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往事》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甜儿丶】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chenjiayang】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西域往事:新疆最后一个王公200年的家族记忆 作者:许福芦 辽远而神秘的中国西部,200年尘封着一个血腥的故事。当清军的马蹄声惊醒了准噶尔大地那些飘dàng的幽灵,一场人间悲剧不可避免地拉开了序幕。为争夺各自的势力范围与生存空间,维族人、汉人、哈萨克、回族人彼此争战,和卓、伯克、阿匍、官员依次登场;大小和卓包藏祸心的投顺与背叛,乾隆皇帝一波三折的怀柔与征讨,古老的家族、古老的宗教、古老的恩怨,在天山南北的血火jiāo迸中熔铸成一首凄婉的木卡姆悲歌。西域王族与大清帝国之间的战争珍闻,通过新疆最后一个王公达吾提买合苏提先生的娓娓口述,化为一幅幅带有历史传奇和浪漫血腥气息的壮阔画卷,徐徐展开…… 我这一辈子 王位与王府(1) 我这一辈子,怎么跟你说呢?经历了很多曲折。风光也好,受罪也好,都跟继承王位有点关系。那我就从这里开始谈吧。 汉族同志有句话是这样讲的,生活是命运。啥叫命运?我也说不好,恐怕不光是自己的努力,有时候,一些事是很难改变的,比如说我继承王位这档子事儿。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后来承袭了这个“库车王”,就一直很麻烦。要问是谁改变了我,我看是盛世才。为什么呢?因为我这个王位,是盛世才封的。他是当时的新疆督办。 那是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我记得很清楚,是秋天,我们库车开了个会,全县大会,各界的代表人士都参加了,300多人呢。在这个会上,县长宣布说,盛世才封我为“库车王”。那就是个命令,很简短,很有力。那年我才14岁,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人家都叫我“巴郎子王”。 我继承的王位,是买合甫孜王爷传下来的。买王爷是被盛世才下令杀掉的,那是1942年4月份的事。他的许多事,后面我还要讲。过了不久,大概就几个月吧,盛世才对库车县的县长韩云程说:买王没有了,我们再推荐一个吧,可以从买合甫孜王爷的亲生儿子当中选一个。结果一调查,买王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个3岁的女儿,还有我。那时候,我是买合甫孜王爷的养子。 买合甫孜王爷和我亲生父亲是兄弟,买王是老大,我父亲是老三。买王50岁的时候,有一天,对我父亲说:“我没儿子,将来这个王位怎么办呢?把你那个大儿子给我吧,让他以后接我的王位。”我父亲当然愿意,就把我过继到了买王这边。这样,我就被库车县的韩县长,推荐到盛世才那里,成了亲王。 我虽然当了“王”,也是贫寒人家出身。所以,过去人家说我历史如何如何,那真是冤枉。我不是富家的少爷,小时候,生活条件很不好。我是民国十六年,也就是1927年出生的。几月份?记不得了。好像是8月份的样子,树上结果子了嘛。我的亲生父母,也就是一般的群众,有好几个子女,尽管也在王府边上,可谈不上富有。我小的时候,读了一点经,可能是因为要继承王位,家里故意培养我吧。具体读的啥,也记不大清了,后来进了县立第一小学。学习成绩嘛,马马虎虎还不错。 我继承王位之后,文化知识就显得不够了,幸运的是,来了林基路县长。这个林基路,对我们库车贡献可大了。教育方面,也做了不少事。他是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6月份,当我们库车县长的,是受盛世才的邀请,从陕北延安过来的,是共产党员。盛世才当时是新疆督办,开始很革命的。向共产党要人才,要来一大批共产党员,建设新疆嘛,样子做得很好。后来不行了,本质就不行的。来的共产党员,有很多又被他杀害了。 林基路到了库车,兴修水利,兴办教育,为民作主,很受群众的敬重和喜爱。在他的提议下,库车城内修建了中心小学,两层的教学楼,很气派的。那一年,这个学校办了个国语学习班,是利用暑假办的。我报名参加了,学了三个多月。我的汉语基础,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后来,县政府又发来通知,据说是盛世才安排的,要我到迪化(乌鲁木齐)去学习。因为当时县上财政困难,我自己经济状况也不好,政府还是从县文工队的演出收入里面,为我凑齐了路费。我拿着县政府给新疆省教育厅开的介绍信,坐了沙雅一个商人的畜力车,在路上跑了27天,才跑到乌鲁木齐。第二天,教育厅的徐厅长、新疆督办盛世才,分别接见我,说了一些大道理。根据盛世才的安排,我公费进了省立第一高中,学习了三年。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7月份,我高中毕业回库车时,盛世才已调离新疆,继任省长是吴忠信。拜见吴省长时,我向他反映了一些情况。中心意思就是,请求归还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盛世才没收的我们的家族财产。吴忠信听了以后,归还了我们家族的房子,还有土地,又给新疆省第四监狱下指示,归还了买王的一些遗物,包括一件呢袄,一套棉衣,一件无领衫,一条裤子以及一张放大的买合普孜亲王照片。接着,第二年,县里又对王府进行了部分修缮,花了些钱。这时候,我除了“库车王”的头衔外,没有任何实权,也没啥职务。 王位与王府(2) 修缮后的王府,面貌有了变化,但总的格局还是一样的。门前有条大路,很宽,可以赛马。路那边不远,就是汉城,汉族人住的,城墙到现在还很完整。进了大门,左边就是清真寺,是我们做乃玛孜的地方。清真寺后面的地方,过去是买王兄弟们住的,其他的亲属也都在附近。再往旁边嘛,就是马厩,圆形的,比地面矮一些,中间有一排马桩,还有马槽。马厩过来,是一片树林,还有草地什么的。 我住的地方在大门的右边,很大一片房子,又有一个小的门楼。从大门正对过去,是条很宽阔的路,笔直的,把左右两边隔开来。我住的这边,靠最前面的一排,是小平房,给佣人住的。平房很长,不太高,一头靠大门,另一头就是锅炉房。锅炉房也是新建起来的,过去没有。 和门楼前后位置平齐,有两个大建筑。门楼这边的,是汉族风格的一个大建筑,比较高大,很大的屋顶,门前有台阶,很漂亮,专门会客用。再过去的是另一个建筑,矮一点点,也窄一点点,是穆斯林风格的建筑,屋顶是平的。因为窄一些,所以这个房子门前也空一些。前面有民族风格的很长的过道,花格子的玻璃,是我们自己住的地方。这两栋房子前面,都有很漂亮的台阶。台阶下面,有花圃和灌木,还有几棵榆树,很高很大的。树下面有一条小路,是石子砌的。 再往中间一些,排着三个大的建筑。最右边的一个房子,是接待客人的寝室,汉族风格,很大,门前有很大的喷水池。正中间的一个建筑,有点特别,是一座高台,我们维语叫“热瓦”,汉语的意思大概是叫“望月亭”吧。旁边靠后面这个方向,砌了台阶,上面建了一个很大的亭子。整个台子是四方形的。上面小一些,下面大一些,四面都是斜坡,看起来很雄壮的。上面的亭子上,画了很多漂亮的花纹。在“热瓦”的左边,略微靠前一点点,是一个小院子。院子周围高一些的地方,栽着葡萄。葡萄架子中间矮一点的地方,是块空地。后面一排厨房。 在这几座房子的前面,有条很长的葡萄架,拐了弯的,像是一条林荫路。人可以在两边坐下来,也可以走在中间,很漂亮。葡萄架的前面,有个半圆的舞台,再往前,是草地、树木。所有建筑的右面,从前到后都有一条矮墙围着。矮墙的那边,有一大片树林。最外边是城墙。这个城墙不太高,可是年代很久远了,据说是汉朝遗留下来的。尽管它又矮又残破,但那时在我眼中它是很大的。文物嘛,要是破坏了,就没有了。 在三区民族革命中(上)(1) 我高中毕业回到王府到王府修缮完工的这段时间里,库车发生了很多事。很多都是我当时看不明白的。库车王的这个身份,让我在这段复杂的历史中经历了很多别人不曾经历的浮沉,包括第一次被软禁、第一次在“主麻日”发表政治演讲和被迫在guó mín dǎng安排召开的集会上发表退出进步组织“青年委员会”等。 那是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我刚回到库车不久。具体时间嘛,好像是8月份吧,中旬的时候,三区民族革命军消灭了驻在拜城的guó mín dǎng部队。解放拜城后,队伍又开到阿克苏。当时,驻在库车的guó mín dǎng部队,有个项师长,为了抵抗三区民族革命军,继续维护他们在库车的统治,采取了许多措施。这其中就包括将部分开明人士、社会上的达官显贵,召集在县政府大院里面,不叫他们出去,进行软禁。我是库车王,虽然年纪小,可也是被软禁的对象。那时候库车的局势十分紧张。guó mín dǎng在周围的战略要地修筑堡垒,组建国民兵团,组织军、警、民三方面的人,在城里城外,还有山区,日夜巡逻,严加盘问外来者,尤其来自伊犁的人,甚至戴红帽子的人,都要监控;又把城外的汉人迁到城里面来,封锁城内外主要道口,在城墙、pào台上,安放重型武器,通过维吾尔文化促进会,通过集市长,还有商会什么的,加强反动宣传,说什么“共产党人不信教;他们目的是消灭宗教、拆除清真寺、杀害富人”等等,四处造谣,蛊惑人心,弄得人心惶惶。一个多月后,三区民族革命军撤出了拜城和阿克苏后,我们才被允许离开政府大院。 这年(1945年)年底,社会上流传一些说法,说三区民族革命军要和新疆省政府签订和平协议,去伊犁的路已经通了,三区方面的阿合买提江哈斯木,已经带着代表团,抵达乌鲁木齐,正在和中央政府代表张治中和谈,等等。库车部分开明人士中间,也有“新疆局势很快就会好转”,“政治、文化方面都会有新的变化”的传言,挺振奋人心的。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5月份,三区革命胜利的喜讯,极大地鼓舞了库车青年。在这种局势下,一批先进青年以艾则孜玉素甫为首,发起革命运动,在社会上产生很大影响。当时的库车县长丁立楠、警察局长张靖平、驻库车的guó mín dǎng军队长官刘承绪、副团长唐树荣,都坐立不安的,想方设法解散青年组织、消除影响。但大局又不允许他们对运动直接干涉,只好利用政府文化、教育方面的人,拉拢意志薄弱、立场不坚定的校长和教师,拉拢效忠guó mín dǎng的部分人员,叫嚷“要自己搞青年运动”,要另起炉灶,企图用这样的办法,分化瓦解运动。他们表面上串门作客,实际上在秘密开会、互相勾结,拼凑了所谓“二十条”,诬蔑革命青年运动,最终达到消除影响的目的。 早在这个事情前,我对guó mín dǎng的腐朽本质就有所认识。对三区民族革命军,我也不满意。这样,我对这两股政治势力都不感兴趣。当时库车局势不太好,我在乌鲁木齐呆了几天,看到大街上三五成群的民族军战士,来来往往,有很多事,自己也想不明白。有一天,我听说民族军上校阿布都热依木从伊宁那边过来了,到达乌鲁木齐,便打听到他住的那个客店,前去拜访了他。阿布都热依木身穿标准的民族军制服,很热情,和我握了手,问了好,又问起库车的情况,我向他简要介绍了自己和库车的情况,还有我此行的目的。他告诉我,三区民族革命军很快就要与中央政府代表团签署十一条和平协议,组建新疆省联合政府。新疆政治社会局势,很快就会好转,并会日趋稳定,新疆各族人民很快就能安居乐业。他还要求我向群众进行宣传。我一下子好像明白了很多事,表示坚决支持三区革命政府。 后来有一天,我接到阿合买提江的请帖,邀请我参加在南花园设的茶宴,我就去了。客人到齐后,我一看,阿合买提江哈斯木、赛福鼎艾则孜、阿布都克力木阿巴索夫等人全来了。客人都是南疆人,大家来到乌鲁木齐的主要目的是拜访三区革命领导,并且了解一些情况。宴会一开始,由阿合买提江致欢迎词。他指出三区革命的目的,绝不是将新疆从祖国怀抱里分割出去,而是配合全国人民,推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战争,取得胜利。同时,他还告诉大家:就要签署十一条和平协议了,三区要和guó mín dǎng政府一起,组建联合政府,制定并且实施《施政纲要》,全面推行民主选举,人民的民主权力、自由权力,都将得到保障。 在三区民族革命中(上)(2) 过了没多久,我和一个叫阿木提艾则孜的青年,结伴返回库车。这个人具有进步思想,家在拜城。一路上,这个阿木提艾则孜又向我灌输了很多新的东西。回到库车,我没有立即去见政府官员,而是先拜访了艾则孜玉素甫等人,向他们通报了乌鲁木齐的所见所闻,还转达了阿合买提江哈斯木等领导的希望,艾则孜玉素甫也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我介绍了库车的斗争情况,最后,我们就进一步加强青年革命运动,广泛宣传十一条协议等达成一致,决定利用“主麻日”礼拜时间,进行宣传。没过多久,一个“主麻日”,我到哈尼卡清真寺,向依玛木穆安津礼拜宣礼员通知,礼拜后,我要向群众发表重要讲话,要求群众礼拜之后,暂时不要离开。礼拜后,我激动地走上领拜台,向三四千名群众介绍了三区革命的胜利、三区革命和guó mín dǎng当局的和谈情况,联合政府的组建和十一条和平协议,还有《施政纲要》等等。我说,按照《施政纲要》精神讲,我们即将全面进行民主选举,全疆各地,将要通过民主选举产生政权机构。我们将要取消压在人民头上的非法苛捐杂税,将对贪污腐败、贿赂等行为进行严厉打击,消除剥削和压迫!人民将享有发言权、出版权和聚会权。最后我要求,群众回去后,在农牧区加强这方面的宣传。我的话刚结束,全场立刻沸腾起来。群众感到非常高兴,很激动。这是我头一次在这样大的场合发表政治演讲,是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接下来发生的却是出乎我意料的,那一次的被迫发言,也是我一生的一件憾事。 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11月15日的傍晚,我在花帽巴扎的王府,也就是今天库车的古力巴格街时,一个叫李清贵的人,独自来找我。这个人的维语名字叫达吾提卡日,也是库车人,是维汉混血儿。我和他是1939年认识的。那时,他在盛世才的省立警察局担任翻译,精通维汉两种文字,我当时学汉语的劲头儿很大,愿望很强烈,就结识了他。当时他大约只有36岁。 李清贵在我家喝着茶,“关心”地对我说:“我在库车有40多个耳目。每天发生的事情,不同的传言,我都随时了解。”他说的“耳目”,实际上指的就是“密探”,也就是今天说的“特务”。我这时才明白,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一起没聊一会儿,李清贵果然就劝我,要特别注意一些事。第二天晚上,李清贵又来找我,大讲特讲新疆局势,特别是库车局势,并且威吓说:“库车部分青年,老是抓住十一条协议不放,发表反政府言论,从事反政府活动,甚至成立反政府组织、刊印《曙光》周报、开展宣传”等等。还说我在“主麻日”那个演讲,在群众中造成恶劣影响。政府认为我是主谋,虽然年纪小,但社会影响大。希望我立即悬崖勒马,站到政府这边来,说这对我很有好处,政府不会怪罪我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很不赞同李清贵的话,回答得也很不客气。当时,我弟弟马木提也在场,我们兄弟俩就围绕这个议论一番。我弟弟在乌鲁木齐读书,毕业于省立师范学校,学识比我多得多。第二天晚上,我和弟弟在家中闲聊,李清贵又来了,见面就问:昨天我说的事,你考虑了吗?到底准备走哪条路?希望得到明确表态。我郑重申明了自己的态度。李清贵很严肃地说:“目前,美国在世界上最强大,是无敌的国家。美国在支持我们,苏联能和美国对抗吗?现在guó mín dǎng部队装备精良,新疆边防巩固。三区政权根基非常不牢,我忠告你……我们已经掌握你的全部材料,你目前的处境很危险。当今世界,可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么简单。如果你仍顽固坚持立场,可能会死在暗qiāng之下……”他缠着要求我表明态度,我愤怒地回答道:“我没从事什么反政府活动,只是宣传联合政府十一条和平协议,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李清贵突然掏出手qiāng,对我吼起来:“你不想活了是不是?”说完,气呼呼地扭头就走了,当时已经是深夜11点了。第二天,我闷在家里,整整考虑了一天。晚上,我们全家正准备睡觉时,听到有人叩门。在这样的局势下,晚上听到敲门声,让人感到很害怕。我自己去打开大门,一看是政府的两个人。他们说县长叫我去一趟,有急事,正等着我。我说现在该睡觉了,明天一早去吧。他们不干,说县长要我马上去!无奈之下,我跟家人告别了一下,就和他们一起去了县政府。 在三区民族革命中(上)(3) 警察局长张靖平先开口,说:“你知道最近你在库车,都做了些什么事吗?”我答道:“我没做任何坏事!”他说:“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什么时间去了乌鲁木齐,与谁见了面,做了些什么,回库车后,又从事了哪些反政府的活动,这些我们都清楚。你不要顽固了,老实jiāo待吧!”我还是重复刚才的话。张靖平非常生气,冷冷地敌视着我。这时,丁立楠拿起一份电报,让李清贵翻译给我听。李清贵就把电报译成维语,我记得大意是:据西北军政公署所掌握的情报,最近南疆库车县,以达吾提王为首的部分青年,依仗所谓三区革命,拼凑15人的青年运动委员会,从事反政府活动。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影响恶劣。尔等接此电后,务必立即召达吾提王面谈。如其有悔改之意,可考虑观察一段时间,予以从宽处置。如其仍顽固坚持反动立场,则镣铐侍候,立即派一个排士兵,押到西北军政公署。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电报是假的。李清贵译完电报后,县长丁立楠问:“上级电报的内容,你明白了吗?”又指着一边的镣铐问,“你都看到了吧!”我想起不久前发生在阿克苏的一个惨案,况且他们又逼着我立即表态。这种情况下,我无奈,表示退出革命青年运动,今后不再参与活动,支持民国政府。他们听后,才缓和了口气,对我说,这个态度还不错,但不能这么就算了。他们要求我再做两件事:第一,明天上午,把库车头面人物、达官显贵请到家里设宴,当着大家的面,宣布退出15人青年委员会,今后支持guó mín dǎng政府;第二,在即将召开的全城民众大会上,做重点发言,发言稿由政府来准备。否则,就按“上级”指示办,那就是坐牢呗!我提出没钱请客,府中也没厨师。他们马上答复,客人只是以我的名义请,费用由县政府开支……当晚又熬到12点左右,才允许我回家。 这时,李清贵执意要送我。他当时穿着警服,腰里别着盒子qiāng。我走到县政府大院,看到左边约十几米远的财务室那边,站着艾则孜玉素甫和阿木提艾则孜。这时,夜空晴朗,月明星稀,我没法和艾则孜玉素甫他们打招呼。后来我才知道,他俩听说县政府把我抓走了,都很担心,所以来县政府大院,想了解一下情况。我进屋时,家里人都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县政府的人就来我家,张罗宴请的事。不一会儿,被请的人陆续到了我家,一共大约三四十人,区长、乡长、商会会长、维吾尔协会会长、镇长、县政府教育科长、宗教人士,县政府这边的头头丁立楠、张靖平、胡克强、李清贵等等,都来了。这次宴请是县政府以我的名义筹备的。宴中,我按要求宣布退出青年委员会。一阵沉默后,县政府方面有人问,还有谁要退出?这时,被请来的人当中,一个年纪稍小的问,不是已经有人退出了嘛。青年运动组织到底做错了什么?只不过向群众宣传了联合政府双方签署的十一条和平协议,这有什么错……那个青年没说完,县政府方面就有人打断他,宣布散席。散席前,丁立楠通知第二天召开全县民众大会。 第二天的大会地点,是在库车老城河西北面十多亩地的大会场乌lún巴格。会场北边的正中央,用木料临时搭建了主席台;南边入口,是砖石砌成的大门。我到会场时,许多人已按指定位置就座。会场西边,有全副武装的士兵,主席台两旁还站着几十名军警。主席台前面摆着一排椅子,坐着库车的头面人物:阿訇、文教工作者代表、部分科局负责人、区长、乡长、镇长,也有十来个革命青年代表。会议的议程用维汉两种文字写着,挂在主席台的前方。第三项议程,就是我的表态。无奈之下,我只好按他们提供的稿子发了言。宣布自己正式退出15人组成的青年委员会,同时表示拥护政府。我读的稿子里,有很多歌颂guó mín dǎng政府的话,也有很多谴责、诬蔑青年运动的内容。当我念这些内容时,会场上的一些人,公开对我表示抗议,大声喊口号:“达吾提王滚下去!”“我们不听达吾提王讲话!”“坚决执行和平协议!”“实现人民民主权力和自由权力!”我立即停了下来。这时,骑兵团副团长唐秀荣站起来说,你们不能这样,达吾提王必须讲话。如果你们有意见,可按照大会议程,轮到你们发言时再讲。许多青年人高喊,如果一定要有人讲话,可让县长、局长们讲嘛,我们不听达吾提王讲!他们也不许宗教人士代表讲话,强烈要求青年代表上台讲。这样,会议没法继续开下去,警察局长张靖平很生气,借口宣读省政府《施政纲要》,上台讲话,威胁参加会议的青年。这时候,青年组织的成员艾则孜巴拉提把事先印好的报纸和传单,从会场大门向主席台方向扔过去。他身后紧跟着一大群年轻人,全都对张靖平的话表示抗议,大声要求他立即停下来。骑兵团的副团长唐秀荣再次登上主席台,愤怒地向青年们吼叫:“今天会场上有反动分子故意破坏大会秩序,企图引起骚乱。我要坚决镇压,你们都小心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片qiāng响,会场四面的军警,同时向群众开火,会场南边的guó mín dǎng运输连据点pào台上,也响起了嗒嗒嗒嗒的机qiāng声。guó mín dǎng军警就这样开始屠杀了。到处都是qiāng声啊!人们四散逃命,部分群众趴在地上,主席台上的人也就地卧倒。唐秀荣在主席台挥着手,命令军警停止开qiāng,qiāng声才慢慢停下来。我走出会场时,看到艾则孜玉素甫在清点伤亡人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这次主要是想qiāng杀艾则孜玉素甫,有意策划了这次屠杀事件。艾则孜玉素甫幸免于难。混乱中,吾甫尔那瓦依等三名群众,无辜遇难,另外还有几个人受了伤,也都是老百姓。 在三区民族革命中(上)(4) 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的11月20日,在驻扎库车的guó mín dǎng骑兵团cāo场,召开了一个大会,县长丁立楠、骑兵团指挥官刘承绪,参加了大会。县政府各科的科长、各局的局长、guó mín dǎng库车党部的负责人、还有区(乡、镇)长、阿訇,以及部分的民众,都参加了会议。县长丁立楠主持的这个会,李清贵当翻译。会上,会议前一天,也就是11月19日那场流血事件的主要责任,被归到革命青年组织身上,guó mín dǎng当局把自己的罪行,推脱得干干净净。当天晚上,警察局的几个人就堂而皇之地出动了,把艾则孜玉素甫、阿木提艾则孜、艾则孜巴拉提(麦森托夫)等好几个革命青年,统统逮捕了。有的被关进军队的监牢,有的被关进警察局的监狱,总之,一个也没有放过。 这件事情对我的教育很大。什么十一条和平协议啊、民主选举啊,彻底失败了,都是骗人的鬼把戏。事实证明,guó mín dǎng反动派,就像过去毛主席说的那样,他们坚持独裁和内战政策,就是不让人民享有任何利益和实权。就在他们抓人的第二天,也就是11月21日,根据县政府的安排,副县长阿不都克由木麦合苏木、维吾尔协会主席斯地克铁木尔、商会会长司马义、吾守尔阿吉、宗教领导人物哈斯木艾来木阿訇、沙依木穆夫提阿吉等人,还有我,乘坐两辆马车,到“1119”屠杀中遇难者的家属那里去“慰问”。这血腥的事件,库车各族人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在三区民族革命中(下)(1) 王府修缮完毕后,我们住了进去。 那一年,也就是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库车的革命青年运动发展很快,整个新疆的革命运动也发展很快。十一条协议很快就签订了,紧接着,联合政府就成立了,《施政纲要》也制定实施了,张治中出任省主席,阿合买提江哈斯木、包尔汗任副主席。新疆恢复了相对和平,双方被押人员统统被释放了。当时新疆联合政府还向全疆发表了题为《共同努力,争取永久和平》的宣言,给新疆人民带来了希望。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人大失所望,从而也暴露了guó mín dǎng的真面目。根据十一条协议,也根据《施政纲要》的规定,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10月底,南疆各县要通过民主选举,产生县参议会参议员,还有政府的县长、副县长。guó mín dǎng就在这上头动起了歪脑筋,要借机搞安chā,把自己的人塞进政权机构。民主选举面临严重局面。省联合政府没办法,只好向各地下派选举指导委员。 就在这一年,也就是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记得是11月份,我被推荐担任了一个很麻烦的职务库车县选举委员会主任。这事,我这里可以说一说,过去也写过材料的。guó mín dǎng的这个选举,给我的印象很不好。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4月份吧,新疆省参议会,为了组建省联合政府,民主选举省政府领导,将各地的省参议会参议员,统统召集到乌鲁木齐开会。阿克苏专区这边,有19个参议员,库车只有色依提阿合麦德和我两个人。 那时候,阿克苏专区的guó mín dǎng军队叫65旅,是胡胜总指挥的。除了军权以外,这个人还掌握着阿克苏的行政大权。他通过成立所谓的“保安队”、“清剿异己分子小组”等,形成特务组织网络,监督三区革命骨干;又通过选举,把一批反动分子、保守分子选进了省参议会;为了拉拢喀什的参议员,在参议员途经阿克苏时,他以请客的名义,举行宴会,席上暗示和威胁参议员,一定选谁谁谁,给自己的人拉选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这个人啊,很坏的。 参议员们到了库车,库车的guó mín dǎng势力用威吓、欺骗等手段,要参议员们投他们指定的人选的票。他们还让阿克苏的参议员一路为他们做工作,就这样一路拉拢,一直拉到焉耆。焉耆的guó mín dǎng势力也同阿克苏的参议员串通一气,企图拉拢参议员当中的阿訇,拉拢头面人物。这样,焉耆就成了第三关,成了为喀什参议员设下的第三个圈套。焉耆的纳斯尔大毛拉等人,还公开出面,手持《古兰经》发誓,用这个手段拉拢人心,玷污三区临时革命政府,搞反动宣传,使阿克苏和库车的一些宗教人士、头面人物的立场慢慢动摇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喀什的参议员不干了,决定离开阿克苏和焉耆的参议员,独自启程。他们到乌鲁木齐后,通过阿合麦提江哈斯木,住进了三区参议员住的旅店。这时,绝大部分参议员希望按照和平协议的精神进行民主选举,选出真正得到人民拥护的民主人士担任省政府主席和其他人员。可是,guó mín dǎng政府拉拢其他各地来的参议员,将他们安顿在预先准备好的旅店,对他们进行宣传,目的就是得到他们青睐,对付三区参议员。 我们阿克苏参议员,被安排在城墙附近的一所旅店。这些代表,统一由阿克苏专员公署专员色依提艾合买提霍加、副专员余俊聂负责。这个余俊聂是guó mín dǎng65旅的政工人员,他的立场当然很清楚了。第二天在旅店开会,会上大家议论到拉拢喀什参议员没能得逞的事。负责人谴责了喀什参议员,并警告我们,不要站在三区革命政府的立场,不要单独外出,不要跟三区和喀什来的参议员会面,思想坚决不能动摇,严厉要求我们当中的个别人员,要特别注意。这里所讲的“个别人员”,主要是针对我的。 当时,除来自guó mín dǎng势力范围的喀什,还有其他六个专区的参议员。这些人的立场有三种:一种是拥护guó mín dǎng政府,反对三区革命力量;另一种是见风使舵,两面派;第三种就是拥护“十一条协定”和“施政纲要”,愿意伸张正义,弘扬正气,反对guó mín dǎng的谬论。毫无疑问,我是属于第三种观点的参议员。到了乌鲁木齐,我逐步了解了复杂的政治局势。这时guó mín dǎng搞得很厉害,金钱诱惑,人情拉拢,什么卑鄙手段都用上了。部分意志薄弱的人,思想动摇的人,都被拉过去了。他们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 在三区民族革命中(下)(2) 这里,我举一个例子,就是艾沙伯克。他以“三民主义青年团”的名义举行了一次盛大宴会。真正目的无非还是拉拢省参议员。这个宴会上,作为东道主的艾沙阿力普特肯,居然公开谴责苏联政府,给三区革命力量泼污水,制造参议员内部矛盾,赤luǒluǒ地利用各种手段拉拢参议员。但是,因为坚持正义的参议员毕竟还是占据优势,艾沙伯克没有办法,感到选举中不能胜出,又企图拖延选举时间。双方争来斗去,持续了半个月左右。省政府主席张治中将军,亲自召集省参议员开会,宣布南京政府的任命,让麦斯武德沙比尔为新疆自治区主席。这个决定,引起思想先进的参议员,乃至全新疆人民的强烈不满。麦斯武德沙比尔这种没有得到民众拥护的人被任命为省政府主席,说明了什么呢?只能说明guó mín dǎng的和平协议全是假的,他们自己公开把它撕毁了。此后,新疆各地相继bào发了yóu xing,反对麦斯武德担任省主席,搞得政治局势更加严峻。于是,当局就大开杀戒。在乌鲁木齐和其他地区,guó mín dǎng反动势力的白色恐怖活动很猖獗。这样,guó mín dǎng政府为了扼杀三区革命而进行“和平谈判”的真面目,全都暴露出来了。 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年七月,因为guó mín dǎng的白色恐怖搞得很可怕,没法保证参议员的生命安全,三区来的参议员、喀什的参议员、阿合买提江哈斯木等三区革命领导人,相继一个个返回伊宁。这时,麦斯武德沙比尔担任省政府主席不久,考虑到新疆的全局和今后的出路,我以省参议会参议员和亲王的身份,特意去张治中将军府上直接与他会了一次面。我向张主席反映民意,说麦斯武德担任新疆省主席,不符合人民的意愿,希望张将军能考虑新疆当前的局势,兼任新疆省政府主席,不辜负人民的信任。张治中回答说:感谢人民对我的信任,这是‘蒋委员长’亲自决定的,我无法改变。但是我还会指导新疆工作,请大家放心。我与张治中辞别后,把以上jiāo谈情况带回来,如实传达给了大家。我后来听说,麦斯武德沙比尔是经过张治中推荐,经蒋介石批准,才担任新疆省政府主席的。 解放后的日子(1) 1949年9月25日,陶峙岳和包尔汉两人代表新疆的军政两界通电全国,宣布和平起义。到29日,我的家乡库车就解放了。我们新疆是和平解放的。解放不久,我就被任命为库车县银行副行长。那时候,库车银行副行长位置很重要,我也从心里感觉到政府对我的信任。我亲手把五星红旗升到了银行大楼上。可是,驻扎在库车的guó mín dǎng残部,到处抢东西,到处放火。库车银行肯定不能幸免,最后被他们洗劫一空,放了一把大火,那真是叫人yù哭无泪啊!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新疆从此发生了大变化。11月1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先遣宣传队进入库车。接着,12月2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二军的五师十三团浩浩dàngdàng进驻了库车。中共库车中心县委是1950年3月29日成立的,负责指导库车、沙雅、新三县的工作。五师十三团政委贺劲南担任中心县委书记。后来,他又被调到阿克苏专区任党委书记。1950年4月1日的时候,库车县各族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召开了,成立了库车县人民政府,辖7区、21乡、155个行政村,废保甲制,建立乡村人民政权。从这个时候起,开展了镇压反革命运动,部分反革命分子被镇压,为在农村广泛开展“减租反霸”运动及开展土地改革运动创造了好的条件。运动后期,经中心县委批准,以各乡为单位召开了公审大会,21名罪大恶极、群众痛恨的地痞、恶霸被处以死刑。 我们库车有一个很有名的恶霸,叫阿不都克然木日西提。这个人真是罪大恶极。我可以举几个例子。早在1943年,他带着队伍驻守铁列买提达坂的时候,就曾逼迫一个车夫哈德尔把帕力汗等三个暗娼,从县城送到达坂。哈德尔把人给他送到了,他不但不给车费,还活活把人家打死了。第二年,他逼着农民挖水渠。一个身体很弱的小巴郎子,因为累得气喘,稍微歇了一口气,就被他一鞭子要了xìng命。被这个人活活打死的村民很多,他甚至举着qiāng,拿路上干活的农民当活靶子打,一qiāng一个,一连打死好几个,根本不当一回事。1948年,他和一个保长为了催缴粮草的事发生了一点小矛盾,开qiāng就把那个保长打死了。这种人被处决了,群众很高兴。还有一些情节轻一点的,也被处以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总的说来,废除了农村的封建特权。 我的情况,解放前有这么个身份,那种形势下,少不了要受到影响。1951年4月8日,库车全县召开公审大会,在问题还没彻底查清的情况下,我被扣上“历史反革命分子”的罪名,判处有期徒刑20年。这年的5月,我就被关押到阿克苏监狱。1953年的秋天,上级政策要求,对边境地区和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犯要从宽处理,对运动中过激行为造成的错案,要进行复查纠正,给予平反。阿克苏专区中级人民法院,通过调查取证,认为两年前对我的判决不妥,就把20年改判为7年。当时担任阿克苏专区党委书记的贺劲南同志,后来有一个回忆材料,说:“达吾提麦合苏提为起义投诚人员,当时原不应逮捕判决,然仍被错判,此事我有责任。”就这么两句话,好像就是一个结论。20年,我本来有些绝望了,改判7年,又让我看到一点曙光。那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不能简单地用现在的眼光来看。 1958年4月,我在坐了7年牢后,刑满获释,回到库车县,也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到我亲生父亲那里去。他在今天库车县的哈尼喀塔木乡,我就去那里务农,接受改造。在监狱的7年时间里,我学了一些劳动的本领,在建筑方面有些手艺。有一天,区里的党委书记告诉我,说是区里准备办个农具加工厂,需要搞技术的,也要搞管理的,我就被安排到那里,当了厂长兼技术员。上任后,头一个任务,就是要把七区的办公楼翻修重建。书记说:“库车县的法院很漂亮,你就照那个样子,把我们的办公楼修起来。”我拿到楼房的图纸,找了80多个民工、20多个木匠和铁匠就干起来了。那时候,我根本就看不懂图纸,白天干活,晚上再钻研图纸,学习汉语,压力真是大啊!不下功夫不行,干不好不行,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就这样,我苦干了两年,把楼盖起来了。全区评比时,35个公社的领导,都向我翘起了大拇指。书记不让我走了,把我留在哈尼喀塔木乡,转为正式国家干部,做乡党委、乡政府翻译。从1960年的6月,到1966年的4月,我都在那儿工作,还是比较愉快的。 解放后的日子(2) 1966年4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成了“反革命分子”,被免了职,离开生活了9年的七区,调到离库车县城近一点的乌恰镇,在那里参加生产劳动,当然也是改造。那个罪是受得不轻,牛马病了,都要让它休息休息,可我病得都要死了的时候,还被强迫去劳动。那时,我是连牛马都不如了。1974年,队里让我上山劳动,一去就是半个多月,不许回来。家里半袋子玉米还没晒干,那是父亲给我送来的,是我好几个月的口粮呢!那时候吃饭是个大事。上屋顶晒玉米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了下来,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手脚都麻木了,不能动,也没有知觉,还是过路的人把我抬到屋里。因为伤势太重,我被送到乌鲁木齐,治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吊着胳膊,拄着拐杖。就这样,队里还命令我干活。我用吊着的胳膊扯粪袋子,另一只手拿铲子,这样子去捡粪,每天最少要捡一袋子。一捡就是四年。没有办法,也就这样熬过来了。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报纸上登了邓小平的讲话,一切冤案,一切错案,都要重新调查,都要平反。我看着报纸,一边看一边流泪,我终于熬到头了!第二年,我52岁的时候,12月份,我找到县公安局局长。我说,自己这顶“反革命”帽子,都戴了23年了。我不是反革命,我要求拿掉帽子。结果,费了很多周折,总算拿到了文件。帽子去掉了!那天,我的泪水……满脸都是泪水啊!我这大半辈子,老老实实地生活,没做什么坏事,可就是这顶帽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个苦,跟谁去说?没法去说。光是“文化大革命”,我在乌恰,被扣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遭批斗、遭严管,1966年到1979年,受罪13年。那是39岁到52岁啊,身体也好,精神也好,可以做许多事,成了“反革命”,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1980年起,县里恢复了我的干部职务,安排我到文管所工作,在林基路纪念馆的文物保护所担任翻译。4年之后的1984年,经过选举,我担任了库车县政协副主席、政协阿克苏地区工委委员。1997年,又担任了自治区的政协委员。 其实,现在我看来,当不当什么都无所谓了。过去几十年我一直在要求入党,曾经找过组织上。我说,自己的条件不够,可以创造条件嘛。中国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组织,我怎么就不能参加。有一次我找到领导,说:“你们不让我入党,是不是不相信我?”领导说:“政协工作当中,若论廉洁你是出名的。论工作的勤奋、工作成绩,你也都很出色,你不能入党,谁能入党?我们当然相信你!但是,以你的身份,留在党外做工作比入党到党内做工作更为有利!”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向领导提入党的事了。入不入党,我都照样做工作,一点也不会受影响。 我到了政协以后,一直是很忙的。找我的人很多。人家说我好说话、态度好、又懂汉语,民族方面的事嘛,大小有个矛盾什么的,找我解决一下,很方便嘛。我很愿意在民族团结方面做一点事,群众来访,我都亲自接待,跟他们jiāo谈、讲道理,让他们口服心服地出这个大门。信访嘛,我要亲自看,一封信都不马虎,都要提出解决的意见,有的要亲自回信。这个工作我要一直做下去,就是不让我在政协工作了,我也还是要做下去。我这一辈子,吃了不少苦;但是,各族人民是一家,祖国统一,边疆安定,我们维吾尔族就兴旺发达,这个信念我是始终坚持、不会改变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和坏人的差别,穆斯林和异教徒,都是人,都要讲团结。 市场经济搞起来之后,的确有一些人,想自己的小利益多了。社会嘛,大局是好的,主流是好的,问题也存在。有的干部退下来之前,把自己的娃娃安排到好的工作单位,拼命往好的工作岗位上塞。有的人使用干部,到了自己的部属那里,政策也不灵了,也不讲原则了,搞人情jiāo易。还有的人,见了公家的便宜,就要想方设法去占一点儿。这些东西,哪个朝代都有,哪个民族都有,跟民族有什么关系?各个民族搞腐败的人,都有嘛。我们的中央,现在抓得很紧啊。电视里面,总是提“小康”,“小康”是个什么?大家都过好日子嘛。现在新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多,我感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自己一天不学习,就跟不上形势了,所以每天都要看电视、看报纸,不然就被时代丢下了。 我的家庭(1) 谈谈我的个人生活吧。这个情况也要从我的学习开始讲。我的母校是省立一中,现在是乌鲁木齐一中,毕业时我18岁了。当时在我们新疆,新疆大学、新疆师范学院和省立一中,都是很有名的学校。那里面不分民族,有汉族、回族、维族等各个民族的学生。每个礼拜有六天学习时间,上三次汉语课。到毕了业,我的汉语还是不太过硬。我现在的汉语水平,多半是后来在工作中学习的。