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嫁权宦》 第1章 不祥之人 “又要下雨了，娘肯定要更喘不过气了，李大夫说娘的肺痨怕是过不了这个春天了，难道真的像村里人说的自己是不祥之人，克死了爹，现在娘又眼看着大限将至了。”素娘望着还没到日落时侯却已经黑蒙蒙的窗外失神的想着。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将素娘的思绪拉了回来，赶紧快步来到床边。 黎赵氏将咳上血的手帕颤巍巍的举起递给素娘，素娘接过来眼泪又忍不住的流了下来，她赶紧转身不想娘看见，“娘，我去洗下手帕。”“等一下素娘，娘先和你说几句话”哪怕说上这一句简单的话，黎赵氏已经开始喘了。 “娘，你先歇着，等哪天好了再说”素娘将娘身后破旧的枕头调整了一下角度，希望娘能躺的舒服点。 “我的儿，娘知道自己好不了了，现在娘马上就要去见你爹了，留下你一个人娘真的是不放心啊，咳，咳，娘走了以后你就去京城投奔你的外公，告诉你外公，娘不孝，令他蒙羞，乞求他看在父女一场的份上收留你。” “娘，我不要去找什么外公，您别吓唬自己，李大夫的药喝了就会好了，别担心了”听娘说自己时日无多，素娘的心像有刀子在割一样难受。 “傻孩子，你听娘说完，你外公名唤赵普初，当年是步军都指挥使，娘当年跟你爹私奔至此，便无脸面再与他老人家通音信，也不知他是否康健，来，你把这个香囊收好，里面是你外公在京城的住处，还有一枚扳指是你外祖母去世前留给娘的，你收好留作认亲之用。”黎赵氏颤抖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有些破旧的香囊递给素娘。 “娘跟你说，你还有个舅舅，叫赵瑾瑜，是你外公收养的，比娘小五岁，想来也要到而立之年了，咳咳，日后见到你外公，让他老人家帮你指一门适合的姻缘，娘就是死也瞑目了，孩子，你原谅娘才跟你说这些，娘真的是无颜面对啊，都是娘造的孽，留下你孤苦无依。”黎赵氏边说边流泪，素娘用自己的衣袖轻轻的为她拭泪。 “咳，咳”说了这许多话，黎赵氏又开始咳了起来。 “娘，您先喝口水” “不了素娘，娘想睡会，娘太累了” “好，娘，您先休息会，我去给您熬点粥”素娘掖了一下盖在黎赵氏身上破旧的被褥，转身出了房间。 原来娘是和爹私奔到这里，虽然她没什么见识最远只到过镇上，但她读过些书，知道私奔这样的事情有多为世所不容，她从小就觉得自己的娘和村里的那些婶子大娘们有些不一样，原来娘是官家小姐，怪不得他们一家要住在村子的最角落，也不与村里人多来往呢，自从爹两年前死后她与娘更是深居简出，自己又被视为不祥之人，村里人也就几乎跟她们断了往来。 她不怪村里人说她不祥，刚出生时，给她接生的稳婆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就掉河里淹死了，村里人便传出了她不祥的闲话。 而真正让村人视她为妖魔的是在她三岁时，爹爹去帮人家修房子，一天她央着爹带她一起去玩，结果那天就有人从房顶摔了下来，不几日便过世了，从此之后村里人便彻底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了。 有时她去镇上买些生活必需品与村里人碰到，大家也都绕着她走。这样也好，爹过世后，剩下她们孤儿寡母，却没有村里恶霸来欺辱，毕竟谁也不想招惹不祥之人。 接下来的几天，黎赵氏陷入了回忆中，给素娘讲了许多过去的事。 素娘才知道他爹是这个村里的孤儿，当年被征壮丁去了京城当兵，战争结束后裁兵他便留在京城的外祖父家做劳工，恰逢内院修缮凉亭，偶然遇见了未出阁的娘，于是情愫暗生，娘自知自己与爹爹身份悬殊，外公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于是趁夜留书出走，为躲外公追捕，便与爹回到了村子，这样悄然的过了十七载。 每每娘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她精神最好的时候，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一个午后，黎赵氏说她要睡一下，便再也没有醒来。 素娘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几次哭晕，她知道娘再也醒不过来了，想起小时候没有孩子愿意跟自己玩，娘便给她讲典故，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女红针线，联想从前种种，心下凄然，她已在两年前尝过丧父之痛了，这次母逝更如剜心，从此这世上再无一人能疼她冷暖护她周全了。 素娘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院里的那株杏花开败了，花瓣随风飞落下来，似乎诉说着悲伤，杏花树下埋着素娘的父亲，现在素娘又将母亲埋在了树下，与父亲合葬，棺材是素娘父亲去世时候黎赵氏就给自己准备好了的。 素娘静静的为母亲治丧殡殓，直至七终后，她来到镇上的驿站打听到自己所处的蕲县距离京城幽都大概六百里，至少要走大半个月。这一日，素娘收起沉重悲痛的心情，将母亲留下来的几件不值钱的首饰和一点碎银子装好，把白皙俊俏的脸抹黑，换上略脏邋遢的男装，背个简单的包袱便离开了生活了十六年的黎家村。 素娘一直走的官道，娘曾说过这样安全些，听镇上的驿官说，这一路山道不多，所以素娘决定不搭车，此时正值暮春，暖风习习，春鸟啾啾，素娘每日大概走上三四十里傍晚时就找到客栈休息。 别看素娘是没出过远门，可是她读过书，也多少知道些世道的险恶。每一次投店素娘都尽量不和店家多搭话，她知道只要人们认真看，就能发现她女扮男装。为了不引起麻烦，她要的都是最下等的客房，也不多做洗漱，倒头就睡，天刚亮就退房。 这一日，天已经擦黑了，可是前方还没有村镇，官道上至少有半个时辰没有看见行人了，早到了晚饭的时辰了，远方一点炊烟都没有，素娘有点心慌了，早上问店家明明说四十里外就是诸城的，难道走错路了？ 要是真的走错了，是该原地休息还是继续走呢？到了诸城距离京城就不足二百里了，如果真走错了，岂不是越走越远？万一晚上继续走路，遇见虎狼猛兽她可是没有回击之力的。 好在这一处官道两侧甚是开阔，林木稀落，于是素娘看了看周围，准备寻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按说树上相对安全，可是她不敢上树也未爬过树，素娘又左右看了看，恰巧前面一棵树旁边有个土坑，能容下自己，今晚就这样将就一下，来日天明再问问路人去诸城的路。 虽然已是暮春，可是天气还是有些凉，素娘又在周边找了很多枝叶，将坑内多铺些草木防凉，周围又放些很多枝叶，为了怕夜里冷素娘将包裹里带的女装又套了一层在身上，坐入坑内，从包袱里拿出大饼，水囊里的水也够喝了，晚餐便解决了，不一会，素娘将枝叶盖在身上，将自己彻底隐蔽起来防止野兽袭击。 今夜就这样过吧，许是走了一天，素娘觉得累了，依着坑边就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月夜遇刺 第二回月夜遇刺 哒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不明所以的素娘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她没敢动，轻轻的转过头透过缝隙看向官道，此时天色皎洁、星辰朗然，远处的官道上，无数的火把绵延数里，由远及近，素娘愣了，这么多火把，该有多少人啊？ 队伍越来越近，只见前方骑马的将士身穿甲胄，旌旗上都印着“周”字，素娘心道，看来是遇见了我大周的军队了，果真如书中所说其徐如林啊，看这浩浩荡荡数万人行进，却真的犹如静止的森林，肃穆严整，与夜色融为一体。 骑兵走过后，一辆五匹马拉着的华丽车辇驶近，只见前驱随从皆为壮士，身着大团花罗袍，涂金束带，分左右两列各数十人；车身以香木为之，帷裳以玄色配金装饰，徐徐驶来，清气袭人，车上控拢御马兵卫二人，均手执七宝素红玛瑙鞭；车辇左右，绯色甲胄乘马从驾武士各五人，金戈铁马、威武非凡；辇后为亲从随侍百余人，皆戴锦帽，身穿紫宾相花大神衫，配涂金戏狮束带。 如果说之前的队伍让素娘震撼于大周军队训练有素、兵强马壮的话，这辆车辇的华丽，让素娘恍惚间以为自己误入了仙境。 素娘正偷看的出神，一个穿绛紫色袍子的男子来到车辇旁 “大人，斥候兵刚刚报的安营地到了” “好”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 不到半个时辰，这数万大军已安顿完毕，炊烟升了起来，刚才那车辇也停在了离素娘的不远处一个布满彩锦装饰的营帐前，那御马的兵卫轻轻撩开车笭，素娘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只见一倾长身影悠悠然下了车辇，月华之下，那人一袭白衣，丰神绰约、美如冠玉，狭长的双眸偏又生的炯炯有神、气欲凌云。素娘暗道，世间竟会有这般好看的男子，恐怕传说中的卫玠重生、潘安再世也不过就如此了吧！自己今天许是遇见仙人了。 就在这时周围被人用黑色的布围了起来，素娘不知所以，却也不敢吭声，不多时，围帐就将自己和外界隔离开来，她便只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了。 队伍用过晚饭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困意也再次袭来，素娘迷迷糊糊的又要睡着，这时，她听见衣服摩擦间细细碎碎的声音，顺着草木缝隙看到入口处两个蒙面黑衣人拖着一个直挺挺的士兵进了围帐，一人手上的利刃还在向下滴着血。 素娘下意识的秉住了呼吸。 个子较高的黑衣人将那已经没有生气的士兵扔在地上，压低嗓音说“大哥，咱们真的不去杀那个西夏主帅了吗？” “那儿守备重，我们伏在这里更容易杀了沈知远” “可是大哥，咱们不按要求杀人，大人怪罪下来，我们的一家老小还有命吗？” “那边守备那么多，就凭你我二人杀不了的，倒不如趁那阉狗出恭之时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他，到时候咱们混入军中，趁乱逃走，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大哥说的是，杀了他才是一了百了，那咱们就稍事休息，不需多时，那阉狗必来如厕。” 矮个子并未回复他，只是食指比嘘，让他噤声。 原来是帐外过来个换岗的士兵，只听得他嘟囔道：“我还没到，侯二那小子怎么就走了，这个狗东西。” 他们在计划杀人，杀谁？是从车上下来那个人吗？但那人不像坏人啊，她该怎么办呢？都怪她这个不祥之人，将祸事引来了，素娘忽然心生愧疚，只希望那人今夜不会来如厕吧。 素娘紧张到了极点，手心冰凉，她拼命克制自己不抖，因为但凡发出一点声音自己必将小命休矣！ 中军帐内，沈知远刚刚沐浴完，身着一袭月色中衣坐在榻上，虽是暮春，帐中依然生着两个暖炉，就这样沈知远还是觉得冷，他知道自己畏冷的毛病是何时落下的，就是他净身那年，他十四岁，自宫之后躺在破庙的地上三天都动不了，那时候正是楚地潮湿阴冷的隆冬，任是他再强壮的身子也抵挡不住那刺骨的冷，尤其到夜里，呼呼的北风灌进来，让疼晕的他一次次冻醒，又一次次昏厥过去，自此之后自己便怕冷，越是到夜里越怕。 “陈元”只要天色暗下来，沈知远便不要人近身伺候，是以陈元等人便都侯在帐外。 “属下在。”陈元赶忙进帐。 “离幽都越来越近了，这两夜怕是不会太平。” “回大人，属下已通知各营主将加强巡逻，各营均拨五骑马，去营地五里外游弈了，防止有人夜袭”陈元躬身回道。 “不会有大队人马过来的，你只需加强李宗复那边的守备即可。”那群老家伙是不会愿意见我生擒西夏主帅还朝的，沈知远太知道他们的手段了。 “是，大人，属下明白。”大人的帐内实在太热了, “累了一天了，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陈元退出帐外，赶紧抹了一把汗。 陈元走后，沈知远披件牙色大氅起身走出帐外，张崇、邓恩原本在低语，见沈知远出来了，立马跟随在侧。 素娘察觉到有人过来了，门口的小兵在行礼，她知道是那人来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围帐内那二人已手持利刃做好伏击准备。 当沈知远刚探身进来的时候，素娘腾的一下子推开枝叶从土坑里站了起来，大喊一声“小心啊”，素娘的这一声，不光惊了沈知远，也让那两个刺客愣了一下，他们实难想到，这里竟躲了个女子。 沈知远迅速闪身出了帷帐，那二人穷凶极恶，伸手去抓，见有刺客，恭候在外的邓恩迅速反应，踹倒围帐，与那两名刺客打斗起来，张崇连忙随护沈知远回帐，守在外面的小兵大声高呼着“有刺客，有刺客啊”，素娘被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听到小兵的呼声才赶紧爬出坑向外跑去，那矮个子刺客见沈知远遁走，连忙摆脱邓恩，抽身去追，此时，援军已逼近，矮个子做困兽之斗，将手中利刃朝着沈知远飞掷过去，许是灵光乍现，猛然回头的素娘一把推开了沈知远，本欲射穿沈知远心脏的利器从素娘的额头滑过，素娘只觉额头一木，左眼便被鲜血糊住了。 众将士将那两名刺客团团围住，几个回合下来，任那二名黑衣人功夫再高也已落在下风，不多时便被生擒。 一场风波快速的平息了，沈知远命陈元将那两名黑衣人被带下去审问，其实不用审他也知道是谁派来的。 