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穿就穿穿二代》 第1章 相见欢 延兴元年的正月初一,年前那场几乎下了整整半个月的大雪才停了下来。 路面逐渐平稳,已经近了城郊,因着大雪,道上没有行人,不一会儿,在道的尽头,总算见着了地界碑。青石所筑成的地界碑文上书赤色“裕安”二字,显得很是庄严肃穆。 “仙师!” 少年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兴奋,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脸蛋上拉开了一道大大的笑容,“终于见着裕安城啦!”他牵着的毛驴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步子轻快起来。 经过近三个月的跋涉,微生随着宋符,终于是到了裕安城边郊。 宋符白发白须,脊背挺直立在风中,青色广袖长袍,看起来很是仙风道骨。 被微生称呼为“仙师”,他也着实有这个资本。在这样的低温下,年青人尚且会蜷了手脚,宋符穿着单衣,不仅没有半分疲态,反倒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微生,”宋符叫住了自家徒弟,“咱们不去裕安。” 微生闻言一愣,满心停宿休息的期望被戳破,抱怨起来:“我走不动了……” 他以前也一直是被家中宠惯着的,后来跟着师父住在深山里便罢了,结果他老人家年前又折腾着要捉妖,大冬天长途跋涉,吃了不少苦,一时沉不住气来。 宋符叹息摇头,捋了捋胡子:“不可再等了,那妖孽已经离了裕安城,现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言罢,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灰白的天空:“十五年前妖孽降临,为师就察觉到不对,可惜当时正在闭关,无法亲手除他了去,错过了最好时机,只有再等下次机会。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微生,这些年来,常有旱涝蝗灾,想到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师就更是悔恨神伤,这才白了头啊。” 雪白的须发在寒风中萧瑟,宋符的表情很是严肃,那是一种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凄怆,并为自己的错失良机深深自责。 “仙师……”微生眼中带上了崇敬和动容。 宋符伸手掐指算着,嘴里念叨了什么,皱眉,随后伸出了手指向右方。 “那妖孽就在南边。微生,我们走!除了这妖孽,大燕方有未来!” “仙师!” “不,不要说了,微生。哪怕再耽搁一点时间,为师心里就多一分煎熬!” “仙师!”微生急了,冲到驴前拦住,抬头看向宋符,双目含泪,情真意切万分诚恳开口。 “仙师,徒儿是想说,您走错方向了,这边是北边!” 宋符:“……” + 微生对这乌龙并不意外,入道门这几年下来,倒也知道师父在盛名之下究竟几斤几两。真要说什么长生不老都是笑话,就连算命推理也肯定是胡诌的,不过很多时候会装,所以透着一股子玄乎劲糊弄人而已。 他一个做徒弟的,也只好跟着这个江湖骗子四处行走,招摇撞骗。 草草用干粮果腹,到了午后,师徒二人合一驴,总算是到了裕安城郊的一座山上。 “仙师,”一路下来,微生已是脚下虚软,撑膝气喘,呼出大口白气,他看向宋符,“这山里连半点人烟都没有,您确定是这里?” 宋符长嘶一声,神神叨叨:“一时去裕安城,一时又到了另一边的山头,这会又折过来,倒是怪了,这妖孽莫非算到了为师在后,所以引着咱们兜圈子?” 微生:“……”这是在给一路绕弯子、走冤枉路找借口。 “我沿途卜算,发现这厮行动极快——咦,他停住了,好机会,微生,西边是哪个方向?” 微生指向远处:“就是那边了。” 宋符闻言微微眯起眼睛远眺过去,裕安一带的山势并不险峻,甚至带点小家碧玉的温婉,天空一片灰白,漫山的雪铺展开,如同水墨画一样。是以,从山腰盘亘到山顶、形态奇异的建筑群在这一片旷白中十分显眼。 他恍然大悟:“是了,那妖孽一定就住在那山上。只是我不大理会世事,还从未听说谁有如此财力,能在山上建起如此大的别庄。” 说来也巧,山路尽头渐渐冒出一个樵夫来。 宋符蹑级而下,开口招呼道:“老丈,敢问那座山头叫什么名字?” 樵夫见他不似恶人,如实道:“那便是流霞山了,道爷不是本地人吧?” 宋符点头:“贫道与徒弟是从允州过来的。方才瞧着,这山上还有一座别庄,系何人所有?” 这樵夫头也不抬,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人打听:“这个山庄已废弃了,只留着个空壳子。以前是宁家的。” 宋符一怔:“宁家,哪个宁家?” 樵夫哂笑:“还有哪个宁家?除了宁宸,哪个敢在引州占山建庄。” 宋符听着这个名字,面色大变。 微生忍不住问:“宁宸是谁?” 宋符叹道:“这个人是前朝皇子,正逢乱世,自幼做质子,隐忍了数年,娶妻后才开始复仇,后来更是将全天下都搅得人仰马翻。” “可以说,连大燕的江山和皇位都是他从指缝漏出来,送给当今的。” 微生年纪小,从未听过这些过去,只知道本朝国祚极短,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皇位是“施舍”来的,惊叹道:“这个人这么厉害?” 樵夫道:“再如何厉害又怎么样,守着这么大的山庄,不还是被屠烧得一干二净。” 宋符闭关时,只听说宁宸爱美人不爱江山,复仇之后就抛下一切,与妻子隐居山林,没料到这些年过去,这么横行无忌的两个居然死了。 他皱起眉:“据说他们夫妻二人极为护短,任何得罪他们的都要加倍奉还,还有人能动得了他们?” 樵夫摇头道:“据州牧当年贴出的告示所说,就是因为他俩一直以来的行事高调,有不少觊觎他家财富的。五年前,这些人纠集在一起,暗中谋划,趁夜全数杀上了山。” + 既然流霞山上无人居住,宋符师徒二人当即前往那座废弃山庄。为了让徒弟踏实赶路,宋符又将宁家夫人的事迹同他说了。 这宁夫人本是苏家一个不起眼的嫡女,据说性子绵软逆来顺受,被退婚就选择了上吊自尽,救醒后性格大变,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不过半年,但凡得罪过她的人皆遭了报应。 故事的最后,宁宸将江山抛给了他俩捡到并一路教导的孤儿手上,两个人来到此地,建起一座山庄,归隐田园。 说话间,两人已是到了山腰,此处山阶的雪愈加薄起来,上了一片平台,眼前豁然开朗,风声呼啸着,石板上只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霜,便是看见山庄的大门了。 大门足有三丈高,残破半掩,杂草丛生,宋符与微生将驴栓好,穿过大门,方抬头,皆为眼前的山庄全景震慑在了原地。 流霞山多奇峰怪石,有的天然自成,别具风韵,有的人工巧饰,巧妙将整个山给掩藏在了山庄中,沿山盘旋修筑了亭台楼阁,浮云轻纱般笼着,如同仙境一般。 庄围了山,群山又抱湖,此处一窥全湖,又可纵览群山,倘若住在这里,确实是神仙过得日子。也难怪那两人会选择隐居在此了。 宋符只捻须感慨道:“若不是进了大门,还真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将山水据为己有,这两人果真如传闻一般霸道。” “仙师,快看!”微生站在不远处一颗古树下招呼。 宋符疾步过去,就见树下立了一块木制的碑,碑上只刻了宁悠二字。碑前放了许多糕果,甚至还有一壶甜酒。他伸手探了探,还是温热的。 宋符喜道:“那妖孽刚走!” 微生苦了脸,认命配合道:“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宋符塞着鸡腿,含糊不清、一本正经道:“待为师再算一算,只是妖孽在此处停留太久,气息聚拢此处,难辨踪迹了。” 师徒二人又吃又揣,把墓前扫得比雪地还干净,争抢最后一口糖糕时,宋符突然正了面色,低喝一声:“微生,为师今日就教你一招千里追踪。拿为师的八卦罗盘来。” 微生只好小跑出去,从驴褡裢中翻出一只破罗盘,又飞快回去,果然糖糕已经进了师父的肚子,忍不住道:“仙师,千里追踪呢。” 宋符一抹嘴,又是一派松形鹤骨,半点不害臊,说着教他,直接在那墓前蹦跶起来。 微生捧着罗盘,目瞪口呆看着师父跳大神,不得不承认,这老头严肃起来,还真的有模有样,也难怪他娘当初被唬住,把自己卖给这老头了。 微生突然道:“仙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宋符抽空扭头瞪他,呵道:“瞎听什么,看着罗盘。” 他话刚落,那木片制的碑咔嚓倒了。 两人惊疑不定对视一眼,直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除了风声,就见那块墓地中一阵不安分,像是有什么要钻出来一般。 宋符筛糠一般,颤着手推他道:“微生,快,去给人把碑扶起来,磕个头道个歉。” 微生窜到他背后,面如菜色,拼命摇头:“您是做师傅的,您先请。” 宋符面色涨红:“为师事事都做了,要你这个徒弟何用?” 下一刻,自地中伸出了一只手,师徒二人不约而同抱着尖叫起来。 微生绝望嚷道:“仙师你不是会除妖吗,快上啊!”他说着,顺手要把罗盘砸过去。 宋符扒开微生的手:“这是吃饭的家伙,孽徒,快松手!” 推搡间,眼前的草皮已经裂开,露出一片锦缎,那只手扒拉开了锦缎,爬出一个俏生生、脏兮兮的小姑娘来。 宁悠吐出掉进嘴里的土,淡定看向还含泪抱在一起的师徒俩。 “刚刚就是你在我的坟头蹦迪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相见欢 宁悠终于“死”到第五年了。 她的意识还很清醒,所以挺尸的日子里,她只能把自己两辈子的回忆扒拉出来,或者放空思绪胡思乱想。 宁悠是一个穿越者。 她以前认为,穿越到古代,无非是农家女种田,嫡庶女宅斗,又或者一代女侠仗剑江湖,投胎到皇家那更是寻常套路。 在小时候的床头故事里,宁悠大概明白,她是穿进了一篇宠文的番外,成了主角家的包子。不出意外,这两位会在自己长大后离开,如同当时不要江山去隐居一样,携手云游天下。 据说爹娘性格护短,爱好打脸,不过在她“出生”时,他俩已经退隐山林了,所以她眼里,他们更像是一对喜欢成天放闪撒狗粮的小夫妻,也不用管理特别多的事物,啥都有下属打点了,他们只要负责谈恋爱就好。 这日子比皇帝过得逍遥多了,傻子才当皇帝天天早起上朝呢。 宁悠也完全不奇怪他们会抛下自己一个人,很多时候,她更像一个电灯泡,倒不大像是他们的女儿,索性她也不是真的小孩子,缺点父爱母爱不算什么。 她盘算得很好,有车有房,父母双忙,家财万贯,颜值无双。这未来十分光明,非常人生赢家。 可惜出了点小意外。 十岁时,宁悠依着剧情懂事乖巧送苏紫和宁宸出了门,结果当夜就有一大群人杀上了流霞山。再强的守卫,在绝对的数量面前也变得渺小起来。 她趁乱躲到密室藏了,听外头一众人为争抢一个玉像争吵斗殴,因为得了财宝庆祝狂欢大笑。混乱中,有人大声道:“都给我老实点,怎么就到你们拿东西的时候了?” 他似乎是个领头的,说完后,果然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 这头头又道:“你,去把那些猎户都叫来,这家名声响,过了今夜,定然天下震动,为了瞒天过海,大人说了,除了苏紫和那个小的,这山上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宁悠心下一沉。 这伙人明显是早有预谋,恰好撞上今天,好像还不知道她的便宜爹妈出去了。 这密室隐蔽,她倒不怕被人发现,只是叫了猎人,定然是做好了将所有人在山上围猎的准备,想要下山难上加难。 可是为了隐蔽性,密室的空间也有限,食物和水支撑不过两天。 两天后,水已经喝完了,那些人果然还没走。 她绝望中翻到了一个药箱,然后盯着里头一个写着“假死药”的匣子发呆。 宁悠自小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科学,比如他爹的暗卫,这些人忠心耿耿,来无影去无踪,会在他爹叫的时候突然跑出来,等到他爹妈秀恩爱的时候又骤然消失。 所以突然冒出一个假死药的设定,她也飞快接受了。 宁悠依稀想起,她娘当年好像就是用这个逃出生天,还狠狠虐了她爹一把,据说足足假死了半个月。 吃了这个,也算是曲线救国了吧,不然什么能抗饿半个月啊。而且半个月后,这些人怎么也走了,她就能出去找自家爹娘了。 宁悠觉得有戏,比起渴死,这至少是条路,于是她吃了。 说好的一觉睡到半月后并没有发生,虽然饥饿感确实没有了,可是她的听觉还在,精神上竟然还有休眠和清醒之分,既不能睁眼,也没法动弹。 她心中泛起一个十分荒诞但是莫名笃定的念头。 “……这假死药不会就是当年用剩下的,所以过期了吧。” + 宁悠一开始还能通过外头人的作息判断时间,后来连这些强盗都走了,她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 无聊到把自己还记得的上辈子都翻了一遍,密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宁悠心中激动,这密室知道的人就三人,肯定是那两口子得到消息赶了回来。 虽然爹妈最爱的是彼此,但是他们护短啊! 脚步却在门口停住了。只有一个人。 漫长的凝滞后,这个人才走过来,他的脚步声很轻,最后落在榻边,一双手颤抖着抚上了她的脸,探了鼻息。一阵衣料的摩挲声后,她被抱紧了。 少年的声音低哑艰涩。 “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他话说到一半,却乍然没了下文,宁悠听得百爪挠心,他已经将她打横抱起,用锦缎严严实实裹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只听到了有风吹缎子的声响,许久后,她总算落了地,然后是一阵泥土翻开的声音。 容启这小子不会是打算把她埋了吧。宁悠满脑子都在崩溃呐喊。 可惜他听不到她的心理活动,这个竹马向来沉默少言,这会更不要指望他说话了。 自宁悠被他被埋下去后,也常常有人来,她也大概听出来,那些人还在搜查,他们尚且可以用十年来谋划那夜,自然也有耐心守着这里。 容启都是在夜里偷偷过来,这段时候,他来得很频,时间久了,就算他不说话,她也能从脚步和呼吸声听出来是他。 后来,连仇家都不来了,他却还是常来,一坐便是半日,哑了一般,一字不说,他那半句话停在了那里,再无下文了。 某一日,他在墓前被年长的家臣责骂了一顿,他也一声不吭,安静受了。 第二天一早,宁悠听到他削木头的声音,在刻字前,容启停了很久,似乎也拿不准主意写什么,直到临走前,才下了刀。给她立碑之后,他便只在每年她生日时来一趟了。 家臣来她墓前,只说他外出游学了,要她在天之灵保佑一下他。 也好,他这样的人,被自己绊着,也着实可惜了一些。 宁悠不得不说,反正她也感觉不到冷,躺在这里确实比密室中有趣了。 夜阑风吹,虫鸣鸟叫,雨滴雪融,花和雪落下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在树上筑巢的鸟雀,也每年都会回来。 原来他将她埋在她最喜欢的那棵花树下了。 五年里,宁悠听到了很多,却再也没听到自己喜欢的声音。 + 鸟雀掠过头顶的树梢,摇晃下一阵玉屑般的雪雨。雪间隐隐透出红色的岩体,映着透明的冰粒,分外璀璨。 宁悠倚着树干,贪婪呼吸新鲜空气,看着附近的雪景。 幸好那时还有许多仇人在,条件受限,他将她埋得不深,也没有办法用棺木,不然以她现在的力气,还真没办法爬出来。 这假死药果然是个过期货,害她躺了五年,这也就是她了,换做其他人,估计要精神崩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黑科技虽然没有成功屏蔽她的意识和听觉,还是让她成功长大了。 宁悠看着短了一截的袖子,吃假死药时,外头还是夏时,所以她穿的很薄,如今是冬日,实在太冷,也犯不上说忌讳了,捡了那被充作裹尸布的红色锦缎,也不知道容启自哪里找来的,十分大,裹了好几层也不冷。 她又弯身,捡起了那片木碑,见着上头刻的只两个字后,抿了嘴。 这一阵动作成功让跟前一老一少道士回过神。 宋符颤着声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宁悠眨了眨眼,又看了看满地被他俩吃得一干二净的盘子。 刚刚在地下她好像听到,这师徒两个有坐骑? 宁悠露出甜蜜无害的微笑:“师父,多亏您做的法事,我才死而复生啊。” 微生与宋符皆一脸蒙蔽。 良久后,宋符一拍大腿,表情狂喜:“我就说,我是有根骨的!今日复活一人,长生不死可期矣!” 微生看向宋符,也是满面对自己认知的怀疑。 这老头还真有这本事?! 可是骗他们也没什么用啊,更别说这里坟草都这么高了。 宋符不等他多想,只道:“快快,微生,叫师姐。” 微生抗议道:“师父,我明明先来的。” 一边两人却不管他,各怀心思客套了好几句。 宁悠这才道:“师父,你说的这个在我坟前喝酒的妖孽,徒儿已经算出他在哪了,蒙你复活之恩,就替你会会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相见欢 大雪遍布山峦。冬日在新年的第一日午后终于是探了头,日光暖融,映着晶莹,万树镏金。 自山间逶迤出了一条驰道,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雕车快速过来了。 这车造型奇特,与时下和历来的样子都不同。车牙外套了一圈不知名金属,泛着银亮的光,在雪路上却半点不打滑,车厢下是各式复杂结构,即便过水坑也安稳非常,如履平地。 驾车人是个穿着厚厚冬衣、蜷成一团的青年,马车还在驰道上行进着,他开口感慨:“一年没回引州了,不知道老爹怎么样啦。” 身后的车帘突然被打开,颜禾的表情有些沉凝:“刘顿,现下京中形势紧迫,早先你不回来探亲,为何偏偏要挑这几日?”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显然并不是在问跟前的人。 身后车厢中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颜禾忍不住又开口了:“公子。” 颜禾听见了刘顿的叹气声,随后是男人清冷的声音:“高斯,你去替他。” 高斯躬身出来,不说话也不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与里面那个人学了个七成像,只按着车厢门,颜禾摸了摸鼻子无奈钻进去。高斯才松了手,那门便在他身后自动合上了。 车厢内又是一番洞天,顶上悬着一盏镂空琉璃灯,内置灯油,不知为何在微微颤动的车中没有一丝摇晃,经折射后,洒下明亮而稳定的光。车厢里铺着厚而柔软的地毯,一切都布置得十分舒适。 颜禾跪坐到小几前,看向容启。 年轻人生得一副女人会喜欢的长相,偏偏还自骨子里透着一股清高傲岸,他认识这小子三年了,一直觉得,他这副沉着自若的冷峻面孔样子确实很有欺骗性。 颜禾心中一阵抽痛,所以他才上了这艘贼船,跟着这种主公。 每年正月初一,容启都要回引州,雷打不动,一个人在山上一坐就是半日。往年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如今大战在即,他还坚持要来,颜禾十分不理解。 容启眼也没抬,手里捧着一本《辍术》,即便背后就是车厢壁,他也挺直脊背坐着,仿佛一棵峭拔的孤松。 颜禾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当今已经发了讨伐檄文,道义上,陆贼是众矢之的,但是换个角度看,天子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公子若有所图谋,最好是在京中观望斡旋……” 如今大燕摇摇欲坠,本来就是一个小子撞大运,莫名其妙被宁宸推上了皇位,国祚这么短,效忠者实在少之又少,皇帝偏偏还沉迷美色、滥杀无辜,搞得局势愈加动荡不安起来。 容启放下手中书册,习惯性屈指蹭了蹭鼻梁,仿佛鼻子上架着什么一般,淡淡道:“你有法子了?” 颜禾立马认怂:“还没有。” 又不是两个人打架,是两个势力较劲,他要真有这本事破局,还做什么谋士门客,干脆单干得了。 容启点头:“那就叫他俩斗着。你忧虑过重了,”在颜禾惊恐的目光中,容启顿了顿,表情很正经,“这里的景色还是不错的。” 颜禾这下清楚了自己上司的意思—— 干脆大家在这散心放假吧,反正想不出办法,回去也没啥用,咱们草创阶段的虾兵蟹将,还想插手大佬的事情? 所以当年震撼自己的万万人之上,以改变天下的豪情壮志呢!颜禾目瞪口呆。 + 马车已缓缓停了。容启绕开他,自行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连着的小木屋,修筑在湖畔,此时正是冬时,湖边罕有人际,湖面沉静如一块明镜,一眼看不到尽头,此处可以纵览绝大部分湖景,岸边又连着水榭长廊,若是夏时,也是很好的避暑之地。 高斯手里捉着一只信鸽,同他汇报道:“是傅立叶发来的,安培和柯西都在来的路上了,现下京里有费马和薛定谔守着,叫公子不必担心,不过洛必达还没有消息。” 容启镇定听完了。 门边站着一个大汉,刘顿正从他手中接过一摞柴,一面道:“爹,你又去山里了?” 容启见他,面上也蒙了一层暖意:“刘叔。” 真正的容启已经在十五年前逃难途中死了,他不过是乘虚而入的一个异世界游魂罢了,若非这位家臣一路护着,他便要二次投胎了。 刘和恭敬而欢喜道:“小少爷。” 几人会合,高斯去卸车,其余人便往里走。 人年纪大了,不免有些絮叨,何况许久未见小主人了,刘和一路说着,容启便认真听,面上没有半点不耐。 “璇玑这丫头倒是很勤快,我省心了不少,心地很好,近来还为宁家抄写经书。” “宁姑娘那里,小少爷也可以放心,我最开始是在老爷手下做斥候的,看人很准,这几年我常在这附近巡走,那些歹人再没有来过了。” 刘和随口道:“今日倒是有点奇怪,回来的路上遇了两个道士,同我打听流霞山的事。” 容启脚步一滞。 刘和看着他长大的,纵然他面色不变,也感觉到他慌乱了,便宽慰道:“这两人一看就是不理世事的,不过好奇罢了。” 送容启进了屋,又往回折时,刘顿忍不住道:“爹,你突然提大小姐做什么。” 刘和道:“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小少爷这些年四处收服老爷的旧部,是打算给宁姑娘报仇,是不是?” 刘顿支支吾吾半刻,才胡乱点了头。 刘和长叹道:“这都多少年了,小少爷也该走出来了。”说着,又瞪他,“你怎么还叫大小姐?莫非你对着小少爷也如以前一般称呼的?” 刘顿挠头:“当初是您叫我签了庄里的契子,我这么说习惯了。” 刘和无奈道:“我当年也以为他俩以后会成婚,哪知道先是宁宸把小少爷赶出来,后头又出了这桩案子。” 他说着,面色一肃:“你的名字都是小少爷起的,现下也跟着他了,还是尽快改口的好。” 刘和见着自家儿子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斥道,“听到了吗,刘顿!” 刘顿:“……” 为什么每次他被人叫名字的时候都有种被地面吸引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相见欢 诗经里面有一首挺有名的诗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是先秦时候的一首诗,写一个女子在城楼上等候她的恋人。前面那句很有名,而后面那句的大致意思就是,纵然我不去找你,你就不写信给我吗? 总之是个情诗,在颜禾看来还是又酸又别扭的那种。 所以大清早的,当颜禾进了房间,看到容启又在写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很无语的,自他认识以来,容启几乎每日早起后都要写上一次这两句话。 高斯在一边帮着容启整理桌面,顺手把那张字轻轻放在一边,颜禾随意瞥去,是容启擅长的正楷,两列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容启这个人,非常执着,有时执着得可怖。 颜禾在认识他之前从来不知道,有人会为了所谓的推算,一忙就是好几天。若非必要,可以一整日不出门,在京城里也是整天埋头写东西。本来盘算好了的事情,只要没有大事,就一定会在计划好的时候做完。 总之,对于颜禾这种年轻时走马章台,娱乐丰富的人来说,生活简单规律到无趣乏味的容启,简直就像是异世界来的。 ——某种程度上说,他真相了。 容启正慢条斯理洗手,抬目看向他:“既然来了引州,就出去逛逛。” 颜禾抽了抽嘴角:“公子,你又打算做什么了。” 容启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竟然还有心思同他解释:“你看看,如何想法子把引州州牧给换了。” 高斯很上道,已经自一边将地图在案上卷开了。 颜禾先行走到案边,打量半刻后恍然道:“原来如此,乍看是陆如诲与天子化界对峙,两军对垒,就仿佛一盘胶着凝滞、难分上下的棋局一般,”他指向引州,“可若是将目光放至此处,便在这僵持中寻到了一个活眼,一旦我们吃下引州,则形势顺变,可进可退。” “难怪公子昨日说要由着他俩斗,既然形势复杂,不如来一着釜底抽薪。” 他说到后头,愈想愈觉得大有可为,热血沸腾,扭过头去,由衷佩服道:“如此妙计!不愧是公子!” 容启听他说后,表情不变,只微微扬眉。因瞳色极深,仍是一副贵不可言、高深莫测的样子。 在颜禾迫切的目光中,他低低唔了一声:“不错,算是一箭双雕了。” 颜禾一怔,还有什么目的? 他顿觉自己的谋臣素质还不够,落后于主公的谋划便罢了,竟然无法揣摩到他的意思。当即恭恭敬敬出去琢磨了。 许久后,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自己一人,容启才缓缓道:“……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 刘顿一出门,就看到颜禾正一脸求知若渴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眨眼,不知道这位半路投进来的门客为什么突然找上自己了。 刘顿与高斯他们自祖辈就都是容家的家臣,以前是跟着容启他爷爷出生入死的,对容启言听计从,颜禾就不一样了,平日里大家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说的话不多。 “刘顿啊……”颜禾叹气,“你自幼就跟在公子身边,可否指教一番啊?” 刘顿一时起了兴趣,耐心听他说完,瞬间一乐。 他抬起一手勾住颜禾的肩膀,哥俩好一般,感慨道:“你总算问了。” 颜禾看他仿佛村口老太太,目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似乎要告诉自己什么惊天秘密一般,一时背后一凉。 怎么觉得这小子要把自己拉成同伙了。 刘顿说:“我问你,你觉得,公子对什么最在意?” “他那个所谓的科研?” 刘顿高他半个头,很轻易就这样勾着颜禾沿着长廊往前走,他摇头晃脑道:“是,也不是。” 刘顿回头,见附近无人,就打开了另外一只手里的匣子。 最上头正是今早高斯帮容启收拾好的那幅字,这一路积攒,也有一小摞了。 刘顿问颜禾:“你觉得这幅字怎样?” “很好啊,公子的楷书规整好看,骨力遒劲,气概凛然。” “那么,你觉得里面有什么深意能让他每日书写?” 颜禾凝神盯着看,看得他都快不认识这些字时,他有些恍然: “原来如此,出自诗经,本来只是讲男女情爱,却用如此正经的楷书书写,意境也就更为广袤高远了,我纵然求才若渴,然而事实上天下之大,我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去找你们;就算我没有去找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主动来投奔我呢?” “怀才若渴啊,不愧是公子。” 颜禾摇头晃脑说完了,却发现对方的神色古怪。 刘顿用一种近乎崇敬又似乎是在看脑癌晚期患者的眼神看着颜禾:“真不愧是读书人。” 颜禾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再次看向面前的字。 纵青 我青 不子 往衿 , , 子悠 宁悠 不我 嗣心 音 。 。 刘顿无力扶额,抬起手,自上而下一数,落到了第二竖行第六个字,从左边向右划动。 ——“宁悠。” 颜禾大惊失色。引州流霞山,和宁这个姓组合到一起,给了他十分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刘顿就证实了他的猜测:“这就是流霞山上躺的那位了。” 颜禾结结巴巴道:“我以为公子是重州人?他是如何认识宁宸他女儿的?” 刘顿道:“他与大小姐一起长大的,据我爹说,老爷死前将公子托付给我爹,叫他将公子送来。” 颜禾眼前一黑。 现如今找那个州牧的麻烦,看来当年宁家被灭的事,和引州州牧脱不了干系了。 那难怪容启要由着天子和陆如诲斗法了。 颜禾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小时候听前朝皇室那点破事长大的,何况宁宸和苏紫两口子太高调,他想不知道也难。 一个在家中饱受继母欺凌,某次遭庶妹陷害,还被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退婚,一个病弱疯癫,在人家诸侯手底下跟一只蚂蚁一样的前朝皇子。 结果这两人在一块后,就不再隐藏自己的本事了,一路复仇,把本来就乱得局势搅得更复杂了。 恍惚间,颜禾已经被刘顿科普了关于自家公子与宁悠的各种过去。 末了,刘顿愤愤道:“若不是庄主将公子赶出去,他早就与大小姐成婚了。”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叹道:“不过我们若没有出来,只怕也死在山上了。” 刘顿见颜禾表情复杂,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副样子。” 颜禾长叹道:“我倒是知道,宁宸要将公子赶出来的原因。” 刘顿眨眼。 颜禾道:“要说前朝,天下大乱,已经到了末路,宁宸脱颖而出,当时若论战力,和宁宸手下的唯一能够一战的,就只有容黎的嫡系部队了。毕竟,公子的爷爷是掌有一方兵权的上将军。” “不过即将尘埃落定时,宁宸爱美人不爱江山,这天下被他儿戏一样给了天子。容黎因得知宁宸与苏紫大婚,心灰意冷之下遣散所有门人部下,成了亲,在褚氏手下随意就了一个闲职。” 颜禾是在京中认识容启的,那时容启正在游学,身边只跟着刘顿一个,后来上了贼船,得知他爹是容黎,便出策,将当年被遣散的人都找回来。 容启也的确很厉害,短短几年就将当年父亲手里的势力顺利接手,所以才有了高斯他们这群人。 颜禾顿了顿,“我还记得,当年在京中,这两人打过一架,据说就是为了宁夫人。” 说到这里,颜禾不禁在心里默默对主公未来岳母表达了崇敬。简直是祸世红颜完美诠释。暂且不说宁宸容黎,当年几大势力的人,都或多或少对苏紫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是出于爱慕还是其他就不论了。 总之这些人都被宁宸收拾得很惨。同理,那些大家小姐觊觎宁宸的,也遭到了苏紫的出手。在颜禾看来,这么厉害的宁家被灭,绝对不是一家的报复,这两人再怎么强大,终归是树敌太多了。 刘顿听着也傻了。 难怪庄主对自家公子从来都那副欲除之而后快的表情了。 当年情敌的儿子,在自家养大就算了,现在还想拐他女儿,换谁都不能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相见欢 新上任的师姐对山庄中很是熟悉,在雪地上画了区块,说了这山庄布局,又道山后有一座温泉,她先去收拾一下,再来与他们会合。 恰好此时天色已晚,宋符决定,在山上修整一夜后,明日一早再出发。 他们在西面中寻了一处矮房,正好可避风雪,宋符非说自己复活一个人,法力尽失,没了力气,叫微生去其他厅中寻残破可生活的木材。 微生扁嘴应了。 他拆卸了一块残破的门板,又捡了不少枯枝,正往回走,乍然被一阵淡香吸引了。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花开着吗。他绕了一个弯,就见到了一个高出地面许多的石台。 首先入目的是台上几簇绚丽的茶花,让人眼前一亮。一枝斜出的的茶花下站着一个少女。 听见声响,她转过头来,微生便屏了呼吸。 不是时下女郎流行的发髻,而是简单在脑后松松绾了,墨色碎发柔顺随着鬓角拢在颊畔,顺服整齐的额发下,白瓷一般的面颊透出连羊脂玉都无法媲美的光泽。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眸,顾盼间流淌出朗月星辰般的璨然。 微生就觉得,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这就不认识我了?”她扬眉好笑道。 微生这才从她的面上移开眼,扫见那熟悉的锦缎,吃惊道:“师姐?” 他又忍不住道:“你不是去山后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这边离他们住的地方远了,就是从后山去会合的地方,也不会到这里来。 宁悠闻言惊讶打量了他,没想到这小子从她草草画的图,就把这山上的结构看得这么清楚了。 她方才想起自己呆的密室中还有一些衣裳,所以顺路去了,却不料那密室也被搜刮了一个干净,只留了当初容启给她做的篦子,还是掉进了石缝中才没被拿走。 宁悠不禁打了个寒噤,一时不敢深想。 若不是容启将她隐秘埋了,她那时在密室中,还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这个颜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 刘和皱眉道:“我来时,就看到他和我家那个小子在一边嘀咕,两个人咋咋呼呼、古古怪怪的。” 箸尖一顿,容启抬眼,心里乍然升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两人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这个话题很快又揭过了,刘和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在意他不回话,趁着这一会他有空,将这一年里湖畔的事详细汇报了。 将早膳收拾好,见容启已经开始磨墨,知道他又要忙了,刘和便掩了门,慢慢往伙房走,将食匣放在大案上。 不远处有一个少女正在给灯盏注油,见到他后,敛衽行礼。 刘和笑道:“璇玑,多亏你做得小米粥,小少爷今早用的可算多了些。” 璇玑打开食盒,颇为欣喜看向刘和。 “刘叔。”她眼睛亮亮的,“启少爷有没有说什么?” 刘和失笑:“小少爷的性子你也知道的,若非宁小姐,用饭时他能多说一句话便难得了。” 璇玑取出小碟的手一顿,和手上的玉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声响,她垂目盯着那碗碟,又轻笑道:“确实如此,只是我以前侍候大小姐用膳时,都是启少爷与她说话。” 刘和叹道:“宁大小姐……哎,着实可惜了。”当年他其实也不怎么看好,毕竟少夫人难产,还是苏紫帮忙接生,所以认了小少爷做义子,虽按照礼法可以成亲,到底不怎么好听,更别提宁宸是最大一个阻碍。 他想着,见其中还有一盏汤羹,便要移出来,一时不防备,即便手上厚茧,还是被烫得缩回了手。 