当时,我父亲为了让我提高汉语,打算给我娶一个回族姑娘做妻子,因为回族姑娘会讲汉语,同时又信伊斯兰教,在一起生活是比较合适的。 后来,家里就给我物色到一个。姑娘是林基路小学毕业的,回族,长得很漂亮。她本人也愿意。我们家大人带着东西到她们家去提亲,也受到欢迎。可是,问题出在经济方面。她的父母以为我们家很富有,要我们拿出五两金子。五两金子啊,到哪里去拿?那时我们家半两金子都拿不出来。家里的东西都给没收了。好,拿不出来,人家不干你是个王爷,家里拿不出五两金子,谁相信啊!算了,姑娘不嫁了,你没有诚意嘛。 其实我很中意那个姑娘的。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她长的样子,很好看的。我们见了面,感觉真的都很不错。她人长得漂亮,又会两种文字,汉话说得好,维语也不错。两人jiāo谈了几句,彼此都有意思,可就是拿不出那五两金子,人家父母不同意,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我在1946年娶了一个维族姑娘。这姑娘是个小学教师。那是一个夏天,我爱上了她。她长得也很漂亮,整个库车,数一数二的漂亮!我很喜欢的,只是她不懂汉语。那时候,我为了学习汉语,千方百计地接近汉族同志,把翻译当做好朋友对待。当了银行的副行长,更加觉得汉语很重要了。不管是我的下属,还是什么人,只要他会汉语,我就跟他学习。这样,我的汉语水平提高很快。 我和这个妻子,在一起生活不太长。两个人很幸福的。可惜她第二年生孩子难产,没有抢救过来。她和孩子都离开了我。这是没有办法的。我很难过。当时,我是连续三天,水米不进,那真叫痛不yù生……现在想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后来也有婚姻经历,但还是忘不了她。她给我留下的伤痛,很深很深的,没有办法说。接下来嘛,她的妹妹对我有了好感,那时她还只有14岁,可能看到我对她姐姐的感情吧……那段时间我整天不想吃、不想喝,我的岳父母,就让小女儿来照顾我的生活。相处时间长了,我们慢慢有了感情。 大概过了半年时间吧,我从痛苦里面解脱出来了,就和她汉族同志叫什么,是小姨子是吧结了婚。我把感情转移到她的身上。我们在一起,前后生了两个巴郎子。第二个孩子出生不久,我就进了监狱。当时我被抓起来的时候,妻子痛哭得不得了,在场的人都很感动。可是我进去不到三个月,她就提出要跟我离婚。那个打击是很大的。我在监狱里面,日夜思念她们母子。她给我写的关于离婚的信,狱长害怕我看到,影响改造,就一直扣在手上。三个月之后,我才收到这个信,当时很不好受。1953年,法院解除了我们之间的婚约。 接下来,我就一个人生活。那几年,我不是坐牢就是接受改造,也没什么自由,劳动很苦,生活也很苦,哪里有人看上我啊。直到1972年,我才又娶了一个妻子。她是个农村姑娘,比较朴素。我们很快有了一个孩子,是女儿。可是时间不长,也就两年吧,1974年我摔坏了腰,她看我不行了,就不跟我生活了。我们离了婚。现在的妻子嘛,年龄不大,是个农村人,今年36岁,还算漂亮,人很好,xìng格很好,对我很不错。她不会汉语,但是她说喜欢我,嫁给我从来不后悔。我们一起生活也很幸福。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我很珍惜今天的生活,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要互相帮助,互相关心,在一起好好生活。 我今年快80岁了,亲生兄弟姊妹7个人,3个弟弟3个妹妹,我是老大,现在大家都过得很好。 我的家庭(2) 先说说我的二弟。他叫马木提,是新疆师范大学毕业的。毕业时还没有解放,他没有分配,就回到家乡。当时担任guó mín dǎng省党部党务视察员的我,就凭着那一点小权力,把他也安排到新和县,做了党务视察员。1948年,他还当了一年的书记长,1949年初就不干了。 这年9月份,新疆和平解放。解放军先遣部队到库车后,任命我为县中心银行的副行长。之后不久,二弟在我的举荐下做了先遣队的翻译。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先遣队来之前,陶峙岳的部队乱了套,到处抢老百姓的财物。先遣队来后,要把guó mín dǎng部队抢劫来的东西,一件一件登记下来,还给老百姓,具体工作很多。维族群众与汉族同志之间,语言又不通,翻译就成了做好工作的关键环节。这并不容易,人选不得当容易出纰漏。有一个翻译就出了问题。他的父亲是汉族,母亲是维族,人长得好,能说会道,业务特别好,按说当翻译呱呱叫。结果呢,却是个guó mín dǎng的密探,而且是个40多人组织的头头,在guó mín dǎng军官学校受过专门训练,毕业后专门打入共产党里面搞情报的。这样的人还能用?翻译得再好也不敢用。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叫我给二弟找个工作。我就找到解放军先遣队的负责同志,说:“推荐一个人当翻译,不知你们要不要?”“要,要,要,太好了。”解放军非常高兴。人家正缺少这么个人,当时就叫我把二弟带去给他们看看。第二天,我把二弟带去,解放军问了几句话,他答得很流利,马上就被录用了。 我二弟马木提就这样当了翻译。后来库车县委书记调到专区行署,马木提也从库车调到南疆行署。1956年,他又被调到新疆自治区政府当翻译,但行李还没有放下来,就被新疆日报社接过去了,这一干就是36年。新疆日报社有50多个翻译,我二弟是最好的。他工作很卖力,黑天半夜翻译文章。报刊待发的一些译稿,必须都有他的签字,才能发稿。他是1982年去世的。累病的,全力抢救也没治好。他死了之后,报社从社长到印刷厂的排字工人,3千多人,整整停了一天工,为他送葬。 我的三弟叫阿木提,小学毕业,跟在老二马木提后面学习,后来又被带到乌鲁木齐干训班,学习了一段时间,最后在商业学校毕业,分配到供销社工作,也当了翻译。口头、文字都译,也干了36年,前几年去世的。老四、老五都是女孩子,都是新疆师范大学毕业的,老四海尼沙汗,到吐鲁番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后来又调到乌鲁木齐,在乌市第十四中学当老师。2003年去世的。老五米日尼沙,学的是兽医。考虑到一个女孩子,去山区草原困难很多,就调到新疆大学,当了一名校医。后来嫁给了一个研究室主任。她丈夫的父亲早年出国,在沙特阿拉伯做生意,赚了点钱,在国外有一大笔遗产,光是土耳其就有好几处房产。所以,他们结婚后,我妹妹就跟着他去了土耳其。现在在土耳其自己开了一家私人医院,生了5个男孩,没有女儿,今年也有60岁了,在外面一辈子了。老六乌买尔,是个男孩子,“文化大革命”当中没办法生活,跑到吐鲁番当了农民。现在生活还好,养了几个娃娃,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最小的妹妹叫吉莱山姆,丈夫是吐鲁番市卫生局会计,她自己是吐鲁番镇医院的出纳。她是初中文化,现在也50多岁了,养了4个孩子,三男一女。 我的孩子现在都成了家,生活都还可以。大儿子艾北布拉,今年42岁,初中文化。因为“文化大革命”中我被打成了“反革命”,他是“反革命”的亲属,学习不了,没有读到什么书,早早到一个企业工作了。因为工作环境不好,腿受了冻,落下严重的类风湿xìng关节炎。现在行动不方便,骑自行车还马马虎虎,走路就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很痛苦。没有办法,调到县文化馆,当了个出纳。三四年前,办了病退手续。只有一个娃娃,男孩子,读中学了。还好,他的老婆是镇人民医院的医生,是阿克苏卫校毕业的,身体方面可以照顾一下。我的二儿子叫艾北杜拉,今年37岁,中专毕业,读的是阿克苏电大,现在在库车中心二小当教师。儿媳fù是在企业工作的,现在这个企业已经破产,下岗在家里呆着。生了两个女娃娃,生活不算好。我第三个孩子是女儿,叫迪里奴尔,今年30岁了,阿克苏师范学校毕业,现在库车中心三小当教师。她的丈夫也是库车人,在库车水电局下面的水利工程公司工作,算个小领导吧。最小的儿子还没成家,叫帕尔哈提,是新疆城市环境建设学校毕业的。不错,这几个孩子都还听话,用汉族同志的话说,很孝顺的。我对他们很满意。 我的家庭(3) 个人生活就是这些,我的晚年总的说嘛,还是比较幸福的。过去的那些事都过去了。那时候不光是我一个人遭难,全国很多的嘛。我们要历史地看问题、向前看、看得远一些。我们中国还是很有希望的。我们维吾尔族,在祖国大家庭里面,也是很有希望的。我的孩子,下一代的巴郎子,要让他们好好学习,不光学维语,还要学汉语、学英语。将来的巴郎子,光是在南疆发展是不行的,光在新疆发展也是不行的,要走出去嘛,到全国去发展,到全世界去发展。 引子 准噶尔的囚徒 引子 时间:2004年9月3日地点:库车县政协我的祖先米尔扎鄂对伯克和热依姆阿哈恰结婚那年,新疆出了一件大事情:准噶尔首领噶尔丹策零死了!这个人很坏,用汉族同志的话说,就是荒yín无度、横征暴虐。自从1678年,也就是康熙十七年准噶尔吞并了我们南疆之后,就一直把我们维吾尔人当作他们的阿拉巴图。啥叫阿拉巴图?就是奴仆!他们强迫维吾尔人服苦役,把好多人都迁移出去,离开南疆,到准噶尔汗国去给他们种地,尤其是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统统被带走了!叶尔羌和卓阿哈玛特就是这么被弄走的,我的祖先鄂对后来也被弄走了,他们先后被迁到伊犁那边,一去好多年不准回来,实际上就是给囚禁起来了。那时候准噶尔的经济发展很快,实力比较强大,清朝的军队跟他们打过几次,没动得了,最后还是议和了。有二十来年吧,清军只能驻扎在哈密,和准噶尔对峙,谁也动不了谁。 噶尔丹策零有三个儿子,大的叫达尔札,是个喇嘛,据说是婢女生的,所以没有地位,不能继承汗位。策零的第二个儿子叫策妄多尔济那木札尔,当时只有13岁,钻了个空子,被人家拥戴当了准噶尔的“汗”。这个人历史上也不是个好东西,很小的年纪,就荒yín得很,所以上台没有多久,让他的亲姐夫给杀了,还是把当喇嘛的达尔札拥上汗位。这时候又有人在下面搞小动作,yīn谋干掉达尔札,推举策零第三个儿子策妄达什做准噶尔的汗,结果呢,没有成功,叫那个当喇嘛的达尔札发觉了,惹来杀身大祸。噶尔丹策零死了之后,准噶尔汗国就是这个样子的,内外矛盾,很强大的那个时代就结束了。 这种情况下,被驱赶到准噶尔汗国的南疆维吾尔人看到了希望,个个都想找机会跑掉。差不多从1737年,也就是乾隆皇帝登基的第二年开始,到清朝统一新疆的前一年,1754年,几乎天天晚上都有人偷偷跑到哈密那边,投奔清朝的军队。尤其到了1755年,清朝军队对准噶尔发起了进攻,维吾尔人投奔过去的人更多,一路上都是这个样子的。阿哈玛特的两个儿子就是这个时候投奔了清朝,不过这两个人后来有了野心,又背叛了清朝。这两个人就是博罗尼都和霍集占,因为他们是和卓,历史上就叫做大小和卓…… 乾隆皇帝的国事家事(1) 1745年9月3日这一天有点特别,正好是乾隆皇帝弘历登基十周年的吉日。可是,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和热依姆看来,它不过是遥遥无期的他乡生活中,又一个毫无生气的日子。这对恋爱中的维吾尔族青年,当时还不可能知道、也不会在意千百里之外那位大清王朝的皇帝,已在酝酿着一场怎样的政治风暴。更不会料想到由此即将引发的一切,对于他们未来的生活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一切都在默默运行着,秘而不宣,确凿无疑,用达吾提买合苏提的话说:“清朝皇帝那边,从一开始就跟我们有联系的…… 是的,这个联系一直深藏在乾隆皇帝弘历的心头,是绝不轻易说出来的。 黄昏时分,皇帝离开乾清宫,看到夕阳斜照在远近的琉璃瓦上,煞是精彩,心中凭添几多快慰与豪情。回首十年的帝王生涯,总的看来堪称盛世清平:南方的苗疆事务,因为采用了剿抚结合的策略,办得还算顺利;陕甘总督统领的西北哈密驻军,虽与准噶尔部常有些摩擦,但大体上还是相安无事的。剩下的只有海防方面了,中国的海防太大,什么时候也不可掉以轻心。所以这天午后,乾隆亲自jiāo代军机处,传下圣旨去:命江南督抚从今往后,每年必须巡视上海、崇明、刘河、福山、狼山等处……让海防之重昭然天下。 江山社稷打理得如此体面,朝堂上少不了溢美之词,时年三十五岁的乾隆,定力还很有限,每天听着“吾皇圣明”之类的恭维话,心里美滋滋的,觉得他这个皇帝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出了成就感。不甘寂寞了,想节外生枝来点花花事儿。刚刚用过晚膳,就急哄哄地把张廷玉大学士传唤过来,希望张能拿个妥当主意,近期让内务府在坤宁宫安排个十年庆典什么的。 其时,另一位重臣鄂尔泰刚刚病逝,安徽桐城的张廷玉大学士独掌军机大权。张大学士平时把乾隆的心事揣摩得很透,一见面不等发话,就给皇上来了个锦上添花。他将刚从陕甘总督府传来的一份军机密报从衣袖里掏出来,当面上奏皇帝:西域准部大汗噶尔丹策零上月已经一命呜呼! 这当然是弘历特别想吃的一贴兴奋剂,立马脑子里就浮现出他的祖父康熙大帝一连串亲征准部的活动镜头。自从登基以来,乾隆弘历未曾一刻不想效法先祖建功立业,从历史的经验来看,最好的舞台当然还是西域,无奈西域这个准噶尔部多年来不太好对付,和清朝的军队在阿尔泰山jiāo过手,在天山中部也jiāo过手,都没有结果。 西域山高水远,军力维艰,皇帝的心愿长久不能实现。而陕甘总督府呈上来的那些军机奏章,又每每把准噶尔的实力吹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噶尔丹策零治下的准噶尔,在西域说一不二,连蒙古人和俄罗斯人也拿他没办法等等。果真如此吗……乾隆皇帝始终揣着一块心病。 而今,噶尔丹策零死了,这可是眼下统治准噶尔的关键人物啊!它的病逝,将会给整个西域局势带来什么呢?乾隆沉吟许久,心中掂量大局,阳光渐渐照亮了龙颜。他从龙塌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当即决定,十年庆典改个节目:他要亲率满蒙骑兵和皇族子弟,组成一支万人大军,到承德木兰围场搞一次象样的秋猎! 木兰围场远在承德以北,已属关外。皇帝出动,免不了地动山摇。乾隆的皇阿玛雍正在位十三年,就从来没有大动干戈踏出关外一步,了不起就在京郊找个场子,象征xìng地活动两下便拉倒。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雍正对越过长城举办此种盛典没有兴趣,相反,雍正对这件事上心着哪!他不止一次地对爱子弘历和弘昼面谕,说:“我之不往避暑山庄及木兰行围,是因日不暇给,而xìng好逸恶杀生,是我之过!后世子孙当遵康熙帝所行,习武木兰,勿忘家法。” 老皇帝的这番谆谆教导,事隔十数年还让乾隆记忆犹新。皇阿玛既然已经把“习武木兰”上升到“家法”的高度,对于乾隆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儿戏的。 行围队伍辰时便从京城起程,内务府总管对这件事极为重视,大小细节考虑得周详备至,连伺候皇上弓箭的太监刘进忠,都是经过皇后亲自挑选的。 乾隆皇帝的国事家事(2) 刘公公是前朝太监,过去常在乾清宫当值,是雍正皇帝身边的人,据说雍正当年密建皇储的谕旨,就是他亲手偷偷放到“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这也算为弘历继位建了一功,所以乾隆当政,他就多少有点“资深”的意思。这次皇帝不但点名要他当差,还另外赐给一份荣誉:念他年迈,由他推举一名年轻点儿的公公同去跟班,彼此有个照应。刘进忠好高兴,就推举了自己的一位小同乡李公公。 皇帝上了路,刘、李二位公公就跟在装着弓箭的几只大木箱后面行走。他们始终离皇帝的銮驾七八十步远,既保证皇上的一举一动尽在视线之内,可以随叫随到,又不至于跟皇上贴得太紧,让皇上觉得说话不方便。 乾隆这天的兴致很高,特意把弟弟弘昼召来伴驾,路上兄弟俩有问有答,谈笑风生,完全见不着宫中那些君臣拘束,这让少见多怪的李公公很觉得希奇。行走了个把时辰,他终于憋不住,掩着嘴悄悄问旁边的刘公公:“刘叔,人说兄弟如手足,这回我可信了,您看圣上跟和亲王俩人,哪有一点儿君臣模样,也就是个平常人嘛!” “孩子,这你就不明白了,你当和亲王他在笑啊?”刘公公眯着眼,拿出长辈的派头:“他是在哭呢!” 李公公很纳闷,和亲王弘昼分明是在马背上乐呵着嘛,怎么说他是在哭呢? 刘公公看透年轻人的心思,撇着嘴角慢慢说话了:“你知道不,皇上为什么就非得把和亲王拉来伴驾呢?你不知道是吧,这其一,他可以向天下人见证皇帝的圣明;这其二,他还可以一块儿回忆当年的父训;这其三嘛,那就是摆谱啊,瞧瞧我皇上,多能耐啊,你一个亲王算什么东西……” 弘昼比弘历只小三个月,两人从小在宫中一块儿长大,同读同游,一块分享父皇的宠爱。最后,雍正把皇位传给了弘历,弘昼成了和亲王,这让他在很长时间里不大适应:一个过去时常在一块儿玩的伙伴,常躲在紫禁城的某个角落比小鸡鸡的同伴,一夜之间成了皇兄,见面君君臣臣,不敢大声说笑,实在憋得慌。尤其是弘历当了皇帝之后,那份越来越牛的派头:说话一言九鼎,老子天下第一,放个屁也是天子级别,即便放错了谁都不敢说臭。此外,还要动不动对他这个不太守规矩的“御弟”来几句“不得干政”的警告,诸如此类,让弘昼很觉得伤心。 当然,他这个和亲王大小也是个王,弘昼在宫中发脾气的资格还是有的,只不过脾气有时发到皇兄头上,就有点拿着鸡蛋碰石头的意思。 刘公公接着给李公公讲了一个故事:据说,有一次兄弟俩同在正大光明殿给八旗士子监考,时间长了点,弘昼出于关爱,再三请皇兄先退朝吃饭,乾隆担心那些顽劣成xìng的八旗士子不守规矩,迟迟不肯离开,弘昼急了,竟然耍起小xìng子来:难道你皇兄连我也信不过,还怕我被士子买通不成?乾隆听到这种大不敬的话,一肚子不开心,但没有说什么,悻悻地退了朝。第二天,有人提醒弘昼去给他陪罪,弘昼懒懒洋洋跑到皇上面前,嘟囔了两句。乾隆警告御弟:“昨天如果朕答复一句,双方顶撞起来,你十个弘昼也该粉身碎骨了……”吓得弘昼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条腿抖得就像弹琵琶一样。 连续碰了几次壁,弘昼乖了许多,在皇兄面前自觉的声音也低去一个八度。 刘公公说:“你瞧见没有,皇帝那一身戎装啊,那圣颜威仪啊,一点不比当年康熙爷亲征西域时差。你再瞧瞧,皇帝的腰杆,那是挺在马背上的,多趾高气扬啊。可你瞧那和亲王,要说穿戴吧,也收拾得武装齐整,但底气就差多了不是,怎么着也不能跟皇上比啊!” 李公公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皇上看,他看到一个眉飞色舞的快乐天子,这是他在宫里头想都不敢想的事。刘公公知道这傻瓜还在犯迷糊,便继续卖弄起来。 “你当皇上是在乐呵吗?你又错了!”刘公公神秘地把李公公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皇上家里头揪心着哪!皇上乐呵也是装出来的。皇上还没登基那会儿,同侧福晋哲悯皇贵妃生了几个孩子,都不成器。咱现在的皇后是嫡福晋,跟皇上的情分最深,可是谁曾想,她连养两个小皇子都活不成,一个活了9岁,一个才活了两岁,你说这事儿难受不?” 乾隆皇帝的国事家事(3) 李公公说:“难受,难受,搁老百姓身上也受不了!” “还有更受不了的……”,刘公公yù言又止,“有件事我跟你说了,可不敢对外人传啊……” 李公公说:“刘叔您就放心吧,都搁这儿哪,”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胸口,“就是金元宝也烂这儿了!” “听说了吗,后宫乱成了一锅粥啦,去年,有个大内的人把皇后的贴身姑娘给拐跑了,哎哟那姑娘名叫黄紫琪,皇后可宠着她啦,这倒好,勾搭上相好的,跑了,嘿!皇上也是刚刚知道,正烦着哪!” 李公公大惊失色:“啊,竟有这事儿?” “我的祖宗,你小声点儿……”刘公公急用衣袖掩住李公公的嘴,顺便附到李公公的耳边,“那家伙叫赵东来,武功高强,是皇上那边的人,听说他带着那个小婊子去了西域,过快活日子去啦……皇后,她正琢磨着差人去拿他呢!” 李公公叹口气:“唉,人家怎么着也比咱们强啊……” 说着话,承德已经遥遥在望。按照惯例,行围队伍要到承德先住一宿,然后再前往木兰围场,根据皇帝旨意选择一块中间平整、四面高坡的山洼做围猎场,同时在某个便于观察的高处搭建“看城”,用黄色布幔圈成一个围子,中间隆出硕大的蒙古包,皇帝就在这里指挥上下。 第二天清早朦胧时分,满蒙管围大臣就带着虎qiāng营兵、蒙古骑兵和部落shè手,悄悄溜出营地,绕到围场的外边。接着,以“看城”为中心,四面合围,把圈在里面的野兽统统往看城这边赶过来。约摸巳时过一点点,乾隆和和亲王等一干皇族子弟率领着大臣、侍卫、虎qiāng手陆续进入围中,看到场子里已经排起密密层层的人、马围墙,黄、白、红、蓝各色绣龙旌旗徐徐迎风,狩猎好手个个铆足了精神头,一个比一个勇敢地冲到阵前,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挺qiāng出击,兵器碰撞叮当作响,呐喊声更是此起彼伏……与此同时,围场东道也隐约传来助威的号角,“呜呜”的哑声中间有火饥闷雷般的轰响,数千陪猎的兵丁浩浩dàngdàng巡游在围场周边。 皇帝骑马登上“看城”,放眼围场内外,起伏的山峦,茂密的森林,萦绕的泉水,纵横的河流,以及在山水之间窜来窜去惊魂不定的虎、狍、鹿、狼等各类野兽……一下子把乾隆的情绪调动起来了,他大口地呼吸着塞外的气息,仿佛置身于准噶尔的戈壁草场,豪气顿时漫过了头顶,禁不住浮想联翩…… “弘昼……”多少年了,皇帝很少这样直呼弟弟的名字。 弘昼找到了一点儿时的温暖感,但他不敢大意,依旧警惕着躬身回答:“臣在!” “你还记得祖父给咱们亲授《敕勒歌》这件事吗?” “记得,记得!皇上您不但背诵如流,还能融会贯通,把那个歌词解得透彻极了!” 乾隆频频点头、感慨万端:“就是那年秋天,祖父把咱们带到避暑山庄,是住在‘万壑松风’吧,他老人家教咱们读书写字……这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啊!” “可不就是嘛!”弘昼略显激动,但还是陪着小心,“祖父那么多的皇孙当中,皇兄您是最有天资的,也最受祖父的宠爱!臣记得那一回祖父还赐给您一个长幅、一个横幅,还有……一把扇子,对不对?” “是啊!是啊!”乾隆挠到了痒处,更加喜形于色,又想起小时候康熙爷在木兰围场亲手教他shè熊、有惊无险的往事。他许久沉溺于快乐之中,突然勒马,眉毛拧成疙瘩,问,“你知道祖父屡次出师,所向无敌,是什么道理吗?” 弘昼想了一想,答:“臣以为,木兰行围便是答案!” “说得好!”乾隆正色,“祖父当年开木兰行围之风习,就是要咱们不能忘记,崇戎尚武是大清立国之根本啊!”乾隆若有所思,忆起一些宫廷琐事,叹息了一声:“可笑监察御史丛洞之流,居然以‘纪纲整肃’为由……哼,‘纪纲整肃’就可以忘乎所以了吗?不能!”他伸手向身后的刘公公要来一张弓和一枝箭,当场开弓搭箭,瞄准一只狂奔的猛虎,嗖地一箭,正好锁喉,老虎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早有几名qiāng手扑了上去……乾隆满怀着必胜的把握,把弓箭扔给刘进忠,轻轻拍了拍手,脸上现出几分得意:“朕就是要效法先祖……来年,朕要亲率十万大军征讨准噶尔!” 乾隆皇帝的国事家事(4) 史料记载,乾隆终于没能实现亲征准噶尔的愿望,倒是经过了许多日子的琢磨,这位乐听江南丝竹的风流皇帝,居然得出征服西域的两条经典xìng策略:一条是,利用准噶尔人对付准噶尔人;另一条是,务必善待投奔到哈密的回子。这使得清军最后统一新疆的时间表,至少提前了十年,而达吾提买合苏提祖先们的命运,也因此受到深刻的影响。 小镇上的哈萨克女人(1) 那一年,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还是个18岁的维吾尔族姑娘。虽说她随着父母颠沛流离,失去了家乡库车富足而高贵的生活,沦落成为准噶尔北部乡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女,但她轮廓鲜明的脸盘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依然珍藏着一团不灭的火焰。她有一个走南闯北的哥哥,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赋予她一副典型维族姑娘的美丽容貌与聪慧的灵xìng,哥哥给了她过人的勇敢和顽强的毅力,而年幼的弟弟、妹妹,则使她比一般女孩有更多的责任。 现在,热依姆和一个叫琳莎的姑娘相伴,正在天山脚下一条蜿蜒的小路上走着。琳莎是热依姆最亲密的朋友,和热依姆同岁,只比热依姆小几个月罢了。两个姑娘都用浅黄色的印花丝巾挽住长长的秀发,身上艾德莱丝绸连衣裙和脖子上红色的围巾也是一样的,艳丽彩裙随风飘逸,衬着她们纤细的腰肢,犹如风中摇曳的红柳,透着青春的健美与活力;鲜红的围巾掩住了她们的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与人说话。她们胳臂上各挎着一个彩布包袱,那是姑娘两个月来的手绣活儿。她们要去一个叫那拉提的小集镇,找绸缎行的女主人jiāo活,用换来的钱买回家中所需要的盐、砖茶、糖、香料和一些干果,还要给各自的弟弟、妹妹们添置一两件新衣裳。 经过大半个上午的奔波,风尘仆仆的热依姆和琳莎总算赶到集镇上。她们熟门熟路地找到绸缎行,门口柜上的两个戴着白帽子的老年伙计是维族人,姑娘们熟悉他们,见面时慌忙站定,左手放在胸口,行个鞠躬礼,然后径自走进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里。 说是“绸缎行”,其实也就是个小小的棉布和丝织品铺子,分着前柜和后台两处营业。前柜的买卖堵在门口,由伙计张罗;后台靠近里屋,比前柜略高,那是应付重头买卖的jiāo易处,由老板或者老板娘亲自掌管。因为这个铺子常与俄罗斯人有生意往来,那些想用自己的手工、土产卖个好价钱的农民,就把它往高里看了一眼。 当然,小铺子的重要地位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它的老板格木萨尔不是一般人物。他原先是个衙役,因为和噶尔丹部族有亲戚关系,当上了专门看守南疆维吾尔人的差事。在这一带场面上很有点头脸像这种同俄国人讨价还价的生意,也只有他可以做。 两位维族姑娘刚踏进铺子,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响铃般地从后台飘了出来:“呕……热依姆,我的宝贝,琳莎,我的宝贝,你们可把姐姐想死了!”随之,一个20来岁的哈萨克族女人,风一般出现在姑娘们面前。她穿件袖口绣花、下摆多褶的连衣裙,外套一件坎肩式的半截袖长襟袷袢,显得干练、泼辣而又不失端庄妩媚。 热依姆和琳莎赶紧把手放在胸口,行鞠躬礼的同时,嘴里道“雅合西姆斯依孜(您好)。” 哈萨克女人象征xìng地以同样的方式还礼后,一面使唤着前柜的两个伙计搬凳子给客人坐,招呼柜上的男女顾客“等会儿、等会儿……”,一面拉住热依姆和琳莎的手,惊喜地盯着两位漂亮的维族姑娘,亲热地为姑娘们理着被风吹乱在前额的头发,嘴里不住地感叹:“啊呦呦,雅合西,我的小宝贝儿,真是越长越迷人了……” 两位姑娘被这女人热辣辣的目光盯得久了,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禁拉了拉纱巾掩住自己的脸,又揪着自己的包袱角和发梢不停地搓揉,热依姆小声嘟囔:“阿依拉(姐姐),你快别这么说了……” 达吾提的先人热依姆就这样浑然不觉地走进了历史,面前这位被她尊崇的哈萨克女子,由此成为她宿命的一部分。 漂亮姑娘谁都愿意多看上几眼,柜上的伙计傻傻地看着两位姑娘有些走神,旁边的顾客不耐烦了,故意嚷嚷:“喂,伙计,看啥呢,眼睛失火也别落下买卖嘛!” 格木萨尔听到喊声,大腹便便地拖着鞋从里屋出来。他是大名鼎鼎的看守,又是这儿的老板,脾气自然不好。他拧着眉毛,很不满意地瞥了瞥柜上的顾客,抬头发现两位姑娘,脸上立刻礼花般的绽放起来,“森额勒(妹妹),你们还认得我吗?我是格木萨尔老爷……” 小镇上的哈萨克女人(2) 两位姑娘忙不迭地行礼。 “滚里屋去,没你的事!”女主人上来就瞪了丈夫一眼,然后吩咐,“还不快去叫伙计热壶nǎi茶!”说着把丈夫朝里屋一推,转脸对姑娘们笑着,“这些男人啊,对他们别太客气。”忽然,她想起什么,凑近热依姆放低了声:“不过,对你那个小伙子可就不一样,人家可是库车的阿奇木伯克……” 琳莎抢过话头:“下个月初,热依姆就要做阿奇木伯克的新娘子啦!” “啊呀呀,好极了,我的小宝贝,真想不到……哎呀,年轻多好啊!”女主人迪里娜拔高了声音感叹着。 热依姆白了琳莎一眼,怪她多嘴多舌,低头去解自己的包袱。 迪里娜连忙拦住:“嗨,活儿我用不着看,姐姐我相信你们”,说着把包袱抢下来,放在柜台后,“急啥嘛,姐姐还想跟你们好好说说话哩!” 热依姆心里着急,嘴上却说不出口。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哈萨克大姐,她就失去了主张。 迪里娜不由分说,拉着两位姑娘坐下来,低声招呼一声“等我一会儿。”转身麻利地上了后台。她要赶快把几桩生意打发走,再和姑娘们好好亲热。 格木萨尔笑嘻嘻地托出两碗nǎi茶,正要递到热依姆和琳莎手上,迪里娜扔下生意冲过来,抢先接了过去。她分别掀开茶碗的盖子,轻轻吹了吹,从那细小的波纹里,她知道这是煮得不错的nǎi茶,这才把它送到达吾提买合苏提的女祖先热依姆和她的女友琳莎面前,说:“今天啊,你们俩一定要在我家住下来,咱姐妹好好说会儿话。你们看,太阳只有一马鞭高了,我们哈萨克人说,要是太阳下山时放走了客人,这个耻辱就是跳进水里也洗不清的!” 两位维族姑娘被拉到里屋的炕边坐下来。正准备喝nǎi茶时,就听“绸缎行”门口一声吆喝,出现一高一矮两个维吾尔族男子。高个子戴着一顶阿拉伯式白帽,看上去不足30岁的年纪,短发、窄脸、身躯高大,深陷的眼窝里有一片迷惘的沼泽。他就是被噶尔丹囚禁起来的叶尔羌和卓阿哈玛特的大儿子博罗尼都和卓,而另一个红脸膛、头发就像鸡窝似的家伙,是他的弟弟霍集占和卓。 这时候大小和卓摇摇晃晃地进了门。小和卓霍集占张口就大声嚷嚷:“啊呀,我的格木萨尔大老爷,大白天的您守在屋里伺候女人,就不怕我们维族人造反啊!” 博罗尼都则恭恭敬敬地向格木萨尔行礼,小声问候道“艾色拉姆尔莱库姆。”(真主赐福于你) “霍集占,我看就是你小子想造反,当心我总有一天会把你送进大牢,扒了你的皮!”格木萨尔一边给博罗尼都还礼,小声例行公事地问候着,一边跟霍集占大声叫板,脸上涌起“看守”的威严。 迪里娜听到外屋的动静,一掀帘子走出来。 热依姆和琳莎不知出了什么事。 刚才的气氛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迪里娜周身洋溢着火一样的风韵。这或许是小小的“绸缎行”可以做得了俄国人的生意、愚蠢而委琐的格木萨尔能够做得住这个维族人的“看守”的另外一层原因。 迪里娜只给博罗尼都和卓简单地行了礼,而把霍集占和卓扔在一边。霍集占不在乎这些,径直走到两位维族姑娘跟前,还没来得及张口,热依姆已经抢先行礼。她把琳莎拦在身后,拉起纱巾掩住自己的脸,行礼时小声叫了一声“阿喀”(维族对年长男子的称呼),接着把刚刚拿到手的那杯nǎi茶递过去,又从琳莎手里接过另一杯nǎi茶,送给博罗尼都和卓。 博罗尼都没精打采地接了nǎi茶,看也不看热依姆,只把眼睛瞥着格木萨尔,说:“老爷,您这种玩笑是不是太离谱了?咱是囚犯,担当不起。您千万别往咱们身上泼脏水!”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因为此刻,他的目光已经和女主人迪里娜扭在一起了。 迪里娜躲开博罗尼都的目光,掉过脸去装作和两位维族姑娘说悄悄话。这时,霍集占和卓大大咧咧地朝迪里娜嚷道:“老板娘,这两个小姑娘是哪儿来的呀?我好像见过嘛!” 小镇上的哈萨克女人(3) 迪里娜大声说:“她们是我妹妹,你见过?你不配!” 霍集占和卓哈哈笑道:“老板娘,你居然把咱们维族人说成是你的妹妹,是不是格木萨尔老爷给了这个胆量啊?” 气愤让迪里娜拿出了她的凶悍。她一手夺去霍集占手中的nǎi茶顿在桌上,然后撩起连衣裙的下摆,将一只蹬着长统皮靴的脚踏到凳子上,大声喊道:“霍集占,你今天跑到这里撒野来了!别忘了,这是准噶尔的天下!有事说事,没事滚你的蛋!” 见自己的女人来劲了,格木萨尔威严地冲过来,粗声粗气地吼道:“要不要老爷我动手抓你啊?!” 霍集占脸红到脖子根,他还要说什么,被哥哥博罗尼都拦住了。博罗尼都放下nǎi茶,眉毛扬了扬,微笑着说:“何必嘛,大人,咱哥俩是惦记着您,今天顺道来看看您老人家,没想到话不投机……” 格木萨尔已经摘下了墙上的马刀,在手中舞动着摆出拿人的架势,博罗尼都一面挥着手“别这样、别这样……大人,别……”,一面拉着霍集占往外走。当经过热依姆和琳莎的跟前时,脸色一沉,低声喝道:“还不戴上你们的面纱,赶快回家去,不知羞耻的东西!” 迪里娜骂道:“呸!畜生……”回头安慰热依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位热辣辣的哈萨克女人没有想到,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丝毫没有怒气,只微微一笑,将两杯nǎi茶拿到门外倒掉了。 天山落日(1) 这是一个平淡的黄昏,博罗尼都和卓蹲在准噶尔北部一道长满骆驼草的沙梁子边,忧伤地遥望落日。一条高大的牧羊狗无聊地守护在主人的周围,它被主人唤做“大狼”,这不但因为它的长相有点像狼,更由于它在关键时刻曾有不俗的表现。“大狼”时不时朝着某个子虚乌有的目标,发出一两声狂叫,这给主人的内心多少带来一丝慰藉。 博罗尼都和卓还有一匹好马。那是他从上万匹牧马中挑选出来的,周身雪白纯净,跑起来简直就像飞一样快,因此它就有了一个漂亮的名字:“雪山飞狐”。 此刻,“雪山飞狐”正在不远处的马桩边打着响鼻。 西下的夕阳轻轻触碰到山尖,气泡似的跳了一跳,突然间就有大片大片血红的颜色泼洒开来。博罗尼都和卓禁不住心头拧了一下。整个山体被点燃后的那份颤栗,让他的心也随之燃起。博罗尼都低沉地哼起一支小曲。那是一支不知名的刀郎曲子,但是在南疆,人们都能哼个八九不离十。 显然,博罗尼都和卓是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为了这个时刻,他耗掉整整一个下午。终于,他如愿以偿,远方那团火红的玩意儿掉进天山那边去了。那边便是南疆,是这个人的家乡。他不止一次地估摸着,从这里骑上他的“雪山飞狐”,差不多也就一昼夜的光景,便可看到龟兹古国的库车城了。对于北疆的人来说,南疆是从库车开始的,库车是南疆的门户,从那里西去便有乌什,然后还有叶尔羌,还有喀什噶尔、有莎车、有和田,有帕米尔高原和巍峨的昆仑山……想着这些,博罗尼都禁不住浑身燥热。 但是,博罗尼都决不弄出声响,他只是从脚下抄起一捧沙砾,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将自己的脸完全埋进去。他喜欢沉湎在这股热辣辣的气息中,好像满口咀嚼着莫合烟的苦涩,又像是闻到了某种梦魂中纠缠着的味道。这时候,马和羊群都默默地围拢过来,天就快黑了,不远处的几堵矮墙以及歪歪斜斜的拴马桩子,在黄昏的映照下渐次模糊,大地又要沉睡了,周围开始升腾着什么,有些丝丝缕缕的东西一点一点填满了博罗尼都和卓的胸腔。博罗尼都想起了家乡的麦西莱甫,那是一支低沉的情歌: 你是我的河流我是你的烈马, 今夜里呀咱们谁也不许回家, 心中的火焰啊烧得我好难耐, 让我骑上你的波涛浪迹天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暴烈的马蹄声敲打着尘土由远而近,那狂躁的节奏与粗乱的响鞭让博罗尼都浑身不太自在。他过于熟悉将要来到的这些伙伴,内心显得很不耐烦。但事情从来都无须博罗尼都去多想,霍集占那野小子永远都会给哥哥提供充足的理由,这使得博罗尼都做任何事从不担心没有道理,而对弟弟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角色,既感到讨厌,又有几分离不开。 这时候,博罗尼都和卓还没有来得及撒去手中的沙子,十几匹壮实的快马已在马桩旁边勒住了缰绳,骑马的人不等马儿纵起的前蹄落地,全都急不可耐地跳下鞍子。这是一些粗野的农民,他们早已忘记了在南疆的高贵,成天大呼小叫,热烘烘地狂奔过来、又狂奔过去。 “大狼”起哄似的疯吼了一阵,又围着来人快乐地摇起尾巴。 “艾色拉姆尔莱库姆”(真主赐福于你),大和卓博罗尼都严格地遵循着民族礼节,见面必须问候。 “阿喀(哥哥),看我给你带来啥玩意……”小和卓霍集占没那么多讲究,他的嗓门永远是掺着沙子的那种干涩。只见他从自己的马背上卸下一只结结实实的布袋扛在肩上,摇摇晃晃地来到博罗尼都面前,轻巧地说:“我把狗日的格木萨尔捅了!” “什么?你咋……他可是噶尔丹的人啊!”博罗尼都和卓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霍集占同伙伴们jiāo换了一下得意的神色,突然bào发出一阵嘎嘎嘎的大笑:“阿喀(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噶尔丹策零,他死啦!” 天山落日(2) 博罗尼都和卓没有吱声,这消息似乎对他并没有多少刺激,所以也谈不上有任何兴奋的感觉。他默默地垂下头,瞥一眼霍集占从肩上放下来的那个布袋,发现里面在微微的蠕动,立刻警觉到什么,手足无措地吼道:“霍集占,你,你这是……”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高兴的,慢点儿!”霍集占把布袋放妥帖了,拔出腰间的小刀,割断几根绳子,一个女人凌乱的长发便从布袋里露了出来。她的双手被捆住了,嘴里塞着一团花格头巾。霍集占一边解开女人手腕上的绳索,扯出口中的头巾,一边对女人嘟嘟囔囔地数落着:“我让你老实点,你偏撒野,老爷我没打算把你咋样……” “混……蛋,你……还我的男人!你……”女人微弱地喊了一声就晕过去了。 博罗尼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惊呆了,他狠狠踹了弟弟一脚,慌忙蹲下来拉住女人的手,把她软软的身体揽在自己的怀里:“迪里娜、迪里娜,你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意思……”见女人没有应答,博罗尼都焦躁地朝霍集占喊,“还不快拿口水来!” 霍集占刚挨了一脚,正在愤愤不平的气头上,梗着脖子不想动手,想一想拗不过去,便气呼呼地吩咐身边的伙伴:“去,到下边弄点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 伙伴们七手八脚从山梁底下弄来一袋水,递到博罗尼都手上。博罗尼都小心地喂了几口,迪里娜似乎有点苏醒过来的样子。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又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睡吧,睡吧,好好睡一觉……”博罗尼都和卓放下迪里娜,认真地为她整理头发和衣服。 霍集占远远地躺在一边生闷气。今天的事让他实在太委屈了,如果不是哥哥博罗尼都,谁敢给他霍集占这份气受,他准得跟谁拼命! 霍集占并不是一个粗心的人,他早就知道博罗尼都喜欢格木萨尔的女人,便暗下决心要成全哥哥的好事。只是,据说,格木萨尔与噶尔丹家族有亲戚关系,碍着噶尔丹的权威,霍集占过去对格木萨尔从来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终于,老天有眼,让噶尔丹策零死了!霍集占和卓一刻也没有耽误,就在今天中午,他把格木萨尔骗到一个矮墙后面,用自己心爱的腰刀,把迪里娜身边的这个男人送回了老家! 博罗尼都和卓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弟弟。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霍集占的屁股:“你这个傻瓜,还痛吗?” 这让霍集占更加委屈起来,一扭头望向别处。 “你踹我一脚吧!”博罗尼都把自己的屁股蹶到弟弟面前,这是兄弟俩在孩提时代就经常玩的鬼把戏。 其实霍集占听到博罗尼都踱向自己的脚步声时,心里的怨气就已烟消云散。此刻他忽然灵机一动,一个扫腿将猝不及防的哥哥撂了个嘴啃泥,而后跳起来拍着手嘎嘎大笑。 博罗尼都和卓默默地爬起来,抹去满脸的泥沙,又拍拍衣服,认真地说:“霍集占,你听我跟你讲,噶尔丹策零虽然死了,但准噶尔的天没有塌,也不可能塌!策零还有好几个儿子,你千万可别胡来!” “我没有胡来,不就杀了一个格木萨尔嘛,有啥了不起的!”霍集占不以为然地拧着劲,“再说了,你不也……” “住嘴!”博罗尼都嗓门粗起来,“你当这是家乡啊?这不是家乡,这里没有几个维吾尔人,格木萨尔是哈萨克,他的女人也是,光是那拉提周围,少说也有几万哈萨克人啊,只要迪里娜去山那边招呼一声,你就等着遭殃吧!” 霍集占惊惧地望着哥哥:“这,那咱们……干脆投奔到哈密去算了!咱就跟着清朝军队干……”转头吩咐他的伙伴,“喂,伙计们,把这个女人给我拴在马桩上,千万别让她跑喽!” 博罗尼都一听这个,急了:“慢着,谁也不许碰她!” “雪山飞狐”在月光下去了(1) 说实在的,对于大小和卓,达吾提买合苏提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大家都是穆斯林,他们是白山派穆斯林,我的祖先是黑山派穆斯林……”他说。