余书却摆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说： “这不是偶然，中介所的‘商品’从来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好事’。” “那——” 我张了张嘴，正想询问，余书已经率先给出了答案。 “幸福。” “你忘了，你还买过另外一份‘幸福’。” “……” 这趟旅行开始之前，我在中介所购买了一份花费我所有积蓄的“幸福”。回到家之后，我和余书便在半是偶然半是刻意的情况下重逢。 经余书这么一说，我才知道，那份幸福原来是有延伸的。 不仅仅是与鲜少见面的邻居相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寻找记忆之旅，“执行者”从原本可能不知是谁的职员换成了我最希望的那个人选。 “原来是这样吗……”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那份积蓄实在是物超所值。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早在我第一次踏入中介所开始，那位店长就已经预料到我会再次前来，甚至连购买的商品内容都已经猜到。 脑海中闪过懒懒散散的店长脸庞，我忍不住吐槽道： “还真是个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家伙。” 只有这种时候，余书才跟着点了点头说： “我也这么觉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十二章 坠落 树林间的路总归是相似的。 对于不熟悉这片林子的我和余书来说，除了十年前那份记忆，再没有什么是能够仰赖走出此地的依靠。 问题是，十年时间，改变的并不仅仅是人。 “我记得这个方向应该是通向一片草地斜坡的。” 走到一片荆棘丛生的区域时，我忍不住开口说道。 余书讶异地看着我，说： “有这回事吗？” 记忆中再明显不过的画面，余书却与我有着些差异。 她所掌握的“剧本”，并没有细致到连这种微不足道的事都能覆盖到的程度。脱离“因果匡正”，接下来的一切都只能在未知的方向探索。 在这种应该严肃讨论该如何逃出树林的时候，我却将注意力放在一个不重要的问题上。 这是我早就该知道的事情。 “你……不记得了吗？” 十年时间，早已将面前之人脑海中对于这段记忆的印象冲淡。 如果余书和我同样在旅程中逐渐将那段记忆在脑海中回放，她应该就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现在来看，并没有这种“售后服务”。 余书说： “十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是我购买的‘商品’。得到这段经历和记忆之后，我和中介所这部分的合约就已经结束。” 无论当时再怎么印象深刻，十年时间，依然可以将太多东西从记忆中抹除。 我皱起眉头，视线落在余书的手上。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文件夹，现在也没有忘记。 若没有这份“剧本”的存在，她真的还记得我吗……？ 毕竟，我们可是相邻而居了整整十年。 我主动踏出那一步之前，余书从未真正尝试与我接触。 说不定，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那一段“经历”，而非与她一同经历的人。 我死死盯着余书的脸，想从上面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到的却始终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也许是对这种状况下余书依然保持着她的镇定感到生气，又或者，我为自己对余书而言很可能“并不重要”这件事感到焦虑。平静地赶了一段路之后，我开始加快脚步。 想要和她更进一步，又怕遭到拒绝。十年前宫贞雨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到现在依然是隔绝在我面前的一堵高墙。我像孩子一样率性地加快脚步，想将余书彻底甩到看不到的地方去。幼稚的做法，在行至树林深处时，终于遭到了报应。 林子尽头有一处灌木，更远处依然是一片树林。我在脚步匆忙之下一步跨过那处灌木。 接着，便踩到了空处。 一步踏空，失去重心的我直直往下坠落。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这处灌木不过是一座空中楼阁，它的下方是这片树林的另一个区域。 这是这段旅程的又一次开始。 “……” 幸运的是，我没有就这样直接掉下去，而是在下坠的过程中碰巧抓住生长在崖壁上的矮树。 不算粗壮的树枝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崖壁上凸起的土石则给我提供了一个落脚处。 暂时稳定下来的我强忍着恐惧，另一只手也努力抓住矮树的树干，转头往身后看去。 就在这时—— “林延！” 余书突然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她一眼就看到悬挂在那里的我，下意识想朝这边靠近。灌木丛的下方有一片掩盖着地面的杂草，使人难以分辨哪来是地表哪里是空处。 于是，余书也跟着一步踏空。 才刚摆脱“匡正”的我，悬挂在半空、眼睁睁看着余书失去平衡，往下坠去，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她。 结果不用说，松开一只手的我，在抓住余书手臂的瞬间便察觉到这棵矮树根本没办法承受我们两个人的重量。 短暂的停滞之后—— “咔。” 折断的树枝，伴着我和余书一同落入无法回头的深渊。 本以为会这样。 “啪。” 背后传来的冲击出乎意料的，与疼痛感相比，反倒是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更令人难以忽视。 我睁开双眼，只见余书的脸近在眼前，而从坠落到触碰到地面，不过只过去瞬息之间。 稍微有些迷蒙的脑袋里回想起方才伸手去接余书前，往身后所见的画面，再联系上此时我们两人的状况以及稍远处的土墙，“悬崖”的真相就再清楚不过了。妄想中的无底深渊或者下午所见的礁石大海全都不存在于此处，取而代之的是不到三米高度的泥土墙壁—— 这崖壁，不过是那种跳起来就能触碰到最顶端，有准备的话，可以简单跳下去的“泥坎”。 余书尴尬地从我身上爬起来，而我也挣扎着起身，想将方才这丢脸的一幕和脑袋里那些不切实际的“生离死别”驱逐出脑海。 就在我起身整理衣服的当口。 “啊——” 一声轻呼，余书再次斜靠到我身上。 刚才努力不去注意，从凌乱衣物间泄露出来的肌肤，让我的心跳都慢了一拍。 紧接着，便是余书声的低吟—— “我……扭到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夜幕将至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和余书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掉到树林边缘的崖壁下。两米多的高度虽然不至于造成什么大影响，却依然让拉住余书的我，在落地时重重摔在地上。 完全没有保护措施，加上余书有将近一半的重量压在我身上，背后的疼痛自然让我不由神情一紧。 现在更麻烦的，却是在方才我自以为是的“援救”中以一种奇怪姿势摔落下来的余书。她有一半身体压在我身上，努力想要保持平衡的另一半身体则半跪在地上。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脚腕受伤了。 看余书有些纠结地站了起来，我正想询问情况，她便兀自说道： “扭到了。” 那一瘸一拐的脚步，看上去确实不像是相安无事。 “抱歉，要不是我自作主张……” 我对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反应道着歉，余书却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她说： “你愿意伸手来救我是很让人高兴啦，但希望下次是真的碰到危险——” 察觉到这句话蕴含着某个fg，余书马上摇了摇头，改口道： “危险就算了，总之……谢谢你。” 本人没有怪罪我的鲁莽行为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问题是，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原谅原谅”这种问题。 “这下麻烦了……” 看着依旧见不到尽头的林子，我深吸了口气。 余书尚未负伤的时候，我们就走了不短的路，到现在想要逃离这片树林肯定会变得比之前更困难。 余书似乎从我的表情里猜到了些什么。她勉强站起身，扶着一旁的树干，说： “没有太大的影响，我们继续。” 话是这么说，当然不可能真的没影响。 接下来的路，余弦一直一瘸一拐地走着。 为了配合她的速度，我故意放慢脚步。若是去扶着她或者做些其它什么举措，以我记忆中那个宫贞雨的个性，肯定会生气吧。 十年的时间，还是将她改变了太多。从“宫贞雨”到“余书”，身旁之人再不复当初的冷漠和神秘。 不……对我来说，宫贞雨这些年的经历依然是个迷。只是能记起十年前六月份开始的这趟旅行，我又渐渐觉得自己多少能理解她了。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啊。” 我对咬牙硬撑的余书说道。 宫贞雨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而她看上去不为外物所动的坚强，也不过是建立在比起跟其他人寻求帮助，自己面对困难反而更有可能解决的“不信任”之上。 “不信任”，就是我和宫贞雨的通病。 我们无法轻易相信他人的话，也做不到对别人敞开心扉。 某位作家曾这样形容—— “胆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偶尔被不具备“敏感”这种特质的人所刺痛，他们对此却还全然不觉。这样的次数一多，就没办法再好好面对对大部分人而言的“理所当然”。 感受性太强的人，很多时候能察觉到别人的痛处，下意识的回避便不可避免地陷入“谎言”的漩涡。到头来，“坦率”成了我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十年时间，洗去了很多美好和记忆，我和宫贞雨最深处的“核”，依然存在于此处。 我们在沉默中前行。我能感受到她的艰难，而余书肯定也察觉到我有意在放慢脚步。就在这种难熬的安静中，天边的最后一点光芒也终于消失不见。 “还有多长时间？” 赶了不知多久的路，余书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这个问题也随之抛出。 “二十分钟。” 我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钟，回答道。 再过二十分钟就到夜晚九点，这也是港口镇祭海、以及烟花大会开始的时间。 “看样子是赶不到了。” 余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丧气。 “这是我的错。” 我说： “如果我不打乱时间安排、使‘匡正’失去效力，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余书摇了摇头，说： “我不应该睡觉的。” 这种抢着锅背的行为，对现在的状况没有半点帮助。 又说了几句，我和余书渐渐安静下来。 算算从“私人海滩”出发到现在，我们两人已经在树林里兜兜转转了许久。也许是“匡正”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失，又走了一段距离，我和余书可算迎来了希望。 稍远处，一片幽静的竹林向我们敞开大门。它很普通地和树林连接在一起，竹林间却有一条用石子铺就的路。 有路，就代表我们离出口不远了。 坚持走到竹林的余书，松了口气的同时，受伤的脚也到了极限。 眼看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我再没办法理会先前的顾虑。在她正准备再次迈出脚步的时候，我蹲了下来，说出和十年前一无二致的那句话—— “请上车，公主大人。” 这一次，余书的再没有像之前一样逞强。她微微一笑，拢起不曾存在过的礼服裙摆，坐上了为她特别定制的“自行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十四章 烟花 幽深的竹林里，我背着余书，不急不慢地走在石头铺就的路上。 她的身体，很轻。 看上去与我相差不了多少的身高和职业女性的冷酷总让我下意识将余书和其他人区分开来——事实也正是如此。她好像停留在十年前，身体已经有所成长了，体重却与当时一般无二。 感受着余书的重量，我缓缓踏出脚步。 夜色将两旁竖立的竹子隐藏在迷蒙之中，恍惚间、如同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 鞋底踩在石子上的声音，与呼吸和拂过竹林间的风，交织成一首令人安心的乐曲。 侧过脸，便看到余书沉醉于其中的脸庞。 这一刻，时间仿佛回到十年前，却又是与彼时完全不一样的情与景。 “真是奇妙。” 余书趴在我肩头，香波的气味也似勾起回忆的催化剂。 “像今天这样，就会很容易回想起那些往事。” 这是出自，没有“匡正”效果的“故人”之口，而我很自然地相信了这句话。因为，摆脱了中介所拟定路线的我，就像真的回到了十年之前——不如说，现在是十年前的“延续”。 我和宫贞雨，从那道悬崖边回到滨海镇之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到港口镇。人来人往间，和宫贞雨走散，抬头所见的灿烂烟花，始终围绕着难以释怀的寂寥。 说不定，现在这种状况才是我真正渴望的“结局”。 离了人群，和宫贞雨像这样缓慢前进着。背上的重量、体温，还有打在脖颈间的气息，都让我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她就在触手可及之地。 于是，这一路上那些始终与“回忆”有着不差异的经历，渐渐和记忆中的画面融合。 为了让我回忆起来而刻意模仿？ 余书她……只是做了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会做的事情罢了。 正因为她是曾经造就这段回忆的人，才是比任何人都适合作为“执行者”陪伴我走到最后的人。 十年前，宫贞雨以某种代价换取了我直至今日依然执着的那段记忆；而十年前，她以执行者的身份将那份美好，以及重逢的幸福带到我身边。 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用那些积蓄，到底购买了多大一份“幸福”。就连那个笑容奸诈的店长，也变得没有那么令人生厌了。 令人心情愉快的沉默，一如在播音室里度过的每一个午后。 我和余书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明明之前还因为找不到出口焦虑不已，现在只想着脚下的路更长一点。 ——要是没有尽头就好了。 甚至曾产生过这种荒唐的想法。 但路，终究是没办法一直走下去的。 一直笼罩在黑暗中的竹林，随着脚步前行，渐渐有了些光亮。这些光芒，是林子另一侧那个灯火通明的世界在向我们招手，而光亮之间依稀能听到的轰鸣，是我们一直追寻的，属于另一群人的狂欢。 终于，在这些透过竹子之间的缝隙依稀可见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多时——竹林的出口，到了。 我微微一愣，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一直安静趴在我背上的余书看着稍远处竹林尽头的公路，说： “到了那里，说不定能看到烟花。” 这是一条高高的斜坡，它的两侧依然是难以窥见人影的竹林，宽敞的道路却再也没办法回到来时路上的那种心情。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虽然已经到了离目的地不远的地方，脑袋里却一直在回想这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还有十年前那些缤纷多彩的往事。 它们就像远处传来声响的烟花，悄然升空、爆发出一阵绚烂的光彩，而后便燃烧殆尽。 “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在我抗拒着即将到来的“终点”时，余书悄然凑到我耳边。我一转头，便发现记忆深处的容颜，以我无法忘却的模样来到眼前。 十年前的人，和十年后的人，一同开口。 依然是最初就存在的疑问。 “为什么，你愿意陪我任性这一趟？” 步履艰难，行至尽头时、远处海港的镇已经依稀可见。 一道微不可查的白光升空而起，短暂的蜂鸣声之后—— “砰！” 绚丽的华光四散开来，将这个夏天，还有十年前的夏天一同燃烧殆尽。 但这不是结束。 一道烟花过后，紧接着便是数之不尽的灿烂花火。它们开满整片盛夏的夜空，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不曾见过的梦幻色彩。 绮丽光华中，那个一直被我隐藏在最深处的答案脱口而出。 “因为我——” “喜欢你。” 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开始，我便被宫贞雨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所吸引。 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没办法对别人敞开心扉的自己是人群中的“特例”，直至宫贞雨出现，我才发现并非这么回事。 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孤独的人。 与我的焦虑不同，她悠闲地享受着独自一人的时光，从不会因为别人的视线有所动摇。 她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活出了我想要的模样。 向往、亲近，而后便是……钦慕。 想要站在她身边、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哪怕只是广播室里那种平静朴素的相处，依然是令我无比向往的乐园。 直至——一切结束的那一天。 “我们私奔吧。” 面对宫贞雨的邀约，我笑着回应道： “好。” 哪怕这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话，依然让我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保持着愉快的心情。 这份恋慕，便是十年后的现在——也未曾改变。 随着烟花升空，那些平淡的幸福和被温暖阳光包裹的日子，那些温柔的沉默和灿烂夺目的笑容，全部在广袤的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光彩。 余书她，宫贞雨她—— 在恬静的笑容中，轻声说道： “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十五章 繁华尽落 盛夏的夜晚，我站在坡道的尽头。远处是灯塔映照下依稀可见的海，和港口边升腾而起的烟花，背上的余书脸庞凑在我肩膀上，咫尺之差，仿佛将我们带回到早已过去的那个夏天。 说不定，这才是彼时的我想要的结局。 来时经历了晴天雨天，走过山间天边，回去却不过是飞机上的片刻时间。 乘坐早就预约号的飞机返回省城，又坐车回到出发的家乡镇。临近傍晚的时候，我和余书可算站在了中介所的门口。 这栋看上去就颇有年代感的房子，现在依旧是一幅随时可能倒塌的模样。踏过敞开的大门，来到摆放了诸多商品的大厅，一眼便看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的店长。 “欢迎回来。” 他看着我身旁的余书，说： “待会写一份完整的报告给我。” 余书点了点头，带着她的公文夹转身消失在店铺后门处。 执行者既然离开，也就标示着这趟寻回记忆之旅已经正式结束了。 店长慵懒地躺在椅子上，说： “恭喜你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早就知道了吗？” “余书就是‘宫贞雨’这件事。” 我盯着店长的眼睛，将这一路上一直困扰着我的疑问说了出来。 店长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说道： “中介所会以更贴近您要求的方式来提供服务。” 想要寻回那段记忆的我，“尽可能与十年前相像”的这个要求，借由这位“执行者”之手毫无保留地实现了。 即便对现在的状况有些不满，我也说不出什么刁难的话来。 店长眯起双眼，也不知是因为完成了一单生意还是什么原因，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从那张躺椅上站起来，不急不慢地走到我身边，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总感觉令人不快。 “作为优惠，这次我就告诉客人你一个消息吧。” “什么消息？” 我问道。 “是关于余书——也就是你口中的宫贞雨。” 店长慢悠悠地解释起另一个一直令我困惑不解的问题。 “——为什么她，会在我们中介所工作。” 中介所“执行者”的工作，除了像这样这样帮助人寻回记忆之外，还会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 号称“无所不能”的中介所，往往会迎来许多有着奇怪要求的顾客。他们有些人会用金钱去购买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有人用健康乃至生命交换数之不尽的财富。这种广阔范围的“生意”，难以避免地会涉及到一些不太好——至少对于我这种“老实人”来说不太“合规矩”的领域。 余书没有对我说过她以前的顾客，但从只言片语中不难感觉到，像我这种麻烦的客人依然是她所服务顾客之中“脾气算好的”。 “偶尔有不想活的人会卖掉自己全部的寿命呢。” 店长说： “这种人，在生活中受到了很多打击和挫折，没有勇气站起来，于是选择了这条路。” “他们卖掉自己的‘剩余价值’，得到一大笔钱或者交换成其它东西之后，就会以各种极端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这种极端的情况，在我看来不可理喻，店长却说得理所当然。 他解释道： “会这么选择的人，本来就已经承受不住严苛的压力了。” “想想，如果你对未来不再抱持希望，卖掉了自己剩下的生命，交换来的这笔钱，你会用来干什么？” ——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执行者的使命是帮助客人完成这些交易，哪怕是不那么光彩的也行。” “当然，她们还有另外一重意义上的使命，就是‘执行契约’。” “……” 帮助客人完成契约的“执行者”。她们除去为客人考虑的一面之外，还要想办法达成另一面，特别是针对卖掉自己全部寿命的客人—— “也就是说，‘结束他们的性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不久前还在我身边的余书，推到另一个我所不知道的陌生世界。 十年时间，虽然还多多少少保留着“宫贞雨”时期的一些个性，她的处事方针却已经有了太多的不同。这种改变，不仅仅是时间，更是因为她的经历。 我呆呆地看着店长那张仍然带着可恶笑容的脸，半晌，才声问道： “为什么，她要成为‘执行者’？” 店长撇了撇嘴，答道： “自然是因为，没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一章 契约 我所熟悉的那个宫贞雨，高中毕业、与我一同踏上为期一个月的旅程，而后便自我的生活中消失。 并不仅仅是之前我曾说过的，毕业之后就再没理由见面。她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了。 回到镇的我和宫贞雨，在十字路口挥手道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不知为何，有种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预感。 第二天清晨，这个预感应验了。 前一日傍晚，我还和宫贞雨互相发着短信聊天，时间再往前回溯、我们甚至一起用餐、一同入睡，整整三十天的朝夕相处，一幕幕画面全都刻印进脑海最深处。 一夜过去，这一切，都消失了。 来到曾和宫伯母见过面的那间租房时，我见到的是空空如也的房间。从附近居民和门卫大叔那边探听到，原来早在我和宫贞雨回到这里之前，那个家就已经被搬空了。 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我，和早已安排好后续的宫贞雨。 察觉到这件事之后，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那个一直保存在通讯录，却很少去联系的号码。 听到的，果然是“空号”通报。 向附近的人打听宫贞雨和她家人的事情，就会发现因为很少和别人有交集的关系，就连住在对门的居民都不知晓他们搬去了何处；来到学校，费了些功夫才从老师那边拿到家庭联络簿，上面记载的地址和号码也全都找不见任何宫贞雨的踪影。 一旦这些显而易见的线索断掉，我就彻底失去了不久前还一直同行的人的踪迹。 那个傍晚，宫贞雨映照在夕阳下的背影，就这样为我们两人这段奇妙而愉快的关系画上句号。 之后的时间，我经历了求职失败、写作出道，又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了许久。直到踏入中介所的大门，我才和就住在我隔壁的余书相见。 “我们中介所对于记忆的操控能力，有点类似于‘认知障碍’。” 店长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懒散地斜靠在木门前，为我这名“前顾客”做着售后服务。 ——其实也只是回答我一些搞不懂的问题。 其中最简单的，自然就是，余书和宫贞雨，是如何变成“两个人”的。 要知道，十年虽长，一个人的成长也完全可以达到“翻天覆地”的程度，可要让一个对其心心念念的人完全忘记对方的长相，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两人作为邻居生活了十来年，而且还一同踏上旅程的时候。 从学校出发，一路上经过了许多城市，最终抵达港口镇。在来到学校教室和广播室的时候，我就已经回忆起宫贞雨的容貌，但却从未与身旁的余书联系到一起。这种状况，随着走到路途的终点，便仿佛水到渠成一般发生了改变。 “——是‘认知’。” 店长平静地解释道： “你听说过‘认知障碍’这种病吗？” 接着，他跟我解释了一些和中介所有关的事情。 所谓“认知障碍”，便是人脑的某一部分受损，导致它失去一部分功能。这之中包含很多复杂的因素，认知障碍的具体表现也大多有所不同，而店长所说的，便是其中一种。 “你看到了余书，却没办法将她和‘宫贞雨’联想到一起。” 这就是他所说的，最直白的表述。 那趟旅行结束之后，没有和宫贞雨同样付出代价的我，因为中介所的规则，被消除掉了这一个月来的记忆。它就仿佛在我的记忆线上斩出一道空缺，前面和后面都畅通无阻，唯独中间这部分，有一道无法填补的空档。 这一个月之前，我明明还和宫贞雨有着整整三年的朝夕相处，却依然没办法阻止“空档”带来的连锁反应——除了这一个月之外的其它事情，我基本都记得。无论是广播室也好、教室里也好，就连宫贞雨说过的话，都留存在我的脑海里。 唯一抹除的，是她的脸。 记忆中的容颜好似被蒙上一团黑雾，无论再怎么思索，都想不起她的样貌。这种状况，在和余书一同踏上寻找记忆之旅时，悄然发生了改变。 遮掩在宫贞雨面容上的黑雾消失不见，我终于能清楚看到那个令我始终难忘的人有着怎样的容貌和声音，但她……也仅仅是记忆中的她罢了。 “看到了余书，却没办法将她和‘宫贞雨’联想到一起。” 这段阻隔在认知之间的墙，便是不付出“代价”就无法打破的绝对屏障。 店长看着陷入沉思的我，继续说道： “中介所对于商品的估价并非是固定的。” “打个比方来说，一个人未来可以创造一千万圆的价值，他在将来二十年人生里真正‘创造价值’的时间是三年，而这三年间过得无比艰难。若他想要购买这三年间的幸福，则需要付出与这三年间创造价值相当的代价——” “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种算法。” 他说道： “计算‘幸福’的价值时，还会参考这个人一生中幸福的总量。” “若是一直生活在幸福环境下的人，就算卖给他一份‘幸福’，他所获得的幸福感也不过是与平时相差不大的‘幸福’，价值也会因此缩水……” “换句话说就是，‘未来’越惨淡的人，想要获得幸福就越困难。” “——这是何等不公平的规矩。” 我瞪大双眼，试图让自己对这种不公变得愤怒，却发现怒发冲冠的林延早在踏上这条路上之前就已经被我摒弃掉了。 一个月的幸福记忆，与我未来十年的幸福等价。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庆幸这一个月密集的幸福有多么珍贵，还是未来十年的自己有多悲惨了。 幸运的是，这种“不幸”，还有另一个人和我等同。 “宫贞雨……余书她，在中介所工作是为了偿还购买那份‘幸福’的‘代价’是吧？” 我盯着店长的脸。这个始终像猫一样慵懒的男人，不急不慢地点了点头。 “‘未来’的价值是未知的。这一点，就连作为‘估算未来与幸福价值’的中介所也无法做出一个绝对准确的判断。” “你现在欠下的钱，若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因为你以前的书突然火起来，或是买彩票中到一大笔，就可以抵消。” “——但这种可能性太低，因为若没有变故，中介所观测到的‘未来’不会有大方向上的改变。” 说着，他缓缓竖起两根手指。 “二十年。” “这是当初宫贞雨购买那份幸福付出的代价。” “……二十年？” 我微微一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方才店长曾说，“注定不幸的人”，遇到幸福时，他的幸福感会比平时就一直生活在幸福中的人更高，因此这份幸福会更值钱。 换句话说就是，比起花费十年“幸福”来交换的我，宫贞雨要更不幸。 ——那个曾在我眼中始终躲藏在白玉楼阁中的“公主大人”，比我的不幸整整多了一倍。 店长说： “她的未来并非完全没可能突破这个界限，事实上，存在于她身上的‘可能性’也确实有成长发芽的可能性……” “但与这种充满未知的选择相比，还有另一条选项。” 这就是，这个男人跟我说了这么多和宫贞雨有关的事情的理由。 “和我，和中介所，签订契约。” 店长走到他平时所在的柜台前，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写满文字的合同纸。 “若你愿意成为像余书那样的‘执行人’，我们可以用两倍的价格来买下你。” “你的欠款是‘十年’，若签订契约，便只需要五年时间就可以还清所有负债。” 说着，他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 “还有一点。” “未来十年的你，本是不幸的，因为你将自己的‘幸福’全部都卖给中介所了。” “‘不幸’，就是你这十年间的‘宿命’。” “可你要是和我们签订了契约，成为中介所的员工，不仅在五年内就能还清负债，这五年间、还可以让你摆脱本该降临的厄运。” “——中介所的员工，会被从‘命运’之中摘除除去。” “届时，你将不再是‘林延’，而是获得一个全新的名字，在五年间，以这个名字代表的身份活下去。” 这就是，“宫贞雨”成为“余书”的理由。 店长面带微笑，道： “成为‘执行者’之后，你便拥有由中介所赋予的‘匡正’。到时，你也会像余书一样，‘就算被曾经熟悉的人看到，也无法正确辨识’。” 这就——真的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了。 “怎么样，要签订这份契约吗？” 店长将那张写满文字的纸摆在我面前。 这就是，决定命运的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章 预支 “要签订这份契约吗？” 安静的店铺里，店长凑近我身前，将那张写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文字的合约纸摆到我面前。 只要写上名字，接下来的五年，我便没办法再以自由之身活动，而是像余书那样、成为中介所的“执行者”，为这次选购的“幸福”支付代价。 五年的时间去换取十年不幸，这看上去是一个相当划得来的买卖。事实上，就算不签这份合约，我也不知道之后应该去干什么。 我早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若非和中介所签订契约，跟余书一起度过了充实的一个月，我甚至不知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做着什么。 不……其实很好得出结论。 我估计会像过往的那些日子一样，重复着书写、遗忘，而后懊恼地将纸撕成碎片的日子吧。 这样的我，就是一堆只能定时生产出垃圾，不被需要的“渣滓”。就连活着的意义，都难以从自我问询中得到答案。 现在，已经到了繁华落幕的时候。 “选择吧。” “十年与幸福无关的生活，和五年忙碌的职业生涯。” 简单的加减法选择题，此时摆在我面前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 “稍等一下。” 我接下合约纸和店长递过来的笔，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指着这张纸问道： “这上面的‘金钱’项，可以改动吗？” “嗯？” 店长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 和上次不同，他这一回好像没猜到我接下来会说的话，所以在犹豫了一番之后，才反问道： “是想我打个折，还是想要增加您的‘贷款’？” 我咧嘴一笑，道： “那你会给我打折吗？” 在店长的安排下签订了另一份合约之后，我便直接回了家。 这趟乱七八糟的旅程，看上去虽然很轻松，但记忆和现实同时在脑海中留下印记，就仿佛在一份时间里过了两次人生，期间多多少少有一些混淆不清的地方，当然更多的还是想要仔细品味的情绪。 那些和宫贞雨，和余书，和中介所，以及这相隔了整整十年的两个初夏有关的记忆，全部落在同一潭水中。分辨不清的黑暗，现在暂时还没办法用我手中的灯照亮。 不过，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傍晚时分，某位好邻居敲开了我的门。 “为什么？” 才一进门，她就急不可耐地脱掉鞋子，来到我身前。 余书穿着中午分别时的职业套装——正如她本人所说，能够在假日里穿出门的便装几乎没有，更何况今天还算得上是“工作中”？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 “你很惊讶吗？” “什么惊讶不惊讶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余书显然没打算心平气和地和我谈下去。她愤愤地坐在茶几前，让我在另一边坐下，而后开始严厉的训斥。 “你这蠢货，居然又找中介所预支了十年‘幸福’来指明我给你‘服务’。” “到现在，你已经累计了整整二十年‘欠款’，之后的二十年时间里，你会过上完全与‘幸福’不沾边的悲惨生活。” “没有几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下去！” 她严肃地说道： “你以为我至今为止见到过多少个因为胡乱挥霍自己的未来，承受不住不幸的生活选择自杀的人？” “这样说来，中介所还真是存在着相当害处的组织店呐……” 我毫不在意地评点着，而后说道： “或者，也可以将这二十年‘未来的幸福’折换成十年‘未来的时间’，给中介所工作、以此抵消我的欠款。” “——就像你一样。” “……” 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余书顿时陷入了沉默。 她低下头去，黄昏不太明朗的光线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对于这样的余书，我不知怎的来了兴趣，便问道： “这十年间，你后悔过吗？” 用整整十年的时间去换一个月的幸福，就像在竹林外看到的那场灿烂的烟花，它的一生，就为了绚丽绽放的一瞬间。 当繁华落尽，摆在面前的就只有快乐与幸福燃烧殆尽之后遗落的躯壳，支撑着它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余书—— “……没有。” 她低声喃喃着。 “是吗？” 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现在的我，大概是这一个月，乃至是二十多年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章 梦开始的地方 余书大概从未想过和我一起寻回记忆的旅行结束之后很快会开启第二段旅程。这天傍晚，在我家照过面之后，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接下来要带出门的行李。 话是这么说，要带走的东西还是少得可怜。 就如她自己说的那样，除了几身换洗的职业套装，再见不到任何便服，而有了上次的经验之后、第二天清晨相见时，余书干脆只背着一个不大的单肩包——这还是不久之前我作为同行礼物送给她的。 “没有那个了吗？” 我看着除了那只不大的包，什么都没有带的余书，不由疑惑道。 上一次的旅行，这家伙作为“执行者”可是带着写有十年前那些往事，说不定还包括这次整场旅行的“剧本”。 这次，她没有将“剧本”带过来。 余书自然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她干练地回答道： “没有。” “这是店长的安排。” “——是这样吗？” 我瞪大双眼，而后微妙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旅行，和第一次的目的相同，却又有些不一样。兴许是考虑到这层因素，店长没有按照惯例给余书“剧本”，所以对她而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会是未知数。 ——这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服务”了。 我无视余书的白眼，心情愉快地走在前头，说： “这一次，看来你要跟着我走了。” 正如这句话所说的那样，宫贞雨全然不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而我则很清楚下一步的目标。 “首先是，江南镇。” 轻装出行的两人一同乘上开往邻镇的巴士。 名为“江南”的镇，并非那个“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南，自然也见不到什么“日出江花红胜火”。 这是我的家乡，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邻水镇。 我在学四年级的时候离开这里，转学到现在居住的镇，那之后就鲜少再去过此地。但……关于这座镇的记忆，还是保留在心底最深处。 要说为何我对这座儿时居住的地方有着这么深刻的印象，自然是因为，这个时期的我，才是真正意义上过得无拘无束。 高中生的我，在其他人看来，大概是属于那种“比较吃得开”的类型吧。 有着不错的人缘，和班上大部分同学关系都算不错，一起玩耍的朋友也不在少数。 不清楚内情的人，甚至还以为我悄悄将班上那个“特殊份子”泡到手——交了一个且不提性格，外貌姑且算不错的女朋友。 可惜的是，这一切只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我和大多数同学处得来，是因为我懂得在他们想要倾述的时候保持沉默，又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持自己在这些人心中还算不错的印象。 