倒是突然出现在他军中的这个女人，此刻她正以手帕按住伤口，静静的跪在地上，一身乡下女子惯常穿的三色青地荷莲缬罗裙，面部似涂有底灰，现被血一和便花了一脸，左眼糊着血还有点睁不全开，唯一干净的右眼，清清亮亮的，明明对帐中充满了好奇，却又胆怯的不敢乱看。 就是这个看似柔弱胆怯的女子一夜舍身救了他两次，想他入宫后的这十五年历经无数劫难危机，哪一次都是靠自己化解，即便一步步荣登高位，所有人为他做的也不过都是锦上添花，倒是今夜，这个弱质女子舍命相救，见她眼神清澈不像预谋而为，人啊，成长到一定年龄后，不再容易被生活中的苦难打倒，而是更容易为别人对自己的温情而动容，有那么一霎那，看惯了天姿国色的沈知远竟然对跪在脚下一身脏污的姑娘生出了亲近之感。 “先叫大夫来给这位姑娘包扎一下，张崇，你再去打点水来给伺候姑娘净面”沈知远似并未受到刺杀影响，平静如常的吩咐道。 主子爷也真是奇怪，军中随侍的那么多小黄门可供差遣，却偏点名吩咐我去打水，让我伺候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姑娘，谁知道她是谁派来的细作呢，张崇心下虽然这么想，可脚上却一刻也不敢怠慢，赶紧出了营帐去张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得遇故人 简单的净面后，随军的大夫很快给素娘包扎好了。 “启禀大人，这位姑娘的伤口已包扎完，伤势并无大碍，只是伤至露骨又长两寸许，愈合后恐会留疤。”大夫包扎完成后恭敬的对沈知远回道。 沈知远未做应答，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此刻仍跪在地上的素娘又忍不住偷看一眼坐在上首的那个男人，只见他白净的脸颊被帐中的氤氤氲氲的烛火映衬出一种迷离感，素娘痴痴的想这位官爷真好看。 沈知远看她又偷瞄自己，给了张崇一个眼神。 “说吧，你是谁派来的细作？”张崇厉声询问。 “大人冤枉，民女名叫黎素娘，是蕲县龙门镇黎家村人，因父母双亡，现要去京城投奔外祖父，路过此地，因找不到去诸城的路，想再此暂存一夜，不想冲撞了大人。”素娘壮着胆子说道。 “一派胡言，蕲县离此地数百里，期间大小州县、水驿山村无数，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走过这数百里，你今日躲在围帐之中意欲何为？赶快说出你的幕后主使，饶你不死。”张崇提高了声调。 素娘这才注意到这个给自己打来水的官爷说话声音怪怪的，好像被什么夹住了嗓子。素娘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刚才那两个刺客喊阉狗，又见这位问话的爷清面无须，定是传说中的内侍无疑了。 “中贵人饶命，民女不敢欺瞒，所言句句属实。”素娘心内确定了张崇的身份，不自觉的将称呼变了。 哪知素娘的一声中贵人，却好像一拳打在了沈知远的心口，似在提醒着他阉人的身份，将他那里刚刚生出的温情和暖意全部打散了。 世人嘴上都称他们这些内侍官为中贵人，其实心里无不鄙夷，当他们是腌臜之物，对于这一点沈知远是有自知之明的。 “张崇，不必问了，交给陈元和那两个刺客一并处置了吧。”听到沈知远这样说，素娘气急，自己明明救他，可听他口气却好像自己和那两个人是同伙一样，真要同审，是不是自己会小命不保了。 “大人，不要啊，大人，民女外祖父是步军都指挥使赵普初，求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放了民女吧，民女在围帐中真不是有心冲撞大人而是想要救大人的。”素娘福至心灵，不停的对着沈知远叩头求饶。 “你说谁？赵普初”沈知远起身走到素娘面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素娘本能的躲闪，他也不勉强，轻轻直起身，淡淡的说道：“你不知道赵普初十五年前因为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被处死了吗？” 素娘听他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所言非虚，她听娘说，外祖父应该刚刚到知天命的年纪，她一路设想了很多和外公重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他已不在人世。 “那我舅父呢？” “你舅父？本官就不知了。”沈知远记得当年那赵普初并未被诛族。 素娘听闻外公亦不在人世了，舅舅又不知所踪，这茫茫人世间，竟真没有一个和自己相关的人了，不由悲从中来，掩面啜泣。 素娘的啜泣，也使沈知远陷入了回忆，正是十五年前的那场党争，害得他顾家被夷了三族，冯道和这个老匹夫联合其党羽，打压陷害祖父顾宪臣，祖父当时出任四川节度使，接受了吐蕃将领投降，收复了重镇维州，谁知道时任宰相的冯道和居然上书皇帝，污蔑祖父勾结吐蕃，意图谋反，祖父、父亲及军中的两位叔叔均被押解回京，最后因为子虚乌有的谋反顾家被诛了三族，而自己因幼时便被送往三清山随玄真道长修炼才幸免于难。 至于那赵普初，因曾受祖父提拔，被划为一党，受审诛杀了。 想不到，这荒郊野外竟得遇故人之女，只不过自己大仇未报，尚不能表明身份。 “大人，大人”张崇看着他家主子在盯着那姑娘的脸不动，这天底下什么样的美人他家爷没见过啊，怎么会为这么个清秀的姑娘就失神呢。 “你们都退下吧。”沈知远收回思绪，吩咐帐中的一干人等。 “带她洗干净了来见我”沈知远看了一眼身上还带着草芥的素娘对张崇道。 主子说让洗干净，可没说要为她准备热水，林后数百米就有一条小溪，张崇便派了两个小黄门带着素娘去水边。 已是深夜了，一个小黄门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一个紧跟在素娘身后，二人都没有多和素娘说一句话。 快到溪边，素娘跟二人要求自己过去，未得到答话，二人仍是径自的跟着她走，好在她穿了两层，将身上的女装脱下，背对着那二人，着小厮衣服下河，溪水不深，刚到膝盖，因是暮春时节，水感仍是冰凉刺骨，素娘忍着寒凉撩起溪水先是净手，接着又浸湿了衣服，因那位大人说要洗干净，她便不敢潦草敷衍，可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真是寒意入骨，顷刻间素娘弱小的身子抖成了筛子。 半个时辰后，素娘垂着头跪在沈知远的帐中，好在这帐中燃着暖炉，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虽然还是很冷，可她能忍住不那么抖了。 “你不下去，还等什么？”沈知远看着杵在帐中的张崇道。 “可是爷这女子还没有查明身份呢，小人不放心啊”张崇嘴上这么说着，看了看沈知远的表情，脚便开始往帐外移步了，他知道自己的主子爷是说一不二的。 帐中只剩下那位好看的大人和自己了，素娘莫名的有些心慌。 虽然她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可是母亲从小就教她读女诫的，像她现在这样在野外净身，又与男子独处一室，素娘真的是觉得难堪，如果像娘讲的烈女传中的女子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该是要自尽以保名节的。 可是素娘不想死，她怕死，真的怕。 “你抬起头，靠近来些。” “是”素娘闻言往前跪移了两步，轻轻抬起了头，只见沈知远一身白色中衣侧卧在榻上，这样望去更是肤如凝脂、眼若秋波。 “赵普初已死，你作何打算呢？”正在素娘有些看痴了的时候，那人说话了。 “回大人，虽然外公早逝，但素娘已行至诸城，便欲去京中寻找舅父的下落。”想到自己的处境素娘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你叫素娘？那，你说说，今日围帐之内为何起身高呼救我，后来又以身挡刃呢”原来他知道我是救他的，可为什么那时还要将自己拉下去问罪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好人神仙 “因为您是好人。”其实素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做，也许换了别人她还是会挺身而出。 “你从未见过我，怎知我是好人呢？”世人都说他沈知远张扬跋扈、揽权干政、无恶不作，即使他真做了好事，也会说他是沽名钓誉，今日这小女子一面之缘却笃定的说自己是好人，又不惜以身相救，即便是铁石心肠如他沈知远也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 素娘不会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做的一件好事，无心说的一句话，竟会给沈知远带来那么大的震撼，而自己的人生轨迹也会因此而改变，可见这世间之事都是只等你撞着，不等你算着的。 “我看见您下车了啊，您长得这么好看，我娘说过，长得好看都是前世做了好事，这辈子才会有的福报！”想起了娘亲，素娘的鼻子又开始泛酸。 “素娘，你今年多大了？”见她心下难过，沈知远从榻上坐了起来，换了个话题问道。 “回大人，素娘今年十六岁。”大人的声音可真好听。 “你已经年方二八，却为何不曾婚配？”因为素娘身量瘦小，沈知远以为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回大人，乡人视我为不祥，遂无人敢求亲。”素娘忽然感谢乡亲们视她为不祥了，她才有机会出来看看外面的样子，才有机会见到这像神仙一样的官爷。 “你头上的伤疼不？”素娘以为沈知远会追问她如何不祥。 沈知远才懒得问呢，她的事只要派个人去打听一下便全会知晓，他倒觉得她是不是不祥之人不重要，对于自己，她简直就是祥瑞。 “有点疼，不过没关系的。”娘死后还有人关心她，素娘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却忘了自己的伤是为谁受的了。 “你不怕留疤吗？”看她神态安然，竟露出一丝笑意，沈知远本想问后悔救他不，话到嘴边忍住了。 “回大人，小女子刚才偷偷摸了，在额头上方，以后戴个花钿估计就看不出来了，不碍事的。”沈知远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子不在意自己容颜受损的。 “对了，大人，那会您下车的时候，慧娘想起了曾经读到的一首诗。” “哦，说来听听”沈知远也来了兴致，明明乡野女子，却读书识字，到底是有官家小姐的血脉。 “六军文武浩如云，花簇头冠样样新。惟有至尊浑不带，尽分春色赐群臣” “切莫胡言，你知道这诗是写官家的吗？”唉，这是个傻姑娘，刚在心里赞赏完，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浑话。 “啊，大人，民女知道错了。”听他这么说，素娘巴掌大的小脸吓得惨白，她只是觉得应景，并未深想，因为自己一时失察，竟差点犯下大错。 “认错倒是快，素娘，你要记得京城不是黎家村，有些话说错了是要掉脑袋的。”看她白净的小脸写满了怯意，沈知远忍不住故意吓她一吓。 “素娘记住了，大人，您就像神仙一样好。”素娘因从小与外界接触不多，虽然聪慧，但是说话做事难免过于直接。 “哈哈，怎么又是神仙啦，可你见到神仙为什么会抖呢？”一会好人一会神仙的，这小丫头，怎么胡话连篇，沈知远觉得自己也是有点好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她下来听她胡诌。 “因为慧娘有点冷”看到仙人斜挑起眉问话，自己抖的更厉害了好像。 沈知远这才注意到慧娘的罗裙下的地面有湿答答的水印。 “张崇” 听见沈知远语气不同，张崇浑身一激灵，从账外入内短短几步走的磕磕绊绊。 “主子，您有何吩咐？”没有外人，张崇作为家臣都喊沈知远主子。 “怎么回事？”沈知远指向地面的水印，眼神凌厉，看得素娘也不由得心惊。 张崇也没想这慧娘会着湿衣服入帐，他摸不准主子意思，只道他是急了，扑通一声连忙跪伏在地，想着如何应答。 倒是慧娘赶紧为张崇解围：“启禀大人，民女为方便赶路，便身穿男装，今夜野外露宿为了防寒，又多套了身女装在外，刚刚净身，没有脱内里的男装，还请大人宽恕，不要怪罪这位中贵人。” 看素娘没有报告自己让她去溪边净身一事，张崇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就寝吧，明天还要早早上路。”沈知远看向素娘，这个乡下丫头，孤身一人，又时而傻傻的，能从蕲县走到此处也是有赖我大周太平盛世啊。 “哎呀，我的包裹还在坑里”说到换衣服，素娘才想起自己的包裹还在坑里，这一晚发生太多刺激的事情了，一时无法消化，险些忘了自己的包裹。 素娘看向沈知远，沈知远看向张崇。 “主子，包袱小人已经派人拿出来查验过了，并无异常。”有些事不必主子吩咐，他们也该做到前头去的。 “今夜把你和邓恩的帐子腾出来给黎姑娘住吧，你再去伙房给她煮碗姜汤。”听到沈知远的吩咐，张崇惊掉了下巴，自己的主子爷居然会操心这样的小事，这姑娘不就是罪臣之后吗？虽说是救了主子爷，谁知道是不是都是谋算好了的，他跟主子爷快七年了，除了对圣上，也没见主子爷对谁这么上心过，看样子要是让主子知道今天让她在溪边洗澡，自己免不了好一顿皮肉之苦了。 从中军帐中出来，有了主子的吩咐，张崇便不敢再怠慢素娘了，一口一个黎姑娘的把素娘引到自己帐外。 “黎姑娘，您先留步。”行至帐外，张崇让素娘稍侯，自己进帐把已经准备就寝的邓恩揪了出来。 邓恩满肚子疑问，听是自家主子的吩咐，也不敢不从，穿上衣服就往陈副参将的帐内去，今晚就去陈元那里窝上一夜吧。 “黎姑娘，您今夜就在此就寝吧，我去给您准备姜汤。”邓恩走后，张崇将素娘引入帐中。 “不必麻烦中贵人了，民女无碍的，倒是占用了中贵人的寝室，民女心下惭愧。”素娘真的是觉得过意不去，对张崇微微福了福身，诚恳的说。 “看您说哪里的话，您先歇着，咱家这就去给您准备姜汤。”主子吩咐的话他是不敢违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上辇同乘 翌日，五更刚过素娘就起来了，她把还没干透的男装又穿身上了，昨夜那位中贵人说他们也是要回京城的，看那位大人的意思，自己是可以与之同行的，既是这样自己便不好在军中穿女装出现了。 张崇把早饭端到帐中，虽然主子没吩咐，可看昨夜主子那态度，他也不敢怠慢了这姑娘。进门看到换好男装的素娘，心想这黎姑娘倒是识时务。 用过早膳，大军已整肃齐备，张崇把素娘安排到了沈知远车辇的后方，素娘那身土黄色的小厮装扮在一群紫色锦衣的仆从随侍中格外突出。 马车内，沈知远在养神，自得知被诛族起，他夜里最多只睡两个时辰，常常在天快亮时被冻醒，偶尔还会梦见已被砍头的祖父捧着血淋淋的脑袋喊他世卿，世卿是他的小字。 他们顾家原是楚地望族，但后来人丁凋敝，到祖父一代，佼佼者寥寥，祖父先是参加科举，进士及第后又弃文从武，历经数载才重振楚地顾氏声望，可是顾氏一门成也祖父败也祖父。 沈知远父辈兄弟三人，他两位叔叔是庶出，被砍头时不及弱冠，尚未婚配。父亲顾贲是嫡长子，虽无大才，却也老成持重，母亲是户部右曹侍郎沈如的独女，母亲在生弟弟世汝的时候因难产而亡，自己对母亲的记忆并不多，只记得母亲的手柔软温暖。弟弟世汝，只比自己小三岁，一直养在祖父身边，虽不能常见，每每归家，兄弟之情却溢于言表，他聪慧异常，八岁写的策论就能立意高远、针砭时弊，记得自己十二岁回家过上元节的时候，祖父月夜饮酒，酒酣兴起对族人说，“我的两个孙儿一个风神秀彻、胸藏锦绣，一个满腹经纶、青云少年，此二人将是我顾门之幸，大周之幸也。” 可惜的是世汝及至斩首时才年仅十一岁，而自己虽苟活于世，却成了失势之人，他日黄泉之下，无颜面对顾氏列祖列宗。 他非足月出生，自小身体羸弱，遍访名医均断言活不过十载，祖父听闻三清山玄真道人内丹术臻入化境，便在他五岁时将他送到玄真道长处跟随修行，道长不光为他调理身子，还带他一起修炼内功心法。 祖父出事时，族人受俘问斩竟无一人提起他，这才保住了顾氏唯一的血脉。 跟随玄真道长修炼两年后，他已然身体康健，练气运力，同龄孩童均不能敌了。至十岁，全席菜肴器皿置于桌上，他能以单手提之而起，离地三尺，高可逾肩。 所以昨夜遇刺，别说是两个毛贼，就是二十个也近不了身的。 此次他大败西夏，生擒西夏主帅李宗复，这李宗复可是西夏的南院大王，多次带兵骚扰大周的边防，洗劫财物，此次能生擒主帅，收复城池，这对边疆不稳的大周来说就是不世之功，要不是他是个阉人，也许他还没回到朝堂，赐死的诏书已经送到了。 恰恰他是阉人，对皇位永远构不成威胁，皇帝才会如此信他，冯党之人定是进谗言加害无望，剑走边锋前来刺杀。 陈元今晨来报，那两名刺客均在口内藏有毒药，咬破自尽了，看来是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被指使之人掌握着，所以选择自我了结，不用想，必是家人。 说起家人，沈知远想起昨夜那个自言不祥的女子，她其实和自己一样，在茫茫人世间，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是一种永远无法自释的沉重，他沈知远内心还有复仇的火焰支撑着，她呢，对于已经临近而立的沈知远来说，她还是个小丫头，可是当她得知物是人非、寻亲无望时，眼中没有怨怼，只有平和，她接受了老天给她的一切安排，坦然处之，这种修为他沈知远没有，很多人穷其一生也到不了这个境界，至于她要寻找的那所谓舅舅，既是罪臣之子，恐怕早已流放边疆，生死未卜了。 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她做小厮打扮，跟在车辆的右后方的随从队伍中，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她脸上已有疲色。 张崇见主子掀帘，赶紧凑过去听吩咐。 “让她上车吧”张崇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她是指的谁。 “黎姑娘，主子请您上辇同乘”张崇赶紧来到素娘身边传话。 “中贵人，这恐怕不妥吧”虽然素娘是乡野女子，可是该懂的礼数她还是知晓的。 张崇并未答话，只做请的手势，他可不管妥不妥，主子吩咐的他就得完成。 队伍一直行进，素娘无奈只得快步跟上，登上车辇，给沈知远请安后便跪坐在一侧软垫上，她没有想到这位大人不但让她随军队返京，居然还让她上车同乘，有个词叫受宠若惊，形容现在她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马车，昨夜从外面望去让她误以为仙人下凡乘坐的车辇，入内后居然没有自己想象的华丽，车内并无过多装饰，上首是一排软垫，她对面是一些书，自己这侧有个暖炉，烤的她脸有些发热。 沈知远歇卧在软垫上看书，并未与她搭话，偶尔撇她一眼，只见这丫头脸上写满了好奇，又不敢明目张胆的乱看，于是半垂着脑袋，偷偷的这看一眼那看一下。 看着对面的那些书，素娘又想起了黎家村，想起了爹娘，因少时没有玩伴，所以她最喜欢读书，从她懂事起父亲每每卖了粮食或猎物就会到镇上买两本书回来给娘和她解闷，一次父亲买了一本《侍女录拾遗》回来，豆蔻之年的她便对书中所写的才子佳人充满了好奇，现在想来，那里面的男子估计都不如上首这位大人好看吧。 “去看看有喜欢的就找一本来读吧”沈知远见她盯着那堆书发呆，以为她是想读书了，那里会知道她在肖想自己的容貌。 “谢大人。”素娘回过神，连忙应到。 这些书大都是写兵法布防之类的书籍，素娘并无兴趣，从中找了本《河图括地象》来读，书中写到，地部之为起形高大者有昆仑山，广万里，高万一千里，神物之所生，圣人仙人之所集也。 “估计这位大人就是来自昆仑山。”看到此处，素娘自顾自的想。 车内除了翻书的声音一片安静，素娘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不过不知为何，自己几欲作呕，忍住啊，黎素娘，这里可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素娘让自己闭上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途中趣事 第六回途中趣事 沈知远发现脚下的人没了动静，不由得抬眼望去，只见她脸色发白，唇无血色，额头也布了一层细汗，看样子昨夜到底是染了风寒。 “如果身体不适就躺下来。” “大人，呕…….”只见素娘不但没有依言躺下，反而迅速起身，一把掀开窗帘，呕吐了出来。 这场面真是惊呆了随行在侧的张崇，只见那污秽之物随着马车前行迎风向后飘来，让毫无防备的他实打实的挨了一身，哦不，还有半张脸。 “哎呀”张崇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个少年老成的内侍高班面对秽物扑面而来，实在无法保持惯常的镇定。 “停车，张崇”沈知远见此情形，叫停了马车。 他本想叫张崇进来照看一下素娘的，谁知当御马的兵卫撩开竹笭，看到闻声前来一身污秽一脸狼狈的张崇时，沈知远不厚道的笑了，是一种久违的放松的笑。 这个张崇七岁进宫时，自己还只是是内东头供奉官，一日路过小黄门们居住的院落，看见几个稍大点的小黄门在欺负他，自己将那几人吓退后，这孩子给自己叩头感谢，便算是认识了，后来自己身边缺一个忠诚机灵的小黄门跑腿，就一直留他在身边支应着，这些年这孩子也算长脸，做事利落谨慎，今天这么失态大叫倒是不多见。 呕吐完的素娘恢复了些许神志，看见自己吐了张崇一身，真的是又心惊又抱歉。掏出巾帕，顾不得仪态，连爬带滚的下车，就要帮张崇去擦，嘴上不停的道歉。 立在车下候命的张崇拒绝也不是，任她擦更不该，她是主子邀请同乘的人，让她帮忙定然不妥，于是连忙应声“姑娘，小人无碍的，您切莫自责。” “快下去洗洗吧”看着张崇的窘态，沈知远吩咐道。 见主子发话了，张崇赶紧告退，好在其他有眼色的随侍已为他备好了清水。 见马车停下了，邓恩驱马上前，一看张崇那狼狈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崇恶狠狠的瞪他，刚才在主子面前不好发作，但面对邓恩他抹了一下身上的秽物，作势朝邓恩抹去，身怀功夫的邓恩自然是轻松躲过了，脸上促狭的笑意更浓了，这时，听见沈知远唤他的声音，赶紧敛声正色，去主子车前听吩咐了。 邓恩比沈知远要小几岁，是当年顾家的家生子，沈知远在三清山修行时他父亲就跟在身边伺候着，后来邓父过世，家里又把邓恩送上山接替父亲服侍沈知远，不足一年，顾家没落，沈知远下山入宫，就暂留邓恩在山中学艺，直至沈知远在宫中有了根基便写信叫他来京城了。 “发令全军就地休整，找个大夫过来，再安排个内侍给黎姑娘洗漱一下” 此次征战西夏，随行仆从并无女子，所以只好安排内侍来伺候她洗漱了。 “是”邓恩领命。 “大人，不必看大夫了，不能因为我耽误大军行进”对于沈知远的吩咐，慧娘觉得诚惶诚恐，这数万人的队伍怎么能因为自己停止行进了呢。 沈知远看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舒服却赶紧爬上车的素娘，心头一软，“此次还朝，不同出征，不必太赶。” 见他这么说，素娘便不再多说，因为她实在是太难受了，蜷坐在车口处动也不想动。 大夫给素娘看完，向沈知远回复道：“大人，这位呃，姑娘只是略感风寒，寒意并未入体，无大碍，多饮些热水排汗即可。” “无大碍怎么呕吐的那样厉害。”要不是沈知远知道他随军多年，真会当他是个庸医。 “回大人，姑娘她应该是，应该是晕车。”因为沈知远诘问的语气，军医战战兢兢的回道。 “晕车？你的意思是马车给她晃晕了”坐马车会晕，沈知远还是第一次听说 “回大人，正是。” “如何才会不晕呢？”还有至少五日才能到京城，难道这几天让她跟在队伍一起走吗？ “回大人，少食多养神会好些。” 听见大夫说要少食，素娘想起早饭的时候，自己以为要随军行走，刻意多吃了些，才闹出这么多事，不由得心下尴尬。 看了看素娘的神色，又想起了张崇那满身狼狈，心下有数了，大概这丫头早上没少进食，清了清嗓子吩咐大夫下去了，此地距离河中府不足二十里，酉时前赶到就行，他们还可以在此多休息一阵儿。 “你可以躺下来休息”她蜷在那里，一个人挺着，是那么的娇小瘦弱。 “多谢大人，民女喝了点水身子舒爽了许多”素娘再难受也不敢躺下来啊，本来孤男寡女共乘一车已是不该，不过事急从权，只好便宜行事。 看她如此在意男女之大防，她不是知道自己是阉人吗，怎么还会如此在意，沈知远本想提醒她一下是和个宦官同处一室，对她名节不会有影响的，可是看她又难受又执拗坚持着的样子忽然心软了。 “你先眯一会，本官下去巡视，半个时辰后咱们继续上路。” “多谢大人”素娘明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休息，避嫌下了马车，心中暖暖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修来的福气，会遇见这样善良的好人。 不过如果朝中那些文臣知道她觉得沈知远是善良的好人的话会觉得她多么的粗鄙无知，才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因为在他们心里，沈知远就是妖孽，终会祸国殃民，即便他此次大败西夏，生擒主帅，重固边防，那些人也会说他是贪天之功。 看着素娘眼中都要溢出来的感激之情，沈知远心内一悸，自他得势起，这宫中多少天姿国色攀附于他，他都不曾心软或感动过，倒是这乡野女子，让他费心，宫内的那些女人奉承他，眼含秋水的望着他也不过是想利用他或有求于他，其实哪个心内都鄙夷于他，他都懂，单单这乡野女子望向他的眼神真挚而无杂念。 沈知远下车后，素娘心里想着沈知远的好，似乎身体的不适都减轻了，身子一歪，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黎姑娘，醒醒，该用膳了。”张崇压着本就有点细的嗓子叫素娘。 “啊，中贵人，刚刚真的是抱歉，您换下的衣衫素娘晚上帮您洗干净。”素娘睁开眼，一看张崇端着饭菜立于车前。 “不必了，黎姑娘，真的没关系的，您赶紧喝口粥，咱们要继续上路了。”洗了还能穿，我早都扔到草丛里了，张崇心想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腌臜过。 素娘道过谢，她确实觉得有点饥肠辘辘了，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只是喝了半碗粥，那些干粮她是一口没敢碰。 队伍继续前行，沈知远仍旧是看书，素娘一直按照大夫叮嘱的闭目养神，别说，难受的感觉真的减轻了不少。 “大人，民女有个不情之请，今夜能不能就在车里睡呢？”素娘看沈知远眼神从书中游离，赶紧插话问道，今夜她可不想再去住张崇的军帐，把人家挤到别处去了。 车上的垫子又软又舒服，如果大人允许她觉得住在车里真的不错。 “你自便。”沈知远不冷不热的飘出这一句。他虽在看书，心下却在为明天将部分兵员拨回河中府的事在做着打算。 这么说大人是答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夜宿车内 是夜，陈元组织剩余队伍驻扎在了城郊。 沈知远此次征西夏，是从沿途三处州府带走了九万大军，从幽都的神策营，也就是京城禁军，带走了五千精锐，做先锋。