关于新疆穆斯林的教派之争,我们后面再说,它也许是问题的实质,也许不是。人们的争议是可以存在多种因素与可能的,而眼下,横在和卓兄弟之间的,则是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这时候在博罗尼都和卓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点点膨胀起来。他一伸手,将围在旁边的几个男人全都撸了个趔趄,几步跨到迪里娜身边,回身瞪着他的弟弟。 霍集占和卓沮丧地坐了下来,撅着嘴:“算了,你爱咋办就咋办吧!”说着撩起衣服擦擦汗,“咱还都饿着肚子哪,有吃的没有?” 博罗尼都解下自己的干粮袋扔过去。霍集占捡起来翻了翻,只有几块残缺不全的孜额拉馕,玉米粉做的,粗得很。他摸出一块,咬了一口,吃力地嚼着,馕渣渣撒在地上。他无奈地将那块干粮放回原处,把干粮袋重新又扔给了博罗尼都。随之他从腰间拔出刀子,将刀片往嘴上一叼,猎狗般地冲向羊群。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伙伴们点着火把,讨好地迎上前去。霍集占借着火光捞住一只肥硕的羊腿,顺手一绕,羊就跌倒在地。他一个急转换过手来,抓住羊角往上一提,羊的四肢便被悬吊在半空中。刹那间手起刀落,“扑哧”一声,锋利的刀刃便chā进了羊脖子,血浆立刻涌泉似地沿着刀把和霍集占的手臂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又有几个火把亮起来了,山羊在火光里无望地挣扎着,“咩、咩”的叫声哽咽而凄厉,越来越细的血线从它长长的胡须上滴下来。霍集占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显得又得意又舒服,随手在羊肚子上拉开一条口子,又分别在羊的前后肢之间横划两刀,血刀重又衔到嘴边的同时,羊皮已经从腋下被揭起一角…… 被宰杀的山羊终于不动了,不远处的羊群却“咩、咩”地闹成一片。霍集占与伙伴们并不在意这些牲畜的抗议。很快,一张羊皮剥下来了,一堆篝火烧起来了,山羊那双痛苦哀告的眼睛还在瞪着,却已被去掉内脏。他们也没有什么佐料,没有孜然粉,没有鸡蛋和面粉,更没有葱头末,只有些俄罗斯商人带过来的粗盐和自己研磨的辣椒粉。他们就用这些盐和辣椒粉在羊ròu上抹了个透,然后用一根树叉将全羊穿透送到火苗上。同时,火苗的旁边已支起一口盛上水的瓦罐,马马虎虎收拾过的羊内脏,被割碎了同样拌上盐和辣椒面,放到罐里。这样,享用过“烤全羊”之后,每人就可以有一碗美滋滋的羊杂碎汤喝。 说笑的工夫,“烤全羊”渐渐有了诱人的香味。霍集占和十几个汉子纷纷咽着口水,努力地忍耐着。 月亮升上天空,月光亮如白昼,胃里冒着酸水的伙伴们,终于失去耐心。他们大块分割了“烤全羊”,就着火光与月光大口地吞咽起来。吃饱之后他们的灵魂和身体也不知不觉进入起舞的状态。他们开始围着火堆,迷狂地跳起了赛乃姆舞,他们忘记了天、忘记了地,更把博罗尼都和那个昏迷的哈萨克女人忘到九霄云外。 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奔跑,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们的路,就是努力靠近那个最不可琢磨的角色,去欣赏他奔跑的姿势中那封锁不出的哀伤。 我们看到那个男人不吃不喝,而是固执地守在女人的身边。他感到有种诉说不清的愉快在靠近自己。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女人厮守,其实他从内心很感谢弟弟。 远离篝火的月光下,一切都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博罗尼都一次又一次地低下头,心惊胆颤地抚摸着这女人的头发,他抚摸着、抚摸着……突然,仿佛天外有一个声音响铃般地浮出了水面:“你咋不去吃喝……” 博罗尼都吓了一跳,当他确信这声音来自面前的女人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让他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迪、迪里娜、迪里娜,你、你、你醒着吗?” “雪山飞狐”在月光下去了(2) 迪里娜轻轻笑了一笑,小声叹道:“你跟你那个弟弟太不一样了……” “他就是个牛脾气……其实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他只是想……”博罗尼都仍有点语无lún次。 “他杀了格木萨尔,我不怪他!可是格木萨尔是我的男人,他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男人,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迪里娜的声音有点颤抖。 博罗尼都抓住女人冰凉的双手,似乎那手中已经握着尖利的钢刀,他只要稍一疏忽,那钢刀的利刃便会刺进弟弟霍集占的胸膛。博罗尼都近乎哀告地说:“别、别,迪里娜,我求你饶了他……我知道,你只要到山那边说句话,我们兄弟俩就没命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不,我不会靠人多势众欺负别人,而且,该没命的是他,你不能……”后面的话她咽回去了。沉默许久,女人像是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发誓:“我要亲手杀了他!” 不知为什么,博罗尼都的心里的反倒掠过一丝轻松。他试探地问道:“就凭你……一个女人?” 迪里娜突然坐起来,一边用双手的十指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放肆地发出清脆的笑声:“我知道你喜欢我,对吗?” 博罗尼都深情地点了点头,怕面前的女人不相信,又补充一句:“我哪儿也不比格木萨尔差!” “我也是这样想的……”迪里娜温柔地垂下头,纷乱的黑发遮住她妩媚的面容,一支熟悉的民歌从她那散发着清香的发间,轻轻飘了出来: 你是我的河流我是你的烈马, 今夜里呀咱们谁也不许回家, …… 博罗尼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用力伸开结实的双臂,将女人连同她娇喘如无花果般的气息,一同揽进怀里。他看见高高的枝头有朵晶莹剔透的杏花徐徐绽放,他听到塔里木河水清清凉凉浇灌的声音,他真真切切地闻到了女人的发香,一时分不清是淡淡的发香不是女人在说话:“你愿意帮我吗……你愿意……”他清晰地感觉到女人的rǔ房在微微颤栗…… 美餐过后的“大狼”在一边发出焦躁的“呜呜”声。 “我愿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博罗尼都和卓不假思索。 迪里娜从博罗尼都藤萝般的臂间挣脱出来,撩开额前的长发,盯着这个不明不白的男人,目光闪闪,好长时间,她说:“那就快去牵过你的马!” 博罗尼都顺从地牵来了自己心爱的“雪山飞狐”,并手忙脚乱地装好了马鞍。 女人又说:“现在,我请你帮我杀了仇人!” 博罗尼都张大眼睛离奇地望着女人,月光下的女人实在美丽的莫名其妙。他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去想她的答案,他成了自己所厌恶的那种人,痴痴傻傻的那种人,痴痴傻傻神志不清。此刻,迪里娜不由分说跨上了“雪山飞狐”。她在马背上万般柔情地期待着马下的男人,而博罗尼都却依然张着嘴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博罗尼都,你不用回答我!”女人扬起马鞭“啪”地一响,“雪山飞狐”立刻撒开四蹄,在月光下飞奔而去。 “大狼”狂叫着盯在后面猛追了一阵,无望地立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马后飞扬的尘土消失在夜色中。 博罗尼都转过头来,木讷地注视着相反的方向。他知道,那是自己心里的野马飞奔的路,是自己应该奔跑的路。 得得的马蹄声惊动了旁边那群迷狂的人。霍集占先是愣了片刻,接着醒悟过来,手里抓着一只羊腿,一边扯着嗓门朝伙伴们叫喊,一边奔向马群:“上马呀,给我把她追回来!” 博罗尼都厉声喝住弟弟:“别追了,是我让她走的!” “你,你疯啦!”霍集占冲着博罗尼都吼道,“你忘了那个女人是哈萨克人,我们……”他气得扔掉了才啃一半的羊腿,跺着双脚,大声叫骂。 一伙人全都疑惑地望着博罗尼都,显然,他们也认为这个大和卓肯定是疯了。 “伙计们,上马!”霍集占几步走到旁边的马群,大声诅咒着招呼惊愣的同伴,“还不快跑,还等着那女人抬呼哈萨克人来杀咱们哪……” “雪山飞狐”在月光下去了(3) “乱吼个啥!”博罗尼都喝住众人,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低沉地吼道:“她不会那样做……再说,这黑糊糊的,咱顶着个月亮上哪儿找去呀?干脆,明天再拿主意吧!” 深夜苏醒的穆斯林兄弟(1) 往日的经验在小和卓与那群男人们心中起了作用,他们知道博罗尼都和卓是从不说瞎话的。 兴许是博罗尼都的话,安抚了大伙的心,总之这群粗鲁的家伙一倒下去,世界上什么担忧都不存在了。不一会儿,天山脚下这片寂静的旷野里,便涌起了一阵阵响雷似的呼噜声,它们与马群的响鼻jiāo相辉映,共同证明着这偏远而寂寞的世界依然存在。 “大狼”蜷缩在羊群边的草垛上,偶尔神经过敏地汪汪两声敷衍塞责。 月亮渐渐偏到一边,一阵冷风吹过,沙粒打着旋儿掠过博罗尼都的脸。他清醒地倾听着身旁此起彼伏的鼾声,一时间了无睡意。他第一次像这样在深夜醒来,第一次像这样茫无头绪地想自己的心事,眼睁睁地看着月亮从低处爬上高处,再从高处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去…… “我说哥啊,干脆,咱先到哈密投了清朝军队,慢慢再想办法!你要是不情愿,也只有在这里熬啊,回到喀什噶尔,还不照样逃不出噶尔丹的手心!”霍集占忽地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嚷嚷道。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博罗尼都看看围坐在一起等着他拿主意的男人们,转向霍集占,“你想投奔清朝军队?你以为噶尔丹的势力已经不在了?……你个傻瓜!” “那你说咋办呢?”霍集占忧虑地问。 博罗尼都披上单衣,坐起来,长时间地仰望着天空:“霍集占,你记着,咱是叶尔羌的子孙,是穆斯林,不回到喀什噶尔,不回到叶尔羌,咱永远都是囚徒,回去了咱就啥都会有的。” 博罗尼都沉浸在遐思之中,眼里放shè出少有的光芒。 霍集占被哥哥的话点燃了,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涌了上来。她受到了鼓舞:“你还是比我看得远,所以从小到大我都听你吩咐。” 博罗尼都抓起弟弟的双手:“你就是这一点还像是我的吾康(兄弟)。”他郑重地告诉弟弟,“你懂吗,咱离开喀什噶尔、叶尔羌就什么都不是啦,那是咱的地盘,有那么多穆斯林,那么多乡亲,咱是和卓,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霍集占不耐烦地说:“迟早有一天那是哪一天?等咱都七老八十了,还是等到安拉召见的那一天?我想知道眼下该咋办,干等着那个哈萨克女人来收拾?”他沉吟片刻,赌气说,“算了,还不如你把我杀了痛快!” 博罗尼都狠狠给了弟弟一拳,说:“少给我瞎扯!眼下最要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是和准噶尔所有的维吾尔穆斯林抱成团。像叶尔羌的额色伊和卓一家,他侄子图尔都、玛木特,他弟弟帕尔萨,还有库车的鄂对伯克,乌什的霍集斯伯克,这些人,都是咱们维吾尔人,都是穆斯林,虽说有的是黑山派,可总比异教徒强。” 霍集占担心道:“额色伊和卓一家是没得说,那是咱白山宗的人。可黑山派的那些人,我还是信不过,鄂对这个人我就信不过,只怕咱白山派穆斯林会跟他们闹翻了。” “鄂对这个人我打过jiāo道,是个死心眼儿,不大好商量事情……可是人家还是阿奇木伯克嘛。”博罗尼都思索着说。 霍集占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鄂对的相好不就是夏天咱在迪里娜家看到的那个热依姆吗?我看那个小女人也厉害得很!听说他们就要结婚啦。” “是吗?”博罗尼都计上心头。他沉吟片刻,说,“这倒是个好机会,咱们可以准备一份礼,去贺一下嘛!” 霍集占奇怪地盯着哥哥:“什么,给他们黑帽子穆斯林贺喜?亏你想得出来!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霍集占掉头不理博罗尼都。 博罗尼都拿出长兄的权威:“这事由不得你任xìng,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隔了一会儿,语气稍微放缓一些,“人要看远一点,咱们手下的维族人只有三十来户,能成啥气候?尽量多联络一些穆斯林,把他们都拉过来。人多了,准噶尔人才不会小看咱们,投奔清军也更加有本钱啊!” “那好,先把丑话说在头里,要是去了有人敢惹毛我,我可啥事都干得出来,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霍集占终于回过头来,朝博罗尼都翻着白眼。 深夜苏醒的穆斯林兄弟(2) 霍集占的话如同一团不祥的乌云,将未来的天空涂抹得暗淡无光。似乎在冥冥之中就注定了达吾提买合苏提祖先的婚礼会成为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 第一章 婚礼和血泊 引子 时间:2004年9月5日 地点:库车默拉纳额什丁墓 宗教问题,对于我们维吾尔族同胞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的民族感情,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宗教感情。这个问题,很多汉族同志可能不好理解,认识不清楚,也体会不到,可是在我们这里,重要得很,搞不好就要流血,过去的历史教训很多很多。 库车是我的家乡,我们祖辈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几千年前,在西域三十六国的时候,这个地方叫龟兹,歌舞很有名,龟兹古乐嘛,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手绣也很有名气,羊毛毯子织得可好了。还有,盛产小白杏,好吃得很!最早这个地方的宗教主要是佛教,“鸠摩罗什”这个人,汉族同志都知道的,是把佛教经典翻译成汉语的三个大翻译家之一,他就是我们库车人。那个时候这地方的佛教文化很发达,现在库车还有好多石窟……龟兹石窟、克孜尔石窟、库木吐拉石窟、森木塞姆石窟、克孜尔尕哈石窟……很多很多,都还保留着这些历史遗迹。 14世纪的中叶吧,额什丁到我们这里来了。他是我们伊斯兰教的传教师,在新疆名气很大。他的祖先被成吉思汗流放到喀喇昆仑山那边,后来他父亲到阿克苏宣传伊斯兰教,定居在阿克苏。父亲死了,额什丁接替当教长,他立下诺言,要说服16万蒙古人皈依伊斯兰教。不久,他就带着一支很大的传教队伍来到库车,经过很长时间的斗争,佛教在库车慢慢消失了,老百姓都信了伊斯兰教。所以,额什丁的麻扎(陵墓)也是我们新疆穆斯林朝拜的圣地,是库车这个地方著名的古迹。 在我们南疆的伊斯兰教内部,大概是从15世纪初、公元一四零几年吧,从那时候开始,出现了两个教派。其实呢,他们都是从一个人发源的,这个人叫玛合木图阿杂木和卓。他这个教派总的名称叫苏非派,是一个教团。后来发展了,就变成两个教派,一个叫“白山派”,首领就是玛合木图阿杂木和卓的大儿子,叫依禅卡朗。因为支持这派的柯尔克孜部落,居住在阿图山北面的白山,而且这派的穆斯林又都戴着白色的无檐单帽,所以叫做“白山派”;还有一派叫“黑山派”,首领是玛合木图阿杂木和卓的第7个儿子和他的后代,他的名字叫伊斯哈克。因为支持这派的柯尔克孜部落住在叶城西面的黑山,穆斯林又都戴着黑色的无檐单帽,所以称他们为“黑山派”。 “白山派”也好,“黑山派”也好,都是伊斯兰教嘛,没有什么差别,只有一点点很小很小的分歧,理解上的,细节上的,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可不知怎的,就是打得很厉害,糟糕得很!整个南疆六城,全都卷在里面,过去好几百年哪,动不动就要流血,实际上嘛,就是争夺政权,跟宗教信仰什么关系都没有,吃亏的都是老百姓。就这样,一直延续到清朝统一新疆…… 待嫁(1) 太阳还没出山,达吾提买合苏提祖先的婚礼就拉开了序幕。新娘子热依姆阿哈恰早早地羞红了脸,点点滴滴地享受着女人的第一份盛典。 穆斯林风格的壁龛前,热依姆在试戴着“朵帕”(小花帽)。这是一顶精制的格兰姆缀珠朵帕,数百颗绿豆大小的珠子,精心组合在一朵朵花瓣上,每颗珠子都映出新娘子脸上幸福的光芒。 婚服是件卡腰的套头连衣裙,外加开襟无袖长袍,裙边和襟边,以盘金银绣与钩花刺绣jiāo织出美丽的花边。热依姆穿上去在母亲面前兴高采烈地转了一圈,像只张开翅膀的花蝴蝶,美得令人目眩。 母亲笑眯眯地打开衣箱,从箱底翻出珍藏多年的丝绒坎肩,锦上添花般给女儿披上,然后站到一边,端详,又端详。她的目光触到了女儿俏丽的微笑,有股甜蜜的波澜从心头滚过。她承受不住这分喜悦,竟落起泪来。 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时刻,热依姆却听见母亲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要是你哥在家该有多好啊!”她看着母亲眼巴巴地朝窗口张望一会儿,又张望一会儿,结果失望地念叨说:“你说这个巴郎子也真是的,一去三年多了,咋就不记得给家里捎个信呢!” 热依姆的好友琳莎过来了。她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下,小巧的玫瑰朵帕映红了她的脸。她是新娘子选定的伴娘,伴郎还没有定下来。鄂对伯克嘴上是说,他的朋友多的是,随便叫谁都可以。事实上,他心里当然有最佳的人选。 屋外已有响器的动静。年轻人总是不甘寂寞,何况今天的日子给了他们充足的理由。乐手们开始调弦试音了,都他尔、热瓦甫、艾捷克、沙它尔、沙巴依、胡西塔西、卡龙……吱吱呀呀、叮叮咚咚这是比任何一支曲子都更为诱人的旋律。它勾起伴娘琳莎的一些心事:热依姆的哥哥伊玛木要是在家,肯定也会加入到乐手们的行列。他的一手弦子是远近出了名的,今天在妹妹的婚礼上,能不出尽风头吗? 其实,热依姆今天比谁都更想念哥哥,只是当着母亲的面,她只能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阿娜(母亲)你不用担心,我阿喀(哥哥)是啥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 这些话让一边的琳莎听了心里很舒坦。 伊玛木离家那年,琳莎还是个黄毛丫头,因为是热依姆的哥哥,她也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来看待。这些年,她和热依姆在一起做绣活时,天天谈论着这个伊玛木,不知为什么,慢慢地,她的心里也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母亲眼里汪着泪水,时不时用手掌抹一下,殊不知泪水是不能抹的,越抹越多。她出神地想,无望地叹息,然后便开始做事。这是天底下维吾尔族母亲最愿意做的、最体面也是最神圣的一件事情在女儿出嫁之前,亲手为女儿一根一根梳理和编织细小的发辫。 热依姆刚用胰子水洗过的头发,柔顺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母亲陶醉在这气息中,用心地梳着、编着、享受着。这使她想起女儿刚满16岁时,第一次为女儿梳小辫的情景。那时母亲在梳好的小辫后按照传统仪式,用枣树上的树胶,拌上清水涂在女儿的头发上,不一会儿头发就定了型,记得那次好多天热依姆都不需要梳头……那时,父亲总对母亲嘱咐:“女儿大啦,你该多cāo点儿心啦!” 也就在那一年,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踏进了这家的门。他是热依姆阿哈恰的哥哥伊玛木最好的朋友。这个热情英俊的小伙子像一轮蓬勃的朝阳,一下子照亮了16岁少女那颗寂寞而不平静的心。 许多年之后,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在谈起这桩婚姻的时候,对自己的父亲依然充满感激。维吾尔族对女孩与男青年的jiāo往,既宽容又拘谨,一切都必须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徐徐展开。热依姆的父亲从不给未来的女婿约束什么,在他的眼里,米尔扎鄂对只是多出的儿子。一晃三年过去,父亲陡然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他应该将她托付给另一个男人。 待嫁(2) 热依姆的父亲今天格外忙碌。他换了身干净的袷袢,腰间系着白色方巾,衣长过膝,斜领右衽,看上去精干而又飘逸,多少还保有过去在家乡库车当阿訇时的一点风采。此刻,父亲满心惦记着米尔扎鄂对。按说,新郎官应该赶在长辈和亲戚们的前面登门,收拾居室、招呼客人,这才不至于失礼让人笑话。可眼下,太阳都出山了,却还见不着鄂对的人影。 不知哪位大叔的都他尔,弹起一支缠绵的曲子,激起人们心头的阵阵波澜。 过去,母亲在给热依姆梳辫子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的。母亲灵巧的双手与女儿乖顺的附和,总能默契出许多小情趣来。这过程中,每个小小的间歇,母女俩都要不失时机地对视一下,让幸福在欢快的忙碌中恣意流淌。而今天,母女俩都在刻意回避着,生怕对方的目光会触动心事,闹出许多伤感,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当年也是叶尔羌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读过很多书,能背诵《古兰经》的许多警句,还知道很多很多南疆诸城的历史掌故。那些数不尽的美丽传说,经过母亲深情的叙述,温暖着这个流落异乡的家庭无数漫漫长夜,给女儿留下许多甜蜜的梦想。想起这些往事,热依姆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她带着几分撒娇,哀求母亲:“阿娜(妈妈),我想再听您给我讲一个故事……” “好啊,你想听啥呢,我的女儿?”母亲懂得女儿的用心,便也竭力做出开心的样子。 “就讲那个叶尔羌古城的女英雄吧……”那是母亲小的时候,外婆常给她讲的故事。母亲抬头想了想,叹息着说:“已经是好几百年以前的事情啦,古老的叶尔羌,还是赛义德苏丹汗国的都城,城里有位帕合兰朵夫人,她生得一副倾城倾国的容貌。她心地善良,见了所有穷人都想着要去施舍,不管是谁,只要你生活中有了难处,帕合兰朵夫人都会尽力帮助的。帕合兰朵还经常劝说他的丈夫叶合亚和卓,要他事事多替老百姓着想,不要残害百姓,不要做对不起下边的人的事,要多行善举,要用一颗真诚善良的心,赢得老百姓的拥护和爱戴,不要靠欺诈和暴力来维护自己的权力。帕合兰朵夫人用她的美丽,用她的善心,用她待人的真诚和慈爱,征服了古老的叶尔羌臣民。可是这一切,却让她的姐姐帕夏夫人嫉妒得要命。帕夏夫人就是汗王的夫人,她是个极其残暴的女人,当两人打架告到衙门时,她常常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两个人全都处死,甚至连女人梳头她也要管,一旦被她发现,必将处以极刑,所以人们都叫她‘刽子手夫人’。这是一个恶魔,为了嫉恨,她竟把自己的亲生妹妹下了油锅!帕合兰朵夫人面对姐姐的yín威,丝毫没有害怕。她站在滚滚的油锅跟前,大声地责问姐姐:你天天在安拉的脚下膜拜、祷告,天天祈求安拉给你指引人生的道路,难道说安拉没有叫你积德行善吗?” “热依姆你看到了吗,”母亲总是这样语重心长,“姐妹两人,都是一个父母生养,都信奉安拉,可她们之间的差别,却是多么多么的大啊!所以,我的好女儿,你一定要记住:天下只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没有穆斯林和异教徒的分别……” “这也是帕合兰朵夫人下油锅之前说过的话吗?”热依姆听得十分着迷。 母亲笑着说:“差不多吧……‘谁遵循正道,对自身有利;谁误入歧途,只是咎由自取’,这是安拉说的!” 这故事经过女先祖热依姆的加工,后来成为一个家族几百年间代代相传的经典。直到今天达吾提还有这样一个口头禅:都是人嘛,穆斯林和异教徒一个样子的嘛,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 琳莎在旁边看着,觉得热依姆和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母女,可她并不知道,最好的母女之间加进了另一个人,也免不了纷争。就在刚刚天亮前,这对天底下最好的母女,为了女儿在婚礼上穿什么婚服的事儿,还闹过一场小小的不快呢。 待嫁(3) 还在热依姆不满10岁时,母亲就为她准备了一身漂亮的嫁衣,那些夺目的彩绣是母亲起早贪黑一针一线完成的,她多么希望女儿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能替为娘的展示一下这份心愿。可女儿却坚持要穿另外一身婚纱,那是新郎鄂对专门跑到几百里外的伊犁,从俄罗斯商人手上买来的,它洁白轻柔,像是白鸽的羽毛。鄂对对她说的,白色代表着无瑕的爱情…… 母亲有点伤感,可最后让步了。女儿也作出了小小的退让,母女俩商定:在神圣的宗教“尼卡”仪式上,当着长辈和主持者阿訇的面,穿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亲准备好的花色婚服,而在新娘进入迎亲的队伍踏上去往婆家的幸福之路时,女儿可以按照心上人的意愿,把自己扮成一只洁白的鸽子。 手鼓响起来了,唢呐响起来了,纳格拉响起来了,都他尔、热瓦甫、艾捷克、沙它尔一块儿奏起欢快的旋律,年轻的恋人们相约在喜庆的日子,来到新人的门前翩翩起舞。人们以热情的麦西莱甫、达斯坦、赛乃姆等多种舞姿,为新人献上一份美好的祝福。当然,也可以忙里偷闲,乘机表达一下彼此间的脉脉爱意…… 不知是谁,在一片沉醉的甜蜜中,悄悄地亮起了美妙的歌喉。那是一支流传甚广的《婚礼之歌》: 在姑娘和小伙儿的婚礼上, 我们把喜花喜纸撒满衣裳, 呀尔呀、呀尔呀 我们轻歌曼舞在婚礼上, 心情多么快活多么欢畅, 呀尔呀、呀尔呀 红皮葱头一层层的剥啊 柔嫩的心儿一丝丝甜啊 呀尔呀、呀尔呀 未婚小伙儿的朋友多哇, 多情的姑娘啊辫梢儿长 呀尔呀、呀尔呀 ……可新郎官鄂对却迟迟未至。太阳已有两竿高了,热依姆的阿塔(爸爸)焦急地看着太阳,怎么还没有到呢。他在外屋无奈地叹着气,轻轻地跺脚。 女儿委婉地恳请母亲:“阿娜(妈妈),您去劝劝吧。鄂对他……八成是要等朋友一块儿过来呢!他这人啊,就是好朋友多,阿喀(我哥)不也是……”说到这里,热依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母亲会意地笑了。正因为鄂对和儿子伊玛木是好朋友,才有女儿热依姆的这桩婚事,鄂对和热依姆的爱情,正是伊玛木牵线搭桥的。母亲知道女儿的心事,热依姆是怕父亲会责怪自己的心上人。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为等待朋友而耽误婚礼,在新娘子的心上投下的不是埋怨却是骄傲。它其实已经预示了这对恩爱夫妻未来的全部,甚至几百年间这个西域王族的基本走向。世界上所有坚美的巨石都是由水雕琢而成的。 女人天生是美的化身。她们永远不在乎功利,情愿只为世上的那双眼睛而活着。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亦是如此。在母亲离开的一小会儿,里屋只剩下新娘子和好友琳莎的时候,热依姆突然有点放肆地问:“琳莎,你老实告诉我不许撒谎,我今天漂亮吗?” “漂亮!漂亮得很,我要是男的,我就跟鄂对争一争!” “傻姑娘,那……我要是男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 “可惜呀我不是男的,没有这个福分。不过……我阿喀(我哥哥)伊玛木是男的呀!” 琳莎愣了一下,等到明白过来,顿时羞得无处躲藏。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脸上热得烫手,那红红的羞涩好像要从指缝间溜出来:“热依姆你真坏,瞧你说的是什么呀……” 两个姑娘忘情说着悄悄话的时候,热依姆的弟弟、妹妹们围了过来。她们穿着姐姐缝制的新衣裳,像是有话要说,可又不知说什么是好。还是最小的妹妹胆大一些,扯开嗓门朝热依姆喊:“艾代(姐姐),我们不要你走……”说着嘴一瘪,哇哇的哭起来。 热依姆心里一阵酸,把弟弟、妹妹们紧紧揽在怀里。她想叮嘱几句,可一句也说不出来。 待嫁(4) 这时,门前陆续聚齐了热依姆的小姐妹。婶子、大妈们也穿上新衣裳赶过来凑热闹,大家挤在门口,小声评说着新娘子的美貌,评点床上摆放的各色陪嫁礼品。 热依姆的婚事是乡亲们所瞩目的。当初订婚,鄂对家来送“克其克恰义”(聘礼)的时候,就让全村刮目相看。那些衣料、化妆品和砖茶等礼品,使很多有姑娘的人家羡慕不已。尤其最后那份丰厚的“群恰义”(大礼),无论是五颜六色的四季服装,还是金光晃眼的金银首饰,或者寻常人家看重的粮油糖果、整羊等,都是最气派的。正像人们的一句感叹: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 毕竟热依姆的哥哥还没有办事,也毕竟是动乱之秋,两家都身处异乡,所以婚期定下之后,鄂对和热依姆两家长辈“麦斯莱特恰义”(商量、商定)的结果是,结婚仪式一切从简,还是动静小点为好。可从热依姆的这些陪嫁中看,这个“小点”的动静也还是很可观的。 陪嫁物什中最显眼的,当然是那些绣花枕头,那是新娘青春时光的见证。一个维吾尔族女人的漫长年华,往往只是为了某一个片刻。过去的18年,热依姆所有的闲暇,几乎就是和琳莎、和那群现在正羡慕着她的姑娘们,在说说笑笑的草垛子边,为完成这一片刻的骄傲而劳作,那些漂亮的枕套上,那些千针万线的十字花绣,已经默默连成了十几年的温暖岁月,它的每一行针脚,都是姐妹们成长中最亲密的絮语。 乡亲们的赞誉,给母亲的脸上添上了一层光彩。她走出房门,诚恳地邀请那些热情的婶子、大妈,让大家为新娘子的打扮提个参考意见,仿佛这件艺术品她不想独自占有,希望是大家集体的杰作。在迎亲的队伍还没有踏进这个家门之前,她是有这个权利的。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出场的迎亲队伍只有新郎官,也就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孤零零的一个人。 迟到的新郎(1) 维吾尔族的迎亲习俗是很讲究的。按照规矩,这天的大清早,新郎就该穿戴一新,由伴郎陪同着,成为迎亲队伍夺目的亮点。热热闹闹的乐手是决不能少的,在去往新娘家的这条幸福大道上,顽皮的唢呐、优雅的琴弦、激动的手鼓和年轻人兴风作浪的欢歌笑语,永远都是最动人的进行曲。当然,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应该是新郎的父亲,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热依姆猜想得对,新郎官鄂对是在等候他的好友。他将自己的婚礼当作朋友间聚会的机会,而且后来我们知道,那其实是一次血腥的政治聚会。 鄂对的朋友,分布在南疆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家在乌什,有的还在喀什噶尔、和田。在两个多月前准噶尔部族的混乱中,他们都偷偷地回家乡去了。临别时约定,要在今天这个日子一起返回准噶尔,参加鄂对的婚礼。鄂对伯克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可是……从天不亮开始,他打马跑了几十里路,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朋友的影子。 没有可爱的朋友们参与,无论如何婚礼是不完整的。鄂对伯克下决心,宁愿推迟婚期或者改变婚礼的程序,为了朋友。鄂对是个重情谊的人,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拥有了很多朋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赢得了热依姆的芳心。 满头大汗的鄂对伯克首先见到未来的岳父热依姆的父亲,两人互道“色拉姆”(问好或请安),然后,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各自躬着身子后退一步,右手抚着胸前。接着,又见未来的岳母热依姆的母亲,问候之后,母亲照例双手抚膝,躬着身子和新女婿道别。 “阿塔、阿娜(妈妈),”鄂对狠狠下了决心,有点不太顺口地叫着热依姆的父母。他犹豫片刻,垂着头yù言又止,终于,他一咬牙,提出了那个不可思议的请求,“今天不迎亲了!我的朋友都没有赶到,他们明天一定会……” 父亲惊讶地望着新女婿:“这怎么能行?长辈们要骂的,人家会怎么笑话咱们?” “我想过了,今天下午照样做‘尼卡’吧,长辈们不会白跑一趟,他们能原谅我们的。”鄂对伯克固执地坚持着,“我和热依姆来向他们道歉。” 父亲无奈地摇着头,母亲小声嘟囔着。这件事确实有点出乎预料,让两位长辈感到非常为难。 年轻人在院子里欢呼起来,齐声喊着新郎的名字“米尔扎鄂对、米尔扎鄂对……” 热依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父母亲的身后,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她说:“就这样定吧,大大(父亲)、阿帕(母亲),鄂对的想法是对的,再说,我也想在家里多住一天啊,这不好吗?” 一个僵局顷刻间被打破了。“好、好……”母亲率先答应下来,过来亲密地抱着女儿,转脸对丈夫说,“依着孩子们,就这么办吧……” 鄂对伯克深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娘。热依姆不便久留,转身随母亲回里屋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赶紧用加倍的热情招呼客人,诚恳地给大家做解释。他恭敬长辈,礼节周全,说话温文尔雅,举止大方得体,哄得老人们眉开眼笑。居然还有几位老糊涂,认为鄂对伯克调整婚礼的做法,可以作为有趣的习俗,代代流传……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毕竟是个伯克,在维族老人的眼里,天神和伯克想做的事,总是有道理的。米尔扎鄂对未来的老岳父,也就是热依姆的父亲,脸上的无奈感渐渐消失了,恢复了清晨最初的喜气洋洋。他不大说话,除了给新来的客人含胸还礼,便一遍遍地跑到门外观看太阳的高度。估摸着阿訇的马车就要到了,父亲手忙脚乱地重新摆上日姆(葡萄)、阿那(石榴)、那吁乌特(香梨)、阿玛(苹果)、巴旦(杏)干、桃干、梨干、瓜干、桑葚干、无花果干、乌梅干、小红枣、沙枣等干鲜果子。然后去亲手调制nǎi茶。 他从瓦罐里取出砖茶,用木勺的圆柄将它们碾碎,滚水泡开,过会儿,闻了闻,有茶香味儿了,再把煮好的鲜nǎi倒进去,随后加点盐,又放些nǎi油,用木勺轻轻搅拌一下。接着,他又调制香茶。将花茯砖茶一点点碾碎,放进青花瓷壶,滚水泡上后,加些胡椒、姜皮和丁香之类的香料,盖盖儿闷会儿,估摸香料融化了,再放点冰糖,用木勺搅匀……父亲津津有味的做着每一个细节,让人觉得这比喝茶更有意思。 迟到的新郎(2) 这时,长辈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院子里,乐曲声和喧闹声此起彼伏。在快乐的喧闹中,一只精瘦的小毛驴来到人们的身边,他载来了尊贵的默哈买提阿訇。 所有的亲戚和长辈,都起身将左手放在胸口,给阿訇行礼。默哈买提阿訇给每个人还礼,慈祥的微笑始终维持着,并不断地道一句“艾色拉姆尔莱库姆”(真主赐福于你)。 默哈买提阿訇是热依姆的父亲年轻时的朋友,两人见面分外亲热。行礼后,父亲让鄂对端来一壶温水,恭敬地请阿訇洗手,然后把他让到尊者的位置上坐下来,奉上热腾腾的nǎi茶和香茶,然后请用茶点。 今天的默哈买提阿訇,精神格外饱满。他头顶上缠着白色长巾,身上的袍子也很干净,乌黑的胡须明显是刚刚修整过的,看上去纹丝不乱,衬托着他那白里泛红的宽大脸庞,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穆斯林的威严和气度。 “尼卡”仪式在默哈买提阿訇认为合适的时刻,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宣布开始。 鄂对伯克终于和自己的新娘并肩站在一起。鄂对在左,热依姆在右,面前是真主的代言人默哈买提阿訇。两个恭顺的信徒开始接受严肃的询问:你们是否同意结为夫妻? 在得到略显羞涩的新人含着蜜意的答复后,默哈买提阿訇脱掉长靴,不慌不忙地整理好白色的袜子和裤脚,穿上套鞋,稳重而不失灵活地端坐到红毯子上,然后打开一本《古兰经》,眯缝着双眼扫了几页,又飞快地合上,接着,嘴里嘟囔着念诵起来。 在默哈买提阿訇诵经的时候,鄂对一直紧紧拉着热依姆的手。他细腻地感觉到新娘的手心湿了,湿润的手心热热的、滑滑的、黏黏的,禁不住轻轻摩挲着。热依姆低垂的目光中闪出动人的娇媚。 长辈们满意地在旁品评着这个相当不错的新郎官:他身材魁梧,英俊骠悍,骑shè和歌舞都有两下子,可谓文武双全。他是典型的维族青年,温顺中带点机智。那顶淡绿色的小花帽,掩不住乌亮而卷曲的头发,闪烁的眉目之间,时时透出不屈的英气。高高的鼻梁,永远骄傲地挺立着,在浓密的唇须映衬之下,有说不尽的率真与坚强。 到了新郎、新娘表达忠贞爱情的时刻了。一盘蘸了盐水的馕被端了上来。默哈买提阿訇吩咐把馕递到新人面前,高声唱说着吉祥祝福的经文。没等他落音,人们鼓噪起来:“快抢!快抢!……”鄂对在热依姆手上轻轻捏了一下,达吾提的两位先人,就这样羞羞答答地一同抓起那个金黄色的“月亮”……人们兴奋而着急地喊着,拍着巴掌大声地喝彩。历史就在这热情的喝彩声中,悄然掀开了一角……这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前停下了一驾马车,车上跳下三个壮实的维吾尔族小伙子。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新郎官等待了一天的朋友们。 “尼卡”仪式草草收场。鄂对高兴地向亲友和长辈一一介绍自己的朋友。 那个瘦高个儿的小胡子叫色提巴尔第伯克,是乌什人。他的阿塔霍集斯伯克是南疆出了名的人物。亲友们一阵欢呼,接着小声议论起色提巴尔第的长相、说话和做派等等。 鄂对打断大家,兴奋地介绍说,色提巴尔第的拿手绝活是唱歌。最喜欢哼唱的是《玛卡姆》,比方说拉克、西尕、纳瓦等等,唱得让人忘情。不但如此,色提巴尔第还有另一个有趣的本事:能惟妙惟肖模仿出男女老少各种腔调,嗓门粗细不等,一个人能让人听出几个人在歌唱…… “还有这样的男人?”热依姆的好友琳莎姑娘,掩着小嘴在热依姆的耳边吃吃地笑道。这情形让色提巴尔第捕捉到了,他咧开了嘴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亲友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要求色提巴尔第伯克唱一个。色提巴尔第也不客气,往起一站,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扬,张口就来了一段喜歌,调门自由自在,歌词即兴发挥: 今天日子多么好啊我实在很喜欢 新郎新娘在一起啊快乐没有边 迟到的新郎(3) 美丽花儿千万朵啊最美只一朵 热依姆我祝福你啊鄂对真幸福…… 大家热烈地合着节奏拍巴掌。一曲唱完了,有人还不放过,要求再来一段女声演唱。色提巴尔第伯克朝热依姆和琳莎那边看了看,有点难为情。鄂对赶紧给了他一个台阶,说:“先欠着吧,下次他自己结婚的时候再唱!”亲友们哈哈一乐,事情便过去了。 鄂对又介绍另一个朋友,此人名叫噶岱默特,当然也是伯克,家在喀什噶尔,是个诗人,精通古籍,尤其对《突厥语大词典》、《福乐智慧》和《真理的入门》三部书有很深的研究……一听这个,亲友中有识文断字的人,肃然起敬,纷纷起身跑到噶岱默特伯克跟前行礼、握手。 最后一个朋友,鄂对介绍时先不说话,先拉着他的手举起来,大家一看就明白了,因为这人有一双奇大无比的手掌,人也生得高大雄健,酒糟鼻子,一脸大丈夫疙瘩。他的名字叫阿什默特,是和田六城的伯克。鄂对称他是一员所向披靡的将军。 “都齐了!”鄂对介绍完朋友,不无遗憾地感慨:“就缺一个人啊……”话刚说一半,热依姆急忙使眼色,但是晚了。热依姆母亲的心事已被触动,又为大儿子伊玛木抹起眼泪。 大家面面相觑,顿时都有点尴尬,惟有色提巴尔第笑逐颜开。