刘和惊道:“奇了,这汤放了这么久,竟然还这么热。” 璇玑轻轻拍了拍手中颇为精巧的匣子,笑盈盈道:“这您便不知道了,这个匣子是启少爷做的,数九寒天,注了水,过一个时辰也不会凉,今早我在一边瞧见眼熟,便拿来用了。” 刘和忍不住摇头道:“小少爷那时整日里摆弄这些,还不如去考功名实在。” 这种小玩意,既然是放在这个屋子里,想来也是当初他送给宁悠的。 刘和又想起容启他爹来。少爷当年也是这个性子,为了苏紫,便是挖空心思,她即便不说,也都默默替她打点好了。只是不论为她做了什么,都不叫她知晓。自然没有宁宸油嘴滑舌,还动不动摘星揽月的大动作讨苏紫欢喜。 璇玑听了有些不乐意了:“启少爷当然要去考功名的,而且一定可以得个状元爷回来。” 刘和失笑:“他现下还用考什么功名?我看他这意思,想来还要再引州多呆一阵,看来是要将当年的事情做个了结了,也好,彻底放下,以后也就不用再回来了。” 璇玑的脸白了。 看着璇玑匆匆离开的背影,刘和摇了摇头,轻轻叹气。 + 宁悠裹着锦缎坐在驴上,毫无心理压力让这师徒二人走路。 她挺尸太久,昨天从土里爬出来时,只站了一会就不太坚持得住,宋符也觉得自己好容易仙法显灵了一把,她是个活生生的证据,何况她要领着他去捉妖,便把毛驴贡献出来了。 宁悠也确实没有唬他,宋符都说了,那个妖孽刚走,这对师徒来之前,也只有容启在她墓前,看来这个妖孽就是容启了。 容启会去哪,她也能猜出来。 她不免有些好奇:“师父,你说的这个妖孽,他做了什么?” 宋符捻须,开始摇头晃脑:“要说世间万物,皆在阴阳平衡,一切冥冥中早有定数。偏这妖孽是这世上的一个异数,十五年前他自异世来此,星象皆变得模糊,离了轨迹,再难卜算了。” 他说到这时,忿忿不平起来:“这不就是砸我饭碗吗?” 微生:“……”师父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啊! 宋符清了清嗓子,又是那副大义凛然:“为了黎民苍生,我定要除了这个异数。” 要说他对了,听容启说,他也确实是那个时候穿来的,但要说不对,这世界都快穿成筛子了,宋符居然只能卜算出一个? 宁悠又是惊奇,又觉好笑,指向自己:“那我呢?” 她也是十五年前穿来的,总不会因为一个半路来的,一个婴儿穿,这个半神棍就算不出来了吧。 宋符得意道:“阿宁你不必害怕,为师能将你复活了,想来你也与这异数不同,是本就写在这命理里头的。” 因为是在宁家的山庄“复活”了她,宋符便唤她阿宁,倒也歪打正着,这会他又误会了她的意思,宁悠也只笑笑,没有多说。 将要入夜时,他们一行总算到了湖畔。湖中倒影着好几点火光,在寒冷的夜里令人温暖。 宁悠以前一直觉得那些小说里写的,分开多年再见,各种忐忑不安导致的逃离都太磨唧了,现在真的面对才知道,自己也落不了这个俗套。 他虽然每年都要在她生日时回来,却只是静静坐在墓前,一坐便是半日。他变成什么样了,这些年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成婚了,她全都不知道。 他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的人,这时候又乍然变得陌生起来。 宁悠又想起他那句只说了一半的话来。 微生惊讶道:“看这灯火,这里居然住了不少的人,究竟哪个是那个妖孽?” 宋符面露得色:“只要问过阿宁就行了……诶,阿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相见欢 冬日入夜早,雪已经停了,四下里一片阒静,一时间只有屋内纸张翻动的声音。 容启伏案,长发用一只干净的湖笔随手簪了,宽袖如云堆缚在上臂,四指按了竹尺,拿了削得细长的炭条,在细白的纸面上比画。 他直起身,将长尺收了,垂目默算半刻,将记忆中的数字换了本朝的计量单位一一填了。 敲门声乍然响起,他只说了一声进,外头却没有声音,他只好撇了笔,散发放袖,披了氅,才去开门。 门口只有一个少女,她眼中含着泪,站在雪中,像是一朵瑟瑟发抖的娇嫩小花。 “启少爷,我又梦见大小姐死的那日了。” 她垂着头,面上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我想着,这世上也只有我们还在念着想着她了,所以我鼓起勇气过来了。” 言罢,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看向他,隐隐透着崇拜钦慕。 在过去追逐心中神女的日子里,你一直都没有注意的一个小侍女,也一直用同样的目光追逐你,任谁都会心软吧。 容启眯起眼回忆半刻,才扬了眉:“你是哪位?” 璇玑:“……”所以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她吗! 她反应很快,只看向他,一副没想到他竟然不记得自己的样子,面露受伤:“我是璇玑,”唯恐他又添上一句璇玑是哪位,她补充道,“以前在大小姐跟前侍候的。” 好像近来在他面前,宁悠被提起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 容启想着,没有说话。 璇玑见他这样,一时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想来他是叫自己说下去,便踌躇道:“今早,我听刘叔说,少爷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容启只颔首。 他不相信当年动作的只有州牧一人,所以一旦此次计划开始,便不复这些年低调的优势,整个暴露在天下之前,再拉不了回头箭了。为了不叫那些人联系到他与宁家的关系,在成功之前,他也不会再回流霞山了。 这番话自然不会同其他人说。 璇玑抬头,缓缓道:“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多亏启少爷救我……”我将你当做不一样的人,有些话想要同你说说。 这话很有技巧,提出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更想要趁机说出对方在自己心中是重要的,然后就能顺势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但凡正常男人,绝对会顺势怜惜起她来。 为了达到效果,她说得很慢,容启听到一半就觉得她是说完了,便道:“我不过是为了查探当年真相,这才发现你被抓走发卖了,你和她好歹主仆一场,救你也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他这话很长,璇玑听着,一口气没上来,那些想好的话全数被堵死了,说也不是,更咽不下去。 璇玑脑仁疼。 她现下明白了,和他说话,就必须简单直接,最好还提起当年的案子,不然他真不一定上套。 璇玑索性道:“我近来常常做噩梦,梦到那夜来,倒也发现了不少的疑点,所以今日僭越来找你,要同你说。” 她说着,急迫往前走了一步,就要搡他到他的房里去。 容启想起自己那些文件,心下一阵警惕,先她一步掩门落锁,板了脸:“说罢。” 璇玑想起他从来不近女色,只当他害羞,心下又高兴起来,咬唇道:“既然屋中不方便,那么,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离了木屋群,踏上了水榭。 转过曲曲折折的长廊,长廊一侧是个半圈着的湖面,里面有残败蜷缩如枯蛹的荷,冬日里的这些没了生气,唯有几株常青添上绿,因着叶凋又覆雪柔和了下来,而长廊的设置颇为巧妙,在这样的季节里,长廊间倒没有大风,只是建在水上,仍有寒意透上来。 璇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容启开始解大氅的绳子,侧头看向她:“你很冷?” 他的面目被月色一笼,浇筑出一片朦胧来。 璇玑心下暗笑。 就算这人不懂风情,即便在他跟前任何暗示都无用,到底还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总是要体贴女人一些的。 想着,她娇羞低了头。 容启摘了大氅,下一刻,从脖颈处解了扣子,自大氅夹层中掏出一体的兜帽来,又穿回去,戴了帽子。 他镇定道:“我也觉得太冷了,还是回去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璇玑:“……” + 宁悠猫在树后,撇了撇嘴,有些鄙视自己。 外头这两人半夜私会,与她何干,她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 听着脚步声,她顺势自空隙中往外瞥,之后就没移开眼。 宽袍大袖,外罩白色大氅,濯濯然立于月色下,眉目依旧,却是一派沉着风范,容启长她三岁,正是一个翩翩郎君模样。 想是过了变声期,方才听他声音,也与五年前大不一样了,只脚步声还如以前一般,每一步间隔时间都仿佛精准算过,也只在一足彻底落下后,才迈出另一步。 璇玑听他说要回去,用力摇头,低声道:“此事关乎大小姐,不可拖到明日了。” 她盘算得很好,就算这人再沉默寡言,提到宁悠他也不得不说话。 对方果然停了脚步。 璇玑道:“我被绑住时,听到他们说要活捉大小姐和夫人。” “后来,我在州牧府中负责侍候老太太,这孟州牧很孝顺,什么好的都叫老夫人先捡,我看了,发现这些年里他越来越阔气。” “想来,州牧在公文中说的都是假的,若真是有人图财集结,为什么指明了要她们两人?定然是有人指使那一帮人来,再收买了州牧,让他代为瞒天过海。” 璇玑说完了,忍不住抬头看向容启,他眼中深邃而悠远,情绪莫测,看起来叫人敬畏又难以接近,即便听了这样的消息,也没有半点异色。 果然只有宁悠能叫他在意吧。 容启颔首:“我记下了。” 他又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你呢?” 提宁悠的名字果然很管用,至少容启没再噎她了,现下还能顺势问一下她。 见此时气氛好,璇玑便微笑道:“这几年,我想起那可怕的一夜,就常常来这里散心,索性无事,便常常打理一下。” 容启并不好奇,出于礼貌,却还是停在原地,等她下文。 “不过前些日子,我无意走到那边的屋子里,见到了一个水池,才发现里头绿了一片,我废了好大劲才清洗成功。” 她声音很柔,体贴非常,还带着一丝讨赏的俏皮。 宁悠在一边听到,无力捂住了脸。 在璇玑期待的目光中,容启一直面瘫的脸终于松动了。 他失声道:“我养的小球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相见欢 这世上养猫养狗不少,当然也有养小球藻的。 容启身为一个穿越者,活得很自我,从来都毫不掩饰散发自己的异世界气场。所以宁悠还只会爬的时候,就知道他是老乡了。 不过在她发现的第一时间,容启就直接找了上来和她摊牌,表示“我早就知道了,你终于也知道了”,把彼此的马甲扒得干干净净。 她起初还想假装不会说话“萌混过关”,他已经充满逻辑地把她所有前提条件给拆穿,认真表示他还有一百种方法论证她是个穿越者。 所以她一直都不在他面前撒谎。 宁悠觉得,容启上辈子一定是个高智商型科研人才,对于她这个艺术生来说,对方在各种时候都充满了高大上的既视感,理化农医几乎就没有不会的,如果她娘是宠文女主,那这位竹马完全符合某男频汤姆苏的设定,在古代,水泥火|药阿司匹林啥都能造。 容启的父亲是苏紫的竹马,按照宁悠听到的那些床前小故事拼凑起来,就是喜闻乐见的男二号。 容黎一向沉默寡言,是所谓的冰山系,在美人娘还没穿越前就爱慕并默默守护原身多年,后来惨遭宁宸这个天降系截胡。按照小说正常发展,自然就是在最后释然放手,对着宁宸甩下一句“如果你对她不好小心我会抢回来”的男二必备宣言,然后回归正常生活。 不过后面忽然就神展开了。容黎得了重病,临终前将幼子托给家臣,让他带着容启去投奔苏紫。苏紫作为义母,彼时恰好有身孕,母性光辉爆棚,毫不犹豫同意了。 容启作为她的竹马,在山上其实过得并不怎么好。 虽然她家富可敌国,从来不短他们物质上的需求。只是,宁宸和苏紫忙着成日谈恋爱,她至少还顶着一个亲生女儿的名字,也过得跟个高瓦电灯泡一样,作为少主,下头的人对她还挺真心实意的,像是容启这样遭家主讨厌的,基本上,除了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就跟个边缘人一样。 没错,对自己当年最大竞争对手的儿子,她爹从来没有掩饰过不喜欢。 虽然在宁悠看来,这是宁宸身为男主特有的占有欲。在宠文里,你不多吃几斤女人的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主。而且,她爹明显就是把容黎当年那句“抢回来”当真了。 总之,在容启慢慢长大,到了这个时代男孩子外出游学的最小年纪后,宁宸就以男孩子要多磨练为理由,毫不犹豫把他和家臣踹出了山庄。 见容启去抢救自己的“小宠物”,宁悠悄悄跟上,若有所思。 所以,他下山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 璇玑已经懵了,见容启疾步往那边走,只好匆匆跟上。 容启连灯也来不及点,只推开了屋内所有的窗子,借着明亮的月色,往那水池中看。 很显然,璇玑刷得很用心,整个池子干净如刚刚砌好一般,水澄澈见底,倒映着寒月,半点绿色也无。这大冬天能洗刷成这样,倒也难为她了。 容启看着,倒吸了一口气。 宁悠在一边,脑内已经闪过了无数的新闻。诸如研究一颗小行星,结果答辩前日得知这个小行星被撞毁;又或者好不容易杂交出的世上独一个的油菜花,第二日被一个过路人摘了。 小球藻她没听说过,但是在这个时代里养一大池子,想来是废了不少心思。 璇玑惴惴道:“我,我不知道。” 容启按了眉心,已经沉了脸:“这不是你分内的事情,你有意做这些,又突然来找我,究竟想做什么。” 璇玑慌乱哭道:“我错了,我只是害怕,若是你不再回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胡乱说着,就要上前拉住他的手。 容启闪身避开了,他淡淡道:“哭是无济于事的,就像我的小球藻回不来了一样。” 这话着实令人哭笑不得,宁悠蹲在窗下,扶着头,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容启突然说起她来:“我本来顾念你以前在山庄颇为照顾她,想着你若有麻烦,听后帮一把也无妨,只是你这一路来,尽数在利用她博取同情。” 他冷声道:“你既然不在意她,我自然不会给你留半分情面。” “你不仅一句未说到重点,还巧言如簧想要摆布我,想来是没有什么要事了。” 他话未落,已缓步出了门,宁悠下意识靠紧了墙壁躲好,却突然听着后头璇玑急道:“大小姐可能还未死。” 宁悠扬了眉。不知道璇玑这会还能胡诌出什么话来。 当初是他亲自将她埋下的,这假死药效果强劲,她爹当年都没看出来,容启这种信奉科学的人,估计不会相信了。 不然,他也不会在看到她家那些飞檐走壁的暗卫之后,痛心疾首给家臣的儿子起名叫刘顿。 容启走在廊上月下,没有说话。 璇玑四下张望后,才道:“这些年里,我常常去墓前,同大小姐说说话,最好不叫她孤单。” 宁悠冷漠脸。 “按说人死后,坟草都会疯长,可大小姐那里,若不是少爷立的木碑,还真看不出来那里埋了人。” 宁悠忍不住点头。这倒是,她自吃了药,就好像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了,那些草没办法从她这里汲取养分,确实和附近生得一般高。 璇玑犹豫道:“我以前听说,庄主夫人有一种叫做假死药的……” 她话未完,容启脸色一变,连着兜帽被吹下,整个人疾步往岸上走。 璇玑察觉到他的意思,没想法他大半夜就要赶过去,也慌乱起来,连忙道:“启少爷,大小姐定然早已经离开那里了。” 容启这才停下了,脊背挺得笔直,扶了栏杆,整个人被月光浇筑着,如同一座冰塑。 璇玑提裙过去,劝道:“那假死药最多撑不过半个月,大小姐若想见你,早就出现了,而且,现下已经深夜了,到处都是雪,山间路滑,若是出了岔子,璇玑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容启偏头,对她那些近乎剖白的话充耳不闻,单刀直入道:“那你为何今日才说?” 璇玑被这句话问住了。 宁悠用力眨了眨眼。也明白过来,那夜和璇玑玲珑她们失散了,自己还是到今日才知道璇玑活着。可是璇玑没有去过她的墓前,这会却说得头头是道,分明是早猜到自己用了假死药的可能性。 她想着便失了神,因先前在草丛里蹲了太久,脚下一麻,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他侧头,冷喝道:“谁?” 一阵琼脂玉屑滑落,一个影子从阴翳中走到了月色下。 璇玑才是说她还活着的人,却比另一个人还要不可置信,瘫倒在地,惊诧道:“大,大小姐?” 这时却无人管她了。 宁悠在他跟前停下了,原先打好的所有腹稿都烟消云散,彻底失了言语。 容启静静瞧她,眼瞳黢黑,神情复杂难辨。 她心下一叹,试探性朝着他笑了笑。 下一刻,对面那人突然脱了大氅,将她裹住,整个扛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一年春 容启手上箍得很紧,走得也快,因眼前被大氅挡住,看不清他的表情,等过了许久,他才将她放下来,却将她整个拢在身前,由她踩着他的鞋子。 他此时还有些低气压,宁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仰头,借着大氅露出的空隙,盯着他绷直的了唇线和下颚胡思乱想起来。 宁悠发现,就算踩着他的足背,自己的身高居然也只到他的胸口。 女孩子长个子比较早,何况他是能坐着便不会出门的性子,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技术宅,纵然比她大,小时候也都是她欺负他比较多一些,现下居然有力气把她一路扛回来了。 宁悠悄悄往后看,注意到师徒二人已经不在原处了。 容启出门前落了锁,这时摘了钥匙,却好几次都未捅对,好不容易开了门,一阵暖意涌来,他才将她又抱起,放在了榻上,像是扒粽子一般,将她脑袋上盖着的大氅锦缎全数拨开了。 两人凑得太近,这会正面对上后,只听到他呼吸一乱。 宁悠眨眼,见他面上闪过一阵局促,扬起笑意,正要说话,他却已经蹲下了身。 她还趿拉着夏时的薄袜丝履,不过这一会已被雪全数浸湿了,全没了知觉,等他握住时,才觉到一阵钝钝的温热,仿佛不是自己的脚上传来的,等他一一为她褪下,又慢慢捂热后,才从一边浴间里拖出木盆来。 宁悠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脸腾地一下红了。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心思害羞了。 “烫烫烫——” 容启挽了袖子,一把捉住她挣扎的脚,又给她按回去了。 他终于说了话:“怎么才醒来?” 这句话自然得仿佛问她为什么才起床一般。 她还穿着被他埋下时的衣裳,又短了这么多,他这样逻辑性强的人,一瞬间看出来倒也不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后,横亘五年的疏离感尽数没了,也可能是一时没有防备,这会水不那么热了,宁悠一下安静下来。 她低声道:“那个假死药过期了。” 依稀中听到了一阵低笑,宁悠抬头瞪他,他已垂了头。 容启颇为细致为她按着脚,先是纤美精致的足踝,随即是雪白细润的双足,他垂着眼睫,神态是一如既往的认真严谨,依旧是那种凉凉的语气,但是透过发隙可以看到嘴角微微扬起来的弧度。 “会这么说话,看来是真的。”他道。 接着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真的,我也没有做梦。” + 水还很热。 宁悠听着有些心软,一时赧然,只好转移话题,试探道:“我方才在外面看着,这一片有不少灯火,好像住的人不少。” 容启道:“刘叔和刘顿都在这里,其余尽是我祖父家臣的后人。” “不过我好像也没说什么,他们就决定要跟着我了,所以我带了一些过来。” 他面上浮现了一丝困惑。 有什么难理解的,你这种男频小说全能男主的设定,当然是到哪里就有一堆小弟,还有无数妹子喜欢。宁悠酸溜溜想着。 不过他自己是不知道这些的,如果不是他们有时候会说只有彼此懂的梗。宁悠甚至会怀疑,他和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年代过来的,连穿越这个概念都是她一开始科普给他的。 所以一家子甚至她的竹马都有主角光环,除了自己。 宁悠抽了抽嘴角,她还真没听说哪个主角会倒霉到吃假死药都遇上过期货。 顺着容启说不定是个男主的思路往下想,宁悠突然发现,按照他这样人设自带的剧本,自己其实有点像退婚流里的炮灰未婚妻。 男主一般在小说的开头在未婚妻家长大,因为某种原因,自小受人鄙视欺负,还被未婚妻各种瞧不起,然后在某次机遇下,未婚妻的父亲会逼他退婚,然后毫不留情赶走他。 后来男主自然是一步步变得优秀,这位未婚妻肯定会爱上他,并悔不当初,不过一般这种设定的女配,连进男主后宫的资格都没有。 许是在地下躺久了,宁悠现下还不太适应,又下意识开始思维发散,正自得其乐想着,就听他道:“明日叫他们来见你。” 宁悠一时不查,只下意识点头,然后才回过神:“行,我也挺久没见刘顿了。” 容启又道:“既然你无事,想来庄主和苏姨也还在了。” 宁悠却皱了眉:“这倒未必……” “山上出事那日清早,他们便外出了,就算起初消息被封锁,后来还是传开了,他们不可能这么多年没有动静的。” 都说宁宸和苏紫护短高调,宁悠不觉得亲生女儿没了,他们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对此一直抱着不太好的预感。 容启却道:“我会帮你找到他们的。” 他用了陈述句,笃定又坚持。 她想起宁宸向来对他的态度,一时讷然,忍不住道:“为什么?” 他弯起嘴角,视线蒙上一层浅浅的暖意,却也意外幽深。他向来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此时笑意聚上眼角眉梢后,意外得让人惊艳。直直看向她,似乎是要看到她心里。 “因为我爱你。” + ……他爱个球。 宁悠在心里吐槽。如果是头一次听到,她还可能脸红心跳一下。事实是,容启自与她相认,知道她内里是个成年人后,几乎有机会就会这样说。 不对,他还真的爱上了一个球。 宁悠记得,某些文的题目类似于五岁太子妃啊,四岁小魔后啊,三岁小福晋啊,两岁小王妃啊,一岁XXX……甚至有的在看到刚刚出生的婴儿睁开眼睛就产生了一种感觉——啊,我爱上他/她了。 但是她居然有幸成为了一个划时代的存在。 美人娘说:“小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啊,启儿就说要娶你呢!” 宁悠很清楚,他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肯定是认真的,甚至没有半点发誓的意味,只是非常简单将此事放进了自己的日程里。 她想着,一脸崩溃看向容启。 “没有谁会比我更爱你,而我也是这一世第一个爱你的人,” 容启认真解释道,“爱上你的时候,按照时间算,你的母亲还没有分泌足够的催产素,也就是说,那时候她对你还没有母爱,但是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我的下丘脑分泌了大量多巴胺,在这么多年里没有停止过。” 宁悠:“……” 宁悠明白,这位在这方面莫名狂热的容启,从她“出生”起,就对她充满了兴趣。 ——研究的兴趣。 这种告白鬼才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一年春 暴雨如注,天低沉如浓墨,好似天初混沌盘古尚眠之时,时不时有闪电割裂天际,照得地上一阵煞白,群山也如幽行鬼魅一般,雷声滚滚似铁器砸落。 雨水如豆砸落在雨笠上,顺着缝隙流进来,落在他的额头上,给滚烫带来一丝清凉,却也让容启心底一沉。 男人抱着他在此已经跑了半个时辰了。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喉管中有一股灼热感,这种热度似乎直接要弥漫到胸膛中。容启伸手去探心跳,孩童的眼中带着奇异的镇定。 他稍稍动了一下,男人立即有了察觉,欢喜道:“公子!您醒了!” 自从入了引州,小少爷经常陷入昏迷,这会总算有了好事,远远见到流霞山那壮观的建筑群后,振奋不少,脚步更快了。 “嗯,”容启低低应声,循着微末的记忆开口,声音沙哑,“刘叔,如今我们在哪?” 刘和听得他语气不对,一愣,赶紧回道:“快到流霞山了。” “待会,到了流霞山,”容启艰难道,“不见苏姨,不说来历。切记。” 刘和一愣,却因着孩童的语气下意识就应了。 “咳……”剧烈的咳嗽后,容启继续解释道,“世人皆知我父与宁庄主交恶,守门的侍从定然轻慢。” 知道自己年幼言轻,只有解释,容启只觉得头愈来愈重,心下苦不堪言,他才接手这个身体,记忆混乱得很,原先那个容家少爷,自然已经因为高烧魂飞魄散了。 他借着闪电看向指床,已经不是绀色,这才恍惚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异世了。 等到他再次迷迷糊糊醒来,隔着密集的雨帘,只见着了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伞下,男人神色冷冷看着他。 容启只觉得身体不断下沉,四周的一切都恍若隔世,一股孤寂感蓦地侵袭上来,再次体会到濒死感让他心下一紧,下意识的咬破舌尖,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点。只得在心底里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拙荆身怀六甲,为何要见你这莽汉?”宁宸嘲弄道。 “谁要见我?”女声响起。接着便是宁宸慌乱的声音:“紫,你怎么出来了!这人如果是李怀派来的怎么办!” 刘和瞬间跪了下来,泪水混杂着雨水道:“苏姑娘!是我啊!” 容启却觉得世界越来越暗,他不断下落下落,耳际依稀是迟缓的心跳。 “就是他?”苏紫的脚出现在他眼前,容启机械抬头,只见着了她那倾国倾城的脸,却无多的想法,目光忽然锁住了苏紫隆起的肚子。 啪嗒。 心跳忽然就加速起来。 一种微妙的情绪忽然迅速的在心底里发芽,拔节,哗啦啦的生长起来,充满了整个心里。 那一瞬间,连生死都不重要起来。 是一见钟情。 他心底里对这种感觉实在是新奇而愉悦的。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宁悠是个怎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她也是穿越者,更加不可能预知她如今的脾性,却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喜欢上了。 这实在是种玄妙的感觉,似乎冥冥中就预示了的,无法用逻辑推导,无法用定理证明,摆脱了算法,摆脱了思维。 + 容启继续道:“既然要找他们了,之后你便跟着我一齐走吧。” 宁悠一怔。 她倒是没想这么多,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第一反应就是来见他。 不过从外面看,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想来今时不同往日,借由他的力量也能少绕一些弯子。更别说她这辈子一直在山上,对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了解,就又在地里躺了五年。 她点头同意了。 容启很是认真看着她,见她同意,轻轻松了一口气,出乎她意料的高兴,又起身,到一边开始翻找防冻伤的药膏。 宁悠这会却怎么都不愿意叫他代劳了,拿了药膏自己擦,一面又同他将自己吃假死药前听到的那些话同他说了。 容启思索半刻:“只抓你们两人,却完全不理会庄主的性命,看来是冲着苏姨来的。” 宁悠听着他一本正经叫宁宸做庄主就好笑。 她憋住笑意:“所以,你被我爹踹出来后,就一直呆在这里?” 他虽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折腾出新的东西来,但是会在这里建起一片水榭,挖了池子,还养起了小球藻,肯定是打定主意呆在这里了。 容启无奈道:“是。” 她已笑起来:“那时候还有人常常装模作样给我寄信,说什么自己到了裕安城里?” 他偏了头,没说话,见她已经上完了药,又从一边找了纱布来,替她把脚裹好保暖。 宁悠笑意变深:“所以,你这些年在做什么?” 容启手上动作不停,一面道:“我出来后,也确实不知道去哪。记得你怕热,这里离流霞山算近,我便想法子在这里搭了屋子。” “后来与你写信时,好像与在山上也没有什么差别,我便想着,把自己还记得的东西都写下来,能够让这世上多进步一些也是好的。” 他这种人,要么没有梦想,到了一定境界后,好像都是奔着全人类去的。 所以他一直没走远,在整个山庄都被攻下后,又冒着危险回来找她了。 宁悠心下一酸。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人吧?除了沉浸在自己的科学世界之外,就只看着她了,不管是多么奇怪的想法,甚至只是她随口提起的,他就一定会努力办到。偏偏他还那么认真诚挚,原因不过就是他爱她。 可是喜欢不是这样的。 就像璇玑那些话,说到后头近乎直白了,他也没有半点触动一样。 他对她,就真的像是在解方程一样,自己寻找着原因,一面还认真对她好。 她正想着,他竟然真的开始细细说起下山后的事情来,声音低沉好听,却没有什么起伏,这时药起了作用,脚上发着烫,她想得远了,又因着昨夜和微生换班守火堆,今日赶了一整日的路,一时惺忪了眼,犯起困来,脑袋点了一下,又乍然惊醒了。 “抱歉。” 容启并不在意:“你去里间睡。明日我将以前的衣裳借你。” 宁悠应了一声。 脚上包得圆鼓鼓的,大了一圈,正好穿进他的靴子里,还有一些空隙。 她一步步挪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回了头。 他坐在榻上,看着她,触到目光后,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如霜雪消融。 容启道:“等找到苏姨后,我们就成亲。” 宁悠:“……” 等等我们拿的剧本不太一样吧,而且你是默认我爹已经死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一年春 大清早,颜禾就往容启屋前走。 他早盘算过,皇帝昏聩好色,可能是这辈子所有运气都拿来遇见宁宸两口子了,陆如诲看着还行,但是年近半百了,下头两个儿子都是脓包,现在表面太平,到时候选继承人就又是一摊乱账。 容启就不一样了,年轻,祖上又是老世族,脑子特好使,不论看什么,都有一种旁观审视的清醒冷静,而且挺深藏不露的,反正自己到现在也没看清过。 容黎本来也是有本事成就一番基业的,如果不是对上宁宸这样的天纵奇才、人间奇葩,事业爱情双惨败,可能最后也不会心灰意冷遣散旧部了,乐观点想,也算给容启积蓄了不少实力。 像颜禾这样的人来说,到了这一步,不过求名求利罢了。 听刘顿说了那些往事后,他忍不住琢磨了一夜,觉得拿宁家这事做幌子的话,里头还大有可为。不过看容启对宁家大小姐的稀罕劲,估计不会同意。 但是他作为一个有理想、会流芳百世的谋士,这上头还是要劝谏一番的。 过去的已经回不来了,现在拿来换好处才是最实际的。而且不出他的意料,容启之所以收回旧部,就是为了给他的小姑娘报仇。 虽然初衷不一样,但是目前大家的目的还是一致的,先把州牧恁下来了再说。 颜禾还是很有信心说服容启的。 自己这样的大才,果然是注定了的刚直谏臣,到时候史书上还要大书一笔。 日光正好,颜禾双手揣在袖子里,看着路边含苞的梅花在心里装模作样哀叹,想当初自己也是京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怎么就走上了这条成日操心的不归路呢? 颜禾敲着门,半天听不到回音,忍不住腹诽起来。 这个主公活得比刻漏还准,这个时辰肯定起了,这会子说不定又在写他那幅酸诗了,不可能不吭声啊。 许久后,才有一个清软好听的声音道:“稍等。” 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竟然还没起,颜禾下意识想着。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瞪圆了眼。 容启的屋子里居然有一个女人! 呆滞中,门半点动静也没有,他还僵在那里,保持着叩门的动作。许久后,身边突然有人淡淡道:“杵在这里做什么?” 他侧头,就见容启提着一个食匣打量他,后头跟着刘顿和高斯。高斯看到他过来,也只是瞟了一眼,刘顿想起昨日说的话,见他这样,莫名有些心虚。 颜禾仍满脸震惊,拖着步子走到了容启面前。 他一时嘴快回道:“我来做谏臣的。” “……” 颜禾忍不住抬眼,对方依旧面瘫着那张脸,神色却偏偏让他看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 纵然对方小他不少,但是一旦对上这张高深莫测的嘲讽脸,颜禾就觉得对方什么都知道了,整个人都不好起来:“我错了。” “说说看?” 颜禾臊眉耷眼:“我不该打听您和宁大小姐的事情。” 屋内有人噗嗤笑了一声。 容启板着脸看颜禾。眉目间的似笑非笑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化成了漠然和不可捉摸。他瞬间想起刘和同他说的话来,看来他和刘顿那时候说的就是这个事了。 颜禾觉得有点腿软,垂下了头。脑子里开始自抽耳光。 又被诈出来了吧,人家刚结交了新欢,现在又来说以前的事,到时候搞得人后院起火,找死吗不是。 “来了也正好,一起见见吧。” 容启将手里的食匣递给了高斯,这才道。 颜禾站在原地,只觉晴天霹雳,造化弄人。 他先前的策略和计划,全都基于“容启和他爹一个德行,对青梅死心塌地”这一个大前提。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女人,还突然就要引见给他们了,看这样子好像还挺认真的。 刘顿在一边仿佛瞻仰遗容一般瞧他,错身时,忍不住低声感慨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一下把俩人都卖了吧。 + 他们进屋时,宁悠已经换好了衣裳,是容启少年时的衣服,大小倒也合适,就是胸口勒一些,便索性直接放了头发,做男孩子打扮。 她一眼就认出刘顿来了,容启给他的名字仿佛诅咒一般,青年的自然卷颇有往画像上牛顿的假发发展的趋势。后头还跟着的两位是陌生面孔,其中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见着她似乎颇为痛心疾首。 容启先同她介绍:“刘顿。” 看来挺尸这五年她变化不小,刘顿显然没认出她来,只冲她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来。 容启又指着提了食盒,正在摆放早饭的年轻人:“高斯。” 宁悠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为着这个世上只有彼此知道这些源头的小心思,她心下愈加愉快起来。一时起了玩笑的心思,便也压沉了声音说话。 颜禾回想起方才在屋外听着的声音,猜出对方只是假扮成男孩子,就是这衣服有些眼熟。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刚认识容启那一阵,对方常穿的衣裳吗。 颜禾:“……”难怪这么着急就让我们见她,这是真爱了。 