这是我的“策略”。 花时间去接触男生们喜欢的话题和事物，并且在开学一段时间之后就和他们打作一团——这也是我“设计”之下的成果。 我想要成为受欢迎的人，所以做了很多功课。这些努力，最后也确实以令人高兴的方式回馈给我。 可真要说能够坦诚相见的朋友……一个都没有。 我会尽可能多地将自己好的一面呈现给社交圈子里的人，哪怕不是本意、也要说着违心的话维持自己的人设。这样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累。 与宫贞雨相遇，加入广播社之后，这种情况当然有所改善。但这是之后的事情了。 刚进高中的那段时期，我几乎每天都在怀念过去的日子。 初中时期的我，和周围的人相处得相当不顺，因此还闹出过很多麻烦。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又因为是转学生的缘故，也没能好好融入班级。 结果想来想去，真正快乐的，也就只有在江南镇那个村子里度过的时光了。 汽车循着公路前进，大概半个钟头之后便见到一条宽敞的河流。 我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 透过车窗，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镇，和被群山阻隔、存在于梦境中的村落。 夏天的气息愈加浓重时，我带着余书，回到梦开始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章 江南 七月临近中旬，开始进入一年之中最热的时间段。我和余书一前一后坐在靠窗的位置，阵阵热风从打开的车窗吹进来。头顶转动的风扇抵抗着逼近的暑意，大概是想到接下来的行程，我一点也不觉得热。 汽车驶过金黄的向日葵花田，在不太平整的路面上颠簸不断，风扇的声音是乐曲，汽车的震动是旋律。这首微妙的曲子渐趋平稳，落下帷幕的时候，我和余书也到了目的地。 稍微显得有些陈旧的车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打开，扑面而来的热浪让我不由有些退缩。 我直起身子，踩在炙热的水泥地面上，回过头、宫贞雨就在那里。 “我们走吧。” 我伸出手，余书很自然地搭在上面，圆了我的绅士梦。 与不久前结束的上一趟旅行正好相反，这一次是我走在前面，余书跟在后面。 她对于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全无头绪，眼中的迷茫让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的自己。 “这次大概有一个半月吧。” 我稍微估算了一下时间。印象中我在这个村子里停留了一整个夏天，不过真正和“那孩子”一起行动的时间算不上多。去掉不曾相见的那些日子的话—— “说不定，十天就结束了？” “到底是哪边啦。” 余书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记忆这东西实在是不怎么可靠呀。” 我叹了口气，突然有些理解余书在之前的同行中为什么时刻带着那本记录有任何细节的文件夹了。 待汽车徐徐开走，我才看向稍远处的转角。 这条路的尽头通向这座镇的街道，两旁则是一栋栋或是砖瓦或是水泥的民居。我不急不慢地走在前头，一有机会就偷偷去瞄身后的余书。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她果然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我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就连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走到这条道路的尽头，过了转角，便是一条熟悉中带着点陌生的街道。 街角的卤菜摊已经见不到踪影，旁边的玩具批发部倒是十年如一日地开在这里。 鞋摊、书店、花店、手工品，太过久远的记忆逐渐浮上水面，又始终蒙着一层暧昧不明的雾气。 和我相比，余书反而显得熟悉得多。 她在鞋摊前停留片刻，又跑到手艺品店里东张西望。在花店买了朵百合，将它送给了书店的老婆婆。 不久前还表现得相当困扰，现在已经轻车熟路地按照逐渐浮现出来的脚印往前走。 我们沿着街道一路走到头，便见到停靠着好几辆巴士的旧车站。 江南镇是我学一二年级跟随双亲居住的地方，到三年级便搬离了这里，等到三年级暑假，回到这座镇的我，已经没有了落脚之处。 接下来要去的，则是在那个夏天度过整个暑假地方。 闷热的空气被头顶的风扇吹散，随着汽车行驶出江南镇，“那个地方”也离我越来越近。 当水泥路被黄土地取代、道路两旁只看得到半人高的杂草时，臃肿的巴士将我们放在路边的一条路边。 沿着这条路看去，是一座座散发着生机的大山。 它，就在群山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章 虚假的友人 离江南镇大约十五分钟车程的郊外，一条杂草间的路通往我和余书接下来的目的地。 我和余书一前一后走在这条路上，闷热的风带着干草的气味和地面泥土的气息拂面而来，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气息令我一时有些迷茫。 沿着这条路走了十多分钟，两旁的杂草被田垄取代。稍远处的山与偶尔可见的身影，立刻将这么多年积累的陌生带走。当视线尽头那栋建造在山脚的屋子引入眼帘，时间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 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对于学时期的我来说，最困扰的事情莫过于双亲工作的不确定性带来的人际关系改变。 学一二年级，我随双亲住在江南镇，就读于镇上的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两人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搬去滨城。全新的环境，半途出现的我立刻成了班上的“外人”——想想就明白了。对于已经相处了整整两年的孩子们来说，没有融入群体的“外来者”本就不受待见，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从乡下转学过来的孩。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基本都是在一个人的情况下度过的，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三年级学期末，也依然没有改变。 在没有交到一个朋友的情况下，三年级的暑假悄然来临。 跟其它和朋友们相约去许多地方玩耍的孩子不同，我的暑期计划就只有“闲着”这两个字。 除了闲着，我也确实想不出其它可以做的事情了。 暑假第三天，发生了与我的预期稍微有些不一样的事态。 “妈妈和爸爸这个月恐怕没什么时间回家了。” 那个清晨，母亲将我叫到客厅里。她一边替我准备了换洗衣物，一边吩咐道： “这个月你先去爷爷那待着吧，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还没睡醒的我呆呆地点了点头。结果等母亲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处境。 我叹了口气，背起装着衣服和文具的书包，一个人来到车站。 坐在前往江南的巴士，我并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有所不满，反而有些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在新学校没有交到朋友的我，迫切地想要和一年前的朋友们见面。 抵达爷爷家之后，我放下书包，只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坐车来到镇上。 学校已经放假的现在，孩子们都成群地结伴同行，但也有待在家里的家伙。 我循着记忆中的路转过街角，走到尽头的巷子里，沿着一侧的旧楼来到二楼。青色涂漆的房门另一边，是我在转学前关系最好的孩子。一阵敲门声之后，门打开了。 男孩和另外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站在门前。这些人我基本都认识——他们也是我曾经的“朋友团”，就算有不怎么熟悉的，也是偶尔能说上话的那种。 我高兴地抬起脚，正要跨过那道门槛时—— “你是……谁来着？” 那个曾和我形影不离的孩子呆呆地看着我，他旁边的其他人也跟着露出困扰的神情。 ——他们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我开的这个玩笑吧？ 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在进入屋子里、这些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变得支离破碎。 彼时的我，僵硬的脸庞大概满是尴尬吧？ 我稍稍退后一步，和孩子们保持距离，干笑着说： “是我啊，林延啊。” 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挑了挑眉头，似是记起了这个名字。他点了点头，又问： “林延啊……那你有什么事情吗？” “——” 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再接话了。 时隔一年的再会，以这种形式击碎了我所有的幻想和那本就不曾存在的友谊。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在胀痛的脑袋和恍惚的意识中，我摇摇晃晃地回到爷爷那栋有些年月的老旧房子。 我的夏天，也就是在此时拉开了序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章 故地 出发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一步。 在我的想象中，学三年级夏天的这趟江南镇之行，应该是摆脱没能交到朋友的阴影，让我重新找回信心——再不济，可以改变现在这种低沉士气的机会。结果却是，现实狠狠地扇了我的脸。 本以为关系到现在也未曾改变的朋友已经形同陌路，他们站在和我稍微隔着些距离的地方，排斥的目光和困惑不解，将我再次打入深渊。 我的胸口就像受了一记重锤，在迷迷糊糊中坐上返程的车。 汽车在路边将我放下，摆在眼前的还有那条一眼看不到头的路。 我迷茫地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恍惚间也不知走了多久，临近村子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我视线里。 那是一个看上去和我年纪相当的孩子。她穿着凉鞋，两只手背在身后，每走一步都像要确认脚下的地面是不是安全一样，显得又慢又稳。 这个慢吞吞的背影，并未引起我的注意。彼时的我还沉浸在被朋友们遗忘的情绪之中，就连走路都没有地面的实感，所以经过女孩身边的时候，自然没去注意对方的容貌。 此时的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久之后，这个偶然间遇到的女孩会成为我一整个夏天的同伴。 我和余书不急不慢地行走在前往柏平村的路上。 这是爷爷曾经居住的村子，也是我记事之前待过一段日子，留存于记忆最深处的“家乡”。 两旁的农田这些年来已经荒废，道路旁侧的杂草倒是随着时间推移越堆积越多。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荒无人烟的景象随着房屋的出现变得稍微有了些人情味。 仔细去看，又发现方才生起的想法完全落到了空处。 木质房屋、砖瓦水泥，三种不同材质的建筑仿佛同时将三个时代摆在我们面前，这种我早已见过不止一次的景象中，唯一缺少的就是活动于其中的“人”。 没错。这里，没有人。 无论大堂敞开的木屋还是紧闭门扉的砖房，记忆中曾开设过商店的水泥屋卷闸门也将来人拒之门外。放眼望去，这个曾经繁荣……不，在我记忆中也算不上有多热闹的村落，现在已经彻底老去了。 走过刚开始那段路，等到屋子逐渐变多的地方，这种状况依然没有好转。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建筑，已不见那些熟悉的人。 我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余书则不停张望着四周。她似乎在不断浮现的记忆与现实的落差之间挣扎，脸上或是困惑、又有惋惜。 这一次，我并非来寻找自己的记忆，所以中介所对于“还原”的工作并不怎么上心，这样一来……余书的体验恐怕会比一个月之前的我差上很多。 但也没办法。 这是我在隐约猜到某个答案之后，唯一能执行的方案。 我们在见不到居民的村落干道上笔直前进，又走了十多分钟，才看到此行的目的地。 这座被青山环绕的村子，在最深处有着一些背靠大山的屋子。它们往往建造在农田之间，连接到一起的道路又通向离山很近的地方。临近山脚的角落里，一栋稍微有些年代的木屋静立于此地。 那就是，记忆追溯到源头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七章 割裂 柏平村是建造在群山之间的村落。在村口的公路下了车，步行大概半个钟头就可以走到这个村子的尽头。 ——这是一个只有单向出口的地形。沿着村道直走，道路两侧偶尔可见民居。期间道路两旁的宽敞区域开发为农田，几条道穿过农田之间、通往两侧稍远处的山间。靠近山脚的地方，一栋栋房子整齐排列着。爷爷的家，则在整个村子最深处的山脚。那附近只有这一栋房子，也因此能得到其它地方不曾存在的安宁。 当然，对于现在的柏平村来说，哪里都是安静的。 我和余书沿着村道尽头边缘处的路前进，没过膝盖的杂草使前行的路变得犹为困难。 “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吧？” 走在我身后的余书说道。 “应该吧。” 我点了点头。 印象中，会来这栋屋子的人除了我之外，应该不剩下多少了。 大概是在意我的反应，余书稍微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了，那时你是顾客，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现在我也是顾客吧？” 我笑着说。 余书撇了撇嘴，说： “我怎么感觉我才是？” ——说不定真是如此。 我不做回应，其实心里差不多已经猜到她想说的话了。 稍稍吞了口口水，余书问道： “你家父母呢？” 说到家人的话题，就不得不提到我的职业，以及九年前发生的那些事了。 之前也说过，我在和宫贞雨遭遇之前，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父亲一直在外忙着工作，母亲虽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还是会花很多时间来监管我的生活。 每一个脚印、每一个选择，都是出自他们两人的意志。 我人生的第一次反叛，就是和宫贞雨的“私奔”。 正所谓“有其一就有其二”，这件事之后，我就仿佛把迟来的叛逆期一同爆发出来了一般，开始做着不符合那两人眼中“林延”身份的事情。 我将母亲让我报考的学校寄过来的录取通知书撕掉，又果断拒绝掉父亲给我安排的工作。一顿大吵之后，我选择了理解出走。 看上去相当不可理喻的选择，其实不过是之前十多年的积累罢了。 那些不满和意见，随着时间堆积到极限，直到宫贞雨让我看到了“选择”的方法。 结果就是，这次放肆的“放飞自我”让那两人失望至极。父亲将一切都怪罪到母亲身上——他常年工作，很少有时间照顾我，换言之就是将“教育”这份职责尽数扔到母亲身上。而之前明明没出现什么疏漏的母亲，直接将这判定成自己的“教育失败”。 未能将我教育成她理想中的样子，未能实现自己其中一部分的人生目标。 所以，她也“离家出走”了。 从屋子里带走自己所有的行李，也没有管什么离不离婚，就这样直接消失在我和父亲的生活中。 这件事，又更加重了父亲对我的厌恶。 从我拒绝掉他和母亲安排给我的“未来”之后，他便将我视作不学无术的“失败品”，那个家，已然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处。 我很清楚自己才是让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的元凶，但也找不到能弥补这一切的方法。 经过一段时间思索之后，我离开滨城，去了之后生活过好几年的城市。 在那里，我开始了自己作为撰稿人的生活。也是在那段时间，我登上巅峰，又坠落低谷。 在外闯荡了七年时间，最后我还是回到滨城。敲响记忆中的那扇门时，迎接我的是已经有了全新生活的父亲和他的新妻子。一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孩子躲在这两人身后，怯懦地看着我。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变成多余的了。 这种心情，离开这个家的母亲肯定也感受过吧。 所幸，过了一段时间，我从父亲那边接到一封联络。 他的公司发展壮大，早已不限于滨城这个落脚处了。经过一番思量，他决定离开这里，去更大的城市谋求发展的契机，而他的新家人也会一起跟着过去。 “要尝试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吗？” 他在电话里这么对我说道。 “你们去吧。” 我回答道： “这里挺好的。” 电话那头的父亲听到这句话，似乎松了口气。 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叮嘱，那个男人算是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和扔在一旁的手机，许久没有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八章 往昔 对我来说，双亲始终是沉在记忆深处的一面旗帜，他们代表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过去那个我，又代表着与过去的彻底诀别。 不用听从那两人的安排，没了束缚着自己的东西之后，也失去了最重要的羁绊。孑然一身的我，不由将视线落在余书身上。 “你呢？” 余书露出怪异的表情，说： “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个答案，我确实已经猜到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应该由我说出口的事情。 余书叹了口气，说道： “那个暑假，我们从港口镇回去之后，妈妈她很快又病倒了。” “——其实病情根本就没有好转过，之所以能暂时离开医院、去了我住的地方，甚至还跟你见面，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 与宫伯母见面的时候，我完全没有看出她身体的异样。回忆起那段过去的现在，我对自己当时的迟钝无比懊悔，可就算提前知晓了，也无法去改变什么。 早在与我相识之前，宫贞雨就已经注定她的结局了。 “现在想来，妈妈她能来到这里，还要多亏了和中介所的‘契约’呢。” “因为——‘一切都会顺利的’，是吗？” 余书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向远处那栋安静的旧房子。 对她而言，重要的人已经离去，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沉默无言中，二人并肩穿过杂草丛生的路。鼻子里满是野草被烈阳炙烤散发出来的气味，无论是远处席卷而来的热风还是身旁的人，都和那时相差无几。但我们……终究已经不一样了。 许久无人理会的房子，在门口停下脚步的我拿出钥匙，打开满是灰尘、掉漆很严重的木门，印入眼帘的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客厅。 这是我度过了学二年级之前那段迷蒙岁月的地方。墙壁上停止的时钟、布满灰尘的柜子，还有那台老旧沉重的黑白电视机。茶几上放着一个漂亮的马木雕，这是爷爷为了哄我开心做的东西，之后却被我留在了这里。 客厅尽头连着的是厨房。黄泥灶台、浅绿色的玻璃窗橱柜，透过不太干净的镜面依稀能看到里面的瓷碗。 退出厨房的我转过头，便发现余书不知何时推开了客厅连接着庭院的拉门，她坐在屋檐前的长廊上，看着稍远处的水塘发呆。 我将视线从余书身上收回来。这栋房子有着两层构架，但二楼只有摆放杂物的阁楼，所以我只是稍微看了眼通向阁楼的阶梯，便转身往另一侧的房间走去。 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便能见到两间以木质墙壁隔开的房间，其中一间属于我，另一间则是爷爷的卧室。 这两间房间的摆设如出一辙。可无论是老式木架床、还是贴在墙上的海报和报纸，都在不停将我早已遗忘的那段时光挖掘出来。 这是中介所的功劳吗？ 或者，这些记忆其实一直隐藏在我的心底。重新来到这个地方的一刹那，那些过往的幸福与怀念全部都涌上心头。 回过神来，眼角也在不知不觉间湿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九章 幸福理论 你幸福吗？ 如果有人这样问我，我大概没办法回答吧。 在我短暂到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里，大部分时候都像平静的潭水一样见不到丝毫波澜。谈不上幸福与否，那是每天都在重复的生活，不知为何活着，也不知该往哪去。这样度过的每一日，就连高兴、愤怒，或是悲伤，都与我无关。 初中时期的我，几乎不怎么与别人产生交集。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很快被大家接受，班上的同学们理所当然地将我当成空气，我所坐的位置一时间成为“人群中的孤岛”。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 彼时的我，将自己的每一天都当成“任务”——这确实是双亲给予我的“任务”，我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遵照这些指示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至于脱离这条轨道的想法？ 在没有尝试过“自作主张”之前，就连诞生这种想法的基础都不曾存在过。 百无聊赖的日复一日，那个疑问终究还是诞生了。 身边的同学们过着与我完全不同的生活。在同样的时间来到学校，面对着同样的课程和人物，总是面无表情的我，却发现大家会笑得很开心。 他们会为成绩进步而高兴、也会因为输了运动会而伤心。考试前的焦虑，朋友间的矛盾。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情绪转变对我而言既是毒药，也是蜜糖。 我很清楚，要想像他们一样去“生活”，就不得不陷入学三年级时的窘迫境况—— 其实在那个暑假，我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所谓的“朋友”，在更多时候只是一种“消耗品”。 花了两年时间构筑起来的人际关系，在离别前还含泪送别、彼此说着有机会就交换信件，结果等真正分隔两地，留下的邮箱地址一次都没有收到过留言，信自然也不可能寄到我手上来。 大家都是转瞬既忘的人。 明天还会见得到，明天可以一起玩耍，明天能从彼此身上找到认同感，所以直到明天为止，我们还是朋友。 当分别的时间从一个夜晚变成一个学期、甚至一年，这个朋友就变得不再是“必需品”。于是，那些之前储存的“友情”一个晚上就遗忘殆尽，便是偶尔想起来，也只是记忆中微不足道的一瞥。 毕竟，未来的路不会与其同行。记住他，又有什么意义？ “……” 初中时期的我，将身边的这些人和事当做消遣的工具——我会暗中观察他们的神情，从那些毫不掩饰的对话或是态度里猜测谁和谁的关系变好了，谁和谁又发生过矛盾；独自一人的观众席，在继续着每一天的“任务”同时，以此为乐。 这样百无聊赖的“观察”，大概是算不上“幸福”或者“不幸”的吧。 若将这段时光作为筹码放到某个无良店铺老板的杆秤上，恐怕连百克不到的秤砣都能将其压弯。 长久的无聊生活，连起伏都见不到的平静里，能够与“幸福”挂得上钩的，就只有高中生活结束的暑假，与宫贞雨同行的那一个月，以及……更早之前的一段时光。 学三年级的我，在暑假期间来到柏平村，在现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了一整个暑假。 记忆中，趴在地板上对着风扇发出怪声音的我，和坐在门槛前晃动双腿的“那家伙”，在携带着干草香味的热浪中走遍了庭院外的那座大山。 太阳最炙热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水塘的另一边。 我从身旁的盘子里端起一块西瓜，问道： “吃吗？” 女孩点了点头，灿烂的笑容里，映照出我们即将开始的整个盛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章 邂逅 这是我在爷爷家度过暑假的前一个星期之后，某个午后发生的事情。 爷爷家住在村子最深处的山脚，每次过来都要走上不少路。大概是爷爷固执的个性使然，来到这里之后，我基本没看到附近的人过来串门，偶尔有跟他打招呼的，也是远远喊上一声就离开。 这种偏僻的角落，最适合爷爷和跟他同样孤僻的我。至少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是这样想的。 三年级暑假的前一个星期，和过去的朋友见面、道别之后，我彻底对“人际关系”死了心。 出发之前，我曾做过很多计划。要带朋友们去看这座大山深处的山谷，也想让他们躺在那块柔软的大草坪上睡一个午觉，林子里的果子说不定已经成熟了，偶尔能见到的兔子和松鼠也能点缀这平白无奇的一整天。 结果在实行之前，这些计划就废置了。 我穿着无袖衫，一个人躺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上午趁着天气不热的时候把作业写完了，到中午时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盘着腿坐在风扇前，对着努力工作的扇叶“哇哇”乱叫，带着颤动的怪音暂时将屋外的蝉鸣盖过，却也让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更为寂寥。 “喏，西瓜。” 在我思索着下午该干什么的时候，爷爷用盘子托着几块西瓜来到客厅里。 他打开木头制成的推拉门，明亮的光芒顿时洒满整个房间。阳光爬到门廊的边缘，似乎要进到房间里，我马上将风扇往里移了移。就是刚才打开门的这一下，灼热的风就已经进到屋子里来了。 “孩子就应该到处跑跑、多晒晒太阳。” 爷爷哼了一声，说： “我去菜地了，下午你看家。” “好~~” 我继续趴在风扇前，拖着老长的颤音怎么听都有气无力。 爷爷戴上草帽、扛起锄头，向之前那些日子一样，沿着池塘边缘的路消失在山路间。 我打了个呵欠，换了个姿势躺下，看着池塘表面的浮萍发呆。 太阳最热烈的时候，那些浅绿色朵页间的池水映照出一个身影。 我抬头看去，便见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漂亮草帽的女孩站在池塘的另一边，那是爷爷离开时的路。 “你是谁？” 我下意识问道。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又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 这次她摇了摇头，但我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指了指不远处的西瓜，说： “要吃吗？” 这回，女孩终于点了点头，绕过那片池塘，来到庭院里。 女孩似乎对进入别人家有些在意，她站在门廊外的阳光下，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便可以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有不少地方汗湿了。 “进来吧。” 我邀请道。 女孩有些犹豫，但当她将视线落在我面前摆着的西瓜上时，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女孩用门廊边的水管冲洗了一下沾了不少泥的脚，脱掉鞋子进入客厅的时候，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水渍脚印。 我有些好奇女孩为何会从上山的那条路下来，看她的样子又不太像会说，便递过去一块西瓜，在风扇前让出一处空间。 大概是在意我的目光吧，女孩吃西瓜的时候一直在心不弄脏自己的衣服。看她慢吞吞的模样，我不由叹了口气，也跟着拿起一块西瓜，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做少年时期的豪放不羁。糟糕的吃相似乎感染了女孩，凉风将夏日的酷热带走之后，她也渐渐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束手束脚，等我们一同享用完爷爷留下的美食，两名吃瓜群众已经成为在洗手的时候会相视一笑的关系了。 “我叫宫贞雨。” 女孩说。 “我从山的另一头过来的。” “那还真是一趟遥远的旅程啊。” 我惊叹道。 “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 宫贞雨拍了拍裙子，站起身来。她迎着阳光，露出灿烂的笑容，转身消失在树林深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一章 全貌 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我深刻认识到“友情”是多么不可靠的东西。百无聊赖地想要一个人度过整个暑假时，一个女孩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的生活。 我和女孩度过了整个暑假——其实也没有那么长时间，我们每隔一两天就会见一次面，算算次数也不在少数，可不知为何，这段经历在脑海中算得上清晰，我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女孩的脸。 ……至少，在回到柏平村之前，我是记不得的。 “还真是奇妙呢，这种感觉。” 在爷爷的房子里住下来的这天傍晚，我和余书一边进行着大扫除，一边聊起关于记忆的话题。余书将一块抹布扔进桶里，说： “之前都是跟着‘客人’走，见证他们的‘幸福’。像你这样购买记忆的只在少数，更不用说自己去感受了。” 一直在为了别人的幸福和记忆忙前忙后的余书，这次终于体会到一度遗忘的过去渐渐浮现出来的感觉。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定下这个委托的我，从来到这个村子、特别是这间屋子的时候，我所缺少的部分就已经补全了。 那个夏天，走在我身边的女孩，毫无疑问是宫贞雨。 我们沿着十年前的路，走到尽头的那个临海镇。在我背着余书走出竹林，看到那场灿烂的烟花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孩提时期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那个被我遗忘的名字，又再度成为我新的疑惑。 彼时，我升起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曾一度被我忘记相貌的宫贞雨，和当时的女孩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和余书回到中介所之后，我没有立刻询问这件理应是“保密事项”的事情，而是试探性地问道： “我能指名‘执行者’吗？” 店长说： “一般状况下，我们会按情况来分配‘执行者’，但您若特别要求，也不是没可能。” “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说： “我想询问一下，如果要买下学三年级那个暑假缺失的记忆，你会给我指派余书吗？” 店长眯起双眼，说： “这是事项外的情报，不过……既然涉及到客人您购买商品的意愿，稍微透露一下也没关系。” ——还真是家没有原则的黑店啊。 我感叹着无良中介所的时候，店长已经将我想知道的答案说了出来。 “——不会。” “我们预定指派的是最近入行的新人。” “不过，中介所可以保证就算是新人，也有成熟的业务能力，不会给客人您添麻烦。” “……好没有说服力的保证。”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问道： “那这份商品的价格是多少？” 店长这次连算盘都懒得打，直接回答道： “八千元。” “才八千？” 这个价格让我吃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我记不起来的就只有和我同行的那个女孩，这个的细节卖“八千元”实在算不上有多便宜。 “客人要买吗？” 店长慵懒地躺回自己的椅子上——对他来说，这种价格的交易根本不值得付出太多热情。 或者，他已经猜到我的交易并不会就这样结束？ 这个懒懒散散的男人，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总让人觉得一切都被他看穿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缓缓抛出早已准备好的“饵”。 “如果我不想要这个新人执行者，而是指名业务熟悉的余书，这份新协议的价格，又是多少？” 从新人换成熟手，看上去似乎是在斟酌余书作为执行者的价值，但其实并非如此。 我的问题大概巧妙地点中了重点吧。店长收起一贯的古井无波，挑起眉头，瞳孔中映射着异样的光彩。 他稍稍沉默了一会，道： “十万元。” 八千元到十万元，从那位素未蒙面的新人换成余书这个熟手，期间的价格差异就已经大到接近我之前整整一个月记忆的价值。如果不是我那段时间的记忆一文不值，那……店长的答案就指向那个我隐藏在最深处的疑问—— “成交。” 我心情愉快地拍板决定。 九万两千元，买到业务熟练的执行者一位，以及与她相关的另一项服务—— 属于余书，应该说属于“宫贞雨”的，那个暑假里被她遗忘掉的记忆。 这才是，我第三次契约的全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二章 初次交易 时间回到学三年级临近暑假的某个日子，时为学生的我背着书包走在僻静的巷子里。班上的其它同学这个时间点正排着整齐的列队，和彼此相熟的朋友不急不慢地打闹行走——对他们而言，“回家路”向来是伴随着欢笑的轻松路程，十分钟前的我，却将这当成难以忍受的地狱。 正因为周围的人都在和朋友们聊天说笑，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列队中的我，才会显得愈发悲惨。 这种时候，若是有人“好心”地过来跟我搭话，我大概会难受得想去死吧。所幸这一年来，我已经将班上同学们的耐性消耗一空，现在他们并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而我需要忍受的就只有不知从哪里投过来的，连到底是不是真正存在都不知道的轻蔑视线。 大概是因为临近暑假，同学们表现得比平时更热情。他们讨论着夏天要去哪里的游乐园玩耍，又或者参加何处的夏令营，当然也少不了约好一起去哪里玩的话题。无法参与进其中的我，又勉强走了一段路，慢慢放缓自己的脚步，在落到队伍最后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转进街道旁的巷。 安静的巷子里，既不会有将我当成空气的同学，也不会有那些热得让人受不了的话题。两侧是附近人家的后门，从厨房的排烟口偶尔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但我一点都不饿。 循着巷子往前走的我，原本是想从另一条路绕去离我家比较近的地方，这次的探索却不知为何失败了。 这座镇纵横交错的巷子，在这一年间作为我的“消遣处”，早已被我摸清了每一个角落。我大致知晓该如何从街边的那条巷子来到某个“关键点”，又从这个“路口”转到通往我家的路。结果在抵达这一步之前，我就迷路了。 相似的建筑、相同的路线，走到了不同的终点。 我在迷迷糊糊间来到一条尽头便是墙壁的死胡同。准备转身返回的时候，一个男人叫住了我。 “那边的少年。” 我转过头，便看到一间敞开着门的店铺里，坐着一个慵懒靠在躺椅上的男人。他穿着相当随性的恤和短裤，胡子和头发乱糟糟像是许久没有打理过，脚下的拖鞋简直让我怀疑这不是在一家店铺，而是他家客厅里。 不曾相识的大人，仅仅是第一眼，就让我感觉到他的可疑。我警惕地看着他，既不接近也没有逃跑。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的理由，只是我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罢了。 中年男人并未理会我失礼的目光，他脸上带着让人看上去有些不舒服的笑容，说：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我说： “老师最近有做安全演练，陌生人给的东西我不会要的。” 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不变，道： “那是为了保护你们，让你们远离奇怪的人才这样说的。” “叔叔我可不是什么诈骗犯或者人贩子。” “——有哪个人贩子会告诉他的目标自己是人贩子的？” 我的这句吐槽并未让中年男人退却。他不依不饶地说： “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人可不多，我看少年你满怀心事，不如过来看看吧。” 我的警惕，在与这个男人僵持了十来分钟之后，终于被他不肯放弃又从不停歇的嘴上功夫攻克了。 “……我只看看喔？” 我无奈地在男人的邀请下来到店里。 其实并非我放下警惕心。 见不到其他人的死胡同，这个男人若是要对我不利，应该早就出手了。 更重要的是，不管穿着看上去多么奇怪，这个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氛围始终让我有些难以抗拒。 不是什么帅哥美女之类徒有其表的外在，更谈不上优雅特殊的“气质”。看上去毫无特色的男人，却总让我觉得只要他来到一个地方，就必然成为这里的中心。 我半是疑惑半是紧张地来到这家陌生的店。 整齐排开的货柜上，并未摆放任何看得到摸得着的实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词条。 金钱、寿命、时间、幸福，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词汇，连价格标识都没有的柜子里，就只有“幸福”二字用加粗的字体标上两个字—— “特价。” 见我的目光落在“幸福”字样上，男人马上热情地凑了过来，说： “不愧是我看中的少年，果然很有眼光。” 他源源不绝地跟我介绍起这项“幸福”服务有多么美好，又有多少客人在此间流连忘返。我秉持最开始的原则，只是不停摇头说“我不买”。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分钟，这家伙终于知道继续以这种方式劝诱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稍稍咳嗽了一声，表情随之从方才的轻浮变得严肃。 “你对现在的生活有所不满对吧？” “如果购买我们的服务，虽然不敢说改变这种状况，至少可以让你找到珍贵的东西。” 我本想继续敷衍，可还是被他的话给吸引了。