他走到热依姆母亲面前,神秘地说:“我的好大婶,您别难过啊,我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给您老人家报告哩!” 所有的人都围上来,打听色提巴尔第伯克的“好消息”。热依姆也顾不上害羞,急切地催促道:“快说吧,是不是有我哥的消息啊?” 色提巴尔第不急不忙喝口水,说:“我在阿尔夏有位汉族朋友,名叫赵东来,从北京过来,在阿尔夏盖了三间土房,在那里做买卖有一年多了,他的老婆叫黄紫琪,也是从北京那边带来的,人长得像天仙一样……” 鄂对打断他:“别卖关子啦,痛快说吧!” 色提巴尔第伯克很潇洒地取下头上的朵帕(小花帽),手在头发里抄了抄,这才把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家。 天山脚下的牧马小屋(1) 热依姆的哥哥伊玛木,长时间成为这个家族中的不解之谜。他像是远方的一盏长明灯,始终在默默召唤着什么,又始终让人警惕着什么。多少年之后他们回过神来想,在那个动dàng的年月里,伊玛木回来了,伊玛木又走了,原来都是安拉的安排…… 那些日子,那拉提小镇一直处在混乱之中。绸缎行的女主人迪里娜失踪好多天了。与她丈夫格木萨尔被杀的消息放在一起,这似乎算不了什么,但在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口中,它却是更大的奇闻,奇就奇在,一件凶杀案过去这么多天,官府居然无人过问!而恰在这种时候,被害者的女人神秘失踪,难道这里面不会掩藏点故事? 因为事情是霍集占干的,不管官府有没有追究,准噶尔土地上的维族人,个个免不了提心吊胆。 鄂对伯克的朋友们也不例外,今天一见面,大家就对这件事谈论不休。因为是分别的朋友重逢,他们必须拥有自己谈话的空间。他们挤到鄂对那间远离村落的牧马小屋里,大声发表自己的见解,几乎要把小屋吵zhà了!风趣的色提巴尔第一上来就起哄道:“鄂对兄弟,明天你就是热依姆的人了,今晚咱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踏踏实实睡觉,咱要叫你明晚躺在新娘子的怀里,乖乖地像只小绵羊……哈哈哈!” 色提巴尔第伯克的笑声震得小屋嗡嗡作响,主人鄂对一点也不介意。今天他着实高兴,既是新婚大喜,又如约盼来了几位好友,虽说婚礼没有按照预想的步骤进行,但后面的程序总算不会耽搁。况且有这些朋友助兴,他相信婚礼会办得更有意思。他用自制的羊ròu和nǎi茶,招待着这些患难至jiāo,心里燃烧着友情的火焰,时不时地从旁边添上一句俏皮话,提起大家谈话的兴趣。 老实巴jiāo的阿什默特提议:“大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亲ròu、nǎi茶统统的雅克西,新娘子也雅克西!不如听听咱们的新郎官唱它一个弦子咋样?” 鄂对伯克连连摆手:“有色提巴尔第伯克在这里,唱弦子哪还有我的份嘛!”说完就去拉色提巴尔第。 色提巴尔第伯克撇着嘴笑着说:“耶耶耶,好你个鄂对,说的是啥话嘛,是你的新婚,又不是我当新郎官,要我唱弦子,你肯不肯把新娘子让给我嘛?” “好啊,只要热依姆答应,我没的说!”鄂对伯克答应得分外痛快。这一来,色提巴尔第伯克反倒没词了,二话不说,cāo起手边的都他尔,重重地叹息一声,便叮叮咚咚地拨弹开了,一大段凄婉哀绝的美妙旋律之后,乐音弱了下来,人们的耳中响起色提巴尔第那醉人的放歌:美丽的天山我可爱的新娘告诉我该怎样与你相伴漂泊异乡永无休止的流浪什么时候把你抱上我的婚床无言的天山我沉默的新娘告诉我该怎样与你相伴准噶尔的风沙带走岁月和希望什么时候亲吻你丰润的rǔ房骚动的天山啊我放dàng的新娘告诉我该怎样与你相伴塔里木河的流水浇灌了胡杨叶尔羌才是我们永久的梦乡…… 天山大龙池歌声嘎然而止,余音却在年轻人心上久久回dàng。大家沉默许久,还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打破了寂寞。他望着明明灭灭的松脂灯,早已忘记自己是个新郎官,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噶尔丹策零死了,霍集占杀了格木萨尔,天……真的要变了吗?” 噶尔丹策零死了,这是一个事实。在这个事实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未知,那是新的、充满着无数可能xìng与诱惑的未知,所有在准噶尔大地上求生的人,都必须对此作出判断和回答。 一直不言不语的噶岱默特伯克,终于慢腾腾地开口了:“霍集占这家伙,这么冒冒失失,肯定会闹出事儿的,你们等着瞧吧……我这次顺道去乌什,在色提巴尔第家见到了霍集斯伯克,他老人家也料定准噶尔的天一时塌不下来!” 天山脚下的牧马小屋(2) 噶岱默特见多识广、博古通今,所以他的意见在朋友们中间有着很重的分量。他总是这样,喜欢在深思熟虑之后说话,不说则已,一说就滔滔不绝,叫人心悦诚服。 “咱们小心不要上他们的当啊。”鄂对伯克说,“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觉得,准噶尔气数已经尽了!” 噶岱默特伯克赞许地点着头。在这些朋友之间,噶岱默特伯克最看重鄂对的这种感觉能力,它往往可以点燃自己很多奇思妙想,把大家探讨的问题引向深入。 “大家有没有想过,准噶尔部为啥能在咱们天山南北称王称霸?”噶岱默特伯克喜欢抛出一个新的题目,等待着大家的反映,而在议而不决的时候,由自己来作出结论。 的确,此前还没有谁仔细想过这件事。但问题在噶岱默特伯克的脑子里,显然已经萦绕了很长时间。 噶岱默特伯克看大家不置一词,便微微笑着,说:“我琢磨着,这里面有三条道理…… 第一,噶尔丹部眼界开阔。大约一百多年前,准噶尔部还在巴图尔洪台吉时代,就跟俄罗斯人打jiāo道,后来僧格当权,还是跟俄罗斯人打jiāo道,虽然打打闹闹,但学到不少东西。俄国人把僧格杀了,噶尔丹当上汗王,他是巴图尔洪台吉的第七个儿子,从小就被送到西藏做喇嘛,僧格没了,他从西藏跑回来还俗夺权。噶尔丹这个人,哪是当喇嘛念经的材料啊,他满脑子是兵器,是练武,一上台就把叶尔羌汗国灭了,搞了个傀儡汗王,这不,我们这些人全成了准噶尔的奴仆! 第二,他们始终盯着钱袋。谁当汗王这一点都没有变化,开垦荒地,多种庄稼多打粮食,多繁殖、多饲养牲畜,连年粮食丰收,牧人牛羊成群,马匹膘肥体壮。能开通的商路都开通了,俄罗斯人、蒙古人、清朝那边的汉人、西藏人,甚至连英国人,都到这里做买卖。另外,他们还大肆掠夺,征服叶尔羌后,把过去通行的货币作废了,搞新币,规定一个新币兑换三个旧币,老百姓吃大亏啦,还有大量的赋税,叶尔羌的财富,都到准噶尔来了! 第三条道理最重要,准噶尔人不相信安拉,也不相信基督,也不相信菩萨,什么都不信,只相信人,人吃得饱、穿得暖,有牛羊,有水源,有牧场,有庄稼地,有心爱的女人,过快活的日子,比啥都强,安拉谁见过?菩萨谁见过?喇嘛是人装的嘛,噶尔丹自己当了喇嘛,为了做汗王还不是还了俗!他都不信那玩意儿,谁还信那玩意儿!他们就信谁强大听谁的,对清朝那边,乖乖地纳贡称臣……” 鄂对听了噶岱默特这番话异常兴奋,觉得融化了自己心里凝集多日的块垒,许多疑虑,全都涌上心头:“你说说,清朝为啥还不灭了准噶尔?眼下这可是大好机会呀!” “快了!”噶岱默特伯克胸有成竹地望着豆大的火苗说,“清朝的康熙皇帝曾经多次亲征准噶尔,但那时候清朝刚刚平定三藩的叛谋,还不到火候。就那样,噶尔丹已经招架不住,搞得众叛亲离,最后自己吞了dúyào。僧格的儿子策妄阿拉布坦跟清朝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没有好下场。策妄的儿子策零跟清朝小打小闹,搞了这么些年,有什么名堂啊?我想,清朝已经忍无可忍啦!” 色提巴尔第伯克说:“依我看,现在的这个乾隆皇帝也没有多大出息,听说他跟我差不多,就喜欢漂亮女人,他要是有他老祖宗康熙一半的出息,恐怕咱天山南北早就太平喽,全部都是清朝的天下了嘛!” “你说的不全对,”噶岱默特伯克慢条斯理地反驳道,“乾隆皇帝爱女人不假,可他更爱江山啊!如今清朝国力强盛,几乎没有藩乱,皇帝征讨准噶尔是迟早的事,能不能很快收到功效,那要看我们维吾尔人怎么去做……”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阿什默特伯克说话了,他一拳头砸在小木桌上,跳起来:“不用多说啦,等鄂对和热依姆办完婚事,咱们就出去,第一站直奔哈密……” 天山脚下的牧马小屋(3) “谁要去哈密……”阿什默特伯克的话还没有落音,忽然小屋的柴门被推开了,一个满脸胡须的维族男子接上话茬,大步走进屋来。大家愣了片刻,定睛一看,不约而同扑上去,一起抱着他欢呼起来。 夜深远归人(1) 明天要正式迎亲,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恨不能和母亲聊个通宵。 鼓声、乐声和歌舞,一直喧闹到很晚才慢慢散去,夜,终于安静下来。母亲忙碌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里屋,还要继续准备明天的一些细小事情,她的身体显得沉重,步履有点踉跄。 摇曳的灯火发出暗红色光芒,映着母亲清瘦的轮廓。热依姆看了好半天,发现母亲老了,她独自忙碌的身影,是那样的孤单,那样可怜。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一下子化作依依惜别之情,满心的温情话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把该忙的活计做完了,母亲好不容易停下来,再次拉住女儿的手。这是她惟一表达感情的方式了。她将女儿细细的手握在粗糙的掌心,使劲暖着,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 “我会常来家看望您和阿塔的!”热依姆说,“阿喀他总算有个下落,您也可以安心点了。” “唉,说是人在哈密,还不是照样回不来家。”母亲对儿子的心痛没有人可以完全领会。 “鄂对……他、他也会像伊玛木一样孝敬你们的……”热依姆低着头,自信地喃喃自语。 提起鄂对,母亲脸上有了些许光亮:“这个巴郎子咱倒是没有看错……就怕,以后也是在家呆不住啊!”说到这里,母亲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那些朋友,你都认得吗?” “都认得的,您忘啦,阿喀在家时,他们不也常来我们家吗?您还给他们做过手抓饭哪!”热依姆说。 母亲叹着气:“这些巴郎子,我担心他们会闹出什么事啊,你听听他们说的那些话,天南地北的,眼下这个世道,一句话说不好,指不定灾难就降临啦!” “阿娜,灾难靠躲避是躲避不过去的,就拿那拉提集镇上的迪里娜来说吧……”刚说到这里,母亲急忙用手掩住女儿的嘴,她怕女儿下面会说出不吉利的话。 热依姆没有再往下说,但脑子里却放不下那个精明可亲的哈萨克族大姐。她甚至有点后悔,觉得最后在绸缎行jiāo活那天,其实可以和琳莎一块儿在那里多呆会儿的,要是那天和迪里娜好好jiāo谈一次,该有多么好!现在,这个小小的愿望已经再也不能实现了。 母女俩说着话不觉到了深夜,母亲实在困倦,径自睡着了,响起轻微的鼾声,热依姆蹑手蹑脚吹灭油灯,刚要躺下,忽听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本能地推醒母亲:“阿娜(妈妈),您听,是不是有人来啦?” 母亲刚抬头竖起耳朵,就听到真的有人敲门:“开开门,开开门啊,是我……” 热依姆一下听出来,是自己的新郎官鄂对在叫门。 全家人做梦都没想到,鄂对和他的朋友们在这深更半夜,带着他们期盼已久的伊玛木回来了!对于伊玛木的父母、鄂对的岳父母来说,这个谜一般的儿子,意味着永无休止的担忧和突如其来的狂喜。为了表达这种狂喜的心情,父亲和母亲点亮了四盏油灯,在半夜时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让满屋子一片光明。他们在灯下没完没了地打量着儿子,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大一会儿母亲终于憋出一句话:“你咋这么长时间……要不是你妹妹热依姆的婚礼……你咋知道妹妹要办喜事呢?” 伊玛木只是笑,什么也不回答。他从母亲开始,轮个儿拥抱了家里的每个人,也不顾朋友们在场,泪水毫不拘束地挂在脸上。他低着头,让母亲抚摩了他的脸、胡须和头发。 父亲在旁边小声地问:“傻小子,这些年都去了哪儿,在外面都干了些啥?” “我去的地方可多啦!”伊玛木兴奋地告诉大家,“头一年我在哈密呆了三个多月,结识很多朋友,啥地方人都有。后来我就和几个朋友结伴,去了祁连山,那山里好多雪啊,我们走散了,多亏一个番人朋友把我带到凉州,过了凉州又去了长安。我在长安住了半年,烤羊ròu串,挣了一点钱,又结识很多汉族朋友,他们陪我到了黄河边,那河啊,可了不得啦,大得很啊。我沿着黄河走了好几个月,就去了洛阳,在洛阳做了一年的买卖,挣足了钱,跟一个汉族朋友去了北京……直到今年夏天,我才又回到哈密。” 夜深远归人(2) “你老是汉族朋友、汉族朋友,哪有那么多汉族人?”父亲好奇地问道。 伊玛木说:“那边都是汉族人,可多了!那边的天地大得很啊,根本就没边没界,一辈子你也走不完!” 母亲心疼地叹道:“去了那么多地方,可受累了!你整天在外面跑,有水喝不?碰到了沙漠戈壁咋办哪?” 伊玛木苦笑着:“我的阿娜耶,那边可不像咱们这边,水多得很啊,到处都是大江大河,连石头都能挤出水来,山上面的树,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根本就没有沙漠戈壁。那边的老百姓想喝啥喝啥,想吃啥吃啥……” “真的像你说得那么好,那……你咋还瘦呢?”母亲对儿子的话有点儿将信将疑。 伊玛木哈哈大笑,他说:“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出去看看你们就全明白了!”他告诉大家,大多数汉族人很和气,你不惹恼他们,他们从不欺负你,他们对待客人礼节重得很,有很多很多讲究。伊玛木居然能细细说出汉族人在很多场合的礼节,比方说温良恭俭让之类,特别说到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更是头头是道。他跟妹妹说了很多汉族女人的为妻之道,什么相夫教子、举案齐眉等等,看得出来他眼里充满着羡慕与景仰。 这时,色提巴尔第坐不住了,他笑着问:“伊玛木兄弟,人家汉族女人那么好,你就没在那里相中一个?” 一句话噎得伊玛木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鄂对看出他有难言之隐,急忙站出来打圆场:“汉族女人再好,也不如咱们穆斯林姐妹啊,伊玛木咋能……”他说着走到色提巴尔第跟前,狠狠捅了这个坏蛋一下。 其实,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那一颗心,早已随着他的这位好友和舅兄伊玛木,飞到另一个广袤的天地之间。他相信在伊玛木那段不平凡的经历中,肯定还会有更多精彩的传奇,但那是不便于与众人分享的。他帮着伊玛木按住了话头,那份心思也许只有新娘子热依姆看得出来。 父亲接过鄂对圆场的话,认为说得很在理。但话题扯到女人身上,大家又都觉得别扭,便一个个低了头,不再说什么……一阵沉默过后,天似乎也渐渐看到了亮光,迎亲的仪式要进行了,于是人们赶紧分头准备。 因为伊玛木的出现,第二天的婚礼更加热闹。人们把两桩喜事儿叠加在一起,投入了双倍的热情,大肆狂欢,吹拉弹唱,载歌载舞,连豁了牙的老人们也加入进来,新娘子热依姆的父亲和母亲,心里更别提有多高兴了! 还有一个人,也在悄悄地心花怒放,她便是热依姆的好姐妹琳莎。没料到昨天还在想入非非的事,今天突然成为现实。新郎、新娘决定:伊玛木要和她一起配对儿担当伴郎和伴娘。从大清早开始,琳莎姑娘就尽心尽责地守护在新娘跟前,她的眼神总是情不自禁地偷看伴郎。与三年前相比,伊玛木除了胡须更黑、更茂密,几乎什么都没有变,而他的传奇经历,经过热依姆渲染地介绍,更让琳莎敬佩得了不得! 热依姆终于穿上那身洁白的婚纱。配上格兰姆缀珠小花帽,她真的就像一只即将飞翔的白鸽。她的脸上始终挂着迷人的笑容,知道迎亲的队伍到了,当着鄂对的父亲和长者们的面,她又不能不按照规矩,表现出对娘家的依依不舍之情。 清晨,太阳刚冒出尖儿,这只可爱的小鸽子,已经被年轻小伙子们用绿色的毯子抬了又抬。不用说,他们中间少不了色提巴尔第、噶岱默特、阿什默特等鄂对的那些朋友。这是维吾尔族婚礼必不可少的程序,是这个古老民族传统的一部分,年轻人乐此不疲,心中都珍藏着一个美丽的心愿。 母亲拿出一条紫色和一条白色的纱巾,让女儿挑选。母亲觉得一个大户人家,把婚礼办得如此潦草,很对不住女儿,她千方百计想让女儿舒心一点。 热依姆揣测着母亲的心思,挑选了一条紫色的纱巾。 母亲将白色纱巾仔细叠好收藏起来,然后眯起眼睛朝女儿雪bái fěn嫩的脸上最后端详了一遍,这才将那块紫色纱巾轻轻盖在女儿的头上。 夜深远归人(3) 就要离家了,热依姆心里真的涌出一种依依难舍的感情,她禁不住抱住了母亲,小声抽泣起来。父亲拿出一个特制的图额西馕,在女儿的头上绕了几圈,这是传统仪式的一个环节,表示父母永远理解女儿的心情,永远祝福女儿一生平安,衣食富足。 各式各样的陪嫁品装满几辆大马车,乐手们一边起劲地吹奏、一边站好自己的位置,新郎、新娘在伴郎、伴娘帮助下,骑上了高头大马,迎亲的队伍终于要出发了。鄂对的父亲及迎亲的长辈,分别与热依姆的父母行礼、握手,然后挥挥胳膊,告别。 迎亲途中的意外邂逅(1) 伴郎伊玛木和新郎官鄂对在迎亲的队伍里,表情很不和谐。伊玛木总是垂着头,闷闷不乐想着自己的心事,而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却显得情绪不错,一脸神采飞扬。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让伊玛木当伴郎完全是鄂对的一厢情愿。事情是在清早决定的。当时大家说完话,鄂对便将伊玛木拉到自己的牧马小屋,说:“伊玛木,你赶快洗个澡,我还等着你当我的伴郎哩!” “我?可新娘子是我的妹妹呀,你不是开玩笑吧!” “嗨,我哪有工夫同你开玩笑,叫你当你就当呗!”鄂对不容商量,拿出自己的一套新衣裳来,推着伊玛木往里屋去,“水都备好啦,你快洗个澡,换身衣裳,晚了恐怕就来不及啦!” 伊玛木无奈地摇摇头,进屋。鄂对掩上柴门,隔着门又补充了一句:“人家色提巴尔第想当,我还不愿意呢!”随即收拾伊玛木换下来的衣服,没想到从里面掉出一个精工巧线的鸳鸯荷包。 新人两家相距并不太远,迎亲队伍故意绕着山路走出五六里地,拉长这段幸福的行程。新郎、新娘骑在马上,伴郎、伴娘分别牵马相随。后面便是乐队和亲朋长辈的马车,最后才是装在大木箱里的陪嫁礼物,队伍行进得十分迟缓,也不大齐整,好像这喜庆的滋味,非得这样自由自在掰开了揉碎了慢慢咀嚼。 迎亲队伍上路走了一段,鄂对在马上俯下身子,试探着问:“喂,伊玛木你看见了吗,热依姆身边那位小伴娘咋样?人家可一直在偷偷看你呀!” 伊玛木一抬头,果然碰上琳莎的目光,两人对个正着。 伊玛木心里扑扑乱跳,想,姑娘家长得真快,三窜两窜就chéng rén了,汉族人说女大十八变,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鄂对仍不放过伊玛木,说:“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我看琳莎这姑娘就不错,她最听热依姆的话。” 伊玛木使劲儿搓着手,踮起脚凑在鄂对的耳边:“我对你说句实话,你肯为我守住嘴巴吗?” “对热依姆也不能说?” “对谁都不能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鄂对想了想:“你说吧,我答应你。” “不瞒你说,我现在是在清朝军队那边做事,这次回家一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二来还有一桩公干。你们的婚事一完,我就得走!” 鄂对瞪大眼睛好半天:“公干?什么公干?” “这个你就别问了……你跟热依姆成了亲,咱就是一家子了,以后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就jiāo给你了……” 鄂对满心疑虑:“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咋就知道我跟热依姆这会儿办婚事?” “我在哈密遇到一个人。” “谁?” “迪里娜,格木萨尔管事的老婆那个哈萨克女人。” 鄂对懵了。 此刻,米尔扎鄂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伊玛木,有太多的话想对伊玛木说,然而这时恰巧迎面过来一支驼队,把他一肚子的想法全都打断了。那驼队只有五峰骆驼,拉骆驼的几个男子从装束上一眼就可看出是汉族人。马鞍上还驮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伊玛木见到他们,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擦肩而过时,伊玛木用汉语主动问候道:“各位师傅,你们好啊?” 打头的中年男子听到汉语的问候很兴奋,便朝他的同伴吆喝道:“喂,大伙听到没有,这位兄弟能讲汉话呢,咱让让道啊!”说着带头把骆驼往路边拉了拉,立在路边作揖打躬,笑容满面连声地说:“恭喜贺喜,早得贵子;百年好合,代代人杰!” 鄂对伯克新奇地勒住马,让伊玛木把这汉人的话翻译出来听听。伊玛木一译,鄂对乐了,哈哈笑着说:“问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于是,伊玛木兴致勃勃地与那中年男子攀谈起来。 原来这人名叫关大良,老家在河南,黄河发大水逃荒唱着莲花落出来的,五个骆驼手是弟兄五人,只有老大关大良一个人成了家,生养了一男一女,其他兄弟都还是光棍一条。他们在乌鲁木齐那边种了几年地,养了几十头羊、几十头牛,而今倾家dàng产买了这几峰骆驼,在天山南北跑点小买卖。乌鲁木齐那边还有几间屋、一个妹妹和60多岁的老父母。 迎亲途中的意外邂逅(2) 听说伊玛木到过洛阳,关大良来了兴致,说:“俺们汉族人讲‘四海之内皆兄弟’,‘相识是缘,相聚是福’,今天咱们在这里相识也算是有缘分,莫如让俺的闺女和小子给新人来段莲花落,图个吉利好不好?” 鄂对伯克听伊玛木一鼓动,觉得盛情难却,也很有兴趣,就满口答应了。 两个孩子只有10岁左右,长得白白胖胖,很有点金童玉女的味道。男孩是弟弟,光着脑袋,天门上留着一撮头发,朝天扎个小辫;女孩则扎俩羊角辫。关大良将孩子抱下地,各人手中拿一副莲翘。这玩意很简单,就是一根竹竿一节一节挂上红绿两色的穗穗,再串上几串铜钱,孩子有节奏地用脚打、手打、膝打、肘打、肩打、腰打……每一击打便有一声响,清脆的竹节和哗哗的串钱混在一起,孩子们就在这声响中跳着、打着、舞着、唱着,那唱词对于内地汉族人已经习以为常,而在鄂对伯克听来却很是新鲜: 一打正月水仙花嘛开,一点高升状元及第; 二打二月迎春花嘛开,两家有喜子孙满堂; 三打三月桃花儿嘛开,三羊开泰吉祥如意; 四打四月茉莉花嘛开,四季富贵招财进宝; 五打五月梨花儿嘛开,五子登科光宗耀祖; 六打六月荷花儿嘛开,六六大顺福寿双全; ……两个孩子唱完了,向马背上的新人深深鞠了一躬,各自报了姓名。男孩说“俺叫关玉川”,女孩说“俺是关玉红”,说完害羞地躲到父亲身后。 鄂对伯克和队伍里所有的长辈都高兴坏了,立马给两个孩子每人送一块艾德莱丝绸,另外给关大良送了两皮袋泉水。关大良连说礼重,拉拉扯扯不肯要,最后拗不过,只好收下,又觉得过意不去,便回赠了一包喀什的露仁核桃和一包巴旦杏干,鄂对也很愉快地收下了。双方恋恋不舍地分别。走了一二里地,鄂对在马上回头看那驼队,还看见两个孩子站在骆驼背上向他们挥手。鄂对很感动,对伊玛木感慨地说:“怪不得你说汉族人讲究礼节,果然这样!” 伊玛木说:“刚才你如果不收他那两包干果,他是决不会罢休的。汉族人讲究朋友之间有来有往。他们有个圣人说过一句话,叫做‘有来无往非礼也’。汉族人几千年都照着这句话去做,这是很了不起的。” 米尔扎鄂对伯克眯缝起双眼,自言自语地说:“将来有了机会,我真想去那地方好好看看!”达吾提的祖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个想法会实现。 对于我们的故事来说,这段必不可少的旅程,实在是过于拖沓了一点。而对于达吾提的先人米尔扎鄂对,这是人生中最短促的距离。他骑在马上,与他的舅兄、伴郎愉快地jiāo谈着,感到不一会儿工夫,迎亲的队伍就到了家,心里很有点儿不太满足。 这时候,等候已久的宾客,突然关上了大门,逼着新郎和新娘唱歌跳舞,否则坚决不开门。闹了半天,给孩子们赠送了足够的手帕和糖果,这才勉强放行。接着,大家在院子里燃起一堆篝火,新娘子热依姆按照规矩,从火上面小心地跨了过去。 接下来的高潮是“揭盖头”仪式,轮到鄂对的几位朋友大显身手。按照噶岱默特的指挥,色提巴尔第和阿什默特在庭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中摆上两排坐凳,宾客们按照男左女右的规矩分坐到两边,中间的大座椅当然是新娘、新郎的。座椅下面,放上几块硕大的鹅卵石,还有几块盐巴和一把扫帚。鹅卵石表示鄂对和热依姆的爱情坚如磐石,盐巴象征两位新人要永远同甘共苦,扫帚意味着新人要扫除疾病,永远健康美满的生活。 仪式开始了,噶岱默特郑重地递给鄂对一支筷子,鄂对小心地伸出筷子,将盖在热依姆头上的紫色纱巾轻轻挑开,惹得全场的亲友和乡亲们一阵欢呼。 于是,两位新人拜见公婆,鄂对的父母给热依姆赠送了戒指和一副耳环、一对手镯。鄂对当着父母和长辈的面,将戒指戴到新娘子热依姆的手指上。顿时祝福的话语各式各样,手鼓、都达尔等响起来了,喜歌也激越地唱了起来。人们的热情点燃了,纷纷跳起古老的民间刀郎舞,两位新人立刻被欢乐的人们拉进了舞圈。 迎亲途中的意外邂逅(3) 伊玛木完成了伴郎的使命感到一阵轻松,跳舞的时候也自如了许多。没曾想刚舒了口气,妹妹热依姆就把她的小伴娘琳莎,拉到自己的面前,说:“阿喀,琳莎可就jiāo给你啦!”伊玛木知道妹妹的用意,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维吾尔的夏地亚纳舞旋风刮起之后,所有的人都在用自己的舞姿说话,琳莎姑娘这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朝伊玛木笑了笑,眉目间既有羞涩,又传递出无限的柔情,围绕着伊玛木优美地翩翩起舞。就在伊玛木稍稍迟疑的工夫里,有人接替了他的舞伴位置。 此人就是鄂对伯克的朋友色提巴尔第伯克。这个有心的男子从迎亲一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琳莎。现在是自由选择,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两人配合默契,人们的目光很快被这一对人吸引过来。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太阳已经偏西,到了午后时分。这时候屋里屋外摆开喜宴,主人忙着招呼长辈和来客落座,谦让和寒暄的关头,不知是谁冷不丁地嚷了一声:“啊呀,又来马队了!”有人好奇地朝村口望去,果然,有十几匹奔马哗哗地往这边过来了,已经落座的客人纷纷又站了起来,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餐具。 欢乐中的斑斑血迹(1) 伊玛木站在欢乐的圈外,独自愣了会儿,便想离开这里。 色提巴尔第伯克跟了出去。 伊玛木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叫自己的名字,“伊玛木兄弟,你怎么……打算走啊?”色提巴尔第的口气显得十分诚恳。 “噢,不不,我……”伊玛木有点慌乱。 色提巴尔第伯克那双调皮的小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伊玛木,“哈密那边是不是还有人在等着你呀?” 伊玛木心里生出小小的惊讶:“你……你怎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些啥?” “兄弟,你就不要瞒我了,我啥都知道……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色提巴尔第眨眨眼睛。 接着神秘一笑,压低声音,“喂,兄弟,我……有个汉族朋友,叫赵东来。他就住在阿尔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结识结识?……” 伊玛木心里一怔,正要说话,一抬头看到博罗尼都和霍集占兄弟俩领着十几个壮汉过来了。 鄂对在忙碌中注意到了来客,急忙给朋友们使个眼色,压低声说:“沉住气,看看来意再说。”随即来到院子门前。博罗尼都满脸堆着笑。 分别互行穆斯林礼后,博罗尼都朝身后一挥手,说声:“抬上来!”霍集占便和一个汉子抬来了两只捆住四蹄的活山羊,不用说,这就是贺喜的礼物。 “鄂对兄弟新婚大喜,这是我们兄弟小小意思,千万不要嫌弃啊!”博罗尼都话说得格外亲热。 没等达吾提买合苏提的祖先鄂对说话,“扑嗵”一声,两只山羊已经被扔到他的脚下。鄂对被活羊冲撞得站立不稳,扑倒在地。 在维吾尔族乡亲的眼里,如此大喜的吉庆日子,一点小小的闪失,都是很不吉利的。 伊玛木赶紧上前将鄂对扶起来。鄂对的朋友们不干了。 “你们成心来捣乱是不?” “霍集占,你在那拉提的事儿还没完,又到这儿干嘛?!” 霍集占本来就不愿来,此刻冲到那两只活羊跟前,拔出腰刀将那羊蹄上捆住的绳子一挑,绳子立刻散了。那羊便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正要开步行走,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霍集占突然一刀捅在羊肚子上,那羊哇地一声“咩咩”惨叫着拔腿就跑,院里狂绕一圈后,冲进屋里,抬腿跳上餐桌,踢翻杯盘,叮当作响,一片狼藉,顿时,客人们惊得四散奔逃。那羊又痛又吓,更不肯罢休,跳下餐桌再上馕坑,又挣扎着爬上了热炕……殷红的羊血撒遍了屋里屋外…… 人们七手八脚四处围追堵截那只受伤的山羊,里里外外乱成了一锅粥。趁这工夫,霍集占拉住博罗尼都喊:还不快走!便一声喝:“上马!”十几匹马儿哗哗地冲出了村口。 小和卓霍集占的这一手,让鄂对和他的朋友们完全没有料到。终于逮住了那只可怜的山羊之后,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看着遍地的鲜血,大家的身上、手上也都红彤彤一片,事情早已经不是吉利不吉利的问题了……好一会儿,大家才缓过神来,老人们在哀叹着、抽泣着,巴郎子们吓得哇哇哭个不止,连最沉得住气的噶岱默特也疯狂地大喊:“这些畜生,咋就这么让他们跑啦!” 等到人们真正地醒悟过来,大小和卓早已绝尘远去。 看看没人追上来,霍集占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他高兴坏了,在马上得意地哈哈大笑:“这下黑帽子们有好戏看了!” 博罗尼都和卓跟在马队后面,越想越觉得晦气。岔子都出在霍集占身上,他真想追上去狠狠揍弟弟一顿,可又一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赌气是没有用的。当着霍集占的面,博罗尼都重复来重复去,就只说一句话:“你这个臭脾气啊,早晚要了你的命……” 霍集占和卓不以为然:“我脾气好着哪!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是宰羊了!”说着,他越发骄气十足,大声冲着博罗尼都嚷嚷嗓子眼冒烟,死气白赖要喝水:“nǎinǎi的,跑了一上午,水都没喝上一口!” 欢乐中的斑斑血迹(2) 的确,他们从清晨开始跑了几十里地没歇脚,博罗尼都的水袋也干了。本来他们是准备在鄂对家吃饱喝足,再美美地灌满所有的水袋,这么一闹,所有的好事当然全都泡汤了!又饥又渴又疲惫的感觉,更让霍集占生出一股无名火。正和博罗尼都嘟着嘴较劲儿呢,前面来了几峰骆驼,便没好气地凑上去,找那领头的汉子问:“喂,老家伙,有水没有?” “老家伙”不是别人,就是刚刚与鄂对伯克的迎亲队伍打过照面的汉族人关大良。 俗话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祸福可是说不定的。关大良与达吾提的祖先鄂对本来素昧平生,只因一个照面便从此脱不了干系。而大小和卓仿佛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擦肩而过,才鬼使神差,专门踩到了这个点儿的。 这时候,关大良一听霍集占说话的口气,便知来者不善,也不想多惹事,尽量把话说得和缓点:“兄弟,对不住得很,我们的水也不多了,还有好多路要赶呢……” 水不多那就是还有水嘛。霍集占嫌人家说话太嗦,不等关大良把话说完,已经跳下马,横着一张脸逼过来:“老滑头,废话少说,有水统统给我拿上来!” 关大良想:好家伙,这不是遇到强盗了么! 天山南北做个小买卖可不容易,拦路抢劫的情况关大良实在领教够了。兄弟几个也规定了暗号,看老大眼色行事。只要关大良跟来人说到“英雄在上……”这几个字,同时又把那个对付强盗的钱袋掏出来,朝对方晃一晃,不用说,兄弟几个就立刻cāo家伙。 霍集占二话不说,上去就给关大良一个耳光,自己动手去解关家骆驼背上的水袋。他后面的那些伙伴们也都渴得够呛,见霍集占动了手,还等什么呢,纷纷跳下马来准备动手。 关大良的嘴唇被打出了血,两个孩子在骆驼上吓得直哭。兄弟几个一看情况不对,冲上来揪住霍集占,三两下就把霍集占撂倒了,吓得霍集占那些同伴不敢上前。关家兄弟正要狠狠教训霍集占,老大关大良发话了:“好了好了,不要多事,赶快走吧!” 兄弟几个拉上骆驼上路,嘴里哄着驼背上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别怕,哭啥哩?没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 关大良镇定地跟在驼队后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博罗尼都和卓目送着这个汉人的驼队离去,心里有一丝丝胆怯。刚才的这一幕,他一直在旁观,没说话更没有chā手,这让他看到了很多的蹊跷。这时候,霍集占还仰脸躺在地上,一群大汉落魄地围在他的身旁。博罗尼都跳下马,走过去,对弟弟平静地说:“起来吧,你打不过人家。” 霍集占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使劲儿抹了一把脸,咬着牙齿狠狠地吼道:“他娘的,爷今天跟他们搏啦!”说着,吩咐身边十几个人:“有种的跟我上,把这几个人全杀了,一个也不留!” 十几个壮汉那股邪劲儿重新被鼓动起来,一声吆喝,打马追了上去。 这是一场血腥的搏杀,过程延续了一个多时辰。关家兄弟殊死搏斗,个个到最后一口气手里还握着家伙。霍集占的人一个个倒下了,眼看伤痕累累的霍集占凶多吉少,博罗尼都一咬牙也上了阵。 关大良的女人也是有功夫的人,她和自己的男人一起,为了保护两个孩子,拼命守护着那峰载着孩子的骆驼,结果一个倒在骆驼的左面,一个倒在骆驼的右面。就在霍集占的刀尖伸向孩子的一瞬间,身负重伤的女人大吼一声,扑上来咬住了恶人的手腕。气急败坏的霍集占捅死女人后,将女人的尸体一刀一刀戳成了蜂窝…… 小小年纪的姐弟俩本来吓得大哭,见父母靠在骆驼边不动了,反倒止住了哭声。 霍集占带人向两个孩子逼了过去。这时,达吾提买合苏提的祖先鄂对带着他的朋友们骑马赶到了。 阿什默特伯克打头,不由分说冲向了博罗尼都与霍集占。大小和卓兄弟不敢继续应战,博罗尼都拉着霍集占胳膊飞快地上马,急催一鞭跑开了。 欢乐中的斑斑血迹(3) 孩子们趴在关大良的身上,嘶哑的哭声让人心酸。鄂对扭过头去。关大良双眼直直地瞪着孩子,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你俩别分开,跟着这叔,他们是好人……”说完头一软,垂了下来。 第二章 后噶尔丹时代 引子 时间:2004年9月8日 地点:库车老成巴扎(集贸市场) 从历史上看,国家是不能分裂的。这里有两个意思。一个嘛,新疆和内地是整体,几千年了,感情上割不断;另一个嘛,边疆落后,这是事实,自然条件上的、教育上的、科技上的、卫生上的,还有人才,多方面的,没有国家支持,怎么能发展得快?事实明摆着嘛。不发展就落后。落后了、弱小了,人家就来偷、来抢、来欺负你。我们南疆这边,欧洲人来过,印度人、日本人也来过,俄罗斯人来得最多,文物啊、矿产啊,很多好东西,都给他们搞走了。俄罗斯干脆就强占土地。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伊玛木的往事(1) 达吾提的先人鄂对和热依姆那场充满血腥的婚礼之后不久,鄂对的舅兄伊玛木就再次告别亲人离开家乡。关于这位老兄离家上路的初衷和意想不到的曲折我们暂且不表,先说他辗转回到日夜牵挂的清军驻地哈密时的又一番惊险遭遇。 这一天清晨,哈密清军营伍照例是疲惫不堪的一夜戒备过来,弟兄们全都抱着兵器,蹲在铺位上不曾合眼。城守尉吕西坤大清早才脱了盔甲,伸伸懒腰,打个哈欠,钻出土城准备方便一下,忽见不远处的坡下那片苜蓿地里隐约躺着一个人。这人躬着身子,头埋得很深,看上去还在挣扎。吕西坤警觉起来,赶紧叫了两名老成点儿的兵士,一起跑过去查看。 这一看吓了一大跳,此人却是本营修武佐校尉伊玛木。只见他背上中了一箭,流的血已经湿透衣服。对面准部的守望哨所,最近的一个离这里还有小三里地,不用说,伊玛木准是背着这支箭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起码也跑了两里地,最后实在不行了,倒在本营前沿。伊玛木的身体虽然还在微微颤动,但手脚已经有些僵硬,少说倒下去也有两个时辰,还算发现及时,人勉强还有一口气支撑着。吕西坤急忙吩咐兵士们,将伊玛木抬到营伍中安置好,一面喂点盐水,一面找来营医给他拔箭救命。 吕西坤知道轻重,跨上快马一口气飞奔都统大营,把消息报告给哈密都统哈尔泰。哈尔泰一听,脸上的ròu连跳不止,一分钟都没敢耽搁,轻衣小帽赶了过去,一直守在伊玛木的身边,直到他第三天醒来。 伊玛木醒来时,哈尔泰早支撑不住,已经在旁边的铺位上呼呼睡着了。一名小个子勤务兵喜颠颠地要去禀报吕守尉,被伊玛木叫住了。伊玛木将信将疑地问勤务兵:“我真的回到哈密营伍了吗?” 勤务兵高兴地直点头:“这还有假,你中了准噶尔营哨放的箭,要不是吕守尉发现得早,恐怕就没命啦!” 说话声吵醒了哈尔泰。他一看伊玛木醒了,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啊呀,你可醒啦!”他跑到伊玛木铺沿上坐下来。伊玛木急切地想说话,被哈尔泰制止了。他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拉住伤号的手,一面吩咐去备饭:“饿坏了吧,吃饱了肚子再说……” 这一提醒,伊玛木还真的感觉到肚子饿了。这时吕西坤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进来了。他和伊玛木多少有点jiāo情,每天这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都要端进来一次,看伤号没醒,就又端回去。据说这样多端几回,伤号虽然不吃也饿不坏身子。吕西坤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的疲倦,但看到伊玛木醒了,还是禁不住满面笑容,说:“你小子这条命真值钱,都统他老人家亲自守了你三天三夜啊!” 大家把伊玛木扶坐起来。一碗面条呼噜呼噜几口就吃完了,又要了一碗,又是几口见底,伊玛木这才抹抹嘴。哈尔泰吩咐吕西坤和那个勤务兵出去,把门关紧,房前屋后加两个岗哨,特别jiāo代要吕西坤亲自守住门口,任何人不许进入。哈尔泰都统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这才小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禀大人,小的打听了天山南北所有朋友,都没找到钦犯线索。”伊玛木把早就想好的瞎话,如数抖落出来。他一边编着瞎话,一边用眼角瞟着哈尔泰的脸色,惟恐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对自己失望,便又正经八百地补充道,“临来那天有个朋友说,他在南疆库车那边好像……是见到过这么一个汉人……” 现在正有一个可怕的yīn谋缠绕着伊玛木。这与达吾提的先祖鄂对和热依姆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必然在他们的命运深处烙下鲜明的印记。 也许您觉得不知所云,这没有关系。事实上,到目前为止,连当事人伊玛木也是一头雾水。那么,哈尔泰都统似乎是事情的始作俑者。然而,谁又能保证他就不是那一道被看的风景?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大家都在没命地寻找,有的人在寻找财物,有的人在寻找时光,有的人在寻找机会,而有的人则在寻找人,没有谁可以是最终的谜底,而这恰好就是谜底。眼下,还是让我们闭上眼睛,着意体味一下那位可怜的哈密都统哈尔泰吧。 伊玛木的往事(2) 哈尔泰的耐心是有限的。于是这位都统大人急切地打断伊玛木,瞪着双眼追问:“你朋友见到的那个汉人,是不是带着一个女子,而且长得还很不错……你那朋友没说他去了啥地方吗?” “小的付给他一些银两,让他再替小的打听着。