联想到自己胎死腹中的计划,他顿时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宁大小姐升起了一阵同道的悲痛感。 新人胜旧人啊!宁大小姐你死得好惨! 在颜禾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容启也跟着淡淡笑了。 容启又解释道:“我爷爷带兵的,手下叫什么的都有,后来要进书请封赏的时候,为了书面好看,就统一给他们起了名,这个传统就延续下来了。” 宁悠好奇道:“还有哪些人?” 容启便开始细数那些下属的名字,宁悠一边听着,前头几个还是她熟悉的各种数学家,后头就开始不认识了,却见他说起那些名字时双目烨烨,也不打断,只盯着他。 颜禾见他将不在这里的人都数了一遍,神情认真,颇有一副交代“夫人我们家有几亩田几个房子”的样子,偏偏就是没有提起他,危机感上涌。 莫名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颜禾内心复杂,下一刻,“新人”就看向了他:“那么,这位先生叫什么?” 这是未来主母,还关系到自己的计划,这会居然也注意到他了,颜禾心下感动,一揖到地道:“在下颜禾。” 宁悠见他这样,只好起身回礼。 她在庄里也被教导了一些常识,按照规矩,这时候应该夸对方几句,商业互吹。 但是她也摸不准这人在容启跟前是做什么的,夸歪了就尴尬了,按说夸长相是最保险的,但是这人是一副奇人异士的长相,宁悠又怕戳到人家的伤心处。 索性只知道名字,她便由衷道:“颜先生的名字挺别致的。” 听到这里,颜禾也有些犯嘀咕。 他怎么觉着,自己与刘顿高斯傅里叶他们的画风这么格格不入呢…… 为了自己名流千古的大计,颜禾思来想去,一咬牙道:“公子,你不如也给我改一个名字吧。” 容启微愕看她,良久后才道:“不了,你的姓不适合。” 颜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一年春 这算是认识过了,宁悠想着都是容启信任的,说名字也没大碍,也不必伪装下去了,正要介绍自己,却听得屋外传来一阵惨不忍听的哭嚎。 “阿宁救命!” 下一刻,宋符含着两泡泪冲了进来。 这老道昨日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这时不知道为何,头冠也乱了,一头白发如同杂草一般,衣袍皱巴沾满枯稻草,被捆得结结实实,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老人参精。 宁悠吃了一惊,昨日见他们不在原地,还以为先行走了,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 刘顿眨眼:“你认识这个偷鸡贼啊。” 宁悠光听这一句就懂了大半,宋符能做出吃她坟前的东西还在那跳大神这种缺德事,昨天饿了大半天,偷个鸡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想来她跟着容启和璇玑走的时候,这师徒俩给刘顿他们捉住了。 宁悠故作惊慌道:“师父,你说自己是半仙之体,金刚之躯,如何成了这个模样?师弟呢?” 容启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其余人皆异口同声惊讶道:“师父?” 宋符听她开口,又见这动静,知道屋中人不会拿他如何了,一时又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转了转眼睛,清了嗓子,跌足长叹道:“越是近了此处,为师的法力便被那妖孽影响,你师弟也被他捉去了。” 宁悠憋了笑:“师父,你速速领我过去,同你将师弟救出来。” 宋符听着,十分顺手在桌上摸了两只包子,迎上高斯的瞪视时,毫不犹豫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他的模样很凶,半点看不出先前哭唧唧的样子,又同宁悠笑道:“阿宁,为师今日就教你一招降妖除魔秘法。” 宁悠很好奇这个神棍还能折腾什么,便跟上了,一群人浩浩荡荡,也坠在了后头。 宋符狼吞虎咽塞了包子,指着不远处还冒着炊烟的木屋,含含糊糊道:“你师弟就在那魔窟里!” 刘顿表情古怪,压低声音:“那不是伙房吗。” 宋符摇头晃脑道:“你们这就不懂了,这妖孽擅化人形,自然也能将魔窟变作伙房,老道就是被他预先布下的摄魂口水鸡迷惑,才着了道,给捉住了。” 颜禾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这人脸皮厚就算了,居然比他还能胡扯。 宋符话刚落,便嚷道:“兀那妖孽,给我速速出来,你前日扮作樵夫骗道爷,今日……” 他话未落,刘和已提了菜刀气冲冲走出来了,宋符脸色一变:“好不要脸,竟然还用了法器!” 刘和却怔在了原地,面上吃惊。 “宁姑娘?” 这一声出来,有人嚷得比他还大声。 颜禾:“哈?” + 闹闹腾腾的饭后活动结束了,一群人总是坐了下来,能好好说上两句了。饿了一宿的师徒俩也被松了绑,在一边喝粥。 刘顿欢喜道:“大小姐原来没死,爹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刘和叹道:“姑娘如今与宁夫人当年倒是越来越像了,所以我一眼便看出来了。”说着又感慨起来,“我说怎么今早小少爷提了这么多东西,原来是宁姑娘来了。” 宁悠好奇道:“您好像一点都不吃惊我还活着?” 刘和道:“我这几年常去山上,看那坟草古怪,正好年前璇玑被送来这里,我便问了她,她才告诉了我假死药的事情,想是你早就离开了,只是不想见我们。” 宁悠恍然,难怪昨晚璇玑说的头头是道了。 刘和无奈道:“这事我还未想好如何同小少爷说,如今宁姑娘愿意回来,就最好不过了。” 宁悠倒全不在意这误会,却听容启解释道:“她昨日才醒。” 宋符连忙咽了粥,在一边得意插嘴道:“是我将她复活的。” 微生在碗后偷偷翻了个白眼。他都听出来到底为什么了,师父是有多厚脸皮。 刘和一怔,面露欣慰:“两位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容启道:“先按着原计划去裕安。” 宁悠这才想起昨日璇玑问他的话来,偏头看他道:“璇玑说州牧发了笔横财,想来这州牧也只是拿钱办事的,知道的不一定多。” 容启点头:“其实除了暗中布置的人,还有内奸。他们时机掐得很准,应该是知道守卫换班时间,我后来上山,勘验过痕迹,发现他们连不少密道如何走都知道,所以山庄中一定有内鬼。” 宁悠想着有些头大,能知道密道的人不多,这里头的哪一个她都不想怀疑。 容启突然看向颜禾:“你怎么看?” 颜禾这个人,大部分时候智商在线,唯一一点,也可能是聪明人的小毛病,就是特能脑补。 很多时候,容启还没说什么,他就以为容启早想到了,又叭叭跟撒豆子一样把啥都捅出来,还顺理成章把计策定好了。 容启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好,最后顺理成章纳策。 这样的工作效率很高,所以容启也不纠正他的误解,基本上都是看着他表演。 但是这人这一会十分安静,有些古怪,仿佛被一套组合拳打蒙了一般。 + 颜禾的想法很简单,宁家被夷平了,州牧还帮着瞒天过海,冤有头债有主,容启也肯定乐意给宁家大小姐报仇,只要将引州吃下,然后放出当年事情真相,他们就成了宁家名正言顺的代言人。 皇帝昏聩如此,为什么到现在坐的这么稳?因为他是宁宸和苏紫推上去的。现在全天下都以为他们死了,原先那些旧部才对天子捏着鼻子认了。不论如何,里头可以操作的地方,多了去了。 是以,他从刘顿那里知道后,一开始以为,自己只需要说服容启就行了。结果突然冒出一个女的,容启对她还特不一样,那这条路就几乎堵死了。他几乎要绝望时,又告诉他,这个“新人”就是宁悠。 一日之间,颜禾先是信心满满,之后万念俱灰,如今一切迎刃而解,大起大落,非常刺激。 这还用当代言人吗,本尊都到他们这里来了,让他供着这尊菩萨都成。 现在,这个“迎刃而解”的效果就来了,颜禾简直要泪流满面,多难得啊,为了自家小青梅,主公主动来问策了。 颜禾吸了鼻子:“很简单,宁家昔年富可敌国,就算当年上山的人平分,也不少,就像这州牧一般,这五年里突然发家的,就有嫌疑。”想来他们都是局中人,反倒在里头兜圈子,一直在想当年宁家和哪些人有仇,其实只要看那些东西往哪去了,倒比较方便。 可能是主角的女儿这个名头太耀眼了,宁悠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好像是个巨有钱的富二代。 这么说来,当年攻上山的人,还真不一定就是那些床前故事里的大反派。毕竟她爹娘算是十分睚眦必报的类型了,真有血海深仇,哪会被留到现在? 颜禾这会只盯着宁悠,仿佛看着一座大金矿:“既然宁姑娘还活着,定然是要找令尊令慈了?” 宁悠眨眼,算是默认了。 颜禾想着对方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旁边那个老神棍都能哄了宁大小姐叫师傅,便活学活用起来:“只要宁姑娘不再隐藏身份,那些昔日的仇人和下属都会出来……” 他这人生有异象,看着着实不和蔼,这会露出这个表情,仿佛诱骗小姑娘一般。 宁悠已经懂他的意思了。 她道:“你这计划对我没好处,说不动我。不过你还挺有想法的,要不要跟着我?到时候让你当个一州首富还是没问题的。” 颜禾连连颔首,看看,富可敌国人家的孩子说话就是不一样,一言不合就让你当一州首富。下一秒他才发现不对,又拼命摇头。 ……当面挖角,搞了半天你俩不是一伙的吗! 颜禾后知后觉发现,好像他从头到尾都只听了刘顿这小子的话,然后就是容启这几年的单箭头,人家宁大小姐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和他们主公搭伙搞事情。 他小心看了一眼容启,发现他居然还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才接话:“所以?” “那些钱落人家手里了,我好像有点不甘心了。毕竟我刚刚看家,家里就遭贼了,说出去多没面子。”宁悠微笑道。 “所以我们的初期目标还是一致的,先把这个引州州牧削一顿。到时候你们拿权,我拿钱。” 颜禾听着,身后起了一背的冷汗。 明明他和宁大小姐想得是一样的,怎么换她说出来就变味了,好像他们是要分赃一样。 他投靠的真的不是反派势力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一年春 大燕共十三州,引州不是其中土地最大的,但一定是其中最最富庶的。作为引州首府,裕安郡城的规模和繁盛,也就可以想象了。 裕安,便是富裕安平的意思。 引州州牧孟潜每天都很愉快。对内,他手头宽泛,治下还算太平,对外,就算陆如诲和皇帝打得头破血流,都不敢进犯引州。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南宫余柳。 南宫余柳的名字,在整个大燕无人不知。他自幼就熟读兵书,功夫更是了得,能征善战,马上对阵,或是剑术比试,皆为一流,正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绝世将领,不仅震慑四方,还能守一方安平。 陆柏言如今来裕安不为其他,就是暗中替父陆如诲招揽南宫余柳。 这般任务在身,可见父亲对他厚望,他也深感此次任务重要,下了不少功夫。终于查探到南宫余柳以前在重州守关,几年前丁忧返乡,在引州守孝,引州州牧孟潜废了好大的劲,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是许了什么承诺,竟然将他留了下来。 这便是一个重要的突破点了。 陆柏言想着,突然被路边吸引了注意力。 道边是望不到边的田地,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被,延展开一片寂茫,漫到了天际和灰白的天空交汇融合。是以,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辆造型奇特的车。 车边站着一个青衫广袖的少年,抱臂站在一边,倚着车厢,姿态潇洒,面容宛若画上才有的。青衫下的身板很是瘦削,额发颇长,墨发蓬松柔软,看起来温和无害,又有一种自然的旁若无人。 陆柏言忍不住走过去,开口:“这位公子,敢问姓名?” 少年转过头来,陆柏言看到了他的脸,姿容似雪,色若春晓,比起贵族家女孩子还要美上几分。陆柏言在裕安见过那些娇养富人家的少爷,扮起女子也是艳丽无比的。 据刘和说,宁悠现在越来越像她娘了。想来引州这一带认识她的人不少,现在线索还不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只好改扮成少年模样。 宁悠眨眼,毫不犹豫随口掰颜禾的名字报上去了。声音清脆,开口说话时,唇红齿白晃花了陆柏言的眼。 容启在一边警惕看了过来。 搭讪青年倒有一副好皮相,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剑眉星目,爽朗大方,是那种俊朗阳光的类型,总之是一看就能让人心生好感,觉得这人是坦坦荡荡的那种。 “那么你呢?”她看向陆柏言,顺口问道,“你的名字。” 陆柏言流利而快速接口:“陆松言。” 两人愉悦交换了双方的假名。 这气氛太过和睦,容启莫名觉得心下有些酸。果然她这样的人,便是随便往路边一站,都会有少年人来搭讪的。 下一刻,就见陆柏言面上带了一丝急迫,道:“颜公子,你这车,卖不卖?” 容启:“……” + 陆柏言,性别男,仍未婚。修七尺有余。陆如诲的二子。有良田数亩,豪宅多间,香车宝马可绕琼州首府嘉南城的护城河一圈。 陆柏言的人生很圆满,高,富,帅,占全了,有车有房,母亲已故,是嘉南城的黄金单身汉。不出意外,这次任务圆满完成后,他会打败那个懦弱的大哥,成功继承父亲的家业,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总之是一路顺风顺水,鲜花着锦的,现充一般的存在。 但是,在他二十二岁这年,在他遇到宁悠、买车不成的第五个时辰,再次在客栈狭路相逢后,陆柏言遭遇了人生大危机。 “求你了……”这位在嘉南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陆家继承人正含着两泡热泪趴在门板上。 他用左手拍着门,说:“快出来吧!颜禾公子!” “你认错人了!”反正她不叫颜禾,宁悠毫不犹豫拒绝了。 侍从何曾看到陆柏言这么低姿态过,早已在一边惊得合不拢嘴了,甚至忘了制止他。 “不,不,就是你!我怎么会不知道!”陆柏言呜咽声更大了,整个人都贴在了门板上,形状颇为糟糕惨烈。手变拍为挠,成爪状划拉着门板,声音很是渗人。 陆柏言几近要落下泪来:“快开门吧!” 声声泣血啊。简直撕心裂肺,感人肺腑。客栈一楼用茶的人都禁不住唏嘘不已。 “不!” “我绝不会听错的,”陆柏言面色瞬间惨白:“昨日我在路边见你,我就将你的声音刻进心里了……” 容启在楼下听着这句话,手上动作顿了顿。 颜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我名字叫成这样。” 宋符在一边幸灾乐祸道:“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断袖呢。” 刘顿忍不住嚷道:“掌柜的,你那么大一个客栈,才修一个茅厕,还想不想做生意啦!” 外头太过惨烈,这下饶是宁悠都于心不忍了,这会也终于折腾好,摇了摇头就拉开门。 就在她出来的一瞬间,陆柏言瞬间冲进了茅房,带上门。 + 陆柏言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宁悠。 他对这个小个子印象深刻。因为昨日他一眼便相中了他的那辆车。 男人嘛,无非是追求香车宝马美人。昨日在道边,他不过一瞥就看出这车不俗来,当时只是试探要买下,毕竟荒郊野岭,人家自己肯定还要用,也不可能立马同意。 但是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现在又给他碰到了这一行人,就不要怪他盯上了。 陆柏言在父亲治下,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只要他对路边的什么多看一眼,就会有人给亲自送上门来。两兄弟中,他大哥陆松言是个软蛋,他才更像父亲一些,或者说是有意学父,所以颇得喜爱。 他越是嚣张跋扈,强取豪夺,他父亲就越是高兴,然后扭过身就骂他哥。 方才这个叫颜禾的小个子占着茅坑不拉屎,在溷中一呆便是半个时辰,搞得他很下不来台。换做以前,陆柏言早就叫人绑了这小个子,直接寻个由头把他治罪,抢到手便是了,只可惜他现在有秘密任务在身,折腾出来,打草惊蛇的话,他爹能掐死他。 他爹心里有个底线,在底线之下的事情必须办妥,底线上头可以无法无天。 这点道理陆柏言还是懂的。 不好抢夺,自然要好好计较一番,反正也要挖南宫余柳,有手下能造出这车,顺便招揽了这小子,他也不亏。 陆柏言方才在楼上已观察过,这个小个子才是这群人里的头,看着就像是被宠大的小公子。除此之外,卷毛是驾车的,中年男人一副文士打扮,一下就排除了,老道士挺仙风道骨的,但是旁边的人好像都不怎么正眼看他,那个死人脸倒是气质脱俗,看着像个人物,但是一个劲给小个子布菜,还瞅着人家笑,看着怪瘆人的。 所以这车肯定是这个叫颜禾的人的。 陆柏言清了清嗓子,施施然走了过去。一掀衣摆坐到了宁悠身边,动作娴熟,世家子作风毕现,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坐在一个长板凳上,倒像是坐着什么雅座的。 他微笑看向宁悠:“颜公子。” 因为从来只有人家讨好他的份,头一次与人搭讪,陆柏言学着那些人,语气颇为谄媚。 容启听着,无意瞥到一边的宋符,想起他方才的话来。 他这会冷诮一笑,十分嘲讽:“断袖。” 陆柏言:“……”你自己才是吧!你喜欢人家就以为全天下都会喜欢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一年春 陆柏言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喜欢男人算是雅事,被这么说了也无所谓,但是这么警惕看着他,还一张写满“你输了”嘲讽脸,就很让人不能忍了。 陆柏言觉得是被这个叫颜禾的小个子惯的,为了那辆车,他忍了。于是他继续道:“相逢即是缘,不知颜公子去裕安所为何事啊。” 颜禾在一边听着这人一口一个颜公子,十分不自在,总是下意识想要搭茬,瞥见这满桌各怀心事,还是没吭声。 宁悠虽然不太想搭理这个来搭讪的,却还是礼貌回道:“探亲。” 说完,她腹部又是一阵抽痛,整个人就怏了下来。 璇玑嫌疑未消,那日因为自己被发现,给了她逃走的机会。 当初顺手救了璇玑,是叫高斯送来湖边的,他也是唯一熟悉她的人,所以高斯负责一路追踪她究竟会去哪。微生早厌烦了给师父牵驴,如果叫这人带着,就能少走不少路,便主动表示要跟着高斯先行一步。 本来此时他们一行人应该已经进了裕安城,说不定已经和高斯还有微生会合了,之所以会停在这里,主要还是因为她。 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宁悠吃假死药时才十岁,如今五年过去了,她又在雪地里跑了一路,月事不期而至,而且十分凶残,很有要把前头落下的几年补上的魄力。 是以,她回答了这句话后,就再无力气多说了,场面一瞬间尴尬了起来。 陆柏言全不在意,既然要挖人家,就把跟前的人都了解一边,又顺势转向一边胡吃海塞的宋符。 “这位道长怎么称呼?” 宋符不慌不忙咽了,才道:“俗名宋符,是诸方观的。” 陆柏言脚下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颤声道:“天师便是昔年谈笑无伤过箭阵,还替当今批命富贵的清涛子宋符?” 圣上多次征召,宋符都只说要闭关,没想法居然来了裕安城!能让宋符跟着一块吃饭,这个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除了陆柏言与宋符,满桌人都木然抬头,懵圈看向宋符。 这个骗吃骗喝、被刘和提刀撵走的神棍还有这本事? 宋符冲着宁悠得意一笑:“这下知道为师的厉害了?” 宁悠这会实在难受,没法回答他,胡乱点了点头。 陆柏言听说宁悠是宋符徒弟,除了那辆车外,又多了一个将“他”招至麾下的理由,更加坚定了决心,这才真正正视了这个小子。 对方全无昨日他所见的飞扬神秀,像是被霜打过一般,脸色有些白,颇为无精打采,像是非常苦恼的。 陆柏言见她这样子,便“大方”原谅她方才落自己面子的事了,又看向宋符,目光变得灼热起来:“天师可否为我批命一番?” 宋符倒也知道,因为前日一早丢了份,有意在众人跟前显摆自己的本事,也没拒绝,伸手掐算,算着算着,突然皱了眉,看得陆柏言心里七上八下。 他突然冲容启道:“你走远些,影响老道卜卦了。” 刘顿撇嘴:“你算个命,与我们何干?”顾忌有人在旁,他没有直说。 宋符一掀眼皮,话便不管不顾往外蹦:“这小子是世间异象,命格太亮了,晃眼。” 宁悠这才想起去湖边时宋符那番话,她本来听着觉得有些道理,想着与容启说,后来见他在刘和那原形毕露,怂得不行,就又放下了。 其他人只当他说胡话,她这个知情的听着,联想方才陆柏言的话,又将信将疑起来。 容启没有多说,已起了身,稳步走出了客栈。 占卜多数以天象阴阳推算,也不全是主观的臆造或杂乱无章的拼凑,反而是对万事变化最原始模样的研究。古人卜筮预测在各种记载中,也许有神话色彩,但是逻辑上还是可以看出有些案例是真实存在的。 他倒也不是不信对方卜卦,相反,他对它们更加抱有敬畏,他眼中,这些都是更加深层次,以目前人的知识无法解释的问题,就如他的穿越一样。不过就算对方真的看出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出去了,竟也没有一个人跟上。只剩宋符一个人在那神神叨叨,完后才对陆柏言道:“此时一路顺风,万事顺遂矣。” 陆柏言闻之大喜,连忙叫随从封了个大的银票给他。自己此次出来轻装简行,只带了钱,正想着怎么劝这世外高人收下,而且话说得漂亮一些,以免用铜臭之物污了皇帝都征召不到的大仙之眼。就见宋符已经喜滋滋收下了,甚至当了他的面拆开,清点一番。 宋符又冲宁悠得瑟:“他们琼州人还真的是冤大头。”陆柏言的口音完全没掩饰。 陆柏言:“……”至少别当着我的面说啊! 这要真被皇帝征召去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吧,这老头还算有自知之明。 陆柏言一瞬间觉得自己接触到了真相。 + 修整过后,一群人便准备上路了。容启像是算好的一般,在这个时候折回来了,就是表情有些不自在。 他制止了刘顿套车,叫他们再等一会,将手中提着的布包递给了宁悠,宁悠只攥住便明白过来,禁不住有些脸热,低了头,绕过他自己上了车。 陆柏言趁机在一边摸了好几把车厢外壁,心中感慨这手感、这线条,才被刘顿牵着马怼开了。 宁悠先上了车,那自动门处有机关,连门带窗都扣死了,才在车厢里拆开了那个布包。果然是才改好的月事带,想起他昨日停在客栈后就出了门,原来这会是去拿货了。 这一天下来,还全靠她那块“裹尸”锦缎,这缎子质量非常好,和她一起躺了五年,只有外面那层灰扑扑的,将好的地方绞成布片,煮过消毒倒对付到了现在,也算是彻底利用,可以光荣退休了。 她刚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就傻了眼。 这东西她也没用过。 绳子她懂,缠在腰上,但是各种零零散散的布段,看着还真的有点眼花。 有人上了车,掀了布帘,停在了自动门后。 他清了清嗓子,才道:“我问过布庄老板了,他的夫人画了图纸,你在里面找找。” 宁悠眨眼,果然找到了一张白布,这老板娘倒是很贴心,步骤分解得很详细,末了还八卦兮兮添上一句:“遇上这样体贴的,便嫁了吧。” 宁悠没忍住笑了,一面往主体里按照顺序填塞布料,又问道:“你怎么同人说的。” 按道理说,人家这么笃定在后头添上这句,他肯定是在别人问时,唯恐不严谨,将什么都交代了。 她知道他还在,却没回话。 宁悠却全不在意,她太了解他,只他说后,便能想象到他是怎么一脸求知地问布庄老板,布庄老板定然也是一脸茫然跑去问自己媳妇。 她心下欢喜,便收敛了调侃的意思,将自己收拾好了,才开了门。 容启挺直背对着她,坐在车沿。见她出来后,又递给她一个瓷盅。 他道:“刚出去的时候叫客栈厨房炖的,吃了我们再出发。” 宁悠应了一声,也在他身边坐下了,垂了两条腿,还穿着他少时的皂靴,倒也半点不冷。 宁悠咬着瓷调羹,忍不住侧目瞧他,想他从昨日起就有些闷闷的,只当他被吓到了,安慰道:“我挺好的。” 容启闻言看她,面露不解。 宁悠扬眉,没想到不是这个原因,当下也懒得猜了,舀了半勺,递给他。 容启盯着青瓷边沿的胭色,还有匙中起伏的枸杞,心下那阵酸意便轻了不少,颔首咽了。 下一刻他就变了表情,只吐出一个字:“甜。” 在宁悠毫不掩饰的笑声里,他飞快回车厢内,从暗格里翻了干山楂,先递给她,才自己咽了几片。 这地方多是赶路的人,都不怎么讲究味道,师傅手重,所以这汤甜得发腻。宁悠方才演得非常辛苦,这会见他变了表情,终于没有这两天古古怪怪的样子了。也不知道是这汤还是他造成的效果,她看着精神了不少。 这一番折腾后,终于踏上了去裕安城的路。 陆柏言只说顺路,非常厚脸皮跟在了后头,一脸欣赏喜欢打量那辆大车。看看这性能!这破路,他早饭都要颠出来了,前头那车还跟走平地一样! 他又看向一边骑着毛驴摇头晃脑的宋符。忍不住与随从分享喜悦道:“万事顺遂,看来这车和南宫都会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他话刚落,前头乌泱泱跑出一大群山贼来。 “打劫!” 随从:“……公子,万事顺遂我不知道,但是一路顺风好像没有印证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一年春 车突然停了。就听得门外颜禾无奈道:“遇上劫道的了,还是老规矩拿钱打发?” 听这话,好像对敌经验挺丰富的,宁悠没忍住:“离裕安这么近了,居然还有山贼。” 她就睡了五年吧,这世上治安这么差了? 容启伸手按了她的头,制了她往窗外探看的动作,顺手将她笼到身后,开了门。 “在这里等我。”他道。 她现下没力气折腾,也不想凑热闹,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连披带抱拥着一大块皮裘,像是一只乖巧的毛团。 容启侧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原因,眼梢微扬,似是颇为满意愉快。 宁悠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好像从再见到现在,自己一直都挺温顺的,也笑了。 行吧,先让他得意一阵。 可惜车外的情况却不太乐观。这伙山贼油盐不进,对银票财物熟视无睹,光天白日,一群穿着破甲残胄,提着斧锤,就着这两队人,把他们围了个结实。 敌众我寡,只能按兵不动。 领头的山贼也什么都不说,就开始数人头,一点完人数,也懵了。 “不对啊……”他又点了一遍,扯着嗓子嚷道,“谁他妈踩的点,报七个人,怎么就多、一二三四……多出四个人来了?”很快便有人缩着脖子过去,立了身子,被训得一怂一怂的。 颜禾一听便懂了,这是冲着那个叫“陆松言”的小子来的。他加六个侍从正好七个,连宋符这老骗子都给这么多钱,说不定就是一路太大方,估计早给当肥羊了盯上了,人家在这里堵他,想要绑架了捞一笔大的。 宁悠没下来,多的这四个自然就是他们了。 他便笑了,刚要说话,却扫见一边陆柏言使了几个眼色,就有两个侍从走到车边,故作慌乱道:“小主人,快下来吧。” 这弃卒保车的方法挺恶心人的,硬塞俩人过来,再把宁悠也暴露出来,就成他们一行是目标了。这山贼领头的看着脑子也不灵光,就十一个人都数错了几次,陆柏言这点小伎俩说不定也看不出来。 想着,颜禾犯了嘀咕。 这就一眼就领会意思,还愿意当炮灰,这小子是肩负什么拯救苍生的使命不成。 容启低低叹了一口气。 颜禾只当他挂心宁大小姐,又见领头带着人要过去,急忙看去。恰好见宁悠从车中弯身出来,在车沿抬了头,整个旷野都静了半刻。 青衣少年冲那两个“新上任”的下属轻轻扬了下颚,面色白瓷一样没有血色,自带小公子的清贵傲气,他们连忙弯了身,拉了杌凳过来,搀扶她下了车。 她看过来,目光停在了容启肩上停的刀,抬了眉。 容启别开脸。 刘顿憋笑道:“启少爷没忍住纠正那位头领数数,手下就把刀架他脖子上了。” 颜禾不太懂这时候怎么笑出来的。 宁悠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扣住了那把刀。 攥着刀面的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日光下的皮肤看起来比绸缎还要光滑,泛着玉脂的色泽,虎口正对刀刃,指节一动,刀应声而断。 一片目瞪口呆中,宁悠又恢复了一脸懒散无力,拢了袖子:“既然分不清要抓哪七个,就把所有人都带走吧。” 头领下意识哦了一声,直觉这个法子很不错,便招呼人把陆柏言他们也捎了,非常热络在前头引路。 颜禾:“……”结果我们更像恶势力了啊!现在是要杀去人家老巢吗! + 柯岱彪很忧伤。 作为牛头寨的二当家,柯岱彪忧伤的无以复加。 大当家性子跳脱,整日游手好闲的,管理的一概事务都压到了他的头上了。他要填饱全寨上下几千张嘴,要处好牛头寨和官府的关系,要提防道上其他人的眼红……现在还要操心大当家的婚姻大事。 “难呐。”柯岱彪叹气,对着铜镜中被络腮胡子糊了一脸的面孔,拧起了忧愁的眉:“做贼寇难,做从正规军落草贼寇的后人更难,做大当家背后的男人……” “难上加难啊!”他忍不住长叹出来。 任是谁,只要对这摊子事有责任心的,遇上一个甩手掌柜,都是有些无奈又愁苦的。 这年头,谁扒拉一口饭都不容易。 “二当家的,他们回来了。”外面有人通报。 “进来。”柯岱彪立即正襟危坐,恢复了那副凶神恶煞,怒面修罗的样子。 头领进来了,他微微躬身,抱拳道:“大当家要的人带回来了!就是……”说到这里,他支吾起来。 柯岱彪唬他一眼:“磨磨唧唧做什么,有话直说!” 对方站直了身子:“就是比计划里多了好几个,而且都是自个儿走进来的,都快到咱门口了。” 柯岱彪越听越糊涂,索性起了身,往外走。叫人领着,就往这群人被关押的地方走。 头领连忙跟上,在一边苦着脸说:“大当家走前嘱咐得模糊,踩点的也说了,那伙人就七个,今天一定会从那条道走。” 柯岱彪深吸一口气:“大当家的话,你原原本本说一遍。” 头领摸了摸头,表情犹豫:“大当家说,反正我们捉到后就知道了,是那伙人里最特别……不对,最像老大的?” 他话没说完,柯岱彪一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记,恨铁不成钢:“猪脑子!这点话都记不全!难怪数数都学不会!” 两人一个盛怒一个委屈,总算近了目的地,他挥了手,示意看守的人不要出声,沉着脸杵在暗处听。 这时恰好有个年轻的声音气急败坏道:“这也叫一路顺风万事顺遂?你敢冒充清涛子,现下先叫你得意两日,等我出去就报官。” 柯岱彪脑子转得也快,知道这是抓了两伙人,好像还有点啥恩怨,所以恰好在那时候搅和在一起,都给逮回来了。 那老神棍半点不心虚,缩在一边装死。 柯岱彪扫了一眼,这两边站得泾渭分明,一边正好七个,一边刚刚五人,一目了然,十分简单,哪边是七个人,那就是真的要抓的那个。 他也不指望头领那个脑子能看出这点显而易见的事实。又开始琢磨大当家那本来就模糊,给人转述后更加云山雾罩的一句话。 大当家性子如此,这么说也不奇怪。以他的了解,应该是说其他六个以此人为首,所以他们看到就知道了。 这老头肯定不是了,既然两边有仇,找那小子指认一下,哪个是主人就行了。 柯岱彪便叫人将陆柏言提了出来。 他那副模样颇为唬人,专止小儿夜啼,陆柏言头一次出自家势力,也有些发憷。 柯岱彪便道:“我们虽说是山贼,也是讲道义规矩的,你们一伙人是给人家连累了。” “你只告诉我,他们这七人中,领头的是谁,我就放你主仆五人走。” 陆柏言一听有门,这山贼也没细问,就信了他那点小把戏。 他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打通关节,得了人准信愿意隐秘引见南宫余柳,就在明日正午城中酒楼,在这里一刻都耽误不得,剩下两人也都是他的死士,其余的人,既然那老神棍戏弄他,就叫他们替自己做替死鬼了。 就是那车可惜了点。 陆柏言眼也不眨,“这人叫颜禾。” 柯岱彪向一边人示意,将陆柏言身边那几个人也提出来,却见他还杵在原地,忍不住皱眉:“还有什么事?” 陆柏言道:“不瞒这位英雄,我们赶路,这会本该到城里了,车……” 柯岱彪不耐烦摆手:“你们自己去找。” 陆柏言闻言一喜,心中有了计较,急忙领着剩下四人走了。 柯岱彪这才走进屋内,隔着木栅栏,负手冷喝道:“哪个是颜禾?” 颜禾苦着脸走近了。 柯岱彪瞪着他,良久不语,突然两眼一翻,往后一仰,小山般倒下了。 “二当家,你怎么了!二当家的!您别吓小的啊!” 颜禾一脸呆滞中,刘顿拍了拍他的肩。 他长叹道:“我只知道你这脸生得很是奇人异士,没想到还有震慑辟邪的作用。” 颜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宴山亭 颜禾这个人很奇怪,倒是没有多一块少一点,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但是你看着,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充满违和感,偏偏他还不丑。 取一个词的现代用意可以精准概括,那就是清奇。 宁悠知道,历史上不少牛人都生得很奇怪。 什么重瞳碧眼,骈肋三乳,总之你越和人不一样,那就是天选之子,注定了的要搞大事情的。 以前为了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他俩一起研究过一些史书,每次看到一个天生异象的人,容启就一本正经同她分析这是对应哪种生物变异。 和他一起时,看什么都自带科普弹幕。 上辈子为了讨好或是各种目的,也有不少人夸夸而谈,在她跟前开屏秀羽,半点不引她反感的却只有他一个。 容启这个人,说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这会仿佛看不到前头的动静一般,偏头过来看她,又乍然凑近了。 宁悠眨眼:“怎么了?” 他认真道:“你又在走神了,你以前不这样,近来频率太多,有时还会自言自语。” 假死的漫长时间里,没有人同她说话,没有人与她互动,感官仅剩听觉,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什么时候是尽头,这种寂寥没有将她逼疯已经很好了。 所以她开始翻阅那些回忆,开始在心里和自己说话,把所有记忆里的感官一点点捡拾起来,掰碎了细细回味。 容启面色如常,没有半分吃惊,只静静看她。 五年过去了,她的变化很大,宛若墨画的双眉微颦,黑鸦鸦的发衬得面容愈加莹莹透明,神采飞扬,被火把映着,整个人都珠玉生辉,透着一股要凭风羽化的味道,好像下一刻又要消失一般。 她一旦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起来。 宁悠一时好像又要回到那片永寂、习惯性沉入思绪中时,手上突然被攥紧了。 与手上的紧锢恰好相反,他浅浅蹙了眉,缓声问她:“这个状况……你吃下假死药后,一直醒着?” 她没料到他这么快猜到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只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 容启沉吟半刻,同她道:“你若是又要想什么时,就直接同我说罢。” “以你现下的心理状况,还是加强与现实的联系比较好。” 