得胜回京途中便一一归还地方州府。 大军已先行移交至河中府，相关手续明日再完成，看着走时三万人的队伍，去除未返的伤员，才归还将足二万五千人。 年年战骨埋荒外，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周采用的是府兵制，此时归来，这些兵士卸甲归田，正是农耕的好时节。 从傍晚开始，沈知远一直在忙，河中府的太守、司马携府内大小官员都出城来迎接，沈知远即便只是例行公事与他们敷衍一番，也是耗时耗力。 接着河中府的太守又拜请他入城参加夜宴。若论本心，沈知远定是拒绝的，可他天子近臣的身份又需要参加这样的场合，他沈知远能有今天靠的不是自恃孤傲，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一派融融喜乐，这已经是得胜回京途中参加的第三场热闹而流俗的宴会了，这些地方群臣对他百般阿谀千般奉承，他们畏惧他、鄙夷他、可是也不得不佩服他。 就拿此次与西夏交战来说，解决了数十年的边患之扰。几代戍边将领的浴血奋战，都是以防守为主，抵御入侵，是他沈知远，率兵深入，大破敌军，生擒主帅，最后西夏用两座城池议和并从此称臣纳贡才收的兵，所以他的名字注定是要载入大周史册的，哪怕他是个阉人。 回到营地已近子时，喝了不少酒却仍无困意，沈知远没有进中军帐，而是在周围踱步，夜风有些凉意，邓恩看看张崇用手比了比衣服，示意张崇给沈知远拿件外套，张崇回给他一个白眼，经验告诉他，主子这样踱步沉思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静静的跟着就好。 又是望日，月正圆，下次月圆时就是他顾氏族人的忌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锥心之痛却没有减轻分毫。自古处决犯人都是秋后问斩，可是他的祖父及族人，却是以谋反的罪名在暮春时节斩立决的。 沈知远所乘车辇立于帐后，马儿早已解辔归圈，此时车内明显有声音传出，哼哼唧唧，听不真切，邓恩快步上前，撩开车笭子，举起手中灯笼，只见素娘正蜷在车内，身上盖着一条襦裙，刚才听到的声音正是她的梦呓呢喃。 “她不是应该在你的帐中吗？”沈知远斜睨张崇一眼问道，张崇连忙躬身回答道“主子，我们进城赴宴之前我派人来请过黎姑娘，她说您同意她留宿在车上的。” 这两个人是都不敢撒谎的，好像自己也真的是答应过的，看来外出打仗这十个月，他真的是松懈了，从前在宫内他从没漏听过一句话、忘过一件事。 “主子，我看黎姑娘是在说梦话”张崇多了一句嘴。沈知远没理他，提袍登车，一挥手放下了车笭，留下了站在外面张崇和邓恩面面相觑，这回轮到邓恩了，只见他白了张崇一眼，平时多精的一个人，到了主子面前就傻透气了，说的都是些废话。 “醒醒”素娘和衣睡的，沈知远轻轻推了一下素娘露在襦裙外的手臂，怎么有点潮。 点亮烛台，只见素娘面色泛红，伸手一探，好热。 这丫头发烧了。 素娘见到娘亲了，娘亲在摸她的脸，娘亲的手好滑啊，摸在脸上好舒服啊，素娘好想娘亲啊。 “娘，想你啊，娘，冷啊，娘，娘”沈知远的手被素娘攥住往脸上贴，湿滑的液体粘在他手上，是素娘的眼泪，看来这丫头梦到她娘哭了。 沈知远没有抽出手，他印象中最后一次与人牵手是祖父送他上三清山。 这样的夜里他们两个孓然一身的人都在以不同的形式思念自己的亲人，只是素娘能呼喊出来，可他连梦里都不能呓语。 沈知远轻轻的为素娘搭了下脉，是寒邪积聚，看来是她昨夜受了寒气，今日又晕车呕吐，身体虚弱，加之一起就发起热来，并无大碍发发汗就会好了。 沈知远在三清山修道时学过医术，这么多年他从未外露，今夜为了这个女子破了戒。 不过阅人无数的他知道，这小丫头于他无害。 “打盆冷水来，你们就下去吧”站在外面的张崇正听着车厢里的动静，沈知远的声音传出来吓了他一跳，邓恩又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张崇很快把水打来了，邓恩却站着不动并不准备离去，他怕昨夜的惊险重演。 “去吧”沈知远轻声示意。 二人这才领命退下。 “唉，你说，主子是咋回事？看样子是打算照顾那黎姑娘对吧？”邓恩身怀武艺走的快，张崇紧踩着小碎步跟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揣摩主子的心意了”邓恩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你看你，咱家也没说什么啊。”一遇到和主子相关的人和事这邓恩就是块冰，不对，是木头，是块榆木疙瘩。 从前在宫中他只知道有一个主子，就是官家，后来他因为年纪小常被人欺负，沈知远救过他，又把他提携在身边，他便习惯在宫外的时候跟这个邓恩一样称沈知远为主子爷了，在他心目中主子爷虽然和他一样是个阉人，可是主子爷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攀的，人人都知道官家是天子，可他觉得主子爷才是真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哪怕他在身边伺候这七八年了，他也觉得自己跟主子隔着飘渺云海。 他常常看不明白主子爷做的事，今天就更糊涂了。 沈知远将沾湿的手帕叠了叠放在素娘的额头上，又把自己白天倚靠的锦被一把拽过来给她盖上，这丫头还真是规矩，明明夜里这么凉还是没有动他的被子，不受寒才怪。 素娘额头的帕子已经热了，沈知远正准备给她再换一块，这时素娘翻过身一把搂住了沈知远的腰，整个身子都往他的身上凑，沈知远原本可以避开的，可是他没有，甚至为了让她搂的舒服，他半卧了下来，一手撑头，另一只手给素娘掖了掖因她转身掀开的被子。许是因为他的身体温热，素娘又往他的怀里凑了凑，小小的脑袋埋进了他胸前。 沈知远从没有与哪个女人这样亲密过，从小在三清山，周围都是师兄弟，后来入宫，因他面相生的好，倒是有过许多女人跟他示好，其中不乏天姿国色，他不是真的冰块，任他再冷淡也在年少时有过肖想，可那宫门之内所有的女人都是官家的，他身负的血海深仇未报，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摇曳的烛光下，素娘不再梦呓了，搂着他睡的安稳起来，看着怀中的小人儿，沈知远忽然心里生出了一种踏实的感觉，这十多年，他的面上波澜不兴，心里却未有一刻安宁过，对，就是此刻这种安宁，不知不觉中他也阖上了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初入沈园 晨曦熹微，沈知远便醒了，觉得这一觉睡的舒坦，他真的是好久没有睡的这样沉过了，往常越喝酒越清醒，饮酒后的那一夜必定无眠。 昨晚的车内并未生暖炉，他也没有被冷醒，许是因为怀里抱了个滚烫的“暖炉”的关系吧，她给他取暖，他为她降温。 怀中的人儿睡的正酣，沈知远轻轻起身抽出手臂，又试探了下她的体温，降下来了，额头上方原本包扎的布绷带因为昨晚的冷敷有点移位了，里面的金疮药露出来一点，他又给她整理了一下。 沈知远下车回帐，可不想她醒来时误以为自己是登徒子，这丫头虽然出身乡野，却也算知书达理，他们共宿一室，于礼不和，若她真以为自己贞洁受损，再来个寻死觅活，岂不麻烦，可转念一想他是宦官啊，她又不是不晓得。 是啊，他是宦官，失势了的男人，想当登徒子都不能。 其实以他沈知远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他在女色上做任何事都不过份。 宫中的内侍与宫女结成对食，互慰寂寞是常有的事，与他一同伺候官家的孙湛孙都知，在宫外娶妻纳妾，甚至月氏国进贡来的美女他都要先留两个在府中享用。 只是他沈知远，心中只有复仇的信念，即便舞象之年，身体内那与生俱来的磅礴欲望也没有困扰过他，他的肉身早在顾家被夷族那天便已经跟着祖父、父亲及族人死去了。 素娘醒来时，觉得身子软软的，想起身却没有力气，挣扎了一下又躺了回去，昨夜她梦见娘了，娘抱着她，她挨着娘，在娘的身边她是那么的温暖踏实，真的不愿意醒来，一醒来梦里的一切都成了泡影，娘又离她而去了。 对母亲的思念让素娘流起了眼泪，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被子，被子？ 完了，自己睡的太沉了，动了那位大人的被子，这该如何是好呢？ 自责的素娘到底顶着昏沉沉的头起来了，赶紧把大人的被子叠好，这被面有四色的浮纬花云纹，触感柔软平滑，上等的蚕丝织就而成，摸在上面，素娘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手的粗糙了，唉，这是那位大人的贴身之物，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的给盖了呢。 直到队伍出发，素娘还沉浸在自责中不能自拔。好在沈知远上车并未过多关注她，她几次张口想表达歉意，却又怕为这不值一提的小事情打扰了沈知远，因为她发现白天的沈知远并未盖过那被子，只是侧卧着看书或者闭目养神，车厢里安静的能听到双方的呼吸。 接下来几日，白天素娘就乖乖的坐在马车上，要么养神，要么顺着帘子的缝隙偷瞄窗外，晚上就乖乖的接受安排去张崇的帐中就寝。 因为队伍只剩禁军，且以骑兵为主，所以行进的比预期还要快，临近幽都，队伍停在陈桥驿整军。 一早素娘便到帐外准备向沈知远辞行，这时只见沈知远换上了戎装，身躯凛凛，英武非常，骑在马上向帐中走来。 “大人，这一路随行素娘多有叨扰，现已临城下，便自此告别，多谢大人照拂之恩。”说完素娘对着沈知远磕头道谢。 沈知远原本计划让邓恩送她先进城的，所以自己才骑上了马，将马车留给她，谁承想这丫头先他一步决定好了自己的去留。 “不必行此大礼，你孤身一人入城寻亲，虽是天子脚下，却也不能保证十分太平，我会命人帮你打探你舅父的下落，不如你先到我宅院暂住等候消息。”沈知远耐着性子跟她说道。 素娘也没了主意，原本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才决定离开的，现在沈大人这样说，明显是再好不过了的安排了，于是欣然应允，并再三施礼致谢。 这沈大人真是位大善人。 沈知远命邓恩护送素娘先行回沈园。 沈园坐落在幽都城东教坊街，这一带距离皇宫比较近，住的都是簪缨贵胄。 门房见是邓恩回府，赶忙跑去通报管事。 进了沈园，邓恩带着她一直向东，沿路走过，只见前楼后厅，雕廊画栋、不一而足，处处是景、步步入画，素娘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虽然邓恩不爱说话，可是她觉得还是放松许多，不再和沈大人在一起那般拘束。 管事接到禀报马上从内院出来迎见邓恩。 “张管事，这位是黎姑娘，主人的命我送她先回府，你给安排一下。”双方见礼后邓恩给张管事介绍道。 素娘忙福身施礼，这府上的管事四十岁上下，身穿弹花暗纹锦袍，目露精光，他见素娘一身小厮打扮并未露出惊讶神色。 因为听说是老爷安排回府的，即使她衣着破旧，张放也不敢怠慢，马上把素娘引到了一处名为半瑟斋的院落，又安排过来一个丫鬟听差事，素娘本能的要拒绝，可是又不好当面拂了人家的好意。 “黎姑娘，你先休息，在下告退了，有事你让梅香去寻我即可”邓恩看到张管事给素娘安顿好了，就准备离开了。 “有劳邓大人了。” “姑娘不必客气”说完又到了小丫鬟身边吩咐了几句。 只见那小姑娘还算白净的脸上腾的一下便绯红起来，眼睛里的水光都要溢出来了。 邓恩离开后，素娘打量起了梅香，她从没有被人服侍过的经历，从前去龙门镇的时候见过有钱人家的粗使婆子，却没有见过哪家小姐的丫鬟，不过倒是听娘讲起过自己在闺阁时候曾有两名贴身丫鬟服侍。 “你叫梅香啊，我叫素娘，你多大了啊？”素娘也是首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不知道如何搭话。 倒是梅香比她自在多了“回姑娘，奴婢今年十四了。” 原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可这小姑娘身量比自己还高，穿着及地长裙，露出双足尖，外着窄袖背子，两侧开衩，双襟微敞，娉娉袅袅的站在那，想来老话说的真对：“宰相府里的丫鬟七品官”，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当丫鬟，也是如此体面的。 “你别叫我姑娘了，我比你虚长两岁，你不嫌弃叫我姐姐就成” “那怎么可以呢？张管事说都知大人最看重规矩了，您是邓大哥带回来的贵客，我若是坏了规矩，是要挨罚的。”素娘看着小姑娘提起邓恩又不自觉露出开心的样子，就知道刚才自己没有看花眼。 “快到午时了，我先下去给姑娘准备餐食去”梅香被她看的有点不自在，便借口准备午饭下去了。 梅香本是这沈园做女红的丫鬟，今日张管事让负责针线的大娘子找个人来服侍素娘，李大娘手下两个女孩子，那个茜桃是李大娘的本家侄女，这伺候人的活自然落不到她的头上，便叫梅香过来了。 其实伺候人也无所谓，她没进沈园之前什么苦都吃过，进园这两年都知大人极少回府，只有邓大哥算半个主子，剩下的就是些管事和大娘子，虽然偶尔会挨些欺负，可是与从前比真的是天壤之别了。 不多时，梅香就为素娘端上来几样简单的小菜，有荤有素，摆盘精致，素娘一向不挑食，这几日又因为怕再晕车的关系都未吃饱过，现下便放开了食量吃了起来。 她叫梅香也坐下来一起吃，可是梅香以不合规矩为由拒绝了，素娘能理解，可是她从没有试过自己吃饭，旁边站着一个人随侍准备着为自己服务，尤其是换上女装的她，因为衣衫破旧，看起来比梅香更像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获悉身份 用过午饭的素娘心里惦记着舅父的消息，沈大人日理万机，会记得打听舅父的下落吗？