小的是怕您老等急了,所以就先赶回来禀报一声。” 哈尔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嗨,你应该探明了准信才回来禀报嘛……你跟那位朋友怎么约的呢?” “小的去找他,我们约好一个月之后在库车碰面!” 哈尔泰想了想,说:“也只好这样了,你先疗着伤吧,身体复原了再说。我去吩咐,把你那个洛阳姑娘接过来伺候你本都统可没亏待她呀!”他轻轻地咂着嘴,脸上堆满失望,“你呀,你呀,叫我如何跟朝廷jiāo代?!” 见都统如此郑重地提到朝廷,伊玛木多了个心眼,便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小的斗胆多问一句,这件事情对大人您真的是这么重要吗?” 哈尔泰一脸肃然:“当然重要!身为朝廷命官,只能想着舍生忘死为国家效力,为朝廷分忧,既然是朝廷有命,咱们这些效命疆场的人,责无旁贷嘛!”说着说着又沉下脸,“伊玛木,你得给我记住喽,这件事到此为止,外面对谁也不许说,说出去可要掉脑袋啊!” 伊玛木怎么会知道,自己在神鬼莫辨的时候,已卷入皇宫内廷的麻烦之中。事情由来,据说原是一桩见不得人的丑闻:一个大内高手,在宫中采花问蝶,居然拐走当今皇后身边的姑娘!一向与皇上情深意厚的东宫娘娘,为了洗雪耻辱,下决心要捉拿逃犯,否则她还有什么脸面管束后宫,还怎么去心安理得承幸皇上呢? 可是,这件事又不能声张,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皇后娘娘只能悄悄寻找后宫的门径。她把事情jiāo给了一个很难走露风声的人,这个人就是资深太监刘进忠,而哈尔泰只不过是刘公公手中的一个棋子而已。最初,都统大人是无利不起早,就是想谋个仕途的终南捷径罢了,后来皇后娘娘盯上了他,事情成败就不是简单一说的问题了。过去在郎卫营当差的经验告诉他,凡是不小心知道了禁宫秘密的人,就没有能够逍遥自在活下来的。 哈尔泰是前朝号称“西域王”的年羹尧安chā下来的。本来他只是京师郎卫营的一名小校,经年羹尧远房亲戚举荐,几年工夫驴打滚似的混到边地都统。眼下年羹尧黄花不再,想往上爬不容易,想回京师郎卫营更比登天还难。所幸与内务府老太监刘进忠还有一丝瓜葛,平常见面都要托个关照的话。刘公公年初捎来密信,说是有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只要他哈尔泰帮着后宫把这件事办体面了,非但调回京师郎卫营不成问题,赏银和晋升的事也不在话下。 哈尔泰经过细心摸底,秘密选出一彪人马来办此事,其中维族兵士伊玛木是他最看好的一位。于是,他利用职权给伊玛木谋了个九品修武佐校尉,准他告假回家。这才有了回程上的这些曲折。伊玛木当时只是想找个借口回家参加妹妹的婚礼。他打算婚礼过后溜达几天,回来编几句谎言对付一下也就过去了。可事有凑巧,婚礼期间他认识了色提巴尔第,也就是他和哈尔泰提过的那个朋友,听他提到那个他几乎忘了的都统大人再三jiāo待的名字……但伊玛木仍没有把都统大人的事放在心上。 他回程时会来到阿尔夏纯粹是个意外两个孩子造就的意外,可这个意外造成了他的新的意外,也给他的妹妹、妹婿日后的生活带来了改变。 事情要往前追述到热依姆和鄂对的婚礼。 那天婚礼过后,关大良的两个孩子关玉红、关玉川被鄂对收养在身边。鄂对的父母和热依姆对孩子十分尽心,虽说语言不通,但吃穿照顾得很周到。可是两个孩子总是想念亲人,成天闷闷不乐。为了哄孩子开心,鄂对和热依姆挽留会说汉语的伊玛木,不要再离家远去了,多来陪陪两个孩子,一来说说话,二来也教孩子一些维语。伊玛木不好推脱,嘴上应承了,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 伊玛木的往事(3) 那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伊玛木和鄂对还没有睡,两个孩子又在伤心痛哭。孩子很懂事,怕吵着人家,用毯子把头蒙住偷偷哭,这让鄂对一家人心里更加难受。伊玛木乘机提出,他要把孩子带到哈密去,他说:“那里汉族人多,兴许孩子会好过点。再说……我会给孩子找个好伙伴。”他没细说下去,但主意已经有了,到了哈密有李翠莲搭伴儿,还怕孩子不习惯吗! 鄂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他同意了。 第二天,伊玛木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 伊玛木提前备了一匹好马,把两个孩子搂在马背上,一路跑一路跟孩子jiāo谈。他告诉孩子们,要带他们去汉族人的地方,那边有很多汉族的孩子…… “我们不去汉族人的地方,我爸说过,汉族人里面有很多坏人,我们斗不过他们……”孩子的眼睛天真无邪。 伊玛木说:“那我就送你们回河南老家!” “不行,我爸说,回老家就活不成了,我们欠人家很多钱……” 伊玛木带着孩子整整跑了两天,来到一个巴掌大的小集镇。当晚,他们找了一家路边的客栈,安顿好孩子后,伊玛木倒头呼呼大睡。骑马奔跑了两天,使他困倦到了极点,再说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孩子们会有什么别的念头。一觉醒来,他揉揉眼睛,连声唤:“玉红、玉川……”没有人答应,他赶紧里外寻找,找店家打听,谁都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伊玛木惊呆了:两个孩子从此没了踪影! 整整一天,伊玛木扯着嗓子找遍大街小巷,“玉红、玉川……”喊得嗓子眼冒青烟,也没有孩子的着落,他绝望了。天黑下来,他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响,这才想起一天没有吃东西呢!就进了路边一个小饭店,要了一碗拉条子,一边吃一边问店小二:“这是个啥地方?” 他没想到的是,小镇居然就是阿尔夏!伊玛木禁不住停下筷子,突然想起色提巴尔第,想起他曾经透露过的消息。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到自己的包袱里,触到包袱里的纸片,那是都统大人jiāo给他的朝廷钦犯的画像。 令人完全没想到的是,一见这汉子,伊玛木立刻喜欢得不得了。他穿着一套洁净的淡灰色长衫,一双敞口布鞋,打着绑腿,腰束得很细,衣袖宽折挽起,肩宽臂粗,透着结实的身板。板寸平头络腮胡子,两眼炯炯有神,待人异常和蔼。 是因为伊玛木自称色提巴尔第的朋友,还是因为他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伊玛木看得出来,这个赵东来对他的来访,丝毫没有戒心。他谦和地将客人让进屋里,扬起脸朝里屋喊:“紫琪,沏壶好茶,来了贵客!” “好了,这就好了……”里屋女人的声音,如同箫声般的悦耳,让客人心头波光粼粼,好一阵dàng漾。 不一会儿,女人递茶上来了。真是绝世脱俗的女子,粗衣布巾,素花轻装,玲珑步态,款款有致。伊玛木顿时有种沐浴春风的感觉,心里舒坦得很。 女人含一丝微笑,放下茶水,按照汉族礼节给客人道了万福。然后离去了,留给客人一缕淡淡的清香。 伊玛木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个男人与所谓朝廷钦犯联系起来。 “先生像有心事,莫非公干在身?”赵东来随随便便地笑着问道。 伊玛木慌乱地否认:“没,没有,也就是闲着没事,出来瞎逛,到了阿尔夏,想起色提巴尔第提起过您,就不揣冒昧……不好意思,打搅了。” 赵东来依然笑容满面:“啊,难得,难得,在下生xìng愚钝,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就爱结jiāo江湖豪杰!人嘛,我们汉族有句俗语,叫做‘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在我们汉族人的心里,就像父母兄弟啊……”他忽然哈哈一乐,指着茶杯说,“您品品,品品,这可是江南佛国的极品绿茶,是在下家乡的一绝,不知先生您喝得惯喝不惯啊?” 伊玛木呷了一点茶水,连声赞叹:“好茶!好茶!”接着说:“在下也去过中原的一些地方,绿茶也喝过,比起先生的茶……”他摇摇头,那意思是实在没法比的。 伊玛木的往事(4) 赵东来是个把握大局的人。他的秘密你只能感觉而不能确知,因为那是当时西域这块土地上最大的秘密。然而,秘密过于庞大就不成其为秘密了,所以在最大的秘密跟前,主客之间自然就该心照不宣,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 于是,我们的主人开始款款发问:“既然先生是色提巴尔第伯克的好友,莫非家乡也在南疆乌什?” 伊玛木连忙解释说自己的家乡不是乌什,而是库车。 “啊,库车,那不就跟鄂对伯克是同乡嘛!” 伊玛木暗暗吃惊,看来这个赵东来对朋友圈儿里的人,了如指掌啊!嘴里也不便打埋伏了,说:“没想到先生也知道鄂对伯克,他就是在下的妹婿。” 赵东来哈哈大笑:“说了半天,您莫不就是热依姆阿哈恰那个好多年没有回家的兄长?失敬!失敬!”说完,他拱拱手,笑得更欢实了。 伊玛木也情不自禁模仿汉族人的样子拱拱手,跟着笑起来:“啊呀,先生原来对小妹也都熟悉啊!” “熟悉倒是谈不上,只是听色提巴尔第兄弟跟我经常念叨。”赵东来提起铜壶,为客人的杯中续了点水,“到了西域,在下才知道维族同胞这么豪爽。今天你我相识,真是三生有幸。请问先生贵庚啊?” “在下和色提巴尔第同年。” “那在下就痴长三岁,先生你是老弟啊!” “请问兄长,”伊玛木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在阿尔夏地界有啥发财的买卖呢?” 赵东来沉吟片刻:“也没什么大买卖,就靠贩个骆驼、贩个马啊什么的,挣几个酒钱,还请老弟日后多多照应啊。老弟啊,今天你我兄弟要喝上几盅!” “我……我不会……”伊玛木一向不会喝酒,提到喝酒他心里有点慌张,可想推辞又不大好意思。 赵东来说:“我们汉族人有句俗话,叫做无酒不成席,你大老远的过来,不喝酒哪行啊!” 说着话,紫琪已经把几样炒菜端上来了。其中,一盘炒烤ròu是伊玛木特别喜欢吃的,一看那均匀的胡椒粉、孜然粉,就知道吃起来一定嘴角流油,味道特别香。这道菜过去只有母亲做得好,出外多年久未尝到过,今天能够吃到,让伊玛木又惊又喜。他无法把持自己,不由自主端起酒盅。 伊玛木两杯烧酒下去,早已面红耳赤,索xìng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赵东来。还算是咬得紧,都统大人jiāo给的那个秘密使命,硬是没有吐露半个字。 赵东来说:“兄弟,既然话说到这里,你就放心去吧,两个孩子的事,我帮您打听打听,有了消息呢,我会托人带信给您,您不要忘了我这个朋友就是了。” 当晚,伊玛木在赵东来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就要告辞上路。赵东来夫妻俩把他送了很远。临别时,赵东来把十几个馕捆到伊玛木的马鞍上,又将一个鼓鼓的钱袋塞到伊玛木手上:“老弟,从这里到哈密,路途不近,在营伍当差,手头也不会宽裕,这点碎银子你先拿着,将来日子有难处,别忘了到阿尔夏来找你老哥!” 伊玛木红着脸极力推脱,最后还是收下了。他身上的盘缠的确不多,都统大人的那点儿酬头,都被他留给了父母。他红着脸,只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兄长哈密那边有没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如果有的话,请务必吩咐。” 赵东来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弟如有机会,可否帮我访一个人?” “不知兄长要小弟访一位什么样的朋友?” “她是个女子,名字叫迪里娜,哈萨克人。” 伊玛木吃惊地张着嘴巴。直到此刻他才突然醒悟到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感受到险境的存在。就他个人而言,这才真正进入了我们的角色。 李翠莲是半年前跟着伊玛木来到哈密的。自打从看到荒漠的第一眼,李翠莲心里就直发毛。那么多的维族人,伊玛木置身其中,随时随地用维语和他们打着招呼,叽里呱啦她半句话也听不懂。顿时她觉得伊玛木如同自己手掌上的一滴水,当她愚蠢地跳进了江河湖海时,这滴水陡然就消失了。过去一年多她所熟悉的、所依恋的那个男人呢?那天晚上,她躺在伊玛木的怀里悄悄地哭了,这是她离开家乡洛阳之后的第一次落泪。她说:“伊玛木,我那么痴心地跟着你,我连父母兄弟的招呼都没有打,就跟着你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我跨过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来到这里你是我惟一的依靠,你要是扔下我……”,她哭的是那么伤心。 伊玛木的往事(5) 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事都是李翠莲心里生出来的。但是李翠莲心里的那点儿事,却是伊玛木跟前的一块石头。他要搬掉它,于是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了鼻子。那时,伊玛木和李翠连赊账租着哈密城东天山客栈的一个楼梯间。渐渐地伊玛木发现,清军城卫的那些军爷们,有许多都是汉族人,在营伍里面大家都说着汉族话,每当翠莲听到那些话的时候,脸上总是露出一片惊喜。于是,伊玛木从了军。 没想到,入伍不久,他居然混了个修武佐校尉,这是许多兵士十年八年甚至更长时间都混不到手的一个位子,李翠莲为伊玛木感到骄傲。他们在营伍里面有了一间房子,置备了一些必需的日用品,渐渐地也就有了过家的意思。李翠莲的脸上开始泛起笑容。 那段日子,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就在个把月里面,伊玛木居然连续莫名其妙受到都统大人的奖励,得到一笔不大不小的赏银!他们正在手头上吃紧,也没有多想,第一件事就是还清天山客栈那笔账。他找到天山客栈,想不到客栈已经换了主人,账目一笔勾销。新来的老板不是别人,竟是那拉提小镇绸缎行老板娘迪里娜!热依姆要举办婚礼的消息,伊玛木就是从迪里娜那儿得到的。 也就是那天,伊玛木从哈尔泰那里接受了寻访钦犯的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吕西坤在他回到住所后不久就奉命将李翠莲“接到”了都统府住,而且在那里,他又见到了一个极为神秘的人物迪里娜。 博罗尼都的一天(1) 有些人天生和意外连在一起,迪里娜就是这样的人。 伊玛木回到哈密的时候,博罗尼都和卓与霍集占和卓又重新出现在那拉提小镇。 这天,大小和卓兄弟俩都穿着白色的维族男衫,戴着阿拉伯式白帽。他们用一只羊换了两袋麦种扛在肩上,从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拐上大街,没走几步,几个骑着大马的官差就冲过来了,哗一声,几把铮亮的钢刀,将这兄弟俩团团围住。 “你就是杀死格木萨尔管事的回子吗?”一个满脸横ròu的官差在马背上用刀尖指着霍集占大声质问道。 霍集占抬头看着四周围的官差,慌张地转着圈,额上滚动着大颗大颗的汗滴。 “带走!”那头目模样的官差皱着眉头喝道:“到大堂上去说吧!”早有几个官差跳下马,把霍集占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博罗尼都并不死心,还要跟在后面解释什么,被一个官差揪住胸衣狠狠一耸,摔一个趔趄。 博罗尼都眼睁睁地看着霍集占被准噶尔的官差带走了。 喧嚣声远去了,看热闹的本地人慢慢散开了。博罗尼都独自驮着两袋麦种,沿着天山脚下的蜿蜒小道,在夕阳中往他的住处走去。渐渐地,太阳落山了,天地间变得灰暗起来,不远处闪烁的几盏灯火,鬼眼似的稀稀拉拉,那便是被这个叶尔羌和卓管着的三十几户维吾尔人的村落。博罗尼都抬头望了一眼,浑身涌出丝丝温暖。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将麦子扔到路边的土坎子上,深深喘口气。这时,他听到一阵烈马的响鼻,那是他所熟悉的声音。他警觉地朝四周张望,便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在轻薄的暮色中,隐约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身边有匹高大的白马,马在焦躁地等待着它的骑手。博罗尼都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雪山飞狐”! 博罗尼都静静地注视着那边的人、那边的马,有种冲动在折磨着这个男人。他将手指chā进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雪山飞狐”闻哨而动,仰天嘶鸣了一声,立刻轻点着四蹄,朝它的主人亲昵地走来。 博罗尼都抱着“雪山飞狐”温湿的头颅,用自己满是胡茬的脸与它尽情地厮摩了一会儿,便将麦袋架到马鞍上。他牵着马慢慢走到不远处的女人身旁,停下了脚步,期待地盯着女人的背影。 女人扎了块深色的头巾,脚上蹬着马靴,紧身猎装,干练而生动。她端坐在路边的土坎子上,背朝着男人,沉默着。 很多年以后,博罗尼都回想到迪里娜,仍记得那个始终沉默的背影。那个美丽的精灵啊,在投给他一个注视后就那样走了,留给他谜一样的背影。 霍集占的被抓和她有没有关联,她又是怎样找到他们的住处的?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如果没有霍集占的那一刀,事情的结果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这些问题,博罗尼都不但现在想不明白,直到他死的那一刻,它们在他心里依然只是些问号。 博罗尼都怅然良久,牵着他的“雪山飞狐”回到自己的小屋跟前。那是一间泥抹的平顶土屋,斑驳的墙壁上,除了门,还有一个壁龛模样的小窗户。 “大狼”汪汪地叫着,窜过矮坎来迎接主人。它讨好地摇动着硕大的尾巴,用湿润的鼻子和舌头在主人手上ròu麻地嗅着、舔着,嘴里发出哼哼叽叽的低吼声。博罗尼都心头温暖地一酸,忽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在博罗尼都汗流浃背地拖着两袋麦种,推开这扇破烂不堪的木门时,您无法想像日后他对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一家的那份凶残。历史啊,总是喜欢将一个人不同的面貌对比起来让人们欣赏。 博罗尼都在黑暗中静静地吸了一会儿烟,便从炕上摸索出火镰,打着纸煤儿,又将纸煤儿吹出火苗,点亮墙上满是油污的小灯。 灯光映照下,这个维族男人益发显出了苍老的模样,满脸的胡茬配着深陷的双眼,透出一种特有的民族气息。他用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又从门后的馕坑里摸出一个硕大的家常馕,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很有节制地咬了一口。正嚼着,门口忽又响起“大狼”狂叫的声音。他警惕地竖起耳朵,听了听,也不再理会。 博罗尼都的一天(2) 这时门被推开了,几张熟悉的脸让博罗尼都有点惊讶,但立刻又平复下来。进来的是色提巴尔第、噶岱默特和阿什默特。博罗尼都不慌不忙地起身,抚手鞠躬行礼。 “霍集占呢?”噶岱默特冷冷地问。 博罗尼都说:“他已经被官差抓走了,下午刚抓走的,在那拉提镇上。” 色提巴尔第伯克等三个人互相jiāo换了一下眼色,脸上都有点失望。本来他们约好今天要把霍集占结果了,给博罗尼都留下一刀,没想到遇到这样的局面。 “博罗尼都和卓,你们兄弟俩把鄂对伯克的婚礼搅得一团糟,还杀了我们的朋友,五条人命,你今天打算给个啥?是一条腿呢,还是一条胳膊,或者一只眼睛?当然你如果慷慨些,把脑袋拿出来,那这些都免了……”色提巴尔第手里玩着腰刀,绕着博罗尼都溜达了一圈,然后站在了博罗尼都面前。 博罗尼都下意识地躲着那刀,默默无言。 阿什默特沉不住气了,他上去把博罗尼都的胸衣抓住,将明晃晃的刀子逼在他的下巴上:“你信不信,爷杀了你就像宰了一只鸡!” 博罗尼都瞟着下巴上的刀,用手把刀子拨开,说:“为了几个汉族人,你们要杀穆斯林兄弟吗?” 噶岱默特站了起来:“博罗尼都和卓,我知道你本不想杀人,杀人的是你弟弟霍集占。但是,你从来都充当他的帮凶。‘谁要是为非作歹,罪恶缠身,就会成为火狱的居民,并永居其中’,这是安拉的训词,你不会记不住吧!今天霍集占不在,是他的运气。你可以给他捎个信,这次官府杀了他便罢,要是他还能活着出来,我们兄弟随时随地可以送他去地狱。知道吗,这是安拉的旨意。至于你嘛,今天你得给我们带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博罗尼都拉下眼皮,“我这里也没值钱的东西,你们看着拿吧。” 噶岱默特说:“小东西,尽量小一点,我们要割下你的舌头……” 博罗尼都反shèxìng地伸出了自己的舌头,但很快又缩了迹进去。小声嘟囔道:“凡枉杀一人者,就像杀死人类集体;凡救活一人者,就像救活人类集体……”这是《古兰经》里面一句话,他自然而然地就念了出来。接着使劲把自己的舌头伸出来。阿什默特挽起袖子,准备下手。 如果阿什默特的这一刀落下,相较于后面的结局,莫非不是博罗尼都的幸运,可是,命运的安排有时就是那么巧。阿什默特刚要举刀,门外响起一片嘈杂声,博罗尼都的牧羊犬狂叫不休,在叫声中,有人推开了门。 博罗尼都闭上眼睛,小声嘟囔道:“普慈、特慈的主啊!” 进屋的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满头是汗,一身长衫却依然齐整。他一进门便给大家拱拱手,用维语高声说:“各位兄弟,失敬,失敬……”阿什默特和噶岱默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所以显得手足无措。博罗尼都也不认识这个人,傻傻地看看这个人又看看大家。只有色提巴尔第伯克惊喜地迎了上去,嚷道:“啊呀!兄长,你咋来这里了?” 热依姆的烦恼(1) 来年暮春一场新雨过后,关大良和他亲人的墓地上,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这对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的心情,是个恰当的注解。其时,热依姆怀孕已经三个多月,肚子都出了怀了。两家的长辈当然满心欢喜,按照民族习俗,女儿的头胎孩子必须在娘家生,所以刚刚怀孕这段时间,娘家母亲隔三差五要把女儿接回去伺候一番。常是大清早接去,日落天山光景,鄂对亲自到丈母娘家又把妻子接回来。一家人就这样乐此不疲,早把当初婚礼上的那些不快,渐渐忽略过去。 这天鄂对伯克照例圈完了牲口,洗整一下换身衣裳,又去丈母娘家接他可爱的小妻子。 回家路上,热依姆的脸色让鄂对犯了难。从一见面,热依姆就yīn着眉头,满面愁云,也不知她心里的风晴雨雪,是个啥气候。 上了路,鄂对陪着小心,问:“咋回事,跟娘闹别扭了?” “没有。”热依姆不想说话,可憋了好半天,还是说,“你都结jiāo了一些什么朋友?那个色提巴尔第,忒不正经!” 鄂对一惊:“怎么了?他是不是……” 妻子轻轻掐了丈夫一下:“你呀……真是,谁还会对我……” 鄂对嘘了口气。 热依姆正色说:“琳莎对伊玛木可是从小就有意的,那个色提巴尔第凭啥要chā一榔头?要不是我亲眼看到,谁说我都不会相信,今天色提巴尔第竟……哎呀我都不想说了,两个人又说又笑的。” 鄂对一下子明白过来,故作赌气地说:“你怨我的朋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哩!琳莎不是你从小到大的好姐妹吗?” 热依姆没话可说了,气得在丈夫的手臂上小小地咬了一口。好半天,叹口气,说:“这个丫头片子啊,按说嘛也该嫁了……”于是,她又想起自己的心事。 自从哥哥伊玛木带着关家的两个孩子离家后,热依姆心里面始终结着一串疙瘩。两个孩子半路失踪的消息,早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她就怎么也想不明白,关玉红、关玉川那么机灵的两个孩子,伊玛木怎么就把他们弄丢了呢?尤其是自己怀了孩子以后,这份担忧就更加压在心上。热依姆打心眼里埋怨哥哥伊玛木。 当然,埋怨伊玛木的理由还不止这些,还有琳莎的这份感情账。哥哥咋能一出去就啥消息也没有了呢?这倒好,留下这么个瓜果,是苦是甜,热依姆扭也不是,不扭也不是。 令热依姆委屈的事还有一件。婚后,她总感到丈夫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那个和自己无话不谈、说笑不休的男人,似乎正在离她远去。如今夫妻间的谈话像隔着一层窗户纸,偶尔说笑,丈夫的高兴也是做出来的。那个人的脸上好像永远也不会升起那一道美丽的彩虹了那种只有坠入了爱河的男人才会放出的光彩。一个失去快乐的丈夫,必然是妻子的一块心病,如果这个妻子的心还在冒着火苗的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行走在某个轨道上。 热依姆感到生活寡淡寡淡的没有滋味,不由叹了口气。 鄂对沉在自己的幻想里,没有留意,带着些许的兴奋说:“再过几个月,咱们就有一个小巴郎子啦!你不高兴吗?等咱们的巴郎子出生后,不管是男是女,都要给他举行一个隆重的命名礼,我想好了,如果是个男的,名字就叫鄂斯满(狮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希望他长大以后就像雄狮一样威风;要是女的就叫古丽巴哈尔春天美丽的花朵,愿她有春天般的美丽……” 这句话多少让人体味到一点儿温情,把妻子的心说热了。热依姆鼻子一酸,钻到丈夫的怀里伤心地哭泣起来。 丈夫搂紧了妻子,小心拍打着妻子的肩头,说:“世道变了就好了。咱们回库车老家去。这里的日子太屈了你了!” “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什么屈不屈的。”热依姆止住哭泣,向丈夫敞开心扉,“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心里有啥事瞒着我?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或者是我有哪里做得让你不开心?你该跟我说说你和朋友之间的事啊……” 热依姆的烦恼(2) 鄂对猛然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妻子的小脑袋瓜里,居然装着这么一大堆问题。他一直觉得自己身处准噶尔,又是山雨yù来的世道,男人间的一些话题不免过于沉重,只适宜于用男人的肩膀来扛着。妻子的心里希望的,却并不是这样啊! “我跟朋友之间的事,是男人们的事。男人的事嘛,女人还是不知道的好。”鄂对说。 热依姆坚持说:“你知道古老的叶尔羌汗国吗?那时叶尔羌内外纷乱,盗寇四起,男人都镇不住这个局面,帕夏夫人却把天下平定下来。虽然她手段残酷,可起码说明女人并不比男人软弱啊……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你的天就是我的天。这个天要是塌下来了,我必须和你一起扛着。这是真主的旨意,你懂吗?” 这番话让鄂对很受感动,他轻柔地说:“你想知道啥,我都告诉你。” “色提巴尔第他们几个人,是不是想造反?”热依姆问。 “他们不会造反,只想找和卓兄弟,为咱们报仇!” “这个仇该报。那个霍集占和博罗尼都全是魔鬼,他们给咱们的婚礼带来了多大的晦气啊!咱们不会放过他们的!” “可惜,霍集占让准噶尔的官差给带走了,去找博罗尼都,又碰上色提巴尔第的那个汉族朋友,就是那个叫什么赵东来的汉子。听色提巴尔第说,这个人很够朋友,还打算找时间来咱们家看咱们哪!” 热依姆好奇地问:“咱们?难道他也知道我吗?” “知道。他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连伊玛木……”鄂对本不想说伊玛木这个话题,可一不留神嘴上少了把门的。 “伊玛木?伊玛木咋样?” 鄂对先是支支吾吾,结果越抹越黑,最后一狠心,索xìng把自己发现伊玛木口袋里那块绣品的秘密,以及朋友间对伊玛木身份的传闻等,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妻子。 隔墙有耳(1)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没有一天不在记挂着舅兄伊玛木。他没想到伊玛木离家后会把关大良的两个孩子弄丢了,更没想到伊玛木会与赵东来会面。所以,后来伊玛木回到哈密的一切情况,完全不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原先的料想之中了。 伊玛木回到哈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迪里娜。 那是伊玛木刚醒来不久,李翠莲被都统大人的勤务兵匆匆带过来和他见面。 伊玛木把翠莲拉到身边,在她耳旁小声说:“去把门chā上,顺便看看窗外有人没有。” 李翠莲chā上门,又朝窗外张望了一眼,伊玛木低声说:“迪里娜呢?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你不说我倒忘了,”李翠莲忽然想起什么,“她一直跟我住在都统府。前天突然走了,说是回家去。对了,她还给你留了一封信哪,叫我无论如何要亲手jiāo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伊玛木慌忙打开信封,里面竟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里面卷着一张小纸片,上面用维语写着一行细小的字:务必向陕甘总督府的人说出秘密!伊玛木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合不拢。 翠莲紧张地问:“纸上写的啥?” 伊玛木赶紧把她的嘴捂住,又把小纸条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嚼一遍低声说:“小声点,这事不能声张。迪里娜这个人,有来头!” “我就奇怪嘛,她说是都统大人让她来陪我的。都统大人怎么就认得她……”李翠莲努力回忆着和迪里娜相处的种种细节,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伊玛木,这银子咱不能花!” 伊玛木抚摩着翠莲的头发,说:“别想这些事了,咱俩只要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这句话说出了李翠莲的心声,她禁不住哭起来。 两人分别这几个月,李翠莲受了不小的惊吓。眼下好不容易熬到重逢,这个让她朝思暮念的男人又背着一身重伤。女人那点执著和浪漫的堤坝,实在经不住这么多的风雨。李翠莲隐隐约约感到有个巨大的恐惧在包围着他们,睁眼闭眼,都是深不见底的陷坑,浑身毛孔似乎都得随时随地张开,以防备着那些看不见的危险。李翠莲有些承受不住,那晚她伏在伊玛木的床头哭了大半夜。 李翠莲的痛哭,含义是很复杂的。 还有一件事她没敢告诉伊玛木。就在伊玛木离开哈密的第四天,李翠莲便有了妊娠反应,突然间看到食物就恶心,吃啥吐啥。起先,她还以为是水土不服,记得刚到哈密时曾有过这种情况。后来迪里娜看出了门道。为此这个热心的哈萨克女人,在茶饭方面给她用了不少工夫,养得她那段时间所有衣带都不够长度。 一天后半夜,迪里娜沉沉睡去了。李翠莲睡不着,于是天不亮就穿衣起床,悄悄溜到营伍那边,期待从那里得到伊玛木的消息。这只是她无数次悄悄的行动中的一次。可是这次,李翠莲一阵晕眩,头重脚轻,踩了个虚脚,从坡顶一直滚下来……肚子里的那点念想被摔掉了,这让她足足伤心了一个月。 生命垂危中的伊玛木接连用了几副“一贴活”,箭伤逐渐有所好转。李翠莲看着男人脸上一天比一天有活气,感到生活又有了盼头,心里好像也敞亮多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不愿意多想,就算都已经过去了吧。 女人的美梦又开始上路了,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图景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平平常常地生活。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对平常生活的理解。达吾提祖先热依姆的这位新嫂子,惟一的愿望就是一样能看到自己的男人,这才是最真实的、靠得住的生活。 这天天气晴好,伊玛木决定让李翠莲搀扶着出外走一走,活动活动。出了门,兴许是心里有事,脚步就不知不觉来到天山客栈门前。小客栈远看上去像是一个城堡,高高低低坐落在一个四面是深谷的大土堆上。它全是用泥块垒起来的,所以在阳光下呈现出灿烂的金黄色,那金色墙壁上一个又一个疏落有致的小窗洞,好像一张一张盯着人们想要说话的嘴,又像是深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 隔墙有耳(2) 对于伊玛木和李翠莲来说,这地方是他们初到哈密时的立脚点,两人多少有些怀旧的感情。自从去了营伍,好久没来过这里了。李翠莲说,难得两人重访旧地,不如一块儿到客栈里面去看看。伊玛木也有兴致。两人熟门熟路很快进了天山客栈,径直去找过去住过的那个楼梯间。 伊玛木推开那扇熟悉的小门,见那间小小的隔房里,一切都还原样摆在那里,丝毫没有变化:靠窗户的土炕,三条腿的小炕桌,夹墙上裂开的几道缝隙,还有几个用过的碗盆……一切都是那么亲切。 两人掩上房门,坐到过去常坐的土炕上,好像时光一下子回到了从前。翠莲把头靠到伊玛木的胸前,伊玛木热情地吻了她,他们情不自禁地重温起少男少女的旧梦,恍惚中,忽听那夹墙的裂缝里传来隔壁住客说话的声音,伊玛木觉得那声音很熟悉,仔细听听,竟是吕西坤守尉! “……大人打算在哈密公干多久?”吕西坤在问。 那个被称做“大人”的家伙是个破锣似的嗓门:“总督大人着急得很,皇上还在宫里头候着哪!” 伊玛木和李翠莲两人一听“皇上”二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各自紧捂着自己的嘴巴。 吕西坤说:“总督大人有啥jiāo代没有?” “皇上有密旨,准部治下天山南北,回子势力最大。回子对准部久有不满和叛逆之心,可善待之。务必要把归顺过来的回子迁出去、安顿好。哈密就这么点儿地方,都留在哈密不是个事儿!还有……昭武都尉那几百人……” 吕西坤一声长叹:“西域这么大的地儿,撒个三五百人,那还能见得着人吗?更何况要秘密地联络,谁也不许认得谁,昭武都尉大人肩头的担子可不轻啊!” “嗨!这你就外道了,那是寻常的几百人吗?不光是满人和汉人,还有回子、有哈萨克、有布鲁特、塔吉克……什么族的人都有,个个神通广大,功夫了得啊!再说了,皇上的宠臣也不是好当的……东宫那边还顶着个臭名声,娘娘到如今都不依不饶哪。唉,没法子啊,这是皇上他老人家钦定的事儿,谁敢去给娘娘透这个信儿啊,不依不饶就不依不饶吧,正好是个烟幕……” “皇上圣明,这可是学那孙猴子,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掏心挠肺哪!” “可不……跟你透个底儿,你可得搂住喽。都尉已有密报,西到喀喇昆仑山,北到哈巴河、阿尔泰,东面就不用说了,到处都是咱大清的孙猴子呐!说也是,这么大的事儿,连东宫都瞒过去了,娘娘还蒙在鼓里呢。” …… 伊玛木实在忍不住了,“嘘”一口大气压着慢慢吐出来。他闭上眼睛悄声喊道:“主啊!”猛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也不敢听下去了,赶紧拉着李翠莲的手,屏着气息轻脚轻手离开楼梯间,出了天山客栈,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两个人一路上心都在噗噗跳,谁也不多说一句话,只顾埋着头走。刚走到营伍门口,抬头就见都统大人的勤务兵站在那里。小家伙看到伊玛木着急得都要哭了:“我的天老爷呀,你跑哪儿去了?都统大人等您都一个多时辰啦!” 第三章 扬眉出伊犁 引子 时间:2004年9月5日地点:达吾提买合苏提家乾隆皇帝下决心统一新疆,有很多因素,最重要的,我看有两个:一个是准噶尔内乱,内部分裂,政权没法自立,这样易给俄国人可乘之机。沙俄对我们新疆地区,一直有野心的,几百年时间,抢占土地,掠夺财物,强行移民等等,啥都干了。18世纪初吧,西伯利亚那个叫什么噶噶林的总督,凭想像给沙皇递报告,说天山南路出金子,沙皇一看,又是征集军队,又是派遣工匠,搞测绘、建据点,搞了很多很多名堂。俄国沙皇对准噶尔从来没死心,有机会就来收买啊、策反啊,干这些事。到1752年吧,清朝这边是乾隆十七年嘛,沙俄听说准噶尔有人造反,负罪逃到哈萨克,那就是准噶尔台吉达瓦齐和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纳两个人,急忙就邀请人家,公开搞收买。乾隆感到,新疆问题不解决可不行。 还有个因素是群众方面的。那些年,跑到哈密投奔清朝的人越来越多。从乾隆二年开始,一直没断过,各民族群众都有。原因就是准噶尔统治太黑暗了!拿叶尔羌地区打个比方,在噶尔丹策零统治时期,一年要缴10万腾格的税赋,那就是10万两白银啊!你想想看,叶尔羌那时才多少人口?哎呀,那个收税的官差啊,要酒、要ròu、要fù女,啥都要。稍微不满意,又打又骂,群众哪有好日子过啊。而且,那时候,准噶尔奴隶买卖很普遍,一个奴隶还不够买两匹马,落后得很哪。所以群众都不干了,都去投奔清朝。我的祖先鄂对,还有他的一些朋友,都赞同清朝统一新疆,积极帮清军做事,这个形势皇帝肯定也考虑到了。 所以说清朝统一新疆,时机选的比较好。用汉族同志的话讲,有天时,有地利,也有人和。皇帝看到了统一的紧迫、统一的重要,很及时。他的一些策略,今天看来也很有道理。行动之前,清朝有很多年的准备,外jiāo上的、宣传上的、人财物力上的,如派人安抚土尔扈特部,保持中俄边境和平,派大批人秘密钻进来做宣传等,都很重要。可惜南疆那边,宣传还不够,要是从宗教方面把道理宣讲清楚了,那个形势肯定会不一样。大小和卓后来闹分裂,恐怕没人听他们的…… 密召陕甘总督(1) 就在达吾提买合苏提祖上的这个家族,无奈地经历着种种风波的时候,清廷最高统治中心正酝酿着那场历史风暴,时值5月,北京满城柳絮飞舞,新任陕甘总督刘统勋如期蒙诏入宫候旨。乾隆皇帝拿捏再三,终于定下了决心:明年也就是他登基之后的第20个年头,必须把几十年议而不决的新疆问题彻底搞定。 皇帝要对西域采取军事行动,陕甘总督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西域很大,有一个像样的人坐镇在那里,可以撑起半边天,中央政权就可放手决策。这一点乾隆了然于胸。前朝有年羹尧为鉴,当朝他还没有把这个历史造出来。 召见中,刘总督有些诚惶诚恐。身为封疆大吏,不比京中的臣子,见一回皇帝很不容易。 乾隆笑了笑,让刘统勋坐下,随即直奔主题:“刘爱卿,你说说看,平定西域,我朝上下,有哪位将军堪担重任啊?” “将军班第、永常如何?”刘统勋揣摩着乾隆的心思,试探着问。 “统一西域大业是我大清多年的心愿,势在必成”乾隆从榻上站了起来,踱了两步,然后回身看着刘统勋,“早在先祖康熙帝时,就有数次动议,数次亲征,均未告成。这一次……爱卿你要替朕好好谋划一下。西域地方辽阔,民情复杂,朕以为要根绝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患,尚须假以时日,班第、永常倒是合朕的意思,只是恐怕光是这两个人还不够的。朕想起‘众建而分其势’的道理,从长计议嘛……还得多留一手。” 刘统勋若有所悟。 乾隆笑了笑,“刘爱卿,另有一人,你可小心利用,”招手让刘统勋靠得近一些,乾隆压低声音道,“他已奉朕的旨意,深入天山南北,手上有五百部众,遍布各地……这是朕的机密,只须你知、朕知。”说着,皇帝将一卷文牒递到总督手上,又在文牒上按了一下,说:“都在上面哪,你要好生替朕把握着,若有半点闪失……” 乾隆皇帝这句蜻蜓点水的话,等于了宣布了一个巨大的事实。它使得我们故事中包括达吾提的祖先在内的一大批人,面影突然清晰起来。他们一下子站到了历史的前列,成为一部jiāo响乐的意义符码。 “另外,”乾隆顿了一下,“更重要的是,要利用陕甘地理民情之便,动员各族百姓,奋勇参战杀敌,激励其自救之心。统一西域必以准对准,用厄鲁特攻厄鲁特,不可只指望旗营。” “皇上先见之明,微臣五体投地!这样一来,既可避我旗营对西域地理民情不熟之弱,又可保存我大清的军力、士气,以备大用。此乃一举而三得,实在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啊!” 乾隆笑了,虽然他早已习惯了臣下的颂扬之词,但这些充满灵xìng的点穴道的话,他还是爱听的。 刘统勋想了想,选择了一款感慨万千的方式发表自己的谏言,“微臣观那沙皇,对准部极尽笼络收买之能事,可谓计出多端。准噶尔和辉特部两个台吉,负罪逃往哈萨克后,沙皇立命西伯利亚官员,邀请、封爵齐至,可见他也是在人心上做文章啊。” 显然,话是递给皇帝的,里面包含着臣子的意向,但皇帝可以接茬,也可以不接,进退都不会感到为难。 