我看着男人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在逗着我玩或者什么无聊的恶作剧。 但—— “我没有钱。” 我面临着绝大多数学生都需要面对的困扰。 虽然中年男人没有说过他们的商品具体价值多少，本能告诉我，绝对不是什么低价。 不过，这一点早在我进入这家店之前，店长就已经想好了。 “我们可以签订‘典当契约’。” 他悠然说道： “典当您未来的‘寿命’、‘健康’，或者‘幸福’，所有看得到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做买卖，交换来的钱支付本次商品的价值。” “也就是说，卖掉未来的一部分换取现在近在眼前的‘幸福’。” “您，意下如何？” 彼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失去“未来的一部分”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那就这样吧。” 我点了点头，将未知的危机抛诸脑后。殊不知，这正是之后改变我人生的，最重要的契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三章 晨 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开始之前，我来到中介所，在半信半疑下购买了一份“幸福”。 我以为这只是对方随口编造出来的谎言，一开始并没有当真。但若说不期待，也只是谎话。 九岁，正是相信圣诞老人真的会来、未来的自己无所不能的年纪。 我背着书包、戴上鸭舌帽，满怀期待地来到另一座镇。却不曾想，主动与一年前还亲密无间的朋友见面，马上就感受到何谓“现实”。 不过是短短一天时间，出发前的兴奋和前夜的胡思乱想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受到的创伤，也是翻倍的吧。 但……“幸福”，终究是来了。 在爷爷家度过一个星期之后，宫贞雨翻过整座大山，跨过池塘，来到我身边。 “明天见。” 她挥了挥手，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第二天清晨，我们真的“再见”了。 “喂，醒醒。” 天还没亮，我就听到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以为是做梦的我翻了个身，拢了拢胸口的被子，接着就发现手臂被人抓住。一阵悬空感过后，我已经迷迷糊糊被人拉着坐了起来。 “喂！” 这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顿时将我的困意驱赶得一干二净。我揉了揉眼睛，只见穿着一件无袖连衣裙的宫贞雨就在极近的距离下瞪着我。她嘟囔着嘴，说： “一起玩吧。” “昂？” 我迷茫地看着她。 宫贞雨伸出食指指着我的鼻子，说： “你昨天说今天和我一起的。” “嗯？”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想昨天是不是有说过这种话，便被宫贞雨拉着来到客厅外的门廊边。放着脸盆的架子上已经准备好热水，房间里看不到爷爷的身影——他这个时间一般都去干活了，要到一两个时后才回来准备早饭。 我在梳洗台前做着“准备工作”的时候，宫贞雨坐在门廊的边缘。她穿上一双点缀着一朵塑料花的浅白色凉鞋，上面沾上的泥土让我不由问道： “今天也是从山那边过来的吗？” 宫贞雨说： “当然。” “……不是什么‘当然’吧？” 我嘴角抽搐着说： “从山那边翻过来怎么着都要一两个时，你现在在这里，难道一个多时之前就从家里出发了？” 宫贞雨没有回答，只是催促道： “快点，再晚就赶不上了” “……赶上什么？” 我放下手中的毛巾，还想再问些什么，已经被宫贞雨拉着来到庭院里。 露水与泥土的味道冲淡了身上的疲惫，脑袋也终于清醒了一些。 我脚步僵硬地跟着宫贞雨来到山间路的入口。看着她兴冲冲走到山路上的样子，不知怎的，不情愿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变淡了一些。 现在想来，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原本我就是那种比较认生的人，这也是我转学之后几乎交不到朋友的原因。与宫贞雨前一日的相遇看上去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始，但……说到底，我们还只是彼此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 为什么，她看上去对我这么熟悉？ 又为什么，连我也仿佛被感染，对这个女孩少了几分警惕，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还愣着干嘛？” 思前想后的当口，宫贞雨已经拉开我一段距离。她站在山坡间的路上，朝我招了招手。 我深吸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抛诸脑后。 接着，踏上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旅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四章 晨时 这天清晨，我和余书开始了我们这个夏天的第二次“旅行”。 虽说同样是寻回记忆之旅，但我在抵达江南镇的那一刻就知晓了一切。 十九年前的我，在中介所购买了一份需要我用十年幸福去交换的幸福。彼时发生的事深深印刻在脑海里，在我贫瘠而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中，是为数不多的“闪耀时刻”，便是过去这么久时间，也依然被我珍藏在最深处。 我……从未忘记过那个暑假里发生的事情。 我以为，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孩也会像我一样重视这份过去，事实却正好与此相反。她在那个暑假结束之后，就果断将这些事全部忘掉。这并非什么“薄情”之类的原因，单纯只是那时的我并未从店长那边详细打听关于幸福的契约。 购买了幸福的我，只有自己能得到这份记忆，哪怕是参与其中的人，不曾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无法将其保存下来。所以我，在和店长的二次契约中，将这部分代价支付了。 确认了那个女孩就是宫贞雨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经历过上一次的“契约”，我对余书的做法早已轻车熟路。作为“协助者”的她会拿着自己的“剧本”，从旁协助、重现曾经的场景和人事。我们就是记忆中忘却的另一人，所有就连扮演那个“重要的人”也免了。 “走吧。” 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的时候，我和余书就换好衣服，沿着屋后的山路，往林间而去。 余书似乎对即将经历的事情多少有了些眉目。她走在我身旁，目光看着前方，沉默不语地出神的时候，八成是回想起什么事情了。 若我是与中介所签订契约之前的状态，说不定还会对这种状况无所适从。现在，则可以很轻松地应对这些事。 “我们去山神庙吧。” 在余书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主动开口道。 她点了点头。 十九年前的宫贞雨，在第一个清晨，便带着我沿着山脊线往上走，林子深处有一座山神庙，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我和余书并肩行走在树林里。 经过刚开始那段路的适应之后，前段日子在林间赶路的经验很快让我们接受了现在的环境。 脚下是难以行走、带着些倾斜度的山路，四周皆是遮蔽视野、无法看到更远处的大树。能在这些林子里随意穿行的人，无一不是住在附近村子里、经常上山砍树的村民。十九年前的我和宫贞雨，仅仅凭着兴趣就将这些地方跑遍，就连爷爷都对我们的“成就”惊讶不已。 林子里的路看起来总是很相似。晨间的朦胧白雾使店长帮助我找回的零星“剧本”也无法全数奏效，从这些相似的路中循着记忆的碎片一步步前进，偶尔有走错的时候，余书就会提醒我往另一个方向。 比起死板的文字和说明，记忆自然是更深刻而且正确的东西。 印象中，十九年前的我在第一次和宫贞雨出行时还显得相当拘谨。 才刚受过伤害，决心不再相信任何人，在莫名的情绪支撑下离开熟悉的环境，但要说接受宫贞雨这个完全未知的“外来者”，确实有不的难度。 但这一切，早在我签订那份契约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 穿过树林，行至宫贞雨所说的山神庙时，能看到破旧的石头庙宇后方就是一处山崖。往远处看去，依稀能见到被白雾笼罩、无法看个分明的群山之间，一座村落就静立于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五章 铃 清晨的树林里，雾气使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暧昧不明的模糊界限间。稍远处的景致就像浮于空中的楼阁，给人一种触之即碎的错觉。在我们面朝的方向，有一座半人高的石庙，简朴无华的外观看上去就像是砌墙工人随手造的，石庙里既没有神像也见不到楹联，其中摆放着一个简陋的香炉，内里三两支檀香仍在白雾中亮起三个红点。 宫贞雨双手合十，庄重地参拜了三次。不相信什么鬼怪神佛的我看着她严肃的模样，也不由得跟着做了一遍。 我们参拜的时候，安静的林子里不知从何处传来几不可闻的铃声。 像是有人在雾中拿着一个金铃，每一次敲击，都使浓雾如水面般散出一道波纹，可若仔细去听，又发现那种声音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它就像仲夏夜辗转反侧，似睡似醒间做的一个梦，总是令人听不真切。 宫贞雨不知有没有听到这道钟声，她闭着眼，似乎是在对那座石庙祈愿。保持着沉默和祈祷的模样，就这样过去了一段不知具体有多长的时间。 直至——第一缕阳光穿透林间的细缝。 这片树林笼罩在迷蒙之中的白雾，在明亮的光线中渐渐退却；那若有若无的铃声在恍然不觉间再不可闻。 只有宫贞雨依然站在那里。她闭着眼，向那座怎么看都不像有神明栖居的庙宇祈祷，恬静的侧颜不知是听到了神灵的允诺还是看到了幻想中的美好。 良久。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宫贞雨声道了歉，她带着我穿过石庙，这片树林边缘之侧便是一处山崖，透过茂密的树叶枝杈，依稀能看到浓雾散去之后、呈现在眼前的宁静山村。 宫贞雨为自己一手缔造的，呈现在眼前的美景惊叹不已。 “好美。” 发自内心的赞美，让从这个村子里走出来的我也不由感到自豪。 宫贞别过脸来，说： “要是我也住在这个地方就好了。” 我这才想起来她说自己来自山的另一边，便问道：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 宫贞雨说： “一点也不漂亮，我讨厌那里。” “是这样喔？” 我挠了挠后脑勺，说： “这样的话，你可以住在这边呀。” 其实，这只是我随口而来的一句话。只是我没想到，几天之后，它成为了事实。 见识过初升的朝阳，我和宫贞雨又一同沿着来时的路下山。穿过后院的池塘时，坐在客厅里的爷爷看了我们一眼，招呼道： “过来吃饭。” 爷爷是没有吃午饭的习惯的。他的生活倾向于清晨出、傍晚回，但为了照顾我这个没法自律的孙子，他会提前做好饭菜，而我在来到这个村子的第一天，就被教会了生火的方法。 原本是留待午后的两份饭菜，正好作为我和宫贞雨两人份的早餐。 爷爷对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丫头没有感到陌生。他让我在餐桌前坐正，接着邀请等候在门廊外的宫贞雨。 “你们慢慢吃，我先忙去了。” 不待我问他更多，老人便扛着锄头离去。 等爷爷消失在视线尽头，我才声询问坐在我对面的宫贞雨。 “说来，我还没有问过，早上你是怎么进到屋子里来的？” 清晨的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被宫贞雨叫醒。如果不是爷爷出门前忘了关门，那她出现在这里，就有其它理由。 其实从刚才爷爷和宫贞雨的态度来看，我多少也猜到了答案。 “我和老爷爷——昨天就见过面了。” 她如此回答。 从大山另一头过来的女孩，以及在山间一处开辟出来的荒地上栽种的爷爷。在和我相遇之前，她便与菜地间的老人对上视线、打过招呼。 那……早晨的“入侵”，就成了这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六章 轨道 宫贞雨和爷爷打过招呼、潜入我家的第一日，我们早晨拜访了山神庙，午后在池塘前的门廊上坐着一起发呆，等太阳光稍微变弱了些，又一同来到村子里。 名为柏平的村庄，是住着不过百来户居民、以农耕为住的地方。 村子里的人们平时大多都会在田间劳作，也有少部分人在人口聚集多一些的地方开设些店铺，还有些在镇上忙和、只待日落归来的村民。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不同的生存方式使然，村子里的人们分成不同的团体，在不同时间点，也会有不同人出没。 下午四点，我和宫贞雨顶着稍微缓和了些的太阳，行走在村道上。避过最酷热的日头，现在多多少少能见到戴着草帽在田垄间忙和的农民。这些人看到我们，只是隔着些距离投来视线。 两个孩子，一个是村子里有名的“离群者”的孙子，另一个则是陌生孩。对他们来说，我和宫贞雨都是没什么交集的“外人”。 宫贞雨似乎对这种状况有些惊讶。她说： “你看上去不太受欢迎。” 我撇了撇嘴，反驳道： “你不也是吗？” “——那倒也是。” 宫贞雨叹了口气，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沿着村道继续向前，每经过一段路我都会跟宫贞雨说一些以前的事情。 三年级之前的我，毕竟在江南镇读过挺长一段时间的书。彼时的周末，我总会跑到村子里爷爷家，也是在那段时间，多少和镇上的一些孩子有过联系。 这一切，当然只持续到三年级为止了。 朝夕相处的“挚友”一年之后形同陌路，更多曾以为关系牢固的朋友也顷刻间远离。不再相信人际关系的我，自然也不会再去尝试联络早前的玩伴。 所幸，这样的我，还是有人陪在身旁。 傍晚时分，我和余书并肩走在村道上。似是在回想彼时同行的经历，余书不时看向周围的景致，又偶尔会将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微微一笑，指着稍远处的一间青藤缠绕的房屋，说： “以前，这里还是学校。” 这是彼时同行说起的话题。 余书一言不发地走在我身旁，静静听我叙说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 那栋早已被人遗弃的砖瓦房，是我记事之前除了爷爷家之外待过最长时间的地方。 这般漫长的岁月，我已经记不得在这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了。真要回想，只依稀浮现出爷爷牵着我的手，将我送到这里的场景。 事到如今，这一切已然远去。我再没办法像三年级的自己煞有其事地说起发生在这里的趣事，但……仅仅是像这样聊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宫贞雨的音容笑貌就再度浮现在眼前。 她就在身边。无论是十九年前、十年前，抑或现在。 在那个夏日傍晚突然出现的女孩，就像从天而降的宝物，在我消沉低落的时候现身。她蛮横地拉起我的手，带我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是她让我知道，就算不被他人接受，也可以过得很好。 说不定，我之后的人生，以及宫贞雨的未来，都在那个时候就决定好了。 过早相遇的两人，约定好一同往偏离轨道的方向前进。却不知再度重逢的那一日，一切都已变得面目全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七章 前方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走上了一条寻不见归途的路。 我固执地拒绝了双亲给我安排的未来，同时也不将那些相对好走一些的道路放在眼里。在向现实妥协之前，我幸运地得到了某次征文比赛评委们的眷顾，成功以作家的身份出道。 某个夏夜，我和被我添了不少麻烦的责编肖源在路边摊吃宵夜。这是我的截稿日，她的到来自然是监督我好好完成该做的工作，结果本该上午就交掉的文稿，愣是让我拖到凌晨时分才写完。 饥肠辘辘的两人下了楼，在马路边的烧烤摊停下脚步。我们就着夜色中明亮的灯光享用“解脱”后的晚餐，平时一直不苟言笑的肖源提议喝点酒。想着第二天可以休息休息，我便答应了下来。 我以为，主动提议的肖源酒量应该不错——在我印象中，需要跟许多作者沟通接触的编辑也确实该是会应酬的，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她不过喝了一两瓶啤酒就脸色通红，讲话也有些没有逻辑起来。 我苦恼地建议她先回去，肖源却不依不饶地要继续喝。 她盯着赶了一整天文稿、疲惫不堪的我，说： “真好。” “什么？” 我惊讶地看着她。 肖源隔着桌子，像我伸出手来。快要触碰到我的脸颊时，又停住了。 “真好。”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接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在店员的帮助下，我费了些功夫才背着她回到房间里。 大概是回来路上的这段时间将她折腾醒了吧，肖源一进屋，就晃晃悠悠地扶着墙，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对不起，还跑来给你添麻烦。” 肖源的声音中满是困倦和歉意。 我摇了摇头，说：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 像这次这样蹲守、盯着我写稿，几乎是肖源到了截稿日必备的功课。从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不知麻烦了她多少次了。 肖源的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她幽幽地看了眼房间里随处摆放着的书稿和文本，半晌，才开口道： “——真好。” 这次是在清醒的情况说出口的话。 我读不懂她想表达的意思，却又不知该如何将问题问出口。 肖源斜躺在沙发上，没有解释更多，而是跟我说起了她学生时期的事情。 初中时期的肖源，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阅读”。她将手边能找到的一切无论专业学术还是杂记说都当成精神食粮，几乎用掉所有课余时间去阅读。 “就算是没什么意思的文字，我也可以看得津津有味。” “比起‘看的是什么’，‘看书’这个过程更令我高兴。” 她平静地叙说着曾经的自己。 “——到了高中，我开始不满足于‘阅读’。” “我加入了文学社，一有机会就会写一些文字去投稿，也不停利用闲暇时间构思故事。” 与迷茫的我不同，这个人经过了一段漫长时日的积累。 如果她是故事的主角，大概会在高中的某一天，写出一篇火热一时的文章，由此成为年轻人之间人尽皆知的热门偶像作家吧？ 可惜现实，永远不会如人所愿。 肖源用了整个高中的时间去写，到了大学也依然没有放弃，直至毕业之后—— 和我的幸运不同，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没能通过“人生”的筛选，肖源不得不走上工作岗位。虽然文学系毕业的她多少可以走在接近理想的路上，但“编辑”，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你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肖源的话，直至今日仍然在耳边徘徊。 只可惜，成为她口中“主角”的我，既没有对写作这项工作无比的热情，也没有坚持不懈的坚韧。 我在迷茫中走到现在这条路上，谈不上梦想、甚至连“糊口”这个最基本的需求都有些飘忽不定。 我只是本能地想要和认识的那些人“不一样”。 不愿意从事那些工作，就是害怕自己某个夜晚醒来，懊恼地发现当初的骄傲和矜持，全部只是个笑话。 在我眼中，自己和宫贞雨，都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异类”。 正因如此，我要以这种方式来展现自己的“特立独行”。 直至——无法回头的那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八章 成熟与终焉 高中那会，我偶尔听毕业的前辈在回到学校探望老师们的时候，提起关于“成长”的话题。 这些已然离开学校的故人，或是即将踏上工作岗位，或是有了自己的事业。一位半年前才大学毕业的学长说，他在实习期花了很大的功夫去应聘，却始终被拒之门外。就业的要求，从最开始符合理想的高额薪资、宽裕的工作时间，到之后已经只要是一个工作岗位就可以，期间也不知经历过多少辛酸苦辣。 显然，不仅仅只有那位学长才经历过这种事。 几位前辈在领着他们参观学校的学生会、文学社成员，以及作为播音部代表的我面前，毫不吝啬地谈起了求职的事情。 这些学长们，几乎都循着相同的路在走。 毕业、失业，而后在寻找工作和对工作不满意、请辞的过程中，逐渐降低最开始的要求。他们在一次次妥协中，找到了理想和现实的中心点。直到此时，他们才能说，自己得到了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 若是尚在学校中的他们，恐怕不会对现在的工作满意吧。 所谓的“成长”，则是在一次次挫折和失败中，渐渐看清楚自己的能力和所能取得的成就，而后站在自己应在的位置上。 当这一天到来，他们，已然是一名成熟稳重的大人。 “林延”绝对谈不上是一名“成熟稳重的大人”。这一点，早在我拒绝双亲的安排时就已经很清楚了。 从在外人看来平静幸福的家庭，一步步走到如今身边再见不到其他人，全都因我当初的选择。 该说是“咎由自取”还是“自作自受”？ 追求的理想没有找到，如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在蒙蒙白雾间迷了方向，直至——对人生彻底绝望。 我没有担负起别人的期待，更没有像肖源期盼的那样，活成她“想要的样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日又一日，在梦与醒之间寻求触碰不及的幻影。那些破碎的记忆，一次次绞痛胸口，求之不得的空洞，又令我无比焦急。 彼时，我想到了放弃。 像当初那位学长一样，退一步，谋求现实。或者再退一步，谋求生存。 这是大人的稳妥，也是成长的征兆。 可惜，直到最后，我都没能“成长”。 我抱着那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执念，也许是仍对未来怀抱希望，也可能是想要再次见到时别已久的“她”。五年前就已经归于沉寂的心，一直坚持到前一段时间。 我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自己选择现在这条路。 迷失的过去，用“未来”将它取回来。至于那遥远的未来，就……随他去吧。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这句不知从何处听到的话，恐怕是现在唯一能给予我安慰的句子了。 日暮将至，丢失了未来的我带着遗忘掉过去的余书，朝着更遥远的过去缓步前行。 我们的终点是这段过往的最后。而我很清楚，那也会是自己的终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九章 夜色近 夜色将至，村子里亮起盏灯。这个曾经居住过不少人的地方，现在已经只有像我和余书这样的“故人”偶尔前来，至于那些仍旧留在村子里的居民，也大多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再过几年，这个村子估计就无人问津了吧。 想到此处，我不由长叹一口气。 我站在门廊上，身后是蜡烛昏暗的光。 这间屋子里并非没有电灯，但因为爷爷过世已久，早就没有再通电了。 借着还未完全被黑暗所取代的微弱光芒，依稀能看到远处那片爷爷栽种过蔬菜的土地。那里已经杂草丛生，记忆中老人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 “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余书坐在我身旁。午时刚到的时候，这间屋子里显得有些杂乱，灰尘更是充满整个空间。我和余书在村子里散了会步，回来之后又花了一两个钟头，终于将客厅和我们接下来休息的卧室清扫了一遍。 和一个月前不同，坐在门廊上的我，非但没有感觉到自己离十九年前的那个夏天更近了，反而再次深刻地体认到，一切都已在时间长河中远去。 我已经不可能回到那个夏天。而余书……她也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宫贞雨。 无论过去多么美好，都无法穿过“现实”这面厚重的墙壁。那些曾以为绝不会忘记的事情，若非中介所给予我的“记录”，恐怕根本没办法想起来。 直到现在我才知晓，一个月之前随自己同行的余书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在我身旁。 “喂……” 我别过头，想要和余书搭话，却发现她正看着远方。 余书的视线追逐着渐渐远去的光芒。她刚才又在发呆，想来是回忆起什么了。 这幅迷茫的神情抵达这座村子之后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我却始终无法凭借中介所交给我的“记录”上那些只言片语来猜测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映照着怎样的光景。 于是，到嘴边的话也跟着收了回去。 我叹了口气，在余书身旁坐下。 带着些凉意的风拂过少女脸庞，这一整天的燥热便跟着消失在远方。 我和余书的晚饭，是从村道口路过的三轮车上买到的。 村子里毕竟还住着些老人，每天固定的时间点都会有贩卖物品的商人开着三轮车经过。出售的货物从水果蔬菜到肉类等食材，皆能看到。因为今天中午才到，整理好炉灶之后没来得及准备柴火，晚饭就先用水果将就了一下。 等到天色变暗，我们和余书各自回了卧室。 时间大概才八点多钟，虽然一点都不困，但没有电，除了躺在床上，再想不到有什么其他能做的事情。 我躺在爷爷的床上，看着黑暗中陌生又带着些熟悉感的天花板，脑海中多多少少浮现出和宫贞雨一同待在这个家里的景象。 十九年前的宫贞雨，在我家借宿过好些天。那时爷爷尚在，这个只有两间卧房的家，宫贞雨自然只能睡在我的房间。我们在黑暗中隔着些距离背对彼此，又忍不住找对方搭话。 现在想来，十年前的那个暑假，一直和宫贞雨睡在同一个房间，说不定是因为早就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然后这份熟悉感，一直带到十九年后的现在。 “我说你。”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余书的声音。她在墙壁的另一面说话，我这边完全听得到。 “你的‘服务’是不是太差劲了？” 余书不知怎的，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在说什么？ 我讶异地看着墙壁，便听余书继续说道： “‘还原’。” “……” “中介所的执行者对于顾客，会尽一切可能帮其‘还原’过去那份记忆。这是中介所给我定下的规矩。” “可我不是‘执行者’啊？” 我忍不住声吐槽道。 “但你还是定下了契约。” 余书说： “如果不想让你卖掉‘未来’买下的商品白费，就尽可能去‘还原’吧。” “——” 我努力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还没有找到答案，余书已然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说……” “你过来，到我这边。” “……” “十九年前，我们不是一起睡在这个房间吗？” “那现在，我们‘还原’它吧。” “……” 本以为，随着上一份契约结束，便要和余书分开的我，又再次躺在她身边。 背靠着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到现在，我甚至没办法区分自己是在怀念十九年前的过往，还是一个月前与余书同行的“幸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章 等待 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情况。 我和余书，在没了中介所契约的束缚之后，依然像一个月之前那样，背对背躺在同一张床上。 没有什么多余的念想，甚至不曾思考过那些本该在此情此景下思索的事情。与余书在极近的距离下背靠着彼此，由她让出来的空位上还残留着方才睡过留下的洗发水芬芳。 一个月之前，我还曾因此夜不能寐，到现在……竟然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即便身后躺着一名异性，我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无法言喻的安心。 不如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余书就等于安心。 她是……最后一片净土。 无法否认，我“堕落”了。 不再追求前行，也不想思考未来。看着眼前的路，我脑袋里思考的，只有如何延长与余书同行的日子。 第一个月，她陪着我，走过十年前那个暑假的每一寸土地。在相同的地点，相似的时间，虽偶有不同，终究还是找回了那份无比珍贵的回忆。 我们同赴旧日之地，并肩而行、无惧风雨。 有过欢乐、有过忧愁，有无言冷战的时候，更曾背着她，在极近的距离里感受着彼此就在身边。 过去的十年间，我从未像上个月那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某位勤劳的编辑曾问过我。 “为什么一个人？” 我笑着说： “你该不会替我家那个很久没联络过我的老妈帮忙催婚吧？” 她摇了摇头，有些恼怒地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刚开始那段时间，我每过十天就需要交一次文稿，所以肖源以十日一次的频率出现在我家。 她第一次敲开那扇房门的时候，穿着看上去轻飘飘的裙子。我为出现之人和出版社里见到的那些西装上班族有着这么大的差异而惊讶不已，但她……似乎并不在意我无礼的目光，想也不想就踏足那个许久没有外人进来过的房间。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责任编辑。” 肖源悠然说道： “以后每到截稿日，我会一大早就过来敲门，等你把稿子给我了，才会离开。” 这句初见时的话，却不曾想在之后的数年间一直未曾改变过。 当我们相处的时间超过半年，渐渐熟悉每隔一段时间的相见之后，肖源终于将很早之前就存在的疑问说出口了。 “为什么，一个人？” 那个傍晚，拿着书稿的她并未离开，而是就着茶几坐下，毫无征兆地开口问道。 我愣了一下，说： “你想催婚吗？” 肖源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想说的话，再明白不过了。 从初次踏入我家的门，到半年之后，从未见过除我之外的第二人。这种情况，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奇怪吧。 我故意装出冷漠的样子，没有答话。以肖源的圆滑，她应该猜得到我是不想回答。这一次，她也确实放过了我。 “抱歉，问了些失礼的问题。” 她声说完，便转身离去。 同样的疑问，却在半年之后，再度来临。 那是年关的前一日。肖源并非是来拿书稿的。她戴着手套和围巾，来到屋子里的时候，头发上还看得到尚未融化的雪。 站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她再次问我—— “为什么一个人？” “我可以不回答吗？” 我一开口，肖源便摇着头答道： “不行。” 她说： “上次你没有回答，这次一定要说。”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 独居在家的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问到这种事。 但这……也不是什么无法开口的事情。 我哈了口气，晕开寒气冻结的玻璃。视线从远处打着伞的行人，转向更远处、尽是阴霾的天空。 “我大概，是在等谁吧。” 从十年前的那个暑假，就一直等待。 等待着某个人，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而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等的人是谁了。 她就在我身边，就在……咫尺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朝阳 天空尚显昏暗的时候，我和余书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了。 习惯了劳顿的我们，前一日抵达村子之后，稍微打扫了一下屋子便早早入睡，所以醒来得也格外早。 “今天就正式开始了。” 在池塘边洗漱完毕，我们准备了一些接下来要用到的东西，稍微计划了一下行程，便直接出发了。 追随记忆中的路，我和余书沿着池塘尽头的那条路往上。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我们在山坡的一侧停下脚步。 右侧是通往树林的路，左侧则是杂乱无章的野草。但我和余书，都不由自主地在这里停下脚步。 原因无他，这片荒芜之地，曾经是爷爷开垦出来栽种蔬菜的地方。那些用竹枝围成的篱笆到现在都没有拆除，站在这里，就仿佛看到老人背对着我挥动锄头的场景。 余书将篱笆边缘可以移动的部分稍稍挪开一些，说： “过两天，咱们把这里清理一下吧。” 我们的旅程仍然要继续。 循着路的另一个方向进入树林，放眼望去，尽是青苔和杂草。长势正盛的杉树遮蔽天空，一片片肾蕨挡住了前去的路。 我走在前面，用从爷爷家里带出来的柴刀将路沿途的植被大致清理了一下。等大致上能通行了，我才回过头对她说： “走吧。” 印象中的这条路，该是没有这么多杂草阻塞的。随着村子里的人变少，不止是爷爷曾经耕种过的土地，这片大山也跟着回归原始的样貌。 这个清晨，我和余书花了好些功夫，才顺着树林间的斜坡往上，爬到一个较高的地势。 我们在一片没过膝盖的杂草地前停下脚步。这是在树林里行走了个把钟头之后，第一次来到能看到树林外世界的地方。 “这是野莓。” 我一眼就见到这些杂草间隐约可见的红色果实。余书浅笑道： “没想到还有饭前甜点。” 野莓当然也不是这么好摘的。 清晨的露水使整片草地都处于潮湿的环境中，虽然盛夏时节弄湿了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怕在太阳出来之前，就会因为身上的湿气感冒。 我撸起衣袖、扎上裤管，进入野莓地之后，迅速开始收集那些不起眼的红色果实。余书似乎不怎么在意衣服被弄湿，她直接踏足其间，以比我更麻利的动作收集咱们的甜点。这场晨间劳动结束的时候，我便发现在工作方面，余书显然比我得心应手得多。 我捧着忙和了好一会的成果，和在野莓草地另一侧忙碌的余书碰头时，发现她用叶片盛起来的野莓，比我多了足足一倍。 余书笑着说： “这十年间，我可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都做过的。” 我无奈道： “要论人生经历，你肯定比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来得精彩。” 我们沿着原路回返，回到树林之后，余书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前进。我们穿过繁密的树林，在茂盛的植被间，看到一处积蓄的水潭。 这是山间一条可以轻松跨过的溪流留下的“瀑布”，现在成了我们清洗野莓以及扫除方才这段时间赶路积蓄的疲惫之地。 蹲在溪水旁的我，开始用水清洗在外的皮肤。 刚才在野莓地卷起衣袖和裤管的后果，就是在来这里的路上一直觉得很痒，现在已经留下了一些红色的印记。还好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在偏下游的地方洗过一遍就差不多了。 回到水潭边的时候，余书已经将野莓清洗干净了。她拿出一块昨天傍晚买的厚饼，就着野莓吃的时候，像极了在享用美味的夹心饼干。 ……这就是自制的夹心饼干。 我捧上一汪水，拍在脸上，冰凉瞬间将遗留下来的些许困倦赶走。 树木遮蔽的树林，从繁密的枝叶间，投下第一缕阳光。 “错过朝阳了。” 余书看着水中倒映的光芒，有些遗憾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晨昏 清晨，我和余书在朝阳初升的时候坐在水边，一起享用自制的野莓夹心饼干。轻松地用完早点，我们沿着记忆中的路开始探索这片大山。 十九年前的我，原本只觉得自己会度过一整个无聊的暑假，却不曾想宫贞雨突然闯入我的生活。 那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处于期待之中。 明天会去哪里，明天会干什么，明天又能见到哪些未曾看到过的事物？ 这座茫茫无尽的大山，在更早之前，被我视作“囚牢”。 寒暑假间，双亲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照料我。被他们安排回老家的时候，我总是一万个不乐意。 这里没有我熟悉的镇上玩伴，也没有好玩的游戏和打发时间的电视。每一天，我都得思考如何度过这漫长的时间。 就结果而言，回到老家的这段时间是我作业写得最快的时候。 住在村道尽头的爷爷不怎么和附近的邻居打招呼，连带着这些人家的孩子也不跟我玩。来到这里之后，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把作业写完，然后每天坐在风扇前发呆。 三年级的暑假，这一切都随着宫贞雨的到来改变了。 第一日，我和宫贞雨行走在森林里。我们将沿着山道上来的附近一大圈走了个遍，甚至还去了爷爷另外一片在林子深处的菜地。 第二日，我和宫贞雨找到林间的溪流，那处水潭成了我们玩耍嬉戏的又一个“据点”。 第三日，我们顺着溪流抵达远离村子的山沟。在溪水旁边，我们拿着准备好的塑料桶，掀起一块块石头，将藏在下面的螃蟹抓回去。 第四日，我和宫贞雨意外跑到不知谁种的橘园里。没什么忌讳的两个孩子想也不想就爬到树上，吃了一口青色的橘子，难以言喻的酸让我们好好品尝了一次做坏事的下场。 对于余书而言，这些事都是埋藏在记忆中，被尘封的往事。她想不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只会循着零星的记忆碎片往前走。与她相比，拿到中介所“剧本”的我要游刃有余得多。 十九年前的记录上，清晰地写着我们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摘野莓是第一天发生的事情，去水潭却是第二天的“工作”。因为爷爷叮嘱过不能吃没洗干净的东西，第一天的我们抱着那堆野莓回到家，却在路上坏掉了大半。 于是，我擅自更改了中介所安排给我的“行程”。 ——当然，店长并没有给我安排什么“该做的事情”。我不是中介所的员工，我的行为不会受到他的约束。取而代之的，则是这本详细到每一件事的“剧本”。 “你可以选择你想做的。” “我们可以担保，只要你根据文书上写的内容行事，她肯定可以全部想起来，但……要不要这样做，是你的自由。” 这是没有言明，却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于是，我将店长交给我的文书当成“参考资料”，开始肆意妄为地带着余书去做与十九年前稍微有些不一样的事情。 