他说完后,又下意识同她分析起来。 容启碎碎念着那些晦涩的专有名词,旁征博引一些研究结果,一时间好像又与那个藏书楼里清傲的少年重合起来。透气窗隙的光投在他身上,面目明晰,全是与那时不同的急切隐忧。 她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容启已停了声,就见那双星目璨然,也直直回视着他。 宁悠道:“你好像总是不给那些误会机会,也不用我说,什么都知道了。” 那些小说里,他们也许要为这些年她吃了假死药“迟迟不出现”而心灰意冷,因为她的魂不守舍而猜忌多疑。 但是他就像是个最讲求效率的解题人,不管不顾那些干扰项,用自己的那套法子,生生把进度跳到了最后,替她解决问题起来。 宁悠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就真的将这些想法都同他语无伦次说起来。 这些天里,她也学了他的沉默少言,什么都在心里过一遍了才说,这时说了这么一大段,才暴露出她已经多年未说话的短板来,语序混乱,量词古怪,主语缺失,音调也不太准。 一边宋符听着她这么说话,惊异抬了头,他俩这会太专注,压根没有注意到。 容启听得很认真,努力将那些话拆分重组,整合出她的意思。 她急急说完后,还有些喘。 容启突然道:“因为我一直看着你。” 宁悠吃惊看向他,良久后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 ——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用她解释,只要看着她,他自己就会找到答案。 + “两位要对视到地老天荒去吗?” 听着这充满幽怨的一声,宁悠脸上一烫,连忙撇开了视线,腾地站起身,就见颜禾板着那张清奇脸看他们,在昏暗中说不出的瘆人。 许是坐久了,她站起来这一会,身下一凉,立马血流成河。 宁悠当即苦了脸。 刘顿无奈道:“大小姐别理他,这人这会受刺激了。”又转向容启,“启少爷,天已经快黑了,就算这会出发,明早高斯在城门口肯定是等不到我们了,他倒好说,安培肯定坐不住。” 容启很自然将她原先坐着的大氅拾起,拍下了沾着的稻草,披回去了:“正好磨磨他的性子。” 宁悠心下暴躁,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地方换月事带,直接上前,一把卸了木栏门,铁链锁着的那边还挂着,木质的榫卯却已经整个断了。 容启和刘顿非常镇定跟上了,宋符也很是心大,吹着口哨背手走了出去,还不忘把那两个“新下属”捎上了。 颜禾在一边看着,理智瞬间回笼,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啥,脖子一缩,安静如鸡坠在后头。 二当家一倒,整个山寨都乱成了一锅爆沸的粥。可能是对那大铁锁自信,竟然也没人看管他们,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颜禾琢磨出不对了。 这个寨子的地形排布,和军队布阵或者是安营扎寨有那么几丝相似之处,这马棚外头,一些为了防走火的一些小物件都非常眼熟。 恰好这会宁悠与刘顿去找车了,他便计划同容启将自己的猜想说了。还没开口,马棚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颜禾表情一变,容启已弯身进去了。 刘顿站在门口,表情不太好:“我们的车已经不见了,反倒是那个陆松言的车还在,但是东西也全都卸了。这下麻烦了。” 他这表情太正常,显然那声不是宁悠发出来的。 过了一会,宁悠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低着头的少女。 本打算先到车上收拾自己,结果不仅车没了,打发走刘顿出去守着,想要在马棚随便换了,又半路冒出个小姑娘来,看到她解衣裳,给当成流氓了。 还没有换成月事带,宁悠的心情不怎么美丽。 她在一边安静听了颜禾的分析,开口问道:“按照你的推测,中军大帐在哪?” 颜禾指了一个方向。 宁悠抬眉,看向容启,他已会意颔首。 她这才一扫郁闷,微笑合掌。 少年白皙斯文,眼中清亮,流淌出朗月星辰般的璨然。方才微微扬眉。若有所思时,面色沉郁,却意外俊秀难当,这会笑起来,神色飞扬,说不出的好看。 “反正也去不了裕安了,那就搞个山贼头子当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宴山亭 颜禾在前头带路,一面同容启解释,这寨分明就跟在山上扎营一个风格,绝对不是哪个山贼读了半吊子兵书搞出来的,如此排布易守难攻,要不是他们给当做肥羊带进来了,还真没机会上来。 容启点了点头,似乎半点不惊讶。 颜禾心下不服气,又有意指了几个地方,按照脑子排布猜测这里是做什么用的,刘顿好奇心重,跑近去看了,果然一一印证。 他折回来时,忍不住感慨:“还真是,神了,你跟住这里的一样。” 颜禾听着这话,瞧着渐渐靠近的山顶,突然觉得自己现下仿佛是给恶霸引路,将人家带去村子里的,一个个山贼跟无害良民一般,这念头浮上来后,整个人起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宁悠这个大魔头走得不快,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她这样子非常沉稳,成竹在胸。许是月光太迷惑人,又或者方才那番发言太有气魄,毕竟她本来就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有理的说成没理的。加上那张无害的面容,尤其是眼睛与语气里各种情真意切,更加具有欺骗性。 一行人也不免被她感染,士气高涨往回折,走得底气十足,脚下生风,仿佛现在这山寨已经成了他们的一样。 事实是,宁悠面上稳得很,心里慌如狗。 ——再走快一点她就侧漏了! 宁悠更加坚定自己没有主角光环了,哪个小说里女主会被大姨妈逼得要落草当山贼头子的。 她摇了摇头,又看向一边撞破她“脱裤子耍流氓”的姑娘,正好与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马棚里太昏暗所以没看清,这会月色一映,才发现这少女生得十分甜美秀气,半点不像这山上的。 被发现偷看,少女脸上一红,随即自报家门,连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我……我姓宇文,单名一个姝字。” 礼尚往来,有了陆柏言搭讪,宁悠这次顺口不少,“颜禾。” 前头的颜禾听着她继续打自己的名字招摇撞骗,苦了脸。 虽然理智上明白,可能这世上还有不少在找她的人,宁悠这的名字现在还不能用,但是瞎编一个也成啊,老用他的名字做什么。 恰好一边宋符又开始满嘴胡吹,把陆柏言塞给他们的两个下属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心下还有几分忠义在,没把陆柏言的马甲给掀了,倒是将自家情况交代了个全,还恭恭敬敬给他牵驴。 宋符这本事,就当个神棍着实是屈才了,这么一看,也难怪这俩能成师徒了。 这面,宇文姝挪着步子,又凑近了一些,好奇道:“你方才说要当山贼头头,打算怎么办?”问后她又连忙解释,“我也是被掳来的。”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神色说不出的可怜惊惧:“他们要将我送给那个大当家……” 一边的宋符在驴上眼前一亮,合掌道:“那不正好?等我徒弟当了这山头的大当家,他们直接将你送给她,到时候就能放你走了。” 宁悠还没来得及回话,眼前一片阴影笼下,便撞上了容启的背。 她捂了鼻子,瓮声道:“怎么突然停了?” 容启没吭声。 她也没多想,又问了宇文姝几句话,宽慰道:“我会将你送回家的。” + 后头宁悠还在与宇文姝说话,纵然瞧不见,容启也还是能想到她是怎样的表情。 好像在以前,宁悠就很招人喜欢,她也非常擅长与人打交道,除了他们两个假的,山庄里还有不少小孩子,也许因为她是未来少主,都爱缠着她,就算如此她也适应良好,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孩子一样,和其他玩伴一起,居然是他们哄她比较多。 但是宁悠还是会在他们玩成一团后,偷偷溜开,跑来找她。 他还记得,她穿着比硫酸铜还要蓝的衣裳,踮了脚趴在窗台外,窗屉被她映了一片蓝色的凉意,皱了眉,问他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不用冰。 容启算是寄人篱下,宁宸只差在脸上写不喜欢他,他能好好在这里不被人欺负,还多亏了她。 不等他回话,宁悠又开口了。 “你等等。” 她提裙跑了出去,过了许久,支使着那些暗卫,将她的榻抬了过来,颐指气使的样子,倒真的像是一个才四岁的娇小姐。 娇小姐突然对他最近写的“鬼画符”感兴趣了,黏着住到了他的屋子里,等他自己开始用硝石制冰,这才“厌倦”了,留下了一堆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将他的屋子塞了个满。 所谓的不想要,都是庄子里其他人为了让她过得舒坦一点,特意送来的日常陈设和生活用品。 现在想来,会用这样的法子拐弯抹角关照他,和那些小孩子打成一片,她是有意掩饰自己是个穿越者。 容启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则她“死”后,自己也确实有意不去回忆以前在流霞山上的事,二来,以前,她在他面前向来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不一样”,他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不过有什么好掩饰的? 宁悠曾告诉他,他们是穿越了,特别多的小说都是这样写的。连苏姨也是,不过可能和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还有个专门的词说这种情况,叫古穿古。 他前世只听说过穿越,从没放在心上,更想不到自己遇上了。在她告诉他之前,他是很茫然的,上辈子的习惯已经刻入了灵魂,只是这个时代诸多落后,他给自己的人生规划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因为宁悠,他才又多了许多目标。 有一天,她随口说了一句:“我已经把这山上逛全了,要是有机会,还是想要到处看看。” 说到这里,又叹道:“可是这年头交通一点也不便利,马车我根本坐不来。” 容启放了硝石,回头看她,突然道:“等我做出个好一些的车,你坐着不晕,我们就能一起出去看看了。” “好啊,我等你。” 她笑嘻嘻地说,软糯的声音像是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他的心间,痒痒的,躁动起来,并且为之欢欣雀跃。 + 越是往中军大帐的方位走,果然人就多了起来,因着柯岱彪突然昏迷,群虾无首,这会一个个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们也就几个人,一路上居然毫不打眼,无人阻拦,直抵主楼正厅。 将要进去时,宁悠压低声问刘顿:“现下你有什么趁手的家伙?” 容启自己是个和平主义技术宅,所以成品都送给她和刘顿了,以他的本事,刘顿手里的武器只怕早就改进了不知道多少代。 刘顿闻言眼前一亮,立马看向容启:“就用那个?” 容启只摇头,同她解释:“火铳还在测试阶段。” 宁悠傻了半刻,没想到几年不见,他连火铳都折腾出来了,只怕给这人几百年,说不定他能把电磁炮都造好。 这人上辈子究竟是干啥的啊。 她哭笑不得:“刘顿你自己想玩,别拉我当挡箭牌。” 刘顿有些意外,本想着有宁悠开口,容启定然是没有不应的,没想到他俩这么默契,他只提了一句,也不用解释,宁悠就立马会意他说的是什么,这时又听她同自己说话,语气与以前还在山上一般,忍不住挠头。 本来还觉得大小姐有些奇怪,好像就出了个地牢,她又变回来了。 刘顿只好从袖中摸了一把小巧的弩机:“那就这个吧。我使得顺手,填装□□快,虽然射程短了点,但是这个屋子里头,指哪打哪是没问题的。” 宁悠颔首,随口道:“以后这山头和人就我罩着了,你吓唬吓唬就行,别真把人弄伤了,治起来怪麻烦的。” 颜禾嘴角抽了抽。 宁宸和苏紫一个前朝皇子一个世家女,听着都颇为高大上,怎么闺女透着一股子大反派的匪气。 他们运气很好,这会迎面遇上的,居然就是将他们绑来的那个小头领。 头领见着,先是一愣,正要喊人,对上刘顿手里的小弩,矢尖泛着寒光,很快又闭了嘴。 宁悠门也不敲,直接卸了门板,在一片呆滞中,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招呼一边的两人把柯岱彪抬上榻,将他捆了个结实。 这样的动作,柯岱彪还昏迷着,看来颜禾的脸对他产生了非常大的冲击。 她又抬手,指了宇文姝:“把她也绑了。” 屋内的人皆是一怔,那头领已变了面色。 宇文姝也很吃惊。 柯岱彪醒得很是时候,发现自己被绑,惊慌中抬眼,看到宇文姝,出声道:“大当家?!” 宁悠摊手:“我说过的,要将你送回家的。” 宇文姝表情变冷,被刘顿指着依旧镇定,忍不住道:“我以为你是因为他们的表情发现的,原来是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借着我的脸一路狐假虎威?” “只是我将什么都交给他在台前打理,除了寨中兄弟,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众人也都下意识看向宁悠。 灯下少年容貌精致,此时漂亮无害的脸蛋上出现几分狡诈之气。似邪似魅,一时间竟像是传说中的山鬼一般,扬起一个甜蜜无害的微笑。他唇红齿白,这样笑起来,说不出的渗人。 “你俩,一个语文书,一个课代表,说你们不是一伙的?当小爷我是傻子吗。” 柯岱彪:“……” 宇文姝:“……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宴山亭 雨后的山路石阶有些湿滑,空气清新,林木滴翠,遥遥传来宛转的啾鸣。山间萦绕着流动的雾气,染着雨洗过的翠嫩山色,映上清澈纯净的湖水,烟波浩渺,宛如瑶池一般。 玲珑捧了东西,远远听到一阵女孩子们说话声,一会是细细的叽叽喳喳,时而又惊雀一般起了一阵娇笑声。 “游泳有什么好玩的,大小姐真的不与我们一起?” “罢啦,我连水靠都穿好了。”这一声既笑且嗔,连音色都摇曳生姿。 “托付你们个事,等会璇玑过来,叫她将东西放在岸边就好,不必等了。” 玲珑听了心下暗道不好,放快了脚步,还是只来得及看到说话人跃入湖中的影子,下一刻便游鱼一般,没入了碧波中。 她跌足叹道:“还是没赶上。” 那些女孩子都凑过来,面露讨好:“玲珑姑娘,你怎么也过来了?” 玲珑无奈道:“璇玑有事,我替她跑一趟。” 有人笑道:“一定是这妮子偷懒,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又有人好奇问她:“大小姐要的是什么?” 玲珑道:“是启少爷叫人先捎回来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 听她提到容启,一众女孩子又七嘴八舌聊起来。 “怪人还能送什么东西,不过是些新奇的小东西,也就骗骗不出门的大小姐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对这个人那么好。整日板着脸,闷声不吭,古古怪怪的。” “还是和夫人一样,心地太好了。” “是呀,有次我去找大小姐,听到他与她说的话,每个字我都听得清,就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玲珑心下叹了一气,他们是没看到大小姐也说那些叫人听不懂的话的时候,怪人在大小姐跟前也总是寻话说,更别说板着脸了。 有个外门行走的小丫头忍不住好奇:“他出庄时,我也远远见过一次,看着也就冷淡正经了一些,怎么就怪了?” “噗。”听到这里,有人笑出来,玲珑认出她是夫人贴身丫鬟的女儿。 据说夫人还在京中时,性子比现在的软弱不少,也就她的两位丫鬟一直忠心耿耿、一心相护,所以很得器重,在夫人跟前还能说上话,庄主又看重夫人,在庄中地位自然极高,这个小姑娘说起话来也要大胆多了,何况说的是个无甚么倚仗,还不为庄主喜欢的人。 “啊呀,你们别看他这个样子,像是一本正经,其实深藏不露呢。我有一天不小心听到,他与大小姐在一块,他同大小姐说的那些话,羞死个人了,果然是没被教过的,什么都能没脸没皮地说出来。” 其余人听了,皆搡她,追问是些什么话,笑闹之中,倒也七七八八听了,一个个年纪小的都染了脸,连连说想不到。 那些话放在现代倒也正常,这个时空却颇为惊世骇俗,尤其这时被拿出来一群人说了,就多出一些别意味来。 果然有个年纪大一些成了家的女郎听了不满:“大小姐虽然还小,却也到了该注意的年纪了,以前我只以为是玩伴,现在听他这种剖白倾慕的话,也太轻狂了一些。” 有人啊了声:“我还记得,他刚进庄子时,夫人还未生,他就说要娶大小姐。” “想来是想讨好大小姐,若是入赘做了姑爷,还能继承宁家呢,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城府了。” “他怎么就确定,以后大小姐会继承流霞山?” “庄主与夫人感情好,又还年轻,怎么可能只有大小姐一个孩子。” “也说不准,夫人当初生产时就吓到庄主了,不然为什么大小姐都这么大了,夫人也没有新的消息。” 玲珑叹了一声:“庄主向来这样,夫人有点小伤就恨不得将整个庄子都颠过来。更别说夫人多问几句大小姐也要吃味,再多个孩子,只怕整个庄子都要给醋淹了。” 在她看来,吃孩子的醋着实有些不能理解,没想到宁悠反而比她们更不在乎。 玲珑对容启就很感激,也全没将那些碎嘴放在心上,爹不疼娘不爱,有个玩伴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怎么就不能亲近一些了? 一边话题转得也快,这会又聊起时兴的花样子,玲珑觉得这些小丫头没什么轻重,自己若真将东西放在这里,她们还真能做出打开看看的事情,只好在此等。 恰在这时,树下悄无声息走出了一个人,看衣裳,是宁宸的暗卫。这帮人说是宁宸的眼线也不为过,来无影去无踪,嘴极严,像是傀儡人一般,庄中的人大多看不透他们,十分畏惧。 众女都熄了声,屏气凝神,不敢抬头。 那人看向玲珑,皱了眉:“庄主叫璇玑过去问话。” 玲珑回过神,知道他们应该是得知璇玑会来此送东西,连忙答道:“她身体有恙,我才替她过来的。” 她刚说完,对面的人又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道宁宸找璇玑究竟要问什么,玲珑满腹疑惑担忧,再没了心思在此,与其余人一一道了别,抱着匣子往回走。 她没有沿原路回去,选择了沿湖往山上走。正是夏时,地上干得极快,在湖边吹着细风很是凉爽。 一炷香后,隔着云雾,玲珑远远瞧见了方才被议论的两位主角。 他站在石砌的边沿,朝着湖面看着,在纱雾中,穿了鱼皮水靠的少女像极了鲛人。 少年弯下身,替她拨开了湿发,动作珍重又熟稔。 原先听着那些话时,玲珑还没有任何感触,此时见了这半点暧昧意味也无的动作,却让她整个惊惧起来,吓得呆愣在地,回过神后,才仓皇逃了。 不知为何,玲珑乍然想起了方才那个暗卫打听璇玑的事情来。 她隐隐意识到,容启在山上呆不长了。 + 日头渐高,雾气消散。 宁悠伸了手,由容启拉上岸,中间他一个踉跄,险些被她拉下水。 她瘫坐在石板地面上,笑个不停:“你终于比我高一些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弱鸡?” 容启抿了嘴,拿了早准备好的缎子递给她。宁悠接了,放他一马,擦着头发钻进一座木屋中,摘了水靠,换好衣裳出来。 总算将山也看厌后,宁悠又瞧上了这片大湖,心情好或是天气好时,就要出来游一次,有时还会上湖心岛转转,终于将整个湖都游过一遍后,便兴冲冲回来,摊了他画的地图,指着一处道。 “在这里搭几个屋子怎么样?” “以后我游到这里换衣裳也方便,而且我最怕热了,偶尔来消个暑倒也不错。” 于是她出资,他出力,在这里,结果这里用得最多的还是容启。其他的时候外出,也会在这里停一日,平日更多是当做一个独立实验室,至少此处安静,无人打扰,更方便他沉心做一些事情,不被庄中那些闲人打扰。 用宁悠的话说,他是彻底从理论转了实践,科技树全部重新洗点,开始做一些新的尝试。 容启站在岸边,开始琢磨怎么建一个水榭。宁悠走过来,正好一阵风过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容启伸手,戳了戳她。 她眨眼:“什么?” 他的表情很认真,语带询问:“你好像很冷,要不要我的外衫?” 宁悠噗嗤笑了,同他道:“这种时候,你就不用问我意见,直接给我披上。” 容启依言做了,又偏头看她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好学又能举一反三的学生,直接自她手里拿过了缎子,替她擦头发。 她存了坏心眼,玩笑道:“不过这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直接一点,换做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容启应了一声:“我只对你这样。” 宁悠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种很犯规的话,一时结巴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管,继续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宁悠:“……” 虽然内心明白,他可能是指他俩都是现代的人,没这么多顾忌,但是听到还是莫名高兴。 她一下安静下来。 “我听刘顿说,庄里有些传言。” “嗯。” 容启也跟着沉默,半刻,正要开口,却被她抢白了。 “本来也没什么,随他们说去呗。”她刚说完,头上的动作一顿。 他垂了头,凑过来,两人在缎子笼着的狭小空间里相对了。 他面无表情,只双目犹然灼灼看向她:“分明就有什么。” 宁悠一怔。 “我很爱你。”他说。 “从你还是个胚胎开始。” ……后面一句就不用说了谢谢。 + 在颜禾看来,如今一切发展非常戏剧,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裕安城,说不定跟着璇玑这条线索,差不多都揪到孟潜头上了。 结果遇上了陆柏言这个灾星,先被他牵连着抓上来,这几个山贼脑筋着实不太灵光,于是稀里糊涂替他背了锅,接着车也给人弄走了,本来应该是很倒霉灰败的场景了,宁大小姐说风就是雨,大手一挥,咱们把这山头给收了吧,于是画风骤变,把山贼挟持变成了引狼入室。 还就刚巧让她在那马棚里遇到了刚回寨的大当家,估计这个大当家也不清楚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将计就计装成也是被抓来的,想要看看情况,反而给宁悠看穿,假装成大当家领着,狐假虎威,在山上大摇大摆,直抵大帐,把俩头领给捉了。 颜禾是不信宁悠扯的那个理由的。 她的话一出,也就容启忍不住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又是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小默契。颜禾一路上已经领教过很多遍了。 宁悠的心倒是很宽,事成后直接叫人给她在隔壁折腾了个房间休息,所有后续收尾工作就扔给了他们。 不过想到她都难受得面无血色了,还能徒手拆门,这战斗力肯定也不怕其他的人拿她做人质。 把这几日的因果都盘了一遍后,颜禾虚擦了把冷汗。他是个喜欢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还是头一次遇到宁悠这样简单粗暴的运气选手。 这不过一个山寨,交接起来也不麻烦,宋符这老神棍在这种时候就起了巨大的作用。而且从二当家一倒下整个山寨就大乱来看,这山上也就这一个主心骨了,控制住他俩,其实也确实是达到宁悠的初期目的了。 颜禾放下书卷,又起身去寻容启,最后在扣着宇文姝和柯岱彪的房间门口看到了他,容启只负手站在门外,不知在做什么。 远远瞧见他,容启甚至还挑了眉,伸手招呼他过去。 颜禾加快了脚步,刚刚进了,掩饰不住喜意道:“公子,我发现这山寨……” 容启摇头示意他噤声。 颜禾闭了嘴,才发现屋内两人在说话。 宇文姝叹了一口气:“你呢,是被谁打晕的?” “前些日子,你说瞧见一个小子看着还不错,叫我们给抓回来……”柯岱彪支吾半刻,尤其想起宇文姝对“颜禾”的夸赞,着实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她所选的压寨相公给吓到了。 颜禾恍然,难怪拿钱都打发不走了,是要人啊。那个叫陆松言的确实有个好皮相,就是一肚子坏水,他们还算是帮了一把这个大当家。 宇文姝笑了:“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柯岱彪表情古怪:“我知道,就是这个颜禾。” 宇文姝翻了个白眼:“你还没听懂?你们抓错人了。” 颜禾这下知道宇文姝是怎么当上大当家的了,唯一的智囊担当啊,也难怪那个数数都困难的也能当头领。 柯岱彪懵了。 她又碎碎念起来:“其实我觉得这次机会很好,这个颜禾既然想接手,我就能顺势退下了,要不是我爹,我还真不想接这个烂摊子,所谓的三皇子也一直未与我们联系,鬼知道他还是不是活着。” 颜禾:“……”本朝才一代,还没孩子,那估计是说前朝了,所谓的三皇子,不就是宁宸吗。 颜禾突然很崩溃。 他方才想要与容启说的就是,他发现了这山寨应该是哪一方势力的旧部,战斗力还很强,不然也不能在引州混这么久了。 但是没想到这牛头寨的人都这么一言难尽。 宁宸小小年纪当质子,就算是皇家的也对自家没半点好感,所以后来直接改姓舍族了。 所以人家改个姓,你们就认不出来了? 这种旧部宁大小姐估计不太想要。 容启也忍不住开口:“挺巧的。”最后还是落宁悠手里,也算是别样的回归了。 这样一出变故,倒也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颜禾想了,正打算推门进去,来个化干戈为玉帛。下一刻,一句话便飘进了他耳里。 “我却还想见见那个颜禾,我头一次见一个男子这么有意思,生得也挺可爱的。” 颜禾:??? 屋内,柯岱彪震惊看向宇文姝:“大姐头你……”口味竟然如此奇特。 颜禾心情复杂,收回步子,也不知道告诉她瞧中的是个姑娘,还是让这位大当家继续被误解审美,哪个比较残忍。觉得这个大当家也着实倒霉,这时候还是不要进去告诉人真相了。 容启瞥了他一眼,摇头,便上前一步,打算将这个陆柏言第二给掐灭在摇篮里。恰好此刻,柯岱彪又说了一句话。 “大姐头,你不如让他当压寨相公好了。” 宇文姝撇嘴:“你想什么?我们虽然是山贼,还是要讲些道义的,我对他有些好感,也得看人家的意思。” 容启也收回了脚。 他乍然开窍:……好像一直是我在告白,她没有回应过我。 于是两人折返回去了。 颜禾将方才交接和总结都与他说了。 容启似真似假感慨:“能兵不血刃拿下牛头寨,最关键还是这个二当家一晕,你算是头等功,我赏罚分明,说罢,你有什么想要的?” 颜禾当即面露解脱,痛心疾首道:“我求求公子,替宁大小姐起个别的名字吧,别再拿我的招摇撞骗了。” 唯恐这位与他爹一般,什么都非要由着心上人开心来,他连忙添上一句:“小的觉得姓容就很好啊,正好给宁大小姐冠上您的姓,公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容启只定定看他,良久后才道:“你这个要求,我觉得甚好。” “不愧是我手下第一谋士。” 颜禾:“……”因为这种提议被夸根本荣幸不起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宴山亭 却说陆柏言一行,经过彻夜的奔驰,终于是赶到了裕安城。 前半段路里,因为不太熟悉这新车,在驾车时不免耽误了一阵,他们几人也不懂机关,打不开那扇门,侍从本想暴力拆解,陆柏言出于对这车的喜欢,还是制止了,只好与手下挤在帘后门前,索性这夜月色明亮,中间没有翻车。 然后他就后悔了。 那四匹马倒也不认生,只扬鞭便飞奔起来,到城前时,按照规矩要停车检查,侍从只拉了缰绳,马如驱使时一般,瞬间急停,车厢也跟着停得稳稳当当,陆柏言与侍从皆数从车帘后飞出,众目睽睽下摔了个狗啃泥,幸好雪地颇厚,没有受伤。 此时正好清晨,不少城外的农户挑了东西赶了车进城,满地雪泥混合,还带着一股子一言难尽的味道。 陆柏言在自家地盘上从未受过这种罪,让他众目睽睽下出丑,按以前,再器重的人,犯了这种失误都要倒大霉,侍从连忙起身,也顾不上自己,将这位大爷扶了起来,忙乱问他有没有事。 陆柏言失语半刻,突然笑出声来:“好车,好车。” 这一路过来,走山路不颠便罢了,即停即走,马是特意训过的,车中不少材质连他也看不出来,一切都是为了让车更稳,这里头就是放着一个鸡蛋,都能给好好护着。可见这个设计的人着实废了一番心思,倒让他有些后悔。当时应该问那小子,这车究竟是何人所造,至少将这工匠捉了。 不过,他手下工匠也不少,将这车带回去,再对着仿造出一个应该也不难。 侍从:……完了,二公子摔傻了。 他们也不好多言,连忙搀他进城,一番奔走,烧水买衣,佩香束发,总算将他又折腾得人模狗样了,才小心翼翼问他:“快到时辰了,公子,还要去见南宫吗?” 此行就是为了挖南宫余柳,将他撬走后,引州可图,他父亲与褚圭对峙的天平就彻底倾斜向他们这一方了,此行成功,凭这个功劳,他就不必再被长幼压一头,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 陆柏言打起精神,吩咐留下两人将车马看好,自领了其余人往酒楼走。 他出门时,就见一个青年领了两个少年围着那辆车看。 陆柏言尤爱香车宝马这一点,与美人只能放在屋中自赏不同,驾出去给人羡慕看了,又有面,又能彰显身份。 身边的侍从正要上前喝开,陆柏言心情不错,拦住了,自己踱步过去,笑眯眯道:“三位围着在下的车做什么?” 只要是到了他手中的,就是他的。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其中一个少年长叹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第二辆这样的车。” 陆柏言听了很高兴。 “不错,全天下应该也只有这一个。” 因着皇帝无甚威信,何况此地天高皇帝远,没有人在意礼制,但凡自己有点本事,衣食住行上都费尽心思去折腾,若是比较风雅一点,有时候还会被传为佳话轶事。 陆柏言享受了一会这三人的注视,直到侍从提醒他时间不早了,陆柏言便摆了摆手,“大方”开口:“三位想看就多看一会,在下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为首青年拱了拱手,冷淡应了。 待他走后,安培对着陆柏言走的方向呸了一声:“忒不要脸了,这个人。” 微生表情也不太好:“他抢了车,莫非师父他们是被这人暗算了?” 高斯冷静道:“按说公子他们昨日就到了,看来是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过有刘顿在,问题不大。现下还不知道具体如何,也可能是落到其他人手中,才转手卖给了他们。” 他们说时,另外两个侍从已到了,只当他们三个是来看热闹的,将他们哄开了。 安培跳脚:“现在怎么办?我昨日便同你说要去寻公子,你非要跟着那个女人,一个小侍女,你一个人盯梢就是了。” 微生在一边也皱了脸。老神棍虽然咋咋呼呼,经常和自己抢吃的,总让他走路牵驴,还利用他骗人家的钱,每次都叫他守夜,遇到事情就把黑锅扣到他头上,大多数时候对他这个徒弟还是可以的,这会得知他遇上麻烦……好像还挺开心的? 安培还在念叨,高斯沉思半刻,有了法子。 他指向看车的那两个侍从,对方一看就是练家子,一人打他们三个还有余的。 “你若是有法子把那两个人弄走,我就能算出公子他们在哪。” + 微生目瞪口呆看着安培拖了比自己还要高的人,放倒在一边,似乎还没消气,有意拉了腿,让人家脸着地,把两个昏迷着的人堆在一起,才心满意足掸了掸灰。 高斯在一边叹道:“原来公子将制药之法教你了。” 安培得意吹了口哨:“这你就不懂了吧,公子亲自同我说的,是化学。我的本事你知道了,你方才说的法子呢,让我瞧看看。” 微生听着他语气中满是炫耀,回过味来了。 感情这一帮人都挺崇拜敬仰那个容启的,还讲究专研一个技能,特地由他教了。 微生心底长叹一声,便宜师姐都能吃假死药了,他师父胡扯要是对的,那个妖孽说不定就是容启了。这样一想,他总算明白师父知道复活是假的,还死心眼要跟着师姐走的用意了。 宋符是个死心眼,估计还把除妖这事挂在心上呢。 高斯爬上车,按了几处,车门便缓慢自动打开了。他躬身进去,许久后,抱着一个匣子下来了。 那匣子里布满了晶晶亮亮的齿轮轴承,高斯小心在一角拆卸了一个扳指大的布团来,交给安培,又抱了匣子放回去,掀起帘子的间隙,微生瞧见那正中的桌案已经被抬起,有一个与桌案同大暗格,其中还有数个各异的匣子。 高斯又锁好门下车,三人拔腿就溜,恰好遇上折回来的柯西。 方才在城门前,他们就注意到驾车人陌生,知道是出了事,为了调查具体发生了什么,以免打草惊蛇,便分头行动,他们三人查探这头,柯西负责跟着,看陆柏言到底要去哪。 柯西很是直接:“我跟了没一会,这偷车贼进了一个酒楼,因为是将整个楼都大手笔包下了,我没进去。对面有个茶摊,我叫茶博士给盯着了。” 高斯是这里最大的,手一挥,几人又往茶摊过去,各自坐好后,高斯才拉了那捆布团。 布团是用一根一指宽的布条缠起来的,缠的很整齐,高斯拉了一臂长的布条,那布团才小了几圈。布条上是细细的墨点,排布并不规律。 柯西凑过来,只扫了一眼:“这几日里,长时间停车有两次。”从袖中掏了一块卷轴来,递给高斯。 微生咋舌:“这都知道啦。” 柯西表情很得意:“公子说了,这叫行车记录。”说着,借由卷轴边沿的尺度,量了几个数字,一一报给高斯。 高斯也不讲究,蘸了茶水就在桌面比画计算。 安培突然开口道:“我前日收到刘顿哥的信,说是找到宁大小姐了,看来她已经坐过这车啦?有没有说什么?” 高斯没有与人八卦的习惯,不应声,知道他完全是少年心性,埋头继续算。果然等到他自己继续嘀咕,“我听刘顿哥说了,宁大小姐常常说要去其他地方,但是又说坐不惯车,公子才弄出了这个。” 柯西也跟着长吁短叹:“本来画好了图纸,结果宁大小姐就没了,这些年只有靠着做这个才支撑下来。” 高斯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摇头,“你们就听刘顿瞎扯吧。” 事实怎样他不明白,反正肯定没有刘顿说得这么夸张。 柯西好奇看向高斯:“你是见过宁大小姐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斯沉吟半刻,忖道:“我同她没有说几句话,不过,她与公子有些说不出来的相像。” 柯西叹了口气:“那完了,两个人都冷冷清清的。” 安培和他反应完全相反,拍了拍胸口,好像还松了一口气。 微生知道他们理解错了,他师姐还挺能笑的,笑起来怪好看,不过又说不出高斯话里有什么不对,便问安培:“怎么了?” 安培做了个鬼脸:“宁大小姐与她母亲不一样,那就太好了。” 这话说出来,就被另外两个知情人给瞪了,留下微生一脸懵。 这一会插秧打诨间,高斯总算是算完了,拉了卷轴展开,正是裕安一带的地图。 微生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地图比他所见都要详细,许多山连多少丈高也知道。