肯定会的，沈大人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说会帮着寻便一定会。 几日相处，二人虽交流不多，但素娘莫名的就是会很信沈知远。 其实找到舅父又怎样呢？这十六年来自己从未见过舅父，万一舅父不认她怎么办？万一自己把噩运带给舅父可怎么办？那沈大人呢，沈大人好心收留自己，自己会把噩运带给他吗？不行，一定要尽早跟沈大人禀明实情。 想着想着素娘心里越发的烦躁，准备出房间透透气。 这半瑟斋面阔四间，进深两间，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室内明间与次间以落地花罩分隔，以楠木制作，十分精细，室内陈设华美非常，家具都镶嵌着宝石，这些素娘在梦里都不曾见过，走出门去，香气便扑朔而来，院中遍植鲜花，花朵不大，一眼望去，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以素娘的见识，根本无法想象这沈园究竟有多大，只是这半瑟斋就够她赏玩半日了。 素娘让梅香陪自己坐在屋檐下的杌子上，阳光刚好照在二人的腿上，暖洋洋的。 院子里有鸟叫、有虫鸣、有只蝴蝶在飞，一切都沐浴在春光里。 春天，给万物以生命，给世人以希望。 “梅香，你是幽都人吗？来府里多久了呢？”这样的好天气，让素娘的心情也晴朗了不少。 “回姑娘，奴婢是安阳人，来府里两年多了”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梅香的话匣子渐渐的打开了。 “安阳？这么远，那你怎么会来幽都呢？又怎么到这沈园来的呢？” “那年我们家乡遭了蝗灾，好多人都饿死了爹娘要带着弟弟去逃难，我爹便决定把我卖到妓寨换些盘缠，我不肯，在街上拉扯，是出去办差的邓公子好心买下了我，原本是想放我回家的，可是怕我爹再卖了我，就带我回了沈园。”梅香说起让自己伤心的过往，神色一黯。 “梅香，你在府里负责什么啊？”原来也是个可怜人，素娘伸出手握了一下梅香的手，怕她伤心赶紧转移话题。 “回姑娘，梅香负责府上的针线女红。听姑娘你的口音也不像幽都人。” “我是蕲县龙门镇人，你知道不？” 梅香摇头表示不知。 “我的家乡盛产瓷器，也许这府里就有我们家乡烧出来的瓷器。” “可能吧，那姑娘你为什么会来幽都啊？” 于是素娘把父母病逝，自己上京城寻外公途中遇到班师回朝的沈知远便一路同行的事情一一跟她讲了，独独没有讲沈知远遇刺，不是她不信梅香，是有些事情不该她说。 “姑娘你太厉害了，居然敢独自一人来京城”听着素娘讲来历，梅香忍不住佩服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小姑娘越说越投缘，素娘也对这沈园有了大概的了解，比如张管事的婆娘负责府中的厨房，比如府中主子经常不在，他们日子过的比较轻松。 “可是梅香，你说沈大人不常回府那他住哪里啊？”素娘忍不住好奇的问。 “当然住宫里啊，咱们都知大人得伺候万岁爷啊” “伺候万岁爷？沈大人不是将军吗？ “是啊，咱们大人可是当朝唯一一位官拜上将军的内侍呢，厉害吧？”素娘倒是听出来梅香言语中透出的骄傲了。 什么？沈大人是内侍，原来那夜的两个刺客骂的是他啊，怪不得呢，自己还想呢，怎么会骂张内侍，却对沈大人动手呢？可他与张内侍一点都不像啊，他除了面白无须，哪里有一点内侍的样子啊，倒像是书中所写的状元郎。 她娘亲曾给她讲过前朝内侍严高独揽朝政，欺压幼主，指鹿为马的故事，所以在她的心里对内侍的认知多是仗着帝王宠幸，作恶多端之徒，形象也和这几日接触的张内侍差不多，时常弓着身子，说话夹着嗓子，怎么也想不到仪表堂堂的沈大人会是内侍。 “梅香，我只知道内侍与我们所见过的男子不一样，但是你知道究竟哪里不同吗？”素娘因为与外界接触太少，娘讲故事的时候自己太小还来不及去思考这么有深度的问题，所以只能问梅香这个新朋友了。 “我的姑娘啊，这叫我怎么说呢？”梅香脸腾的一下又红了，面露难色，素娘发现这小姑娘特别爱脸红。 梅香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之后，凑到素娘的耳边嘀咕了起来，这下子素娘的脸也红了。 虽然素娘为自己问的问题感觉羞愧至极，可一想到梅香说的，心底竟生出一阵难过，他当时该有多疼啊，他的家人怎么舍得让他遭这样的罪呢？而且沈大人这么好的人，又生的这样好看，却没有机会繁衍子嗣，实在是太可惜了。 “姑娘，你没事吧？梅香要是说错了什么还请你多担待。”梅香看见素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有，你没说错什么，我就是在想自己的事。”素娘不想让人知道此刻她在同情沈知远，因为他是那谪仙般的人物，是该被敬仰而不是同情的。 “黎姑娘，你找到舅父之后是不是就要搬出去住了？”梅香以为素娘在想寻亲的事。 “是啊，不是说了么，我本来就是暂时借宿在这里的啊，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时半会的，不知道找不找的到，唉。” “黎姑娘，你等着我啊，我去给你端点点心过来。”梅香善良的心，想用吃的东西安慰素娘。 不多时梅香就从厨房端来了点心，因素娘是客人，张管事早早的就吩咐下来准备好茶点，是以厨房早都备好了。 素娘不认识这点心，只是觉得酥酥的很好吃，梅香告诉她说这叫糖蒸酥酪，素娘先拿起一块给梅香，梅香原本是拒绝，可是见素娘执意给她，便拿起来吃了。 两个小姑娘因为分享了私密话题又一起分享美食，便越发亲近起来，素娘很高兴能认识个新伙伴，只是一想到沈知远的遭遇，心里还是一揪一揪的不舒服。 却说这边，皇帝命惇亲王率领百官出城十里迎接沈知远还朝，待百官簇拥入城后，安置了西夏主帅李宗复，又划拨回去了禁军，皇帝就派亲信的内侍孙湛传旨意说体恤沈知远舟车劳顿，今日可不必进宫面圣，允许先行回府休息，明日早朝再报。 可真是皇恩浩荡，只是这些在外人看来的盛宠，孰真孰假，他沈知远明白。 “派人去刑部查赵普初义子的消息了吗？”沈知远问张崇。 “回大人，刚刚已经命人去查了。” 那就先回府看看那丫头是如何安置，其实这两天他真的是怀念那丫头带给他的一夜好眠 自那一晚后他便不许她再在车中睡了，其中一个不能为外人说的原因便是他会产生去找她的想法，长期少眠的他太渴望能睡个好觉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没有的时候你无所谓，可当你尝过甜头后，便会常常想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大人回府 沈知远要回府了，所有人都被通知去迎接，素娘和梅香也赶快来到园门口。 众人排好队，素娘被安排和邓恩并立站在左侧上方，几位管事在张管事的带领下站在前面一排，其他侍女小厮站在后一排，杂役们则站在最后。 等了半刻，“哒哒”的马蹄声便从远处响起来了。 “大人到了。”张管事一声令下，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皆垂头恭迎，素娘原本随大家一起低着头，可是身旁的邓恩作势向前一步，准备牵马，她便也抬眼望去，只见沈知远白色戎装，黑色的坐骑，身轻如叶，飘飘欲仙，身后虽有数位骑兵随侍，素娘眼里却仿佛只看到他一人策马近前。 沈知远老远就看见素娘望着自己愣神了。 几日相处，沈知远发现这丫头其实是个头脑清楚的好姑娘，只是因为，涉世尚浅，难免有时会显得不那么伶俐。他倒是有点喜欢她愣愣看着自己出神的样子。 “你，跟我来”素娘的思绪正在神游，沈知远已到身边，说话声吓了她一跳。 于是素娘跟随着沈知远来到了冠云楼，留下了满腹狐疑的众人，有些家仆没有见过素娘，但见她衣着朴素，不承想却是家主的客人。 冠云楼位于沈园东部建筑群的中心位置，因地势最高，遂名冠云，为俯视全园景色的最佳处，工字形建筑，有前后两座厅堂，中间有穿堂相连，其中前厅与南房、东西配房围成独立的小院，有游廊相连。 素娘先是在前厅等着，不一会便被引到书房，沈知远已退下戎装，换上了常服，又是一身月色长袍，素娘进来时他正斜卧在榻上养神，素娘发现这个人无事的时候永远是斜卧着的，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带着慵懒的美感。 “大人”素娘给沈知远施礼。 “坐吧”沈知远指了指茶案边的椅子，这丫头一身旧衣，却端庄持重，落落大方。 沈知远的书房与他的车内一样，外表奢华繁丽，一进入却别有洞天，装饰家具典雅平正，不事雕琢。 沈知远让素娘落座后便未再开口，这几日车中相处，素娘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 素娘无事可做，心里还在感慨惋惜着沈知远内侍的身份，又想着怎么开口和沈知远说自己的不祥人身份，便不自觉的用手抚摸面前的乌木茶案。 “怎么？素娘也懂木器？” “回大人，素娘不懂，只是觉得这茶案很好，看着喜欢。” “哦？好在何处？” “这茶案虽无任何修饰，却表面润泽，给人一种内敛含蓄之美。” 大周朝内自嫔妃，外及宗戚，下至庶民之家皆推崇奢丽之物。 而在这方面的行家，首推他沈知远，满朝文武皆知他最喜欢华巧奢靡之物，这沈园除了他的书房及卧室，无一处不是浮华瑰丽。 素娘住的房间，便是金棱七宝装饰的紫檀桌配上檀香椅子，哪一样木器都是富贵至极。 而这丫头能不被繁华迷了眼，仍能看到质朴背后的含蓄美，属实难得。 自那晚车□□眠之后，沈知远看素娘做什么都能自行给她上升一个高度。 “素娘，我今日派人去刑部查了关于你舅父的消息，当年你外祖父被行刑后，赵瑾瑜就被流放岭南了，所以你无须再寻了，我会派人再去岭南打探他的下落，明日先让邓恩带你去看看你外祖父的旧宅，不过那已经变成江浙漕运使在京的私宅了。”关于她舅父的消息，他原是想缓缓再告诉她的。 素娘原本也知道寻到舅父希望渺茫，但是被证实了，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之火也被浇灭了，她真的是有些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了。回黎家村吗？抑或是？ 沈知远见素娘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便想告诉她不必为未来担忧，这沈园她可以随便住。 他知道自己是怜惜眼前这个姑娘的，他在面对天灾时的饿殍遍野生出过恻隐之心，见到战场上的马革裹尸亦有悲怆之情，却唯独没有从心底生出过这种怜惜之意。 “不必苦恼，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等岭南那边有消息后再做打算。” 听他这样说，素娘扑的一下跪在沈知远面前。 “大人，有一事须向您禀明，素娘自幼便被乡人视为不祥，虽现在舅父下落不明，无处可依，但仍不敢贸然请大人收留，以免将厄运带给大人。” “不必为此事忧心，村人愚昧，你那些经历不过是凑巧，日后也休要再提这些荒谬之言。”张崇早已派人去了黎家村把素娘的经历调查的一清二楚了，那些荒诞之言他沈知远是不信的，哪怕就是真的，他也不怕，对他来说这阳间与地府并无区别。 听他这样说，素娘忽然鼻子一酸，连爹爹去世时，娘都曾埋怨过她克父的话，想不到萍水相逢的他却能说出这样的宽慰之言，心内激荡不已。 “多谢大人顾惜之意，素娘不胜感激，素娘愿意为奴为婢，以报大人的庇佑之德。”素娘重重的给沈知远磕了一个头。 听她声音发颤，眼中又有了水气，沈知远从榻上起身，上前虚扶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素娘“先起来，你对我有搭救之功，尽管安心在府中住下就是。” “不，大人，素娘不敢居功，您肯收留素娘已是大恩，如果大人不同意张管事给我安排活计，我便长跪不起。”素娘不想做个寄人篱下的无用之人。 这丫头还挺执拗“来人。” 守候在门外的不是张崇，是个素娘没见过的小厮，与梅香相仿的年纪，个子比梅香看起来要高半头，浑身都透着机灵。 “去把张管事叫来。” 小厮领命赶紧退下了，看他那不疾不徐的分寸感，就知道被□□的很好。 张管事闻听主子找他，这可是极少见的，平时主子有事吩咐，都是张内侍或者邓公子传话下来，忙问前来通报的茗烟是何要事，茗烟只说不知，催他快些前去，张管事赶忙整了整衣衫，快步前来冠云楼，躬身听吩咐。 “张放，给黎姑娘安排些活计吧，你看她做什么合适？” 闻听主子这么说，张放有些懵，脑子飞快反应沈知远的意思，要是真想安排活计，随便派个人给他知会一声不就成了吗？又何必兴师动众的叫他前来听吩咐，可是若不安排，主子发话了，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素娘想了想道：“大人，您看您回府里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张内侍负责，可他还要帮您处理公务，能不能烦劳黎姑娘帮忙分担一部分呢？” “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这张放也算是老道，他的建议正合沈知远的意。 素娘也是一喜，连忙向沈知远叩头鸣谢，复又转身作势向张管事叩头，吓得张放连呼不敢当，使不得，这是主子亲自安排的，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受这个礼。 “这下可以起来了吧，下次再以跪相要挟，我定不饶你。”听见沈知远这么说，素娘连忙起身，歉然一笑。