第二日的水潭第一天就跑去参观；第三日的山沟第二日就前往。青色的橘子园如今已经不再，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来到这片已经荒芜的土地，林子深处爷爷的另一个菜园已长满野草，这又成了我们第二个决定清除的目标。 幸运的是，我的乱来并没有扰乱余书恢复记忆的步骤。 当我们抵达熟悉的地方，她总是能将一段段连我都记不得的事回想起来。 我们在熟悉的地方，沿着熟悉的路，做着相似的事情。就这样一步步朝着这条路的终点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三章 遗落的记忆 七月到了下旬，天气愈发炎热。我和余书按照先前的计划，前些天先是架设了庭院里池塘边的水管，接着翻新了杂草丛生的菜园。 对于在这里并不打算居住多久的我们来说，种菜原本是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但我还是在余书的建议下将院子里栽种上各种各样的蔬菜。 “就算你的书再也卖不出去了，也可以靠这个维生呀。” 余书毫不留情地挖苦我。 “听上去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看似随口的回答，连自己都分不清有几分认真。 其实我也好，余书也好，都很清楚。这一趟以中介所“契约”之名开始的第二次旅行，与第一次完全不同。 上一次的我，是为了追寻自己遗忘的记忆，那是正儿八经的“交易”——是以“幸福”换取“记忆”的买卖。而这次，只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我在逃避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的事实，逃避那些令我无比烦心的现实。一座座无法突破的囚牢皆被抛诸脑后，只是一个劲儿地随性挥洒这一个月的时间。 刚回到这座村子的时候，我们极力避免谈及以后的事情，到了现在，就连这都可以做为谈资和笑料拿出来调侃。 忙和完菜园的工作，将屋子整个整理了一遍之后，我和余书又闲了下来。 我们并肩坐在午后的门廊前，赤着脚，感受着拂过脸庞的凉风。外面的太阳虽然很大，但并不能影响山林间带过来的凉意，这又让我不由想好好赞美一番爷爷当初选择这里建造屋子的远大目光。 余书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树林，说： “我们……是不是有些跑偏了。” 我想了想，回答道： “大概吧。” 在大山中闲逛，只是刚开始那些天的事情。 我和余书花了差不多一周时间，将曾经记忆中去过的地方几乎跑了个遍。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长叹了口气。 余书苦笑着说： “这毕竟不是我亲自立下的契约，总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再次在心里将那名讨人厌的店长诽谤了一遍。 同行的这一周时间里，余书已经将大部分记忆找了回来，但却总有一些记不清楚的细节。就算问她具体哪里有漏缺，遗失的本人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眼看印象中去过的地方差不多都走了一遍，这种未知带来的焦虑感反而在我们两人之间越堆越高，我干脆停下了脚步。 “休息一天吧。” 第八天的清晨，我这么对余书说道。 她点了点头，说： “来到村子之后每天都在到处跑，确实是有些累了。” 我们悠闲了一整日，到第九天清晨，又遇着忽来的大雨，直至第十天山路都满布泥泞、难以前进。等天空放晴、道路干燥了，我们又想起刚来这里时说要修整爷爷的两座菜园，这个家……也还有不少地方没有进行扫除。 做完这一切，回过神的时候便发现已经到了七月下旬。 我们的旅程，过去整整一半。 手里的工作暂时忙完了，我和余书再度面临抉择。 二人的回忆之地已差不多走了个遍，依旧没能记起来的那些往事，又该如何帮助宫贞雨想起来？ 正午的太阳落在池塘上，让那浮萍看上去更显活力。远处的野草已经有了些干枯的迹象，带着夏天独有的气息，围绕在我和余书之间。 在夏日猛烈的阳光达到顶峰，栖息在树干上的蝉也有些抵挡不住的时候，我终于想到了宫贞雨缺失之物。 “明天，我们翻过这座山吧。” 我指着翠绿苍茫的大山，忽然说道。 宫贞雨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 她看着树林的深处，视线仿佛透过诸多阻碍看到了大山的另一面。 那是另一个山村，也是十九年前，宫贞雨所来之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四章 犹豫 天刚亮的时候，我和余书就出发了。 目的地是大山的另一边，就算走宫贞雨过来时所行的路也要花上两三个钟头。不想顶着太阳赶路的我们趁着清晨时分的凉爽，踏上了旅程。 像这样趁早赶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和余书根本不在意尚显晦暗的光线，行走在山林间时，雾气使眼前的路变得难以辨认。所幸，我们在前进的过程中，余书不断回想起初次沿着这条路回家时的记忆，困扰着我们最大的问题就这样轻松解决掉，取而代之的则是对前路的迷茫。 “我已经记不太清当时发生的事了。” 出发前，我就曾对余书这样说过。待到行至山林深处，路过差不多过半的时候，我再次说道。 “没关系的。” 余书平静地原谅了我。 “那毕竟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想不起来很正常。” 似乎是担心我自责，她不忘补充道： “十年前那个暑假的事情，我也有很多想不起来的。要不是中介所的台本，我根本没可能好好完成那次任务。” 这一点，我在这半个月时间是再清楚不过了。 便是有记录着事件的文字台本，也不过是一些冷冰冰的文字。发生在十九年前的那些事，始终隔着一层浓浓的迷雾——这不同于忘记宫贞雨，是自然而然消退的记忆，正因如此，陪伴在余书身边的我才会愈发感到难过。 在我们刚分离，我最想她的时候，宫贞雨已经安然忘掉关于我的一切；等到我将那些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她又重新将曾一度遗失的过去拾起来。 遗忘和回归。 我们走在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上，唯一的重合点，就只有十九年前、彼此一同创造回忆的那一个月。 余书明明就在身边，我却感觉和她渐行渐远。 不知何时，我已经抓住了余书的手。 夏日清晨完全不似太阳出来之后那般温暖，山林间的湿气更让人感觉有些冷。 握住余书的手时，寒冷随之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暖意。 山间的路，总是枯燥而单调。 沿着爷爷家后山的林子上山时，看到的是荒草藤蔓与连绵不绝的树木，等来到最高处、地势逐渐下转，见到的又是相似的另一幅景象。 虽说如此，对于这一片全新的山林，陌生感还是让我很快察觉到两人已经走到超脱熟悉范围的地界。 我们循着难行的山路前进，期间没少碰见道路塌方或是被生长茂盛的植物阻断前路的情况。没到这种时候，我必定会抱怨中介所太过吝啬，竟然舍不得让这第二趟寻回记忆之旅变得“顺利”，余书则说，这样也挺好。 “会遇到困难，才会让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按部就班地工作，而是真的为了寻回这段记忆来到这里。” 我不知该如何评说她的矜持，只是看到余书兴致冲冲地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另一个村子时，心情难免变得复杂起来。 被我遗忘大半的记忆，余书如今重新拾了回来。 她站在记忆的彼岸，说着“还好来了这里”，而带她来到这个地方的我，却抱着大段空缺的记忆，怅然若失。 “有办法将忘掉的东西回想起来就好了。” 我情不自禁地如此想到。 余书却似猜到了我的想法一般。行至山脚的时候，她牵着我的手，说： “这次就由我来领路吧。” 接着，便不由分说地踏入另一片天地。 眼中的景色，也随之变得不一样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旧尘 连绵大山的另一边，有一座叫做南乡的镇。 和四面环山、仅有一条亢长村道通达尽头的柏平村不同，南乡镇的地理环境要好上不少。 若把柏平村比作一只深入的口袋，南乡则是向外敞开的碗口。那道口子临着环过整座村子的公路，另一侧又临着河水，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在这里行之可行，所以居民也要比柏平多上不少。 在余书的引导下离开大山，顺着一条路来到山脚，一栋远比爷爷家要大的宅邸就在眼前。 高高的围墙、厚重的铁门，透过门扉看到的建筑，简直就像电视里所见的贵族府邸，又或是一个精致到令人惊叹的鸟笼。 十九年前的我，站在这座宅邸前，与另一头的宫贞雨遥遥相视，而如今，我们一同驻足在此，为紧闭的门扉叹息。 “这是外婆住的地方。” 余书一只手放在布满锈迹的铁门上，也不在意弄脏了手，平静的表情使人难以看透她的想法。但我知道，她肯定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所谓。 这栋有些年月的大宅子，曾经让我仰望的围墙，如今已经爬满了藤蔓，而围墙后的宽敞空地，更是遍布野草。 我以为余书会像之前一样拿出屋子的钥匙，她却用无辜的眼神向我传达着无奈—— “这次的‘引导者’可是你。” 她如此说道。 “……那看来是进不去了。” 我叹了口气，在心里诽谤了那个器的店长几句。不过这一层，中介所自然还是考虑到了的。 “跟我来。” 余书一边沿着围墙往另一个方向前进，一边朝我招了招手。我跟在余书身后，在满布藤蔓的围墙边渡步行走，没多久就绕到了房子的侧面。 靠近后门的地方，有一处藤蔓格外浓密的区域。 余书掀开藤条，一道的门扉就摆在我们面前。 这是院子的后门，同时也是此刻我们能够进入宅邸的唯一方法。 余书轻轻拭去门上的灰尘，将手伸进一旁藤条覆盖的地面，拿出存放在那里的一枚钥匙。 开门，进入。 宽敞的后院里，我和宫贞雨曾在夏夜里纳凉的大理石桌椅依旧在院子的正中间，只是曾经的草坪已经被杂草所取代，它们的茂盛，甚至超过了爷爷的菜园。 余书走到院子边缘的墙角，也不知从哪里摸出另外一把钥匙。她来到屋子的另一侧，打开后门，带着我来到房子内部。 我们顺着宽敞的过道进入客厅，沿途见到的装饰品都是画作和相片一类，客厅里繁复华丽的吊灯简直像来到了酒店。 虽说如此，当这一切被懵逼在黑暗中，就如失去生命的定格画一样，没有任何能让人欣喜的地方。 打破这一切的，自然也是余书。 她敞开房门、拉起窗帘，夏初上午的阳光照射进来，宽敞的空间立刻变得无比明亮。 那些堆积了许久的灰尘，在明亮的光辉中翻腾飞舞。 “看来又要忙上一番了。” 我苦笑着抱怨道。 余书摊了摊手，说： “还有半个月，咱们就住在这里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六章 房间 关于宫贞雨外婆家的这栋大宅，我确实是没有多少印象了。 依稀记得，十九年前的我随宫贞雨越过那座大山，第一次见到这栋屋子的时候，看着高高的围墙，在心里想墙的另一边会不会是童话里的城堡。若果真如此，那宫贞雨这个公主就亲手将我变成不怎么体面的王子了。 初次来到屋子里的时候，正好是宫贞雨的外婆出远门时。我只记得自己跟着宫贞雨去她房间玩耍，具体做了些什么却怎样都想不起来了。 当我开口提出想要参观她的房间时—— “不行。” 余书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露出困扰的神情，说： “哪有随便要求进女孩子房间的，你这样可是不会受欢迎的喔？” “这倒是不用你担心。” 我摊了摊手，说： “像我这种大门不出的人，哪里需要担心这种事。” 也许是被这个回答说服了，余书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说： “跟我来。” 穿过宽敞的客厅，沿着贴近墙壁的阶梯往上走。每一步落在阶梯上，都会在灰尘间留下一个足迹，等走到尽是尘埃的阶梯尽头，我更坚定了要彻彻底底做一次大扫除的念头。 和我家就在阶梯旁的房间不同，余书家的二楼有一整条长长的走廊。 不是酒店那种两面都有房间的构造，而是类似于教室——一侧并列着房间，另一侧是明亮堂皇的窗。 透过窗户，看到的是我们来时的山。那些费了不少功夫的山路，等抵达目的地、心情安定下来之后再看，又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少年时期的我，大概只会将那当成无聊和贫穷的象征，现在……多多少少能欣赏一下这片翠绿山林的美景了。 从阶梯处踏上二楼的走廊，左右两侧都有着同样的门扉。在我迟疑不定的时候，走在我身后的余书提醒道： “左边是客房，右边第三间才是我的房间。” 我跟在余书身后，来到第三个房间的房门前。路过前两个房间时，门牌上什么都没写，只有这间卧室的门牌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宫贞雨”。 我因为这行文字的生涩愣神的功夫，余书已经手忙脚乱地将它摘掉藏到身后。 “总之先进去。” 她用有些强硬的语气命令道。 “是，大人。” 我顺势打开门，进到房间里。 印入眼帘的，是与记忆中有着不出入的卧室。 印象中，宫贞雨的房间又明亮又干净，随处可见可爱的布娃娃或是一些动画人物的图本。此刻摆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光线昏暗、散乱不堪的房间。 也许是在进入房间的时候才回想起来曾带着我来过，余书长叹了口气，说： “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你记忆中的房间已经不再了。” 彼时天真灿烂的宫贞雨也已经不再了。 我看着摆在房间边缘，原本不曾存在的那架钢琴，突然察觉到，自己方才提出的要求确实是非常过分了。 余书平静地转过身，说： “二楼房间的打扫晚点再说，咱们现在就开始清扫一楼吧，不然今天恐怕做不完。” 她的估计完全没有错。 找到扫除用具，将诺大的客厅整个打扫一遍，无论是门把、电视柜，还是茶几间的细缝和楼梯的扶手，全部在我们的清扫范围内。一直到下午四点，一刻不停的忙碌才暂时告一段落。 我和余书喘着粗气坐在还没有干完全的沙发上，四目相对，而后一同露出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七章 阻碍 第一次来到这栋宅子的时候，我并未见到房子的主人——宫贞雨口中那个严厉的外婆。我和她在这栋屋子里玩耍了一个下午，或是在庭院里奔跑，或是看她房间里收藏的漫画书，诺大的屋子捉迷藏也是一个很有难度的游戏，只可惜没办法邀请更多孩子一起来玩。 和在柏平村里交不到朋友的我处境相似，宫贞雨似乎在南乡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傍晚时分送我离开的时候，她站在夕阳下与我挥手道别，并且约定第二日再来。等到第二天，因为下雨的缘故，我一整天没有出门。结果第三日上午一来到宅子里，宫贞雨马上跑过来，气呼呼地抱怨道： “昨天不是说好了要来吗？” 我无奈地说： “下雨天，山路很难走。” 其实就连今天也不方便出行，但我一个人在家闷着实在是无聊过头了。这一点，想来宫贞雨也是如此。 我心翼翼地将那个问题抛了出来。 “你——没有其他朋友吗？” 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比起男生们容易惹麻烦的个性，女生们之间总是相处得非常和睦，像宫贞雨这种漂亮的女生更应该有不错的人缘才对。 我的猜测显然落入了盲区。 “以后会有的。” 宫贞雨哭丧着脸，姑且说了句给自己打气的话。 原本是一件不怎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我却暗自窃喜起来。 对没什么朋友的我来说，宫贞雨是这个暑假里交到的，最重要的朋友。我希望自己对她而言同样重要，而现在，这份奢望落到了实处。 第二次拜访，我跟在宫贞雨身后，穿过前庭，她立刻变得心谨慎起来。 “嘘。” 宫贞雨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我安静，她带着我沿着庭院侧面进入后院，又趴在后门门口看了看里面，似乎确定没人，才招手让我跟过去。 进到屋子里之前，宫贞雨特地提醒我说： “不要出声。” 当我们走在前往二楼的阶梯上，快要踏上走廊时，转角处出现了令宫贞雨如此谨慎的对象。 一个穿着寻常服饰的老妇人深深地皱着眉头，鼻梁上厚重的眼镜反射着明亮的光。 十分钟之后，我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宫贞雨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在她旁边，还有这栋屋子的主人。 外婆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严肃的表情就像学校里的老师，戴着的眼镜既显得睿智，又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冷漠。 “带朋友来家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一下。” 她说着再寻常不过的客套话，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到多少欢迎的意思。 宫贞雨缩了缩脖子，说： “我不想打扰您。” 外婆没有理会她的这句话，而是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因为前一日下雨，山路还没干完全的缘故，来到宅子里的我身上难免沾上不少泥泞，这就让老人的目光变得有些晦暗。她不留痕迹地瞥了宫贞雨一眼，随口说道： “贞雨妈给她安排了不少课程，要是整天出去玩，我可不好交代。” 我惊讶地看着宫贞雨。一同行动的这些天，她从未跟我说起过这件事，但从她低下头时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实话。 “课程……补习吗？” 我疑惑地看着外婆，问道。老人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言尽于此，就算学三年级的我不擅长察言观色，也听不懂太多大人们说得不清不楚的话，但也知道这家人，至少宫贞雨的外婆是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的。也没有喝老人端上来的茶，坐了一会，我便告辞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宫贞雨从后面追了过来。我以为这件事会有什么转机，回头看去，便见到外婆站在屋门口、隔着前庭看着这边，而宫贞雨……脸上满是委屈。 我叹了口气，说： “我先回去了，等以后你有时间了，我再过来。” 话是这么说，但我很清楚，自己估计没什么机会和宫贞雨再见面了。 她将我从独自一人的家里带出来，与我一同走遍这片大山。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不过是依靠彼此打发无聊的时间罢了。 我不知道从第一次相见到撞见宫贞雨的外婆为止，这期间她是如何从外婆口中的“课程”中逃离的，更不知道约定好见面的前一日——也就是因为下雨耽搁的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在意外之中相遇，又在一无所知之下分别。 待到天空放晴，我又回到了最初来到柏平村的那些日子，每天就趴在风扇前，盯着转动的扇叶，百无聊赖地等待一天结束。 夏天的氛围愈发浓重，当八月快到中旬，我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跟爷爷申请回去镇上的时候—— 宫贞雨出现了。 她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白色无袖连衣裙，头上戴着的巧草帽上还别着一朵野花。 女孩带着灿烂的笑容，说： “咱们逃跑吧！” ……这说不定，就是我们在九年之后的夏天“私奔”之行最初就已经做好的“预演”？ 彼时的宫贞雨，说不定已经预见到和我重逢的未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八章 急雨 这是在我与宫贞雨道别之后，发生在某个阴雨天的事情。 平时总是忙个不停的爷爷，在下雨天里难得放松了一下自己。他将电视的遥控器扔给我，自己回到里间的卧房里睡觉。拿着遥控器的我，百无聊赖地将电视台翻了个遍，始终找不到有趣的电视节目。 其实我很清楚，不是电视节目无聊。荧幕上播放的依旧是一个月前时常会看的那些东西——电影、新闻、广告、音乐，相同的节目，之前还能让我看得津津有味，现在却完全提不起半点兴致，就连最喜欢的动画……也都没了吸引力。 无聊的我，只是习惯了对比。 一个人待着、除了写作业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无聊的我，看到电视上的节目，就会觉得这怎么着都比之前要好，心情也就跟着转变，渐渐喜欢上对着电视打发时间。 与宫贞雨一起在大山里四处闲晃的那段日子，我们也没做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人并肩而行，原本厌倦的风景就变得有了些别样的意味，同样是打发无聊的时间，和她一起，就和“无聊”二字相差甚远了。 彼时的我，并不知晓自己将宫贞雨摆在心里的哪个位置，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想待在她身边。 从独自一人到二人同行，再度回到一个人的时候——原本再平常不过的寂寞，就变得有些难以忍受了。 我坐在电视前，机械地按着遥控器上的按钮，无论怎么改换频道都找不回想要的愉悦。在密集的雨点声中，焦虑逐渐堆积，直至——冲破防线的那一刻。 无处发泄的烦闷，是这几天，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积累起来的怨念。本能地想要做些什么，理性却告诉我什么都不能做。不知经过多少次纠结和犹豫——最终，我还是在踏入雨幕之中。 耳边吵杂的雨水声与逐渐变得亢奋的呼吸混杂在一起。 我走在满是泥泞的山路上，行走艰难和遥远的路途已然飘然远去，就只有偶尔炸响的雷霆能将我从不知名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远处依稀可见的镇，吸引着我一步步跨过难行的山路。沿着坡道往下的时候，还不心摔倒过一次。我挣扎着爬起来，混乱的脑袋里始终向着同一个目标—— 想见她。 明明没有什么长时间的相处，直到这个夏天之前，我甚至不曾知晓有“宫贞雨”这个人的存在。平淡如水的交往，互相陪伴的这些日子……说不定是我干涸的心灵中为数不多的“绿洲”。 我渴求着，向已触碰不到的那个方向伸出手。 沉重的铁门，就挡在我面前。 冰冷的感触将我从妄想中拉了回来。摆在面前的现实，是宅邸大门之后的宽敞庭院，它现在成为我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 偶尔，会有令人难以预料的情况发生。 我站在铁门外，雨水将热情全部浇灭。回想着前些天发生的事情，甚至不由思考——若是那一日，我遵守了和宫贞雨的约定来到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这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彼时的我，根本就不清楚自己错过的那一日对宫贞雨而言代表了什么。 我只是凭借本能，想要宣泄堆积起来的不痛快。却不曾想，在雨水迷蒙了眼界的时候，宫贞雨出现了。 她站在宅邸二楼的窗边——虽然隔着整个庭院，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宫贞雨将手贴在玻璃上，稍稍擦拭，晕开的雾气便显露出藏在后面的脸庞。 雨水依旧，心跳渐缓。 迷蒙间，宫贞雨嘴唇轻启，似乎说了些什么。 我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十九章 遥远的约定之地 燥热爬升到顶端、这个夏天临近尾声的时候，宫贞雨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咱们逃跑吧！” 她带着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我不知道宫贞雨是如何从家里跑出来的，甚至猜不到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外婆……她出门了吗？” 我试探性地问道。 刚相识的时候，我以为宫贞雨像我一样，家人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约束。事实却是，她被安排了密集繁重的任务，别说跑到山这头来玩了，就是走出大门都不被允许。 从这个角度来看，和宫贞雨一同度过的这段时光，简直就是奇迹。 但这一切，也只到那一日为止了。 宫贞雨外婆的出现，宣告这场的邂逅走到了尽头。 那场大雨里，我来到宫贞雨家的大宅门口，她站在卧室的窗前，遥遥看着我。我们隔着一个庭院的距离，却像身处两个世界。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和宫贞雨，恐怕没办法再见面了。 我的预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确实成真。 也许是回到最初的生活，在那位严厉的妇人监督下继续着日复一日的忙碌生活，也可能是她被彻底断绝了出门的想法。总之，接下来的日子，我再没见过宫贞雨。 独自一人躺在地板上，回想着一个月来和她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但不管怎么思考，都找不到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到最后，留给我的就只有无处宣发的无力感。 “还真是个不尽人意的夏天呐。” 我喃喃自语着，转过身去。视线尽头的山林边，却出现了宫贞雨的身影。 她的笑容一如尚未退却的夏日阳光，当她朝我伸出手时，席卷而来的滚滚热浪仿佛将整颗心都蒸煮成熟透的模样。 我抓住宫贞雨伸出来的手。 一个月前，她的到来打破了我无聊而平静的生活。一个月后，再度来到这里的宫贞雨带给我不知该如何言说的感动。 这一天，我留下和爷爷道别的信，与宫贞雨开始了我们的“离家出走”。 孩子能去的地方始终是有限的。 无论是我和宫贞雨，知晓的地方就只有依山而建的柏平村和大山另一边的镇。这两个地方代表束缚着我们的家人，所以……我们的“逃亡”路线，自然就选在了花了整个月时间去探索游历的大山。 我们在山涧里停留，又在林子里找了一些野果。离溪水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陈旧的铁皮屋，那是以前在这里干农活的人留下的暂居地，前阵子发现它的时候，我和宫贞雨还兴冲冲地说着要把这里当成我们的“秘密基地”，却没想到不久之后，我们就沦落到只能依靠“秘密基地”来躲避灼热的太阳。 八月临近下旬的某个傍晚，我和宫贞雨坐在铁皮屋的桌子上。 这个被人遗弃的地方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生活杂物，就只剩下一张用木头做成的桌子。它也是这个空间里唯一能让我们坐下休息的地方。 我们将屋子锈迹斑斑的门敞开着，并肩坐在不怎么干净的木头上，一同看着远处天空逐渐下沉的夕阳。 “什么时候能逃到更远的地方去就好了。” 我——打心眼里如此期盼着。 “会有那么一天的。” 宫贞雨声说道。 一起逃离束缚着彼此的现实，走到世界的尽头—— 我偏了偏头，光是想象，就觉得那副场景美到令人心醉。 只是彼时的我，尚不知晓这时的随口一言，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现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章 临夜 入夜时分，我和余书离开铁皮屋。这座果农们用来放置杂物的屋子，建造在山谷腰部开辟出来的路边，为了方便取水、自然还有一条通往山谷底端溪水的路，只不过因为太久无人使用，已经长满杂草罢了。 “记得当时之前来这里的时候还没这么荒芜的。” 我看着面前几乎难以通行的路，吐槽道。 “之前过来的时候铁皮屋不也没现在这么残破嘛。” 余书苦笑着说。 十九年前的我们，在这座铁皮屋里暂时落脚时，它已经是被人遗弃的状态了。 屋子里散落着一些杂物和工具，地上倒扣的铁桶也长满了铁锈，唯一能用的就只有一张木质的桌子。十九年后的现在，那桌子已经腐朽到难以承受人的重量，铁皮屋的内部更是被杂草挤得满满当当，它唯一的作用就只有大雨来时暂时遮蔽一下风雨。不过今天，晴空万里。 在铁皮屋里停留了一会，余书便提议道： “咱们找个地方准备晚饭吧。” 十九年前的我们，只在来时的路上摘了一些野菜和野果，完全没法填饱肚子。但那时我们被离家出走的兴奋冲淡了饥饿的感觉，也没觉得有多不妥，而现在，不好好准备一顿晚饭肯定提不起精神做接下来的事情。 我拿出来时路上一直在用的镰刀，走在余书前面，努力将遮挡前路的杂草割开。艰难地来到溪边时，石头堆积的区域姑且有一大片空地。 我们在出发之前已经准备好了两人份的便当，没必要特别找石头搭建灶台，但余书还是用一块块平整的石块垒出一张“饭桌”——那不过是到只够将便当盒放上去的台。但姑且，有一个可以正儿八经吃饭的地方了。 我学着余书的样子搭建好自己的“饭桌”，又拿出包里的保温杯，装上一杯溪水。杯盖给余书当茶杯用，甜点还有来时路上摘下的野莓。 餐前准备结束，接着便用几根路上拾取的树枝在我和余书两座“饭桌”的中间点燃。 “这样一来，就是‘烛光晚餐’了。” “可惜怎么看都和‘浪漫’不沾边呢。” 余书声吐槽着，脸上却满是笑容。 我们就着夜色和“烛光”，不急不慢地享用着亲手做的晚饭。 这些天，我们将余书家的厨房打扫干净，伙食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随便买些食物“对付一下”。一同生活在那栋大宅子的时候，我甚至产生过想一直两个人过下去的念头。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不考虑其它现实因素，余书背负的责任——她作为“执行者”的职责也还完全乜有结束。至少在她完成与中介所的十年契约前，这件事是不可能实现了。 而且。 我——又哪里还有能和她一同度过悠闲时光的“未来”？ 用过晚饭，我们在溪水旁清洗着各自的饭盒。当水面倒映出斑斑点点，才发现不知何时头顶已经满布灿烂星辰。 我和余书对视一眼，目光相触的瞬间，便想到了同一件事。 “我们走吧。” 我朝她伸出手。 余书将手搭了上去，被我握住的时候，她也回握着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一章 特殊 连绵大山深处、距离山谷稍微有些距离的半山腰上，有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地方。这是一片斜坡，从连绵群山间的树林通往另一个树林，作为中转地的这里就像这整座繁密大山中的“中转站”——茸密的杂草铺满整片土地，斜坡上平坦的地面与时而陡峭时而平缓的树林有着巨大的区别。 这是，十九年前的我们度过午后时光的地方。 绵密的树林里四处都有植物和杂草——那片草坪上当然也有，但区别在于那里没有碍手碍脚的树，只要将从家里带出来的布铺展开来，就可以像郊游一样拥有一片两个人的“午餐圣地”。 沐浴着阳光的林间午餐，还有临近树林的地方紧靠荫蔽处的“床”。除了离山谷很近的“秘密基地”，我和宫贞雨那个夏天里停留时间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了吧。 借着星光，行走在密集的树林中。葱郁的枝叶使本就不怎么明显的光芒只能勉强作为“路灯”为我们引路。 十九年前的我和宫贞雨，未曾在这种夜晚跑出来过——那时的我们，在傍晚时分就要各自回家。而现在，这道束缚已经消失不见了。 “简直像在瞒着家人做秘密幽会。” 余书不知道为啥说出这句不太像她会说的话。 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便听余书继续吐槽道： “要说‘幽会’，我们都已经幽会一两个月了，恐怕没几个情侣像我们这样腻在一起寸步不离了吧？” “……看上去确实是这样。”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天偶然碰到过镇上的人——在柏平村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村子里的居民本就很少，爷爷家又在最角落的位置、平时没什么结交的熟人，几乎没怎么跟外人打过招呼。等去了宫贞雨家的镇，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哎呀，这不是贞雨吗？好久不见了。” “从你外婆去世之后就没怎么回来过了吧？” 住在附近的老人们似乎对宫贞雨有着相当深刻的印象，便是过去这么多年、依然会热情地凑过来找我们聊天。 其结果就是，和宫贞雨住在一起的我，成为了这些人眼中的“女婿”—— 想想也是。离家多年的孙女突然带着另一个男人住进老家的宅子，除了恋人夫妇，再想不到其它关系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毕竟有很多没办法按常理去推测的事情。 “这毕竟是你的工作。” 我无奈地说道。但想到这种情况之前余书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又觉得有些消沉。 “真是个不懂风情的男人。” 余书声吐槽了一句，也不知是看透了我的想法还是什么，她罕见地说起以前工作的事情。 “基本上，我承接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处于‘无法被认知’的状态。” “这是什么意思？” 我挑了挑眉头，有些听不懂她说的话。 “就是说，人们‘看不到’我啦。” 余书解释道： “你想想看，我的工作是‘执行者’对吧？” “中介所的其中一个信条是，控制交易产生的影响，使它不会波及到交易对象之外的其他人。”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之前一起旅行的时候遭遇过不少人。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们基本上都会忘掉我们的事情。” “——这是中介所完成一份项目之后必须要做的‘扫尾’工作。” “而为了减少负责这部分事务的工作人员的压力，若非必要，我是不会直接显现在普通人面前的。” “也就是说，我会以只有契约者能看到的‘透明人’形式出现，并监督、引导整个交易的进行。” “——你是特殊的。” 余书坚定的语调，让森林里的寒意变得没那么明显。 “为了让你恢复记忆，作为曾经的‘当事人’，我和你共同走过那些路，才能最大限度上完成任务。” 而第二次的同行，则是因为我的指名。 “——特殊。” 原来是这样吗？ 我僵硬地停下脚步。 以幸福、命运和未来作为筹码来交易的中介所，本以为它的工作大部分都和我一样，而执行者们则像演员一般扮演着各种角色，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毕竟人的欲望也是多种多样的嘛。” 说到这里，余书不再开口。 我暗自松了口气，偏过头时，便发现身旁的余书露出了微妙的笑容。那双狡黠的眼睛里，满是计谋得逞的狡猾。 “这可不像你啊。” 我苦笑着说道。 “这也不像你。” 余书毫不犹豫地反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二章 烟花的尽头 我和余书并肩走在夜深的树林里。寂静无声的林子四处都有觥筹交错的树影，它们的形状有些像火箭、有些似长杆，又有些像隐匿在夜色中的人影。儿时的我，每当到了见不到月亮的夜晚，就会早早关上屋子的后门，回房睡觉。 这并非因为我不留恋月光。说来可笑——那时的我尚无法摆脱黑暗之中那些似是而非的形态带给我的恐惧。而现在，我已经可以从容地面对它们了。 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也好，已不似先前那般卖力的虫鸣也好，都像在欢迎我和余书的到来，幽静的树林之中那些曾令我害怕不已的声响，也在身旁之人匀称的脚步和呼吸声中，渐渐成为令人安心的要素。 我享受着并肩而行的这一刻。时间就仿佛回到一个月前的那一晚，我背着余书，走在竹林间的石板路上。穿过林子，沿着公路的坡道走到最高处时——灯火通明的滨海镇就在眼前。烟花在无声中升空，绽放出遮去整个夜空的绚烂光芒。 不安，在这一刻被无与伦比的幸福所取代。 那时的我，打从心底里觉得，和宫贞雨分别之后的十年间，就算经历了再多辛苦、堆积下再多烦恼，等到这一刻，也是值得的。 这是一次“延续”。 十年前的我，与宫贞雨在整整一个月的旅行中逐渐加深对彼此的了解，直至走到目的地。当我们并肩穿行在人群中，将要迎来最灿烂的烟火时——她消失了。 我们走散在熙来攘往的人群，来到长街尽头、海堤边的我，注视着空旷而寂寥的夜空中，朵朵烟花在绚丽燃烧过后寂然消散。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要抓住她的手，一起走到最后。” 彼时对着漆黑的夜空许下的愿望，在十年之后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 而现在，又是另一次“延续”。 “呐。” 寂静的树林里，我的声音掺杂进匀称的脚步声之间。余书的步伐随之放缓，她在黑暗中别过头来，似乎在等待我开口。 “我一直在想。” “如果能永远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那条竹林间的径，背着余书行走在石板路上的时候，鞋子落在石面上的声音，与趴在我背上的余书打在脖颈间的气息，成了记忆中无法抹去的一幕定格画。 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 背着余书的我，自私地想道。 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 不理会本人的意愿，凭借“契约”将她束缚在身旁的我，无耻地想道。 这种想法，说不定在更早之前就有过了。 “十年前的我——和你一起旅行的时候，其实一直处于不安定之中。” 这是毋容置疑的事情。 和宫贞雨并肩而行，这趟本不该存在的旅行，以近乎奇迹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那时的我尚不知她和中介所有着怎样的契约，但依然本能地察觉到，这恐怕是我人生中无可取代的一次经历。 无可取代，就意味着这份从未触碰过的幸福，再也没办法重复。 于是，无论再怎么美妙的时光，都被笼罩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在担忧和期待的矛盾心情下，走到了最后。 再度和宫贞雨重逢时，她已经是“余书”。 这第二次的旅程不再如第一次那样激情澎湃，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帮我寻回遗失的那段过去。 虽说如此，我还是陷入那个难以逃脱的“囚笼”了。 期待和担忧，渴望与抗拒。直至和余书摆脱“剧本”的安排，站在宽敞到令人发慌的夜空下，看着绚烂迸发的烟花，我才明白自己早该用另一种心态去面对。 “——享受吧，享受现在的一切。” 我……在心中对自己如此说道。 即便未来只剩暗淡，直到生命的尽头也没办法再找回这份至高无上的幸福和感动，我依然能像那个夜晚，背着余书时看到的烟花一样，用所有的幸福散发出最明亮的光。 哪怕它的代价是我的记忆，或是……更遥远的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夜空 树林终至尽头，临近出口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了余书。 “可以听我一个请求吗？” “什么？” 余书疑惑地问道。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黑色的布。这是这趟旅程开始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的“道具”。 “请将它戴上，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要摘下来。” 我将黑布递到余书手中。 这块布的用法，当然是再简单不过了。 “是说，要让我遮住眼睛吗？” 余书噗嗤一笑，说： “刚才说不懂风情还真是冤枉你了，不过……这种适合骗骗高中生的把戏就没必要了吧。” ——她自然是猜到我想干什么了。 稍远处的树林边界，连接着另一片树林的草地，失去树林的桎梏之后、可以看到广阔无垠的夜空。 这是我和宫贞雨创造回忆的地方，也是时隔十九年、再度回到这里的我们，见证这段记忆的约定之地。 我想让她在不被预知的情况下看到最完美的一幕。 看我继续坚持，余书只能自嘲似地叹了口气，说： “那就这样吧。” 将黑布遮上之后，余书并没有停下对我这项决定的反对。 “要这么做的话，早在来之前就该这样做了。” “你以为我们在来时的路上看过多少遍了？” 从河边的暂住地前往此处，期间经过的漫长路途，自刚出发时只依稀看得到稀疏星辰的景象，到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就算树林中视线不太好，接下来的夜空是怎样一副场景依然是可以预料的。 ——但这，仅仅是对其他人而言。 我一言不发地牵住宫贞雨的手。 她一只手抓住我的衣角，与我紧紧牵在一起的那只手则加大了些力度，就像害怕和我走失的孩子。 “那，出发咯。” 我轻声说着，迈出了通往最后之地的步伐。 树林的尽头有一处斜坡。深绿的矮草组成一片最适合午睡的舒适草坪，若是它的范围足够大，用来踢足球也没关系。只可惜这斜坡的坡度足以让球赛以一边倒的形式来结束。 当然，这只是它记忆中的模样罢了。 十九年后的夜晚，我带着余书缓步走出树林。 踏入斜坡草地的范围时，余书立刻察觉到这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草，好深。” 穿着及膝裤的她感觉到野草的感触，忍不住发出一声的惊呼。 记忆中浅短的草坪，如今已经成长到临近膝盖的高度。 之所以肆无忌惮地生长到这种程度，大概是因为没有像我和宫贞雨这样闲得无聊的人打扰吧。 我让余书停在野草地的中央。她看上去有些在意触碰到腿肚的草叶，但还是乖乖地站在我指定的位置。 交待余书不要动之后，我从包里拿出一张规整折叠成正方形的宽布。 这原本是用来在河边就餐的餐布，搭建临时“餐桌”之后没有用上，现在则是要用它在空旷的地面上制造一个床铺的床单。 步骤再简单不过了。 将米花色的格子餐布四方铺展开来，花纹较浅的一面盖在草地上之后，用双手稍稍按压，四四方方的空间就与周遭野草的高度区别开来，形成一个人为制造的舒适空间。 我牵着余书的手，让她在餐布边缘坐下，而后一步步指挥她仰天平躺好。规整的正方形根本达不到能将腿伸直的程度，不过我们都是曾经在野外露宿过的人，并不是很介意身体有一部分与柔软的野草作亲密接触。 躺在餐布上的时候，隔着薄薄的布料和衣服感受着野草的柔软质地。周围的植物散发出只有在山林间才能闻得到的，富有层次的清新香味。 等一切准备就绪，揭开余书脸上的黑布时，她如我所料的那般，愣住了。 这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吵闹的虫鸣就在耳边，身体将野草压下去之后、形成一块低于水平线的空间，透过四周野草遮蔽的边界往上看去，就像在四方规整的相框里看世界。 但这并不能改变此刻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致。 那是——由无数明灭闪烁的星辰构筑而成的宏大画卷。 黑暗与明亮共同交织而成的胶片，同时连接着十九年前的一段影像。 “——原来，是这样的吗？” 余书呆呆地喃喃自语。 这一刻，她好像回到了十九年前。那双澄澈的眼眸，将彼时未曾捕捉到的真实牢牢印刻在脑海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四章 宝物 我和宫贞雨的夏天，在匆忙中迎来了结束。 我们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回忆，在我离开的那一日、甚至没能好好道别。 束缚着宫贞雨的东西太多，而彼时的我们根本做不到，也未曾想过要摆脱那些枷锁。 就像那个下雨天，我和宫贞雨只能隔着高墙和庭院，远远地看着彼此。无论再怎么想要触碰彼此，都不可能做到。 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那一日，我与“离家出走”的宫贞雨一同走过的那些地方吧。 我们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些日子，自由地漫步在山林间，平凡而熟悉的景致一旦从独自一人变成两个人，就增添了一股别样的乐趣。 当夕阳将逝，阴影逐渐笼罩着回家的路，也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刻。 我们坐在铁皮屋中，我从桌子下方摸出提前放在这里的塑料方片。 “这个，给你。” 宫贞雨接过我手中的方片——这是胶片，是我从已经过世的、喜欢摄影的叔叔那边得到的礼物。 “这是我珍藏了很久的‘宝物’。” 而现在，我将它放在宫贞雨的手中。 “希望你会喜欢。” 将将记事的时候，我对脱离父母、接触外面的世界感到恐惧，却又难以抑制地产生好奇。 我的学生时代，至少在高中毕业之前，一直遵循着双亲的指示在生活。“现实”的拘束似乎造就了我对于自由的渴望，而学时期的我，见到几乎代表着“自由”二字的叔叔时，再没办法将心沉寂下去。 这些事情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 我的叔叔是个典型的“混子”。他在家人的安排下就读了医科大学，毕业之后工作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对日复一日的上班族生活感到厌倦。 某一天，他毫无征兆地辞去自己的工作，没有通知任何，便消失在大家面前。 父亲和爷爷这边的亲戚也曾托人去问，闹到后面甚至通知了警察。 当警方找到叔叔的时候，亲戚们傻眼了。 在爷爷乃至众多叔伯长辈眼中，叔叔一直是一个听话的孩，无论是就读的大学还是选择的职业都是听从家人建议的结果。这样的他，在被找到的时候却不知如何成为了一名摄影师。 这是毫无征兆的大变故。 据说父亲再见到他的时候，叔叔已经是那种戴着太阳眼镜、穿着厚厚的皮外套，扛着摄影机满世界跑的人了。他拍摄的照片，甚至还曾登上过杂志封面。 这个男人是如何接触到这一行业，又是怎样在不算长的时间里取得这种成就的，至今仍然是个谜。 叔叔被接回家的那天，暂时借住在我家的客房里。待到双亲睡去，对这位不算熟悉的亲人充满好奇的我悄悄穿过走廊，发现客房的门并没有关。透过门扉看去，屋子里空无一人。 “诶——？” 我震惊地揉了揉眼睛，正想开口大喊，便被人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 “不要吵，会把哥哥和嫂子弄醒的。” 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的叔叔在我耳边声说道。 我们心翼翼地下了楼，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也不开灯。叔叔借着拉开窗帘后散落在地板上的月光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又把其中一瓶换成了果汁。 “总之，先来一罐。” 这个男人也不管与他对话的是连能不能理解他的语言都是问题的学生，肆意妄为地将另一扇门摆在了我面前。 我接过那罐果汁，学着叔叔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放下易拉罐的时候，他指了指客厅尽头的门。 “来，咱们去兜兜风。” 这，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触碰“外面的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五章 夜晚的河川 夏天的夜晚总是令人难以忘记。 我站在屋门前，感受着吹拂在脸庞上、带着些凉意的夜风，稍稍有些出神。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种时间出门。 被月光染上清冷色彩的街道和躲藏在影子里的巷口都带着平日里感觉不到的神秘，白日里繁闹喧嚣的街道突然变得空空如也，给我带来一股别样的新鲜感。 一阵细琐的声响里，叔叔已经将停放在后院外的摩托车推到前门。 “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他突然出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 我脚步僵硬地离开玄关，关门的时候生怕被二楼的双亲听到声音，动作估计像想干什么坏事的贼。 等我磨磨蹭蹭地来到机车前，叔叔一伸手。 “喏，戴上。” ——这是一个摩托车头盔。 我惊讶于这个看上去放荡不羁的男人也有这样循规蹈矩的一面，又因为和他实在算不上熟悉，讲不出什么吐槽的话。 老老实实地坐到车后座，叔叔问了一句“坐稳了没”，也不待我回答，便发动了机车的引擎。 站在家门前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害怕路灯与月光照不见的黑暗。可一旦离开最熟悉的家，也许是凉风麻痹了感知，我渐渐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畏首畏尾。 机车行驶在熟悉又带着陌生感的街道上。似是不愿打扰到道路两旁楼房中酣睡的居民，我和叔叔都没有说话。在沉默中行驶了十多分钟，终于沿着公路离开城区的范围。 等道路的两旁只剩下山和植物，叔叔也渐渐加快了机车的速度。我害怕会摔下去，干脆环上他的腰。 车灯打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一旁的山壁依稀可见。我紧张地四处张望，又开始对黑暗中可能存在的怪物担心不已。 ——其实只是因为此刻我们所到的地方，已经脱离我平时生活的镇罢了。 我咬着牙不吭声，叔叔却渐渐有了兴致。 “我说鬼，你从刚才开始就抖个不停，是冷还是在害怕？” 随着呼呼风声传到耳中的话，让我下意识将放在叔叔腰上的手抓紧了些。 我想要否定，却发现没底气的自己说出口的话太过声，完全没办法传达给前座的他。 叔叔似乎没有继续嘲弄我的打算，他一边看着前方的路，一边说道： “害怕也没有办法，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我们没有尝试过的事情，要真的害怕得不得了，那一辈子都没可能触碰它们了。” “——按这种说法，叔叔你岂不是也在害怕？” 我不服气地开口，这一次，叔叔有好好听到我说的话。 “没错。” 这个与父亲一辈的男人毫不在意自己的颜面，在我这个侄子面前承认了自己的懦弱。 “我也挺怕黑的。” “有时候一个人看恐怖电影，看完之后连觉都不敢睡。” “——但我还是要试一下。” 从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离家出走”，去到我、父亲，乃至爷爷都未曾见过的更广阔的世界。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成为出色的摄影师了。 机车行驶到已经见不到镇光芒的地方，叔叔才打算暂时歇口气。 他将车停在道路的一旁，下车的时候，我仍然在警惕着可能从哪里窜出来一只蛇。等踩在真实的地面上，摘下头盔、一股带着湿意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才知道道路尽头的岔路口，是那条离镇稍微有些距离的河川。 叔叔在车后座的储物箱里翻找了一会，又带着我往前走了一段路。我们在岔路口停下脚步。 站在这个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在月光映照下闪烁着银色光辉的河面。 叔叔将储物箱里找出来的东西张开——原来是一张餐布。在公路旁边铺开后，他对我说： “坐这边。” 我在叔叔旁边坐下，静待他开口。 这一路上，叔叔没少找我说话。现在终于停车，我以为他会有更多话要说，却没想到“坐这边”，就是最后一句话。 我们叔侄俩并肩而坐，就这么看着河水与更远处隐藏在黑暗中的山峰。 良久，叔叔才打破沉默。 “可惜了。” “可惜什么？” “今晚，不怎么看得到星星。” 他指了指河水的正上方，那里有一轮明亮的月，周遭虽然能多少看到些星星，却完全被月光遮挡到难以窥见。 “你不觉得，这里视野很宽阔吗？” 叔叔说道。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没有搭话。 “我啊，曾经去过西方的草原。” “……” 这句毫无关联的话，让我微微一愣。却见叔叔继续说道： “那里的路很平，也见不到什么山。晚上露宿在野外的时候，只要走出帐篷，就可以用广角的视野去看夜空。” “——那可是动人心魄的美景。” “草原上的夜空，是什么样的？” 我呆呆地问道。 “很漂亮。” 叔叔完全不是一个擅长辞措和形容的人。他只是简单粗暴地告诉我： “能看到很多星星。” 但……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很多星星……吗？” 我也学着叔叔的样子抬起头。月亮太明亮，将星星的光芒完全盖了过去，于是叔叔口中有着“很多星星”的草原夜空，就成了埋藏在心底的期待。 “长大之后，我也要去草原。” 说着这句话的我，其实完全没有思考未来的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这件事。 叔叔拍了拍我的背，说： “可记得一定要去。” 也许是草原和星星带来的亲近感，来时路上，我对这位才刚见面不久的叔叔那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渐渐被亲切所取代。 我渐渐会跟叔叔问一些问题。 诸如—— “为什么你不当医生了。” “为什么会跑去草原？” “为什么会当上摄影师。” 又或者“为什么不辞而别？” 叔叔不急不慢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不当医生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职业。” “当上摄影师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拍摄。” “跑去草原是为了拍到更美的景色。” “不辞而别是因为跟他们说了，肯定不会得到同意。” “……” ——多么任性的人啊。 我在心里暗自想道，但同时又无比羡慕。 要是我也能像叔叔这样任性就好了。 “有朝一日，说不定你也会想要离开熟悉的环境。”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做就好了。” 叔叔揉了揉我的头，手掌的温度在心中留下无法抹除的印记。 第二天清晨，叔叔不见了。 前一晚我明明还坐在车后座跟他一起去看了河川和夜空，回到家里也好好道了晚安。等醒过来，便发现父亲在走廊上渡步。 “混子，又偷偷开溜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看上去并没有特别不高兴，也不知是对少了个麻烦感到安心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不过叔叔在离开之前，倒是给我留下了一个礼物。 “喏，这是给你的。”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将一卷塑料片交到我手上。 “这是……” “胶片啦。” 父亲拿过胶片，对我解释道： “只要把这东西放到放映机上，就可以放出影像来了。” “影像……吗？” 我瞪大了双眼，便见父亲说： “老家倒是有一架老式放映机，什么时候回去看爷爷你可以去试试。” “嗯！” 我期待地接过胶片。 这一天，大概是我最近这段时间，甚至是更久远的期限里，最高兴的日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六章 星空 看到叔叔的礼物，是在他不辞而别的不久之后。 我从爷爷堆放杂物的地方找到放映机，又从村上孩子们的家里借到一块大大的布。 拉上窗帘，按照爷爷的指示心翼翼地操作机器，当影像出现在荧幕上的时候，我愣在当场。 该说是意外还是惊讶——其实在真正看到胶片中的内容前，我就多少有了些猜测，但此刻摆在我面前的事物，比我猜想的更为偏颇。 ……这确实是相当奇妙的影像。 细微的机械运转声里，一副星空画卷就呈现在我面前。 但若仅仅是随处可见的夜空，自然无须费这么多周章特地交到我手中。 叔叔的礼物，是草原上的夜。 ——这应该就是他口中的大草原吧？ 摄像机的边缘处依稀能看到稍远处的草地，而机械斜置的角度，则望向星辰璀璨的夜空。 和镇上看到的，被房屋之间三两根电线切割成很多份的零散天空不同，叔叔拍摄到的星空，是一个完好无缺的整体。 无论哪里都见不到人类的影迹、除去星空之外唯一被拍入影像里的物件是稍远处直立的松树林，放置相机的草地在微弱的星光映衬下焕发着别样的生机。而这场视觉盛宴的顶点，则是占据大片视野的星空。 那是，没有任何拘束与阻碍、直直呈现在眼前的星空。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像现在这样对再平凡不过的夜空产生异样的情感。 一切都是因为，它太过“完美”了。 占据大半视线的黑色，作为调色的底板将或大或、无数微弱而明亮的光点聚集在一起。它们或是分散、或是集中，每一颗星星之间看上去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整幅星图又呈现出人类无法窥探的神秘之美。 静谧的美好。 这就是叔叔特地送给我的礼物。 那个夜晚，他曾嘱咐我说，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大草原上的星空。现在则是为了让我实现那个约定抛出的诱饵。 “……” 这枚诱饵，实在是太过美味了。 美味到，我以为这已经是尽头，却又迎来新的变故时，方才期待与渴望的心瞬间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如水上的漩涡一般令人逐渐陷入的吸引力。 静谧的夜空，星星点点分布在整张星图的每一个角落。当我将视线落在再明显不过的夏季大三角上，这张宁静深邃的画——变了。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变化。 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以摄像机拍摄聚焦的中心点为圆心，三颗、乃至更多星辰，开始沿着椭圆形的轨迹移动。 这些星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画卷上整齐分明地划出许多条弧线。这些弧线循着彼此平行的规则而动，看上去别说显得凌乱，反而更像有人用数个圆规在规整地将其描画下来。分布在不同角落的星，自然也参与进这场奇特的“变化”之中。每一颗星，都以恒定的速度、平行的椭圆轨道行动，在宽敞遥远的黑色幕布上刻下无数根线条。当这种刻画从局部逐渐延伸到全局，方才的星图，已然是另一副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七章 星轨与谎言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副奇妙、不真实到如同梦境般的景象。 夜晚为幕将白布刷涂成黑色，漫天星辰循着平行的轨道以恒定速度缓缓旋转着。 它们就像庄严肃穆的旅行者，始终以自己的步调前进着。 星辰走过的轨道，拖拉出一条长长的轨迹，绚丽如夏日之梦，又似消失在天际尽头的飞机云，令人心神宁静的同时，勾起不知哪个夜晚萦绕在梦中的忧愁。 流转的星，将整个夜空变成一张复杂深邃的星轨图，摄像机拍摄到的那些松树立于星空之下，就如海滩上的砂子微不足道，却又因为相隔比较近、有着绝对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它们，就是这幅浩瀚星图正中央的“核心”。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明白叔叔的想法了。 无论别人多么耀眼，他都不为所动；不管身上有着怎样的枷锁，都可以淡然抛弃。 这个男人始终站在世界的中心，纵使卑微，依然不会因为星辰罔替有所改变。 于是，他成为埋藏在我心底的那颗种子。 我和余书躺在格子餐布铺就的临时“床榻”上，身旁有及膝的杂草，眼前是将黑夜妆点到令人心醉神迷的漫天星辰。 深邃的星空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抬起手，又觉得那些遥远的星辰好似近在眼前。 视界里的一切事物，都被绚丽的星河夺取色彩。但……暗淡的光芒里，还有某个坚守于此处的事物。 那是稍远处的树。 一棵棵松树在我们来时树林的另一端，隔着这片草地没多远的地方悄然矗立。 他们是这片宽广星空的卫道士，也是某个男人留给我的礼物——那片在记忆中遥不可及的草原。 “——原来，是这样吗？” 余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灿烂星河和闯入视野里的树。 “虽然很遗憾，但这就是真相。” 那个曾对我说着草原的夜空如何美丽的男人，临别前的礼物、那幅美轮美奂的星轨图，却并非是大草原上完成的作品。 仔细想想，叔叔确实没说过这份礼物来自遥远的大草原。 但有一点，儿时的我，确实将它当成梦想彼端的模样，甚至将这份影像送给我最最重要的朋友，希望她也像我一样，爱上那片星空。 “这还真是过分的谎言啊……” 余书茫然地喃喃自语，昏暗的光线下，我依然察觉到划过她眼角的泪水。 为什么会流泪？ 我困惑地别过头，试图从她的侧脸上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发现自己的眼眶也不知何时湿润了。 四年级的夏天，我怀着期待的心情回到了柏平村。 三年级的我费尽心思也没有交到朋友，四年级的我大概是见识到更美丽的东西，再没兴趣对那些曾经困扰着我的事情低头。 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生活，为的，不过是将要到来的又一个暑假。 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好不容易等到夏天，兴冲冲地来到那栋大宅前，已经见不到站在二楼窗前等待着我的少女了。 铁门依旧，宽敞的屋子也依旧。 宫贞雨和这栋宅子的主人——那个始终板着张脸的老人，一同消失不见了。 ……不，我或许是知道的。 宫贞雨的奶奶，在夏天过去之后不久便离开了这个世界。宫贞雨，自然就没有理由再来这个地方。 “以后都见不到了吗……？” 我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去。这时的我已经猜到，这个夏天恐怕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寂寞了。 独自一人度过的这个夏天，正如我猜测的那样，难熬到几乎每一天都在考虑逃离这里的方法。 我想逃走的，其实不是柏平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村子，而是宫贞雨从我面前消失之后、再没有朋友的残酷现实。 过去的一年间，我坚定了自己与别人拉开距离的想法。说到底，这是因为我在心底悄悄告诉自己，就算不勉强和别人接触，也还有宫贞雨在那个地方等着我。 然后，我便迎来了最后防线的崩溃。 午后，我呆呆地趴在地板上，对着电风扇无聊地发出颤音；傍晚，我坐在门廊前，满脑子想的都是会不会在日落时分，少女再度出现在池塘的另一边，像我们初见的那一日，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等待的结果，自然是毫无收获。 不仅是毫无收获，我甚至开始了遗忘。 这是某个清晨，从睡梦中苏醒的我骤然惊醒时察觉到的事情。 ……其实从更早之前就开始了，我只是选择性地遗忘掉这件事。 那个暑假结束，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中之后，我渐渐忘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最开始，是容貌。 开学临近一周的时候，我依然以宫贞雨的存在作为自己有一位“交情深厚的朋友”和“处境相似的同伴”的证明。只要有她在记忆中的地方，我就不会因为没有人主动跟我交谈感到难受。 问题是，每天重复回想着那孩子事情的我，渐渐发现自己似乎……记不太清宫贞雨的样貌了？ 这是很奇怪的情况。 脑海中留存着和她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的记忆，无论快乐还是悲伤都犹如昨日，比其它任何时候的记忆都要清晰。 我们走过的路，我一步不差地可以重复走一遍；当时说过的话，都几乎能完整地将其复述下来。 可唯独，宫贞雨的脸上被蒙上一层暧昧不明的纱。 想要触碰，可越是去回想，就越是感到自己的无力——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却被我轻易而举地忘掉了。 而面容，还不是全部。 回到学校的我，又度过了一个月，在翻看书本的时候无意中瞥见自己写在书上的那个名字—— “宫贞雨。” “……这是谁来着？” 我呆呆地看着书本，困惑持续了没多久，便被脑海中不曾忘却过的记忆将答案带到了面前。 ——宫贞雨，那就是我每天都在思念着的人的名字。 顺利回想起来之后，便是对自己居然会“忘却”这么重要的事情的恐惧和自责。 从容貌到名字，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将与她有关的事情全部忘掉。 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发生，我心谨慎地在自己最常用到的日记本上写下宫贞雨的名字，以及和她一起度过的夏日点滴。 然后，这些文字消失的那一天，宫贞雨彻底从我的记忆中被摘除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一个人的夏 一个人的夏天，我去了很多地方。 和宫贞雨一同走过的山涧、溪谷、树林、草地，每一处都留下两人一起的记忆，铁皮屋里散落在地上的一些零碎玩意更是我们曾经在这里度过快乐时光的证明。 这些曾被我当成宝物心翼翼地保存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在某个清晨，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和宫贞雨有关的事情，就像有一枚橡皮擦，将她从我的人生轨迹上彻底抹除干净，别说是一同度过的回忆了，就连曾经存在过这个人都成为不成立的事实。 被我写上名字的那本日记本上，已经见不到任何与宫贞雨有关的文字。 “这是‘强制力’。” 余书曾这样对我解释过。 “中介所判断必须清除的记忆，会用相似的普通日常记忆将其替换掉。” “打个比喻的话，就是你和另一位顾客一同去海边玩，你们欢闹了一整天。经过‘强制力’的作用之后，就变成你一个人利用休息日去海边散心，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 “——这听上去也太凄惨了吧！” 当时我还能一派轻松地吐槽，现在……“强制力”这简短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已经沉重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忘记宫贞雨，我自以为是地准备了一些“预防措施”。写下和她有关的日记、将宫贞雨的名字记录在最明显的地方，还用铅笔涂抹出一副有些丑，但多多少少能分辨出主角在干什么的简笔画。 我所做的一切，在中介所的强制力面前不值一提。 她的名字，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悄然消失；和她有关的日记，在微妙的地方发生改变，成了我独自一人的狂欢；就连那简笔画，也变成了歪歪扭扭难以区分到底想表现什么的涂鸦。 ……虽然说不定它本来就画得丑到难以区分。 总之，我在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状况下，忘记了和宫贞雨有关的一切。 将她彻底忘掉的我，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 想想也是。 之前的人生里，我在学校之外的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度过，和宫贞雨的相遇反而是这种孤独日常中的“特例”。 就算它突然消失了，也只是将我平淡朴实的生活去除掉一层不太现实的光环。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抬头挺胸地说： “我的人生，很无聊。” 简直是……无聊透顶。 迎来改变，则是在某个工作日的夜晚。 对别人来说这是休息入睡的时刻，而我则将它当成真正的战场。 为了即将到来的截稿日，我顶着困顿和疲惫，勉强在书桌前写下一行行文字。意识恍惚、再也难以思考的时候，我在洗手池前用冷水冲了把脸，再打开书桌正对着的窗户，夜风拂过脸庞激起来的清凉，让方才的困意又减少了几分。 重新打起精神的我，拿起笔，正要在文稿上继续疾书时，发现稿件的中段出现了几个与前后文完全不搭的文字。 老实说，我不是那种在写作的过程中喜欢写一段检查一段的人。我觉得凭着一股气势将整本书全部写完再回头检查的效果，肯定比走一步停一步的效率要高。这天晚上，我却不知为何，在写到一半的时候下意识开始检查起前面的文字来。 就在看到前文过半的地方时，那几个陌生的文字出现了。 “宫贞雨。” 和前文没有任何联系，跟后文也没有接壤。在意识迷蒙时写下的三个意义不明的文字组合到一起，变成一个看上去有些像外国人，又一时判断不了到底是哪个国家的名字。 “是犯困犯糊涂了吗？” 我拍了拍脸庞，准备用修改贴把它消除掉，可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很在意这个名字。犹豫了一下，我将它写到平时用来记录书写文章时的一些伏笔和人物关系的笔记里。 “大概是不知什么时候随便想的新角色吧。” 当时的我，如果对自己说道。 结果…… 接下来的数百个日夜里，这个“临时想到的新角色”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我对角色的取名相当不擅长。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几个文字和姓氏，将它们反复组合、出现的人名既没有美感，也谈不上贴合人物个性。 大概是太纠结这件事，每次看到或者听到觉得不错的名字，我就会将它们在每一本书的随书笔记上记录下来。久而久之，翻看这些“人名储备”成了我过一段时间就会进行的定期仪式。 这一天，我像往常那样查看这些资料，视线扫过一个个还算不错的人名，正思索着要将哪个姓氏和谁的姓名拼凑一下时——目光落在了宫贞雨的名字上。 “这是谁来着？” 我挠了挠后脑勺，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我又不会毫无理由地将随便捏造的名字记录到这个笔记本上。苦死无果，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总觉得，这个名字跟我有着某种关联。 我的直觉，在我将要后退时拉住了我的衣袖。 于是，我开始陷入“思考”与“放弃”的无限轮回之中。 ——这之后，过去了整整三年。 这期间，我渐渐回想起“宫贞雨”这个名字的一部分意义。 ——这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有着比其他人更亲密的联系，还曾一同度过一个难以忘记的夏天。 然后，这就是全部。 就像一本没有拆封的书，我看到了封面的标题、见到了尾页的落笔，可那过程，却始终使我无法看清。 从踏上写作一途，我就始终觉得自己有所欠缺。 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更是“经历”上的一种欠缺。 “你的文字里没有能令人产生共鸣的东西。” 第二次见面时余书对我说过的话，就是始终困扰着我的难题。 回顾我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没有任何能够称之为“特别”的事件发生。既没有交情好到形影不离的朋友，也没有一个两无猜的青梅竹马，更是谈不上被卷进那些高中生们最喜欢的恋爱话题。 我和“人情”这个词一直无缘。所以我的文字里，找不到能够使人共鸣的“人情味”。 我困惑、失落，想要努力写出能让大家接受的文字，可不管怎么使劲，都只会写出让编辑们摇着头说“这实在是太苍白了”的文字。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出道作是不是出自于他人之手的作品？ 回头将自己写下的第一本书拿在手上，细心阅读的时候，便发现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 同样在写平淡无奇的故事，看上去同样没有太多能吸引读者的要素，可仅仅是从字里行间，就透露出不同于现在那些“量产垃圾”的力度和情感。 那时候的我，似乎比现在，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等回想起和宫贞雨有关的事情，我才发现这层笼罩在我身上的迷雾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十年前的我，渐渐将宫贞雨的事情遗忘殆尽。和她一同见过的风景、一起产生交集的人，乃至那些旅途中的见闻，或是彼此的幸福和悲伤，也都在“强制力”的作用下消失殆尽。 记忆消失了，但……感情还留存着。 有人陪在身边的温暖，即使对方不在了，也依然能感受得到；仅仅是潜意识里提醒自己“不是一个人”，就能让那份无处不在的温柔浸透整个心田。 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从容，写下了出道以来的第一本书；当我彻底丧失那份推着自己向前走的力量之后，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平淡中孕育的光辉，随之消失不见。 于是，我从云端坠落。 于是，我明白原来“梦想”终究只能在梦里想想。 而十年后的现在—— “我们终于一起来到这里了。” 我仰望着漫天星辰，对十年，不……该说是更早之前立下的约定展露出笑容。 那个夏夜，我对宫贞雨说，将来我们一定要在遥远的大草原重逢，去亲眼看看叔叔摄像机下的夜空有着怎样的璀璨星辰；现在，我们如约来到叔叔拍下的那一幕星空。纵使不是梦中遥远的彼方，依然将我们带回到那个难以忘却的夜晚。 如果是现在，我大概……能写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十九章 错过 一个月时间，还没有从盛夏的气氛中缓过神来，我和余书的旅途就走到了终点。 我们躺在那片沉睡于记忆深处的草地上，仰望着满天星辰，只是相顾无言，这些年间彼此不曾相见的空缺就被那些触碰不到的，温暖的东西填满。 第二天清晨，我们踏上了归途。 来时预计要花一个半月的旅程，在八月中旬就迎来了结束。不过要算到我和宫贞雨在那个暑假里分别的时间，这个时间段应该也算某种程度上的“还原”了吧。 “结果，我们好像什么都没做。” 我和余书并肩坐在汽车上。六月初出行的时候，我们还坐在斜对角的位置，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提防着彼此，现在已经可以像这样很自然地坐在一起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 余书笑着说道。 这一个月时间，我们既没有像之前那样走遍各个城市，也没有见到什么美不胜收的景色。活动范围始终停留在大山两侧的村子和镇，再严格点来说——除了那片林子，我们的“地盘”就只剩下爷爷和宫贞雨外婆的家。 我们在这些曾留下过记忆的地方，具体又做了些什么？ 除了将曾经去过的地方走了个遍，大多数时候也只是给外公家荒废的菜园修整一下，或是将宫贞雨家庭院里茂密的杂草给处理掉。 宫贞雨戴着草帽和手套，和我一起在盛夏的烈日炙烤下流着汗除草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我们并肩坐在门廊外感受着山间吹来的风，也似睡醒之前才发生的事情。 只有林子深处那片草地，在那里仰头见到的星空，如湛蓝的天空一般遥不可及。 这一个月——我们只是，在以最普通的方式来找回失去的“十年”罢了。 “这样一来，就全部都结束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 为期两个月的旅程，从家乡的镇一路向南，走过诸多城市、行过乡间道路，最终抵达海边，以那场绚烂的烟火作为结束。任性的我兀自进行交易，在新契约的限制下，让余书再陪我回到家乡的村落，又来到大山的另一边，在镇边缘的宅子里留下我们生活过的痕迹。 起始于六月，结束在八月中旬。 我们两个人的“夏天”，直到此刻，才算补足完整。 “如果是学生时代的话，从明天开始就该是暑假作业的地狱了吧。” 余书轻笑着说道。 花一个星期写完作业，剩下的一个星期宅在家里无聊地打发时间——其实只是在悠闲的步调里，品味已经过去的这整个夏天。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躺在床上、敞开窗，吃着冰棍遥望天空的景象。 栖息于热闹夏日尽头的寂寞，就连现实中的自己都难以逃避。 我摇了摇头，不再思考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是和余书谈起了这些年来错身而过的往事。 “说来——我们还真是干了不少蠢事啊。” 余书露出奇妙的笑容，说： “会变成这样说不定是早就注定好的呢？” 明明是值得惋惜的事情，看到余书的表情，我就说不出那些感叹的话了。 学三年级临近暑假的时候，我第一次来到中介所，不良店长丝毫没有表现出同情心或者对年轻人的宽容，脸上堆满笑容，说道： “这位客人想买点什么呢？” “只要您能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这里什么都可以买到。” 就连详细说明都没有做，对迷路至此的孩子拿出商人最惯用的那一套。 而我—— “喔？”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确认道： “真的‘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吗？” “没错。” 那个男人点头回应的同时，我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请让我，度过一个充实的暑假。” 而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十九年前的暑假，我在老家的祖宅池塘前邂逅了翻过大山的宫贞雨。我以为这是我所购买的“充实暑假”的开端—— 但其实，这场邂逅还与另一场交易有关。 “直到学三年级之前，我都没有交到过朋友。” 余书坐在我身旁靠窗的位置，她看着窗外逐渐远去的风景，缓缓说起儿时的一些往事。 从出生开始，余书……应该说“宫贞雨”，就注定和其它孩子不一样。 她的母亲曾经是一位名气在外的音乐家，作为这个人的孩子，宫贞雨从就被灌输了“以后一定要成为音乐家”的想法。 虽说如此—— 宫贞雨最开始其实是不大喜欢钢琴的。 