乾隆接了茬,他说:“那是离间之计,朕一向不屑与之相争。想当年先祖康熙帝在位时,俄皇对流落伏尔加河畔的土尔扈特人大做文章,先祖派遣图理琛,历时两年,取道西伯利亚,来到伏尔加河畔,会见了阿玉奇汗,安抚备至,一人而已,使土尔扈特人虽然身在异域,心却向往中原。刘爱卿,人心人心,藏在人人心中,光靠外力是不能扭转的。俄皇枉费心机,那两个台吉还不是归顺我大清了吗!如今,朕就封那个阿睦尔撒纳为亲王,封他的哥哥班珠尔为郡王。朕不但封他们,还要重重地用他们,此次用兵,朕就让他们替朕去捉拿达瓦齐……” 一个大国帝王的气势就这样徐徐播发开来。它意味着风暴之前的雷鸣已经隐隐轰响,某个真实的历史事件已经伸手可触。可惜西域实在太远,而地域又如此的广大,我们的主人公达吾提的祖先及其朋友们,并不能即刻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存在。他们对紫禁城里所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而只能在黑暗中苦苦期待着。 密召陕甘总督(2) 乾隆召见刘统勋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四日,刘大人起程赴陕甘总督任。与此同时,乾隆皇帝下达谕旨:“明岁拟yù分两路进兵,直抵伊犁……众建以分其势。此从前数十年未了之局,有不得不办之势。” 事情的节外生枝总算不可抗拒地来到了。就在皇帝这份谕旨的文牒还没有来得及发下去时,内务府的一份密奏兴冲冲地呈上来了。大太监刘进忠捧着奏章,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声称根据孝贤娘娘临终jiāo代,终于将那个狗胆包天、拐走宫女、逃往西域的“逆贼”给拿住了,不日将从西域解送进京,“奴才今天对娘娘在天之灵也有个jiāo待……”一番话七绕八绕,绕得乾隆皇帝一头雾水。 原来皇后于乾隆十三年已经仙逝。她至死也没忘记洗刷后宫的那件耻辱。临终时,皇后把刘进忠叫到身边,用微弱的声音仔仔细细作了jiāo代。她再三叮嘱,务必派人到西域捉拿“逆贼”!刘进忠以对主子的耿耿忠心,这些年始终不渝地执行皇后的遗嘱。他不惜动用多名大内高手,又通过都统哈尔泰,买通大批军中士卒,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把那个“逆贼”缉拿归案。刘进忠觉得,皇后离开人世已经6年,以皇帝对皇后的深情,自己的这片忠心直接向皇上表达,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刘进忠怀着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得意洋洋地向乾隆陈述着事情的前前后后。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的脸色居然越来越难看,与他所期待的效果差着十万八千里! 相貌俊美、品行端庄的富察氏,乾隆皇帝弘历对其感情最深。自从乾隆二年由嫡妃册封为皇后以来,一直以恪守fù道、不干政务,为满朝文武所敬重,乾隆曾称她:出身名门,温文有礼,品德优良,柔和谨慎,竭尽忠诚,敬事庭闱。美中不足的是子嗣不旺,生养之后相继夭折,因此成天以泪洗面,结果在6年前跟着乾隆东巡曲阜、望祭泰山时,终因悲伤过度,加上旅途中又感受了风寒,在回京路上死在德州。当时只有37岁。乾隆自然哀痛,谥以“孝贤”美称,并且还亲自写了一首格调哀婉的《述悲赋》,六年之中常去致祭。可眼下这件事,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你说的那个‘逆贼’现在何处?”乾隆不动声色地问。 刘进忠凭着宫中的生活经验,早就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最初的热情也减去多半。他偷偷用眼睛瞄着皇上,吞吞吐吐地答道:“回皇上的话,此人现在哈密都统府,严加看守,就等着皇上您的旨意哪……” 乾隆这才嘘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件事就jiāo给陕甘总督刘统勋处置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事关宫帏内廷,话就说到这里为止,不许传到宫外!” 刘进忠除了一声“”之外,半句话都不敢多说,乖顺地退了下去。 然而宫廷里的每一句话会不会传到紫禁城外,皇帝是把握不住的,正如眼下这件事的结果大出乾隆意料一样。身为一国之君,乾隆一向认为自己可以将所有事情玩于股掌之上,谁知亲自安排一个最贴身的大内高手,动用皇后身边一个小小使女,竟然闹到如此不堪。 乾隆皇帝猛然觉得,心大未必力大,贵为天子也不见得就能主宰乾坤,一种力不从心的感受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由此,他愈发认定自己在公开用兵西域的同时,事先预设下一条伏线的必要。眼下他要做的,就是赶快密诏赵东来,一不做二不休,把过去那个小小的计谋迅速弄成大手笔! 都统大人的惊喜(1) 皇帝所关注的事情在新疆哈密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观。 都统哈尔泰今天的心情就像五月桃花,连雨带露一股脑儿开放了。自从达吾提祖先鄂对的那位舅兄伊玛木失踪之后,哈尔泰就没怎么像样地开过笑脸。 赵东来被“拿住”的消息传来时,哈尔泰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近十年的悬案,难道就这样一个呼哨完结了?可是事实摆在面前,不容他多疑。昨晚内务府密派的大内高手,的确悄悄把那个“逆贼”带到了都统府的秘密羁押点。其时,哈尔泰正在跟一些风尘女子喝花酒,依然满口发泄着不满。听到禀报连问三声“是真的吗?”结果菜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赶去见“人犯”了。“人犯”收监之后,哈尔泰睡不着觉,连夜起草折子。第二天天不亮,远去京城的快马就急匆匆地上了驿道。 接下来等待什么呢?哈尔泰站在晨光映透的窗口想,大太监刘进忠许诺过的事,恐怕不会有什么变故吧?当然不会!他轻轻给自己一个耳刮子,于是睡意袭上眉头,喝完勤务兵端上来的一碗参汤,躺下去就呼呼睡着了,忽忽悠悠好像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呢,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不是京都郎卫营嘛!再看看自己一身行头,嘿,居然戴上了红顶子,似乎又在西便门旁边买了一处宅子。对了,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有牡丹啊,芍yào啊,海棠啊,好多好多……一阵咯咯的笑声,是两位美人过来了,不是娶了两房太太么,哈尔泰走近一位,好面熟嘛,是谁呢?他想不起来了,用力地想,终于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在边城哈密遇到的红尘知己嘛!是她,那个叫迪里娜的哈萨克女子,一片无边无际的毯子上,他们在……这时候,勤务兵把哈尔泰叫醒了。 “大人,您在做恶梦了吧……”勤务兵红着脸说。这是个新来的小家伙,还不太懂府里的规矩。 哈尔泰揉揉眼睛,有点恼怒,但还是克制了。他看到床榻的垫盖被絮全都掀到了地上,自己浑身衣衫不整,怀里还死死搂着个棉枕,猥猥亵亵,了无形状,不觉难为情起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噜道:“什么时辰了?” 勤务兵说:“已经午时三刻,大人睡了两个多时辰呢!” 哈尔泰哼哼着从床上爬起来,套上一身便服。勤务兵把一盆清水端上来了,趁都统大人洗脸的工夫,在一旁禀报说:“有一个女子在楼下等候大人,已经多时了,说是要亲自见大人说话呢。” “女子?”哈尔泰奇怪地问,“什么女子?” “小的也说不好,反正,蛮端庄、蛮体面、蛮……”勤务兵情色鬼鬼地眨巴着眼睛。 哈尔泰“唔”了一声,心里立刻明白七八分。 本来,对于达吾提祖先鄂对的舅兄伊玛木失踪之事,哈尔泰一直希望通过迪里娜来寻找到线索,谁知迪里娜同样总也不见人影。一段时间里,哈尔泰干脆把迪里娜当作伊玛木的同伙,吩咐手下“一并捉拿”。后来等到这个出没江湖的奇女子端端正正站在他面前时,哈尔泰先前的想法又突然一笔勾销。他甚至在这女人面前连伊玛木的名字都没有提过一次。这或许就是人的一点致命之处吧。 哈尔泰此时浮想联翩,刚要吩咐把下面的女人带上来,没想到房门“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迪里娜。她一身紧身马靠,束腰盘发,手中提着马鞭。一进门就是汉族男子见客的架势,大幅度拱手,声音朗朗:“都统大人,别来无恙啊!” 哈尔泰怔了怔,连忙笑脸相迎:“啊呀呀,我的姑nǎinǎi,这么多年,你是一去不还,半点消息也没有,看把我想的呀……啊呀呀!”他说着就举起了双手,毫无顾忌地拥上去。迪里娜一闪身,都统大人扑了个空,脸上有点尴尬,但迅疾又消失了,转过身很无辜地涎着脸,说:“你看你看,年月久了,人都变生分了不是……” 迪里娜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神情自若地笑着在屋里兜着圈:“人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无事不登你都统府……”她忽然一转身,问:“听说都统大人的案子办妥了,是不是啊?” 都统大人的惊喜(2) “没有、没有,啥案子不案子的?没有的事啊!”哈尔泰一本正经地断然否定,忽又觉得谎话说的不是地方,于是赶紧改口,“你说的那个事啊……我还正在发愁哪,按说嘛,朝廷的差事,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能不管。可这件事,本官实在是无能为力……”他埋头扳着手指念叨起来:“你看啊,你这一走又有个三两年了吧,伊玛木那小子,他全然不顾我的一番苦心,一开溜再也不知去向,本官身为都统,手下还守着哈密这么一大摊子,就算我浑身是铁,又能炼出几根钉啊?” 迪里娜把脸一沉:“好啊,都统大人,活儿干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不过我劝你还是听我一句忠告马上把那个抓来的人放了!要不然……”她走到哈尔泰跟前,用手抚着这个自作聪明的男人有点发亮的脑门,“你可要当心脖子上的这点玩意啊!” “哎呀,我的小姑nǎinǎi,我都不知道你这说些啥话!”哈尔泰也不客气地绵里藏针,“看你那个小样,好像是宫里的人,不是个格格,也是个福晋……这种富贵脾气,我还真没有少见,想当年我哈尔泰在京城郎卫营,大小也见过那么一点点世面……” 没有等到哈尔泰把话说完,就听“唰”地一声,迪里娜从马靴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单手轻轻一绕,把这个男人的喉头就锁住了。她厉声喝道:“少跟我黑着灯嗦,人关在哪儿?快说,不说,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哈尔泰并不紧张,沉吟片刻,他脸上竟花蝴蝶般地飞舞起来:“当心点啊,这可是真家伙……”嘴上说着话,脚底下就摸索着,正好,他的脚尖碰着了床下的尿壶,随即脚尖一用力,尿壶飞起来,咣当一声破窗而出,啪落在门口的卫士面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迪里娜准备不足,稍一分神,持刀锁喉的手臂有了短暂松懈。哈尔泰趁势一挣,脱了出来。 这时,十几名武装齐整的都统府卫士破门而入。 哈尔泰转而乐呵呵地对卫士们吩咐:“没事,别紧张,这位女英雄想跟我切磋切磋刀法……” 迪里娜只好悻悻地收起刀子,扭头就要离去,被卫士们挡住去路。哈尔泰大度地挥挥手:“不要难为她,她是我的朋友,让她走。” 卫士们不情愿地给迪里娜让开了一条道。迪里娜回头朝哈尔泰愤怒地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哈尔泰背朝着大门端起茶杯,一边用杯盖刮着茶叶,一边高声喊道:“我不送了啊!”转而吩咐卫士们:“你们都下去吧。” 卫士们离开了房间,只有勤务兵还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发愣。哈尔泰放下茶杯,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腕,来到窗前,冲着那被尿壶撞破的窗口出了一会儿神,猛地回头,吩咐勤务兵:“备马!” 哈尔泰要去都统府的秘密羁押点上,看一眼那个被羁押的“逆贼”是否安全。 迪里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出现,给哈尔泰精神上带来很大压力,甚至可以说是种威胁。过去他只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没人对这个朝廷钦犯有兴趣;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有人居然可以冒着生命危险,为人犯动刀子动qiāng,就说明还有比自己更牵挂这件事的人。他无论如何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那比没有将他缉拿归案还要糟糕……哈尔泰一路快马,心里七上八下,越想越不对劲。出城之后,他打马在城外转了几圈,确信没人盯住自己,才将马头一拐,钻进一片群山之中。 哈尔泰在山中绕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秘密羁押点。那是一座极其普通的山凹。一扇跟山体颜色无二的门洞,只供单人侧身进入,走百十来步,往旁边一拐,便是一个小小的洞庭,里面黑乎乎的,靠头顶手指粗细的小孔shè进来的一线光亮,勉强可以看出这是个圆形的桶状空隙。哈尔泰拍了拍手,前方一道大门打开了,走出去豁然开朗,一个四面峭壁高耸的山窝子呈现在眼前。 关押人犯的号房,是从峭壁底端挖进去的,间间相连围成了一圈。狱卒恭敬地迎上来,带着哈尔泰来到一间号门前。隔着铁栅栏,哈尔泰看到自己所要找的人。他惊奇地看到,那人竟在悠然地打着太极拳,沉重的手铐和脚镣仿佛对他不存在。哈尔泰静静地看了一会,心也安下来,刚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忽听号里面的人说话了:“都统大人,莫非还怕我跑了不成?” 都统大人的惊喜(3) “哼,跑?”哈尔泰抖着腿轻蔑地答道,“我看你还没有长出翅膀嘛!死了这份心吧,老兄,人在弯腰处,那就得弯弯腰,别把自己看成美猴王了。这可不是紫禁城啊!” 里面的人收了势,来到栅栏前:“都统大人,请把我jiāo给陕甘总督府,我要和总督大人说话。” “口气倒不小……”哈尔泰嘲弄地打量眼前这个人,“昨晚本官没怎么看清,今天看……不错,是那么回事。不过你老兄胆子也够大的,玩女人玩到娘娘那里去了,后宫的女人也敢动!” “我要跟总督大人说话!”里面的人根本不理会哈尔泰。 “得儿,你呀,还是过些日子直接跟皇上说吧!” 里面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都统大人不肯行这个方便,可不可以请你手下的修武佐校尉伊玛木,来和我见一面?” “什么?伊玛木?你认得他?”哈尔泰有点惊讶。 “不,我只是听朋友提起过,他好像四处托朋友在打听我的下落,这不,我到了哈密,不能不打个招呼啊!” 哈尔泰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嘴里嘟囔着说:“你找他,我还在找他呢……” 生养着一群巴郎子(1) 伊玛木和李翠莲的去向,不但是达吾提祖先鄂对家族的谜,对于所有人也都是个谜。它像是一面多棱的镜子,照出那个重大事件背后相关的面影,一定意义上看,那也就是事件本身的影子。 哈密城最后见到伊玛木和李翠莲的人,是城守尉吕西坤。就在伊玛木和李翠莲误闯天山客栈的当天夜里,约莫三更时分,营火已灭,月光如昼,吕西坤例行巡查,骑马溜达到各哨转了一遍,来到马厩,正要下马,忽见房掾下钻出一个人影。吕西坤喝问一声,那人不吱声,追上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伊玛木。吕西坤并不特别意外,他心里装着太多的事,事事又太有底数,所以很多在别人看来稀奇古怪的事,他都看得很平淡。 但是,吕西坤出口的问话,却显得无比惊讶。这是必须的,伊玛木是他的部属,职责所系,他不能不这样表现。在如此这般盘问了半天之后,吕西坤既有责怪又有关爱地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怎么回事呢?深更半夜的!” 伊玛木撞到吕西坤时已经乱了神,经这几榔头,更是找不着北了。他慌慌张张地咕哝了一句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说完就想脚底抹油,被吕西坤叫住了。 吕西坤换了一种口气,不急不忙地说:“依我看,你小子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不说,我也不强问,可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是有事情瞒着我,闹出什么岔子来,可别怪我不帮忙啊。”吕西坤边说着边拴好自己的马,拍拍手,扭头就走。 “吕守尉,我……”伊玛木yù言又止。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听从都统大人的支配,要带着李翠莲逃离哈密。但这毕竟违反军纪,吕西坤一较真儿,就是大毛病。即便两人私下jiāo情不错,恐怕也是直说不得的。 吕西坤叹了口气,说:“我说你呀,先别说什么,还是给我搬到营伍来,跟弟兄们住到一起吧,总住在都统府那边,到这边来当差不方便,营里的弟兄们也都生疏了,还有……你那个洛阳姑娘冷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好办。” 伊玛木支支吾吾地告诉吕西坤,他也是这么想的,可话兜了一个圈子又变了,说还是等过一阵子再搬。 吕西坤当然并不知道,伊玛木昨天私下听到过他和别人那种石破天惊的谈话,多少已经知道了他吕西坤是何许人也。吕西坤更不知道伊玛木此刻站在他的面前,心中充满着怎样的恐惧,以至于两条腿瑟瑟发抖。他只是把伊玛木看得比较简单,觉得这个维族小伙子说话还算和顺,在自己众多的部下中,是个成不了大气候、可也出不了大纰漏的那种人。至于他和都统大人的那点事,吕西坤始终保持明知不问,他怕触到都统大人,对于他来说那是极不明智的。吕西坤要看着都统大人往圈套里钻,然后皇上一道圣旨,哈尔泰成了阶下囚,这个都统的位子迟早是会轮到自己的。吕西坤是个将自己埋藏很深的人。 “你的身体复原了吗?”吕西坤问。 这实际上是一句多方面提醒的话,可伊玛木只是想起吕西坤救过自己的命,别的就没有多想了。因为这个念头,他反反复复掂量,决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吕西坤。 “吕守尉,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想走!”伊玛木终于结结巴巴说出了口。 “走?还是都统大人的差使吗?”吕西坤问。 “……”伊玛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吕西坤心知肚明,没有勉强伊玛木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又问道:“打算去哪里?” “库车。”这一次伊玛木没有犹豫,回答得很干脆。 吕西坤诚恳地说:“带上她吧!”他是指李翠莲。 伊玛木肯定地点点头。 “早完事,早回来。”吕西坤在伊玛木的肩上拍了拍,刚转身又站住了,语重心长地叮嘱一句,“有麻烦的话,就过来找我。” 没有别的麻烦,就是带走李翠莲费了一番周折。都统哈尔泰一句话:李翠莲必须留在都统府!没有办法,伊玛木找到了吕西坤。他们商量好,伊玛木先上路,约定在几十里地以外的柳树泉等候。三天后,吕西坤把李翠莲送过去。 生养着一群巴郎子(2)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是吕西坤为伊玛木提供了逃离哈密的方便,但吕西坤在柳树泉与伊玛木挥手时,说:“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明白吗?” 伊玛木感激地答应道:“我明白,我啥都没跟你说,你啥都不知道、啥都没做!” 当吕西坤目送伊玛木和李翠莲的坐骑,消失在茫茫戈壁的尽头时,他只知道那旅程的另一头是库车,却不知道达吾提祖先鄂对的这位舅兄伊玛木,从一开始就没有跟他说实话。 差不多就在伊玛木和李翠莲离开哈密的同一时间,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和热依姆一家也回到了库车。他们在库车自然见不到伊玛木的影子。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们都以为伊玛木是在哈密。鄂对伯克甚至一直有个愿望,要亲自去一趟哈密,找到伊玛木,跟他说说家里的情况,告诉他老人们是如何一个一个在思念中离开人世,而他的妹妹热依姆又是如何在期待中当上了妈妈,琳莎姑娘如何在怨艾中和别人结了婚,他的小外甥如何在憧憬中一天天长大。 热依姆生产前后,很长时间都呆在娘家,她最知道哥哥伊玛木给家里人所带来的刻骨之痛。这种疼痛一度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悄悄降生,而有所缓解。她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孩,那是热依姆可以奉献给父母的最好安慰。 鄂斯满的降生给这个家庭添了无限的喜气。维吾尔族一连串的庆祝仪式也让这个家庭没有成段的时间忧愁。因为伊玛木的关系,鄂斯满降生后所受到的接待尤其隆重。 在库车,孩子出生之后,家里就会把阿訇请到家里,替孩子祈求真主的保佑,并且特意讨来老人们穿过的旧衣服,为婴儿改做,祈求老人的长寿能够像衣服一样转到孩子的身上。 这些热依姆的母亲都做得功夫足足的。 她成天围在孩子的身边,孩子稍微有点惊吓或是磕碰一下,她都要轻轻抚摩孩子的脑袋,或者轻轻地揉一揉孩子的耳朵,嘴里不停地说着吉利话。可要是邻居有谁过来偶尔抚摩一下孩子的脑门,她会立刻拉下脸来冲着人家大声地责怪。 从这些仪式上,我们也可以感受到信仰对维族人的重要影响,它已深入到维族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变成他们思想的点点滴滴。 在鄂斯满出生后的一个礼拜里,热依姆的母亲就按照维吾尔族的习惯,专门把阿訇请了来,为孩子举行了命名仪式。 那天鄂对伯克穿了件色彩沉厚的袷袢,有点儿做了父亲后的庄重。热依姆则是一身艾德莱斯绸衣裙,衬托出几分成熟和大方,看上去依然楚楚动人。 阿訇按照惯例问孩子取名了没。 鄂对伯克和热依姆抢着点头,说是已经起了一个,叫“鄂斯满”。 阿訇高兴地称赞:“好名字!好名字!”于是他郑重地对着孩子的耳朵轻轻说:“恭喜你有了一个好名字,你的名字就叫鄂斯满!” “鄂斯满”刚刚被全家人喊顺了口,睡摇床仪式又要举行了。 这仪式通常由一位邻居大婶主持。那天一大早,婴儿的母亲便会zhà好油香、油果等许多好吃的东西,将左右邻居的孩子们全都招呼来,把好吃的东西分给大家,然后让他们坐到小宝宝面前。仪式开始了,主持的大婶把婴儿轻轻放到准备好的一盆温水里,给他洗澡。围在一起的每个孩子都要为小宝宝洗一下,直到小家伙“哇”地一声哭起来才住手。把孩子擦干,用一块软布精心裹好,轻轻丢到用香料认真熏过的小摇床里,仪式就走到了尾声,这时,主持的大婶会大声感谢,感谢真主把哭声jiāo给了孩子。 因为在维吾尔人看来,孩子的哭声代表着旺盛的生命力。 刚洗完澡的鄂斯满小身子红红的,让轻轻摇着摇床的热依姆哼唱的摇篮曲中溢满爱怜,和她美丽的容颜一样让人在温柔中沐浴到一种自信的光辉。这首歌现在已不乏人传唱。 宝贝儿,我亲爱的小宝贝儿, 生养着一群巴郎子(3) 我的宝贝儿本是富家子儿,牛羊满圈儿好一个家底儿,伯克大大为你撑腰壮胆儿,尊贵的娘儿照料你饮食周全儿哎宝贝儿,哎我的小宝贝儿,哎宝贝儿,月亮似的胖宝贝儿,你就是天上那漂亮的月亮,我的小巴郎子儿哎宝贝儿,你的眼睛就像马驹一样逗人儿,我的小宝贝儿,可爱的宝贝儿,你说话的小嘴儿就像招人爱的月亮啊,我的小巴郎子儿哎宝贝儿,哎哎,我的小宝贝儿哎姆宝贝儿,姆准噶尔内部的争权夺利愈演愈烈,俄国人兴奋得成天在伊犁周围到处乱窜。准噶尔弥漫着一种可怕的气息,人人都把这地方比喻成地狱和牢房,逃离已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流。 为了等待热依姆产后的身体复原,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耐心熬到了来年春天。热依姆刚刚满月,他就雇了一辆马车和两匹好马,把热依姆和两家老人,一同送回到库车老家。这次历史xìng的迁徙让鄂对伯克后来记挂了一辈子,因为接下来的几年时光,影响了他的一生。 临行前,他们来到关大良的墓前告别。墓地上,早已是芳草凄凄。他想起关大良有神而善良的眼睛,想起骆驼背上那个与他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女人,想起关大良临终时托付他的两个可爱的孩子。鄂对内疚的心里有一阵阵疼痛,不知不觉落下了泪。 热依姆看在眼里,内心比丈夫还要难受。她凄凄幽幽地说:“伊玛木要是能回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再去哈密,决不会!我无论如何……也要他把那两个孩子找回来!”她说这句话时,情绪很激昂,因为她心里积蓄了太多的怨愤。可是,热依姆怎么会想到,她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责备哥哥了,就像伊玛木再也没有机会当面向妹妹道歉一样,许多近乎于宿命的东西,早已经在冥冥之中主宰着这兄妹俩,使他们这辈子注定要抱憾终身。 太阳出山后,鄂对伯克雇佣的马车上了路。他们在路上行走了五天,由天山北麓的一条古道,翻过崇山峻岭,来到天山南麓。从此他们回到库车老家,在刚刚打扫过的老房子里,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鄂斯满出生四十天时,按照民族传统习俗,鄂对和母亲一起到热依姆的娘家,把他们母子接回家去。在维吾尔族的习俗中,把这一天称作是“开脸日”,从今往后,热依姆头上很多根小辫子,就要变成一根粗辫子了,穿衣戴帽也都和姑娘时代要有所分别,因为从这一天开始,她才真正成了鄂对家的儿媳fù。 那段日子是热依姆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他们实实在在地恋着、爱着,忽而骑马shè猎,忽而琴挑歌舞,每一个时辰都在愉快的笑声中度过。日子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一样黏稠起来,那时节风是甜的,云是香的,连戈壁上的烟尘也缠绵悱恻。月光下,篝火旁、草原深处、塔里木河畔、杏树林里的淙淙清流与夕阳古道上通透的胡杨,无一不在诵唱龟兹古韵,甚至清晨每一片绿叶上颤动的露珠,似乎都在诉说男欢女爱的别样情调。 他们生养了一大群巴郎子。鄂斯满刚刚过了割礼的年纪,这个维吾尔家庭就又添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他们有了四个巴郎子,大儿子鄂斯满的个头差不多超过了父亲的腰刀,而最小的女儿古丽巴哈尔,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 那几年光景,热依姆好像一直都在摇床旁边度过的,在摇床的晃悠中哼唱着眠曲,是天下女人无人不想的快乐。这快乐使热依姆多了一份女人的自信,品味着这种自信,热依姆一步一步将岁月的流舟悄然驶向了中年。 鄂斯满长大了。那是个乖顺的孩子,到清真寺做乃玛孜时同做礼拜的乡亲,人见人夸,连清真寺主持伊玛目,也断言这个巴郎子将来必有大出息。这让鄂对伯克和热依姆觉得光彩他们的巴郎子长大了! 两路大军追杀达瓦齐(1) 伊玛木一直没有消息。鄂斯满11岁那年,热依姆终于耐不住对哥哥的思念,央求丈夫说,“去趟哈密吧,帮我把伊玛木找回来……”这句话在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心里,一直憋了10年。 1755年哈密城里人山人海的场面,把准噶尔的败象印证到了极致。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已经成为众多无路可走的人的惟一选择,是他们冒死追求的天堂。 哈密都统府的主人几经辗转,已经轮到了吕西坤。刚上任不久的吕西坤踌躇满志。他情绪高涨地骑马从大街上走过时,路边有无数穆斯林向他抚胸行礼,有老人、有青年、甚至还有fù女,这使吕西坤时时感到热血沸腾,他的脑袋昂得更高了。 乾隆皇帝的决策果然精彩,本着“以厄鲁特攻厄鲁特”的精神,他已经为准部的达瓦齐汗选择了好几个冤家对头,阿睦尔撒纳、萨赖尔、三车棱、班珠尔……这都是跟达瓦齐唱对台戏、有野心想谋反的人,比方说阿睦尔撒纳这个人,早先靠冒充身份,当上辉特部的台吉。辉特部当时是卫拉特四部之一,不论政治还是经济,都有点本钱。阿睦尔撒纳做梦都想由自己来统治整个卫拉特四部。他本来是达瓦齐的患难朋友,曾为达瓦齐当上准噶尔的汗卖过不少力气。可是没想到闹了半天,只当了个小小台吉,特别是他用杀人越货的手段,夺取了别的台吉的牧地,他的哥哥班珠尔和硕特台吉,又表示愿意听他的节制之后,他的势力大增,野心也就更加膨胀起来,立刻领兵和达瓦齐翻脸。结果,不是达瓦齐的对手,在招架不住的情况下,阿睦尔撒纳只好拉着哥哥班珠尔,一道投奔了清朝。这还是1754年秋天的事,大半年来,阿睦尔撒纳每天睁开眼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班第和永常面前,没完没了地絮叨达瓦齐的不是,达瓦齐如何暴虐荒yín,如何不堪一击,恨不得清朝大军立刻出动讨伐达瓦齐,旗开得胜,他好早日成为卫拉特四部的头领。 这年2月,乾隆决定派出北路、西路两支大军,从哈密出发,齐头并进向伊犁攻杀。北路军由班第和阿睦尔撒纳率领,出乌里雅苏台,班第被任命为定北将军,阿睦尔撒纳任命为副将军;西路军由永常和五年前归顺投降的萨赖尔率领,出巴里坤,直接讨伐达瓦齐;永常为定西将军,萨赖尔为副将军。两路兵马各带两个月的粮草,计划用两个月时间打到博尔塔拉会师,然后合在一处,一鼓作气拿下伊犁。 受命之后,定北将军班第和定西将军永常,分别坐镇营帐。由陕甘总督调拨过来的数万兵马,一夕之间填满沟沟壑壑。这给阿睦尔撒纳和萨赖尔两位副将,平添了几多豪情,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各人领兵三千为前锋,一路招摇八面,战局出奇地顺利。准噶尔部望风而降,整个进攻过程几乎是兵不血刃。两军按计划在四月底到达了博尔塔拉,会师后,不久就把战旗chā到了伊犁。 班第也是个爱虚张声势的人。每到一地,他都要下令将营帐弄得旌旗飞舞,摆出一副大戏开台的架势。那些穿梭的战马所激起的团团尘土,就在彩旗周围纷纷扬扬。战斗间隙,远远近近的营地,时不时发一声pào响,众多士卒在cāo刀搏杀,铁器撞击叮当清脆,战马嘶鸣此起彼伏,单看这情形就可以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而永常则不然,埋头行军埋头打仗,占了地方默默安营扎寨,没有多大动静。所以,沿途投顺的百姓,大多冲着定北将军班第而来。 作为执掌一个方面的将军,班第当然不能事必躬亲,接待投奔百姓的事,主要是定边左副将军喀尔喀亲王成衮扎布在管着,具体事务就统统jiāo给了都统府随军处理。左副将军要求吕西坤始终要在相距将军营帐十公里的地方,设立接待站,专门接待和收容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投奔者。 毫无疑问,这是大清乾隆皇帝那个著名战略思想的具体体现,也是这块土地上将要上演的一切最直接的缘由。 收容这个差事是个很琐屑的事情。吕西坤把手下几百人编成了若干队伍,每一伍有每一伍的差调,有专管笔录的,有专管问话的,有专管吃喝拉撒睡的,还有专门负责往后方运送安置的。所有人各负其责,各项事务忙而不乱。 两路大军追杀达瓦齐(2) 吕西坤自己超然在具体事务之外。他四平八稳地靠在都统营帐,仔细地品着江南名茶,读《诸葛亮集》和宋人洪迈的《夷坚志》。没有特别棘手的情况,下面的人是不会来惊动都统大人的。 四月初八这天,队伍打到昌吉附近扎营。晌午时分,一伙投顺的人马过来了,领头的两个家伙有些奇怪,非得要见官说话,小校小尉磨破嘴皮他们都不搭理。吕西坤听到禀报,觉得蹊跷,就让下面的人把这两个人带到都统营帐。只见两人都戴着阿拉伯式白帽,一个愁容满面,一个横眉立目,见了吕西坤,两人抚胸施礼之后,就跪倒在地。 高个子说话:“本人博罗尼都和弟弟霍集占,情愿带领属下三十余户投顺清朝……” “投顺就投顺罢了,为什么非要见到本都统不可?”吕西坤感到这两个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所以说出话来多少带点小情绪。 “大人有所不知,”博罗尼都站起来说,“我们并不是准噶尔人,我是叶尔羌、喀什噶尔的和卓,我们的父亲是被他们抓到这里来当人质的,那时准噶尔的汗是策妄阿拉布坦,他们打败了我们叶尔羌汗国……” 这一下吕西坤明白过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卷,从靠椅上起身,吩咐妥善安排茶饭之后,赶忙差人向定边左副将军喀尔咯亲王成衮扎布报告。 其时,西、北两路大军进攻达瓦齐的势头正劲,计划会师地点博尔塔拉已经遥遥在望。将军营帐每晚都是灯火通明,班第时时刻刻被捷报包围着,兴奋得难以入眠,一晚上睡觉差不多只有两个来时辰。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精神特别好。 这天晚上也是如此,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营帐的火把已经点起来了。班第刚吃了两个大馒头,正喝着一碗汤,定边左副将军喀尔咯亲王成衮扎布的快马就赶到了。 将军笑呵呵地放了汤碗,拉着成衮扎布坐下说话。 “将军,这架势,嗨,真叫人舒坦啊!”成衮扎布屁股没有落座,就大声地叫嚷开了,“你想都想不到啊将军,那么多叶尔羌、喀什噶尔的和卓给囚禁在准部,都几十年啦!现在都赶来投顺咱大清,这些人对准噶尔,那是真恨啊,恨得要命啊,下一步攻取南疆,咱还发什么愁啊,有的是前锋!” 成衮扎布说的都是实在话。除了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之外,新近投顺清朝的还有巴喇特和卓,是喀什噶尔人。他们投降准噶尔已经有五十多年了。巴喇特的父亲咱里特在世的时候,就被噶尔丹策零jiāo给阿巴噶斯鄂拓克看守起来了。咱里特去世后,他的小儿子巴喇特和大儿子毕尔干,一直都在准噶尔当囚犯,至今还被看守着。这与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十分相似,说明当时类似的情况是很多的。跟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一样,巴喇特、毕尔干兄弟也一再表示,愿意为清朝出力,将来要是能够返回故乡叶尔羌和喀什噶尔,一定要招服那里的百姓归顺清朝。 这时候,清朝的将领们处在胜利的浪尖上,当然不会有人去掂量投顺者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更不会去想像最动人的表白中埋藏着恐怖的杀机。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古来战事的最高境界。面对成千上万的投顺者,清朝将领有理由兴奋。 “这些消息,比前线的捷报还要强啊!”大将军班第乐不可支地说,“看来,战局比圣上估计的还要好,秋天拿下库车,再战叶尔羌、喀什噶尔……绰绰有余!” 正说着话,侍卫报告:右副将军兆惠和参赞大臣舒赫德来了。兆惠言语不多,比较耿直,但也刚愎自用,最大的毛病就是鸡毛大的事都挂在脸上。这让他的下属每每不敢造次,而班第倒很觉得这一点可喜。一见面,班第就看出蹊跷,问:“说吧,前方战局如何?” 舒赫德眼睛看着兆惠,而兆惠则用嘴角示意,让舒赫德禀报。班第指着兆惠说:“不,我今儿个偏要听你说。” 兆惠无奈地叹了口气:“战局倒没什么不利,只是那位副将……” 两路大军追杀达瓦齐(3) 班第平时对部属要求是很严格的,从来不许他们互相之间背后有什么微词,尤其在战场上,这就更是忌讳的事。今天的情况似乎例外,他低头想了想,对兆惠扬了扬下巴:“接着说,有啥说啥,别吞吞吐吐的。” “好,痛快说吧,我看阿睦尔撒纳靠不住,从出兵到现在,他就一直把自己当作卫拉特四部总汗,我大清的副将军印,他压根儿就没有用过,始终用的是他那块台吉的菊形篆印。在跟卫拉特各部落接触中,从来不承认他投顺了大清,说什么,他是率领满、汉、蒙古军队来平定达瓦齐的,今天他还擅自调用健锐营五百人马,根本就没有向将军报告!”兆惠显然是积压了很久,一张口就不可收拾。 舒赫德也憋不住了:“还有哪,昨天他在行进途中,还闯进一个小村子,抢了几十只羊,百姓不愿意,他居然动手杀人!他好像已经知道皇上要设四个卫拉特汗的谕旨,一路上牢骚满腹,让哈萨克和布鲁特人放风,说要是不让他当卫拉特四部总汗,将来的边境就永无宁日……” “行了,”班第威严地打断了舒赫德,“此事到此为止,战场不比官场,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副将有何不妥,当由本将军发落,你们各各听命就是了。左副将军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 成衮扎布连忙站起来说话:“我看是否赶紧请下谕旨,也好及早发落那几个叶尔羌、喀什噶尔的和卓。” 班第的脸上露出笑容:“皇上早有预料,三天前就下来啦,让博罗尼都、巴喇特和卓进京朝觐,霍集占军人留下来照管他们的部属。” 兆惠、舒赫德和成衮扎布三人惊疑地面面相觑,心里隐隐约约落下一个底。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自我安慰罢了。接下来的变故、或者还称不上变故的那些情况,不但把乾隆皇帝的谕旨消化得无影无踪,连和卓们自己振振有词所表示的虔诚,也都成了过时的梦呓。 在战乱中寻找伊玛木(1)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和他的朋友们到达阿尔夏这天,清军西、北两路大军已经顺利会师博尔塔拉。 这次外出是鄂对伯克经过近三个月的筹划,专门从库车赶到乌什,征求了色提巴尔第的父亲霍集斯的意见,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才勉强成行的。期间,色提巴尔第和琳莎结了婚,光是等他俩的婚期,就耗掉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为此,阿什默特伯克差点儿都变了卦。最后,噶岱默特伯克出来说话,让鄂对陪阿什默特练了半个月的拳术,才算把阿什默特伯克的心稳住了,四个人凑成了伴,决心去到哈密探一点外面的世界,当然主要还是寻找伊玛木。 那时候,他们对清军出动的详情,并不十分了解,四个人只顾打马上路,晓行夜宿,跑了三天才翻过天山。一看,这才吓了一跳,大路上到处都是清朝的队伍,从南往北,浩浩dàngdàng。足智多谋的噶岱默特伯克说,算了,不用再去哈密了,去了也是白去,仗一打起来,伊玛木还能四平八稳地呆在哈密吗?这下可让鄂对伯克犯了难,自己分明答应了热依姆,要去哈密帮她寻找哥哥,可现在半途而废不去哈密,万一……不去哈密能找到伊玛木的线索吗? 还是色提巴尔第伯克脑子来得快,说:“大家跟我去阿尔夏吧,只要找到我的朋友赵东来,就不愁没有伊玛木的下落。赵大哥的朋友天南地北,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和伊玛木是相识的!” 这个主意的确不错,一说出来大家全都赞同。于是,四个朋友掉转了方向,打马直奔天山南麓的偏僻小镇阿尔夏。上了这条道,色提巴尔第伯克轻车熟路,一马当先,四个人顺顺溜溜来到赵东来的小屋前,全都傻了眼,早已人去屋空,哪里还有赵东来的影子! 这瓢冷水将大家的心里泼得凉了半截,大家垂头丧气地回到小镇子上,只见家家户户闭着门窗,不要说是人,连条狗都看不到,整个村子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根根毛孔倒竖起来。