寸瓦遮身总好过漂泊无依，更何况能生活在这人间仙境般的沈园，心下暗想这沈大人异日如有用到之处自己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放没想到主子会用这样看似威胁实则透着宠溺的口气跟黎姑娘说话，险些失态，忙低头做恭敬状。 “张放，安排好黎姑娘的日常起居，找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去伺候着。”这主子爷也是有意思，安排人去伺候伺候他的人，张放也只是这样想一想，他可不敢提出异议，马上点头应是。 “大人，素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必麻…..”素娘烦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沈知远凌厉的眼神吓的咽了回去。 “你先下去吧。”张管事见沈知远神色有变，如蒙特赦般马上躬身告退。 张管事下去之后屋内陷入了沉寂，素娘知道是自己多事惹的沈知远恼了，自己也确实不懂事，只顾着从自己的角度想着不添麻烦，却忘了自己于外人眼中是半客半仆的身份，又是近身伺候大人的，该有的体面自己没想到。 “大人，素娘知错了。”素娘低下头揪着衣服站在那，俨然一副做错事的小孩子模样。 “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反驳我的话，听到没有？”素娘甚至做好了挨骂的打算，没想到沈知远会轻飘飘来这么一句，于是错愕的瞪大了眼，连连点头应是。 不过张管事是外人，那自己是内人喽？素娘胡思乱想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我明天会入宫，许是几日都不在府中，你不必担心，我会跟邓恩交代好，有什么需要就去找他或者张管事。”看着素娘不知所措的小样，沈知远不放心的叮嘱道，声音轻而柔。 在沈知远的眼中，素娘就像是一株小草，随风摇曳，孤苦无依，需要被照拂，可真实的素娘确实也像一株小草，只不过，是那种再大的石头压下来都不怕，总能找到空隙生长出来的小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素娘履职 敲门声响起，张崇进来，未做言语，素娘见他似有事禀报，便急忙告退。 “大人，景福宫的李福求见，在前厅侯着呢。”素娘走后张崇道。 来了，比料想的早到了一会。 李福圆圆的身子将椅子塞得满满的，见沈知远进来，连忙脸上堆起了笑，起身相迎。 “都知大人纳福，您这次大败西夏，捷报传回来，丽妃娘娘别提多高兴了，知道您回到幽都，马上让老奴过来请安。” “那就有劳李内侍替在下谢谢丽妃娘娘的惦念了。” “都知大人，丽妃娘娘的事还请大人费心。”寒暄过后李福马上切入正题。 “娘娘的事沈某自有分寸，回去告诉娘娘，鹰立如睡、虎行似病，就像这园中之木，培植的好自然根枝茂盛，开花结果，若是揠苗助长，非徒无义，反而是害，还望娘娘能藏愚守拙为好。” 听到沈知远这样说，李福心里暗暗自忖，这一阵自家娘娘真的是风头太盛了，虽然沈知远不在京中十月，可这宫内之事还是难逃他的法眼啊。 “多承大人指教，那小人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明日酉时沈某去景福宫求见。” 大周的皇宫遵循了历代都城的基本规划原则，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 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前殿，也就是外朝区，包括乾和殿、乾中殿、乾保殿为主，是皇帝举行重大典礼和朝廷处理政务的地方。 后宫以坤清宫、坤泰宫、坤宁宫为主，东西宫位于两翼是以坤清宫为界，此处就是内廷区。即前朝后寝。 此刻当今圣上，大周皇帝陛下刘肇，正在内廷景福宫看丽妃跳舞，被酒色长期浸润的眼睛早已泛黄，浑浊不堪。 只见丽妃庞飞燕眼横秋水，眉扫春山，宝髻高绾，身着五彩霞衣，绣裙处翠带低飘，心应弦，手应鼓，玉袖生风、时而轻舒云手，时而抬腕低眉，引得众宫女往来旋舞，顿时合殿生风，令人眼花缭乱，一曲奏罢，众宫女拥着庞飞燕冉冉而来，真真的是可怜杨柳腰，堪爱桃花面，好一番倾城倾国的颜色。 即便是看过无数次的刘肇还是看的痴了，这个丽妃已进宫三年有余了，可他怎么就看不够她，稀罕不够她呢，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碰了。 “爱妃，朕跟你说个事，先说好不许耍小性子。”刘肇知道他一说庞飞燕必急。 “您说臣妾听听看。”这丽妃不仅姿容生的艳丽无双，声音也如黄莺出谷般婉转清丽。 “今日皇后身子不适，我想过去看看她。”刘肇说的小心翼翼。 “陛下，您太过分了，臣妾身子也不爽利，你怎么不陪陪我啊。”一听要去看皇后，丽妃马上嘟起了小嘴。 一看心爱的人生气了，刘肇一把搂住丽妃，丽妃作势挣扎。 “爱妃，你乖，她怀着朕的骨肉，我去看看她也是应该。” “去去去，去了就不要来找我了。”丽妃推搡着刘肇。 “好好好，我的小卿卿，朕不去了，朕就陪着你，哪也不去，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一见丽妃真的动气了，刘肇又赶紧哄。 皇后冯伽罗是宰相冯道和的小女儿，也是刘肇的第二任皇后，入宫多年未曾有孕，如今年近三十却怀上了龙种，刘肇子嗣不旺，年逾四旬，仅得一位皇子，两位公主，皇子虽已五岁，生母却是宫女，身份低贱，所以此次皇后有孕，皇帝才格外重视。 刘肇后宫美女众多，自丽妃入宫后，便获专宠，某日丽妃身子不便，皇帝喝醉了酒夜宿在了坤宁宫，皇后便有了身孕，如今已三月有余。 丽妃见外间李福的身影出现了，便脸色一变，一双莲藕般白嫩的玉臂攀上了刘肇胸前，娇滴滴的说道：“陛下，您挂念坤宁宫那位我不许，可是她肚子里到底怀着皇室血脉，您看看也是应该，只是您不能因此就不疼臣妾了，明晚您必须回来。” “我的爱妃，你最识大体，朕明天就命人把南夷进贡来的珊瑚壁给你送过来，那朕就先走了。”看到丽妃如此看重他的血脉，刘肇心内欢喜，马上提议送上稀世珍宝，其实这景福宫本就陈设绝丽，檀几锦屏，珠帘秀柱，古玩奇宝应有尽有。 庞飞燕依依不舍的送别完刘肇后，就命李福进了内间，关起门来询问情况。 李福便把去沈园的经过如是这般的给庞飞燕叙述了一遍。 “那个阉人就说了这些？”丽妃一提阉人，李福心里咯噔一下，虽说是他们伺候主子的下人没有脸面可言，可是这样直接的话，听着还是觉得刺耳。 “回娘娘，是的。”你不是看不起我们阉人吗，李福偏要把声音夹的更尖。 丽妃对沈知远是又恨又怕，又依赖，她把自己的未来押在沈知远身上一大部分，却全然未察觉李福的情绪“恩，无妨，今日你去，只要让他知道我们没有因为十月分别而疏远，还是盟友关系就好。” “老奴明白。”李福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叛逆可笑，他现在和丽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不只有保住了丽妃的荣华富贵，自己才有好日子。 素娘从沈知远书房出来便一路打听寻到了厨房，好在刚才迎接家主，大家也都见过她，虽不知道姓名，却晓得是府中客人，遂皆以礼相待。 到厨房处寻到张大娘子，本想直接把自己自伺候负责一部分沈知远在府中饮食起居的事情说给她的，复转念一想自己做的欠妥。这种事最起码该张管事来公布的，自己光想着晚膳十分快到了，就火急火燎的闯到厨房，太冒失了。 素娘正在犯难，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人已经到了厨房。 好在这事张大娘子已经知道了，素娘为难之际，张大娘子便先开口询问“都知大人可是要传膳？”却说是张管事从冠云楼出来就先到了厨房，便把此事吩咐下来了。 “不，不是，张大婶，我是来给都知大人准备晚饭。”张大娘子身量不高，体型偏胖，不同与张管事的精明外露，看起面目和蔼可亲。 “黎姑娘是吧？都知大人的晚膳我们已经备好了。” “张大婶，虽说张管事安排我负责大人的饮食起居，可是关于做菜我实在手艺不精，以后还请您多多指点。”素娘谦虚的说。 “看黎姑娘您说的哪的话，我们这些粗使婆子也都是慢慢学来的，大人那需要做什么菜您吩咐就行。”听张大娘子的意思，素娘不必餐餐亲力亲为的做。 好在晚膳准备妥当了，不然素娘还真的是犯难，毕竟她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好多食材别说见过听可能都没听过，更遑论做成佳肴。 看来自己要学习的还真不少。 大周的早朝是这样安排的，三日一小朝，一旬一大朝。 寅时三刻，沈知远起身穿衣，这时站在外面的素娘听见屋内有了动静，便敲敲门，“大人，我进来了。” 外面还黑着天，说更深露重都不为过，素娘端着盆温水就进来了。 “大人，温度刚好，您赶快净面吧。”沈知远总是觉得素娘的声音里是带着同音的，嫩生生的，入耳舒服。 沈知远想起昨日答应由她照顾饮食起居的话，不过是怕她留在府中无事可做，胡思乱想，并非真的服侍之意，这丫头昨晚用餐就开始忙前忙后，虽然规矩差点，但胜在会看眼色，见他夹了两次花菜，便轻轻的将花菜向前移位。 想她虽没做过丫鬟，但是父母卧病在床应该都是她服侍的，所以照顾人才这样细心周到。 昨日回去，素娘便分别去请教了张崇、张管事及张大娘子关于服侍沈知远的注意事项，及沈知远的生活习惯。 今日丑时刚过她便醒了，怕吵醒还在熟睡的梅香悄悄的走出半瑟斋，提着灯笼摸去厨房熬了粥，蒸了点干粮，又做了两样小菜，她出身乡野，所以会做的餐食都是比较简单的，好在昨夜张大娘子把食材和做法都告诉了她，旁边还有值夜的婆子帮忙烧火，素娘依言做完，倒也像模像样。 沈知远这边洗漱，那边素娘已经将早餐端上来了。 沈知远落座后，素娘又连忙去叠被子，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原本打算跟她说再不必早起伺候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走后，你回去休息个把时辰，邓恩晌午会带着裁衣师傅过来，给你多做些常服。”这丫头身上的衣服确实太旧了。 素娘听说要给她做衣服，本能的要拒绝，后来想到自己要伺候大人的饮食起居，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于是便施礼谢恩。 张崇进来时他家主子正在喝粥，好看的眉眼间满是温和，张崇心想，主子今天心情应该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获赏封王 沈知远走后，素娘回了半瑟斋，梅香刚刚起床。 “姑娘，我是不是起来晚了？”经过一天的相处，梅香与素娘已不像刚见面那样生分了，感觉自己起来晚了，有一点不好意思。 “没事，我已经把大人送走了。”素娘知道梅香昨天又准备她的吃食，又打扫房间也忙活累了。 正说着话，张管事便领着四个人过来半瑟斋，两名丫鬟，两个粗使婆子。 这两个丫鬟是昨夜张管事从人伢子那里新买来的，个子高高瘦瘦，模样十分俊俏的□□杏，略微矮些眉心有痣的叫夏桂。 两个婆子是府内原有的，一个夫家姓李，一个夫家姓钱。 李婆子是个寡妇，男人死后被婆家卖入府中为奴，之前做浆洗的活计；至于钱婆子是府内园丁钱重八的老婆，原本负责府中庭院的打扫。 张管事给素娘介绍完，又细心的给各人的活计安排妥当就跟素娘告退了。 素娘从小到大不光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伺候，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多不相识的人接触，自然是避免不了的无措，好在素来性子和善，又有梅香在身边帮衬，与大家打了招呼，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回屋了，丫鬟婆子们便按张管事的安排，去熟悉这院子的活计了。 梅香赶紧跟着进了房间，“姑娘，我这就去准备早饭，您吃完好休息一会。” “不用了，梅香，我不饿，我先睡一觉，早饭你们自己吃吧。” 看素娘不吃早饭，梅香便服侍素娘躺下后悄悄出去了。 素娘昨晚就睡了两个时辰，虽有梅香陪她睡在外间，可这空旷旷的院子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外加惦记着今早给沈知远准备早膳，着实没有睡好，这会脑子浑沉沉的。 听着外面梅香和两个小丫鬟压低声音的聊天，素娘不一会就陷入了混沌，不过几天前她还是无依无靠的孤女，现在自己居然有了栖身之所，还有人服侍照顾，这一切都是沈知远给她的，想起那个人她就会觉得心疼，按说他身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轮不到她心疼的，可她就是觉得心疼他，就像娘病了时候她心疼娘的感觉一样，不，也许那里还有点不同。 “姑娘，快醒醒，宫里来消息了，张管事让咱们都去清风堂等着。”素娘刚被叫醒还有些反应迟缓，听说是宫里来消息了，便不敢有半点怠慢，赶快起身整了整衣衫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就出门了。 大家到了清风堂又像昨天一样排好队候着，张管事带着一众管事去园外候着，清风堂面向的正是沈园的南大门，不一会宫中就有内侍进来了，连着张崇一起，身后还跟着数十人抬着箱子及各式物品。 张管事伴着宫里的内侍官，内侍满脸笑意的道恭喜。 张崇进来后也是一步并到邓恩跟前语带欢音的道：“咱们主子封王了。今日早朝被封为长阳王，主领范阳、平庐、东河三道节度使，统属文武、节制将领。” 