每一个放学日，其它孩子欢快地结伴游玩时，只有宫贞雨必须一个人待在琴房里练习；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为了让学习进度不至于落后，她还得在家教老师的教导下补习功课。 这样的日子一久，宫贞雨就渐渐被其它孩子排斥了。 在班上变得孤身一人，交不到朋友，甚至找不到愿意跟她说话的人。孤零零度过了整整三年，在某一个契机之下，她来到中介所。 “我跟店长说，‘请让我和重要的人相遇’。” 余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到“重要的人”时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原本我是不大会因为这种话感到有什么不妥的，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不由也有些脸红。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故意将话题从这个阶段跳过。 就结果来说，我们两人的“交易”成功了。 与宫贞雨相遇之后，我度过了一个充实的暑假；而宫贞雨也在那个时候邂逅了自己“重要的人”。 完成彼此的“交易”之后，却又因为中介所的规则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况。 “中介所的‘保密协议’，就是之前我说过的，购买的‘幸福’等大部分商品，会将其波及范围控制在客户一人身上。” 上一个月，我和余书从镇上出发，最终抵达沿海镇，沿途遇见的人，在这一个月过去之后，就会将关于我们的事情全部忘掉。十九年前的我们，也面临着同样的状况。 “你购买的是‘充实的暑假’，所以你记住了那个暑假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余书的判断完全正确。 在踏上前往海边的旅途之前，我一直将留存于脑海中的，学三年级暑假的记忆当成无可替代的宝物。到现在，我当然也还是宝贵地珍藏着它，但……印象中的风景，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依照中介所的规矩，我记住了那个暑假里发生的一切，却忘掉了和我一同度过那段时光的人。” 宫贞雨的容貌，始终在我脑海中蒙着一层难以戳破的薄纱。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更记不得长什么样子，留存在脑海里的就只有彼此度过的快乐时光，已经那份难以言喻的感情。 余书翻了个白眼，说： “我买下了‘和重要的人相遇’，所以我遇见了你。” “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和长相，也记得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以及由此留存下来的情感。但……那些‘具体的事’，就全部被清除干净了。” 截然相反的情况，导致我始终挂念着不知存在于何方的“那孩子”，而宫贞雨则始终记着我，但又因为无法回忆起和我有关的事情而和我隔着些距离，远远相望。 知道这件事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升上高中的那一天，看到坐在教室一角的宫贞雨，我会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亲切。 那不是什么“孤独的同类”，单纯只是因为彼时的我，还多多少少留存着一些对她的感情罢了。 “这么说来，你打从一开始就认识我了？” 回想起宫贞雨和我交谈时，很自然地叫出了我这个初次见面的同班同学的名字，这应该就是她用来试探我是否还记得她的讯号。 “没错。” 余书点了点头，旋即又露出幽怨的神情： “只可惜某人已经完全把我忘掉了。” 没有抓住她伸出来的手，我以“陌生人”的身份重新和她结识，而后一同度过一整个高中时期。 我感觉有些尴尬，但又觉得，在忘掉她之后再度重逢，是一件相当美妙的事情。 那些留存于记忆中的美好，窥探到真相之后，很多事情就变得清晰起来。 正因为打从一开始就认识我，和其它人始终保持着距离的宫贞雨才会意外地对我亲切。也是这个原因使然，她才会对我这个只是一同待在播音部打发时间的“同事”提出邀请—— 我们“私奔”吧。 再大胆不过的“告白”，到现在，我终于知道说着这些话的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了。 就好像一张纸的正反面，我们一人保管着其中一面的内容，对于另一页的事情全无所知。 所以，才会在思念着彼此的同时一直错身而过。 我凝望着余书撅起嘴的脸庞，这是我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露出这般可爱的神情。 我缓缓伸出手，对可爱的同伴说出了迟到整整十年的告白。 “宫贞雨，我喜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十章 告白 “宫贞雨，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余书瞪大了双眼。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旋即伸出手，按在我的脸上。 “你这是突然讲什么鬼话呢！” 慌乱取代了一直以来的平静，透过手指间的缝隙，依稀能看到余书被照样染得通红的脸。 “啊，很抱歉。” 我一道歉，余书又露出有些纠结的表情，说： “……也不是讨厌这样，但是这种话得看场合说吧？”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我转头往一旁看去，只见坐在斜侧位置上的男乘客有意无意地将视线瞟向这边，坐在我们前面的女乘客干脆回过头看来着我们，和我对上视线时，她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咳咳……” 我尴尬地挠了挠脸庞，刚才和余书聊得兴起，气氛来了就情不自禁地将告白说出口，到现在才记起我们这还是在行驶的汽车上，大胆直白的话，就连司机大叔都透过车厢内的后视镜有意无意地瞟向这边。 之后的时间里，我和余书一直低着头。我们就像做了什么坏事的孩子，完全没办法像先前那样一派轻松地聊天——其实要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就是了。 回到镇上，已经到了下午。 我和余书并肩走在前往中介所的路上，熟悉的光景，一如一个月之前。 余书不知在想些什么，始终一副思索的神情，我则依旧在琢磨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余书打从一开始就认识我的这件事，可不仅仅能解释高中时期就存在的一些疑惑。 两个月前，我来到中介所，用存下来的二十万存款购买了一份“幸福”，中介所给出的回应是在当天傍晚，余书因为家里花洒的问题找上门来。 和她的这份邂逅价值“二十万元”。 原本我还对此心存疑惑—— 现在看来，这“二十万的幸福”简直是物超所值。 想想刚开始旅行的时候，我还因为余书“可能是中介所安排过来”的事情恼羞成怒，那时的我在她眼中肯定既幼稚又可笑吧？ 来到中介所所在的街道时，余书停下了脚步。 “对了。” “有件事，我不说你应该也猜到了。” 她转过身来，红色边框的眼镜反射着夕阳的光辉。 “十年前的我，一直因为忘掉和你一起度过的那个暑假而苦恼，所以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我再次来到中介所，购买了和你一起度过的又一个月时间。” 因为这件事，宫贞雨不得不在接下来的十年间作为“执行者”为中介所卖命，而我……获取这段记忆的代价，则是失去“幸福”的未来十年。 看着近在眼前的中介所，我突然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两个月前走进中介所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售空未来”，以此换取最后一段时光的快乐，结果等两个月过去，我反而变得不想面对那惨淡苍白的未来了。 “贪婪这种东西，果然是每个人类都无法摆脱的恶性。” 一进中介所，坐在躺椅上的店长便站起身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鹰隼般的目光将我看了个彻底。 我毫不畏惧地站在门口，说： “要是没了欲求，人类也就不再是人类了。” 我的发言迎来店长的一番掌声。他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如果你的欲求能带你走到更远的地方，那……满足你的愿望也可以。” “——前提是，你要能做得到。” 能不能做到，现在还暂时没有定论。 我在店里的桌子前坐下。这里本就是给客人预备的坐席，只是我一直没有心思在这里休息，所以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现在，则有所不同了。 “上一次交易结束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些‘售后服务’吧？” 坐在桌子前的我问道： “这一次我可以再提一些问题吗？” 店长眯起双眼，露出一贯的狡黠神情。 “给予客人您‘售后服务’是因为我猜到您接下来会再次光顾，如果只是透露一些无足轻重的情报就能增加顾客的回头率，我自然愿意去做，但现在……您已经没有能够用来抵押的‘代价’了吧？” 一旦没有利用价值，甩手就扔掉。这无比真实的商人思考方式让我一时无语，不过——我在进入中介所之前就已经想清楚该如何应对他的刁难了。 “所谓‘代价’，是建立在‘可能性’上的东西吧？” 我说道： “原本未来的我应该是对生活不抱持希望，什么时候死在哪个角落都不知道的‘毫无价值的人’，购买了你们的商品之后，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要死不活了。这样的转变，同样也是增加‘可能性’的手段吧？” 我看店长挑了挑眉头，没有接话，便继续说道： “中介所在交易之前会先给顾客的人生‘定价’，但说不定在你们进行交易、对这些人的人生产生改变之后，价值已经不一样了。” “只要你给予我想要的情报，说不定——就可以收获拥有某种‘可能性’的回头客？” “而且——就算排除赌博的成分，我能拿出来‘抵押’的东西也还是有的吧？” 我说到这一节，店长才总算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 他说： “之前我跟您说过，您所欠下的二十年幸福债务可以用在中介所工作十年来进行抵偿。如果用这种方式去计算，那您还能剩下十多年为中介所效命的‘工作时间’可以抵押。” 我果断回答道： “就这么办。” 以今后的人生作为赌注，我所提出的疑问，则是—— “告诉我，十九年前的我进行完第一次交易之后，我偿还代价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还有在此之上的第二个问题—— “宫贞雨她，在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用来交换‘重要的人’的代价，又是什么？” 店长——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 “老实说，你让我惊讶了。” 他带着一如既往的营业式微笑，说道： “我没有预料到你会问这件事。” “既然你以自己全部的‘未来’作为筹码，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十九年前，你购买的第一份商品，代价是‘未来十年的幸福’。” “——这份代价，原本应该在那个夏天结束之后开始计时，但中介所的职员们已经预知十年之内，你必定会和那个女孩结下另一段缘分，代价的偿还随之延后。” “你真正开始偿还代价的时间点，是在你毕业，与她分别之后。” “而第二个问题——关于宫贞雨的‘代价’。” “她用来换取‘重要的人’的东西，并非‘未来’或者‘幸福’。宫贞雨始终抱持着对幸福的渴望，所以没有将其抵押出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中介所的另一项业务范围——” “健康。” “宫贞雨用来换取‘重要的人’的‘代价’，是健康。” 店长平静地说道。 “‘健康’……是指什么？” 问完这句话的我环顾四周，被余书听到了总归是不太好。 “放心吧，她有其它工作，现在应该已经启程了。” 店长这么说着，继续解释道： “中介所会对每个顾客的未来人生进行估值，这其中包括幸福、寿命，以及健康。” “可以售卖的‘健康’分成很多类，根据出售的种类不同，开出的价码也有所区别，其中涉及到四肢和感官的‘健康’价值最高。” 听到这里，我已经多少猜到真相了。 宫贞雨用来交换那个夏天邂逅的代价，和她身体上的缺陷，那正是—— “——‘听力’。” 十九年前的宫贞雨，以听力为代价，换来了与“重要之人”的邂逅。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便注意到宫贞雨戴着一个巧的助听器。 “戴上它之后就能听到了。” 宫贞雨这么说着，随口带过这件事，然而在随后的相处中，我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我们待在教室的时候，偶尔有人跟宫贞雨交谈，她大部分时候都会保持沉默——我以为这只是她用来隔绝人际关系的手段，可即使是我们两人一同坐在播音部室里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对我说的话没有反应。 “大概占据百分之八十，中介所收取的‘听力’。” 店长轻描淡写地给了我一个完全没办法理解的数值。 “大概就是，借用仪器的帮助，在她耳边说话才能听得到的程度。” “……” 那么，宫贞雨的沉默就可以理解了。 或许是完全没有听到，也可能是只模模糊糊听到一部分、不知该怎样回答，这样的状况造就了宫贞雨的孤僻。 这“百分之八十”的听力，已经远不止单纯的“听力”这么简单了。 “签下和中介所的协议之后，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会给她提供暂时恢复听力的工具，使用期限则是到她的雇佣期限结束。” 所以，余书与我一同旅行的时候才会表现得与宫贞雨完全不同……吗？ 我闭上双眼，许久没有说话。 用听力换取和我相遇的宫贞雨，她的人生将因此受到限制，这一点，光是从高中时期她崩坏的人际关系就能看得出来。 这样——真的好吗？ 我就算去问，余书也不会回答我吧？ 到头来，真相还是不得而知。 但……总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被奇妙的情绪填满了。 现在的我，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文字想要写下来，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件事。 “关于我的‘交易’——” 我说到这个话题，店长便继续解释道：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你的‘代价’是十年间的‘幸福’。因为中介所掌握到的‘未来’里，九年后——也就是你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会和宫贞雨因为中介所的交易走到一起。为了不影响‘代价’的扣偿，便将时间延迟到那之后，也就是那个夏天结束到你前一段时间来到中介所之间的这十年。” 我目瞪口呆地喃喃道： “那不就是说……” “没错。” 店长已经猜到我想说的话了。他直接肯定了我的想法，说道： “你在这十年间，再没办法维持之前相对稳定的人际关系，工作也绝对没办法顺利。你所烦恼的事情，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因为十九年前的那桩‘交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深吸了口气，快要将肺部填满的时候才停下。 吐出去的气息，仿佛将积压在心里的那些重量全部排除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知由来的信心。 这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的感觉了。 那种只要提起笔，什么都不在话下的沉稳自信—— “谢谢。” 我恭敬地对店长道谢。 “不客气。” 他只是摆了摆手，说：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一如往常的语气，说的是我之前早已从余书那边听说过的事情。 “那家伙——我们中介所十年的老员工，离她的工作结束还有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后，她就不再受到中介所的束缚，得到自由的同时，她的人生也将回归正常轨道。” 离开中介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独自回到租住的公寓，准备开门的时候，视线不由得落在邻居家的房门上。 回来的路上透过窗，没有看到这间屋子里有亮灯。 按照余书的工作强度来看，比起早早就睡觉，她现在还在某个地方加班工作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无良的黑作坊。” 我再次吐槽了一下中介所的黑心，然后马上回想起店长最后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一个月吗……” 这是余书留在中介所的最后时光，同时也是我和店长另一项契约签订后留下的“时间”。 如果不能在这期间做些什么，我大概只会迎来像过去十年间那样除了灰暗再看不到其它色彩的人生吧。 关上门，打开窗，夜晚的风吹拂着脸庞，将连日劳顿的疲惫扫之一空。 我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就像过去十年间的无数个日夜，开始了我的工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一章 契机与改变 宫贞雨的人生算得上幸福吗？ 这个问题，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办法回答。 从记事以来就一直被名为钢琴的诅咒束缚着，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尝遍了独自一人的痛，经历过比同龄人更多的辛苦，这样的她，在某一日迎来了改变。 起初的契机，是一场关于“未来”的交易。 宫贞雨迫切地渴求着说不定存在于未来某个时空中的“重要的人”，与此同时，她也厌恶着被母亲囚禁、安排好的人生。 于是，在意外来到中介所的那一日，她用对一位钢琴家来说至关重要的听力，换取了最渴望的“某个人”。 那之后，她和林延相遇了。 度过两个人的暑假，许下的约定。宫贞雨在听力逐渐恶化的过程中，看着母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不知所措的模样，以及不得不暂时放缓的钢琴课，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然而不久之后，某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花了一整个上午将前一周的学习课程复习完毕，回到家里的宫贞雨在沉默不语中和母亲一同吃完午饭。在她推开钢琴房的门，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下午的练习时—— “嗯？” 空荡荡的房间，让宫贞雨愣住了。 原本应该摆放着画板和钢琴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妈——” 宫贞雨惊愕地回过头，便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再学钢琴了。” 一直严厉要求的母亲态度突然转变，这让宫贞雨愣在当场。 “这是……” 宫贞雨还没来得及细问，便被母亲拥入怀中。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拥抱了。沉溺在温暖中的宫贞雨，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个女人在抱住她的时候，微微耸动的肩膀。 这之后，宫贞雨从亲戚们口中听到了关于父亲的事情。 那个想要让自己成为像他一样的画家的父亲，有了新的爱人，抛弃这个家庭、离开了。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宫贞雨脸上堆满了难以置信。 要知道不久之前，那个男人还曾带着出差的礼物来见她，谣言四起的现在应该也只是又一次“出差”才对。 当她向母亲询问，得到的只有沉默时——宫贞雨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实。 早在父亲隔三差五便去“出差”的时候开始，这个家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只不过那两人一直将这件事隐瞒得很好，而宫贞雨也从来没有将目光投诸在这方面罢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便是两个人生活。” 母亲这么说完，带着宫贞雨搬离了住了很多年的家。 二人的目的地是母亲娘家所在的镇。宫贞雨跟在母亲身后，见到了一头白发的外婆。 早在前年第一次见到外婆的时候，宫贞雨便感觉到这个老人有着与父亲不同，甚至比母亲更胜一筹的严厉，而事实也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每当寒暑假来到这个地方，她的一整天都会被外婆安排得满满当当，只要有一天没有完成外婆的任务，就会受到相当严厉的责罚。 “原来有其母必有其女是真的。” 年幼的宫贞雨在心里腹黑地念叨道。 父亲离开这个家之后，原本只在寒暑假过来的镇，变成了宫贞雨的新家。 母亲留在大城市里工作，宫贞雨则由外婆看管。本以为会一直从学四年级的寒假持续到升上初中——这个镇子的初中名声不太好，按照母亲的安排，宫贞雨应该要去县城里念书。却没想到，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外婆过世了。 参加葬礼的时候，宫贞雨第一次哭红了眼眶。 和外婆相处的时间里，她曾不止一次咒骂这个严厉的老人。以比母亲更夸张的要求来安排自己的生活、总是板着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笑容，就连吃饭的时候，那个人也是一言不发。 但……有些东西还是在长时间的相处下，悄然在心底生根，发芽。 “你母亲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钢琴家。” “我觉得这个职业不靠谱，所以一直在阻止她。结果没想到，她真的成为了钢琴家，还在外面的城市里结婚、有了孩子。” “——不过结婚之后她就放弃了。” 这是母亲不曾告诉过宫贞雨的事情。 那个女人，曾经站在渴望的聚光灯下，享受着鲜花和掌声。为了爱情，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而后为了孩子，干脆退下舞台。 “——所以她才会想让你成为‘钢琴家’。” 这是某个下雨天，发生在吵架的外婆孙女之间的对话。 那时的宫贞雨并不能理解外婆的这番话，等多少能懂得这其中的含义时，老人也已经离她远去。 宫贞雨站在外婆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等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听力逐渐丧失的过程中，母亲隐藏在平静笑容下的绝望到底有多深。 也是从这天开始，她重新拾起已经很久不曾触碰过的钢琴。 宫贞雨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起因是在外面工作的母亲回到县城来探望读寄宿学校的女儿。 在此之前，两人的见面基本都是在寒暑假。 每到假期，宫贞雨就会去母亲所在的城市随她待上一段时间；等到开学再独自坐车回到镇。 假期以外的时间见到母亲，是宫贞雨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兴高采烈地带着母亲参观了自己的宿舍，又借到音乐室的钥匙，用钢琴弹奏了一曲难度不的练习曲。满脸笑容的宫贞雨等着母亲的夸奖，却不曾想等来的是冰冷的视线以及严厉的责骂。 “不是说过，不要再碰钢琴了吗？” 母亲的质问，让宫贞雨愣在当场。 虽然数年前，母亲就曾说过“不用再学钢琴了”，宫贞雨却依然没有放弃。外婆过世之后，她每天都会坚持练习很长时间，就连寒暑假，一有机会也会跑到母亲家附近的乐器店去。知晓这件事的母亲，对此一直没有发表什么看法，直至这一天—— “你老师在电话里找我谈过了。” “这段时间你们是要办什么文艺汇演对吧？” “听说你还报名参加钢琴表演？” 宫贞雨以为母亲不会有时间抽空过来，就没有跟她说这件事，现在、它成了母亲不满的其中一个理由。 “所以你上个月的月考成绩才会下降？” 这么说着，母亲的脸上满是失望。 曾将钢琴看得比谁都重的她，现在就像一个普通孩子的母亲，只要是有可能影响孩子成绩的东西，就对其深恶痛绝。 哪怕，是她曾经为之付出青春的钢琴。 “不要再碰钢琴了。” 以这句话为结尾，宫贞雨这数年来的坚持全部被否定。 她站在钢琴前，脸上堆满愤怒和不甘，更多的还是痛苦和委屈。 但——在这个家里，宫贞雨从来都只是“听从命令”的那个人。 “我知道了。” 她声回答着，转身离开钢琴室。 从这天开始，宫贞雨的成绩缓步提升，可她的琴声，再也没有响起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二章 牢笼与诅咒 宫贞雨之前的人生，一直被名为“钢琴”的诅咒束缚着。 ——至少对于学四年级之前的宫贞雨而言，“钢琴”就是一直将她绑在家里，害她交不到朋友、没办法像其它孩一样过着快乐生活的元凶。 想要改变，又无法自己来决定要做的事情，于是在那个暑假，宫贞雨售卖掉自己的听力，以此换来了和重要之人的相遇。 女孩的这次叛逆，在外婆去世之后，已经成为她时常会感叹的“年少轻狂”——踏入中介所的她肯定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真的想要在钢琴这条路上走下去吧？ 然而—— 那一日，母亲毫无征兆地宣布，“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碰钢琴了”。 这些年的坚持悉数化为泡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也随之崩塌于无形。 宫贞雨呆呆地站在空无一物的钢琴房里，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够不到。 到头来，她只能一边叹息，一边将自己的人生失败归咎到乱来的父母身上。 初中临近毕业的时候，宫贞雨的人际关系依然没有好转。 初中二年级、彻底放弃钢琴之前，她就已经跑偏到一个相当的程度。 就像学时那样，没什么朋友，甚至找不到几个说话的人。因为听力比较差的原因，大多数同学都刚开始还会正常地来跟找她聊天，到之后渐渐疏远，直至干脆将宫贞雨视为空气。 唯一能被这些人看在眼里的，只有音乐课上、坐在钢琴前给大家合唱伴奏的她。 现在，就连这也变成不被允许的事情了。 宫贞雨一个人，低着头，品尝着这些年来独自走过的路，嘴里的苦涩浓郁到难以化消。 初中生活走到最后的时候，母亲病倒了。 这不是毫无预兆的事情。 更早之前，宫贞雨就时常看到母亲服用一些药物；外婆过世之后，利用寒暑假去城市里跟随母亲生活的宫贞雨，更是不止一次看到她放在包里的那些药瓶。 “在城市里生活的人们有不少人身体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面对询问的女儿，当时的母亲是如此回答的。 “也就是‘职业病’吗？” 宫贞雨学着络上看到的词语，见母亲点了点头，她才安心下来。 但这不过是粉饰太平。 母亲的疾病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蛀虫，早在一家三口平静生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侵蚀这个女人的身体，等到宫贞雨的初中生活临近尾声，这种情况已经渐渐变得严重起来。 从最开始的服药，到定期去医院接受检查，等宫贞雨上了高中，她已经不得不每过一段时间就去医院修养。 每次的假期，来到母亲身边的宫贞雨总会感觉她的脸色变得比上次见面时更差，去医院的频率也比之前一同生活时更高。待到高中生活也快要结束的时候，那个独立支撑着整个家庭的女人，终于彻底垮了。 辞掉工作、停下手中的一切，住进医院的母亲，再无法像之前那样威风凛凛地指教宫贞雨“该做这个”、“该做那个”。她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病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宫贞雨过来探视的时候便会拍拍脸庞、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健康一些，等人一走，精神又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这一切，都被躲在病房门前的宫贞雨看在眼里。 “这是报应。” 宫贞雨咬牙切齿地想道。 掌控着自己的人生，将她的一切都置于掌心随意摆布，等将其弄得一团糟了，再以这种形式退出属于她的第二个“舞台”。 “到底是有多任性？” 宫贞雨悄然在心里，将母亲与“可恶”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初中毕业之后，她便来到县城的这座镇。 为了方便学习和生活，宫贞雨住进了已经搬走的叔叔家的房子。她不再每个寒暑假都跑去母亲身边——这也是那个人希望的结果。 这段算得上平静的生活里，宫贞雨没有任何改变。 她依旧像初中时期的自己一样，始终和别人保持着距离。以“空气人”的身份度过整整三年，在拍毕业合照的时候也是站在左上角最角落里的那一个。 不同的是，这一次，宫贞雨不再像初中时期那样，为了被别人认可而努力表现自我。甚至，打从一开始她就用助听器告诉周围的人——不要接近我。比起被别人当做弱势群体对待的尊严，她反而更重视一个人的生活不被打扰。 打破这种平静的，则是学三年级暑假里那次奇迹中邂逅的“重要的人”。 林延的出现，成为宫贞雨平淡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光彩。 在大家都将宫贞雨当成空气的情况下，只有林延坚持不懈地找她搭话。哪怕因为事务所的规则，对方已经忘掉自己，宫贞雨依然在心中为两人的重逢窃喜。 一起加入播音部、一同被部室里的学姐们捉弄，再到前辈们毕业、播音部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坐在播音台前的宫贞雨时常这样想道。 可惜时间，不可能为了某个人而停留。 高中生活也快要结束，五月快到中旬的时候，母亲的病情恶化了。 彼时仍在学校里的宫贞雨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住院已经有一段时间的母亲，在度过一段还算平静的和缓期之后，病况加剧恶化——这是已经进入末期的征兆。 按照医生的说法，“她可能活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 宫贞雨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吵杂的教室，同学们的嬉戏打闹声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被遗留在这边的，只有宫贞雨一人。而现在，她真的要变成“一个人”了。 五月下旬，宫贞雨拟定了旅行计划。 在最后一次月考结束的时候，宫贞雨坐在播音室的窗前，夕阳染红了她的脸。 少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将情绪隐藏起来是她一直修行的功课，如其所愿的，林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宫贞雨转过头，对这三年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重要的人”说道： “我们私奔吧。” 林延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缓缓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三章 代价与新生 人生，就是一个不停支付代价、换取索求之物的过程。 学三年级之前的宫贞雨不知所求为何物，每天的生活不外乎是循规蹈矩地按照双亲的安排去进行。彼时的她，是母亲所求的，虚无缥缈的“梦想”。 那个暑假，宫贞雨来到中介所，她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开始尝试拒绝加诸到自己身上的束缚。于是，她买下“邂逅重要的人”的机会，将自己听力的一部分作为抵押售卖出去。 这场交易里，就连支付的“代价”都是宫贞雨想要舍弃之物。那时的她，打从心里对自己的明智决定感到高兴。 然而不久之后，宫贞雨开始后悔。半年前舍弃的东西，如今成了自己追逐与外婆约定的阻碍——到了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确确实实支付了“代价”，就算当时的自己不这么觉得，“未来”也早就在中介所的掌控之中了。 事到如今，宫贞雨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是出于何种理由才决定进行第二次交易的。 不……其实理由再明显不过了。 被日复一日的腐朽生活所困，无论是渴求之物还是重视之人都无法触碰。即将到来的离别和另一份无法接受的沉重压得宫贞雨喘不过气来，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她觉得自己大概会崩溃。 所以，即便知道要付出相当程度的代价，宫贞雨依然第二次来到中介所。 “请给我一个月的幸福。” 她如此对店长说道。 这之后，宫贞雨和林延一起，去了许多城市，走过山间道，最后抵达海边的镇。在那场绚烂的烟火中，她为自己十八岁为止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繁华落幕尽萧索。 话是这么说，结束了这趟旅程，回到镇上的宫贞雨倒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同。 八月末的时候，母亲病逝。宫贞雨打点好家里的一些东西，也没有与那些关系本就谈不上有多亲密的亲戚道别，独自来到中介所。 “履行契约吧。” 宫贞雨直接说道。 “我以为你会再晚一点过来。” 店长依旧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说道： “今天才过头七吧？” 他指的自然是宫贞雨母亲的葬礼。 “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了，伤心和失落都要减去一半。” 宫贞雨回答。 五月份的时候就已经下过病危通知，能坚持到现在反而已经出乎了医生和亲属们的意料。 去医院探病的时候，每次宫贞雨看到母亲憔悴的模样，就会不由得回想起记忆中严厉又威风凛凛的她。 有可能的话，宫贞雨希望她再次站起来，训斥几句茫然的自己，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定的寿命无法作为商品售卖。” 这是宫贞雨上一次询问店长能否治好母亲的病时得到的回答。 中介所能够掌控的，不过是在某种范围内的“命运变量”，而生死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业务范围。 “说着‘什么都能买’，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嘛……” 宫贞雨声抱怨着，开始和店长签署之前就已经说好的员工协议。 协议的内容是，将购买那一个月幸福所花费的二十年时光以为中介所工作的形式来偿还，其中一半作为工作的报酬——也就是说为期二十年的“欠款”，给中介所工作十年便能全部还清。 一系列复杂的手续过后，店长带着宫贞雨来到店铺内间的一个隔间。 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在正中央放着一根凳子，四周则被黑暗笼罩。 店长敞开门，照进来的光亮让宫贞雨看清楚了房间的三面墙壁。 到现在宫贞雨才发现，那并非什么墙壁。 木质的纹络、古铜色的边框，这分明是与自己进入中介所时推开的完全相同的拉门。 “它们，通往哪里？” 宫贞雨下意识问道。 “任何地方。” 店长回答。 不待宫贞雨继续询问，店长一拍手，便见三面紧闭的拉门随之打开。 门的另一侧，是与宫贞雨所处完全相同的房间，只不过那些房间里坐着的，是与宫贞雨不同的其他人。 “从今天开始，你们便是中介所的‘执行者’。” 店长朗声说道。 他的这句话，似乎也被另外三个房间里的人听到了。这些人和宫贞雨同样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便见店长继续说道： “中介所的业务想必你们也体验过了吧？” “你们的任务，就是以中介所的立场去协助那些没办法仅凭自己完成某项‘交易’的顾客。” 再简单不过的说明，宫贞雨和另外三名新人执行者一同点了点头。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简单的“协助”二字到底包含了什么内容。能够抵消一半“幸福欠款”的工作，又怎么可能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 “那么，今天先就此解散。” 做完这番说明，三扇门扉再次关闭。店长将一副红色边框的眼镜交给宫贞雨，说： “这是工作必需品。” 接着，他又说明了一下中介所与执行者之间的一些详细规定。 诸如执行者不能主动撤销退出中介所的工作啦、执行者不能对顾客无礼、或是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啦等等，尽是些不平等的条约。等谈到金钱方面的话题时—— “中介所每个月的补助是一千元。” 店长如此说道。 “……这是住宿费用吗？” 宫贞雨一问，店长便摇了摇头，说： “是全部。” 包括食宿和奖金等等全部，一千元。 宫贞雨目瞪口呆地看着无良老板，对方毫不在意地说： “要知道你们的报酬已经给得很多了，这方面的补助自然就剩不下多少。” 于是，这天傍晚，宫贞雨搬到一个已经有了些年月的旧公寓。 家具就只有租房里本来就有的床，除此之外、还剩下一张能用来摆放杂物的桌子。 宫贞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开始了她的新生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四章 余书 在中介所的工作，以“新的名字”迎来了新的开始。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宫贞雨’。” 来到中介所时，店长直接说道： “你的新名字是‘余书’，由我负责传达派遣给你的任务。” 这第一天的任务，是协助一位离乡多年的老人去获得家人的认同。 余书从店长手中拿到资料册，坐了半个多钟头的车，才在邻镇的一间旧房子里见到接待的第一位顾客。 这是一个叫做周青的头发斑白的老头。皮肤满是皱褶、精神也看上去不大好，他瞥了眼做着自我介绍的余书，不等她说完，便兀自说道： “你是什么身份都好，既然我在你们店下了订单，就要好好帮我完成。”