就见高斯以他们所在地方为起点,他们出发的湖边为终点,比画了好几条线路,按照方才算的路程,最终确定了车所停驻的两个地点。 “这个客栈我还能理解,许是停歇在这里了,为什么会绕路去荒郊野岭,还在这个山头停这么久?” 一边的茶博士看他糟蹋茶水,已经瞪了很久,这会也下意识看过来,对那些数字半点不感兴趣,见着那山头的名字,闲闲开口:“你们都是外乡人吧,这一带都是牛头寨的地盘。” 其余几人皆变了脸色。 + 大路对面,陆柏言的表情也没比他们几个人好看到哪里去。 他还是太年轻了。 陆柏言废了不少劲,才找了南宫一个手下做介绍,请南宫余柳在此一晤,这还只是他的初期计划,至少探探情况,混个脸熟,之后该利诱或是用什么法子,都可以慢慢来。 没想到,他还没动手挖角,就直接对上了最后的大麻烦。 他捎了这么多钱,正好假扮成商人,这个假身份接触南宫余柳也不突兀,来一个地方做生意,总想要与当地的通通气。却没想到孟潜将南宫盯得这么死,竟然亲自过来了。 引州一带崇尚文雅,孟潜作为引州州牧,气质却像是一个暴发户一般。花白的发梳得很整齐,戴了金的发冠,双眼无神,眼角耷拉,垂目看着他,偏还笑着,看得陆柏言头皮发麻。 孟潜微笑道:“这位公子有意来我引州做生意,我身为一方父母官,定然要鼎力支持的,是以早就有意要来结交一番,恰好我听南宫说你有事相求,便亲自过来了,公子不介意吧?” 陆柏言听着他这话,当即反应过来,他早在查南宫余柳的时候,就被孟潜注意到了。看来这人能在他爹和褚圭中间夹这么久,还活得很滋润,果然没有面上看着这么好相与。 陆柏言突然觉得,自从那个老神棍给自己批说“心想事成一路顺遂”之后,他就开始连连倒霉。 在心中将宋符暴殴了一万遍后,陆柏言躬下身,诚惶诚恐道:“早在琼州时,小的就久闻使君高义,裕安富庶,如今终于来了引州,可惜小的不过一个贱商,走了多方路子,也只能见南宫将军,本想着交好了,方便日后再拜会使君,没想到此刻便达成所愿。” 知道他好宝马雕车,所以来往经过他治下的,常有富商送东西与他,也存了几分奇货可居的意思,对上他时毕恭毕敬,曲意奉承,陆柏言一时回忆起他们的模样,竟然也学了个十成十。 孟潜闻言,哈哈一笑,那双眼睛突然有了神采,竟没有方才半分阴森,合掌叫人倒酒上菜,亲自敬了他一杯:“公子莫要紧张,孟某以前也是做生意的,最喜欢同生意人打交道。” 陆柏言用了一杯,知道这是暂时说过去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其中推杯换盏不提,孟潜也不再试探,和乐融融,正直酒酣之际,孟潜乍然开口。 “瞧我,竟然忘了问,公子贵姓?” 陆柏言一听,眼前迷蒙,心下骤惊。 陆松言这个名字是不能用了,他大哥的名字糊弄一下路边认识的人还行,孟潜一听说不定就反应过来,这点危险他不敢冒。 所思不过瞬间,陆柏言就谦逊笑了,眼睛都不眨,开口道: “小商卑贱,岂敢言贵?我名颜禾,使君直呼小的名字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宴山亭 孟潜闻言,只客套道:“好名,好名。” 他亲自拿了酒壶,给陆柏言斟了酒,失笑道:“瞧我这记性,颜公子找南宫时说了,是有事相求。南宫的事,便是孟某的事,对我也不必避讳,尽管开口,只管道来,孟某定然相助。” 陆柏言先前所想的理由,恰好可以让他继续与南宫接触,方便后续计划,这会在孟潜跟前,这理由就彻底作废,再就不能说了,要继续跟这老头接触,他估计就要露馅了。 他着实未想到孟潜这时候来这一问,脑内飞速思考,突然灵机一动,大声道:“剿匪!” 孟潜一怔。 陆柏言这词一出口,他脑中的计划便立即成型,只觉十分靠谱合理,愈加兴奋,蹦豆一般道:“实不相瞒,小的来时,还带了一大批的银钱货物,结果半路,全数给那牛头寨劫走了!” 回城后,侍从给他打点时,顺便也打听了他们遭遇的到底是哪个山头的,结果不等他们问,都直接报说是牛头寨,裕安城左近方圆几公里,就这一个山贼窝。 说到这里,虽说事实真假参半,但他那悲痛的心情是货真价实的,是以陆柏言说得十分悲痛难当,百分真情实感,“小的给他们关押在那牢里,将我们所有东西都搜刮走后,才放了我们。” “小的找南宫将军,也是这个原因,想的就是,若有南宫将军代为剿匪就是最好的。” “毕竟计划日后扎根在此做生意,按说使君有治理苦功,小的应当孝敬,可是有山贼在侧,寝食难安不说,若再发生相同的事,也算是动了使君的东西。” 陆柏言常听他父亲说孟潜是个见财眼开的,就是一点小利都不会放过,他明里暗里要让利给孟潜,就不信他不会接。 却不料孟潜一摆手,冷了脸:“你不必说这些虚话了。” 陆柏言心下一沉,却又见孟潜沉吟半刻:“你这想法却也不错,实话说与你听罢,自我来引州后,也剿了大大小小的匪,唯独这牛头寨,是个拔不掉的硬桩,连我府中精兵也动不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南宫将军毕竟是皇上的人,”他说着,朝远处一拱手,陆柏言心下冷笑一声,又听他道,“若是私自动兵,怕会有人参我。” 牛头寨算是孟潜心里的一根刺,虽然动不了他多少东西,但梗在那里,不上不下,只是在陆柏言说前,他还真没想过要让南宫去剿匪。 这就好比用宰牛刀剁蚂蚁。 但是他的那些府兵也确实打不过那破寨子。如今若是让这个叫颜禾的出头,倒是比他官位在身方便不少。 至于这名字是真是假,也无所谓了。 孟潜一点蝇头小利都不会放过,想要和他分? 他要全部。 孟潜没想到,陆柏言也摆了他一道。 他演技不错,说得这么情真意切,还是真的让孟潜信了有那么一笔钱。 几日准备后,孟潜竟然真的搞到了一个法子,让陆柏言以商号的借口,私人请南宫余柳领了一小队人马,杀向牛头寨。 陆柏言坐在那辆马车前,远远坠在后头,看着南宫余柳,很是得意。 他根本就不打算回去了,现在南宫余柳都给他带出来了,傻子才跑回去呢。 实在不行,借着这次剿匪,给南宫余柳扣个黑锅,让他没法回引州,到时候不就不得不投靠他了。 + 得知南宫余柳领兵杀到了山下,整个牛头寨都沸腾了。 宁悠忍不住道:“怎么搞得比过年还开心?” 宇文姝无奈扶额:“这附近只有我们一个山头了。” 这叫巅峰寂寞。 在颜禾的促成下,宁悠成功证明了自己是宁宸他闺女,宁宸就是他们等的那个三皇子,总算是稳妥接手,成功当上了山贼头子,因为还有许多后续事宜,便去信叫高斯几人在裕安城再等几日。 宁悠一合掌,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一齐出发,招呼弟兄们去瞧瞧当朝第一将。 是以,南宫余柳到时,就见漫山山贼,参观珍奇动物一般,看到他后还冲他打招呼。 南宫余柳:“……” 宋符是头一个发现陆柏言的,他坐在驴上,两眼一眯,凭空一点:“是陆松言那小子!” 刘顿不信,掏了望远镜,几人传了一通,果然在大后方看到了笑得得瑟的陆柏言。 颜禾摸下巴:“这小子是良心发现了,引官府来救我们的?” 宋符啐了他一口:“什么救不救的,昨天我徒弟都说了,以后这山头就是她罩着的了,现在都是大家兄弟,针对咱们兄弟就是针对咱们。” 他本来就是一副仙风道骨,正义名士,尤其看着陆柏言了,想到这小子质疑自己的本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这会说来,实在是发自内心的慷慨激愤。 一边人听着都很是感动,还不忘鄙视了一眼颜禾。 颜禾深觉无辜。 南宫余柳打马而出,手提长|枪,确实如传闻一般,很是威风,煞是俊俏。 宇文姝看着,脸就有点红。 宁悠一愣:“怎么了?” 宇文姝幽幽叹道:“你当我是怎么当上大当家的?我觉得我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对手。” 宁悠觉得这是刷好感度的好时候,便笑道:“好,等会你先同他过过招。” 南宫余柳环视一圈,表情很是冷冽,扬声道:“哪位是牛头寨的大当家?” 他这一声不高,在旷野里却意外清晰。 宁悠装深沉没吭声,点了那个连数都数不全的头领代她说话。 头领以为自己捉了少主已经凉了,现下又多了任务,非常积极,喜滋滋,扯了嗓子指道:“这就是我们大当家了,不过,他不和你打,我们大姐头和你比。” 南宫余柳是孟潜的手下,为防他带的人里有人认识苏紫,宁悠还是男子的打扮。 南宫余柳冷笑一声:“怎么,缩在女人背后吗?” 宇文姝杏目圆睁,当即要拔剑出鞘。 宁悠按了她的手,淡淡道:“他在激将,看来还有点脑子,估计是觉得来这里太屈才了,想用点小伎俩快点结束。” 宇文姝皱了眉:“那怎么办?” 宁悠若有所思瞧她:“你确实是想与他堂堂正正比一场对吧?” 宇文姝怔怔点头。 宁悠笑了,这个笑容十分眼熟,宇文姝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这厮又要干嘛。 果然她当时是被鬼上身了,才会对这人感兴趣吧。 宁悠也不骑马,慢吞吞走出列,借着山势,还要比南宫余柳高不少。 她道:“我就是现任大当家。” 南宫余柳打量她,才嗤笑一声:“你不如我,认输吧,我会叫州牧对你们宽大处理。” 宁悠眨眼:“什么?” 南宫余柳锁眉:“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哈?”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哦……哦!” 宇文姝:“……” 对方的表情突然好糟糕,这完全不是堂堂正正,是彻底把人家激怒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宴山亭(捉虫) 南宫余柳话一出,本来是大好的压倒性场面骤然变了味。 毕竟他一副英武睥睨的模样,当朝第一名将,对面则是个小山寨的头子,看着弱不禁风,跟大姑娘一样。 对于对方装傻,放话不说第二遍,看着还挺有气魄的,结果这个大当家仿佛村口耳背的二大爷,眯了眼,侧了头,冲着他“啊”了一声,南宫余柳便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这就很尴尬了。 南宫余柳脸上一阵青白交错,腿上一夹,驭马上前,小个子竟也不动,却从他后头的匪群中打马出了一个女人,乓地声后,长剑与枪对上了。 分明是他握着长兵,这下却震得他虎口发麻,南宫一时讶然抬头,终于正视了与他交手的这个女人。 前头两人打得火热,宁悠撑了下颌闲闲道:“看不出来啊,你们大姐头的力气还挺大的。” 小头领想起地牢被生生卸下的木门,背后一凉,心说您老人家也不差,连忙恭敬道:“还是因为三皇妃。” 这关她娘什么事?宁悠一愣。 在颜禾这位八卦“老人家”的科普下,她大概明白,牛头寨是她爹娘当年打脸时,顺便救下的一营军士。 那时正好她的昏君爷爷卖官鬻爵,花了大钱空降的都尉来了引州,将宇文姝她爹所领的营队折腾盘剥。 即便这样,这伙人也还是忠心耿耿,从没想过谋反。 谁知恰好遇上了宁宸两口子,都尉被苏紫的美貌所迷,自己撞上来,出言不逊,还摆了当时州牧的名字出来镇场子,宁宸气笑了,也招了一大批人来,然后就是两边不断叫人,都尉终于请来了州牧,刚刚耀武扬威,那州牧转头就给宁宸磕了个响头。宁宸当场就抹了州牧和都尉的官职。 剧本虽然老套,也算是教科书级别的打脸。 这一番解救下来,何况宁宸还是正经皇子,当下整个营都表示要效忠他。宁宸倒也没有表态,只叫他们等消息。 结果一等就是这么多年,如今改朝换代了,一群人只好落草为寇,宇文姝她爹临终都念着要他们将寨子交到三皇子手上。 宁悠一开始还觉得,相距这么近,她爹都没想过通知一下人家,说不定是忘了。 现在才明白,这一寨子的人都非常死心眼,至今也不知道她爹已经弃姓背族,满脑子都想着跟她一起重建前王朝。 宁悠:……明明我爷爷和祖爷爷都昏聩成那样了! 想到这里,结合着宇文姝这力气,她心里蓦地涌上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她爹那时候只怕就想好坑自家王朝了,没有当即应承下来,后来到引州隐居才想起来,就打算把这大帮人甩给她了。 宁悠瞬息间想了,一边的小头领接着道:“三皇妃临走前,给了前当家一颗大力丸,前当家自知年岁大了舍不得用,就给了大姐头。” 继假死药之后,宁悠又一次感受到了她娘起名的简单粗暴。 宁悠突然扬声道:“宇文,你吃的大力丸,长什么样?” 前头宇文姝反手一剑,成功将南宫余柳的攻势逼退,沉思半刻,甚至还伸指点了下颚,回忆道:“白色,挺大颗的,说是丸子,居然有拳头那么大,反正差点给我噎死。” 宁悠长叹一声。 那就是了,她爹骗她吃的就是这个。 南宫余柳见她与自己比试还有余力和人说话,本是满面怒色,听到那大力丸后,也怔了半刻,迟疑道:“味道还有点甜?” 战前将斗本就是决定一场对决士气的关键,是以山上山下,皆关注着这里,这会两人突然停手,还聊上了,古怪非常。 南宫余柳满脑子都是回忆,还没意识到不对,在他身后突然有人扯了嗓子道:“不好!南宫将军与这些山贼是一伙的!我们中计了!” + 嚷话的人,正是陆柏言的侍从。见着各个震惊无比,整个山头都安静了下来,原本为他呐喊喝彩的人都呆若木鸡,纷纷面露喜色。 来时,陆柏言便与他们交代过了,等会他们瞅准机会,就要上前,想法子把南宫余柳和孟潜彻底离间开来。 陆柏言这个人,若要说多聪明也不至于,从他一下就给宋符骗了那么多钱就能看出来,坏心眼倒是和喷泉一般,源源不断冒坏水。 让南宫余柳和山贼成同伙不就行了吗,然后再带着奇兵突围救出他。 宁悠反应得最快,非常顺手把这个锅让南宫余柳扛了:“不好,被敌人看穿了!” 她一巴掌拍了那小头领,小头领脑回路很直,没想过宁悠比自己还后来这个寨子,全当是她安排的,扯着嗓子道:“弟兄们,为了南宫老大,冲啊!” 听他开口,漫山的山贼便如妖怪出山一般,呜呜呀呀提到往下冲,碾压之势,猛虎下山往下飞奔。在敌方还未反应过来前,他们已经借着地势杀到了跟前。 那些府兵这会凭着本能反击,脑内却还没回过神,突然想起刚刚到时,漫山遍野冲南宫余柳打招呼的模样,一时也信了半分,只是也拿不准要不要对南宫余柳下手。牛头寨的众人听了那一声,更以为他是自家手下,各个斗志昂扬,杀到一半遇到南宫余柳与他的兵士还冲人家友善的笑两下,意图给人宾至如归的温暖。 是以,这会见山贼与府兵打到一起,只有南宫余柳与他的下属面面相觑,站在战场的中央,非常无助,十分茫然,仿佛大野狼群里的小羊羔。 南宫余柳与他的属下,甚么样血腥的战争场面都见过,却从未如此处于全场漩涡,结果和平得仿佛来探亲一般,手里拎的不是刀斧是贺礼。 南宫余柳瞪大眼。 我是谁?我在哪?我来干嘛的? 在他茫然间,有个面容清俊,神色冷诮的年轻人走到了他跟前。 他突然道:“想知道宇宙的真谛吗。” 青年这个模样着实认真,唇瓣轻抿,郑重非常,似乎在拷问他的人生一般。 “只要跟着我,你就能明白。” 鬼使神差一般,也可能是他已经彻底懵了,南宫余柳下意识点了头。 直到多年后,南宫余柳已经儿孙绕膝,他还饱含热泪对着这一点头做出了深刻检讨,不对,庆幸。 “能认识主公,真是上天注定,” 注定的劳碌命啊! “不然我这一生就只是一介武夫了,” 不会沦为劳力啊! “主公真是贤明。” 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让我干! “科学大|法好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宴山亭(捉虫) 日头正好,这几天里冰雪早已消融,泥土松软,从山上跑下来不仅不打滑,反而于他们这些常于山间行走的山贼有利。 因为乍然多了陆柏言这个搅混水的出馊主意,宁悠也在此顺水推舟,南宫余柳与手下就被扣了口大黑锅,并未加入战局。府兵们不但无心出手,还很是茫然,在吱哇乱叫、铺天盖地的牛头寨面前,就成了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没有半分反击能力,不过瞬间就土崩瓦解,抱头逃窜投降。 宇文姝这一会也是心下茫然,一眼看出南宫余柳全无战意,也觉无趣起来。恰好容启过来,只以为是宁悠又开始盘算什么了,收刀入鞘,一拉缰绳掉头回折。 此刻战局虽乱,可是府军装备齐整,牛头寨则穿着兽皮,一眼扫去敌我分明,分分钟便将府兵包了饺子,就算是要生擒全部敌方也只是时间问题。 宁悠瞧着心下稍安,挪着步子往后退,远远看到刘顿与颜禾在一块嘀嘀咕咕,却没扫见宋符,刚凑过去,就听得颜禾说了一句“我心甚慰”。 宁悠背着手,顺口道:“欣慰什么?” 她脚步无声无息,颜禾给吓得蹦起来,看清是她,当即苦了脸:“宁大小姐,颜某年岁大了,经不住吓。” 柯岱彪很老实:“颜先生说,大当家你在跟前,他家公子还能记得正事,看来还不算无药可救。” 宁悠看到南宫余柳木然随着容启走,长长噢了一声。 这下好,给当事人听到了,颜禾面红耳赤,很是尴尬,想到她先前顺手给南宫余柳扣锅的样子,眼前一黑,顿觉死路一条。 宁悠只笑了笑,揭过未提,又问:“你们凑一块在做什么,师父呢?” 刘顿道:“我们见到那个陆松言了,老仙师去捉他了。”想起宋符提起陆柏言的样子,他幸灾乐祸笑了。 宁悠没想到陆柏言居然在,表情微愕:“你们的意思是,这帮人是那个陆松言引来的?” 颜禾颔首,下意识分析道:“南宫余柳可是孟潜的宝贝疙瘩,全靠他才能安稳当了一州州牧,这小子是什么身份?孟潜竟然愿意将南宫余柳借给他来报仇。”他这想法其实很正常。毕竟他们已经与陆柏言交过手了,知道这小子阴险狡诈,更别说现在两方对峙,所以下意识认为陆柏言与孟潜是一伙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陷害南宫余柳,莫非是为了在孟潜那里争权?不过这代价也忒高了点,回去不怕孟潜炖了他?” “要说他是孟潜的手下,刘顿调查孟潜这么多年,不可能不认识他。而且他口音颇重,听来不像是假装,应该是从陆如诲治下来的,不好,莫非孟潜已投靠陆如诲了?” 说到这里,颜禾表情一变。 宁悠好奇道:“陆如诲是谁?” 颜禾这才想起这位是个从未出山、还一睡就是五年的,又只好捡了重要的与她说了。 当今天子名叫褚圭,是她爹娘某次外出随手救的少年,之后就一直跟着他们,后来两人归隐山林,就顺手将江山扔给了他。头几年还好,毕竟宁宸那些朝中心腹都不怎么服他,他成日忙着,也没时间作妖。不料接手过渡才几年,这个褚圭突然就放飞了自我,政务还未彻底上手,怎么当昏君却熟门熟路,并在这条“康庄大道”上一路飞奔,死了几个谏臣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宁宸的心腹还抱着非常积极的心态,这小子作死,说不定宁宸看不下去就出山了,是以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宁宸的男主气场还没到照耀全天下的程度。且不说老百姓,世家先不干了。 宁宸为了复仇改姓坑自家的事情,除了牛头寨这样的老实人,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虽然他有时候画风清奇了一些,也都觉得无所谓,后头支持他,多少看在他出身的份上。毕竟只有局中人才是懂游戏规则的人。 百姓更加骂了,不但骂褚圭,还骂宁宸。好不容易熬到宁宸把所有人打败了,能过上安生日子时,他为了哄媳妇说自己不开后宫,分分钟尥蹶子甩手不干,还把这么大个摊子甩给了一个毛头小子,表示这个是自己教出来的,谁当都一样。 宁悠听着咋舌,心情有些复杂。突然觉得她爹这样确实挺不负责任的,但是想到宁宸那个性子,估计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是以,这些年来,总是有些人想搞事情,不过忌惮还窝在山里的宁宸,都没有成什么大气候,只在五年前她家给人联合起来一锅端了,天下震动。且不说宁宸是不是死了,至少说明这两口子也不是多么强大到逆天,给了许多人活动了心思,陆如诲这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军突起,五年内成了朝廷最大的威胁。 说到这里,颜禾长嘶了一声:“我就说陆松言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陆如诲的嫡长子吗。” + 引州府兵也没想到,本来是意气风发来剿匪的,现在成了送上门的单方面被胖揍。 除了几个因为兴奋跑得太快,从山坡滚下来摔骨折的,牛头寨无人伤亡,将府兵生擒,牛头寨的地牢也被塞了个爆满。 稀里糊涂打了胜仗,也幸好是牛头寨,这群山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南宫余柳成了自己人,还是开心得跟过年似的,十分省心。 除了想要恢复前朝这点她没法满足,宁悠觉得这个山寨还是不错的,当下心情愉快,又与宇文姝去探视了那几个断腿的,方走出来,迎面碰到柯岱彪来报说: “大当家,那个南宫余柳怎么办?” 宁悠想到他跟着容启走了,也不担心,一摆手:“由他去吧,现在已经里外不是人了,想来也跑不了。不然他自个儿回去了,留了一帮人在咱们这,怎么跟人州牧交代。” 柯岱彪也觉得有理,点头,继续道:“嚷话的那个人也被逮住了,那日抓大当家的时候,”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我还记得这张脸,确实是那个陆松言的下属。” 宁悠立马打起精神来:“抓到陆松言了?” “抓是抓到了,还是您师父亲自捉的,想到大当家可能还有问题要问,就把他单独关着了。” 说到这里,柯岱彪表情古怪起来。 宁悠也没多想,示意他带路,很快就知道了他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关陆柏言的,居然就是之前她待过的那个牢,因为门被她卸了,到现在还没修好装上,所以留了不少的人把手。也正因为没门,宁悠乍一眼没看清地上是什么,辨析许久才发现,她的师父自己也钻进了牢里,与陆柏言打成一团,样子颇为狼狈。 见陆柏言的样子比宋符还惨烈,宁悠也没急着喊人将他们拉开,旁边的看守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想来是已经打了有一会了,宋符虽然披头散发,道袍沾灰,居然没落下风,反而有把陆柏言揍得喊爸爸的趋势。 按说陆柏言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怎么也不可被宋符这种白发老头打成这样,她在一边观察好一会才看出门道,宋符虽然力气没他大,但是脸皮厚多了,什么下三滥招式都使,连挠带踹,招招往要害上,着急起来还上牙咬,陆柏言只有躲的份。 陆柏言被宋符揪了头发,疼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有半分一方势力公子的模样。突然扫见她,脸上涨红,嚷道:“颜禾!你快将这老疯子拉开!” 宁悠长叹一声:“都能将我师父气成这样,这人得有多无耻啊。”她说出来,一边的人自然连连应承。 陆柏言听了心头一堵,恨不能生啖这俩无良师徒。此时见她众星捧月,自在站在那看得津津有味,明白过来。 自己不过离开几日,这小子就直接加入人家山寨了,好像还混得很不错。 宋符掸了掸灰,得意洋洋道:“你小子居然质疑道爷的本事,我就告诉你,本来你此行顺利,万事顺遂,你偏要上赶着自坏婚事。” 宁悠听他提起这茬,也反应过来,他们一开始被抓来,好像是因为某个大姐头看上了陆柏言的脸,如果不是非要坑他们,好像真的就当了压寨相公了。 宇文姝注意到她的目光,在一边捂了脸。 ……她承认她眼光不好还不行吗。 陆柏言只当这老骗子又在胡言乱语,没有说话。 宁悠微笑看他:“来吧,说说看,你埋伏在后头打算做什么?” 陆柏言冷笑一声:“你叫这山寨的当家来与我说。” 在一众怒视中,宁悠道:“我就是大当家。” 陆柏言怀疑看她,见她一副瘦弱的样子,又成了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我一个做生意的,被这山寨半路掳来,好不容易到了裕安,自然要向州牧请求庇佑,跟着来此剿匪,就是为了亲眼看你们这些恶人的下场。” 宁悠动容道:“想不到陆公子如此高义……我不坏一点都好像不太配合你的剧本。好,来人,把陆公子拖出去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就是在人的脑上钻个小洞,倒入灯油并点燃,可让人在极度痛苦中被烧死。 “我说我说,我说!” 满屋子人闻言十分鄙视看向他。 宁悠笑意变深:“说罢。” “我看南宫余柳不爽很久了,想要挑拨他与州牧的关系……” “来人啊,点天灯——” “别别别我说!我是来替陆如诲撬走南宫余柳的!” + 颜禾长叹一声:“这南宫余柳还真是香饽饽,咱们和陆如诲争,是不是暴露得有点早?” 容启居然奇迹般的开口解释了:“这次看他们比试,让我发现,我还缺个打手。” 颜禾这下是明白了。容启他爹当年也是少数能和宁宸斗的人,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势力。 不过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将才。 容启能主动盘算自己手下的势力,查漏补缺,颜禾简直想去给宁悠烧高香。 果然是要有家室的男人了,现在多有责任心啊,他以后再也不调侃宁大小姐扰乱自家公子的意志了。 再见南宫余柳时,任谁都能看出他十分沮丧。 显然他这会反应过来,是有人故意离间他与孟潜了。 刘顿是听到颜禾分析了的,嘴快道:“别担心,你还可以投靠我们啊。” 南宫余柳苦笑摇头:“我在孟潜那里,一方面是为了查探五年前宁家的事情,二是我的祖母还在他手中。” 刘顿连忙表示他们还有人潜伏在裕安城中,过一阵只要府兵还没回去,城中一定会失了分寸,他们能趁乱将他的祖母带出来。 颜禾则注意到了他前半句,联合阵前那番话,一下明白过来,“你也吃了那个大力丸,所以是当年受过宁庄主的帮助?” 南宫余柳叹道:“全靠庄主昔日所助,我才有性命,也全靠宁夫人这药,我才能有今日造化。” 颜禾笑起来:“没什么区别的,我们公子与宁……”后半句话被容启瞪回去了。 “我方才从二当家那里得知,大当家就是宁宸夫妇之子。”南宫余柳颇为认真道,“虽然很感激公子的赏识,只是我终于有了机会报恩,若可以,我更愿意跟随宁大当家。” 容启点头,想着他这性子,只道:“你不必挂怀,我可以领你去见她,她只要同意,你也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刘顿一怔,连忙给颜禾使眼色。 以公子和宁大小姐的性格,就算是成亲了,也肯定会把这方面的事情分得特别清楚,还是阻止的好。 颜禾没有领会到,只觉得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投到宁大小姐手下也没差。 很快他俩就明白了为什么容启答应得这么干脆了。 有容启代为引见,得知南宫余柳的意思后,宁悠爽快同意了:“行,你就先跟着我吧。” 容启也没急着走,虽不理解他的意思,刘顿与颜禾也都跟上了。 宁悠还在处理孟潜府兵的事情。 这群府兵被关后,半点俘虏的意识也没有,比寨中人还大爷,一个个在牢中闹腾,反倒是看管的人束手束脚,犯了难。 头领忿忿不平道:“大当家,不如把几个带头的拖出来,当着他们教训一顿,不怕他们不投降。” 宁悠觉得这个小头领很有意思,有意逗他道:“可惜我不想让他们投降,毕竟不是咱们自己兄弟,收下了不放心。” 头领听了深以为然,又恍然道:“那就饿他们个几天!” 宁悠叹了一口气:“辎重粮草,最为重要,这法子怪浪费粮食的。” 头领伸出手,往脖子一拉,阴恻恻道:“那就将他们都做了?” 宁悠连连摆手。 自己的意见连连被推,头领面上有些不服气,被柯岱彪拍了一记:“对大当家尊敬些。” 宁悠微笑摆手:“没事。” 宁悠耐心道:“想当年咱们便是正规军,落到今日,这位头领有所不知,在下图谋甚远,日后的拘束,多少比以前要多一些。若是饿了人家,等到放回去裕安了,说咱们寨刻薄,于名声有损啊。” 头领听了,眼前一亮,心下明白她是要将他们整编了,父辈期望许久的事情将在他们这里发生,心下感动,虎目含泪。 “咱们日后就不是山匪了,只讲道义,总会落人话柄,为了叫世人能尽早接受我们,不要什么都随心所欲。” 南宫余柳听了,只觉她颇有气度,大局观重,心下对这个瘦瘦弱弱的大当家有了些好感,只想着不愧是自己最崇敬二人的儿子,原本因为可能落草的担心也烟消云散。 一边宇文姝却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宁悠又道:“不过,这世上什么都讲一个付出和回报,我们若是将这些府兵都教懒了,给他们一种即便打了败仗,被俘虏了还能吃上饭的错觉,以为这世上有天上掉的馅饼,以后对孟州牧也不好嘛。” “你就吩咐下去,叫那些兵士拿私房钱或者盔甲兵器换。” 头领听了,想到正缺这些,眼前一亮,欢喜应是,正要撒腿跑,又被宁悠唤住了。 “咱们山上的饭菜,那都是自己种的,纯天然无污染绿色食品,别卖得太便宜了。” 宇文姝:……你把卖直接说出来了啊! 南宫余柳僵硬扭头,看着容启认真道:“我还是跟着你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贺圣朝 终于将一应事务办完,从地牢回来时,已是朝霞漫天的傍晚了。 微风染得宁悠有些昏昏欲睡,睡意上涌,宁悠打了一个哈欠,眼中水雾朦胧间蒙上了一片阴影。 “很累?” 这话尾音上挑,偏偏是个清冷的调子,有种说不出的好听。 宁悠眨眼,看着忽然出现在跟前熟悉的脸,先摇头,才微微带了点讨好道:“饿了。” 也可能是男女主的基因优势,宁悠怎么吃都不会胖,所以她从来不在口腹之欲上为难自己。 容启颇为无奈看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个壳子,在年龄上正值青春期,最是能吃长个的时候,只好妥协道:“我去知会他们。” 牛头寨与引州所有的人家一样,一天只吃两餐。以前在流霞山上还好,她爹好歹天下首富,别说多加一餐,顿顿折腾山珍海味都算没追求。容启是个专注投入后能忘记吃饭的人,在她的逼迫下才跟着按时照点吃一日三餐。 因为宁悠出现接过这个包袱,自己终于可以撂挑子到处与人比试了,宇文姝非常大方,将最好的房间腾给了她。 她回到房间半炷香的时候不到,他便来敲门了。 宁悠欢喜起身,小跑过去开门,对上眼前的衣襟吓了一跳,才后知后觉抬头看他。 她还能长高的。宁悠默默想着。就见他有些不自在,屈指蹭了蹭鼻梁。 他是在推眼镜。 宁悠像是才发现一般,好奇道:“你上辈子戴眼镜?多少度啊。” 容启将食盒放下,看着她,面上有些惊讶。 他们很少聊上辈子的话题,可能是因为已经默认了不能回去。 他还是道:“不太高,放心吧,没到能遗传的度数。” 宁悠听着脸上一烫,瞪了他一眼,只留他一脸茫然。 她好像没有什么父母缘,上辈子父母也很忙,大部分时候只有在饭点见着,所以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聊事情。这会说起来,发现他好像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既然已经开了口子,便继续问了下去。 容启看向她:“我一般一个人吃饭,说不说话无所谓。现在只和你一起用饭,所以都依着你来。” 她眨眼:“那他们怎么了解你的情况?” 容启淡淡道:“打报告,写阶段总结。” 宁悠呛住了。 她以为自己家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他比她还厉害。 他似乎不欲多聊这个,一面给她布菜,一边又道:“方才收到高斯的飞鸽传书,你的侍女去了州牧府。” 容启向来记不住她身边那些侍女的名字,还说过“反正听起来全都是些石头”这种话。 宁悠乐观道:“看来我复活这事瞒不了多久了,也好,能用回自己的名字了。” “我觉得有点可惜,”递给宁悠一个小碟,容启遗憾道,“本来替你想了个新名字的。” 宁悠拿起了食盒里的一双筷子,下意识不去问他究竟起了个什么名字,开始回忆那晚璇玑说了些什么话,意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线索。 两人各怀心事,十分安静开始用饭。 良久后,宁悠才忍不住道:“她如果不拦着你,你还真的打算大半夜去挖坟确定一下?” 容启听着,居然放了筷子,开始思索起来。 他偏头瞧她,认真道:“不会。我那时候往那个方向去,只被感性控制了头脑,也许到了也只是同以前一样在那里坐一宿罢了。” “因为对于我来说,一开始用缎子包着你,还可以说是因为动静太大,那些人一直盯着山庄,也没办法用棺木装你,后来没人注意时,我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刘叔也劝过我,趁着机会将你移出来,按着正常的流程将你葬了,我没同意。其实如果同意了,我可能会早一点发现,你也不会一个人那么久了。” “从心理上来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否认隔离阶段,甚至不会去想这件事。” “我这会反思起来,我是不想见你被微生物分解后的样子。这样就不必面对事实,至少你一直在那里。” 宁悠哭笑不得看他,听他一本正经说这种会直白得会惹人生气的话,又忍不住好笑。 容启虽然会有因为她不理智的时候,但是总是能拐到他自己的思维模式里去。 虽然看他对其他人的样子,她还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个不一样直接导致他一本正经同她告白,态度就跟通知人开会一样,想想也挺残忍的。 她忍不住道:“那……我如果是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说完后,她又有些后悔,这五年里,他不知道她吃了假死药,与她的假设有何区别,这问题问得简直不知所谓。 出乎意料的是,他道:“不会。” “……是吗。” “死人是不会伤心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表情谨慎又克制。 宁悠错愕抬头。 下一刻,容启又是那副老夫子教书的模样:“精神上来说,人是活在其他人的记忆中的,只有这个世上所以认识你的人都死了,才等于不存在了,而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彼此完整的灵魂,所以我会带着你一起活着。换做另一个角度,人在生理上死后,会被分解,又进入了自然界的轮回里,所以是物质上来说,你是一直存在,不会消失的。” 宁悠:……还她感动。 这种话哪里是和姑娘说的,这也就是她了,不然这个人绝对是注孤生。 这番连环急转弯下来,宁悠心中十分不服气,忍不住道:“所以,你那时候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容启手上动作一顿:“什么?” 他本来能反应过来的。她提都没有提,他都能推算出她在墓中一直醒着,这点小问题怎么可能猜不到,除非他已经将这件事情处理了。 宁悠扬眉,很耐心重复了一遍:“你那时候说,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告诉我,现在你有机会说了。” 容启面露恍然,长叹道:“我早与你说了。” 宁悠有些吃惊。 “但是你在我坟前一句话也没说。” “我认为你已经听不见了,没有说出来的必要,所以一直停在那里。但是,再次看到你后,我没忍住,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宁悠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指,那天没头没尾同她说的成婚。 她当即想起那块被她彻底利用、现下已经没有全|尸的红色锦缎。 宁悠结结巴巴道:“所以你用了包着我埋下去的缎子是……” 容启颔首,低低应了一声:“我找了有几年了,其实还有配套的饰物,想当惊喜送给你。” ……难怪质量这么好。宁悠有些头疼。 在她的角度来看,替她精心准备的嫁衣料子,最后被他亲自拿了给她裹尸,简直又惨又虐,甚至忍不住心软,想要抱抱他。 