他们的话素娘都听得真切，原来是沈大人被封王了，真好。 张管事于是组织大家叩谢皇恩，接着又开始安排接应赏赐。 通府上下都在喜悦的氛围中忙碌着，要知道，沈大人是本朝唯一被封王的宦官，这沈园未来的名字要改为长阳王府了，能在这里工作，地位待遇自然不同。 素娘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了，回到半瑟斋也拿起了鸡毛掸子和大家一起开始打扫院落，梅香拦她不住，便任由她干了，她真心为沈大人，不，长阳王爷高兴。 接下来的几日沈知远都没有回府。 沈园的门匾已经换成了长阳王府。 这几日素娘无事便在梅香的陪伴下在府内闲逛。 慢慢的素娘便知道她们住在府邸的东部，这边整个以建筑为主，中部是以碧波池为主的山水花园，遍布土石相间的各种假山，西部则栽种了各种果蔬一派田园风光。 府内多植白皮松，笔直挺立，郁郁葱葱，碧波池旁栽满凤尾竹，素娘最喜呆坐在竹下想心事，竹色清寒，波光澄碧。 素娘会想爹、想娘、想沈知远。 几日不见，素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经常想起他。想起他在车中不说话看书的样子，甚至会想起他那次轻轻触碰到她的下巴，好像现在还能体会到那冰凉的触感。 “姑娘，就知道您又在这坐着，邓公子命人把衣服给送过来了，快回去看看吧。”素娘正想的出神，夏桂找了过来，这个小丫头比梅香还要小上一岁。 “走吧。”天气越来越暖了，坐在树下太舒服了，素娘恹恹的，不想动。 那天邓恩带人来给她量体，又让她选布料样式，她推说不懂，但邓恩说是主子要求的，她便硬着头皮选了一款青色的一款丁香色的料子，谁知这么快便把成衣送了过来。 回到院中一看，原来不光那天她选的两身衣服，除此外还多了十余套其他颜色样式的，有草绿色的小袖对襟薄旋袄，有藕粉色绸面交领窄袖长服，有杏色锦质的及地百褶长裙，这么多衣服，又这样华美，说不喜欢那是假的。 女人就没有不喜欢新衣服的。 只见梅香和夏桂两个小丫头比她还高兴，又是摸又是比的，不停的跟素娘说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倒是春杏稳重些，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 景福宫中。 “王爷还真是难请啊。”丽妃明眸善睐，剪水一般，似嗔似娇的望着沈知远。 “娘娘，看您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为圣上办事不得闲而已。”屋内只剩沈知远、丽妃和李福，沈知远边说边落了座。 见沈知远搬出了圣上，一贯被宠的丽妃心中有了一丝不悦，不过一想到大事要紧。便又笑着说道“王爷，飞燕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一时心急，马上入夏，坤宁宫那位可眼看着临盆将近了。”丽妃自称闺名以示亲近，沈知远哪会不明白。 “娘娘，还请放宽心，下官还是那句话，您就安心等着就是了。” “你那天来就是让本宫安心等着，可你总要告诉我计划吧，我也好有个准备，必要时接应一下。” 李福看了看有些着急的主子又看了看新晋的长阳王沈知远，这两人凑在一起真是美的像幅画，只是主子在谈锋上显然落了下风。 “既然娘娘这么想知道，下官不妨就明说了，下官知道娘娘在使用香肌丸，此药虽能使肤如凝脂，肌香甜蜜，却有不可挽回的副作用，您可知道？” 听见沈知远说她在使用香肌丸，丽妃心内一惊，李福也是一样，二人对视一眼，看来这景福宫内早已有了沈知远的眼线，而且定是身边十分亲近的人。 “娘娘不必疑心身边之人，下官有自己的情报体系。”沈知远看出丽妃将关注点转移了。 “愿听王爷详解此药。”庞飞燕迅速收敛心神问道，她能独宠后宫，也不单单靠的是美貌。 “这种丸药是由麝香、高丽参、鹿茸等名贵药物制成的蜜丸，将其放入脐内，确实功效显着，但此药生性寒凉，又伴有铅毒，久用会令女人终生不孕。” 听他一说，庞飞燕大惊失色“王爷，此话当真？”明知道沈知远不会骗她，还是忍不住确认，怪不得自己入宫三年独获圣宠却从未怀有龙种。 可是宫内太医看过，却未说过她体内有毒，只是说身虚体弱，进补无数却不见效果。 “此药入体极难察觉，娘娘您又如此纤细瘦弱，御医只会给你进补，要发现毒素很难。” “敢问王爷，可还有办法挽回？”这个时候李福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娘娘在未入宫时便用此物，即便我有破解之法，却未必短时有效。” 听他这么说，庞飞燕忽然明白了，恐怕送她入宫的人早就知道这药的危害吧。 庞飞燕父母早亡，被养父卖到清河长公主家，长公主见她容貌殊丽，身姿优美，便培养她做舞姬，一日皇帝去清河长公主家赴宴，长公主命她献舞助兴，因见她身体又轻又软，跳起舞来似禁不起一阵风，容貌却又艳丽非常，刘肇回宫后日思夜想，便召她入了宫，从此宠爱有加。 其实她在长公主家做舞姬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有可能是清河长公主为皇帝准备的礼物，是用以维系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的工具，可自己入宫以来，虽获盛宠，却一直无所出，所以还是很依傍清河长公主的，直到一年前，她忽然认识到也许该给自己铺就另外一条路，便开始了对沈知远的拉拢。 谁承想在沈知远出师西夏的时候自己因月事被皇后钻了空子，怀上了龙种。 “娘娘，除了这香肌丸，下官还有一事相告。”沈知远看来眼李福，李福看了看满面愁容的丽妃，见其点头后便退了出去。 “三十年前，清河长公主在上元夜游玩时曾经看上过一位翰林学士，可是此人已有妻子，虽然其妻生下小女儿后便服毒自尽了，但当时钦宗皇帝反对，最终未成婚配，你可知此人是谁？” 这个皇宫里充满了无数的宫闱秘闻，只是这一件却从未听人说起过。 丽妃摇头只道不知。 “此人正是当今宰相、国丈冯道合。” 庞飞燕听闻后震惊非常，她一直以为清河长公主与冯道合是对立之势，所以才会扶植自己与冯伽罗争宠，这么看来，自己不过只是微不足道任人摆布的一枚小棋子罢了。 多年的历练让庞飞燕迅速收敛心神，冷静了下来。 “还望王爷多多帮衬飞燕。”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庞飞燕和沈知远说话也变得真诚起来。 “香肌丸暂时不能停，可用羊花煮汤沐浴驱寒避毒。” 他说的对，庞飞燕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边有无数双清河公主的眼线，即便是李福，也未必可以全信。 “宸王已五岁，下官看他聪慧非常，娘娘何不与他聊聊。”听沈知远这样一说，丽妃如醍醐灌顶，马上清晰起来，是啊，自己无所出，但有圣宠，宸王虽有皇子之名却无母族可依，现下坤宁宫马上产子，若是皇子，最难受的不光有她还有宸王，只是还是五岁的稚儿能明白她说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玉镯相赠 沈知远回府了，接到消息时素娘正在厨房跟张大娘子学煲汤。 素娘不想在府里吃白饭，每天什么都不干不说，又有人伺候着，于是她便想着自己既然伺候沈知远的饮食起居，可以跟张大娘子学学做菜，这样沈知远回府她可以做东西给他吃，以前在家都是做些家常饭菜，对一些名贵菜品都不熟悉，沈知远用餐又很讲究，所以她可以利用沈知远不在府里的时间多学学，等他回府的时候自己能亲手做出佳肴给他吃。 已近亥时，上面传下话来王爷已用过晚膳了，只是叫素娘赶紧过去冠云楼听吩咐，素娘嘴上应着，脚下一刻意也不敢耽误，心里却有点小小的激动雀跃，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来到书房门口，见张崇守在外面，素娘过去问安。 “黎姑娘，切勿多礼，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您这样我可不敢当啊。” 素娘对他羞涩的笑笑，轻声问道：“我现在能进去给主子请安吗？” 张崇点点头，暗忖主子估计正等着你呢，要不怎么刚回来谁也不见就先叫邓恩去寻你呢。 “大，不，王爷，给您请安。”素娘进书房后低眉顺目的向沈知远福了福身子。 “嗯”见她一身新衣，虽然仍是瘦瘦弱弱的，但脸色却好像比从前红润了一点，本以为她会呆的不习惯，看来这丫头的适应能力还是挺强的。 沈知远这次在宫里呆了半个多月不曾回府，一来自己刚从边疆回来，宫内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且又新晋封王，各种礼仪事项繁杂，加之与皇帝及后宫各位主子维系这十个月疏离的关系，所以他这半个月来着实是忙的狠，不过多忙他也没忘记家里还有这么个小人，得闲的片刻偶尔会想起她在府中过的是否习惯，夜半难眠的时候，也会想起她带给自己的那夜好眠。 素娘见沈知远应完她的问安便自顾自的整理案台上的纸稿，再未搭理她，因张崇说过，沈知远案台上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许碰，素娘便不敢上前去帮忙，只好乖乖的站到一侧，不时的偷偷看上一眼。 他怎么这么好看，灯火映衬下，皮肤透着微黄的光泽，鼻梁挺直，下颌平滑却不失刚劲，整理纸张的双手修长白皙，让人忍不住想握上一下。 啊，想什么呢？素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把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开去，奇怪，她的脸怎么这么热呢，一定是因为这书房里还点着暖炉，要知道现在的天气白日里都可以着单衣哩。 “以后这个书案你来给我整理，只是别动这个匣子。”素娘连忙上前，沈知远指了指笔架旁边的一个紫檀匣子。 “是，王爷，素娘明白。”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做些什么？”沈知远见她双颊泛红，知她刚刚偷看自己，因生就一副好相貌，这样的偷窥这样的羞怯他都太熟悉了，只是他的阉人身份，常常让偷看他的人望而祛步。 “回王爷，通常上午的时候民女会和梅香一起做做女红，下午会去厨房和张大娘子学学厨艺，每隔一天会来冠云楼跟丫头婆子一起打扫。”原本素娘是每日都准备过来的，是张管事说她只需隔日过来即可。 “嗯，除了这个书案，其他打扫的活计你就不用参与了。” “没关系的王爷，粗使伙计素娘自小就做惯了的，现在在王府里吃的如此好，又有人伺候，什么也不做我会心里不安的。” “你不是喜欢看书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到这书房里随便拿些书去读。”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您。”每次来冠云楼打扫，看着这满架子的书籍素娘都想拿几本回去读一读，只是碍于沈知远的威仪，她不敢那么做，这下好了，他允许了。 看素娘高兴的声音都大了起来，沈知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门外喊道“张崇，把那日交给你的东西拿进来。” 不多时，张崇手捧着一个精美的镂空蝙蝠盘云纹花梨木盒子进来了，轻轻的将盒子放在案上又退了出去。 “打开来看看，这是南夷进贡的翡翠玉镯。” 南夷与大周的南部接壤，山多地高，民风彪悍，自古便是贫瘠之地，历来是大周边陲之患，自天宝八年，南夷从大周的南面入侵，沈知远的祖父顾宪臣带兵将其大败，南夷从此称臣纳贡，至今已有将近二十年。 南夷国内交趾一带盛产上等玉石，恰好大周朝堂内外矜夸功名、生活奢靡，王侯贵胄尤爱玉石翡翠，所以每年南夷国进贡之物中翡翠物件必不可少，且多为大周难得一见的佳品。 素娘轻轻打开盒子，只见这玉镯整体色泽为鲜艳饱满的正浓绿色，色韵优美，玉质晶莹亮泽，滋润致密。 任是素娘再没见过世面也知这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真美！”素娘忍不住发出感慨。 “拿过来。”沈知远声音清澈低柔，却透着不容置疑。 素娘捧着玉镯来到沈知远跟前，将玉镯轻轻递了过去。 沈知远左手接过玉镯，右手轻轻拉起了素娘的左手腕处。 当肌肤相碰的那一刻，素娘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战栗感，她一下子忘记了挣扎，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只是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呼吸已经是不能的了，那抹刚刚褪去的红云再次爬上脸颊。 沈知远见她将女孩子家的娇羞展露无遗，眼神也不由得的加深了几分。 轻轻的将镯子套在了素娘的手腕处“那日一见，我便觉得这圈口你戴着合适。” 玉镯清凉柔滑的触感唤醒了素娘的理智，连忙抽回手，跪拜在地“大人，这太贵重了，素娘不敢戴。” “让你戴，你戴着就是了！” “可是王爷，您能收留素娘，又让素娘过着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已是感激不尽，如若再收下如此厚礼民女实在心下惶恐，望王爷体谅。”边说边试图退下玉镯。 “本王的这盏茶已经凉了。” 其实沈知远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这个玉镯送给素娘，只是当时南夷来使展示宝物时，他看到这件玉镯圈口较小，便想起了素娘那纤细的手腕，于是就命张崇收了起来。 