四个人挨家挨户敲了几间屋子,终于有一间屋子里发出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好说歹说门被叫开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站在门口,惊恐地盯着面前四个陌生人:“你们……我们没吃的了……没吃的啦……” 鄂对伯克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说:“老大爷你误会了,我们是过路的,不问你要吃的,就想问问你,镇子里的人都去哪儿啦?” 老人也是穆斯林,见鄂对伯克行礼,也哈着腰抚胸还礼,情绪稍微平静了些,仔细打量了大家后,小声告诉说:“清朝的队伍打过来了,准噶尔大汗把人都拉走啦,说是要充军,又说是要修筑营围子,大人孩子一个也不许留,fù女也不许留,连牲口都得带上……” 这些话是真是假,鄂对伯克他们也无从把握。事实上,清军出兵之后,达瓦齐比兔子跑得还要快。此刻他的主力早已退到伊犁那边去了。在今天的伊犁昭苏县苏木拜河东岸,有一座格登山,当年达瓦齐就把队伍布置在山上,凭借临水的峭壁安扎营寨,准备死守。两路清军按照计划步步进逼,达瓦齐已经是三魂丢掉七魄,哪里还顾得上大人孩子和牲口什么的。不过,就小镇的实际情况看,也不可能有别的原因。鄂对等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是阿什默特实在:“管他人去了哪里,咱先吃东西吧,我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吃饱再说!”说着解开干粮袋。 于是,大家找个避风的屋角,打开各自的羊皮水壶,一口水一口馕地吞咽起来,边吃边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色提巴尔第伯克说:“兵荒马乱的,人都跑光了,估计找到伊玛木的希望微乎其微,莫如……” “莫如什么?莫如往回走?我知道你的心思,离开这么几天,想新娘子了不是?”阿什默特伯克说,“这个好理解啊,要是我,一步也离不开,那么漂亮的新娘子,我才舍不得离开她哩!” 色提巴尔第伯克有点难为情,红着脸想辩解两句,可还没开口,就被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打断了:“我看这样吧,大家都先回去,我一个人到伊犁碰碰运气。” 在战乱中寻找伊玛木(2) 重情义而又不愿连累朋友,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最显著的品xìng。他不想为了寻找自己的舅兄,让大家跟着颠簸受累。另外,鄂对伯克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独自上路目标可以小一些,万一遇上合适的清军队伍,自己就跟随队伍参军,把队伍带到南疆去! 大家都不大赞同鄂对伯克的意见。阿什默特伯克当即表示,如果鄂对坚持一个人去伊犁,他无论如何也要陪同到底。他学过武功,路上可以做鄂对的帮手! 这个理由听起来好像合情合理。但是噶岱默特伯克站出来反对。他提议,还是大家一起去伊犁的好。他认为清朝出兵不会就在北疆罢休,迟早定会向南疆进发。眼下天山北麓到处是兵,大家越是分散就越不安全,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要回就该一起回,要走也该一起走。 最后大家还是按照噶岱默特伯克的主意,四个好友连夜又继续上路,趁着月色,往伊犁方向打马飞奔。大家在马背上都默默念叨:伊玛木这时候会在哪儿呢? 以鄂对伯克对伊玛木的了解,清军这么大的阵势,他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伊玛木曾经告诉过鄂对,他是在为清军做事,所以到队伍上去找伊玛木,成功的把握xìng应该是最大的。毕竟在清军里面,维族人还是为数不多的。 可是,事情的结果并不像达吾提买合苏提的祖先鄂对伯克想像的那样。越往北去,越接近战场,路上越不好走,几乎所有的路口都有哨兵在把守。四个人走走停停,进退两难,等他们赶到伊犁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底。清军六月初十到二十四日,就完成了大规模的回撤,伊犁只留下了五百个官兵在那里驻守。 鄂对伯克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在驻守伊犁的清军兵士中,找到一个叫买买提的维族小伙子,通过买买提又串上了十几个维族兵士,但他们中间谁也不认识伊玛木。 虽然没找到伊玛木,但认识了买买提,大家还是觉得蛮亲切的,跑了这么多路,好像也有了一点安慰。几个人很快就和买买提谈得热乎起来。 买买提这小伙子十分精干,是半年前跟着父母到哈密投顺清军的,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一大家子赶着马车、拉着家当跑了几百里地,才走到哈密。后来,父母和弟弟妹妹都被安置到乌里雅苏台,而他自己则跟着清军踏上了征程。这一路征战多有奇险,让小伙子现在回忆起来,还有点惊心动魄,特别是五月十四日的那天夜里,小伙子眉飞色舞地说:“啊呀,我要说出来,几位阿喀可不要害怕……” 难道伊玛木……达吾提的祖先这位舅兄也牺牲了?这个念头一出来,鄂对立刻有种绝望的心情。 买买提很可爱地瞥着一张小嘴,绘声绘色地给他的几位维族同胞讲述自己的战争见闻。说着说着,他总要停顿一下。显然,小家伙是心有余悸的。 “你说吧,我们胆子都大得很呐!”阿什默特伯克急切地盯着小家伙,“五月十四日那晚有啥大不了的事?” 买买提来精神了:“那晚将军亲自挑了二十二个人,jiāo给新投顺过来的准噶尔头领宰桑阿玉锡。这个宰桑阿玉锡可了不得,一身的功夫啊,那个胆量……” “二十二个人里面有你吗?”色提巴尔第伯克装作好奇的样子,突然问道。 买买提脖子一拧:“没有我?没我,我还敢跟你们在这里吹乎啊……我告诉你,咱就这样大摇大摆冲进了达瓦齐的营围子,那些兵士眼睁睁看着我们进去,没有一个人出来拦阻,还都以为是他们自己人。结果我们进到了里面,突然一声大喊:‘清军来啦!’qiāngpào都用上了,轰隆隆几家伙一放,天老爷,达瓦齐那些官兵立刻zhà了营,一下子惊得四散奔窜,人马互相踩踏在一起。有人为了夺路逃跑,举刀就往自己人的脑袋上乱砍,这时我们实际上就躲在暗处,看着那个惨状。哎呀……结果,达瓦齐的六千五百多人马啊,全部叫咱们抓了活的,可惜那个达瓦齐趁着乱乎劲儿,跑掉了。听说他只带了二十多个人,连他的眷属都没来得及带走……” 在战乱中寻找伊玛木(3) “后来呢?达瓦齐他能往哪儿逃啊?”鄂对问。 “听将军说啦,他们翻过了库鲁克岭,跑到布鲁特人那边去了,估计是想往喀什噶尔方向逃。你放心,他逃不掉的,将军早派人马追上去了,而且还差人通告了阿克苏和乌什,让那边的咱们维吾尔人,见到达瓦齐立刻拿下,解送到清营。这可是大功劳,重重有赏啊!” 买买提的话是可信的,达瓦齐果然逃到了乌什。当时,乌什的阿奇木伯克霍集斯,早就在一些山隘上,设立了卡lún望。六月初八这天,达瓦齐跑到喀什噶尔和乌什jiāo界的地方,惊魂未定地安扎下来,还没到一个时辰,霍集斯的弟弟带着水、马和许多干粮过去了,说他哥哥霍集斯因病不能亲自来迎接,特意派他来迎接大汗,诚恳地邀请大汗到他们那里暂时住段时间。达瓦齐一听,感动得差点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患难见真情啊,心里暖乎乎地跟着霍集斯的弟弟就走。他哪里知道,霍集斯根本就没病,而是带领大批伏兵埋藏在密林中,张网以待。只等达瓦齐一到,马上收网抓捕。 达瓦齐自投罗网后,立马就被解到了清军大营,几经辗转又送到北京。乾隆皇帝也没有难为他,还在他的生活上给予很多优待。到此为止,清军初战告捷,班第和永常心情很舒畅,正要举杯相庆,突然闻报:阿睦尔撒纳失踪了! 这时候,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和他的几个朋友,还正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第四章 对和卓说“不” 引子 时间:2004年9月8日 地点:库车大寺 一 博罗尼都和霍集占这两个人,过去一直就有野心的,只是没有机会。清朝军队打败了达瓦齐,大小和卓感到机会来了。达瓦齐是准噶尔的末代可汗,他败了,准噶尔汗国就灭亡了。准噶尔一灭亡,过去被噶尔丹弄来种地的维吾尔族和卓啊、伯克啊、阿訇啊等等,就全部都活起来了嘛。刚好那时清朝皇帝对维族人又有许多优惠政策,这些人就更加活跃。 当时,乾隆想叫博罗尼都去北京朝觐,后来没有去成。原因是乌什的霍集斯伯克他哥哥,那个阿卜都,也是阿奇木伯克,那时候他在阿克苏。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向清朝推荐博罗尼都。霍集斯刚刚抓获达瓦齐,为清朝立了大功,在乾隆皇帝那里红得很。他弟弟提出来的建议,皇帝当然要考虑考虑。结果,大和卓博罗尼都没去北京,又被派往叶尔羌,立为南疆的统治者。小和卓霍集占则奉命留在准噶尔,招服管理那边的维吾尔人。 博罗尼都到了南疆,倒是干得很带劲,开始很不受欢迎,主要是黑山派穆斯林反对他,但这个人非常会做表面文章,用一些笼络的手段,经济上的、宗教上的,又依仗白山派的势力,后来终于拉起了很多人,很快控制了塔里木盆地。 霍集占在准噶尔那边,不知是怎么联系的,和阿睦尔撒纳接上了头,跟着阿睦尔撒纳跑,帮助他跟清朝作对,干了很多坏事。后来阿睦尔撒纳被打败了,霍集占害怕了,不敢在准噶尔呆,就带着手下的维吾尔人,逃到叶尔羌、喀什噶尔,想在南疆搞一个根据地,打着反对异教徒的旗号,煽动群众起来反对清朝,搞暴乱,而且要博罗尼都跟他一起干。 起初,博罗尼都还犹豫不决,心里还有些想法,觉得不能恩将仇报,可是霍集占这个人会搞鬼,很快拉拢一批地方要人,还有白山派信徒,搞成一个势力集团,逼着大和卓往里头钻。博罗尼都经不住引诱,也经不住胁迫和煽动,最后还是参与到叛乱里面,而且当上头目。清朝那时候对形势的认识也不清楚,还派伊犁的副都统阿敏道去招服,带着一百多号人到库车去,结果被大小和卓杀得一个不剩。 二 大小和卓叛乱,势头猛得很,一下子影响很大。喀什噶尔、莎车、和阗、阿克苏、拜城等许多地方,都卷进去了。凡是维吾尔族的伯克、阿訇,有点地位的人,和卓都要逼着跟他们干,不干就对你不客气。当时我的祖先鄂对是库车、拜城和阿克苏三城的阿奇木伯克,坚决不肯服从他们,晚上穿了一双特殊的鞋子鞋底颠倒过来,脚尖和脚跟方向相反,偷偷溜出城,留下反向的脚印,这才死里逃生,离开库车,把情况报告了伊犁的清军。鄂对伯克办事情很认真,这下惹怒了和卓,后来清军攻城时,他们当面把鄂对伯克的几个孩子,活活从城墙上摔下来……真是惨啊! 三 那时,清朝先是派雅尔哈善将军到库车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可是用人不当,雅尔哈善这个人很骄傲,根本听不进鄂对伯克等人的意见,结果贻误了战机,让和卓从库车跑掉了,被皇帝革了职。接着,兆惠被任命为平叛将军,带兵继续追击大小和卓。几次冲杀,结果这个兆惠,也被大小和卓包围起来了。那个地方叫黑水营,很有名的。 当时兆惠手下在黑水营这边,只有三千多人,而大小和卓有好几万人马,几万人把三千多人围困了三个多月,情况相当危急,而此前鄂对伯克同兆惠的侍卫噶布舒等人,奉命去招服和阗六城,这时候也被大小和卓的另一支部队包围了,进不能进,出不能出。那形势不是一个紧张能概括的。 最后舒赫德、富德两个人,带领大队人马赶了来,才解了围。大小和卓没办法了,向清朝投了降。 统一新疆之后,乾隆皇帝对平定大小和卓过程中的有功人员,都给了表彰。我的祖先鄂对伯克,也受到表彰,封了散秩大臣。后来又封了辅国公、固山贝子,最后晋升到贝勒。皇帝还专门叫宫廷画师,给他们画了像,挂到北京的宫廷里面,并且亲笔给他们题词。这个情况,在历史资料上都有记载的。 班第将军魂断喇嘛庙(1) 早在达吾提买合苏提的祖先鄂对和朋友们从阿尔夏小镇启程不久,清朝军队就已经攻克了伊犁。这是一个标志xìng的胜利,乾隆给了很重的奖赏。大家都特别兴奋。诸事安顿下来后,将军班第做东,约请永常将军,还有左副将军成衮扎布、右副将军兆惠、参赞大臣舒赫德和富德等一些共同征战的清将,在班第的将军营帐小酌。说是“小酌”,其实场面不小,目的就是想庆贺庆贺胜利。 班第是个热闹人,平常好的是一杯酒,但又不胜酒力,一杯下去就成了红脸关云长。永常不一样,到了酒坛子面前他简直就是一头雄狮。那一天大家都很开怀。 酒过三巡,有点微醉的班第满面红光举起了酒杯,说:“此次出征,各位劳苦功高。托圣上的福,伊犁咱是把它拿下来了,但后续战事还……还有……常言说得好,黄泉路上无老少……这一杯我敬、敬……” 话到这里卡了壳,怎么也说不下去,索xìng就把一杯酒咕咚一声倒进嘴里,随即往椅子上一躺,重重叹了口气。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将军的这番话有点犯忌,不太吉利,但谁也不好说。正在各个心神不宁的时候,忽见副都统鄂容安神色慌张地进来报告:“伊犁的喇嘛宰桑好几百人,正在四处袭击军台,jiāo通为之断绝。随营都统吕西坤等三百多名兵士,奋力抵抗,因寡不敌众全部阵亡。死者里面还有一些流民,以维吾尔族居多,好像都是从南疆那边过来的。伊犁的几条路口,到处都是尸首……”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什么,吕西坤战死了?”成衮扎布显得有些紧张,“我刚才还跟他说话了嘛……我、我得去看看!”扔下筷子,一路小跑冲出去了。 班第狠狠闭了闭眼,甩了几下脑袋,酒醒了大半。也许太熟悉吕西坤,也许是酒力发挥了作用,他木木地盯着鄂容安的脸,许久说不出话来,眼圈竟然红了。这让大家更感到意外。班第一向以冷面寡情著称,多少大仗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他从来都是视若无睹的。班第今天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大家个个心里都有点犯嘀咕,尤其是兆惠,甚至觉得很不以为然。他过去对班第从来都是恭敬有加,把班第当作自己的偶像来崇拜。眼前这几分钟光景,兆惠突然发现面前这个身为将军的男人,并不那么真的像男人。 想到这里,兆惠站起身来,多少带点情绪地发号施令起来。他一面吩咐鄂容安,立刻调用一千人马,对闹事的喇嘛宰桑格杀勿论,一个也不许放过;一面撇开班第走到永常面前,默默地敬了一杯酒。然后大声说:“进入伊犁以来,几乎天天有这样流血的事,没啥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几个叛党在那里煽动作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永常借着酒劲儿也嚷嚷开了:“别光顾着那些小里吧唧的家伙,要抓住背后那双黑手,严办首恶!首恶是什么人?谁敢现在就去给我抓起来?” 座中没有人响应。永常说的所谓“首恶”,是有所指的,大家心照不宣,就是阿睦尔撒纳副将。一路上,清军将领们,几乎人人都在声讨这个特殊人物,但班第始终绷着劲儿,决不许部将对阿睦尔撒纳有半个不字。他的理论是:“副将”是朝廷命官,有印信在手。皇帝没有宣布拿下的时候,谁也不许违抗钦命,况且在战场上,就得军令如山倒……所以,大家当着将军的面,都不肯把实话明白地说出来,始终保持着这个公开的秘密。 此刻,在座的将军们还不知道,阿睦尔撒纳实际上已经反了。他压根也没把清朝皇帝封的副将军放在眼里。 决策就定在五天前。 事情的起因要往前追溯。那时,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等人还在到伊犁的途中晓行夜宿,阿睦尔撒纳和萨赖尔所率领的前锋部队,相距伊犁也已不到百里。 说是前锋,部队从出发开始就几乎没遇到抵抗的敌人。战马悠然闲适,如同散步一样走在路上,时不时并排靠到一起。速度不快,又没有言语,行军显得了无生气。 班第将军魂断喇嘛庙(2) 天快黑了,又要安排宿营,萨赖尔实在耐不住寂寞,寡淡无味地向阿睦尔撒纳道:“喂,我的‘总汗大人’,你不是一向都牢骚满腹吗?过去你的嗓门比谁都响亮,今天跟我这一路走来,怎么连喷嚏也不见你打一个啊?” 阿睦尔撒纳冷笑道:“你呀,先别忙着‘总汗大人、总汗大人’地讽刺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我都不过是清朝皇帝的一条狗!告诉你吧,萨赖尔,咱们都他妈上当啦!” “话不能这么说,你我现在身为清朝的副将,等将来打垮了达瓦齐,你就是卫拉特四部的总汗,我呢,托你的洪福,大小也混个什么汗当当。大家都知足了嘛,还要咋样?”萨赖尔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给阿睦尔撒纳心里添堵。 “啥四部总汗?别扯了!那是我阿睦尔撒纳自己给自己封的官。你不是也听到班第和永常他们悄悄透露过嘛,清朝皇帝主意早就拿定啦!今后准噶尔还是设四个卫拉特汗,人选都已经内定:车棱是杜尔伯特汗;班珠尔为和硕特汗;绰罗斯汗位打算给噶尔丹策灵的后人就看谁先来投顺他们了;我嘛,还不就是个小小的辉特汗。哼,早知道这样,当初何必跑来投顺他们?” 萨赖尔还想逗一逗阿睦尔撒纳,看到对方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便挥挥手说:“宿营吧,明天再说,给清朝皇帝卖命,也得留个底啊!” 于是,宿营命令传了下去,队伍在山脚下的一块开阔地扎营,两位副将分宿两营。队伍扎营的时候,他们又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等兵士们彻底支好了营帐,这才各人去了自己的营帐。 等萨赖尔一离开,阿睦尔撒纳的部将们便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归结一句话,全是咒骂清廷的。这几乎成了阿睦尔撒纳的队伍出征以来固有的风景,好像每天宿营之前没有这个节目,大家就睡不着觉似的。这时,有人忿忿地嘀咕道:“他娘的,清朝皇帝讲话不算数!说好到了博尔塔拉,论功行赏,眼下都快到伊犁了,赏银呢?连个屁也没有!咱拿他也没啥办法。唉,在人家手底下过日子,真窝囊……” 这时,忽听人后有个粗大的嗓门吼了一句:“窝囊什么!什么没办法?咋叫有办法?!你手里的家伙不就是办法嘛!” 大家觉得奇怪,全都回头看说话的人。只见说话的是个维吾尔人,于是立刻警觉起来,有人甚至哗一声提起了刀qiāng。 阿睦尔撒纳也警惕地瞄了一眼,很不客气地问:“你是哪路神仙?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你管我哪路神仙?反正咱们的敌人是共同的。我敬佩你是条汉子,才跟你一整天呢。伙计,咱们一起干吧,跟那些清朝的家伙拼到底!” “咦,你说话的口气不小啊,凭啥让我相信你……你到底是谁?”阿睦尔撒纳起身走到那人面前,一双火烁烁的眼睛盯着对方的脸。那人也迈着方步向阿睦尔撒纳迎过来,边走边说:“我是叶尔羌的和卓,在你们准噶尔土地上,当牛做马几十年了。我叫霍集占。” 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与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人。不管老天爷怎么安排,霍集占必然会成为阿睦尔撒纳的合作者。后来我们看得很清楚,这两个家伙都是亡命天涯的好手,是清朝统一新疆没法绕过去的两块石头,而最后的结局也大同小异。因此,他们两个人碰到一起,多少也有些宿命的味道。 位居副将的阿睦尔撒纳,自然不会把当下还一文不名的霍集占放在眼里。但阿睦尔撒纳鼻子很灵,一见面就闻得出这个追随者的气味,立刻便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哈哈哈哈……”阿睦尔撒纳开怀大笑,把那份矜持和赏识统统掩藏起来,故作大度而带点轻蔑地说,“我当是什么人呢,不就是那个杀死看守格木萨尔的霍集占嘛!不是把你抓起来了吗?你小子脑袋怎么还长在脖子上啊……唉,达瓦齐、达瓦齐,你真是个笨蛋!” “我看你比达瓦齐还笨!”霍集占的野xìng从一开始就丝毫都不掩饰,说,“你放着好好的汗位不坐,偏要给人家当什么‘副将’。啥‘副将’啊,还不就是拎着自己的脑袋为人家拚命?要我看,你手里的家伙就应该冲着班第去杀……” 班第将军魂断喇嘛庙(3) 世上事说奇妙也没有什么奇妙,霍集占这句赌气的话,像一把小榔头,一下子敲到了阿睦尔撒纳的要紧处,咣当一声两个人就搞定了,结成同盟。 果然,在两个多月后的八月底,霍集占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应验了。当时班第正和鄂容安带着人马向巩乃斯方向前进,是在后晌午,两人走到乌兰库图勒也就是今天的尼勒克西,阿睦尔撒纳布下的人,突然一拥而上,把他们团团围住。清军兵士在班第和鄂容安的率领下,拼死突围,就是不能成功,从后晌午一直战到傍晚,两千多人的队伍拼得干干净净。最后,满身血污的班第和鄂容安各执一刀,退到身后一个小小喇嘛庙里。阿睦尔撒纳和霍集占带着围兵上来,狂呼乱叫。班第自知已经上了绝路,便将手中的刀一横,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对鄂容安说:“鄂容安,天要灭掉你我,你我还能说啥?想不到我班第戎马一生,在此西域了却。来吧兄弟,像哥这样把刀举起来,听我喊一二三……” 阿睦尔撒纳和霍集占等人冲进喇嘛庙时,班第和鄂容安已经双双倒在血泊里,眼睛都还瞪着,一副怒容让人看了毛骨悚然。阿睦尔撒纳壮着胆子在尸体上踢了一脚,对霍集占说:“看到啦!想要他死,他就得死,就这么简单。现在,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好歹清朝军队是不会放过咱们了。跟我一起走吧,咱们去哈萨克!” “不,我跟你不一样……”霍集占毫不客气地说。 干完了这一仗,霍集占突然觉得阿睦尔撒纳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人家毕竟是准噶尔的台吉出身,又是清军副将,那股气息怎么着也让人感到压抑。自己跟在人家后面,充其量就是个马仔,什么时候才是出头之日呢?霍集占越想越有种怀才不遇的意思,心中另有了算盘。他想起了哥哥博罗尼都当初说过的一句话:咱家乡在南疆,在叶尔羌。离开那里,离开穆斯林,咱什么都不是! 阿睦尔撒纳看出霍集占的心思,想了想,半是惋惜半是嘲弄地说:“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走吧,到南疆那边去干吧!你的家乡在叶尔羌,在喀什噶尔。你哥哥博罗尼都和卓,还在那儿等着你呢!” 阿睦尔撒纳的话本来有点醋味,不曾想句句成了谶语。霍集占果然告别准噶尔回到南疆,用他的气焰鼓燃了博罗尼都的野火。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1) 1756年汉族人过大年的那天,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他们已经回到南疆的家乡。伊犁的兆惠将军照例晨起练武,刚练了一路八卦掌,侍卫匆匆忙忙跑过来,呈送了一封密信。信是漆封过的,显得极为庄重,拿在手上甚是沉重。兆惠急问是什么人送来的。侍卫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只说一个高大汉子,素服儒巾,像是一个汉族的儒生,丢下信,嘱咐侍卫务必亲jiāo兆惠,然后转身就走了。 兆惠疑疑惑惑地打开信,不禁大惊失色:这分明是一道谕旨啊!内容只有两三行字: “查阿睦尔撒纳已潜入伊犁,纠集党羽妄抗朕意。朕即举兵讨伐,仍以西北两路兵马三四万并力进剿,不日抵伊犁。汝可密控军台,切勿声张,务必捉拿人犯归案……” 兆惠掐算了一下日子,立刻按照谕旨所示,张开捉拿阿睦尔撒纳的天罗地网。但是事情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阿睦尔撒纳提早一天嗅到气味,仓皇逃出了伊犁。 也就在这天夜里,霍集占带着十几个贴身伙计,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叶尔羌。 这时的博罗尼都和卓,已经俨然成了南疆的穆斯林教主。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但是,他看上去还是那个博罗尼都,着装打扮依然保持着流放时的朴素。他已经和一个维族女人结了婚,女人正大腹便便地怀着他的巴郎子。将为人父的那份慈祥,也在博罗尼都的脸上清晰地写着。他更加频繁而虔诚地诵经,热衷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乃玛孜。他每天起得很早,对安拉祈祷的时间远远超过陪同女人的时间。所以,他已不知不觉在人们心中成了安拉的使者。 这正是博罗尼都过去几十年里朝思暮想的东西。如今他得到了,自然有种满足感。他成为一只吃饱了肚子的蟑螂,没有作恶的意思,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当霍集占第一眼在油灯下见到哥哥时,顿时心头好像受到重重的一击。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需要仰视博罗尼都和卓了。这让他几乎没有勇气提出那个雄心勃勃的方案。但是,最后霍集占还是说了,他深知现在要在南疆做成每一件事,没有博罗尼都的参与简直就无从谈起。 博罗尼都最初的反应让霍集占比较失望。他说:“清朝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恩将仇报。要造反你造吧,我是不想跟清朝军队开战。”霍集占一听就笑了,说:“你现在成了清朝的一条狗。你不希望恩将仇报,好,我成全你。你是奉清朝皇帝的钦命,到阿克苏招服维吾尔人的。现在你都做到了,清朝是不是应该封你个什么呢?” “我啥都有,不要清朝封我什么。”博罗尼都和卓说。 霍集占说:“你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你以为你啥都有,你有啥嘛?你就快啥都没有了!告诉你吧,阿睦尔撒纳比你功劳大吧?人家是清朝军队的堂堂副将啊!怎么样呢?连一个卫拉特四部总汗的位子都得不到。现在,清朝正要大举出兵,拿他的人头呢。我看你呀,一准也是水中捞月!” 博罗尼都说:“我跟他不一样。阿睦尔撒纳没有队伍,连个穆斯林也不是。他的本钱输光了!可我呢,我在南疆一呼百应,穆斯林何止几万人马。我说啥就是啥,我怕谁呀。” 霍集占一拍手:“就是嘛!可要是你不抵抗清朝,你就肯定跟阿睦尔撒纳的下场一模一样。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把清朝的将军班第和鄂容安杀了,清朝军队也在到处找我呢。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亲手把我jiāo给清朝,要么跟我一起抵抗清朝,我保证你立马当上名副其实的南疆王……” 这句话霍集占长久憋在心头,今天终于痛痛快快说出来。博罗尼都虽然有些惊讶,但并不感到意外。的确,“南疆王”这个头衔太有吸引力了!回到南疆恢复和卓身份前,他从来不敢去想。现在,他觉得这顶桂冠对于自己,可能已是踮一踮脚就能够得着的一只苹果。 大小和卓的力量来自安拉,因为只有当你成为安拉的使者,才可以在南疆唤起民众的执著。同时,他们是“白山派”,总是刻意申明“白山派”伊斯兰教的立场。在南疆,谁都知道库车、拜城和阿克苏三城的阿奇木伯克鄂对,有着“黑山派”穆斯林的身份,对方有着很深的矛盾。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2) 当然,在后来的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中,当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站在清军的阵营里与大小和卓对峙叫板时,那些被博罗尼都与霍集占刻意涂抹的宗教色彩,已并不特别重要了。 霍集占清楚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宗教只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而博罗尼都就是持牌者。在霍集占看来持牌者与王牌本身的差别就在于,他可以成为千百万穆斯林心目中的一盏明灯这就是他愿意轻轻送给哥哥那顶桂冠的真实用意。事实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博罗尼都被击倒了! “那……咱们起码得问一问……伯克们、阿訇们……”博罗尼都说话有点不太利索。 霍集占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莎车、乌什、阿克苏、拜城、库车等南疆各城几乎所有的伯克、阿訇,都问了个遍,而后又将那些没有把握的人集中到阿克苏,让博罗尼都和卓亲自发问。 博罗尼都和卓这天依然戴着白帽子,并且蓄意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诵经,之后对大家说:“穆斯林兄弟们,愿真主赐福给我们,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成为南疆真正的主人……我们不接受清朝的统治,我们有穆斯林大家庭。今天邀请大家相聚,就是想诚恳地问问大家,我们怎么跟清朝对阵……” 这时候,霍集占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博罗尼都。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今天,大家都把话说痛快点,是听从安拉的吩咐,还是跟着清朝军队走,好赖有个明白意思。否则日后南疆的事情,大家都不好办……”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刀刃上精细地擦拭着、弹拨着。 “和卓大人,这还有啥好说的。大伙儿都听你们的;你们咋说,咱就咋做!”有人按照事先的指使,开始进行引领xìng的发言。 霍集占高高地挑着脑袋,哈哈笑着,很高兴。 人们盯着霍集占手里把玩着的那把刀,略有不太赞同的人,也把那些车轱辘似的说辞,表达得模糊不清,让人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霍集占得意地笑着,说:“啊,你们看看,咱穆斯林兄弟,说话多和气啊!哈哈,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看来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啊!” 这时,在屋子的角落里,突然有一个人平静地说:“谁说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啊,我就不赞同跟清朝军队对抗!”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望去,一下子把目光都集中到说话人的脸上。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于是全场小声地议论开了,顿时如同一锅烧开的滚水。 霍集占略微怔了一下,起身跨到鄂对面前,凶悍而充满敌意地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身上打量了一遍,然后眯缝着双眼问道:“鄂对伯克,你该不是清朝派来的密探吧?” 鄂对也不示弱,挺腰站起来,哼了一声,说:“霍集占,你别yīn阳怪气的。咱们谁不知道谁啊!不要倚仗着白山派的支持,就冲昏了头脑。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要拿家乡父老的xìng命开玩笑。那绝对是一条死亡的道路!你们不自量力,可最终失败了,吃亏的是谁?是南疆的乡亲!你们听着,只要有我鄂对在,就绝不允许你们的yīn谋得逞!” “鄂对伯克说得对!”说话的是大小和卓的同族长辈额色伊,他说,“咱们为啥要和清朝作对?清军是国家的队伍。跟国家的队伍对抗,不会有啥好下场!你们这样弄下去,是会给维吾尔人带来灭顶之灾的!” 霍集占再也憋不住了,他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待要嚎叫说话,被博罗尼都压住了。博罗尼都低头想了想,说:“额色伊长辈和鄂对兄弟的话,我都能理解。南疆各城差不多全是咱维吾尔族的骨ròu同胞,咱比清朝更懂得关怀他们。正是这样,我们才不能让清朝人来统治,咱们自己来当这个汗不好吗?咱们的老祖宗不就是这样吗……” “博罗尼都和卓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说话的是喀什噶尔伯克噶岱默特。他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发展,这时终于克制不住,站了起来。他逼视着博罗尼都,声音平静有力,“西域自古以来就和中原是一体。远在汉朝,皇帝就在这里建立了都护府,把我们视为同胞兄弟,辅助边疆发展、抵御外敌入侵。中原地域广阔、人力强大,西域作为边疆,必和中原连接一体才能强大和安全。内地水草肥美,人杰地灵,物产数不胜数。千百年来,中原的好东西、好人才流入西域的已无法计算;南疆的物产艺术也远播中原。诸位想一想,历史上在我们南疆为非作歹、制造流血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西边的小国和北边的强国干的?如果没有中原王朝帮助和支持,我们会永远受人凌辱的。你博罗尼都统治南疆,这个权力也是清朝皇帝jiāo给你的。你不思图报反而要背信弃义,这是个啥道理啊?再说,你敢保证由你来统治南疆,乡亲们就能有好日子过吗?我看未必。你们啥也不懂,就知道吃喝玩乐,自己享受。马上沙俄就要来了!你就准备着常年累月地跟人家打仗吧……”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3) 霍集占早已听不下去了,气乎乎地打断噶岱默特:“你、你、你从头到尾替清朝人说话。你这个胆小鬼,清朝皇帝给了你啥好处!” 色提巴尔第伯克站起来说:“要说清朝的皇帝给好处,这个屋子里除了你们兄弟俩,谁还得过皇帝给的好处?可你们怎样,还不是照样背叛清朝吗!” “拉倒吧!清朝兵多将广,咱们和他们对抗,那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咱们千万不要拿乡亲们的xìng命开玩笑啊……”许多人在小声地附和。 额色伊站起来,指着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愤怒地吼道:“我的话你们可以不听,我的儿子我可管得了!”他三两步冲上来,拉住自己的两个儿子图尔都和玛木特,说:“走,咱们回家!” 额色伊的态度让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心头突然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这种人间温暖可以穿透林立的精神壁垒,拉近人与人之间lún理上的距离。此后很多年,鄂对一直对额色伊保持着诚挚的尊敬,与他的两个儿子图尔都和玛木特也始终存在着温馨的友情。彼此之间所谓“白山派”与“黑山派”的歧见,不知不觉消失得了无踪迹。 他们是真正获得心灵自由的人。 霍集占被额色伊激怒了!他一跳三尺高,大声叫骂起肮脏的粗话。 博罗尼都再次拦住了弟弟,心平气和地对大家说:“各位可以不赞同我们,可以!那就走你们自己的阳关大道。可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像只有你们在关心南疆的乡亲,我们兄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害乡亲们受苦。嘿嘿,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各位……” 已经有一些人开始离开会场,鄂对伯克头也不回地破门而出,向自己的坐骑走去。许多人一看鄂对伯克走了,也都纷纷离开会场,拉上自己的马准备回家。他们中有的人失望,有的人庆幸,有的人失去了主张。 就在南疆伯克、阿訇们不欢而散的时候,另一个作困兽之斗的阿睦尔撒纳,又重新回到了哈萨克。他后来在中玉兹阿布赉苏丹那里躲了下来,一藏又是半年。沙俄以为机会又来了,立马打起小算盘:七月份赶忙派人跟阿睦尔撒纳秘密联系,邀请他去奥lún堡。但是沙俄又缺了个心眼,他们没想到天天盯着阿睦尔撒纳的阿布赉,竟是清朝专门派去监视阿睦尔撒纳的线人。 转眼又是一年一度的穆斯林斋月了,萨司克湖畔的无数淡黄色和淡紫色的小花,勾起阿睦尔撒纳心中无限求生的yù望。离开遥远的故地,他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丧家之犬。在他的苦苦哀求下,阿布赉赶了几百里地,跑到清军大营为他求情,希望清军能够让他回来,免他一死。 永常将军把脸一黑,说:“随便哪个都可以原谅,可以免死,阿睦尔撒纳不能够原谅,不能够免死。将军班第、都统吕西坤、副都统鄂容安,还有我大清士卒不下千人,都死在阿睦尔撒纳的手下。要是阿睦尔撒纳这样的人还不死,老天爷也不会同意的。啥也不用说了,你只问我手中的这把快刀答不答应!” 哈萨克毕竟不是永久的居所,丧家之犬实在不好当。阿睦尔撒纳只好又偷偷钻到新疆过冬。可是,还没有等到春夏来临,这个亡命之徒居然又窜到了伊犁,明目张胆地拉队伍、结朋党,再一次紧锣密鼓地开始组织暴乱。 消息传到南疆,霍集占像是喝了烧酒一样,成天心里醉醺醺的。这股邪乎劲儿给他那个优柔寡断的哥哥博罗尼都带来了一阵一阵的冲动,再加上成百上千的穆斯林推波助澜,博罗尼都心底更踏实了,仿佛“南疆王”这顶桂冠,即日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扣到他的头上。 这种情况下,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站出来作对,在大小和卓看来简直就是不识时务。可这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毕竟来自三城阿奇木伯克,霍集占骄纵地认为:那是绝对不允许的。鄂对伯克离开大小和卓的会场,什么也顾不上多想,打马直奔库车老家。他在马背上仔细回想刚才会上的情形,越发预感到一些不祥的兆头,于是快马加鞭,要急着赶回家安顿一下妻小,以备不测。当鄂对的快马离开阿克苏城大约十几里地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色提巴尔第、阿什默特和噶岱默特几位伯克朋友。鄂对勒住马缰,放慢了脚步。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4) 老朋友们个个赶得气喘吁吁,抱怨鄂对走的时候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几匹马走在一处,随着鄂对往库车方向走去。大家都心事重重,一路默默无言,不知不觉来到塔里木河畔。 秋天的塔里木河,温柔而又沉静。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弯弯曲曲的河流,静静穿行在金黄色的胡杨林里,深棕色的马群和白色的羊群点点滴滴,悠然装点着河边的草地。远处的雪峰轻拢着淡淡的白云,映进了河湾的水底。微风过去,水面上起了细密的皱褶,把人心的丝丝不甘与无奈,掩饰得没有了踪影。朋友们的马沿着蜿蜒的小路,悄悄走进了这幅美丽的图画。此刻,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仿佛稍有动静就会惊破这熟悉却又不太真实的美景。 鄂对伯克首先勒住了马头,说:“让马儿喝口水吧,咱也歇口气,坐下来说说话。” 于是,大家无声地跳下马,解开缰绳,找块茂盛点儿的草皮,围在一起坐下来。大家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但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色提巴尔第随手掐了根小草,叼在嘴上,往草地上一倒,轻轻哼起了一支民歌: 至高至尊的昆仑雪峰啊, 你为什么总是沉默无言? 至真至圣的天神安拉, 你是否听到我轻轻的哭泣? 塔克拉玛干开始起风了, 心爱的都他尔已经断了弦。 把家里的麦子都藏起来, 把厩里的牛羊都圈起来, 把阿娜尔罕的面纱扎起来, 把树上的果子都摘下来, …… “色提巴尔第,快别唱了,再唱我都要疯啦!”阿什默特痛苦地揪住一把草叶,又狠狠地拍在地上。 鄂对说:“看来,咱们跟博罗尼都兄弟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噶岱默特,你说呢?” 噶岱默特点头同意。他说:“看上去,霍集占跳得那么高,其实真正可怕的是博罗尼都。他现在把南疆百姓都拉住了,只要他一挥手,几万人的队伍马上就起来了。他们从准噶尔回来,做了不少笼络人心的事,更何况他死仗着白山派。这些人一起来,恐怕清朝的军队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放心,清朝军队最终必胜!”鄂对肯定地说,“我们能伸着脖子让人家砍吗?