但是他是容启啊。 果然,下一刻,他就疑惑看她:“你好像在内疚?” “不必如此,本来就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幸好,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所以还没有叫人裁剪,正好用上。” 她正无语凝咽,容启突然道:“不过我近来发现,你好像一直没有表态过?” 他面上浮了几分惴惴,终于有了似乎很怕被她拒绝的正常追求者模样。又自顾自道:“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可以等。” “而且这次要重头准备衣裳了,你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反正也等了十五年了,从你还是一个……” 宁悠一筷子菜堵了他的嘴,成功把那句“胚胎”从源头掐灭了。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一边说让人感动的词,一边一本正经破坏气氛的? + 饭毕,递给宁悠一个汤盅,容启才想起还有个事应该与她过明路,直接道:“我来同你要个人。” 他居然还有主动拜托到她这里的时候。宁悠听了,得意起来:“说罢,我现下是引州第一山寨的大当家,你说个名字,我叫人给你掳来。” 容启瞧着她,突然软了眉眼,攥手抵唇,蓦地延开了极清淡的笑意。 她拧眉:“你不信?” 他摇头,清了清嗓子,又咽了一口汤,这才掩了一阵莫名的燥意,只道:“不必了。我说的是南宫。” 虽然在这方面,他们一直很有默契的尊重对方,宁悠没想到他还要来知会一句。 容启解释道:“不论怎么说,都是你将他捉到的。” 嗯……所以是不想当吃白饭的小白脸? 宁悠便噢了一声,只瞧着他笑。 容启被她看久了,只好试图转移话题,总算想起前些日子的新发现,长松一口气,开口问她:“我觉得,你以前好像一直有意掩饰自己是穿越者?”说着,他煞有介事分析了一通。 宁悠失笑:“你想太多了,我一直掩饰,只是怕我娘接受不了。” 按说,苏紫还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她出庄这些日子,知道了褚圭,今天又得知以前还帮过南宫余柳。这要是一念之差,说不定坐在皇位上的是南宫余柳了。 是以,在她还不会说话时,宁悠曾经听到她娘亲口对她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有了你,我才在这个世上有了归属感。” 美人含泪,面露欢喜,这画面倒是很美,但是也因为这句话,宁悠压力颇大,干脆装了十年的土著,并且不遗余力鼓动她娘再生一个。 宁悠并不打算融入这个世界,她不是一张白纸,也有了自己的思维,所以迟早会让苏紫发现她也是个穿越者。宁悠觉得她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是伤心是肯定会的。如果有一个真的孩子,至少会让她好受一些。 除了这个小秘密之外,这辈子前头十年她倒是过得很愉快。 关于璇玑的事情,因为关系到颜禾的计划,宁悠还是提议大家聚在一块想主意。 她一直都不太懂,有的男女主明明已经爬到了权利的巅峰,却在小说的最后非要归隐山林是什么操作。 比如她爹娘。 以前那么招摇,后来抛了权势,虽然在主角光环的照耀下很是平静,结果他俩前脚刚离了山,山庄里立马转入人间真实,那些仇家见他们现下没有以前的实力,终于得了机会报复。 山庄里那么多人就因此死了。 宁悠咬着筷子,被他提醒后才松了口:“我没事。” 颜禾他们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刘顿便将信中高斯他们发现的情况来又说了一遍。 宁悠看向颜禾:“你觉得,如果孟潜知道我还活着,他会怎么做?” 颜禾笃定道:“他会心虚。” “心虚?” “不错,当年他来了一宗偷天换日,现在他只能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我想,他会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趁机成为主持宁家当年案子的存在,获得主动。” “哦哦,就跟你当初想的一样?” “没错……咳咳咳。” 颜禾擦了把汗:“我现下是真不敢这么想了。” 他觉得,自家公子和宁大小姐一比,在武力和套路上都输了,日后只有被家暴的份。 宁悠听他分析后,觉得思路确实清晰不少,随口挖角道:“我觉得你很有想法,要不要跟着我?” 这话是第二次听了,但是颜禾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第一次是:“哈哈哈,宁大小姐真有意思,难怪公子喜欢她。” 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卧槽,这人也太可怕了,公子你真重口。” 颜禾飞快摇头。 宇文姝拯救了他:“大当家,那个州牧现在知道你还活着了,你还打算把那些府兵放回去吗?” 宁悠忖道:“既然都打明牌了,干脆直接点,反正他也知道我还活着,我在他的地盘上,他知道我在这也是迟早的事。所以还是按着原计划放人。” 宋符顺势问:“那陆松言怎么办?” 宁悠果断道:“也放了。” “那些府兵知道的少,咱们怎么也得有个传话的吧。” 宇文姝:“……”继陆柏言之后,宇文姝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眼光真的非常有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贺圣朝(补全) 府兵被全数被俘虏的消息传来,孟潜一口茶全数喷在了传话人的脸上,恼恨摔了茶盏。 他一直拔不掉牛头寨这个钉子,当然是因为对方的战斗力高于他手下府兵。毕竟引州岁月静好这么多年了,五年前还发了笔横财,这些府兵治普通山贼虽然绰绰有余,对牛头寨这样半路为生计落草的前朝军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牛头寨是老对手了,孟潜盘算过,牛头寨的战力虽高,却只以两人为首,一旦捉住贼首,整个山寨必定大乱,怎么都能轻松吃下。所以,陆柏言那番话,确实给了他新的思路。他对此行之所以这么有信心,还是笃定南宫余柳能打败那个大当家。 在他心中,这就是一个铲除牛头寨顺便再挣一笔的好机会。又因为南宫余柳有把柄在他手中,他也没想过陆柏言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孟潜沉了脸,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能把南宫余柳也给搭进去。 璇玑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府的。 孟潜现在心烦意乱,不想应付她,只嘲弄道:“你这么明目张胆过来,想来是被赶出来了?” 璇玑摇头,木然道:“是我自己逃出来的。使君,出大事了。” 孟潜皱了眉:“又怎么了。” 什么事情,还能有牛头寨这头大?里面搭着他的大将,还有众多亲兵呢。 璇玑颤声:“大小姐没死。” 孟潜腾地坐了起来,太师椅拖出了重重的一声,鼻翼翕动,颤着手指她:“你说什么?” 璇玑白了脸:“我亲眼所见,使君再不信,也听说过假死药吧。” 孟潜这下彻底信了,只一个劲道:“没事的,没事,当年虽然没有找到他们几人的尸首,但是宁家被整个洗过,就算还活着,他们也再翻不了身了……” 恰在这时,又有人报说,南宫余柳的祖母突然不见了,他们找临走前,只找到了一封信。 孟潜经这一日波澜起伏,已彻底麻木,对南宫余柳可能已经彻底回不来了这个事情接受良好,在战战兢兢的下属手中面无表情接过了信。 信封上只有一行字:“孟州牧收” 璇玑一看那字便惊道:“这是大小姐的笔迹。” 孟潜手上一震,总算是将牛头寨一事与宁悠挂上了钩。 宁悠的信不长。 “孟州牧,你好。我是牛头寨大当家,现下,让你忧心的所有人都在我手上。 我们牛头寨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孟州牧亲自点的兵,应该还记得有多少人吧? 你的运气很好,我们现在金盆洗手,开业大酬宾,给你打个特价,一百里银子一个人,很便宜,我相信你的手下们还是值这个价的。 这封信的笔记难得,你自己想着开个价吧。 如果你太廉洁,我就只好撕票了。” 孟潜冷着脸看完了,才扔给璇玑。璇玑看完,试探道:“这个意思是,他们也抓了大小姐?” 孟潜没有吭声,这会屋外又有人来报,他也非常镇定叫人进来了。 这次来的人没有带信,带的是消息,裕安城内,几大街市主干道,八个城门口都被贴了这封书信的内容,还是红纸黄字,对孟潜来说颇为耻辱的绑架信,非搞得跟多喜庆一样。 哦,对于牛头寨来说是开业酬宾,确实挺喜庆的。孟潜冷漠想着。 这下不论他再怎么不想不花钱,也得乖乖掏了。府兵一直是肥缺,何况当时都觉得是去牛头寨搬东西的,不少人都是裕安城当地人家的,孟潜要是不给,那些家属能堵到他府上来。 引州人人都知道他有钱,还夸他自己会生财,所以从不贪老百姓的钱。 现在他要说自己没钱,让家属筹款,人家能啐死他。 孟潜一脸肉痛,叫了账房和副手过来点算,将那日所去的人都给算了,另外再加一个人。 突然想到南宫余柳,孟潜又道:“南宫余柳和他那帮侍从就不算了,他将他奶奶带走,想来是早就等着这一天出城,说不定早跑了。他这种武力,怎么可能折在牛头寨?” 副手小心问道:“要不要添上那个颜禾?” 孟潜本打算摇头,想到可能只有这小子明白牛头寨是怎么回事,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捏着鼻子咬了后槽牙同意了。 到这里,孟潜才算反应过来,他现在的情况又危险了,没了南宫余柳,随便皇帝或是陆如诲都能咬下他一块肥肉。 + 孟潜花了两日闭门冷静,出来后手里拿了一封折子,一片书信,计划等几日后接了府兵回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将书信托最器重之人亲自送达,自己携了折子,再启程进京。 信件与折子内容一致,都是说宁悠当年未死,如今落入了牛头寨手中,他当年亲眼看着治下出此灭门惨案,无奈无力救出,更搭上了府兵与将军,后来被索取赎金,他们仍不愿交还宁大小姐,只好求助于他们。 孟潜如今名义上仍是褚圭的臣子,进京倒并不突兀,那封信则寄给了他并不熟悉的李怀。 李怀是关中李家的庶族,幼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从置书,贫无童仆,一满十岁便立即出游,负笈求学,得了神童之名,后来满怀抱负入仕,无奈前朝那时的天子昏庸,宦海浑浊非常。因幼年坎坷经历,李怀性耿,多受排挤,心中知道已到了尽头,自然是呆不下去了,返乡途中又逢上战乱,他自己也差点丧命,还是宁宸顺手救了他。 李怀回到了家乡,经过友人援助,搭起了一间草棚,安心钻研学术,同时也诚心教书。 也许是上天看他一生坎坷,无亲孤苦,居然让他有了特别的学生缘,他的几个学生,要么是扬名海内的大儒,要么是大势力的谋士,要么在官场如鱼得水……各个拎出来都是强人。何况他无亲,待这些学生真的是掏心掏肺,而这些学生们也都对他敬仰非常。 学生都很厉害,学生的学生亦是,还不论那些门人故吏,二十几年过去,就成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大燕如今有一句话,十官三怀系,可见李怀的影响力。他这样的关系网在,自然很招眼,可是他对皇帝的招揽与陆家的拉拢全不心动,如今依旧守着那个小草棚,教一些稚子念书。 如果事情只是发展到这里,倒是一桩美谈。 坊间传言,李怀至今仍未成婚,就是因为他喜欢上了救命恩人的妻子。 孟潜冷哼一声,苏紫这女人,当真是祸国妖女,当初那些势力的头头,没有哪个不是为她所迷的,后来更是让一个男人为她弃了江山。 李怀也是她的裙下臣,不过顾忌救命之恩,不愿相争罢了。 孟潜已经决意要将宁悠复活之事告知天下。 写信给李怀,就是给他一个信号,昔年爱慕的人已去,只留了一个孤女,李怀必然要站出来庇护她。 上折子告诉褚圭,却不是给褚圭看的,这个昏君现下的朝政只怕都甩给其他人,他是为了告诉那些宁宸的旧部,他们的少主还活着。 孟潜如今的想法,与颜禾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尤其失去南宫余柳这个倚仗后,他更加没了安全感,正好宁悠出现,他便捉住这个机会,不论如何,都要将自己与她绑在一个大船上,得到更多的权势,来庇佑自己的财富。 + 一概赎金准备好后,终于到了牛头寨说好放人的时候。 这日也都到了城正门口,孟潜为了做好姿态,领一众官员过护城河,在城外等待,除此之外,那些府兵的家属也都来了。 安培收了货,拿出特制的哨笛长吹一声确认,迅速驾了马车离开,另一边柯岱彪听着,便下令放人。 这日天气晴好,东末春初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使君——” 一阵阵呼唤中饱含深情,洋溢自由,好像孟潜是青天父母官一般。 孟潜等人正翘首企盼,远远听到声音后,众官不免对孟潜吹捧一番,孟潜想着自己的钱,心疼接受了。 那声音近后,皆数看过去,各个长嘶一声,一边家眷中女子惊呼一声,妇人也连忙捂了孩子的眼睛。 只见驰道尽头跑来一群大老爷们,或只穿着里衣,还有的直接,近乎赤身裸|体,仿佛战乱区逃出来的难民一般,冲着这边狂奔而来,在日光下反着白花花的光,煞是辣眼睛。 也许是他们饿了太久,跑起来更加力有不逮,呼唤孟潜的声音时断时续,在旷野中呜呜咽咽,仿佛叫魂一般,听得孟潜脑仁直疼。 跑得近了,就见这些兵士各个虎目含泪,冲着或是拜见孟潜,或是扑向自家亲人,一众家属见了自家人成了这副模样,也皆数涌上前去,哭天喊地,合着远远山头牛头寨跟着呼喊的“使君”,仿佛孟潜的追悼会场。 孟潜很崩溃。 “我的儿喂!你才走了几日,怎么成这样了!” “娘子你是不知道!那牛头寨太黑了!我一个头盔才换了一个馒头!饿死我了!” 孟潜忍着这些杂乱,头疼欲来,一时顾不得那么多,头一个便道:“南宫余柳呢!他去哪了!” 孟潜一说,那些府兵更委屈,七嘴八舌炸了。 “南宫将军投敌了!” “南宫将军给人捉走当压寨相公了!” “不对,南宫将军是潜伏在我方的,他一直都是牛头寨的人!” 下一刻,孟潜双眼一翻,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蹬腿晕过去了。 再睁开眼时,就见军医在一边号脉,只说他是晒了太阳,怒火攻心,给他开了几副黄连。 孟潜闷哼着撑着身子,一眼看到被绑在一边的陆柏言,叫人把他带过来。 牛头寨的服务很是贴心,居然也知道这小子有鬼,是绑着给府兵扛回来的。想到这价钱,孟潜又是一阵肉痛。 陆柏言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罪,现在南宫余柳也挖角无望,苦了脸,只想麻溜回家,竹筒倒豆子,倾诉一般,什么都同孟潜说了。说到后头,双目含泪,声声动情。 这次是真的,孟潜却已经不信他了,只冷哼一声:“你只需说,那个大当家叫什么。” 陆柏言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良久后才吐出两字。 “颜禾。” 孟潜嘴角一阵抽动,满脸“你以为我傻”“你特么在逗我”,凝视他良久,才招呼道: “来人啊,将这个敢糊弄本官的小子拖下去……” “冤枉啊!这次是真的!他真的叫颜禾!” + 孟潜的反击比想象中来得快多了。 现在,宁悠跟前摆了一封李怀的来信,还有一张布告天下的檄文。她也不看,交给刘顿念了。 书信与檄文内容极其一致,先表示了宁宸与苏紫两口子对自己的恩情,后对牛头寨大当家颜禾进行了强烈谴责,责令他尽快放了宁家大小姐,不然就做好承受他们怒火的准备。 刘顿念完,感慨道:“颜一木,你不是总说要名扬天下吗,如今大小姐替你提前完成了,你开不开心?” 颜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贺圣朝 陆柏言是哭着被侍从抬回治下的。 因着伤势颇重,一路顺水急行,竟然比檄文先到琼州。 幸好他未暴露身份,孟潜对他看管不严,侍从折损得只剩两人后,陆柏言终于从引州逃了出来。 他长这么大,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挫折,原先信心满满,结果短短一月内经历了世间险恶,不仅将南宫余柳给搞丢了,还被夹在牛头寨与引州官府中间,分别在两面经历了精神与□□的重创。 更叫人挫败的是,陆柏言实在想不通这些日子的经历。甚至到了现在,他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颜禾那小子就能莫名其妙当了匪首,南宫余柳又是为什么就真的叛了孟潜。 又行了大半个月,回了自己的府邸,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招了手下,叫人遣门客来说话。 门客早在十日前就得了消息,也对其中谜团深感困惑。料想陆柏言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找自己问策,所以早做好了对方可能会很狼狈的准备,待他被侍从引到了屋内,见着陆柏言后仍是惊呆了。 从来都是张扬肆意、嚣张跋扈的二公子,不过出了趟远门,竟然就成了这副斗败公鸡的模样。 以前也没听说引州人如此凶残呐。 门客颤声唤道:“公子。” 陆柏言趴在榻上,伸手叫他坐下:“长话短说,听闻我回来,父亲定然会叫我去见他,我此行失败,还将南宫送到了贼寇手里,你先替我想好,如何混过这一关。” 门客哪敢真坐下,半蹲了身子,跪坐到榻边,以免叫他劳累了,冷静道:“南宫将军一事,公子不必多虑,只因为主公现下……” “现下已经焦头烂额,也管不了你这事了?” 这一声不高,颇有威严,却如惊雷,将两个人震的面色发白。 来人负手背着光立在门口,身形魁梧,投下一片阴翳,只双目如电,冷冷看向他们。 正是陆如诲。 不顾一边抖如筛糠趴跪在地的门客,陆柏言忍了身后被孟潜吩咐教训的伤,急忙起身下榻,几步迎上去,恭敬行礼:“父亲!” 陆如诲半耷眼睛瞧他,冷哼道:“这趟出去,知道天高地厚了?”陆柏言没法回话,这会起了一背冷汗,刺得他伤口极疼,仍不敢动弹。 陆如诲又瞥向那门客,示意他出去,那门客如蒙大赦,连跪带爬出去了,脚步声刚出门,便传来一声闷哼和令人牙酸的声响,窗屉上已溅了大片的红色。 屋内两人从头至尾皆不为所动。 陆如诲道:“你以前那些小动作,我不管,只是如今时间,还挑唆你与兄弟相争,着实可恨。” 陆柏言立马拱手:“孩儿知错了。” 陆如诲一摆手,“南宫一事便罢了,孟潜手中没了南宫,他只有二选其一,只是我没料到他选了皇帝。你在引州时想必与他正面交手过了,能回来,看来是未暴露身份,将你进引州后所有事情与为父说了,不要遗漏。” 陆柏言敛了心神,躬身,将自己遇到颜禾一行,怎么脱险,后来被孟潜识破,随机应变说要剿匪,短短几日形势突变,又被宋符和孟潜暴揍两顿。 说到伤心处,他禁不住流下泪来。 一阵急急的脚步传来,只听他的侍从嚷道:“二公子!皇帝发了檄文,那个颜禾原来绑了宁宸他女儿,这才叫南宫余柳听从他的。” 陆柏言发现,听到宁宸二字时,陆如诲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 很快陆柏言就明白他爹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了。 褚圭上位至今,就发过两封檄文。一封是讨伐陆如诲,这第二封,就是给牛头寨的大当家颜禾。 褚圭这两封檄文,若说第一封给了他们即将胜利的希望,那么后一封就是形势骤变的打击。 头一封是直接写给陆如诲的,面向全天下拐弯抹角骂他不是个东西,窥窃神器,后半部分总结概括一下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然而没人理他。 对这一封檄文,陆如诲的手下都当笑话看的,自家主公现下已是势不可挡,只待他们将南宫余柳挖回来,他们便渡江取下引州,到时乍看平衡的现状打破,自然一路所向披靡,等到杀进京去,他们的地位当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至于那些京中人当然也完全不在乎,经历过宁宸的折腾,他们对宫里头换个人也适应良好,明眼人一看见这封就知道皇帝撑不住了,大家十分有默契开始自寻出路,已经拐弯抹角在陆如诲跟前投石问路,还有一点世族骄矜的,盘算着怎么在以后体面的在陆家跟前讨价还价。 后面这封檄文写给颜禾的,从头到尾没提陆家一句,但却对他们震动最大。京中本来是一盘散沙,一下就拧成了一股绳,更别提引州也跟着投了敌。 陆如诲咬牙道:“本来不想在引州损耗这么多,现在也只能硬取了。” 陆柏言以前只在自家治下,从未听过宁家的事,这次去了引州才知道一些事迹,这会见了父亲表情,才切身体会到影响力。 他惊惧道:“父亲,我在那山寨时,从未听说过抓了一个什么大小姐,说不定是这孟潜为了寻求庇护编的。” 陆如诲看着他,恨铁不成钢:“我年近半百成就此业,怎么有你们两个儿子?你忒是无用,你兄长也不极肖。” 陆柏言一听就明白,陆松言又发疯犯事了。 他琢磨着他爹这会也冷静下来,要思考对策了,试探道:“父亲,大哥他——” 陆如诲冷笑道:“你的好大哥还嫌死得不够快,进京赶考去了。” 陆柏言:“……”这哪是寻死,分明是去投胎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檄文正式传出布告后,说是天下震动也不为过。 若只看着他写的这封檄文,还有人阴谋论褚圭是不是被形势逼迫,狗急跳墙了,抬出宁家大小姐的名头,连已死的恩人最后一点声望也要榨干。几日后,连不问世事清心寡欲的李怀也放出了信件,人们这才信了。 当下,李怀所有的弟子也都坐不住了。蒙受老师恩情,一辈子都还不了。偏偏李怀经历波折,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一想要的是苏紫,自己又碍于恩情,以前做学生的没能耐,后来人死了更加成了空话。如今终于有机会报恩,自然高度重视起来。 那些想要讨好他一系弟子的人也各个摩拳擦掌,要好好表现一番, 本来只是一个州里的山贼头子,还不值当有这么大的动静,能成功发出来,还多亏了朝中那些宁宸的支持者和李怀一系推动。 这个时代的人,将继承看得比什么都重。尤其宁悠是个女孩子,便是那些虚情假意的也动了歪脑筋,将手下的适龄子弟扒拉一圈,盘算着若是能把这位大小姐抬进门,日后可以谋算不少好处。 上一个这样想的人叫颜禾,于是他“名扬天下”了。 颜禾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表情十分精彩。 刘顿笑他:“索性你在京里名声也不怎么好,怎么这会在意上了。” 颜禾长叹一声:“我倒不担心我的名声,毕竟这世上与我一个名字的多了去了,任是京里的人听到,只怕也认为觉得是巧合,因为我这人平日作风和山贼八竿子打不着。” 宇文姝好奇问他:“你以前在京中是什么样的?” 颜禾得意道:“我在京中,那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遛鸟逗狗,游戏花丛。” 柯岱彪忍不住插嘴:“纨绔我信,风流?”他心中还对这个人把他吓唬晕过去非常在意,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同宇文姝求证,这会又听他这么说,有些怀疑人生。 颜禾不乐意了,待要反驳,又丧气起来。 宁悠随口问道:“你在京中可有家眷?” 颜禾听着一阵警惕。 “没有,公子大业未成,颜某哪有心思成家?” 容启面无表情戳穿他:“他只是不想要糟糠妻罢了。” 宁悠憋笑:“这是什么古怪的想法?” 颜禾长叹一声:“大小姐有所不知,颜某少时读史书传记发现,但凡后来起家扬名的,若是先前有个老婆,要不就是抛弃了,被人骂抛弃糟糠妻的人渣,要不就是忍着了,自己受折磨。” “颜某自己颇受容貌之苦,不想教后人为此困扰,倒不如不娶,等功成名就,再娶个漂亮年轻的媳妇。” 宁悠:……这道理歪是歪,但是莫名的让人信服。 容启见她若有所思,乍然开口,表情正直,“只有他这么想,我与他相反。” 一众人已经十分熟悉这套表忠心,自觉眼瞎,木着脸看宁悠踩他。 为了努力将话题掰了回来,宁悠把璇玑一事提上了议程。 这事是一直在城中的高斯一行人负责。 安培出列道:“我们跟了好几日啦,前些日子,孟潜好像也觉得她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后来知道大小姐还活着,许是又想起她能作为人证,最近看守严了不少,要将她带出来,可能有点麻烦。” 宁悠宽慰道:“无事。” 他俩本是一样的年纪,只是一个十分孩子气,一个内里是个活了两世的,她不由自主多了两份对孩子的耐心。 安培见她笑意盈盈,亲顺柔和,只当高斯那句“和公子很像”是胡乱应付他们,对她起了几分好感。 下一刻,就见宁悠看向了宇文姝。宇文姝便做了两个道上的动作。 宁悠失笑:“别刺激那位孟州牧了,要活的。” 宇文姝咧嘴一笑:“那没问题,咱们是什么人,山贼,绑个人来有什么难的。” 宁悠这才看向安培,笑容无害:“那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吧。” 安培:“……” 对不起高斯我误会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贺圣朝 牛头寨的动作很快,寻着机会直接一个麻袋就给人套回来了。 从那天夜里听到的话,再结合她离开后第一反应就找了孟潜,宁悠也隐隐猜到璇玑可能是那个叛徒。 她不想为此费心,更不想来一个主仆多年未见的互相套问,索性|交给宇文姝他们解决。牛头寨的众匪上一辈都是兵士,抓叛徒拷问俘虏得心应手,一套流程未走,只在璇玑跟前招呼演示了一轮,她就全部招了。 “当初是她将山上的地图交给孟潜的,密道也都标注出来了,还亲自领了人去密室寻姑娘。” “关于孟潜,她只知道他也是有人控制的,主要负责将此事瞒住,分成其实并不多,最后通报时,又将这事扣在了左近的山寨身上,说是群匪见财起意,集结起来的,”说到这里,柯岱彪咬了牙,“孟潜这几年发家,主要还是靠剿这些山寨。” “除了这些,再无别的消息了,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她一口咬定是因为三皇子舍弃了江山,让天下又变回了乱世,她与家人失散,这才去了庄子里,伺机报复。” “能察言辨色的老前辈说,她还只交代了一半,大当家要是应允的话,他们就来真的,一定能让她交代了。”柯岱彪说到这里还愤愤的。 宁悠愣了半刻,摆了摆手:“既然重要的都交代出来就算了,我对所谓的动机没有兴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宁悠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也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其实谁都无所谓,只要不打仗就好了。这样一想,恨苏紫的应该不少。 很多时候,世人都更趋向于把责任推到女人头上。 容启突然道:“她这么做,间接杀了所有她在庄中认识的人,与她所憎恶有什么区别?” 宁悠才发现,屋中只剩他俩了。 他早攥住了她,她的手竟然比他的还要凉。 “我与庄主不一样。”容启说得很认真。 在见到颜禾后,她就有了预感,只是一直不提,这时终于还是直面了这个话题。 这个人,小时有家臣相护,少年经历挫折,后来更是名士相投,收服旧部。轨迹与那些主角惊人地相似。 宁悠若有所思长叹一声:“你还是走上这条路了啊。” 她话刚说完,腕上一紧,一抬头,便对上他含了薄怒的面庞。 + 容启一直是个很有计划的人。 会有短期的目标,阶段性的打算,对人生有必要的规划,或许会结合变化进行策略性的改变,这些改变也都是由他自行决策的。 在积蓄的阶段努力汲取知识,在家庭的安排下去最适合他的地方,然后将自己彻底投入在喜欢的事物里。 在他的计划中,从来都没有加入另一人的打算。 但是他穿越了,然后他遇到了最大的意外。 他的规划被这种不可抗因素截断,因为她,他开始利用上辈子的知识做一些小物件,只有她看到,与他一同意会时,容启才能感受到,那些上辈子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她,他才慢慢适应下来。这时候,他的想法也不过是著一辈子的书,将这个世界的科技线尽力多推动一些。 但是意外就是意外,永远不会顺着他的想法来。 她就是这样,意外出现在他跟前,又意外消失得无影无踪。等他彻底死心,决意走上这样一条路为她报仇时,她又再次出现了。 在他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世界里,只有她这么横冲直撞又为所欲为。 偏偏此时见她没有半分自知之明的样子,容启乍然生了三分怒意,气恼后又尽是苦涩。 这心绪与以前全不一样。 以前,他从没这么在乎她的反馈,偏生是前些日子突然明白,她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自己。 容启再无以前同她告白的老神在在,甚至在倏忽间,连忐忑与贪婪也一齐涌了上来。 忐忑她的想法,贪婪她的回应。 这种对常人来说很自然的独占欲,于他来说却十分陌生,以至于他前一秒还想追问一番,对上她的眼睛后又气势尽失,不自主将什么都说了。 见她一脸错愕,果然是没想到,他又突然心软下来。 容启连忙道:“我并非为此绑架你。” “我虽然是为了替你报仇,但在这几年间,也确实发现了其中的好处。” “就如那辆车,虽然我早画好了图纸,但若非我父亲的旧部势力协助,我不会这么快完成它。那时,我明白过来,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想要做到一些事情,真正推动这个社会前进,就必须要将很多东西攥到手里。” 他说起这些时,与谈论她时无异,像是小孩子找到了最喜欢的玩具,双目明湛有神。 “因为你,我有了更大的梦想。” “但是如果真有这一天,我只想让你一起看。” + 宁悠把小说和现实分得很清楚。 小说的男主,当然要足够厉害。所以像是她爹这种类型的男主,虽然明摆着深情到爱江山不爱美人,也要先争一下江山,这样才能显出魅力。 但是现在真的到了这个世界以后,这个设定就不那么美好了。 确实有不少人心里怨怼,觉得若没有这个野心,三皇子为什么要去争抢,将他们好不容易看到没有战乱的希望掐了。 容启方才说,他与宁宸不同。 想来也确实是这样。 所有事情,只要决定了,他就会全力以赴,认真对待。 他对喜欢也是这样。 宁悠知道,她早就喜欢上了容启。 他的世界纯粹而专注,静默又广大,一旦被他纳入,便再也没有走出来的机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贺圣朝 宁悠在墓中睡倒许久,个子长了,头发也已经长及膝间,近来一直忙着各项事情,便随便挽了,如今总算告一段落,才念着头太沉,要人替她剪头发。 引州忌讳这些,也只有容启这个无神论者同意了,在宋符的掐算占卜下,非要出了正月。正好今日天气晴好,容启叫人搬了榻在院中,叫她先去洗头发,自己坐在常青树荫下看书等她。 宁悠到时,就恰好见他手中捧着一本《河防通议》,挺直的半边身子就在点点斑驳光斑里,面容清俊,若有所思时,眼眸显得格外幽深。 实话说,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确实很赏心悦目。 宁悠有心吓唬他,最好叫他那副样子变一变,便捧了发蹑脚过去,还未走近,已被他发现了。 她很是遗憾长叹一声:“你怎么发现的?” “你现下像是个行走的水鬼,我近视,还不瞎。” 见她气恼的样子,容启微不可见笑了,顺手把书签放回打开后就一页未动的书册,这才掩卷起身,将她按在榻上坐好,抖开了一块棉布,半跪在榻上,将她整个笼住,将领口折好时,骨节不小心蹭过脖颈,滞了滞,若无其事移开了。 他故意道:“你头发这么长了,出来时,指甲岂不是也……” 容启还未说完,她便伸手来拧他,扭头看着他。湿发在月白的布上顺服铺展开,像是一块上好缎子裁的披风,又如阴翳下寂寂开的黑色的花,映得人更欺霜赛雪、惊心动魄的好看。 她哼道:“我可是男女主的闺女,小说主角只会长头发这种诗情画意的部分。” 容启很意外:“经过五年前的事后,你还能将这个世界看成一本书?” 宁悠摇头:“有些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得没道理,我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吧。” 她抱膝,埋进臂膀里闷笑了一声:“但是,如果屈从这种不现实,被世界改变也太难看了。所以,我觉得你昨日的主意还不错。” 这一声别别扭扭。却还是应承了他的计划。 他沉静看她,突然探了手,掬了一缎发。 “你真是……” 这一声似叹似笑,带着几分爱得紧了又拿她无可奈何的纵溺,低哑好听。 她的心里就跟着那剪断的发一样,细碎地沙沙作响。 + 宁悠现在使唤颜禾非常顺手。 她微笑道:“给你个在天下人跟前洗脱罪名的机会,你说看看,我是去投奔哪位‘叔叔’比较好?” 颜禾在被容启数年的稳扎稳打风格影响下,现在又遇上宁悠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深觉自己受到了洗礼,听到什么都不会再吃惊了。更别提这是个好机会,很是积极分析道:“自然是李怀。” 褚圭这些年处境被动,身边的人对他不上心,他自己也跟着自暴自弃。但是当年能让宁宸瞧中,把江山甩给他,想来天赋颇高,在那个位置坐了这么多年,应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这次褚圭能这么热心,应该也是想要借将她从险境中救出一事,好获得宁宸旧部支持。 李怀就不同了,有眼睛的都知道他爱慕她娘,她爹还是人家的救命恩人,不论怎么说,就凭着那张脸,他肯定也下不了手。 而且京里仇人更多啊,全都是令尊令慈的老熟人,谁知道有没有得罪过,指不定当年的幕后黑手就在京里呢。比起来,结庐教书的李怀那肯定要消停安静。 颜禾最后总结道:“若是见褚圭,只怕凶多吉少,而且京中情况复杂,还是李怀要靠谱许多。” “不行!” 所有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微生,他这时被盯着了,脸上一红,支支吾吾起来:“前些日子,师父算过了,这一阵不能往那边走……” 微生这个小道士,比起他师父那样坑蒙拐骗的老神棍讨喜多了,很多时候安静听话,在宋符跟前更像一个小受气包,这时突然开口,说不出的古怪。 宋符一巴掌盖上他的后脑勺:“为师何时说过这话,又想砸我的招牌。” 宁悠出于对同门的人道主义关怀,拍板道:“那就去京里吧。” 牛头寨这边已经交托给南宫余柳帮忙管理,问题不大。 如今知道孟潜只是一个替人打扫战场的,自己的身份也被孟潜大白天下了,宁悠便打定主意将计就计,既然有人想要“报恩”,她就亲自过去见见。 她做这个决定,容启一行没什么意见,他们本来就是从京中过来的,这次遇见她算是意外之喜,所以多停留了一阵。 颜禾却提不起劲。 刘顿道:“要回老家了,你开不开心?” 颜禾现在听到他问自己开不开心就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又要倒霉。 + 春暖花开时节,牛头寨终于有了动静。 大当家颜禾对外表示,“孟潜说的都是屁话,他打算带着宁大小姐回京,向皇帝陈述冤情。” 这话很短,透露的信息很多,成功把那些摩拳擦掌打算来引州捞便宜的人放了鸽子。 陆如诲知道后就掀了桌子。 