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名穿着便服的女子从屋子的里间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四十多岁，跨着一个肩包，只化了淡妆，此时似乎准备出门。 “你还没离开吗？” 女子一眼就看到坐在客厅椅子上的老头。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老人身上，站在一旁的余书诧异地看着这一幕，旋即回想起店长在离开之前让她熟记的工作准则。 执行者的工作，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脱离于世界之外的“第三人”。他们以监督者和协助者的身份，或是观测、或是出手帮忙，而无论是哪一个，执行者都拥有比现实世界更高的权限。 这段复杂难懂的话说得浅显一点就是，余书可以在职责的范围内做很多事情，而除了顾客之外的“其它人”是没办法对余书产生干涉的。 没办法触碰、也无法将其映照在眼睛里。此时的女子以及其它任何人，都只看得到坐在客厅里的周青一人。 老人对于此时的状况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余书一眼，接着又将视线落在女子身上，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我先出门了，有事晚上再说。” 对方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这名女子之后，住在房子另一端的年轻男子也和抱着婴儿的另一个女人一同出门。 经过周青身边的时候，女子朝老人躬了躬身，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被丈夫回过头瞪了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跟着离开了。 等这家人也离开之后，这栋诺大的旧屋里就只剩下周青和余书两个人。 “就是这样。” 老人。 “这样是哪样？！” 余书嘴角抽搐着在老人身旁坐下。 如果不是来时的路上阅读了店长给的卷宗，她现在肯定还是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 “那场三十年前的‘交易’，现在这就是代价对吧。” 老人平静地说着，看上去似乎早已接受那两人对自己的冷淡态度。 余书默然不语，沉默便相当于认同了这句话。 大概在三十年前，名为周青的男人来到中介所。他用自己之后三十年能够售出的一切，换取了在商人之路上一帆风顺的未来。这三十年里，周青疾病缠身、还遭遇过很多不幸，一路磕磕绊绊的同时，失去了所爱之人，他的儿子和女儿，也因为一些原因与他断绝关系。 如今三十年已过，曾豁出一切的周青已经变成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再次来到中介所，拿出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巨额财富，对那个贪财店长说： “我要买回儿子和女儿对我的感情。” 于是，余书接到了自己作为执行者的第一个“订单”。 余书的任务是帮老人取得儿子和女儿的原谅。在与中介所进行“交易”之后，达成这件事的过程将会变得非常顺利。接到企划书的时候，余书便已经在店长的建议下做好了一份完整的计划表。 周青和子女的间隙，来源于二十年前他的不辞而别。 与中介所签订契约，作为商人逐渐走上成功之路，生活却被不幸充满的周青，为了让自己的“代价”不至于波及到儿子和女儿，在无奈之下选择了离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 整整二十年间，周青一直生活在不幸之中，就算工作再如何成功，他也和“幸福”二字完全不沾边。 到现在，“代价”终于支付完毕了。 老人回到故土，将所有的财富交了出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已经离他而去的亲情。 余书深吸了口气，带着周青老人，开始按照自己布置的计划来进行“感化大作战”。 余书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与中介所签订契约之后，只要是循着契约内容的方向去做，不管做什么都会变得非常顺利。有了这么巨大的优势，只要简单地布局就能取得非常不错的效果。 “首先是‘诚意’。” 余书安排的第一步，便是在对那对姐弟进行详细调查之后，特别定制的“亲情表现”机会。 周青的长女周长春前些年和丈夫离婚，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如今儿子已经临近学毕业，虽然镇上也有初中，但口碑实在说不上好。 周长春想要让儿子就读县城的初中，又因为户口的原因难以实行。 第一步计划，便是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余书陪着周青往返于两座镇。原本麻烦的户口迁移，因为中介提前做好准备的缘故，费了大半天功夫，总算是搞定了。 回到旧屋的时候，周长春正好接儿子放学。经过的时候，这个已至中年的女人叹了口气，说： “你今晚还是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周长春疑惑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这二十年间，她带着弟弟一同生活，经历了太多艰难困苦。突然人间蒸发的父亲虽然留下一笔钱，对于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说，还是有太多只凭“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不曾相见的二十年里，她不止一次对消失不见的这个男人涌上恨意，但……再见到他的时候，记忆中为这个家遮风挡雨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糟老头子。 复杂的情绪，随着手中那张字迹分明的文书涌上心头。 周长春呆呆地看着自己始终没办法顺利拿到手的户口迁移文书，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良久，周青叹了口气，在无言中转身离开。 “人情”这种东西，永远不是简单的利益加减法就能计算得出来的。 周青帮女儿解决了她迫切需要解决的户口问题之后，两人的关系稍微有了些转变——但也仅仅停留在老人坚持不懈地来到这栋旧屋，与之相见时交错而过的视线打招呼般的点点头。 余书知道要改变周青女儿和儿子对他的观感还需要不短的时间，并没有显得有多着急，反倒是周青本人，从这天开始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接近那两人，就算余书跟他解释离计划书上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他也依然我行我素地继续埋头苦干。 这么做的效果看上去不是很大，但……那两人的态度还是多多少少有所转变的。 毕竟对他们来说，现在面临的问题，绝大多数都可以用钱解决。 为了探听这家人的具体情况，余书以“周青的实习秘书”这个身份出现在周长春身边。 最开始，周长春相当抗拒“余秘书”——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余书是周青派遣过来的“说客”，可接触之后才发现余书这个说客实在称不上称职。 余书从来不说周青的好话，当然也不会把老头这些年的经历拿出来骗同情。她再普通不过地介绍了老头现在的情况——他已经将公司的股份全部出售，其中一大半都用来跟某个“大公司”进行一项交易，剩下的钱似乎有做投资的打算。 连续数日用钱摆平一些周长春遇到的问题之后，余书开始或有或无地探听她和弟弟的事情。作为执行者的她，拥有查看顾客过去的权力，全并不能将这份权限扩展到他周围的人身上。 余书能知晓的情报极限，便是周青尚未与中介所交易时，和姐弟俩一同度过的那段时间，甚至是更早之前——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 周青不在的二十年，周长春姐弟的事情是周青不知道的盲点，而这也是这场“交易”的关键。 “他突然出走是在我参加实习的暑假。” 又一次被余书问到这些事的时候，周长春终于长叹了口气，叙说起这些年的往事。 大学毕业还差一段时间、迎来实习期的周长春才刚登上工作岗位不久，便迎来了一次足以令这个家翻天覆地的变故。 父亲周青，消失了。 他并非突然就失踪不见。彼时经营着一家五金店的周青，偶尔会出差去外地商谈工作的事情。姐弟俩很清楚父亲这些年为了赚钱、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法子，到现在他依然想要以商人的身份登上成功者的阶梯。 “大概是找人合作去了吧。” 周长春如此猜想。 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出差”，从原本预计的一个星期延长到一个月，又从一个月延迟到半年。 暑假前夕离开家的周青，足足等到临近年关的时候还没有回来。 电话打得通，甚至周青还会跟周长春解释自己那边的状况，但彼时的她，已经多多少少有所预感了。 真正改变平静生活的，是姐弟俩年关前的一次出行。 原本是想筹备年货的两人，在经过家里经营的五金店时，意外发现有几个男人正在将一些东西搬进去。 “你们是谁？” 周长春上前质问，对方便告诉他们，这家的店主已经将店铺转了出去，他们是新租下来的人，打算将五金店改成其它店铺。 惊怒交加的周长春拨通周青的电话，回答她的却是空号的提示音。 那个离开了近半年的男人，就这样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五章 离开的理由 周青消失之后，姐弟俩的生活顿时陷入了困顿。 原本那个男人离开镇上，每个月依然会按时给两人准备生活费，到现在却连这也不能做到。于是，原本平静的家庭就这样变得支离破碎。 周青不在的二十年间，姐弟俩一同生活在这栋由爷爷遗留下来的房子里。刚刚走出学校的姐姐为了让弟弟能顺利完成学业，开始辛苦地同时兼顾多项工作；等到弟弟毕业了，又开始考虑这个家的事情。 也许是一直都在忙碌的缘故，周长春已经习惯了全身心投入工作中的生活，哪怕结婚之后也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这样的结果，就是她和丈夫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直至离婚。 为了对不负责任的父亲作出“反击”，周长春坚强地带着儿子生活着，其中的辛苦自然不会少，到至少……她对自己做到了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感到安心。 然后在某一天，周青出现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周青和余书依然走在街头。 原本余书想让老人像周长春建议的那样去镇上的唯一一家酒店住下，周青却只是在最近的简陋旅馆里开了两个房间。 今天傍晚，按照惯例去见了周长春和弟弟周晨之后，二人一同回到旅馆。 余书以为周青会像之前那样躺下休息，没想到他将行李放下之后便独自离开了。 放着顾客一个人当然是执行者不该出现的状况。跟上去的余书一言不发地走在与周青隔着些距离的地方。她知道，现在这个老头估计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两人从酒店所在的街道走到已见不到白天繁华的清冷商店街，过了街头的转角之后、又沿着一条铺满青石板的路来到已经面临改建的旧居民区。 这座与时代有些脱节的镇，就是余书与父母一同生活过的镇。和滨城同样，它走到了“翻新重建”的十字路口。那些陈腐的、丑陋的，光彩不再的东西，将会被符合现代人审美的建筑物所取代，新区动辄几十层的居民楼与旧区随处可见的砖瓦房、低矮的水泥平房，甚至是少数还残留着木料结构的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将它们拆除干净的那一天，这座镇将会焕发出全新的生机。但这样的它，还是余书儿时记忆中那个镇吗？ 二人循着青石板走到巷道深处的时候，周青终于停下脚步。他坐在一个敞开的水井旁——这并非常见的那种圆形水井，而是挖掘一条连接离这里不远的溪水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处四四方方的水池，以前时常会有附近的居民过来洗衣服或是打水。 这大概不是什么“井”吧，不过这个巷子从很久以前沿用下来的“深水井”称号，已经让镇上的人习惯叫它“水井”了。 坐在水井旁的老人看着已经干涸、由青石构筑成的池面，上面堆积着一些看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垃圾和杂物，连臭味都在无人理会的时间里消失不见。 “——就连这里也变了。” 这是周青离开那个家之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余书抱着文件夹，站在离老人稍微有一些距离的地方，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变的地方。” 周青叹了口气，说： “当然也不会有不变的人。” 他的这句话似乎在说离开多年之后变得陌生的儿子和女儿，余书却觉得这说不定是在说他自己。 “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余书犹豫了一下，问道。 “谁知道呢？” 周青挑了挑眉头，回道： “‘想要的东西’只是阶段性的。” “或许二十年前走进中介所、签订那份契约时的我想要的‘金钱’和‘成功’都已经得到了，但那只是‘结果论’。” 余书已经将周青这二十年间的经历看在眼里——手中的文件夹详细记录着那些喜怒哀乐，正因如此，她才能明白老人这番话的重量。 “因为有交易在，所以能成功”。无论这个人二十年间付出了什么，他的成功都是“付出了代价的必然”——换句话说就是，不管谁去做，都会做到现在这个层次。 注定的成功，是不会产生成就感的。 在没有成就感的旅途中，逐渐朝着目标前进的周青，渐渐走出了最开始疯狂追求“金钱”和“成就”的阶段。他没有获得快乐，也不曾得到满足，就这样一路丢失一路收获，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回过头来的时候—— “总觉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留给周青的虚无感，又何尝没有出现在余书身上？ 独自一人的时候，余书时常会想，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那些放弃一部分听力、甚至是放弃一部分人生得到的情感和记忆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两个人的相遇是注定好的，一同度过的那些时光也是中介所交易得来的“商品”，那么……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实际意义了。 因为—— “肯定会顺利的”。 周青呆呆地看着与昔日大不相同的池子，说： “所谓的‘售卖幸福’，几乎是把那部分生命里的价值全部榨干——如果是料理的话，就是去掉美味的肉丝、留下辛辣的青椒。” “你原来不吃青椒的吗？” “……重点是这里吗？” 周青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 “二十年前的我，太急切地想要‘成功’了。” 余书很清楚这一点。 二十年前的周青，正处于人生的分界线。 妻子去世、事业失败，留下的姐弟两人虽然姐姐已经成人，但弟弟仍需自己去照顾。而被分入“人生败者组”的周青，光是压在肩上的负债就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每一天，思考的都是如何应付追债者；每一天，都在为了赚钱而努力。 偏偏上天好像不眷顾他一般，连续数次的失败降临到周青身上——不是被合作伙伴欺骗，就是将好不容易筹集的资金赔光。这样一来二去，最终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眼神，很不错嘛。” 走进中介所的时候，店长如此对周青说道。 “我要交易。” 周青直接说明了来意。 “想要‘成功’对吧？” 店长说。 “你保证能让我‘成功’——我是这么听介绍我来的人说的。” 说着这话的周青脸上还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神情。但现在，他除了相信这家破破烂烂的店真的能“改变命运”之外，再没有从困难的现况中摆脱出来的办法。 犹豫半晌，他说： “请让我‘成功’。” “就结果来说，我当然是‘成功’了。” 水池旁，周青缓缓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步往巷子更深处行去，那里有他记忆中更难以抹除的印记。 余书跟在周青身后，听着自己这“第一位”的客人叙说着自己的心绪。 “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工作变得无比顺利。” “机遇频出、风险又偏偏与我背道而驰，每次都能在看似危险的情况下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这样一步步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你离开了他们。” 余书说道。 “因为还有‘代价’。” 离开镇上的周青，走上了与此不同的道路。 为了开辟新的事业，他在上一任执行者的建议之下，利用自己以前尝试各种行业的投资时知晓的一些知识，开始制造一个“中介公司”—— 五金店需要进货渠道；制造厂需要销售商人。这两者之间一般是需要他们自行去洽谈业务，信息的局限性导致这些店和厂商之间没办法好好利用资源，而周青筹备的新企业，正是面向这些客户的一个公开平台。 投入这个行业的他，从一开始就非常顺利。 以前的人脉使周青将平台初步做出来之后进行的第一批测试顺利完成。曾经的合作者们从这次“实践”里看到了周青新企划的商机，纷纷投资、协助他一同将企划推到更高的地方。 等平台完成，四处和各家企业游说的周青几乎没有吃到什么闭门羹，便将该做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好了。 这个过程中，他当然也没有忘记仍然留在镇上的儿子和女儿。每个月，周青都会按时给他们转账生活费——其实本可以做更多，但周青担心自己的“代价”会影响到他们。 ——在更早之前，“代价”的影响就已经体现出来了。 离开镇上的时候，周青患上了不会危及性命，却难以根除的病症。在新的地方展开新的工作，他虽然顺利完成了自己定下的目标，这个过程中却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意外，说是“历尽艰辛”也不为过。 这种创业途中的辛苦，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周青却很清楚，它是伴随着“成功”而来的“不幸”。 直至临近年关前，周青都和两个孩子保持着供给金钱以及偶尔会用电话聊天这种程度的联系。 大概是被年节将近的氛围感染了，十二月接近尾声的时候，周青送给周长春姐弟一人一件礼物。 姐姐是新品手机，这是她进入大学之后就一直想要的；弟弟是流行的游戏机，据说在班上男生之间人气很高。 厄运，也是在这个时候，悄然降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六章 执行者的疏漏 临近年末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傍晚时分，姐弟俩吃过晚饭，围坐到电视机前。 大概是为了筹备将至的新年，两人忙碌了一整天，接到父亲说给他们准备了礼物的电话更是兴奋了好一段时间。 半年时间不曾见过面，加上五金店转让的事情，让周长春和周晨这段期间一直担忧这个家的状况。现在看周青的情况似乎没什么问题了，松了口气的两人就这样坐在暖桌前沉沉睡去。 清醒过来，已经是好几个时之后了。 周长春在一阵奇怪的气味中惊醒。 “这是什么味道？” 睁开双眼的周长春立刻看到暖桌被子的一角不知何时离炭火太近，竟然被点着了。 周长春一声惊呼，周晨也跟着转醒。两人手忙脚乱地去找水，将火扑灭的时候，背上已经全是冷汗。 心神未定的周长春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了周青。 她的本意，是向许久不曾回家的父亲撒娇一下，催促他快点回来，却没想到这件事就像一根导火索，一说完，电话那头的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挂断了。 从这天开始，周青真正从周长春姐弟的生活中消失。 不仅仅是自己离开，答应的礼物没了，之前每月惯例的生活费同样没了。 眨眼之间，姐弟俩陷入生活与学业的双重困境—— 临近毕业的周长春依靠实习的工资将将能养活自己和弟弟，最后一学年的学费却成了问题；没了零花钱的周晨买不了学习资料，甚至跟姐姐一样要忧愁学费这个最大的负担。 崩溃在即的二人，在亲戚们的帮助之下才勉强渡过难关。 只是，对于周青的怨念，从这时开始就不曾停止过。 听到周长春姐弟遭遇火灾的消息，电话这头的周青陷入了沉默。 一直以来，他尽量让自己和姐弟俩保持距离——跟在他身边的执行者曾经说过，一个人“缺失幸福”的方式多种多样，使周围的人变得不幸也是其中一种。 “中介所的规矩是‘不影响到顾客以外的其他人’，所以等你的‘代价’支付完毕，他们便会忘掉这期间发生的不幸，‘历史’也会被修正回到正轨。” 虽说如此—— 周青又哪里做得到让他们两人经历和自己同样的不幸？ 所以，他离开了。 “失掉幸福”的代价，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 反言之，说不定逼迫周青隔断与亲人们的联系也是让他“失去幸福”的一环。 毕竟对他而言，唯一能与事业比肩的事务，就只有两个孩子了。 彻底从家人面前消失的周青，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间一个人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承受了诸多痛苦与不幸，身体状况也日渐下滑，好不容易坚持到前一段时间他的公司成功上市时，正好是契约所定的“二十年”期满。 与那段连有没有意义都不知道的过往进行诀别，周青再度回到故乡的镇。 但——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回不来了。” 老人孤独地行走在巷道之中。 恍惚间，余书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知道这一次，我肯定会成功。” 周青走在越发陈旧的巷道间，两旁用来疏通雨水的水沟上长满了青苔，那些由旧瓦片与木头构建而成的屋子里也不知还有没有过去那些喜欢跟邻里聊天、给跑到附近玩耍的孩糖果的老头老太。 “姑娘，你说你是‘执行人’对吧。” 周青走到这条巷子中段的时候，突然说道。 “虽然还不是很熟悉业务呢。” 余书也并不隐瞒自己只是个“新人”的事。 “我想也是。” 老头儿毫不留情地说道： “二十年前接待我的人可是非常清楚用怎样的手段才能让我更快达到目的。” 与老人口中的上一位执行者相比，余书几乎是全程等在一旁。 并非她不知该如何去做——中介所给她的文件夹里同样包含着能以最快的速度达成这份契约的建议。余书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 她总觉得，周青就像走到末路的自己。 失去了太多，悔恨也太多。想要找回那些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只能依靠中介所这种出离于“人力”范畴内的力量。余书的愿望，就连中介所都无法实现，可周青的愿望，至少还有希望。 余书实在是做不到开口催促。 于是，店长安排给“菜鸟”的简单试炼，就这样一直拖到这一天的夜晚，看上去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但很多事情并非只是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样。 某些东西，已经在悄无声息间改变了。 周青站在巷道中央——他仿佛是这个镇尘封回忆的正中心，那些消失在寂静深夜里的热闹与人情味，随着老人张开双手的动作，带着流转的时光一齐浮现在余书面前。 “‘成功’是注定好的事情，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这就是我和中介所的契约。” “那换句话说，在‘成功’这个大前提下，我做什么都能导向那个既定的结局——是这么一回事吗？” 周青的话，让余书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余书说：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 契约签订，就如同获得了一个“向心力”——只要去做与契约内容有关的事情，就会沿着那个方向前进。 九年前的余书，在那个暑假用听力换取与重要之人相遇的机会。从外婆的大宅子里逃出来的她，在池塘边第一次见到在老家度过暑假的林延。 就算余书在那个假期跟随母亲去了城市，恐怕她也会以另外一种形式邂逅林延。 所谓的“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 “总觉得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周青声嘀咕着，说： “不过这种‘规则’还是有相当多利用的余地吧。” 这么说着，他重新看向余书。 “说不定，我知道中介所为何会派遣专门的‘执行者’去引导顾客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确实是个十足的‘菜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七章 计划之初 周青的话，对于第一次以“执行者”的身份工作的余书来说还有些深奥。就算追问，老人也没有解释更多的想法，只是一言不发地带着余书沿原路返回。 出门之前，周青才被周长春和周晨又一次拒绝，也不知怎么，走上这一圈、他的心情就变好了。大部分时候不怎么跟余书讲话的老人，这次甚至主动找她聊起天来。 “说来，我听你们那个店长说过，‘执行者’都是在中介所欠债，售卖‘时间’来抵债的人来着？” “姑娘你看上去才二十岁不到，是干了什么坏事？” 余书说：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除了男人还能有什么其它原因吗？” “哦？” 周青好奇地说： “我们也相处又一阵子了，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人？” 余书摊了摊手，说： “有些事情毕竟还是身不由己。” 这当然只是随口口胡，而周青也知道这一点，并未继续追问。 说到底，“执行者”与顾客之间并不是应该打听彼此私事的关系——虽然执行者对顾客的事情基本上知道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清晨，余书从周青那边接到了委托。 这是余书从跟随老人到现在，第一次对方有求于她。 “请帮我联络这些人。” 一大早就离开宾馆的周青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份写了住址的名单，将它交到余书之后便转身离开。以余书的立场来说，监督周青的行为和协助他完成契约都是现在非做不可的事情。这两者只能选其一的情况之下，余书自然选择了后者。 “张泰松……应该是这里没错啊。” 镇上某个区的一栋居民楼四楼，余书拿着周青递给她的名单，上面所写的地址是这栋十多层楼房的第四楼——也就是余书现在所在的地方，可从刚才开始她已经敲了半天门都没人有反应。 就在余书苦恼地琢磨着要不要先去下一个地方的时候，一个看上去还算精神的老头儿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穿着白色背卦，似乎刚锻炼回来。 老头一看到手里拿着张纸的余书，便劈头盖脸地说道： “我家不要保险、我身体很好不吃保健品，我们家的装修也早就搞完了。” 一脸懵逼的余书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头继续说道： “我们家年轻人不需要刮胡刀也用不到城宽带，有业绩需要你直接去楼上张老太家问问。” “啪！” “……” 紧闭的门扉，对应着余书凌乱的心情。 嘴角抽搐的余书干咳了一声，又敲起门来。 “都说我不——” 打开一道门缝的老人不耐烦地准备拒绝时—— “您认识周青吗？” “……” 余书的一句话，就让他陷入了沉默。 这个名字，对老人而言显然有着一定的意义。 张泰松沉默片刻，沉声说： “是死在外边了吗？” “……” “您这脑回路我是真的有点跟不上……” 不管怎么说，张泰松好歹放余书进到屋里去了。 坐在茶几前的余书打量着这个宽敞的房间时，老人端上了茶水和一些糕点。忙和完的他在余书对面坐下，这才问道： “你和老周是什么关系？” 余书想了想，说： “秘书。” “那这家伙还真是有眼光。” 张泰松笑着说道： “你看上去就像才刚毕业的高中生。” “因为我就是刚毕业的高中生。” “……” 话题再次陷入尴尬的境地。 余书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兜弯子，直接说明了此次的来意。 “你说，让我帮你找人？” 老头一听余书说完，便诧异地看着她。 “找什么人？” 他困惑地接过余书随后递过来的材料纸。看到名单上的名字时，立刻露出怪异的神情。 张泰松当然认识这些人。 名字被写在纸上的，全部是早些年深水井那条巷子里的街坊。 失踪许多年的周青，与曾为邻居、现在已经去了不同地方的居民名单。他好似猜到什么一般，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二天，周青没有去周长春和周晨的住所。那栋屋子是由周青父亲遗留下来，他在年轻时加盖修整才变成如今的模样，余书知道那对姐弟如今仍然住在这里，除了经济上的原因之外，恐怕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周青——大概也是知道的。 他低下头去，将自己能为儿子和女儿做的事情几乎都做了一遍，经历大半个月的忙 碌之后，现在踏上了最后一段旅程。 从余书接下这个任务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离中介所规定的时间只剩三天。 余书将周青交给自己的事情办完之后，便只偶尔抽时间去见见周长春和周晨。 这样一来二去，周青没有跟周长春和周晨和好，反倒是余书跟姐弟俩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他又走了吗？” 之前每天必到的周青连续数日未曾出现，周长春显得有些焦虑，虽然余书有好好解释，但还是免不了心生怀疑。 与周长春相比，弟弟周晨要显得沉稳很多。 从学校毕业之后，他花了数年时间工作，而后找到了喜欢的人，早早结婚，如今每天都过着工作赚钱养家的日子。 “他和我不一样。” 周晨替正在忙和家务的老婆抱着孩子，一边哄，一边接上姐姐和父亲“秘书”的话。 “你以前总说要跟他不一样，现在似乎确实像那么回事了。” 周长春看着能好好带孩子的周晨，不由莞尔一笑。 她如今的生活一团糟，而弟弟则是近在眼前，能够感受得到的“平静的美好”。 “……真好。” 余书声嘀咕道。 “什么？” 周长春疑惑地凑了过来。 “如果和兄弟姐妹住在一间屋檐下，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 余书叹了口气，说： “可惜我是独生女。而且……现在也没有能称得上‘亲密’的人了。” 周长春拍了拍余书的肩膀，周晨也一脸笑意，说： “兄弟姐妹吵架的时候可不少。而且关于‘亲密的人’——” “余书妹妹你还只有二十来岁，现在可没办法对以后的事情下定论。” 这些劝说，当然也就只能在他们不知晓余书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说说。 “要是知道有像中介所这种知晓命运、掌控人生的店，他们会怎么想呢？” ——余书甚至会诞生出这种恶趣味的念头。 但不管怎么说，余书还是感谢这两个人会安慰自己的。 以执行者的身份工作之前，余书几乎从不主动跟别人接触。从到大，她都习惯一个人——只要一个人待着就不会受伤，不曾得到自然也不会患得患失。 这种想法，一直支撑她走到现在。 所以在刚开始得知执行者的工作时，余书难免会有些忐忑。 幸运的是，这第一次的客人是个相对来说还算好相处的老头，以及非常好说话的两位三四十来岁的长辈。和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余书渐渐觉得，和“那家伙”以外的人接触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当然，这诸多想法，她一直都是隐藏在心里的。 毕竟对于“宫贞雨”来说，隐藏心情早就成了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八章 深水井的傍晚 中介所与周青签订契约的最后一日，临近傍晚的时候，待在周长春和周晨家的余书终于接到了周青的电话。 “帮我把他们两个带到‘那个地方’去。” 一说完，老头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是想干什么？” 余书声嘀咕道。 满脸疑惑的她犹豫了一下，对正在屋子里做扫除的周晨以及刚下班的周长春说： “两位，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余书的正经态度让周晨和周长春一愣。 这些天来，作为周青秘书的余书频繁与他们接触，期间帮忙解决了不少麻烦，但始终没有提过和周青有关的事情。现在看她的态度，似乎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去倒是没关系。” 周晨说： “但我不保证自己会说些什么。” 周晨对周青的态度，始终如最开始那般冰冷。父亲离开时他才刚从学毕业，突然失去家里的顶梁柱，随后遭遇的一切艰难和辛苦，全都指向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二十年的空窗，现在以为随便施点恩惠就可以了吗？” 说到周青的事，周晨便显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怨怒。 他这样的态度，余书这些天来也看过不止一次了。 微微一躬身，余书说： “我是周青先生的秘书，这一个月来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由他来牵线的。” “那他为什么不出来？” 周晨的逼问，令余书一滞。 这时，收拾完屋子里一些杂物的周长春来到两人之间，说： “那个人大概是害怕自己出面我们会不接受吧。” 余书长叹了口气。 这些最能收买人心——或者说能改善兄妹俩对他看法的事情全部都有余书来操办，正是周青考虑到这一层作出的决定。 周晨就算对父亲有再多的不满，听到周长春的这番话，也说不出更多过份的话来。 “总之，我们就先走一趟吧，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由这位姐姐支持着，余书总算踏出了这次工作的最后一步。 夕阳洒落在街道崭新的水泥路面上，前不久新画上的白线条使整条街道看起来井然有序。 这些“秩序”，是建立在“改变”之上的。 曾经那些充满陈旧气息的快乐和自由都已随风远去，遗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新的枷锁上，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这是这个世界无法改变的规则。 旧的、不够好的，总归是会被淘汰；而人们祈求的永远是能够使生活更美好的新事物。 但……偶尔也会有例外。 再过几十年祖辈说给子孙听的“老掉牙的故事”，始终是有人喜欢的。 一个月前，一名离家漂泊二十年的老人回到了这里。 眼前的一切早已不复记忆中的模样，所谓的“故土”放眼尽是陌生。 无论是这片曾经生活过无数个日夜的土地，还是也曾亲密无间的亲人，如今皆是触之不可及的虚妄之物。 老人眼中映照着消失在时间中的光与影，缓缓对早该逝去之物伸出他苍老的手。 余书带着周长春和周晨来到深水井已经是半个多时之后了。 二人的家离这里并没有太远，但因为周长春要给儿子准备晚饭、周晨手头也还有些事情要忙的关系，耽搁了一些时间才过来。 穿越长长的巷道时，周晨和周长春说起了一些以前的往事。 “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每天都会带着晨从这里经过。” 周长春回想着与弟弟一起度过的高中时光，脸上满是怀念。 “那时候每到放学，提前下课的晨就会到我学校的门卫室等我。” “我们一起回家，放下书包和课本，吃过晚饭之后和爸爸一起来这边——”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叫出“爸爸”两个字。 这个镇居民们曾经的聚集地，同样也是这对姐弟的一部分回忆。 余书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静静听两人叙说着过去那些或是快乐或是辛酸的往事，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三人来到巷道尽头的又一个转角。 周长春和周晨还在说着那些已经不被现在这个镇所需要的“往事”，余书也还在为他们一同度过的时光而感动。 正因如此，转过巷道尽头时，印入眼帘的一切才令人感觉那么不可思议。 这是一条陈旧的巷道。 两旁的建筑或是粗糙的水泥墙面平房、或是木与砖石混杂的旧屋；脚下的大块石板已不知有了多少年月，那些屋子之间的沟壑早已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无比光滑。 这条对这个镇上稍微上了些年纪的人而言无比常见的巷道，如今却难以寻觅到踪迹。 这座镇，已经在改建的风潮中渐行渐远。带着浓郁故旧气息的巷道，就仿佛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来自于过去的遗产。 余书跟在周长春和周晨身后，一步步沿着这条亢长的巷子往前走。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那个夜晚与周青一起。彼时清冷的巷道里没有半点人气——并不仅仅是因为夜幕已至，就算换一个时间点过来，也只会感受到同样，甚至是更深的寂寞。 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早在这二十年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搬走了。 余书尚且年幼的时候，来到深水井这一片地区还能见到不少聚集在这里的人，随着前些年改建开始，这种状况彻底被改变。 而现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当初”。 余书放眼望去，便见两旁的屋子里有着各式各样的人。 有老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门前晒太阳，有中年人感慨地看着这片熟悉的光景，有青年人聚集到一起叙说着曾经的往事，更有孩子兴奋地在街头巷尾跑来跑去。 那些留存于脑海最深处的记忆，宛如跨越二十年时光，来到三人面前。 目瞪口呆中，周长春、周晨与余书继续往前。