听见沈知远这么说素娘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失职，顾不上纠结玉镯，赶紧起身去备热水。 看着她带着点慌乱的背影，沈知远一向紧抿的唇角也放松了许多。 伺候沈知远喝上了热茶，素娘不自觉的用手抚摸着左腕上的玉镯，绿莹莹的煞是喜人，上面好似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度，有些烫，素娘忽然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满足感。 旋即，素娘又为刚才的莽撞而苦恼，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识抬举了，那样拒绝他，他会不会因此厌恶自己呢，可是这礼物确实又太贵重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配戴这样名贵的手镯呢？ 唉，对二八年华的少女素娘来说，这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素娘忍不住又偷偷望向沈知远，谁知这时躺在榻上养神的沈知远也在看她，眼神交汇时素娘连忙闪躲开了，忽然间，素娘仿佛明白了，是有一种情谊在自己的内心潜滋暗长了，也许在相遇之初就已经生根了，只是在这一刻它发了芽。 “过来！” 素娘依吩咐走到他身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沈知远一拉，素娘跌坐在榻上，沈知远顺势躺在了素娘的腿上。 “头疼！”沈知远不理会素娘的不知所措，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样亲近的举动素娘吓的不轻，她长这么大从没和任何男人这样接触过，显然这是有悖娘亲对她的教育，可她此刻对这样的亲密接触心里并不排斥，只是涨红了脸，下意识的看看周围，好在房内并无他人。 素娘见他微眯着双眼，将疲惫隐藏在了轻蹙的眉头，于是用手在他额头的穴位上轻轻按摩开来。 沈知远觉得素娘的手软软的，带着些许凉意，贴在他的额头上很舒服，这段时间他确实太累了，明日早朝还要确定丽妃收宸王为嗣子的事情，这两□□堂上以宰相冯道和为首的文官集团与以枢密使陈康为首的武将系统就这个问题吵的不可开交，陈康认为宸王年幼失母能得丽妃教养照顾甚好，冯道和以丽妃年岁尚轻不足以教养宸王为理由不同意。 皇帝显然是站在丽妃这一方的，否则他不会在丽妃提出认宸王为嗣子时候，第一时间将这个问题抛在朝堂上讨论，冯道和肯定是不愿意见到丽妃与宸王成为母子的，他的女儿也就是当今皇后冯伽罗临产在即，如若是一举诞下皇子，那他宰相及国丈的地位和权力则会进一步的巩固，此时如若丽妃认下宸王为嗣子，皇后与丽妃又势均力敌了，至于陈康，是他征西夏不过是在他的授意下，出面反对而已，当然，军方诸人也是不愿意看到冯道和一人独大的。 自从三年前宸王生母被赐死，彼时皇后并未有孕，冯道和为了压制刚入宫便宠冠后宫的丽妃，防止她诞下皇子冯伽罗后位不稳，于是提议将唯一的皇子封王，这样便可以在后宫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即呈现出了皇后、丽妃、宸王三足鼎立的态势，于是刚满三岁的皇子刘秀被封为宸王，食邑两千户。 宸王虽然尚为五岁稚子，可是生在帝王家的他异常早慧，沈知远注意到这个皇子时候，这个孩子刚刚失去母亲，可是三岁的他表现的异常冷静，眼睛中满是悲愤，见到外人的时候却知道要低下头掩饰哀戚之色。此次，当丽妃找上他的时候，他当即行礼认下了这位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晨起之情 沈知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书房的榻上，身上盖着一件大氅，头仍枕着素娘的腿，素娘的一只手还抚在他的额头上，窗纸透进来的天色已泛淡青，看来是昨晚自己睡着后，这丫头没敢动，便把搭在塌边架上的大氅给他盖上了，也是奇怪，屋内的暖炉早已熄了，自己这么畏冷的一个人，却没有被冻醒。 沈知远微眯起眼睛看向素娘，只见她一只手拄在塌边擎着头睡着了，娇俏的鼻尖正对着他，沈知远感觉到一团柔软正贴着他的右脸颊，别看她平时娇小瘦弱，那属于女子特有的柔软却一点也不逊色。 沈知远虽没有与女人过于亲密的接触过，不过这么多年烟花柳巷他去过不少，虽是阉人，可大周朝的风气便是如此，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寻花问柳、倚红偎翠。权贵们的聚会便常常设在妓寨里，随着官阶日升，与权贵结交应酬时往往都是妓寨里的头牌出面接待，觥筹交错时他也会接过姑娘敬的酒又或调笑两句，那些姑娘即便明知他的身份，却碍于他的权势又或俊美的面容总是对他温柔款款、曲意逢迎。 可是见惯风月的沈知远在感受到素娘身上的柔软这一刻，还是避开了 轻轻移开了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素娘动了一下，调整了身体角度，这个傻丫头冻了一夜，身上一件御寒的衣物都没加，沈知远缓慢起身，把原本盖着的大氅给素娘围上了，谁知这个动作惊动了素娘，她睁开眼看了看天色，忽的站了起来。 “王爷，奴婢这就给您准备早点去。” “还早呢。”边说边把她拉回榻上，又把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掀开盖在她身上。 沈知远的动作一气呵成，却惊的素娘忘了反抗也不敢乱动。她确实头昏沉沉的，昨晚沈知远睡着了，她一直边给他按头边等他醒来，可是他却睡的越来越沉，又不忍心叫醒，直到钟楼敲了三更鼓时她才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张崇曾跟她说过，主子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极其安静，同辇共乘时候她也发现了，他侧卧休息，以为是在假寐，其实没有一刻是真的睡着的，都是在养神，所以这会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她不忍心叫他，何况他睡着的样子她很喜欢，没有了平日的凌厉，安静的像个孩童。 看着瘦瘦弱弱的素娘躺在身边，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蜷卧在大氅里，沈知远伸出手轻轻将她滑落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额头上脱了痂的刀疤便彻底显露了出来，泛着微微的红，沈知远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素娘避无可避，闭上眼乖乖的任由他碰触。 “这还疼吗？” “不疼了。” 沈知远见她闭着眼睫毛一动一动的，甚是可爱，伸手一捞，便把这个娇小的人儿捞进了怀里，软软糯糯的身子带着淡淡香气。 前朝有诗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样的软香温玉在怀，他也决定今天称病不朝了。 整个房内都弥漫着氤氲而迷离的气氛，就在素娘感觉自己身在云雾之中的时候，张崇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了。 “主子，再不起就迟了。” “你去御史台就说我昨夜染了风寒，今日不能上朝了。” 他病了？素娘抬头看向沈知远，却见他面上并无病痛的神色，才放下心来，露出不解的神色。 “今日我无事，带你去个地方。”这一觉睡得舒坦，醒来什么烦心事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去哪里呢？”听他一说，原本紧张到绷直了身子的素娘来了兴趣，她一路从黎家村来到京城，虽途径过一些州县，但是因为要隐藏自己女孩子的身份也不敢过多逗留，所以，从未在哪个州府的街上好好转转，来到了幽都，就一脚踏进了这长阳王府，未曾再出去过。 “你睡醒了我就告诉你。”沈知远像哄孩子似的边拍着她的后背边跟她说。 “还是哪里都别去了，就在王府吧，您不是说自己病了么，下次您回来再带奴婢出去。”素娘意识到他称病不去上朝，如果出门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日子长着呢，以后有都是机会再转幽都城。 “闭上眼。” 他的声音有着蛊惑的效果，素娘听话的闭上眼，心扑通扑通的一直直跳。 再一睁眼，自己还在沈知远的怀里，外面已经大亮，素娘羞赧的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居然在男人的怀里睡着了，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抱着自己的人也许感觉到自己醒了，也睁开了眼，却没有撒手放开她的意思，素娘憋了半天，才道：“王爷，我该起来了。” 见素娘要起身，这次沈知远没有阻止她，慵懒的躺在榻上，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整理头发和衣服，一副被人捉奸在床的架势。 “本王饿了。” “啊，奴婢这就去准备。”素娘一心想逃走，险些忘了自己的职责。 看她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羞怯和无措，沈知远不忍再逗弄她，冲着门外喊道“张崇，传早膳。” 说完起身，跣足而立，牵起素娘的手，从内门往卧房去，素娘试图挣脱，可是他反而牵的更用力了。 “挣什么，我们刚刚同榻而眠你忘了？”这么带着促狭意味的话，偏被他用温润的嗓音说的十分坦荡自然。 丫鬟早已准备好洗漱用水在门外候着，见沈知远起身了，便鱼贯而入，其他的两个丫鬟素娘在打扫时候都是见过的，为首的素娘却是第一次见，只见她皮肤白皙、面容娇好，自己屋里的春杏就很好看了，可是跟她一比还是逊色许多，她身穿乳白搀杂粉红色绣着水纹的缎裙，中间无规则的缝制着许多金银线条雪狸绒毛，缝制的别出心裁，将她的纤腰凸显的不足一握。 “听张管事说你父亲病重了，现在情况如何”沈知远对着为首的丫鬟问道。 为首的姑娘将脸盆放在架子上，连忙跪伏在地“谢王爷关心，奴婢父亲已无大碍。” 素娘听梅香说过，虽然大家都很怕沈知远，但是他待下人向来是赏罚分明的，这姑娘该是之前在府里伺候沈知远的大丫鬟，自己来府中这段时间父亲病重回家去探望父亲了。 “你们先下去吧。”三个女孩子听到沈知远的吩咐，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物什，躬身退出了。 往外走的时候，为首的那个漂亮丫鬟抬起头深深的看了素娘一眼。 素娘接过她们的工作，开始伺候沈知远净面漱口，结束后，她意识到自己还蓬头垢面，本想回房去梳洗一番，结果沈知远不让，她只好简单的洗了把脸。 “走，一起吃饭。”沈知远轻声细语的与素娘说道。 外厅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张崇一惯是个懂眼色的，主子还没有吩咐他便命厨房准备了两套餐具，摆桌时候他先让人摆了一套，听见沈知远说让素娘一同用餐的时候，连忙命人把另一套餐具也摆上。 素娘还是自认识沈知远以来第一次和他同桌用餐，心内惶惶然，抬手给沈知远布菜，手上的玉镯碰到汤碗，发出了叮当的响声。 “不必管我，你多吃一些，瘦的硌得慌。” 听他这样说，素娘的脸更红了，从昨晚到现在，她就感觉自己的脸始终烧的很，偷偷的看了眼侍立在侧的张崇，还好这人就像老僧入定般无动于衷，素娘这才放点心缩着头做鹌鹑状喝着碗里的粥。 “吃完后回去换身衣服，我们便出发。” “是。” 沈知远吃东西清淡且少，只几口便放下了碗筷，素娘也赶紧喝了几口粥便说吃饱了，然后起身告退，逃似的出了冠云楼。 谁料茗烟还在门口候着，见素娘出来，忙给素娘问好。 “黎姑娘，早啊。” 素娘低着头，快速回礼便往自己院子走去。 刚到半瑟斋，一夜未归，她担心梅香她们撞见自己，可是此时日上三竿，她想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了。 一进门，钱大娘子正在打扫庭院，见到她便大声问好：“姑娘回来了。” 听见声音的梅香一下子就从屋里蹿了出来“姑娘，你可回来了，昨个夜里见你那么晚没回来，我和夏桂去冠云楼寻你，张内侍说让我们先回来。”说完自上至下的打量素娘。 “嗯。”轻轻应她一声，素娘就进了内间，把门关了起来。 她实在是羞愧难当，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和一个男人呆了一夜，即使他是内侍身份，可他终究也是男人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自己清晨那会是着了什么邪，如果那会回来大家没看到也许还好说些。 还是别想这些了，他还在等自己，于是赶紧挑了件素净的衣服，换了，上次沈知远命人送来的衣服大部分华美非常，颜色很艳，她喜欢是喜欢，可都没有上过身，她一直都不太好意思穿太扎眼的衣服，今天沈知远谎称生病却又出府，虽然不知道要带她去哪，她更得打扮的低调朴素些才是，免得给他添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