宁悠不在引州,就算拿下引州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有些咬文嚼字的,对着冤情二字分析开,觉得颜禾不一定在说自己被孟潜冤枉,倒更有可能是指宁大小姐。 很快又有人发现颜禾说的是回京,结合籍贯名字,全天下独他一个。 颜老夫人长叹道:“这个不做正事、游手好闲小子终于回来了,还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我只知道他喜欢和一些地痞闲人来往,没想到连山贼头子都当上了,我们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孽障!”说到后面,猛的咳嗽起来,险些背过气去,这一下来得凶险,一众丫鬟便乱成了一团,不是撞到一起,就是在一边手忙脚乱。 有人起身过来低呵了一声,见她们总算冷静下来,从容不迫指点几位大丫鬟分工,又是拍背又是递水。 颜老夫人总算缓过气来,想起方才听的话,凝目看去,就见这姑娘生得颇端庄秀丽,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很是喜欢,问道:“这是哪房的姑娘?” 一边亲近的丫鬟笑了:“老夫人,这是宰相家的书婉小姐。” 颜老夫人听了,愈加亲热,叫人直接将她的凳子挪腾过来,拉了她说话,将家中众多嫡亲的孙女也比了下去。 又换了一番茶果,秦书婉才装作不经意感慨道:“这些日子总是听书是传言,想不到这个宁大小姐是真的没死。” 颜老夫人道:“这已是京里公开的秘密了,说给你听也无妨。那宁大小姐的母亲我也见过,是个天仙一样的人,这一路来,有不少人远远见了,说是与她母亲生得极像,不会有假。” 一面往马棚走,因是晌午,四下里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也注意不到这边,香茗忍不住道:“这次来京的那个宁小姐,莫非就是容公子在引州心心念念的那位?想来是颜禾这老家伙找来讨好他的,那小姐怎么办?” “休要胡言!”秦书婉冷声道。 香茗自知此话太大胆,当即羞愧低了头 哪知下一刻,秦书婉面上染上了一片霞色:“容大哥如此优秀的男子,日后自然是会有许多妻子的。” 香茗一时间觉得自家小姐脑子有坑。 她一个小丫鬟都知道这世道是一夫一妻,妾怎么也越不过妻去,若是许多妻子,还各个平起平坐的,岂不是要乱了套。自己还是女人呢,就上赶着给未来姑爷找理由了,哪里人人都能如她这么善良大方的,连她们胡同最没脾气的张大娘都知道拈酸。 按说好好的大家小姐掌上明珠,在人前扮睿智贤良也行,但是她们小姐好像是真心这么觉得的,还认为大家姐姐妹妹要平等相处。 因为太过不敬,香茗好不容易驱散开这个念头,下一秒又陷入了对自己人生的怀疑中。 虽说本朝没有多么严重的礼教大防,女子也不是不能外出,所以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会跑到颜府来等人家,香茗也可以理解。 香茗心里想着,替自家小姐探测敌情,一下被宁小姐的容色晃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小姐直接就窜上去和情敌见面了。 秦书婉面带微笑,声音很是温柔:“想必这就是妹妹吧?” 这话一出,高斯与安培就愣住了,刘顿松开缰绳,啪地一声捂了脸。 宁悠仿若未闻,只垂着头摘斗篷,因为系带结成一团,怎么都拆不开。 不等她回话,那秦小姐又上前来,亲亲热热拉了她的衣摆:“妹妹当真好看,也难怪叫容大哥心心念念这么久。” 这语气,端的是主母风范。 宁悠心下恍然,所以,先是红袖添香的知己侍女,现在是大度温柔的正房大小姐? 颜禾走过来,一眼扫见前头相对而立两个人,又瞧着她挑眉,一时间面如死灰,连忙接了容启手中的匣子,催促他快过去。 容启似乎没有瞧见秦小姐,走过来后就一门心思替她解绳子。 场面一瞬间很尴尬。 宋符这老头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嚷道:“徒弟,你不是独女吗,何时多了一个姐姐的?” 以苏紫喜欢孩子的劲,她要真有姐姐,肯定是不会轮到现在来跟她相认。 容启拧眉思索半刻,才同宁悠一本正经道:“京中七弯八绕都是有亲戚关系的,我方才算了一下,按辈分,你应该叫她大姨。” 宁悠闻言,乖乖巧巧唤了一声姨。 秦书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贺圣朝(捉虫) 秦阿姨兴冲冲得来,颤巍巍被搀走了。 秦相算是两朝元老,只是妻妾多年无所出,膝下无人,老来彻底心灰意冷之际才得秦书婉一个女儿。因为是老来女,秦书婉在族中有不少比她大的侄子侄女,只是因为秦宰相是族中第一人,这些人也不敢攀亲,见了她都是恭恭敬敬叫声小姐。 花季少女头一次被喊大姨,何况还是心上人指点情敌这么干的,容启还一脸镇定自若,给秦书婉打击颇大,一时间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这是人干的事吗,这个性格,以后就是打光棍也不奇怪。 刘顿在一边撇了撇嘴:“我还以为这次见了大小姐,她能坚持得久一点呢。” 宁悠好奇问道:“她以前也常来找你?” 容启颔首:“我救过她爹。” 刘顿贴心补充道:“秦小姐她爹是当朝宰相。” 宁悠噢了一声,笃定道:“秦小姐还是宰相的独女对不对?” 刘顿吃惊看她:“是,大小姐这都知道?” 容启不必听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她一直说的种马文里都这么写。 见秦书婉走了,颜禾这才提了匣子,不紧不慢踱步过来,一脸高深莫测冲宁悠道:“我还在回京路上,就知道你俩迟早会对上的。” 宁悠笑了:“你怎么也这个毛病了?” 他这神情像极了宋符。 宋符不满啧了一声:“徒弟你这就不对了,为师神鬼莫测的本事,这小子不过学了点皮相,我话放在这里了,这小子继续如此,画虎不成反类犬,近来是要倒大霉的。” 颜禾没放在心上。毕竟宋符给“陆松言”算那一挂,从头到尾没一句应验的,反而处处相反。 他不紧不慢同宁悠道:“当初宁庄主入京,一切俱备,只剩布告天下,就是这位秦相,上了一封书信,叫庄主广纳后宫。” 宁悠:“……”看来就是上一辈结仇了。 她不太理解:“以我爹的脾气,应该是当场发怒,将他的乌纱帽摘了吧。” 宁宸可是睚眦必报霸道狷狂系的。自家王朝都能坑了,临到头居然在一个老头跟前栽跟头,灰溜溜跑回引州去隐居了? 颜禾感慨道:“大小姐很是了解令尊嘛,当时的确如此。只是秦相这话也启发了庄主,他觉着自己大仇已报,不会让江山成为自己对妻子爱情的阻碍,便在大典当日,直接把一切抛给了当今。” 说到这里,颜禾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这老头现下还好好活着,日后他家公子要真成事了,不会也来这一出吧。 颜禾对容启还是很信任的,但是耐不住宁悠是苏紫她女儿。 也不怪这世上这么多人骂苏紫是祸水,但凡优秀的男子遇了她就要成为情圣,一个李怀至今郁郁教书,一个容黎为她遣散所有旧部,最后宁宸又非要来一出爱美人不爱江山。 谁说不让你两个都拥有了吗,这世上又不是没有只娶了皇后一个人的皇帝,怎么就非得用这种关系甚大的事情来证明你的爱情呢! 在场几位还沉浸在宁宸的神操作中,宁悠却蓦地长叹了一声。 她其实一点不意外,毕竟她爹就经常说她分散了苏紫的注意力,还以此为由各种吃醋。幸好她是亲生的,还一直装土著装得很成功,不然估计也是被扔出去的下场。 宁悠作为阻碍之一,突然对江山产生了一丝微妙的理解与同情。 她深有同感道:“我好像对这个江山有兴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贺圣朝 上次她这样的语气,还是在牛头寨里,仿佛再自然不过说自己要当山贼头子。 颜禾现在听她说这种话就一阵绝望,绝望中又依稀透着麻木。 倒不是他不看好宁悠,以前也不是没出过女王,算不上什么新鲜事,而且她还是正经前朝血脉。只是前路是可以预见的麻烦重重,毕竟江山被这一家人糟践过好几次了,先是连着几个昏君,又是宁宸这个跑路的,早已经把信用透支光了,人家各家族肯定不支持她。 想到这里,颜禾很崩溃,江山是她家的吗,想扔就扔,想要了又捡回来。 ……不对,这几百年里好像还真是她家的。 颜禾觉得宁大小姐是太闲了。 看看苏紫,成亲前忙着斗极品打脸,成亲后就被小心眼控制欲相公管着,不然以当时几大势力对她的迷恋,她要是真和宁大小姐一样的心思,人家说不定都上赶着给她送来。 他当下计上心头,毫不留情卖队友:“大小姐此次回京,有没有想过探亲?” 宁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面露疑惑:“我在京里还有亲戚吗?” 没记错的话,她爹把前朝皇室里的全都给折腾干净了吧。 颜禾十分热心:“这不是还有苏家吗。” 容启在一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宁悠这下就想起来了。 苏紫这个壳子,本来是个软弱的嫡女,在府中一直被人欺负,后来更是被庶妹陷害,险些失身,还惨遭退婚,万念俱灰之下,上吊自尽,当场就没气了。 非常传统套路的小说开头。这时候一般就会有人穿越过来,或者直接重生到以前。 可能老天爷也觉得原来那个好好一个大小姐混成这样,重生了估计也就是再死一次。 于是她娘穿越了。 颜禾见她还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已经说开了: “俗话说,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那个庶妹能伏低做小,讨好继室,所以一直都是宁夫人被欺负。因着宁夫人经过生死彻悟,性格大变,继母在她那里吃了不少亏,还多次被她落了面子,换不到好处了。是以借着机会,将苏家族人全聚到了一起,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将宁夫人彻底从族中除名。” 这个年代,天灾人祸颇多,朝廷也不怎么靠得住,不说宁宸撂担子,褚圭又各种昏聩,前头那几任昏君就把人折磨得够呛。 时人更多是依附于各自的家族,因为有血缘这一纽带在,好歹能结成方向一致的结盟,若是血亲中出现有问题的人或是蛀虫,再剔出就是了。 族中除名的人,与被赶出族群的草食动物一般,只有被撕得粉碎的下场。 “这继母自然不知道,能这么顺利将族长请出,也是宁夫人设的一个套,就要借此机会将她的目的大白天下。” 庶妹所做的一切,都是由继母指使的。因为庶女更听话,容易掌控,便设计将她嫁给苏紫的前未婚夫。没了婚约,再拿她换苏紫父亲的前程。 苏紫手中握了不少证据,与族长说时,说到后面,更是垂泪哽咽,她生得太好看,哭起来连上了年纪的人看着都红了眼眶,一边的继母却还在无力狡辩,相较之下,信谁一目了然。 宁悠以前曾经恶趣味想过,她娘当年穿越时,指不定还说过一句“我会报仇,替你好好活着的”这种话,这会听着,更觉得既视感明显。 这个阶段大概就是还真正的苏紫残留在身体里的情绪都涌上来,所以真心实意为自己哭了出来,然后她娘就会觉得身体一轻,从此为自己肆意而活。 颜禾还在说:“当时形势正紧绷,苏老爷要打女儿,谁都拦不住,继母也露出快意的表情,这个时候,宁庄主走了进来,救了宁夫人。” 故事的后面非常圆满,因着宁宸这一助攻,继母真面目在全京城人面前暴露,渣爹仕途屡屡受挫,还差点被昏君剁了,整个人彻底颓丧,在族人面前颜面尽失。前未婚夫已经娶了庶妹,对此还认为是苏紫的手段,后来几次交锋中爱上她,知道了真相,追悔莫及。 颜禾一个谋士说起话来,嘴皮子利索,口才和煽动性都没得说,要是策论便罢了,没想到讲八卦也这么滔滔不绝,连带着比划,非常形象。 宁悠好笑道:“你哪里听来这么多陈年辛秘。” 不少细节连她这个从小听床头故事的人都没听过,他怎么说得跟自己亲眼见过的一样。 “是我说给他听的。” 颜禾骤然变色,原本口若悬河,也戛然而止,当机立断蹲下身捂了头,下一刻,果然有人抄起了拐杖揍他。 “娘!给我留点面子,这都是比我小的,以后我可怎么见人!” 颜禾也不敢躲,一面嚎着,一边冲刘顿使眼色。 刘顿出于大家跟着一个老大,还是帮着拦了几下,被误伤了一次。他一头卷发软蓬蓬的,在那里蹦来蹦去,这会皱了脸很是搞笑,才叫颜老夫人消了气。 “你还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你以前老说未立业不成家,现在山贼头子也是份活计,你赶紧给我成亲。”颜老夫人杵着拐杖道。 + 颜禾从没这么消停,缩在一边不吭声,全然一副为梦想进城拼搏,回乡惨遭老母亲逼婚的大龄男士模样。 颜老夫人恰好相反,将儿子打了一顿后,面色红润,双目有神,整个人比在秦书婉跟前都精神多了。直接叫人在花园中摆了桌上了茶果,拉宁悠在跟前坐了,笑眯眯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宁悠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了,才道: “你与你母亲生得很像。” “您认识她?” 颜禾在一边捂着脑门上的包,解释道:“我娘未嫁前姓苏。” 难怪他说得这么详细了,以前一些事情比她还清楚,想来都是颜老夫人告诉他的。 颜老夫人笑道:“那时我早嫁人了,本来苏家的族内事务也通知不到我了,幸好我恰恰在那日回娘家,不然还真叫我瞧不着这个热闹。” 宁悠闻言大汗。 把同族那些事当热闹看,这颜老夫人也忒耿直了,看来颜禾这么八卦不是没理由,估计是遗传的。 颜老夫人感慨道:“我还记得,我头一次见着三皇妃的时候,她还与容将军好好的,那时候许是被欺负了,躲在花园子里哭,就只有容将军哄她。” 这里的容将军是容启他爹,不过他在苏府的时候还只是落魄寄住在苏紫的叔叔那一房,直到后来苏紫离家,他才跟着离了京。 这时候苏紫还会被欺负哭,想来颜老夫人见到的是那个真正的苏紫。 “因为以前也常常听说,这两个人,一个寄人篱下,一个爹不亲娘不疼,很能说上话。我那时候远远看见了模样,更觉得,啊哟,真是般配啊这两个人。” 一个寄人篱下,一个爹不亲娘不疼,这描述听着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颜禾表情有些尴尬,结果宁悠听着,还好整以暇喝了口茶,颜禾又忍不住看向容启,结果连容启也表情自然,似乎对这话题没有半点兴趣,只专心在一边剥杏。 颜老夫人又道:“好不容易等到那个未婚夫退婚了,我想着,果然这是一出青梅竹马互相携手的戏啊,虽然与他们没有说过话,但我这人就爱故事,连话本名字都替他们想好了。哪知道半路……哎。”好歹顾忌着宁悠也是半路杀出来那位的闺女,颜老夫人没说完。 颜禾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娘,要真如您的意,那样就没有宁大小姐了。”说完就又被捶了一个包。 颜老夫人神情慈蔼,说话却直来直去的,见了宁悠,像是终于找到了树洞,语气满是回忆自己那些年站错的cp。 “要我说,还是容将军好,三皇子太偏执了,就拿方才我儿说的那一出,其实能这么轻松请到族长出面,容将军也在里头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不过没有说。三皇子则刚好相反,他本来也可以轻松替三皇妃摆平了,偏偏要跑到她跟前去,把什么都摆到面上来。” “我后来看三皇子报仇,也反应过来了,他自己众叛亲离了,便也要将三皇妃也变成独一个,离了家族庇护,才好与他是两个人。” 这一段宁悠就知道了,她在那些睡前故事里听过,宁宸这时候正好是假装疯狂跋扈皇子。直接众目睽睽下跑进来,将她牵进怀里护住了,还照着自己的人设放话,然后大闹了一场,最后带着苏紫一块脱离了家族。 宁悠细想片刻,不得不承认她爹的套路很深,换自己也肯定很感动。 她还想着,眼前一晃,一只黄澄澄的杏子隔着帕子托到她眼前。 容启轻声道:“我与他们先去收拾住处,你同老夫人一起,晚上我来接你。” 宁悠下意识接过点头。 他这才起身,同颜老夫人颔首,离了亭子,刘顿一行连忙收拾跟上了,只留颜禾还在一边捂着脑袋。 容启这些年居无定所,来京中时,如果住处还没收拾出来就会到颜府中短住,颜老夫人对他很熟悉了,也半点不在意,又将注意转向她。 宁悠回过神后,就发现颜老夫人的笑容更加古怪了,吓得她连忙塞了杏子,以免被问话。 结果颜老夫人彻底抛了先前的话题,只看向颜禾,从他一把年纪没成亲说起,急速漂移一般拐到宁悠与容启的事情上,每次的问题猝不及防,等颜禾下意识说了,刚要防备,突然又说回了儿子的人生大事。 颜禾被自己的心头大患骚扰,宁悠一个杏子还没吃完,颜禾就把这一路上看到的和从刘顿那里了解到的交代了一个全。 颜老夫人这才十分满足长舒了一口气:“老身再无所求啦。” 宁悠:“……” 她从不怀疑,这世上就是有人能把自己活得跟电视剧或者话本里演得一样。她娘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是作者写了一个深情男二,一下戳了颜老夫人这个戏迷的萌点。颜老夫人追这篇文追了大半辈子,当年还站错了cp,现在终于见着曲线挽救一波的希望了。 宁悠懂了,老人家这是把她当番外看呢。 + 经颜禾一提,宁悠对苏家起了兴趣。 这次檄文一出,她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了。 因为有南宫余柳和牛头寨做底气,更防备褚圭为了皇位,非说她是假冒的,她有意一路招摇过来,外面还有陆如诲虎视眈眈,褚圭不敢在这个当口对她怎么样。 如今已经抵京,宁宸的那些暗卫却还没找上门来,宁悠心里便多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敌在暗处,还布置多年,事成之后时隔一年后还要折回流霞山上再查找,这肯定是深仇大恨了,如果去了苏家,说不定能有新的收获。 是以,临别前,她向颜老夫人拜托为她与苏家牵线,颜老夫人干脆应了。 未等入夜,朝霞漫天时,容启就过来了。 他见宁悠一脸生无可恋,当下会意过来,绷不住抿嘴无声笑了一阵。 因为急着见她,这时才发现没有带杌凳,容启见她正仰头瞪着自己,连生着气也说不出来的好看,心下一漾,伸手将她直接抱起,往马车过去。 然后他就瞪着车厢僵住了。 容启:“……” “怎,怎么了?” 她低声道,面上还有一些淡淡的粉色,比天际的霞色还要漂亮。 容启凝目瞧她,慢慢凑近了。 一边刘顿一众自觉背了身。 他在她耳畔低声叹道:“我手腕抽筋了。” 宁悠眨眼,低低噢了一声。 下一刻,她跳下来,伸出双手,穿过斗篷,搬住了他窄瘦的腰,在满街的目瞪口呆中将容启抱上了马车。 路上,宁悠一面给他揉手腕,一边还是笑个不停。 一开始她还想着给他留几分面子,后来见他还面无表情发呆,便再也忍不住,后来笑得整个人都趴伏到他手臂上。 他这才无奈道:“这么好笑?” 她顿了顿,嗯了一声,又笑了一阵。 因为再见以后,容启比以前高了不少,她都快忘了。经这一遭,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一直窝在屋子里搞研究,有一次半路低血糖,是她将他背回去的,那时候她还给他起了个绰号。 她玩心大起,突然拉长了声音,把那个调侃从那个日光下的记忆里翻出来,唤他:“启妹——” 这一声溢满了笑意,像是膝下的地毯一般轻软,因为笑得久了,音色有些低,带了些说不出的绮丽。 这时是黄昏,目能视物,却不甚清晰,车内灯未点燃,根本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宁悠靠着的手臂突然撤开,她便整个落到了他的怀里。 他偏偏反着压覆过来,一片昏暗里只有衣料摩挲的声音,一时又让她意识到身形的差别来。 容启咬牙道:“还不是你……” 他话未说完,马车急停了。 颜禾在外头敲了敲门,三长两短,是紧急事务。 容启沉了脸按了机关,躬身出门,一眼扫了来人的衣服。 是宫里的侍卫。 褚圭比他们想象中要沉不住气,他们上午才进京,现在就找人过来了。 那侍卫统领表情不好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圣上传唤宁氏明日一早进京面圣。” 宁悠在车里扬眉,没吭声。 侍卫统领又道:“圣上特许宁氏带几个人进宫,请现下告诉小的,有哪些人要去,顺便告知籍贯姓名,好为几位准备入宫文牒。” 这话面上说得很好听,主要还是提防她。 宁悠淡定道:“三个。” 颜禾一听这么几个人就有数了,人家都算自己能带几个打手,宁大小姐估计算的是自己能护着几个人。 容启与刘顿便都说了名字,容启用的是他以前常用的假身份。 颜禾在一边听着,也动了心思。 颜禾这个名字,在其他人眼里还是牛头寨的大当家,他要是直接说自己是颜禾,这不就是上赶着给送把柄过去吗,指不定人家直接把他送牢里去了。 颜禾想了想,便道:“我名宋符。” 侍卫统领闻言,面色一变,“你就是当年为圣上断言的清涛子?” 颜禾也是一愣,没想到陆柏言说的居然是真的,宋符这人还真有一眼就看出褚圭以后不同寻常的本事? 不等他多想,那统领手上一挥。 “可算找到你了,来人呐,将这老骗子绑回去,押进天牢!” 颜禾: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归朝欢 宁悠来这个世界后几乎没出过山,反正从未听说过宋符的名声,容启是个无神论者,连卜筮都有一套自己的解释理论。至于他俩的手下,对各自老大的属下滤镜厚得不得了,也没将宋符当做多厉害的人。 是以,这一大帮人,不论是科学军团还是牛头寨,都与宋符相处良好自然。 宋符出名很早,前朝一次战乱中,双方损伤惨重,宋符恰好经过,据说他骑驴打两军阵前而过,箭雨中谈笑自若,如仙人一般镇定怡然,出去时分毫伤也没有。一时成为无数豪族的座上宾,甚至有的宋符都瞧不上眼,推拒去,那些高官也还会再三延请。不过后来不知为何,他就消失隐匿,去深山修道了,许多人都说他是得到成仙了。 颜禾明白,陆柏言那样的反应才是正常人看到他的样子。 要不是宋符在刘和那因为偷鸡被绑了一宿,形象破灭,他估计也跟陆柏言一个德行,上赶着送钱。 不过他没料到陆柏言说宋符给皇帝批言的事情是真的,听着统领一下就说出宋符的道号,颜禾就有些后悔。 不少史书上的皇帝,临到年岁大了都多少会迷信一点。毕竟这人成了权利的巅峰,没有啥能束缚他的了,就忍不住去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别说褚圭给宋符一下断言日后富贵不可限量,褚圭估计怎么都想把这老头绑到跟前。 只是他本来以为褚圭是想让宋符给自己做国师,绑进天牢实在是大大出了他的意料。 现在说自己不叫宋符也来不及了,侍卫这时带着口谕,见他如同面圣,他这时候改口涉及欺君,还是要进天牢。 颜禾咽了一口唾沫,“这位统领,你是不是记错了。” 那侍卫统领冷笑一声:“这还是现下天色暗了,人都回去了,不然直接就将你拖到菜市口。” “圣上有令,只要抓到宋符,不多废话,直接找个人多的地方剁了,以儆效尤。” 颜禾整个傻了,被一群人拖着,脑内纷乱,一面想宋符这老头究竟干了啥丧尽天良的事,一面慌乱道:“大统领,我说自己叫宋符,并未应声说自己就是那个清涛子啊。” 侍卫统领闻言一笑,十分血腥,抬手指向颜禾的脸:“你们觉着,他是不是宋符?” 一种侍卫也跟着瞅过来,异口同声道:“像!” 人多少都会有一些刻板印象,就好像神医就应该白胡子还慈祥,杀猪的就应该膀大腰圆长相粗狂。 像是宋符这样有名气道士,在大家眼中,要不就是仙风道骨,要么就应该长得清奇古怪。 颜禾面目清奇,是经过柯岱彪亲眼验证的。 何况方才他还被他的老母亲暴捶了一顿,满头是包,在夕照下更加跟山海经的奇珍异兽一样。 颜禾挣扎起来,这时候还记着自己的职责,没有拉容启下水,只冲着那马车泪眼婆娑,尔康手道:“大小姐——” 宁悠没有让他失望,推开门,探了身,漫天霞光映照下,那些侍卫都不由自主停了动作。 颜禾含着一泡泪,期望看她。 宁悠长叹一声:“师父,你就放心的去吧。” 颜禾:“……” 虽然知道是在应承要救自己,但是根本放心不下来啊! + 既然是明日一早拉去菜市口,那颜禾今晚是肯定没事了,大家放心回去,一顿好吃好喝,这才费心盘算怎么将这个作死的人捞出来。 平日都是颜禾出谋划策,现在智力担当走了,柯西临时披挂上阵,出了好几个主意,都被其余人你一言我一语否决了。 容启突然幽幽道:“颜禾不在,倒是有点不习惯。” 他这话一出,一众手下都羞愧低了头,陷入了对自己的反思中。 容启继续道:“好久没有这么清净过了。” 众人皆是一怔,反应过来平日里说事情,基本都是颜禾的长篇大论表演时间,他们插不上嘴,最后直接容启拍板。这时候好像自己突然间多了不少台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大半天,一时间深有同感点头。 颜禾在天牢里打了好几个喷嚏,缩在角落,倔强抱紧了自己。 微生有些看不过去,带着最后一点良心将话题拐回来:“所以要怎么救他?” 想到自家师姐的脾性,他又连忙补充道:“劫狱就算了,咱们已经不在引州了,这里是皇城,太难了。” 宋符啧啧摇头,“我早提醒过他,要是学老道了,画虎不成,是要倒大霉的。这可不怪我。” 宁悠不禁好奇起来:“您老是怎么惹上皇帝的。” 宋符立马忿忿不平起来。 “不是我说,这小子也忒记仇,都多少年了,自个也当了皇帝了,居然还记得一个烧饼。” 宁悠想起他吃自己坟前的供品,后来又跑到刘和那里偷鸡,听着这个“烧饼”,乍然升起一股融会贯通般的恍然大悟。 宋符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师父可能是属饕餮的,当时也是饿得不行,恰巧打对面走来一个落魄少年,手里捧着个烧饼。 这个少年就是还未遇到宁宸之前的褚圭。 宁悠知道,褚圭出身富贵家庭,但是小时候过得很惨,被后母各种虐待,后母生的弟弟却被宠惯到了天上,顽劣非常。于是他的熊弟弟得罪了苏紫。宁宸把他家给折腾得人仰马翻后,就看到了这个和自己有着相似眼神,又与苏紫经历颇为一致的少年。 后来拜宁宸为师,被莫名其妙推上皇位,就是全天下都知道的故事了。 宋符看着那个烧饼,就有些走不动道。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人家后来会有那番奇遇,只摆出一副深沉震惊模样,先是喃喃自语,又连连摇头。 每一个少年都会幻想话本里主角都会奇遇仙长,褚圭自然信了。 宋符后面那套大家都很熟悉了,将褚圭的好奇吊起来后,又拐弯抹角将那个烧饼骗到了手里,才批言说他日后定然贵不可言。 这就是陆柏言吹的那个给皇帝批命富贵真相。听到这里,众人都很是鄙视看向宋符。 安培连连摇头:“无耻,太无耻了。” 宋符脸不红气不喘:“我说得有哪里不对?以老道当时的身价,只吃他一个饼,算是他赚了。” 刘顿也觉得奇怪:“是了,你批言最后还是应验了,为什么皇帝还要说你是老骗子?” 宋符砸吧嘴,也拧了眉:“可能是我把他的几个铜板也要走了?” “又或者是,我拿了饼后,就笑他很好骗?” 这售后服务风格十分耳熟,刘顿突然觉得陆柏言与褚圭说不定很有共同语言。 宋符又连连摇头:“……也可能是我又当着他的面将烧饼吃完了。” 容启觉得青梅的师父能活到今日,十分奇迹。 宋符沉吟着继续回忆,还要说话,被众人止住了。 微生叹道:“师父您别说了,再说我也想打人了。” 能让褚圭恨到现在,宋符半点不冤。 宁悠却很镇定,只问道:“那所谓的‘镇定自若谈笑过箭阵’是怎么回事?” 宋符噢了一声,“那个啊,我吓傻了,幸好我的宝贝驴跑得快,徒弟,待你日后成帝了,记得给为师的驴子封个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归朝欢 宋符这话说出来,刘顿等人皆是惊呆了。 活了这些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骗小孩子的东西吃,吃了就翻脸笑人小朋友傻,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皇帝作为受害人都估计觉得这事说出去糟践人掉份子,捏着鼻子只叫手下找。 偏偏这样的人居然还是传言中的得道仙师,声名远扬。 结果现在连得道高人都是假的,什么奇事,全都是撞大运。 “师父他是生错年代了。” 蹲在书架前翻找着,宁悠下意识感慨了一声。 似乎并不期待对方回话,她很习惯往下接道:“我们那时候,在网络上发些完全没有科学依据骗人,再扯点热度话题,说些迎合大部分人想法的东西,也还有一堆人喜欢。他老人家这样的本事,要是到现代了,肯定是个大V。” 下头两层都是算学,宁悠觉得自己应该没这个耐心看,又弯下身瞧,到三层起就全都是熟悉的笔迹了。想来应该都是他根据记忆默写下来,为了自己随时查阅的或者方便后人研究学习,单看名字,就全是些她上辈子都觉得很遥远的东西。 三层是些基本定理,再往上面都是他以前在山庄里就开始写的总结了。 隔行如隔山,很多东西她没办法切实感受到多厉害,不过他研究一个东西就能写出一本书的本事,她还是由衷佩服的。 什么《小球藻养殖》《简易蒸汽机》她都懂…… 但是《挖掘机液压系统原理》是什么鬼? 一片阴影投下来,容启站到了她跟前。 “在找什么?” “你的书房里就没有能让人看着打发时间的书吗。” 容启抬手,十分熟悉抽出了一本书。 宁悠眼神很好,一眼就扫到标题,有些崩溃推还给他:“数独还是算了。” 他面上有些不解,还是依言放回去了,想了想,又踮脚,自最顶层的角落翻出一本书,将要递给她时,突然收回手,翻过封面,才给她。 “这个吧,可以当故事看。” 这书不知道被放在哪个角落里多久,连书页上也沾了灰。宁悠没管,当着他的面翻回封面。 是《少儿百科》。 宁悠翻页的动作一顿,抬目,越过书脊,就见容启攥拳抵唇闷笑。 虽然明白他绝对没有鄙视自己的意思,宁悠还是忍不住心情复杂。 “你在笑什么。” 容启道:“本来就是给你写的,今日也算物归原主了。” 宁悠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人不是老说她还没出生就喜欢她吗,估计就是那一阵给未来媳妇写的,好方便他从小培养。 ……男人是不是心里都有一个养成梦? 她抽了抽嘴角,正要着恼,他却突然按了她的肩。 “别动。” 他的表情一时变得很专注,拨开她的额发,慢慢凑近,书架本来就在墙角,他倚着书架,倾下身来,一下笼出一个封闭的空间,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然后轻轻摘了一片物事。 他认真道:“沾上东西了。” 宁悠:“……这是颜老夫人给我贴的花钿。” + 有男女主的颜值保证,宁悠从来不折腾这些,今日颜老夫人见了直呼可惜,非要替她收拾,说是能叫容启好好惊艳一把。 出于好奇最近流行的妆容,宁悠同意了。 至于容启怎么看,不出她意料,他压根没看出来她与先前有什么不同,这会还把她花钿当脏东西给撕了。 经过这一打岔,宁悠彻底没了脾气。 这个人是容启啊,跟他计较什么都别计较这些小事。他要真是个养成控,当初就不会跑来拆穿她也是穿越者,还长舒一口气,说什么不用给自己搞心理测试了。 宁悠便将他搡了回去:“你忙你的,别管我了。” 容启没她力气大,一面往前一面侧头看她:“你方才好像生气了?如果是喜欢花钿的话,明日从宫里出来后陪你再去买。” 宁悠无力道:“不是。” “那是因为这本书?” 这次她反应大多了:“也不是。” 看来是因为书了,他继续猜:“我后来看出来你的身份,也觉得你不需要了,不是有意放在那么偏。” 宁悠翻了个白眼,故意道:“那你大可以扔了。” 他语气有些迟疑:“真要扔?日后有孩子还能给他们看。” 她手上动作一停,下一刻更加使劲推他,直接将他按在椅子上。 容启没觉得方才的话如何,却因为她这下动作嘶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这么大力气的,也是吃了那个大力丸?” 宁悠撇嘴:“我也才知道,还是因为宇文姝告诉我的。我爹当初骗我吃,说是他与我娘二十年容颜不变的原因。” 现在想来,骗鬼呢,她才几岁,容颜不变以后岂不是要做天山童姥。 听到和宁宸有关,容启潜意识觉得这里头有诈,一下警惕起来:“什么时候。” “刚好你被赶出庄子那一阵吧。” 容启沉思半刻,才肯定道:“看来那时候庄主知道我的打算了。” 宁悠好奇看他:“你有什么打算?” 他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段时间,我忙着建湖边的房子,庄里有不少的传言。” 宁悠回忆起来:“我想起来了,那阵玲珑来与我说过,我爹找璇玑去问事情。” 已经知道了璇玑出卖山庄的事情,她当初对宁宸怎么说她都不奇怪。 容启长叹一声:“所以了,我向来疏于锻炼,你爹可能是想让你哪日能一掌劈死我。” 想起宁悠在例假时都能卸了木门,他一瞬间似乎见到了宁宸满怀恶意的微笑。 + 第二日一早,宫里便派了车过来接人。 褚圭显然对她很防备,车边围了一大圈的人,各个腰佩长刀,身穿甲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上战场,美其名曰是来保护她的。 看来褚圭拜宁宸为师后,还是学了一点东西的,不至于外头传得那么昏聩。 那个侍卫统领还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模样,清点人数时,拧了眉:“您不是说要带三个人吗。” 昨日绑走“宋符”后,他还特意同宁大小姐再确认过。这时再看,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一个卷毛,然后就是这位宁大小姐,怎么都少一个。 宁悠笑道:“是啊。”她抬手指向一边无聊蹬蹄子的驴,“还有它也去。” 统领闻言,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宁姑娘,这位是……” 宁悠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差点忘了同你引见一下了,这位就是牛头寨大当家,颜禾。” 当然,这个肯定不是当年带着宋符过前线的那头驴了,距今这么多年,那头早就寿终就寝,现在得瑟的这只是那位与一头俊美的小野驴私奔一阵后,回来才生下的。 没有驴,宋符总算是停在了一个地方,不能再祸祸世人。 然后他就收了微生为徒,改为祸祸微生了。 宁悠说出口后,四下里有一瞬间的宁静。 刘顿硬生生憋了笑,险些崩出内伤,瞥见容启的样子,又立刻心生崇敬。 统领的面色变了又变,咬牙道:“当日给圣上回信中,说是回京,料想这位‘颜禾先生’,应该是京畿人士。” 宁悠点头:“不错,它就是京里的,你可以去查,祖上三代都是京里的,要不要给你开个血统证明?” 统领作为褚圭心腹,也见惯了那些在皇帝跟前玩手段的投机者,可是宁悠这编得也一点不走心,完全是在藐视人的智商。 但是他还不能将人家怎么了。 侍卫统领一脸内伤,扯着嘴角道:“我们倒是没料到颜禾大当家身材如此……健硕,未与他安排车马。” 宁悠微笑道:“无妨,颜禾跑起来还挺快的,让他自己跟上吧。” 刘顿是憋笑抽着肩膀上车的。把皇帝得罪成了这样,颜禾还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可不是跑得快吗,比谁都上赶着找死。 马车一路慢悠悠往前开,“颜禾”却一驴当先,似主人形,非常得瑟嚣张,惹得那些吃皇粮的马都想踹它,中间还引了不小的混乱。 宁悠身份特殊,昨日那些文牒什么的都是为了试探她的说辞,也没什么阻碍,三人并一驴便被引到了正大门外。 刘顿忍不住嘀咕起来:“不就是见个面问个话,怎么还跑正殿来了。” 容启叹道:“中计了。” 进到殿内,对上一个个错愕看来的文武百官,宁悠也反应过来了。 这就是颜禾的锅了。 等报了名字,大家关上门一合计盘算,说不定就看出来了,偏偏他嘴贱要用宋符的名字,他们关顾着想怎么捞他了,对褚圭有点战略性轻视。 想通褚圭是想借机利用她做个文章,宁悠便没什么担心的了。 褚圭比她想象中要年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着龙袍坐在上首,盯着她慢慢站起了身,双目睁大,表情复杂。 