这条不知为何恢复昔日热闹景象的巷道，来到中心处的水池时，繁华景象更是达到了巅峰。 比先前巷道上更多的人聚集在深水井之间。男人们或是穿着便服或是仍然没有换掉制服，凑在一起聊着工作上的事情；穿着围裙的女人行走在人群间，为这些陌生人端上一杯杯茶水，更有唠着家常的女人兴致勃勃地和同伴们聚在一起。 “将军！” 不知从哪里搬过来桌子下象棋的老人大声喊道。 “等一下等一下！” 与他对弈的中年人慌张地伸出手去—— “落子不悔，落子不悔！” 旁边观棋的人立刻阻止道。 在一声悔恨的呼喊里，结束了这一场棋局。紧接着便有下一名棋者坐下，展开又一局紧张刺激的搏杀。 靠墙边贩卖玩具和气球的贩依旧，兜售皮革假玉器的贩子则换成了卖一些木质杯具茶盏的商人。 吆喝声、聊天声，混着熙来攘往间的吵杂与孩子们嬉戏的笑声，在喧嚣尘上的秋日氛围里，将余书带回到偶尔会出现在梦境角落的那个街头。 只是那时母亲还在，那时的她——尚不是孤身一人。 十年前，深水井可以说是整个镇子除了商店街之外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商铺、没有大人和孩子们喜欢的戏台电影院，更见不到任何和游乐有关的设施。 以那座井为中心，一大片空地以及民房之间留下的间隙便是住在这附近居民的“露天茶会场”。 最开始的时候，深水井仅仅是不想跑到溪边的女人们用来挑水洗衣服做饭的便捷之处。那时的水利设施还没有通到每家每户，附近的妇女们来到这边，个熟人碰到一起，便会在排队等候的时候唠嗑闲聊。 大家聊的无非是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话。 在家中操劳的女人们清晨水井前碰面，抱怨一下今天有多少活要干，到傍晚时分便扯着些家长里短打发晚饭前的休息时间。 不知不觉间，这里成了放松的地方。 从家庭妇女，到和他们一起过来的孩子，再到晚饭过后、闲来无事的男人们。 一眨眼，原本只是部分人聚集地的深水井，成了附近居民们心照不宣的纳凉地。 春夏时节，晚饭过后，太阳将熄的时间点，深水井附近，甚至是离着有些距离的镇居民们纷纷聚集到这里。 没有戏台，但有放着块案板的老人讲戏说书；没有游乐，巷子里纵横交错的道路便是孩子们最好的游乐场；就连商铺，也有人靠墙而坐，铺开一张长布，将孩子喜欢的物件摆上去或是陈列一排假冒的玉石皮革。 有人带了桌椅在这里下棋，有人围在道口打牌，更有抱着孩子的女人们为熟悉的人端上一杯茶水。 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深水井”——代表了一段无可取代的回忆。 而无论是彼时年幼的余书，还是已经知事的周长春姐弟，都将这一切放到了心底最深处。 这是整个镇居民，烙印在时间里的印记。 当它再度浮现在眼前，跻身于此地的所有人，都露出久违的幸福笑容。 余书站在巷道口，看着久久无语的那对姐弟、看着亢奋异常的居民们，看着……默默立于巷道尽头，背负双手注视着一切的老人，从开始这项工作到现在，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所谓‘人类’，就是这种偶尔会做一些不符合利益、看似有些摸不着头脑之事的生物。” 店长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余书身后。 他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说： “这第一项工作，你完成得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九章 “可能性” 余书这第一次的任务，到最后自然是成功了。 周青的女儿虽然埋怨老人在二十年前不辞而别，等看到他回来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她对周青有所不满，所以始终不邀请他进房间、不让他进入自己的生活。与此同时，周青不再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样每天过来，她却又感到有些失落。 对于这对姐弟而言，周青始终是留存在心底最深处的一段情。就算二十年的空缺再怎么难以填补，父亲离开给他们带来了再大的困境——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个地方，记录着我们和父亲的回忆。” 那天夜晚，送余书登上末班车的周长春，两人在路上尽情谈论起关于周青的事。 那片看似奇迹的光景，是周青一手缔造的奇迹—— 镇为了追赶发展的浪潮，在数年前开启重建计划。这项计划波及到整座镇，于是那些曾让无数人怀念的美好之所，都被打上“不被需要的烙印”。 已经被拆除的，已无法回到过去，而尚未被拆除的——由周青，保留了下来。 “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周长春缓步行走在余书身旁，她的脸上洋溢着这一个月来，余书从未见过的兴奋以及些许幸福。 余书深吸了口气，说： “我只知道个大概。” 除了最开始那几天之外，余书一直都是和周青分头行事的。 在他的指挥下，余书找到那些曾经居住在巷子里的人，由张泰松牵头、将整个名单里尚未故去的老街坊都联系起来。 余书不知道的是，联系上这些人之后，周青在某一天将众人聚到一起。众人一齐讨论着这几年的改变以及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改建，这时——周青突然出现在屋子里。 “我想要，回到故乡。” 穿着正装的他表情严肃，却说着令其他人不明所以的话。 周青看着屋子里熟悉的面孔，说道： “我说的‘故乡’不是现在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地方。” “我希望——‘深水井’，就保持它原先的样子。” “但是——” 有人开口，话尚未说完，周青便继续说道： “我知道大家想说什么。” “上面的改建计划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深水井这条巷子当然也在计划之中，相信再过不久就会完全拆除掉。” “但……除了‘拆掉’，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 周青深吸了口气，缓缓拿出一份企划书。 这是与余书分开行动的这些天里，他奔走了许多地方，才极力促成的一项企划。 “周……老板他说服了镇上的领导，开设一条复古装潢的商店街。” 这是余书从店长那边听来的消息。 周青在这份企划书上拿出了省城那条最广为人知的步行街来作为范例，跟领导们说明了这条街将来取代商店街成为镇上人流量最大的区域的可能性。 “当然——仅仅是说明还不够。” “老板作为从大企业退下来的成功人士，他有着相当宽广的人脉，也有令许多人信服的眼光。” “他说深水井可以打造成特色商店街，并且答应愿意出资帮助建设，这样均摊风险的企划得到了领导们的一致好评。” 于是，原本想着离开这片家园、依靠搬迁费用建造一个新家的故人们，纷纷回到生活了许多年的祖地；而那些本盼着拆掉的中年人们，也回到这个地方，和彼此的父母商谈起未来的方向。 这之中夹杂着诸多私欲和利益，但不管怎么说，周青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那位老人，以一己之力，将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保留了下来。 “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能见到更繁荣的‘深水井’。” 余书——打从心底这样期望。 这件事的后续，余书是在数日之后从前来拜访的周青与店长交谈时得知的。 “这次的‘商品’，您还算满意吗？” 店长对回访的顾客问道。 “你们中介所总是干这种有些微妙的事。” 周青说： “虽然是在你们这买了需要的东西，可过程，看上去完全就是我一个人在努力。” 店长说： “‘人生’原本就是掌握在您自己的手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您在作出选择之后会‘好运’一些。” “所以说，这就是你们的狡猾之处了。” 老人苦笑着叹了口气。 原本在签订契约的时候就已经将之前二十年间得到的绝大部分财富都给了中介所，现在这个企划已一做，他余生的经济来源就彻底跟深水井绑到一起了。 不过—— “我还是很感谢你们的。” 老人笑着说： “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中介所……还有那个姑娘都是功不可没。” “这三十年来，我算是走了不少弯路、吃过不少苦头，至少现在，是找到了当初期望的‘未来’。” 周青起身的时候，店长说： “欢迎下次光临。” 老人摇着头说： “可别有下一次了。” 说完，他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余书从店内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没有特地和周青打招呼，因为“执行者”是不应该和顾客产生太多纠葛的。 “这份‘幸福’和‘改变’已经辐射到很多人了，不需要将他们的‘幸福感’和‘记忆’清除掉吗？” 曾被清除过一部分记忆的余书如此询问道。 “这是和你有所不同的契约。” 店长说： “你所购买的商品是‘为期一个月的幸福’，这份幸福在经历过之后只需要以记忆的形式保留下来，就是完成了中介所和你的契约。” “而周青的情况，已经不单单是‘记忆’。” “——他所要的，是‘改变’。将那座镇，至少是镇的一部分，变回自己期望的模样。” “家人的关系也好，那些邻居的回归也好，都是他期望的一环。这份‘改变’中包含的，除了他本人的幸福之外，还有其他人一同在那里的人们也能感受到的‘幸福’。” “所以——中介所不需要去刻意做些什么。” 余书深吸一口气，说： “听上去就像在狡辩，不过……这就和我最初的愿望相似对吗？” 店长露出满意的笑容，说： “你最初的愿望是，‘与重要的人相遇’。中介所安排那子在那个暑假和你邂逅，从那之后、你们彼此的人生都抹去不了对方的身影。这并非是‘一个月幸福’那种如同镜花水月般触之即碎的东西。它没有那么美丽，却能一直留存在你的人生之中。” 余书出神地看着店外逐渐远去的斜阳。这时，店长又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中介所的业务范围非常宽——几乎所有看似能实现的愿望都可以做到。但其实，这一切都有一个基础。” “那就是——建立在‘可能出现在人生轨迹’这个条件上。” 店长知道余书必定没有听懂，只不急不慢地继续解释道： “所谓‘人生’，从一个人生而坠地到渐渐老去，期间会面临无数个选择。” “读书的时候，有玩耍或者认真学习的选择；步入社会，有埋头苦干或者锻炼自的选择；娶妻生子、搬迁故地，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选择。” “这些选择，决定了每个人的人生。而中介所，不过是收集了这无数种‘可能性’，并且引导客人往他们希望得到的那个方向去走。” “执行者就是‘引路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改变不同人的人生。” 太过深奥的话题，让余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店长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你最初的那个愿望——‘与重要的人相遇’，中介所将你引导至和林延邂逅的地方，你们的人生轨迹因此交织到一起。” “但其实——这只是无数种可能性的其中一个。” “你们的人生，总归在未来的某一天相接，而你在中介所买下的愿望，不过是将那一天提前了。” “所以——我们不需要修改你们的人生轨迹，让那场邂逅始终只作为‘记忆’停留在你心中。” 余书紧咬嘴唇，轻声说道： “既然现在‘缘分’已经定下，就是说哪怕我这十年间消失不见，未来的某一天我和他也会再会是吗？” 店长点了点头，说： “就像周青和他的儿女，没有中介所的介入，或许会晚一点，但终究，他们会重新变回一家人。” “这是无数种‘可能性’中必定存在的一个未来。而你和他，同样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章 最后的任务 八月临近尾声的时候，余书依然在为接下来的任务烦恼。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一个男人在年少时带着妹妹在街上玩耍，年幼的妹妹被人贩子拐走，一直没有音讯。 男人用自己今后五年的健康和目前已有的全部存款，买来了将妹妹找回来的契约。余书早在接受这个任务的第三天就帮男人找到妹妹了，问题是对方在全新的家庭已经生活了十年以上，早就离不开家人，也习惯了那边的生活。 余书的任务，则是想办法将妹妹给带回来。 站在余书的角度上来说，其实是不赞成将妹妹带回来的，但既然中介所已经接受了这份交易，她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看来烦心事还是不会少。” 余书坐在书桌前，长叹了口气。 此时余书所住的，是省城里的一家酒店。原本中介所只接受镇上或者附近镇范围的业务，最近听说是省城里的工作实在太多，她才作为“派遣员”来处理这宗交易。 “时间限定是一个半月，也就是说九月末是最后的时间了吗……” 余书在文案上写上日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忙碌一整天，在临近睡觉的时候，她会给自己留下半个时左右的“自由时间”。 此时的她，不再是“余书”，而是“宫贞雨”。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考虑自己的事情。 “这次，就是最后了吧。” 余书向后仰，靠坐在皮制办公椅上，透过落地窗，能将繁华的都市夜景尽收眼底。从上层窗口间吹进来的夜风让她稍微有些浮躁的心平静了下来。 这次的任务，已经是中介所给自己安排的最后一次工作。 从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结束与林延的旅行之后，余书回到家，见证了母亲的病故，处理好家里的许多事情，在十月份正式开始第一份工作。 “算算这次结束的时间，正好十年。” 想到初为执行者的自己还只是一个方离开高中的稚嫩屁孩，余书便不由感慨万千。 十年的执行者生涯，她见证了太多人情冷暖。 为了自己的追求抛弃子女，却在二十年后重归故里的老人；时过境迁始终铭记过失，想要寻回妹妹的男子。 更多人，以不同的理由来到中介所，而店长、让他们用代价换取了另一个不同于“既定”的未来。 “要是那家伙在，肯定会说，‘这只是另一种可能性’吧。” 余书叹了口气。她很清楚店长对于中介所工作的看法，而余书自己也认同店长的理论，毕竟……光说经历的人和事，她可能比许多年迈老者都还要多。 “我的‘可能性’，说不定在十年前进入中介所，不……或许是十九年前的那个夏天，就已经改变了吧。” “宫贞雨”的未来轨迹，在与中介所接触的那一瞬间，便注定了她会成为“余书”。思及此处，便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余书知道，这不过是人生千百种可能性的其中一种。 现在的自己，就是当初作出选择的结果。 余书看着那个厚厚的文件夹。 若将自己作为执行者这些年来接手过的交易全部装订起来，绝对不是一两本书能够容纳下来的。 这个过程里，她和太多人产生纠葛。 大部分时候，余书都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第三人的身份介入其中，交易结束之后、店长便会帮其斩断与顾客的联系，但这……并不包括前不久两场交易的顾客。 “林延……” 余书轻声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 十九年前的初见，到十年前的私奔。现在，即将脱离中介所的她，终于有了选择自由的权力。 但—— “为什么你，要走上这条路？” 余书撑着下巴，夜色掩不住她的忧愁。 作为执行者，林延在中介所的交易她再清楚不过了。 拿出未来几乎所有时间的幸福作为代价，换取遗失的那段记忆，以及与余书一同度过的两个月平静时光。 “……真是个白痴。” 余书轻声长叹，而后又哑然失笑。 “我何尝不是呢。” 曾一度在人生路口迷失的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起，用彼此仅存的温度温暖彼此，而后——一同坠入代价的深渊。 “此时的你，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 遥望北方的余书，眼中只剩一人的身影。 十月将近时，余书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 就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余书完成工作的时候正好是中介所规定的最后时限。坐车回到镇上的她，像往常一样返回店里。 “欢迎回来。” 一进门，店长便说着讲了不知多少次的话。 按照平时的流程，余书应该是在店长的安排下去店内的隔间写下一个任务的企划，但今天没有这个必要。 店长带着余书来到最初与她签订契约的房间。 “恭喜你赎清了自己的欠款。” 店长对坐在椅子上的余书说道。 “多谢你这些年的关照。” 余书郑重其事地道了谢。 “彼此彼此。” 店长客气地回应道。 经过一番简短的程序，解除契约的店长对余书说：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宫贞雨’了。” “我倒是觉得‘余书’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要是喜欢你可以接着用。” “那还是免了。” “……” 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营养的对话结束之后，宫贞雨说： “有时间我会回来看看的。” 店长苦笑着说： “中介所是脱离于‘常轨’之外的地方，只有心有所求、而且愿意付出代价的人才会到来。” “希望今后，你不会再来到这里。” 宫贞雨说： “我只是开玩笑的，这么认真干嘛。” 她当然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了。 与中介所结下因缘代表着什么，曾作为执行者的宫贞雨再明白不过了。 店长轻咳一声，说： “那就开始最后一步吧。” 解除契约的最后一步，是斩断和中介所的“因缘”。 “余书”这个名字恢复到“宫贞雨”之后，还有一项十年前就一直留在余书身边的物件。 宫贞雨坐在签订契约的椅子上，便见店长轻轻取下她一直戴着的红色边框眼镜。 这是中介所的所有物。 但不知为何，因为工作需要而被暂时返还的听力，没有就此消失。 宫贞雨惊讶地想要说些什么，店长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催促着她离开。 走出店门的时候，宫贞雨还在想着店长最后说的那句话。 ——今后的人生再不要跟中介所扯上关系。 “这不是当然的吗？” 宫贞雨声说道。 回到租住的公寓，已经是半个时之后了。 宫贞雨站在熟悉的家门前。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在中介所的工作结束之后也差不多该退掉了。对这里，宫贞雨没什么留恋，但她还是会在意隔壁那名老邻居的状况。 “在家吗？” 宫贞雨敲了敲林延家的房门。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写稿，今天却不知为何没有人应声。 宫贞雨叹了口气，准备拿钥匙开自家房门的时候，突然发现林延家的门，留了一道细缝。 “嗯？” 宫贞雨伸手抓住门把一拉，门就开了。 “居然没关？” 疑惑中，宫贞雨来到房间里。打开灯的一刹那，她僵在了那里。 和上一次见到时不一样，这个本就没什么东西的房间，现在无论是林延的那些书稿还是衣物之类的个人用品，全部都消失不见，而林延自然也不在这里。 “是遭贼了还是搬走了？” 震惊无语的宫贞雨视线瞟过房间，便见到书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邮件信封。 这是一个被烧毁了一半的邮件。 地址写着某个出版社，而寄件人则是林延。 翻出信件里的文稿，还多少能看到林延亲笔写的字。 事实的真相几乎已经一目了然了。 售卖掉今后人生“幸福”的林延，已经陷入无法逃离的不幸漩涡。书稿寄件之后被焚毁，房间里也不知是遭遇盗贼还是因为交不起房租而搬离。 他的人生，已经再没有希望。 宫贞雨紧握手掌，脑袋里想的全部都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五月末的时候，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公寓的房东按惯例每个房间去收房租，在轮到林延的房间时，敲了很久他才打开门。 宫贞雨透过房门的缝隙看着那两人。 “是到交房租的时间了吗？” 林延似乎才发现这件事。将钱给房东，听房东抱怨了几句“怎么半天不开门”之类的话，不急不慢地关上了房门。 那个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宫贞雨看到了房间里散落一地的书稿，以及一根细长、断掉的绳索。 现在，这些物件带来的不详的预感使她如坐针毡。 “你到底在哪里？” 宫贞雨焦急左右踱步，焦虑快要达到顶峰的时候—— “对了。” 她突然想起来，有一个林延可能会去的地方。 应该说，如果林延离开了镇，这恐怕是最后一个他有可能在的地方。 “等我。” 宫贞雨轻声对不知身处何方的林延说着，骑上为了工作方便买的摩托车，踏上离开镇的公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一章 他的截稿日 我坐在书桌前，手握笔杆，面对洁白的纸张，一直在想事情。 伸手去拿一旁的草稿时，敲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肖源。 两个多月不见，她仍旧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但眼睛里的困倦掩盖不了她的疲惫。 “这两个月的‘散心’，怎么样？” 一坐下，肖源便开口询问。 我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说： “还行吧。” 这两个月时间原本是我应该埋头赶稿的日子，到现在离截死线已经不剩下多久，我却依然一个字都没有写。 肖源大概也清楚我的想法，她叹了口气，说： “我想你也知道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 “自己说说看，多久能写完。” 我算了算不到一个月的截稿日期，说： “二十天能写完。” “我要听实话！” 肖源把手中大概是从其他人那边收到的一摞稿件重重地放在地上，沉重的魄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缩了缩脖子，说： “四十天。” “超时足足半个多月，你可真是能耐了。” 肖源怒目圆瞪，撸起衣袖的模样像极了电视上的莽汉，与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我声嘟囔道： “四十天已经是火力全开才能达到的成果了……” “那你是想再多给一些日子了？” 听到我这句声抱怨的肖源表情变得狰狞恐怖。 我下意识用手捂住头，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一个弹指落在额头上。 “刚才你说的四十天，多一天都不行，我会准时过来！” 这么说完，肖源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在她将要离开时，我说： “这次，对不起啦。” 肖源偏过头瞥了我一眼，说： “不用跟我道歉，只要你能写出好作品，等你这么长时间也不算白费。” “而且——” “有时候，让你出去走走也好。” “……” 我呆呆地看着说着不称职言语的编辑，再次合掌，对着在玄关换鞋的她致上最高的敬意。 “能由你来当我的编辑，真是太好了。” 这是我从结识肖源到现在，第一次打从心底这样想。 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微微一颤，旋即很快穿上鞋，飞也似的逃走了。 截稿日的记忆总是短暂而又模糊。 感觉上像是一直在重复同一件无聊的事情，等回过神来却已经是几个钟头之后了。 我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这是我第一部出道作品之后，唯一一本能让我一拿起笔就停不下来的书。 脑袋里仿佛有一个泉眼，文章的内容源源不绝地喷薄而出，而我不过是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珍珠拾起来，用只言片语串联到一起，就制成了一个个散发出明亮光芒的坠饰。 毕竟，在落笔之前，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无法感受到别人的温暖，逐渐行至孤独一人的，两名‘孤独者’的故事。” 这个夏天，我和余书从家乡穿越漫长路途，在寻找十年前那场旅行记忆的过程中抵达目标的海滨镇。在一场绚烂的烟花中，我们结束了最美好的时光。 当繁华落幕，摆在我们眼前的是彼此乱糟糟的现实。 我以十年作为代价，换取与余书同行的又一个月——在这里，我们终于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十九年前的约定、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友人，最终在那场星空之梦中串联到一起。 回返的时候，我和余书一直在取笑着这二十年来，走了许多弯路的自己。 没有朋友的我，与中介所交易，付出代价、得到与宫贞雨一同度过的整个夏天；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宫贞雨，以听力为代价，换来和我相遇的契机。 店长曾这样说过。 “你们的邂逅，并不是什么‘依靠交易才诞生的奇迹’。” “这是你和她无数种未来中‘必定会发生的一种’，你们的‘交易’、不过是让它提前出现在你们面前。” 也就是说，从诞生出冥冥间的“缘分”开始，我和宫贞雨就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相遇。我们初次与中介所的契约，不过是心急之人勉强摘下的“未来之花”，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余书的听力，以及我整整十年的迷茫时光。 之后的日子里，因为中介所的规则，余书忘掉了和我一同经历的事情，而我虽然记得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却始终想不起那个女孩的脸。 我们彼此欺骗、互相疏远，始终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凝视着对方，直至——又一个暑假，宫贞雨的第二份“契约”为我们将来的重逢埋下了伏笔。 我手握笔杆，快速书写着这两个月间发生的点点滴滴。 循着十年前的路线，一步步找回遗失的记忆，在这个过程中又加上新的经历——与成为“余书”的宫贞雨同行，直到回忆起相遇、相识的所有点滴。 夜色降临时，肖源过来了。 “快开门，来探班了！” 砰砰敲着门的肖源情绪莫名高涨。我打开门，才发现她一手拿着包、一手提着一个米饭便当，满脸通红，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就算要应酬也注意一点呀……” 我叹了口气，将有些走不稳路的肖源扶进屋子里。 今天的她，穿的并不是平日里那套工作服。大红色的百褶半身裙拉到比平时更高些的位置，紧缚着的腰间显得格外苗条。身上穿着的黑色长袖衫脏兮兮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来时的路上摔倒了；脸上的妆容花得一塌糊涂，八成是躲哪哭过吧。 我瞟了眼茶几上肖源带过来的便当盒，这是楼下便利店时常会出售的速食便当，看样子是特地给我买过来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在茶几前坐下，打开餐盒，才发现这是那家店三种便当里最贵、也是最豪华的一种。 心怀感激地吃完便当，我打开窗，让秋初夜晚的风吹到房间里来。重新坐回书桌前的我，再次将全部心思都沉浸到眼前的书中去。 一直到清晨，肖源才嚷着头疼挣扎着从我床上爬起来。 “宿醉的感觉怎么样，肖大编辑？” 我暂时放下手中的笔。 整个晚上的写稿让我有些疲惫，现在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肖源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捂着脸，从发丝和手指间的缝隙依稀能看到她在盯着我看。 “这种时候如果是说里，我应该捂着胸口尖叫才对？” 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再次认识到这家伙不是什么正常人。 肖源揉着太阳穴，缓缓下了床。我将茶几上的饭盒收拾了一下，和她面对面坐下。 “怎么样了？” 到现在，她才正儿八经地说出了编辑该说的话。 “写到一半了。” 我回答。 “还真是出乎意料地快。” 肖源说： “离我上次过来还只有三天，你就写完了一半，这篇稿子算上修正和校错不是一周就能做完？” “——应该是。” “……看来我这个季度的业绩保住了。” 肖源长叹一口气。 “对不起。” 我声说。 出版社对于编辑们安排了各自的任务，而我这个“刺头”一直在给肖源添麻烦。她能到现在都还没有因为我的怠惰被开除，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以后交稿也这么准时我就原谅你。” 肖源大度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也许是工作上的问题解决了，房间里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些。 肖源双手撑着地板仰头看着天花板，说： “现在，你找到了吗？” “什么？” 我愣了一下，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肖源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说：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说在出版社的办公室吗？” 记得那是我成功出道、而后人气渐渐降低，与之前的出版社解约之后。我的一篇稿件通过了现在的出版社，而当时在公司洽谈，负责和我接触的人就是肖源。 肖源却摇了摇头，说： “是更早之前。” 我努力回想，却始终记不起更早之前自己和肖源在哪里见过面。 这时，只见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 “那时候我还不是编辑。” “……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在肖源成为编辑之前就和我见过面……吗？ ——不逗你玩了。 肖源大笑着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缓缓说出了真相。 “那时候我还是在校学生。” “你的新书出道作签售的时候，我到现场找你要过签名书。” ——有这回事吗？ 我歪着脑袋，但还是想不起当时的事情。 对我来说，新书发售的那段时间仿佛像在做梦。与之后十年间的凄惨相比，不真实到令人难以置信。 “那时候我问过你，‘为什么写说’。” “……” 依稀记得，好像是有人问过这句话。 当时的我凭着一股子意气讲了些浑话，却没想到听这话的人一直记在心里。 “你说的是，‘想把自己的感动和感悟分享给别人’。” 肖源说： “至少那本书，你的心情确实有好好传达给我。” “……” 曾经是我读者中的一人，数年之后以编辑的身份再度见面。 肖源说： “我一直在等，等你重新说出‘想把感悟分享给别人’的那一天。” “现在，你找到了吗？” 大概是——找到了吧。 遗失了记忆，丢掉本该铭记于心的美好，那些或是快乐或是悲伤的碎片被我扔在路途中，就连最后那场绚烂的烟花都被抹除干净。 我的记忆，始终空缺着至关重要的一块拼图。 “你的文字缺少能使人产生共鸣的东西。” 两个月前的余书曾对我这么说过。 现在想来，理由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我所欠缺的，“能使人产生共鸣的东西”，正是真实经历过、感动过，拥抱过的一切美好。 “已经将它找回来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于是，肖源也跟着露出灿烂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记忆如刹那烟火》正文 第十二章 交易及其未来 方正的文字在洁白的纸张上紧密地排列在一起。 我拿起数十页书稿，将它装进文件袋里时，头一次觉得区区几十张纸竟然沉重到难以将它拿起的程度。 推开门时，街道上仍见不到多少行人。 三个月前的旅行出发那天，我和余书也是在这个时间点，站在走廊上俯视着仍在沉睡中的镇。 那时的我肯定想不到，三个月后的自己会以截然不同的心态踏上前往中介所的路。 没错，今天我的目的地又是中介所。 循着熟悉的路在巷道间穿行，费了好些功夫，才在太阳出来之前抵达若非“有所求”便无法到达的店门前。 店长悠闲地坐在躺椅上，看上去像是等了很久一般。他瞥了眼我手中的纸袋，说： “没想到你还是抓住了这种‘可能性’。” 这是我和中介所的最后一笔生意。 交易的筹码是我手中的文稿，而购买的商品则是我目前为止所需要的一切。 这所谓的“一切”，当然是指—— “三个月前的那一桩交易，我在中介所欠下的‘幸福欠款’、两个月前的续费交易，再次欠下的欠款，以及这次你给我的这‘一个月’时间的欠款。” “三笔数十年时限的巨额欠款，你以为凭这点东西就能够摆平吗？” 店长拿着我放到他手里的信封。 这里面的物品，是我送到出版社去的新书的复印本。 店长说： “就算你这本书大卖，算上版税和各种各样的衍生收入，最多也就能抵消其中一部分。” 这个精明的商人可以准确地看到发生在未来的事情。那么只要我写完一本书，甚至可能只写一部分，拿给店长，就能通过他的“鉴定”来得知会卖到怎样的价格。 当然，这只是我坏心眼的想法，并不会去付诸行动。 “店长你刚才说了‘会大卖’对吧。” 我笑着指出他话语中隐藏的含义。 这本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写完的书将会大卖——这是在来时的路上我曾不止一次考虑过的事情。真正得到店长确认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很聪明。” 察觉到自己被套话的店长也没有生气，只是敲了敲桌子，说： “还是刚才的问题，你这本书的价值就只能支付那些‘代价’的其中一部分。要想全部抵消，你还得拿出至少一本水平相当的作品来。” “你明明知道我现在写不出更好的东西来还说这样的话。” 我声吐槽道： “而且店长你是以为我不会算账吗？” “哦？” 店长挑了挑眉头，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是通往一种‘可能性’的钥匙。” 这就是，一切的关键。 和余书同行，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找回彼此生命中无可取代的美好回忆。回到镇上的我，参考这一路上写下的旅行笔记，将那些记忆中的美好和这两个月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全部写了下来。 这是记事，但对将来可能阅读到这本书的人来说，却是“故事”。 正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将它写完、回头阅读的时候，便发现字里行间充斥着以前从未有过的真实感。这种“真实”，甚至超过了我出道时的那部作品。 将这本书写完的同时，我意识到自己确实完成了一个月前构想的计划。 用未来的所有“时间”当抵押，一举逆转败局的计划。 那便是—— “名字。” 我声说出这个关键字。 店长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些什么。我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在写作者的圈子里，‘名字’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笔名也好、作者的本名也好，都相当于一块看得见摸得着的招牌。” 曾经写出过一本好书的作家，之后就算比不上前作，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是许多读者的惯性思维，同时也是一位作家立身的根本。 事实到底如何还两说——毕竟十年前的我也曾火过一段时间，却在几年之后，没落到几乎无人理会的地步。 但至少在彻底消失在公众的视野里之前，我的“名字”还是有相当大的价值的。 “只考虑这本书在市面上流通带来的利益的话，恐怕真只有你说的，只能支付‘代价的一半’。可要是算上我用来投稿出版社的笔名、写出过大火作品的‘经历’，以及这一作之后，我再写出其它作品的‘可能性’——” “这个‘筹码’，已经绰绰有余了吧？” 两个月间的经历，加上一个月执笔，换取来今后数十年人生的“幸福”。这场怎么看都算不上“公平”的交易，在我认真提出来的时候，店长却陷入了沉默。 我紧张地看着他。 虽然刚才大言不惭地说了那些话，说到底，我所说的“筹码”都是尚未发生的事情。就连这本书能不能火都要依照店长的反应来判断，更别提什么“其它可能性”了。 但中介所，毕竟是以“过去”和“未来”作为交易筹码的店。 思索了一番，店长说： “我可以答应你，并且给你一个附加条件，但同时你也必须履行我的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 “放弃你以这个契机成为‘知名作家’的可能性。” “还有，彻底消除这份书稿带来的影响。” 这项交易的细节，我是在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的。 在我没有将书稿毁掉的“另一种可能性”里，我以这本书为契机成为“知名作家”，并且之后也出版过好几本还算不错的作品。 到此为止，是我已经预料到，并且店长也跟我说明过的交易内容。 但……中介所考虑跟我签订契约的真正理由，却是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的。 中介所的买卖里，‘幸福’占据了不的份额。“另一个可能性”里的我出版了这本书，以此让许多读者得到了“幸福的阅读体验”。这在中介所的系统里，也是被算进估值范围里的。 如此广泛的“创造幸福”，若是以数值去计算，已经大到难以估量的程度了。用这本书的价值去交换我失去的人生，对中介所而言已经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了，更何况、我还付出了更多“可能性”？ “这么一看，我真是做了一件相当夸张的‘亏本买卖’。” 这个秋日的夜晚，我躺在草坪上，仰望着头顶的星空。 身旁和我聊着这件事的宫贞雨懊恼地说： “那家伙嘴上说着公平公平的，其实完全是家黑店——这一点我这个前员工最有话语权。” “但我的成功也是因为和中介所结下‘因缘’才达成的。” 说不定这也是被店长考虑进去、收走巨额代价的其中一个理由。 但不管怎么说—— “现在这些事都不重要了。” 我别过头，看着身旁仍然纠结着什么的宫贞雨。 代价也好，“未来”也好，都不如此刻陪在我身边的她。 从这个角度来看，对我而言，这完全是一场怎么算都不会亏的交易。 就是希望，哪天碰到那个奸商店长的时候，宫贞雨不要把他臭骂一顿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