可惜宁悠没有给他表演的机会。 她站在大殿中间,淌眼抹泪,先他一步嚷道:“师兄!” 一边的驴凑热闹一般也跟着嗷了一嗓子。 褚圭差点给它这一下吓得坐回去。 虽然这个位置坐得并不稳,但是大家都保持着应有的体面,褚圭从没见过如此魔幻的场景。 他一时失了体面,这些年也有了一些在皇位上的脾气,见此很是恼火,只是对上那张足以倾国倾城、稍显稚气的脸,一时又忍不住轻了声。 “师妹,”他顺着这个称呼,咬牙道,“你领着一头驴来大殿之上,成何体统?” 领驴算什么,她爷爷当年还让爱妃在大殿里搞人体彩绘展览呢。 宁悠瞪大眼睛,很认真很无辜:“这是大当家颜禾呀,师兄你不是想见他吗。” “我能从孟潜那老头手里逃出来,多亏了这位颜禾。师兄你记得给他封个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归朝欢 听宁悠要给驴子请赏封侯,大殿里一片寂静,连空气都凝滞了一阵。 大殿内上了年纪的老臣或是知道些前朝旧事的人,俱是目瞪口呆,心里咯噔一声,三三两两对视好几眼,都觉得这画面说不出的眼熟。 这不讲道理、为所欲为的风格,简直就是前朝哀帝,宁悠她亲爷爷在世。 哀帝在位的时候,能在大殿搞人体彩绘形象艺术展,在折子上用朱笔画春宫图,还造一个高台说是天气太热要把太阳浇熄了。 结果最后自个从高台上头跳下来自杀了。 褚圭表情也很难看。 和其他人因为宁悠还活着,所对宁宸两口子是否也没死抱有迟疑不同。褚圭很了解他的师父,别说是自家女儿了,就是养得一只宠物叫人得罪了,也是要加倍报复回来,狠狠打脸的。 五年前那么大的事,他俩到现在都没出现,那定然是死了。 褚圭对旧制改动不大,仍是三天一小朝,五天一大朝。小朝来的都是品级较高的官,主要是细谈和决议,等到大朝时,大大小小的京官都要过来,基本是通告与征议。侧重不同,处理的事务也不一样。 他打定主意在小朝时召她过来,一则是打个措手不及,试探她的性子,能搞清楚引州究竟发生了什么更好,更重要的,就是通过来此的高官,给京中各个观望势力一个信号,不论如何,宁悠到他手里了,那么一切主动权就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 褚圭盘算得很好,孩子嘛,在成长过程中,性格怎么都会受父母的影响,不说完全肖似,但也足够让他判断了。 宁悠的性子若是更像她爹,非要将当年的事情查出个所以然来,肯定是个隐患,那些本来因为他是宁宸弟子身份跟着的人,见了她指定要动摇,那就留不得了。 若是性子像她娘就好办了,她生得像苏紫,反正世上还有不少当年惦记她娘的,说到头不过一个小姑娘,拿她换一个势力的支持再简单不过。 就是没想过她会像她爷爷那么颠三倒四。 索性有宋符那个被驴子驮着谈笑过前线的传说和真相,宁悠现学现用,直接搬来改编了一番,将这神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表示它自己能当上牛头寨大当家全靠本事,末了还对孟潜的无耻进行了强烈的抨击。 褚圭艰难道:“师妹,封侯这事不急,你且说说,你这些年在哪?孟潜这老贼若真敢扣押你,朕绝不饶他。” 事到如今,能寻个由头,把祸水东引,将引州拿到手里也是好的。 宁悠还在继续表演:“我没有被他捉着,因为我已经死了。还多亏了颜禾引着我师父来我坟前,这才复活了我。” 褚圭一怔:“师父?” “我师父就是清涛子宋符呀,师兄你也认识的,你昨天还叫人把他绑牢里去啦。” 在场众人一听宋符的名字,神情震动,都知道他是世外高人,褚圭征召多次也不应,没想到他在山中闭关数年,再次问世就是将人复活这么大的动作。 他们对宁悠这话一点不怀疑,反倒是一脸复杂看向了褚圭。这小子绑了清涛子是想做什么,逼人家给他做长生不老药? 褚圭心里却有数,知道宋符这个世外高人是注水猪肉,只会骗小孩子的烧饼吃。宁悠多半是吃了假死药,又刚好给那老道碰上了。 怕她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来,到时候就再难挽回了,褚圭连忙与一边的内侍递眼色,飞快下了朝,也不顾形象,拎了她就往后头走,留下满殿各怀心事的大臣面面相觑。 刘顿回过神后,容启早就跟上了,也连忙签了“颜禾”往里走。 驴侯很是顺服被牵着,半路上经过秦宰相时,还顺口冲他呼哧了一声,吓得老先生将要与容启相认的话吞回去了。 + 褚圭遇见宁宸与苏紫时,这夫妻俩已经到了复仇的尾声,拜师后第二年便将皇位扔给了他,携手退隐,不问世事。 因为苏紫那次假死将宁宸吓得够呛,江山还是爱人在他面前非常容易选择,恰逢大仇得报,情敌也都基本死心了,他便生了退隐山林的心思来,苏紫对这些更不在意了,她对这世界本来就没有归属感,能与此生所爱在一块,哪里都是一样的。 两口子一拍即合,计划得非常隐秘,连褚圭也没有知会,抛却一切物事,带了暗卫,就往两人当年相遇的引州走。 他只得到了一封书信,信中内容简单,语气轻松,像是扔掉不要的东西一般,把江山给他了。 这个小师妹养在深山里,看着就是个好骗的,不然也不会被宋符这个老头骗着收徒弟了。 褚圭凝视着宁悠,骤然叹了一气。 “我一直很羡慕你。” 他这话说得没有由来,宁悠不太明白,没有回话。 褚圭又道:“比起将江山给我,我倒更希望他们将我带走。” “我自小被后母虐待,亲爹也当我是不存在的,是师父和师娘救了我,教导我看书习字。被收入门下时,我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觉得自己终于迎来了新生。” 褚圭恰好见了他们最为鼎盛的时期,手中力量积蓄到了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地步,面对积攒布置多年的棋局,将最后一根稻草添上去后,便是燎原大火,所有的连锁展开,那些伤害得罪过他们的人便依次得到了报应。 “以前常常被人欺负,见了他们,才知道人可以反抗。我是崇敬他们两个人的,却在一觉醒来后被抛下了。” 一个自小缺爱,刚刚看到希望,又再次失去,这样的形象的确很苦兮兮令人同情。 宁悠觉得这个神情萧索、穿着皇袍的师兄,可能对她爹娘有什么误解。 “其实你被带去庄里了也没多好。”她认真道,“可能是很多年不见,你自己把那些印象和回忆美化了吧,不然你跟去后,我爹肯定将你赶出去的。” 褚圭:“……”这反应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宁悠继续道:“做他们的孩子,大概就是,你还只有三岁的时候,就会被要求不能黏着母亲。” “稍微亲近一点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吃醋。” “当然,不是吃醋孩子更亲近爹或者娘,而是是吃醋孩子分走了爱人的注意力。” 宁悠说得时候,表情很冷淡:“师兄你若是来了,应该也是会被嫌弃的。” 褚圭被噎住了。 发现博取无知少女同情这套行不通后,他只好改变了策略。 褚圭这次是全然发自真心了:“原来你与我的经历如此相似。” “师妹,我们是一路人,都被他们抛下了,他们只看得到彼此,为了对方,连责任和亲生骨肉也能抛下。” 宁悠想了想,看在他这么走心的份上,还是没有说自己比他想象得好多了,反正她也是个穿越者,压根就没期待过什么亲情。 + 师兄妹会晤一瞬间变成了比惨大会。 这会离得近了,细细看着,这位小师妹看着更像是年少许多的苏紫了,褚圭乍看着有些新奇,一时又想到师父当年霸道的样子,连看到小奶狗在师娘怀里撒娇都会黑着脸提开,宁悠被他师父这么对待倒也很有可能。 想到她也是如此遭遇,褚圭倒也生了许多耐心来。不看那站在她两侧的“护卫”,道:“你乍然复活,想是吃了师娘所做的假死药,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 “五年前,我听闻庄上惨事,本想赶去,怎奈那时外敌入侵,之后更是因为师父身死,各方势力开始盘算如何将我拉下去。师父在时,他们尚且有顾忌,认为师父的暗卫会在暗处支持我,现在连师父都死了,他们当然可以随意对我下手。” 宁悠没信。 就算话里再怎么钦佩敬重宁宸他们,褚圭也已经在皇位坐了近二十年了。 人是会随着时间和环境变化的,他本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何况是在这么凶险的权势中心,势必会更加多疑。方才说起过去时如何温情也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表演,她爹死了五年,他还在这里,证明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了。 照他的话说,早年的时候,那些人还忌惮宁宸,怕是他用了试探众人的手段,褚圭却没有沉湎在被抛弃的事实里,当时认清形势,已经开始沉心趁机聚拢力量, 就算其他权利如何被一些豪族架空,他还能在宫中活着,那么他已经有了自保能力,至少看那些侍卫,在宫中他是说一不二的。 褚圭继续道:“后来终于得闲时,我料想,这一切都可能是陆如诲这个老贼盘算的。” “他与我爹有仇?” 褚圭冷笑起来,“这个人像是乍然出现的,恰好在五年前发家,这几年里立马成了数一数二的豪强。想来,就是他谋划了一切,趁机攻上了山庄,再许给孟潜好处,来了一招瞒天过海。” 宁悠只敛目思索,没吭声。 褚圭看向她,落在她面上时,目光变轻:“师妹,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你放心,有师兄在,这次无人能欺负你了。” 他声音沉稳,穿着朝服,很是可靠。 有颜禾这个一开始就想忽悠她上贼船的人在前头,宁悠很快就明白了褚圭这一番话的用意。 这也是想打着她的旗号,把当年的黑锅扣在死对头的头上。 容启乍然开口:“你想多了。” 褚圭猛的抬头,没想到这个随从敢在这时候说话,却在对上他的目光后怔住了。 这个人看他时不像是在看皇帝,反倒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与宁宸有那种胜券在握,睥睨天下的自信,所以看谁都如同看蝼蚁不同,他是真的淡漠不在意。 容启淡淡道:“一,将我们引到早朝,是为了方便传出她确实在你手中的传言,匆匆中断,是你看出她不太好掌控,指不定要使一些不太能见人的法子,所谓软硬兼施,如果她没有顺着你的计划来,只好强硬动手。” “只是,你还不敢怎么伤她,因为一旦她在京里出事,京中那些势力与陆如诲都有借口对你下手。” 这是根据行为进行的预判。 “二,陆如诲虽然能收买孟潜,但是孟潜的布告发出,里面疑点重重,天下有不少揣测,那时宁庄主的名声正盛,你作为庄主的弟子,也大可以开口,可是你没有管,还任由孟潜继续在引州据守,销毁证据,偷运财物。” “你分明是庄主的弟子,亲点的继承人,现在却要借用她的名头,显然是当年因为此事,在庄主的旧部面前失信了,所以你当年也未必干净。” 这是语言逻辑上捉到的漏洞。 “三,你最后两句话都没甚么意义,我还在就轮不到你来说。” “所以那些‘最亲近’,还要保护的许诺都可以收回去了。” 这是感性方面对敌方的嘲讽。 褚圭心思被全数拆穿,面色很是难看。 容启突然开口时,刘顿就忧心褚圭会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正要从袖中掏武器,被他按下了。容启一面说一边起身,将驴牵到了案边,将折子递给它。 方才,他每说一句,就给驴递一张,跟着宋符这样的主人,驴还真没吃过几顿好的,纸墨都是上好的,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它嚼草一般囫囵吞了。 褚圭面目抽搐一阵,一脸肉疼,良久后才道:“……有话好好说,你先将那个颜禾牵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归朝欢 从殿中出来时,宁悠是坐在驴背上的。 因着褚圭下朝太突然,只知道宁家那位大小姐是真的死而复生了,心中还有不少疑惑未解,众臣一时都不愿退去,支棱着耳朵,等着看能发生什么事情,最好是拿到第一手的消息。 无奈褚圭管不了多少政事,多余的精力倒是将身边整的铁桶一般密不透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些阉宦尽数忠心耿耿,他们没能在附近安插半点眼线,对后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出来时,身后只跟着两个人,一众人见势正要围上去,就见那驴冲着他们龇牙。在京中呆惯了的老爷们哪里这么近见过牲畜的,平日里最多骑个马,这驴看着个子矮,却凶残野性的模样,担心被踹到,在政敌跟前失了颜面,又一个个退却了。 守卫一时没见着皇帝,未接命令不敢轻举妄动,这会看她大摇大摆,如出入自家一般自在,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出了正殿,往下走。 这时驴哪里懂什么规矩,只觉得台阶麻烦,不管不顾,直接往丹墀上走,众目睽睽下,见着驴蹄子踏了龙身浮雕,各个都是一阵长长的倒吸气。 太荒唐了。 秦宰相看不过去了,连忙走近,板了脸,站在阶上,抬起手就要训话,手腕上一紧,就见那驴居然开始嚼他的袖子,半耷拉着眼,神情说不出的嘲讽。 宁悠拉了缰绳,神情满是谦虚受教,“还请秦相见谅,颜侯还未修成人形,尚不通人事。” 刘顿听着她说“颜侯”,在一边绷不住笑出来,想到这位老人家好歹是三朝元老了,又连忙上前帮他扯袖子。 秦宰相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这神色,突然涌上了一阵熟悉的欲哭无泪来。 他年轻的时候满怀抱负进了朝堂,欲挽将倾大厦,却被她爷爷的昏聩无道气得头疼;中年看着她爹是个聪明人,不免满怀希望劝谏一番,哪知道被扣了个逼走新帝的大黑锅;现在年纪大了,这些年来得过且过,心态已平和不少,哪知这时候她又冒了出来,先在引州搅翻了天,来京一路沸沸扬扬,临进宫还牵着个驴子要封侯,听她刚刚这话的意思,皇帝好像还答应了。 秦宰相脑仁疼,突然觉得自己与他们林家的一家子天生犯冲。 宁悠又道:“是了,宋天师被关在天牢全是误会,我师兄方才答应将他放出来了,只是师兄现下没有人手,我才进京,人言微轻,还望秦相替我将他提出来。” 秦宰相听说过宋符大名,也顾不上湿漉漉的袖子,连忙无奈应了。 她师父是个老骗子这事只有他们几个人和褚圭知道,所以她直接在殿上捅出褚圭捉了“宋符”,至于其他人怎么想就完全不是褚圭能控制的了,到时候再往外一捅,皇帝的名声又要扫地,。 是以褚圭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了,但是也不会在手下跟前打脸,使唤他们把这人放出来。心里也存了为难她的意思。如今秦宰相自己撞上来,想他这身份去天牢提人肯定够,宁悠便差他跑路。 不过今天会面,这位皇帝师兄吃了闷亏,答应了不少不平等条约,以她爹教人的风格,日后肯定是要以牙还牙,找回场子的。 + 颜禾年轻的时候也是帝京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啥都干过,索性都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情,有时候被人找上门讨说法,更多时候是被他娘拎着棍子打。 他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头一次进天牢。 好在还有宁大小姐出现后,领着他们进了牛头寨的那个监牢,不然颜禾肯定没这么迅速适应……虽然这么想他也根本高兴不起来。 天牢里很昏暗,空气潮湿阴冷,只有透气窗投进的几束光能分辨晨昏,床板是石砌的,上头随意铺了杂草,想着既来之则安之,颜禾还是将就着和衣睡了,睡到一半就冻醒过来。 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历史上,被关进天牢的名人不知凡几,不少出去都写成了旷古长篇。颜禾自得其乐想着,更为排解寒冷,突然在狭小囚室中走动,摇头晃脑诵起自己当初的科举时写的论述。 背到后头,愈加骗不了自己,一时活动,因为被石床膈着,更是腰酸背痛。 颜禾心知这是自己嘴贱惹来的,心中后悔不迭,对着投下的月光,长叹一声,抬手利落给了自己一巴掌。 天牢就比山贼窝的关押地要下功夫多了,连墙壁都是石头砌的,四下里一片阒静,他这一记在窄小的牢间里非常响亮,还带回声。 就是回声时间有点长。 “呜呜——” 这呜咽声隐隐绰绰,颜禾吓得蹦了起来,背后发毛,脑子想起连着几代昏君,这天牢里指不定多少冤魂盘旋,心下更加惊惧,忍不住颤声道:“列位好汉,我是被皇帝二话不说抓进来的,咱们同病相怜,不要互相戕害啊。” 有个年轻的声音幽幽道:“原来你也是被这狗皇帝抓来的?” 天牢关押都是重犯,所以都是一个门里塞一个,附近乍然响起一个声音,倒是让他定了神,顺着声音瞧去,才发现在一面墙上有个小洞。 颜禾慢慢走过去,低声道:“不错。” 洞那头果然有人叹道:“哎,我也是,想不到这狗皇帝如此昏聩,竟将我捉至此地。” 透过小洞看去,颜禾发现这小子在的透气窗要大不少,恰好今夜天气好,月光极亮,一下便找到了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的脸,因着散乱的发遮掩,看不十分清晰,一时又觉得这五官有些面熟。 颜禾下意识道:“陆松言?” 那青年瞪大眼睛看过来,吃惊道:“这位兄台认识在下?” 他这时转过来,颜禾见了他正面,一下认出这不是他在引州认识的那个“陆松言”。 一时辨析他是琼州口音,表情不似作伪,这会更加笃定,这小子估计是给人背锅了。他也是一路被人顶名字,先是未来主母便罢了,后来那个假的陆松言也用他的名字在孟潜跟前打马虎眼。 想到这里,他心中乍然生出吾道不孤的感慨来,这少年与自己同病相怜,实在可悲可叹,当下对这倒霉蛋生了七分亲近感。 未听到他的回复,陆松言又问道:“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颜禾心中还在感慨他与自己都被人顶替名字,面上表情不变,诚挚认真骗道:“宋符。” 陆松言当即露出了与陆柏言一般的表情,半是崇敬半是吃惊道:“你就是那个谈笑过箭阵,批言圣命贵的清涛子!” 反应一模一样,肯定是哥俩了。 颜禾笑了。 容启评论过,颜禾这人,信息收集能力非常强。 换用宁悠的话,就是天生一颗八卦吃瓜心。 陆如诲家里那点破事,颜禾知道得比他家洗衣大婶都清楚,他小妾不少,女儿也嫁了一堆拉拢各方土司,儿子就俩,陆松言是陆如诲的嫡长子,母亲走得早,陆柏言则是现在续弦的儿子, 所以之前他们在引州见到的是陆柏言了。 看来他当初的猜测是对的,只是此时确定了那小子是真的陆柏言,他又是为了南宫余柳去的引州,亲儿子都派出来了,那说明陆如诲已经准备好一切,要对引州下刀了。 可惜宁大小姐把南宫挖走了。 出策方面,以前颜禾只想着根据其他人的情况,顺势进行排布预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宁大小姐就不一样了,横插一杠,搅了好事不说,还搞懵了棋盘上所有人。她这么一搅局,虽然立于人前了,但是其他人也多是一头雾水,所有主动权都掌握在她手里。 不得不说还挺快意的。 他想起宋符那老头神神叨叨的模样,胡乱捏了嗓子道:“老道算来,你还有一个兄弟,是也不是?” 陆松言闻言更加信服:“不错,我在老家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颜禾这下终于体会到了顶着人家名字唬人的快意,一时上心,似真似假啧了一声:“奇怪,你命中不该来此,是如何被投进来的?” 陆松言垂首道:“仙师所言甚是,我也觉得我命中不该在牢中,我不过进京应试科考,全是这狗皇帝不由分说将我捉进来——” 颜禾听着,瞪圆了眼。 你一个反贼家的大公子,跑来敌对阵营地盘考科举,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颜禾忍不住道:“所以,你为何哭了?” 他一个将死之人都不哭,这小子还能作为筹码,让褚圭跟陆如诲商谈掰扯一番,陆如诲本来就儿子少,还是长子呢,就算不要他继承位子,留在敌手也削面子,肯定不会放弃他,了不起回去以后被爹削一顿,怎么就跟他弟哭得一个德行,真是一家子哭包。 陆松言叹道:“我是被自己写的诗感动到了,如此旷世奇篇,未曾写完,实在可惜。” 颜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归朝欢 颜禾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科考上能把自己写得痛哭流涕的。 大家都是写个八股文,在范围内展示自己的本事,最多带着镣铐寄托一下自己报效家国的志向和情怀,但是陆松言他一反贼的嫡长子,有什么好感动自己的。 他一时好奇,凑近小洞,只叫陆松言背来听听。 陆家兄弟对“天师”宋符的崇拜可能出自同源。陆松言听他说了,忙不迭将自己的策论从头念起。 这篇文章没什么干货,尽在抒情,假借对慈母的感情抒发自己对家国的忧心和思念。 问题就在这里了,这小子早年丧母啊,岂不就是在说本朝迟早要完,更别提他后半段将褚圭也跟着拐弯抹角骂了一通,非常大胆,十分作死,也幸好他是陆如诲的儿子,还有更大利用价值,不然这内容被主考官看见,都够他当场投胎重来。 当然,陆松言敢来应考,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八股的格式固定死板,能写出这么多内容,单论这一点,颜禾就觉得这个陆松言是个人才,甚至和他们一伙人画风相似。如果不是敌对阵营的,绝对值得拉拢过来。 只是一想到立场问题,颜禾更觉古怪,虽然本朝国祚很短,但大部分遵循旧制,结果这小子居然直到进了考场才被人发现。莫非陆家的权势已经彻底伸入了朝中,或者说,这小子是被他父亲安排来的,毕竟如今引州形势大好,难保陆如诲不是在谋划什么。 这就是装高人的辛苦之处了,你已经营造出全知全能的形象,没法放下身段去八卦探听。 纵使心中百爪挠心,颜禾也只能故作高深叹道:“能在牢狱中与小友得见,也是缘分注定,罢了,便为你指条明路吧。” 陆松言闻之大喜,冲着这小洞整了衣冠,拱手躬身:“还请仙师指教。” 这小子倒比他弟弟讨喜多了。 颜禾清了清嗓子,正待说话,一边大门铁链哗哗作响,一连串的脚步声后停在了他的牢门前,颜禾先是一愣,连忙拿身子将这洞挡住。 昏暗里,有人躬身请道:“秦相,便是这里了。” 狱卒不是褚圭亲兵,对内忧外患的皇帝并不衷心,倒是久闻宋符大名,只怕这老神仙死后自己倒霉,也不敢对他用刑,只依命关押,颜禾没受什么苦头,除了脸上灰扑扑的,还能认出人样来,依稀之中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秦宰相也未细想,只朗声道:“将他带出来,陛下已下口谕,不再追究了。” 狱卒应了,有意讨好,不叫这样的大人物走进,便亲自过去带人出来。 颜禾一听急了,他正打算从陆松言那里挖出点情报,现在还不能叫他们搅和了。 他毫不犹豫拒绝道:“我不走。” 狱卒只当这是世外高人的怪脾气,口中相请,手上的力道却变大了。 于是他用更大的声音冲秦宰相回嚷:“我不出去!” 说完更是干脆手脚并用扒拉住一边的牢门,大有与此门同生共死的意思,清奇的面庞坚毅壮烈。 “我方才发现,此地乃难得风水宝地,于我修行有益,谁也别想叫我出去。” 狱卒忍不住嘀咕:“疯了疯了,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找死的。” 秦宰相却面色大变。 + 从宫里出来,宁悠便被容启领去逛街。 他的理由也简单。 “说了要赔你花钿的。” 这辈子自出生就没出过庄门,好不容易“复活”了,一路又忙着赶路,还真的没有好好感受过这个世界,宁悠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庄子给人洗劫干净了,我现在是分文无有。” 结果竹马一脸认真说带她来就是想要讨好她,只要她喜欢就会送给她,甚至开始一本正经告知自己现在的家底,颇有几分交代私房钱的意思。 当朝虽说民风开放,却也少有未婚女子抛头露面的,尤其因为遗传自父母的绝世姿容,她在人群中过分显眼,一出现后连整条街都有短暂的停顿。 奇怪的是,虽然他们已经被许多人注意到了,却无人敢过分打量,即使宁悠做出在这个时代过分出格的动作,其他人也像是看到了很寻常的画面。 这样古怪的气氛一直环绕在她身边,连头一次看到街市的欢喜也冲淡不少,直到他们在首饰店遇到秦书婉,宁悠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选簪子时,店伙已经悄悄退开,上了年纪的掌柜亲自过来陪看,各种溢美之词不住往外冒,连镇店之宝也捧了出来。 趁着掌柜放东西时,宁悠没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有这么大的面子?” 容启摇头,还非常耿直同她说:“我手中银钱不多,你若真喜欢那个镇店之宝,我买不起。” 宁悠弯了眼:“反正我也不喜欢。” “以前在流霞山,什么好宝贝没见过,我还是喜欢简单点的。” 掌柜转过身来,像是早有准备,推荐起了一些清新别致的首饰,说的语气一视同仁,好像她要买的是什么宝贵物事,不是价值只有几两的俗品。 刘顿在一边感慨:“无怪老板你生意做得这么大。” 掌柜擦了一把汗,连连道:“过奖,过奖。” 宁悠又拿了两只款式相近的逗容启:“你觉得哪个好看?” 本以为他会说干脆都买下来之类的豪言壮语,又或者这两只根本没有区别这种直男发言,没料到他仔细打量半刻,才同她道:“那边有一个是这两只簪子拼在一起的,你可以买那个。” 宁悠:“……那是双股钗。” 秦书婉就在这个时候领着一众丫鬟婆子走了进来,瞧见容启后先是眼前一亮,很快想起之前的称呼,又像是吃到了什么糟糕的东西一样,表情难看起来。 因为她这个表情,一边的小丫鬟误解了,见自家小姐倾慕的人与其他女子在一起,陪着人家买东西,从头至尾就没有移开过眼,不知为何,一时怒火上头,走出来。 “掌柜的,把你们家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掌柜长长松了一口气,露出“终于来了”的解脱表情。 结果不等宁悠反应过来,秦书婉身边的婆子看清了她的脸,面色大变,将那小丫头扯到一边,也顾不上会被人听到了,教训道:“你知道那是谁吗!宁宸和苏紫的女儿也是好惹的?你要是男子,多看一眼就能全家倒霉了。在这时候和她比试财力不过自取其辱,尽给小姐引麻烦!” 宁悠:“……”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路这么多人不敢看她,这个掌柜为什么态度这么良好了。 不必去问颜禾,宁悠已经能够想象到,当年这条街上,说不定就有纨绔调戏了苏紫,然后被宁宸报复,彰显了他的护短和霸气。 等他们在这里买东西时,掌柜也像是完全没有听说他们那天的行为一样,因为他们的打扮怠慢,恰好再来个和苏紫有仇的骄纵大家小姐,正好看中苏紫想要的东西,宁宸顺势出手表明身份,将整个铺子的东西都要求送到王府上,让那个大小姐落下面子。 这下连最后一点心思也散了,宁悠长叹一声,走出了店铺。 她站在道边,幽幽道:“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些女主报复手段激烈,不好惹的名声都没有传开,还有一堆反派没有记性一样,即使之前吃过亏了,也上赶着要欺负她,再被反过来打脸。” “但是这些避之不及落到我头上,我突然又希望一切没有那么真实了。” 容启也没想到这一出,本想带她散心,现在反给她添了烦恼。 她从来都是庄子里好说话的那位,更爱热闹,这时候因为相似的容貌被误会,心里自然不好受。 他伸出手,想要抚平因为失落皱起的好看眉眼,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男孩,轻松挤开了他,一下扑到宁悠怀里,语气欢喜,大声嚷道: “阿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归朝欢 “阿姐!” 宁悠虽然还能手撕钢板,不过自从假死出来就面临了一次汹涌澎湃的大姨妈,体质还说不上特别好,这时一个不注意被撞了一个趔趄,好在容启及时扶住了她。 “怎么样?” 宁悠摇头,“没事。” 容启拧了眉,刚伸出手要将男孩从她怀中拎出来,不想这小鬼竟然得寸进尺,伸手死死抱住了她的腰,还扭头冲他做鬼脸。 知道竹马脑子里压根没有尊老爱幼这个词,宁悠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才哭笑不得说:“小家伙,你找错人了。” “我没有。”男孩认真道,“你叫宁悠,是不是。” 这一路已经有不少人认出她了,宁悠不算特别惊讶,只是点头。 “那你就是我姐姐!你和娘亲长得这么像,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很聪明,又把自己的年纪和生辰报给她听,来证明身份。 宁悠吃惊蹲身扶住他的肩,细细打量,因为年纪尚小,脸也像是雪团一样圆,仔细看五官,的确很有几分她爹的影子。 虽然自己一直用“正文完结,爱好打脸的男女主没了主角光环,惨遭仇家合谋报复”的剧本来解释当年的事情,宁宸和苏紫这么多年没有消息,也不来找她,说不定是真的遭到了不测。 现在一听,他们不仅好好的,连当时她娘揣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宁悠心里一紧,面上还是自然微笑道:“你叫什么?” “我叫宁远。你看,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天生一对?”突然冒出来的弟弟脆声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担心仰头看她,“阿姐别难受呀,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海外漂着,不知道庄子的事情,爹爹和娘亲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呢。” 宁悠愣了下,忍不住笑起来,“你是怎么来这的,爹和娘呢?” 宁远没有回话,也跟着弯了眼睛,一本正经说:“阿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看来连她爹撩妹的本事也完全继承了。 宁远这才解释:“他们说要韬光养晦,所以还要藏一阵,真没劲。我想见你,所以偷偷逃出来了。” 先低调一阵再出来打脸,的确是她爹娘的风格。宁悠点头。 “阿姐你不关心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因为你是爹娘的儿子嘛。肯定很聪明。”宁悠非常顺口说。 宠文女主的孩子,当然应该机灵懂事,从来不使性子,聪明腹黑程度各个堪比甘罗。 他们说话时,容启突然抬手,朝一边的刘顿打了个手势,对方当机立断掏出弩机,对准他轻描淡写指向的地方接连扣动了几次扳机。 很快,一边的屋檐上狼狈滚下来了一个大白天穿着夜行衣的人。 在姐弟俩惊讶的目光里,容启走上前,一把将男孩拎开,对宁悠道。 “他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只是被这个人带来的。” 接着又低了头,看向宁远,一本正经说:“宁家的暗卫水平越来越差了。” 宁悠:“……” 那也是我家,谢谢。 + 虽然容启难得表现出了不乐意,宁悠觉得把亲弟弟扔大马路上实在不太人道,还是把暗卫和宁远都打包带回去了。 刚过插屏,宁悠就听见了颜禾的声音。 “宁大小姐,您怎么到哪都能捡到人回来。” 这个人心理素质真好,在牢里蹲了那么久,现在居然又能活蹦乱跳开始得瑟上了。 她还没回话,等容启也跟在后头走出来,颜禾的笑容就僵住了。 宁悠当做没看到,只含笑说:“你还没谢谢我呢,是我向我的‘师兄’求情,将你放出来的。” 颜禾:“这您就说错了,我是凭自己的本事出来的,我还带了份礼物给您呢。” 他看出自家公子不太对劲,更不想搅和到这两个人里头,听过的那些关于苏紫的八卦告诉他一个非常深刻的道理,只要那两位闹别扭,倒霉的永远是手下。 颜禾不想当这个炮灰,所以很难得就贫了这一句,接着敛了表情,把自己入狱后遇到陆松言本尊的事情又重新说了一遍,又接着秦宰相进去放人说起。 他虽然在死牢里呆了一宿,但是有宋符的名头在,倒没受什么苦,就是有些灰头土脸,竟然被秦宰相给一眼认了出来,不仅将颜禾放出来,还睁一只眼闭一只让他把陆松言带走了。 “不愧是三朝元老,眼睛就是毒。”颜禾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听到这里,容启肃了面色,走过去坐下了,“他认出你了,又有口谕,所以可以放你出来,陆松言是反|贼的儿子,他就算是宰相,应该也做不了这个主,更担不起这个风险,为什么会让你将他带出来。” 见他一下就转入状态,颜禾下意识看了一眼宁悠,发现连她也是一副说正事的模样,反倒是一边的小鬼一脸不满瞪着容启,发现自己在看他,居然也跟着赏了自己一眼瞪视。 总觉得有点眼熟。 颜禾不敢深想,眼观鼻鼻观心往下道:“我是这么猜测的,他能在改朝换代还在一个位置屹立这么多年,看来是个老滑头,只效忠朝廷,不管上头坐着的是谁。” “那么这一步就很好理解了。陆松言在褚圭手里,利用价值不大,因为朝里已经有不少人暗投了江对岸的陆家,他不敢把事情做绝,比如说杀了那个小子祭旗。” “但是如何拿去谈判呢,现在因为宁小姐,引州的战局僵持下来了,所以不仅没什么好换的,褚圭还得好吃好喝供着这个公子哥。如果让我带走,反而是帮他揣走了一个烫手山芋,表面上是帮褚圭,让大小姐和陆家对上了。” “但是在我们手里就不一样了。他既然已经认出我,又被您救过一次,那么应该也猜出了公子您的一些动作,再加上大小姐也在我们这面,他应该能猜出这个人对我们很有益。恐怕是顺便想卖咱们一个好。” 宁悠听到这里,不禁感慨起来。 秦宰相不愧是能上书劝她爹广纳后宫的强人,他恐怕是朝里最正常的一位了。 两面逢源,不论怎么样都不把事情做绝,这才是在这个位置的正常操作。 宁宸和苏紫的故事里,他们遇到的那些被疯狂打脸还上赶着撞上来,每次都不断作死的极品,现实里肯定有,而且不少,但是他们在那些睡前故事里的蹦跶程度实在让人怀疑,在遇到她爹娘之前,这些人是怎么在官|场生存下来的。 解决了疑惑,见颜禾还有事情要和容启谈,宁悠也没有多留,直接领了宁远到了后院,计划安排他住在自己隔壁的耳房里。 宁远遵照着父亲的嘱咐一脸好奇的样子四下里转,看了看榻上的寝具,确定姐姐还没被拐走后长长松了口气,转了转眼睛,突然扑到还在宁悠身边,闷声委屈说: “阿姐,那个人就是你现在的相公吗,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宁悠微笑摸了摸他的头,“看来你们已经有基本默契了,我觉得你应该也不喜欢他。” 宁远:“……” 姐姐你这话我没法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对不起 隔壁完结有一段时间了,其实最近一直在捋这个坑,这些天写了删删了写,冷静想了大半夜,不得不接受了我写不出来的现实。 之前承诺不坑却没做到真的很抱歉。 只能尽力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情吧吧,解V是为了退款给大家,尽量弥补一些经济损失,而且盖章也能警醒我自己吧…… 然后是关于文,有的朋友可能觉得烂尾还不如坑了,如果想要保留当初还算美好的印象,可以不用往下看了。如果确实想看到一点后续,给前面挖的伏笔一个交代,下面是我尽力回忆起来的不完全粗纲和设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