我们也要联络人。色提巴尔第啊,你别光顾着唱歌啊,回去跟你的父亲也说说,看看他老人家有啥好办法。还有尼雅斯啊,这些伯克啊,都可以联合起来嘛。咱们帮助清军做些实在的事,跟博罗尼都、霍集占他们干到底!” 阿什默特伯克大声叫好:“对,大不了是个死!跟他们斗是死,不跟他们斗也是死!我回和阗后,把六城伯克都发动发动。哈喇哈什是我自己的,和阗、玉陇哈什、塔克、齐尔拉和克拉底雅五城伯克,都是我的朋友。放心吧,有我的一句话,他们谁都没问题。” 这是风暴之前难得的一次朋友聚会。涓涓流过的塔里木河水可以作证,达吾提的祖先和朋友们清澈的拳拳之心,是怎样跳动在古老叶尔羌深处。那是一支永远无法放歌的曲子,是青春热血谱就的琴韵,是乾隆皇帝抬头遥望西天时那一抹永不褪色的晚霞。 朋友之间的话是说不完的。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时,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和朋友们才各自上马,继续往库车方向赶路。约莫在路上跑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看到了库车城的灯光。鄂对说:“都不走了,一起去我家,让热依姆给大家做顿好吃的!” 噶岱默特说:“天不早了,就不打搅了吧。咱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一宿,明天大早各自赶路。” 阿什默特不愿意了:“算了吧,到了库车还有不去鄂对家的道理?我肚子早就饿了!走吧,去拜见一下嫂子也是应该的嘛!” 噶岱默特用眼睛向色提巴尔第求援,色提巴尔第摇头晃脑地表示,他也想去鄂对家喝一口。噶岱默特只好无奈地摊开双手,随同大家一起牵着马,来到鄂对家门口。一看,门前的白杨树上竟然已经拴着一匹马。那马看上去很眼熟,鄂对警觉地紧赶几步,还没有到门前,只见儿子鄂斯满从便门窜出来,疾步窜到父亲身边,拉住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凑在耳边小声说:“阿塔,家里来了个坏蛋,等你有半个时辰了……”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5) 这时,热依姆也悄悄过来了。她告诉丈夫,来人是霍集占,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要找鄂对算账,等在客堂里,骂骂咧咧一刻也没有停。鄂对一听,浑身的血直往上涌,转身就要冲进客堂。噶岱默特一把拉住他,小声叮嘱道:“别着急,大伙儿一起见他。这家伙无非还是逼你表态,你不要硬顶。尽量先拖住他,再想办法对付。” 客堂里的霍集占显然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一见鄂对等人,嚷嚷得更起劲了:“嗬,你们的架子不小啊!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 “我们也是刚刚赶回来……”鄂对记着噶岱默特的话,努力克制着自己,“你等我有什么事吗?” 霍集占拉着脸:“有什么事?你自己应该明白!”他瞥了一眼噶岱默特等人,“刚好你们几个都在这儿。今天在阿克苏,你们几个的表现可很不友好啊!” “不友好又咋样?”阿什默特粗声粗气地说,“你凭啥要我们跟你走?” “凭啥?”霍集占歪歪斜斜地走到阿什默特跟前,两眼直直地盯着他,yīn阳怪气地说,“啥也不凭!我老实告诉你,不跟我们走,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阿什默特愤怒之极,伸手揪住霍集占的脖领子,一只巨大的拳头举到他的眼前。阿什默特咬牙切齿地吼道:“我看你是在找死!” 鄂对和噶岱默特、色提巴尔第几个人急忙上前,把阿什默特拉住。色提巴尔第挤了挤眼说:“和卓大人,咱都是从准噶尔那边回来的人。想当年噶尔丹骑在咱们头上的那个滋味,你大概也还记得吧?咱好歹也算是患难之jiāo,今天你们兄弟俩又想骑到我们头上,这是不是……” “谁想骑到你们头上啦!”霍集占不服气地说,“这不是要跟大伙商量商量嘛!” “哦,那是我们不识好歹喽……”色提巴尔第立刻换了一脸亲切的笑容,“霍集占大人,实在对不起,既然是商量,你也得容我们想一想嘛,何必逼得那么急呢?” 霍集占的情绪有些缓和:“这还是句人话。这样吧,鄂对,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回话。要是你不肯给面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可告诉你,到时候上你家里来的,恐怕就不是我霍集占一个人啦!” “好,就这么说定了!”色提巴尔第伯克也不管鄂对心里怎么想,满口大包大揽地对霍集占表示了这么个态度。虽然,霍集占并不十分满意,但勉强也可以接受。他只好哼哼唧唧地离开了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家。 朋友们听着霍集占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了,女主人热依姆才把早已做好的抓饭和面丝汤端了上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谈起下一步的打算。噶岱默特在色提巴尔第的胸前狠狠擂了一拳,说:“你小子,果真有两下子,这个缓兵之计用得好!”他转身问鄂对,“这件事,接下来你打算咋办?” 鄂对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依我看,你们吃完饭趁早赶回去吧,不要等到明天早上了。三天之后,库车如果没有我的消息,就去老地方找我。” “老地方?啥地方?”阿什默特不解地问。 噶岱默特深以为然地笑了笑:“还有哪里?伊犁呗!我看咱就这么说定了,各自回去抓紧时间把家事安顿一下。”他转眼朝色提巴尔第看了看,“老弟啊,琳莎怀着孕,你行吗?再说你阿塔……” 色提巴尔第叹口气:“不行也得行啊,这都啥时候了。我阿塔他是个开通的人,他是向着清朝的,过去抓达瓦齐不是……” 霍集斯在抓达瓦齐这件事上的表现,让大家都很敬重。 鄂对伯克说:“要么,让琳莎到库车来,住到我家,跟热依姆做伴……”见色提巴尔第连连摆手,鄂对没把话说下去。他沉思片刻,郑重地说,“我这次去伊犁,就是打算投奔清军,做一名普通的军中士卒。对付博罗尼都、霍集占这样的人,赤手空拳是没有用的。咱们一定要拿起武器,全力配合清军,哪怕是三年五载不回家,也跟他们干到底……咱就伊犁见吧,朋友们,还是老规矩,不见不散!”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6) 大家约定之后,噶岱默特等人连夜离开库车,分别赶往乌什、喀什噶尔及和阗。 鄂对和热依姆夫妻这夜几乎没有合眼。热依姆把几个孩子哄睡下之后,又给丈夫做了一碗“揪片子”。鄂对刚才跟朋友们一起吃饭时,总怕饭菜不够,所以自己吃得很少。热依姆看在眼里,早把面和好醒在那里了。她看着丈夫津津有味地吃着,就坐在一旁对丈夫说:“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去吧,家和孩子都jiāo给我。要是色提巴尔第愿意,把琳莎也接过来,jiāo给我。琳莎的娘家也没什么人了……” 鄂对伯克感激地伸出一只手,在妻子手上疼爱地抚摸了一下,感叹道:“本来我以为回到库车,清朝统一了新疆,咱们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没想到……” 两口子说着话,天就快亮了。这时候他们听到满城一片嘈杂,马蹄声、狗叫声乱成一团,夹杂着fù女孩子被惊醒的哭喊声。夫妻俩正慌慌地竖起耳朵时,忽听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 鄂对伯克蹑手蹑脚地凑到门后,小声问道:“谁?” “是我们!”显然外面的人是在压着嗓门,“尼雅斯、呼岱巴尔氐……” 尼雅斯和呼岱巴尔氐都是库车的伯克,大清早赶来敲门多少有些不太正常,鄂对忍不住隔着门板问:“找我有啥事吗?” “快开开门吧,鄂对伯克,我们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尼雅斯恳切地说。 鄂对伯克打开门,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两位伯克闪身进了屋。两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争着对鄂对说:“博罗尼都昨晚带了一千多人进了库车城。这些人前脚到,清朝的队伍也跟着开进来了。八成是要在库车开战啊!” “清朝军队来了多少人?”鄂对伯克急切地问。 “大概有一百来人吧!”呼岱巴尔氐伯克回答。 鄂对有点琢磨不透了:“一百来人……难道清军就靠这一百来人对付博罗尼都兄弟?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阿敏道血洒库车城(1) 一切如同命定,安拉在达吾提买合苏提的祖先鄂对还没完全明白清军的用意之前,已将血腥的战事为他准备好了。那是右副将军兆惠被任命为伊犁将军后的第一道军令:征剿准噶尔的叛逆阿睦尔撒纳。 时值1757年3月,阿睦尔撒纳这个曾经投顺清军、并且身为清军副将的原准噶尔部落头领,又在伊犁纠集几千厄鲁特人,兴风作浪,口出狂言,与朝廷对抗。乾隆皇帝决定组织一次认真的讨伐,命定边左副将军成衮扎布为定边将军,让他与参赞大臣舒赫德一道,领兵一万,从裕勒都斯出击;兆惠自己和参赞大臣富德,领兵一万五千,从额琳哈毕噶尔出击。两路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伊犁围剿阿睦尔撒纳,务求一举歼灭,不留后患。 各路讨伐大军领受了任务,将士分工明确,兵士一一到位,分进合击的架势一下子显示出来,大有箭在弦上、一发而不可收的意思。兆惠掂量了各处部署,仔细分析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再次感到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比较周密,接下来的大战,应该是胜券在握。 愈是如此,兆惠心里的那根弦,就愈是紧紧绷着。哪怕是一根针落到地上,让他听到了,也会心惊ròu跳。当天晚上,兆惠吩咐侍卫扎延保准备了一点葡萄酒,恰当地喝了一点。他希望自己能够在战前有一个囫囵觉,在战场上保持饱满的精神状态。可是,兆惠刚要躺下,还没有来得及合眼,就看到扎延保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南疆来了个阿奇木伯克,候在营帐外面,声言有要事必须当面向将军禀报,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兆惠一听,头皮都麻了。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差不多一日三令,件件都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现在一听说是南疆来的阿奇木伯克,情况又是那么急,立马就让他想到刚刚派往库车的得力将士阿敏道,难道是阿敏道出了什么事……他脑子里本能地跳出这么个问号。 兆惠边走边整衣冠,大踏步赶到了营帐中厅,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维族男子,手里领着个10来岁的男孩,衣裳沾满泥土,满头大汗站在那里。卫士指着兆惠介绍说:“这位就是将军大人,有什么急事你就从实禀报吧!” “在下鄂对,是阿克苏、拜城和库车三城的阿奇木伯克。这是我的儿子鄂斯满。”鄂对左手抚胸对将军鞠躬行礼,“我们连夜赶来禀报大人,博罗尼都兄弟已经聚集好几万人马,铁了心肠要与朝廷对抗,贵军派去的阿敏道等一百多人已经被他们全部杀害……” “啊?全部杀害?”兆惠惊叫着跌坐在太师椅上,“怎么会……你这消息确实吗?” 鄂对伯克再次躬身施礼:“回禀将军,这个消息确定无疑,那和卓兄弟凶狠残忍,又疑心重重,我也是他们追杀的对象。我和孩子是偷偷跑出来的,而且靠了这双鞋子……” 兆惠将军注意到鄂对脚上那双被烂泥糊得没了模样的鞋子,表面上看去没有什么两样,而细看鞋底,窍门就出来了:却原来鞋尖与鞋跟是反向的!这种鞋子穿在脚上留下的脚印,刚好与实际行走的方向相反。可见这位库车阿奇木伯克为了投顺清军,煞费苦心。兆惠将军大为感动,立刻吩咐侍卫扎延保,好茶好饭招待伯克父子,同时也确信阿敏道一百余人已经遇难,悲伤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除了悲伤,作为指挥战事的大将军,兆惠心里还有一份沉重的自责。这个代价本来是可以不付出的,可惜当初对于大小和卓的凶残,谁都没有如此充分的估计。也就是说,清军真正要面临的血腥搏杀,其实远远没有开始。 追思的起点是在五天之前,也是一个大清早,又一封漆封的皇帝谕旨秘密送到兆惠面前,内容是:已查明南疆和卓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依仗伊斯兰教白山派信徒,聚集数万穆斯林民众,自称巴图尔汗,意yù拥兵自重,把南疆诸城从朝廷分割出去,由他们来统治。为达目的,和卓兄弟竟威逼伯克、阿訇们表态,甚至滥杀无辜。现已有数千人占据南疆要冲库车城。乾隆认为,局面虽比较严重,但毕竟起事不久,且大和卓博罗尼都,原是朝廷派往南疆招服维吾尔人的,此人还并非冥顽不化,事事处在胁从地位。因此他要求兆惠派一个能言善辩的将士,带少量人马,去库车向博罗尼都陈以利害,做好招抚工作。能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效更好,不能如愿,起码也可缓兵一时。毕竟朝廷正要讨伐阿睦尔撒纳,大军将发,尽可能不要分兵出击,以免造成不利局面。 阿敏道血洒库车城(2) 于是,兆惠斟酌再三,选派了平日聪明机巧的阿敏道担当此任,并从骁骑营、健锐营精心挑选出一百多名文武双全的军士,随从前往。临行前,兆惠一再嘱咐阿敏道:“大小和卓的恶念刚起,务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千万不要逞一时之气,无端生出变故,要顾全大局。” 阿敏道答应得十分干脆。他是个文武全才,领兵上阵,骁勇善战;面对群儒,又有过人的舌辩能力,很受兆惠的赏识。这些不凡的身手和来自上司的褒奖,养成了阿敏道过分的自信。接受任务从伊犁到库车的这一路上,阿敏道滔滔不绝地向随从们贩卖自己的美妙畅想。因为博罗尼都在准噶尔投顺清军时,曾在帐下与其有一夕之谈,阿敏道就信心十足地认为,大和卓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肯定要出迎到库车城外,并且以礼优待如何如何。 事实完全出乎阿敏道的预料,队伍直到库车城下,也没有见到和卓的影子,甚至连个差遣迎接的人都没有。阿敏道跳下马来,望着空落落的城门发愣。这城门并没有一兵一卒把守,只有几个农民模样的人,在旁边胡乱溜达,百姓挑担的、拉车的,进出自如。一个卖艺的盲人老头,手里弹拨都他尔,嘴里可劲儿唱着一支小曲,那是南疆地区最为流行的一支民歌: 我朝着托曼的路上张望, 想变成黄雀儿尽情欢唱; 心情急切我把情人盼望, 黑亮的双眼啊酸累难当。 啊,巴郎,蜜热吉汗, 我的心肝巴郎子彤汗。 听说你已在那安集延, 我喜滋滋啊绫罗束腰间; 听说你这一去再不回返, 我悲泣在茫茫的戈壁滩。 啊,巴郎,蜜热吉汗, 我的心肝巴郎子彤汗。 …… 歌声虽然单调乏味,却被老人捏着嗓音演唱得有声有色,仿佛是一个维族少女在倾诉衷肠。这多少让备感无聊的阿敏道产生了一点点兴趣。 这些不着调的感觉,终究在一瞬间就过去了。大小和卓的傲慢,无论如何让阿敏道在部下面前很没有面子,他甚至觉得有种屈辱感。这种屈辱感一直延续到阿敏道一行进入库车城里。他们居然连大小和卓的面都没有照上,就被安置到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里。前后左右三十多人把守,说是奉“巴图尔汗”的命令,伺候清朝派来的客人,表面上好吃好喝都往上送,实际上就是将阿敏道等人囚禁起来了。 囚禁分为两种:一种是让被囚禁者浑然不觉,另一种就是让被囚禁者有鲜明的感觉。囚禁是在被囚禁者清醒意识到时,才会尽显其精神虐杀的苦痛。 清军使臣阿敏道一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正在经历一个茫然的精神旅程。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大家吃饱了肚子,干巴巴地呆了大半天,始终不见大小和卓的面,渐渐就都有点不耐烦了,有随员小心地对阿敏道说:“大人,这事恐怕有点蹊跷,咱们得多留个心眼儿才是啊!” 阿敏道心里早就有些虚嗖嗖的了,但表面上还是保持住镇定。他尽量轻松地咧着嘴,哈哈笑着说:“不怕、不怕,不会有啥事的。你看看这些伺候咱们的维族人,就是普通的庄稼人嘛,哪一个像是打仗的?咱们一百多号军勇,个个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了他们不成?再说,我谅那两个和卓兄弟也不敢这么放肆!” 随员们还是七嘴八舌不放心:“汉族人有句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何况咱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屋檐下面,库车这里人生地不熟啊,万一……” 阿敏道硬撑着说:“哪有什么‘万一’?”说着上去捉住一个里外忙碌的维族汉子问道,“喂,和卓大人怎么还不见客?你们赶快再去通报一声,就说清军大营的阿敏道来访,让他赶快来见我,一定要报我的名字啊……” “好好好,他们正忙着为大人接风呢,不着急,一会儿就到!”那维族汉子看样子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说话态度和蔼可亲,脸上堆满了美妙的微笑,让人简直无可挑剔。 阿敏道血洒库车城(3) 阿敏道哪里知道,这时候博罗尼都、霍集占和卓兄弟,正在库车大寺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慢用香茶,商量着如何处置他们这帮清朝派来的不速之客呢。 博罗尼都说:“这些人是来者不善啊!还不就是兴师问罪嘛皇帝咋说,将军咋说,都统咋说……阿敏道那张嘴,我是领教过的,还是不见他们为好。” “我看干脆,把他们全杀了,痛痛快快!反正咱也反了,跟他们清军也没啥好说的了,就算向他们宣战好了!”霍集占嗓门依然很大。 博罗尼都仍有些犹豫,但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服弟弟:“不管咋办,今晚就得有个结果,最好不要拖到明天。” “好了,那就jiāo给我了,你不用管了……”霍集占吼着嗓子站了起来,一眼看到忙前跑后的两位库车伯克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忽又感慨地说:“唉呀,伯克、阿訇要都像你们这样,咱们南疆啥事弄不成啊!我看以后库车的事,就jiāo给你们俩来管。鄂对那个死脑筋,当不了阿奇木伯克!” 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谦恭地哈着腰,小跑着退了下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悄悄商量,要把大小和卓要对清朝使者下手的消息通报过去。尼雅斯说:“咱俩不能同时离开,以免和卓生疑。我在这里盯着,你去报告吧!” “还是我盯着这边,你去吧!你的腿长,跑得快。”呼岱巴尔氐说。 尼雅斯想了想:“好吧,没有时间了!和卓要问起来,你就说我回家了,老婆要生巴郎子,就这个理由……”说完一溜烟去了囚禁阿敏道的那个小院。 阿敏道等人正在吵吵嚷嚷,尼雅斯到了。看守的维族汉子都认识尼雅斯,问也没问就放他进去了。 “啥?这是真的?”阿敏道听完尼雅斯的报告,将信将疑地问。 尼雅斯说:“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小的不敢久留,请大人务必警惕……” 阿敏道抓住尼雅斯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伯克,我会记住你的!” 尼雅斯不多说话,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匆忙离开了。阿敏道立刻吩咐下去:“都给我cāo家伙,把房前屋后所有维族人统统干了!然后分散走,直奔城门,城外结合。” 整个过程不过一袋烟的工夫,三十几名被派来“伺候”清朝客人的维族汉子,全部倒在血泊中,没有一个人走脱。接着,阿敏道的随从一百多人,个个满身血迹地从大街上穿过去,通过城门出了城。情急之下,有人拉了马,有人没顾上拉马,阿敏道毛毛躁躁地清点一下人数,只好分头上马,两人一伙,立即上路,往伊犁方向狂奔。 这时,霍集占正在大摇大摆地走出库车大寺。刚出大门,有人就把阿敏道杀人逃走的事报告给他。霍集占大惊失色,当即招呼博罗尼都一道,飞快拉出一千多人,个个上马挥刀,大声呼喊着“报仇啊”,疯狂地朝伊犁方向追杀过去。 出奔伊犁(1) 当晚库车城里的混乱局面是可想而知的。和卓兄弟精力都放在阿敏道的事情上,没有人注意到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的动向。与阿敏道的这场厮杀实在过于惨烈、过于惊心动魄,整个库车城家家闭门,连孩子哭闹,大人也都要捂住他的嘴巴。 但是,鄂对却牢牢记得这个日子,这是小和卓霍集占给他的最后期限。鄂对打算让热依姆带上孩子,和自己一同离开库车逃往伊犁。他的信念是“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妻子和孩子留在库车,他太担心了。刚刚发生的这场流血事件,更坚定了鄂对的主意。 但是热依姆想的不一样。她觉得全家一块儿走很可能全都走不掉。一旦被和卓兄弟发现,追杀起来就没有任何辩护的借口。白天的事件发生后,库车全城明显加强了戒备,全家人行动显然目标太大,无法逃脱兵丁的监视。说到底自己终归是维族女人,是穆斯林,谅他大小和卓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直到鄂对离家的前一刻,夫妻俩还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热依姆拿出那双脚跟、脚尖反向的鞋,说:“别争了,你是男人,该想着大事,婆婆妈妈咋像个男人!”说着,让丈夫穿上那双特制的鞋子,那是她在几天前就已经做好的。 鄂对伯克眼睛有些潮湿,他被妻子的话说动了。的确,他得去做大事,不能再犹豫。他穿好妻子亲手做的鞋子,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看看身后的鞋印,真的像是反向行走的模样。鄂对感激地望着妻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一切收拾停当,真的要走了,鄂对再次到里屋看一眼熟睡的巴郎子们。三男一女四个巴郎子,女儿古丽巴哈尔只有十个多月,还在吃nǎi呢。三个男孩,小弟尤素甫,才5岁;老二吾麦尔,9岁多一点点;老大就是鄂斯满,已经13岁了。鄂对挨个儿看过来,在每一张小脸上轻轻抚摩一下,最后轮到鄂斯满,不禁惊叫起来:“怎么不见了鄂斯满?” “不会吧,他刚才还睡着呢!”热依姆也紧张得不行。 夫妻俩慌作一团,又不敢声张,正着急时,只见鄂斯满一头大汗从侧门闯了进来:“阿塔,快走吧!我探出条出城的路,没人会发觉的……” “你……你去……你是去……”鄂对紧紧地搂住儿子,眼泪夺眶而出,“热依姆,咱们的鄂斯满真的长大了!” 丈夫这句充满深情的话,突然给热依姆一个启发,她当即有了个新的主意:“这样吧,鄂斯满,你跟着你阿塔一块去伊犁,路上也好有个帮手!” 鄂对陷入极度矛盾:“这……他留在你身边还可以帮一把啊……再说,就一双鞋……” 热依姆说:“那怕啥,你背着儿子啊!” 鄂斯满说:“大大(爸爸),让我跟你去吧。你背着我,我给你指路,保证错不了,出了城我就自己走!” 时间不多,只能这样决定了。热依姆将整好的包袱给丈夫挎上,又小声地跟儿子嘱咐了几句,然后用坚毅的目光盯着丈夫,示意赶快上路。鄂对伯克最后握了握妻子的手,轻轻说了声:“有啥难事,找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伯克。无论出了啥事,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这个故事对于伊犁将军兆惠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传奇,但他还是确确实实地被感动了。兆惠说:“和卓兄弟欠下的这笔血债,是一定要他们偿还的!我以朝廷的名义感谢你们父子、你们一家!也感谢所有拥戴我大清的维族同胞!你们有什么打算尽管对我说……” “我们父子千辛万苦赶来,就是要参加大清队伍,为大清剿灭叛贼出一分力!”鄂对伯克认真地说,“我还有几位朋友,过些日子可能也来投顺大军。我们没有任何要求,惟有听从大将军差遣,在军中当个普通士卒!” 兆惠内心大受震撼,眼圈红红地说:“你就留在我的营帐,明天随队出发,征剿叛逆阿睦尔撒纳……” 清朝征剿阿睦尔撒纳的两路大军,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父子到达伊犁的第二天,按预定计划准时出击。两天后的3月15日,阿睦尔撒纳的死党、厄鲁特昂克图塔尔巴等四个宰桑,带了好几百人,在兆惠将军队伍的必经之路上,凭借库陇登山的险要地形,设下埋伏,企图凭借天险给清军致命的伏击。等到清军大队人马已经通过了伏击圈,后队将士刚刚摸进山口,突然一声pào响,兆惠和身边八十多人,被叛军切断了与大队人马的联系。 出奔伊犁(2) 当晚天气不好,下着毛毛细雨,野外伸手不见五指。叛军占据有利地形,四处喊杀。兆惠的八十多名清军将士不摸底细,有些惊慌。 兆惠将军毕竟身经百战,沉着镇定地命令大家各自占领有利地形,不要贸然行动。然后小声吩咐侍卫扎延保:“我看这里山高路险,叛军的坐骑必定上不了山,可能就放在山沟底下避风的地方,你和鄂对父子带上投顺过来的厄鲁达什、车楞两个人,沿着山沟,找到叛军的马匹,悄悄赶走他们的马……” 叛军虚张声势闹了一阵,发现沟底的清军毫无动静,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他们都被乱箭shè中了吗?还是……几个宰桑正在疑疑惑惑,突听身后一声大吼:“杀啊!抓活的!我们是清朝大军,你们跑不了啦……”原来兆惠指挥三十名士卒,借着黑夜悄悄摸到了叛军的侧后。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将叛军吓得一片大乱,一时间也不知清军究竟有多少人马,不禁zhà了营。为首的宰桑大声喊:“快、快,敌情不明,赶快下山上马……” 下山的叛军哪里还能找到马匹的影子!他们的马早被扎延保、鄂对和鄂斯满等人赶出了山,等待他们的是兆惠以主要兵力设置的一个反埋伏。找马的叛军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惊慌之下,差不多全部被歼。只有两个命大的宰桑,混乱中撞上两匹马,捡了条xìng命。 阿睦尔撒纳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在新疆没地方可以立足,万般无奈,只好去投奔沙俄。兆惠和参赞大臣富德带兵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哈萨克的中玉兹境内,遇到哈萨克苏丹阿布赉的部下,双方接火。jiāo战了好几次,苏丹阿布赉的部下才发现对方是清军部队,赶忙收兵。 事过之后,苏丹阿布赉的将领战战兢兢地跑到清军营帐来解释,说:“我们是阿布赉的部下,阿布赉大人派他的弟弟阿布勒比斯,在这里防备厄鲁特游牧,并且下令,只要遇到清朝大军,就出示去年将军所颁发的印文为凭据,以表示归附大清国的愿望。刚才因为仓猝,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场误会。小的们这就退兵,报告阿布赉,大概五天内会派人来拜见将军和参赞,犒劳大军。” 果然,过了几天,哈萨克的那个阿布勒比斯,就派人来到兆惠将军的营帐请罪,并且献了两匹马,声称:阿睦尔撒纳去年逃到中玉兹,大清国派人来索要,本来阿布赉是要把他捉拿归案,谁知被那家伙觉察了,提前偷马逃之夭夭。 两天后,清朝军队来到爱呼斯河,兆惠与阿布赉见了面。阿布赉说:“从我祖父开始,就没能受到中国皇帝的恩典,很感到遗憾。现在我郑重宣布,哈萨克的全部财产、人马,愿意归顺清朝,甘心做清朝皇帝的臣仆。” 阿布赉臣服了清朝,阿睦尔撒纳慌了神。那时他还在哈萨克境内,知道阿布赉一准儿要把自己jiāo给清军,遂于当晚带了七八个人,连马都没敢骑,一路向额尔齐斯河方向逃掉了。半年之后的9月21日,阿睦尔撒纳死在托博尔斯克。那是俄国人给他安置的地点。他是病死的,死于天花,死的时候只有35岁。这时,兆惠的大军已回到伊犁,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父子也跟随大军回到了伊犁。 这是征剿阿睦尔撒纳战后第一个宁静的夜晚,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躺在床上,长时间地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悄悄扳着手指一算,离开库车已经六个月零六天了。不知什么缘故,乌什的色提巴尔第伯克、喀什噶尔的噶岱默特伯克以及和阗的阿什默特伯克,一个也没有如约前来。难道……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库车家里的情况,自己离家之后究竟如何呢?热依姆和孩子们还好吗?和卓兄弟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逃而过分地为难她呢……鄂对伯克心里千万遍地呼喊:热依姆啊!我的好妻子,你该怎样度过这个难关呢。无论如何,你要耐心等待着我和鄂斯满回来啊! 鄂斯满睡在鄂对身边,一边磨着牙一边说梦话:“阿帕……吾康(弟弟)……森额勒(妹妹)……”说着说着惊醒了。他毕竟还是一个巴郎子,醒了之后还沉浸在梦境中。他带着哭腔对父亲说:“阿塔,我梦到妈妈和弟弟妹妹了,我梦见上次去咱家的那个坏蛋,把妈妈和弟弟妹妹从很高很高的城墙上推下来……他们都……呜呜……我要妈妈,我要弟弟妹妹……我想回家……” 出奔伊犁(3) 鄂对紧紧搂着儿子:“孩子,不要哭。将军告诉过我,朝廷正在调遣大军讨伐叛贼。快了,咱们年内就能回库车了,就能见到你妈和弟弟妹妹了!” “可是我……我一天都不想等了!我现在就要回家!”鄂斯满伤心地抹着泪。 父亲严肃起来:“鄂斯满,我问你,你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不是男孩?” “是……我是的……”鄂斯满撅着嘴怯生生地说。 “男人流血不流泪,男人是要做大事的,懂吗?”鄂对看着儿子说,“现在咱俩回库车,不是白白送去给叛贼抓吗?咱们能够保护妈妈和弟弟妹妹吗?不行。光靠咱俩啥也干不了。咱只有依靠朝廷,才能救咱的一家,救很多很多乡亲。你懂吗?” 鄂斯满懂事地点点头,止住了哭声,但仍在无声地抽搐着。显然,孩子真的是伤心了。 “大大(爸爸),你说,和卓兄弟为啥那么坏,他们不是穆斯林吗?”这个问题在鄂斯满的小脑袋瓜里已经转悠很多天了。 鄂对叹口气:“他们是拿穆斯林当骗人招牌。他们只想骑在穆斯林头上作威作福,只要自己当巴图尔汗,哪里管老百姓过啥日子?他们根本就不是真的相信安拉真主不会让他们这么干。他们是伊斯兰教的叛徒!” 鄂斯满似懂非懂地点头:“天上真的有天神吗?真的有真主吗?” “有,肯定有的!”鄂对说,“只要你坚信他是有的,他就会有的;只要你执著地爱着他,他也会爱着你;只要你把心里的烦恼和快乐,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他就会教你怎样得到快乐,怎样丢弃烦恼;当你做错事的时候,只要你老老实实对他承认,他就会在惩戒你之后,宽恕你。他永远是正义的,永远是宽厚的,永远怀着美好的愿望等待你,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在等待着你……”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父子俩就这样躺在床上,小声说话,直到天快亮时,才不知不觉睡去。正在模模糊糊做着梦,他们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隙,一个身影无声无息、风一样地飘进了屋里…… 在库车监狱(1) 达吾提买合苏提的祖先鄂对父子离开库车的第二天,小和卓霍集占就带着大队人马闯进他的家。 热依姆一口咬定:丈夫带着巴郎子到沙雅串亲戚去了。临走留下话,“和卓大人问起来,就说我鄂对愿意跟他走。和卓大人咋说,咱们就咋做。” 霍集占冷笑着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把老爷我当傻子啊,是不是?今天你丈夫回得了我的话便罢,要是不回来当面给我回话,敢跟我耍花招,你就休想活命!” “和卓大人说话好没道理,你们男人间的事,不该把我们女人扯进去。有能耐找我男人去说,跟我胡嚷嚷算是个啥事啊?你说的这话那话,我啥都听不懂,我就知道养巴郎子持家……”热依姆说话不急不忙,句句在理,每句话都有打击人的分量。 “哼,我是南疆的巴图尔汗,我愿意找谁就找谁,我说的话会没道理?我是这里的主人,懂吗?我说的话就是道理!”霍集占耍起横来。他仰起一脸凶ròu,朝身后的侍卫瞥了一眼:“带走!”几个壮汉立刻冲上来,抓住了热依姆。 热依姆死命抱紧最小的女儿古丽巴哈尔;尤素甫和吾麦尔兄弟俩,关键时刻表现出小男子汉模样,一边护着母亲不肯撒手,一边跟那些蛮横的汉子们又打又踢。热依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把自己带到哪里,一定要和孩子们在一起!看到这娘儿几个拼命的样子,霍集占最后皱起眉头下令:把热依姆和孩子们一并带走! 霍集占不耐烦地跨马扬长而去,十几个维族汉子押着热依姆和她的孩子,在街巷里走了足有一个时辰。人们有的从屋里探出身子,有的装作匆匆行路,瞥一眼就离开了。只有一帮要饭的孩子好奇,毫无顾忌地打闹着,有一次甚至撞到押人的汉子身上。汉子们恼怒着破口大骂,四处追逐那些破衣烂衫的叫花子。这时一个年长的女孩追上来,她拾到热依姆刚刚与汉子们拉扯时丢下的一块绣帕,将绣帕塞到古丽巴哈尔的襁褓里,轻轻说声“可别再丢啦”就一溜烟跑开了。此时此刻,就这么句话,这么个小举动,竟让热依姆心里感到无比温暖。她感激地望着那群要饭的孩子,他们尾随着热依姆直到达关押地点,才一哄而散。 这地方无疑是库车最偏僻的所在。所谓牢房原是一间马厩刚刚改造过来,四壁没窗户,厚厚的黄泥糊得严严实实,光线幽暗。屋子一角胡乱扔些麦秸,早已霉气熏天。一扇带铁栅的牢门上,挂着沉重的锁链。热依姆和孩子们被推到里面,那些汉子咣啷一声下了锁,都离去了。周围立刻沉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晌午时分,牢房里昏昏沉沉如同傍晚。热依姆坐在麦秸上,浑身冷飕飕的。“放我出去”她无望地喊了一声,连个回音也没有,反而把熟睡中的古丽巴哈尔惊醒了。她“哇”一声哭起来。 热依姆轻轻拍着古丽巴哈尔。两个男孩也偎紧母亲,身体不自禁地打着哆嗦。尤素甫小声嘟囔着:“阿娜,我怕……我冷……” 吾麦尔搂着弟弟说:“不怕,阿塔肯定会来救咱们,他是伯克哪!咱不用喊了,没人听得到。” “是啊,吾麦尔说得对!”热依姆从小小年纪的儿子身上获得了力量,“怕啥,阿娜在这儿呢!阿塔会来救咱们的!”但是,热依姆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是感到一丝丝害怕。她太知道和卓兄弟的野蛮与残暴了!十多年前婚礼上的一幕幕,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今天的劫难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实在一点底数都没有。 达吾提的这位女祖先哪里想到,在这个并不复杂的开端后面,竟跟随着一个可怕的深渊! 夜晚在寂寞与恐慌的等待中悄悄来临,关押热依姆的黑屋子里,终于收尽最后一丝暗影,成了名副其实的深渊。整整一下午,再也没人来这里,热依姆和孩子们已经两顿没吃东西、没有喝水。黑暗中,吾麦尔和尤素甫兄弟俩将母亲抱得更紧了。小尤素甫早就嚷嚷着“我饿、我饿……”嚷嚷累了,就在麦秸垛上睡着。懂事的吾麦尔始终一声不吭,他总在偷偷观察母亲的眼神。他不停地咽着口水,热依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在库车监狱(2) 饥肠辘辘的热依姆,一点睡意也没有。黑屋子像个巨大的恐惧死死笼罩在头顶。难道和卓兄弟要把他们娘儿几个饿死在这里吗?那么这间屋子就将是他们的坟墓了。热依姆实在不甘心,她轻轻安顿好孩子,把外衣脱下来给他们盖上,然后起身,在四面墙壁上用力拍打,过后,又将耳朵贴紧墙壁仔细地听。可是,沉闷的回声一次次给她带来无情的挫伤。她真的绝望了,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墙壁瘫下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热依姆听到附近有个重物着地的“噗嗵”声响。她立刻振作起来,凝神屏气仔细分辨。她听得更清楚了。没错!在风吹树叶的响声中,确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在向他们逼近。 热依姆屏住呼吸,浑身紧张得发抖,希望与绝望仿佛如同一粒豆子在细线上跳动,她说不清内心是喜悦还是恐惧,总之,她全身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然而这等待却在漫长的黑暗中无端消失了,那类似脚步声的动静再也没有响起。热依姆反复回忆当时瞬间的听觉,回忆每个声音细节,越想越觉得很不真实,简直就是幻觉。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是否出了问题。她彻底失望了,一行冰凉的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滚了下来。 这是漫长的一夜。像是走了几辈子的漫漫长路终于盼到终点,天总算亮了,黑屋子里微微有了一丝白光。热依姆小心地转过脸,心灵和眼睛同时朝那铁栅栏望去深夜的那个声音依然清晰在耳,不会错的,肯定是从门外传来的。如果那是个真实的声音……突然,热依姆惊奇地发现,铁栅栏下面多了一堆物什。她几乎没有多想便狂喜地扑过去,从栅栏里伸手一摸,竟是个布包袱。热依姆不管不顾地把包袱拉进来,用颤抖的双手飞快地解开它,一看天哪!是十几个馕和一壶清水…… 热依姆抓住一个金黄色的馕紧紧贴在胸前,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有救了!有救了!她心口莫辩地哭着笑着,赶快去推醒孩子们:“吾麦尔,尤素甫,我的宝贝儿,快起来吧,快起来吃东西……” 直到第二天傍晚,霍集占才耀武扬威地出现在牢狱门口。他让两个侍卫提着一壶nǎi茶、一盆抓饭和一些羊ròu、果蔬之类的食物,准备来“怀柔”一下。 霍集占站在铁栅栏外,用手中的马鞭将铁栏杆敲得当当作响:“咋样,坐班房的滋味不好受吧?只要你告诉我,你丈夫去了哪里,或者干脆叫他给我句痛快话,你就不用挨饿受冻,遭这分罪啦,马上就可以回家……” 热依姆愤怒地喊道:“霍集占,你这个不讲理的家伙,你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放我回去!你要找我丈夫鄂对,你去找啊!你没有本事去找他,倒来拿我们女人和巴郎子出气,你、你算什么男人……” “反了你……看来饿你两天还不够劲儿,”霍集占抬脚就将放在旁边的nǎi茶、抓饭等食物,踢了个底朝天,扭头对旁边的侍卫吩咐,“再饿她两天,贱货……哼!”手一挥,怒气冲冲地走了。 黑屋子重新归于寂静。达吾提买合苏提的先人热依姆yù哭无泪,她让孩子们将早晨吃剩下的两个馕,从麦秸下面摸出来,一小块一小块地分着吃了。然后,准备迎接又一个漫漫长夜。 经过了两天的折腾,尤其是昨夜的奇迹,热依姆的心里沉静多了。她感到自己和孩子们并不孤立,有很多人在默默帮助自己。在依然可以触到温暖的手臂时,苦难还有那么可怕吗?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这一夜却过得极为平静,达吾提买合苏提的先人热依姆整夜都在焦急地期待着。她决心随时接待那位暗中帮助自己的人,她非常想知道这位恩重如山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可是昨夜的情形终究没有出现。天亮了,热依姆万分沮丧地揉着太阳穴,准备躺到孩子们身边睡一下,低头一看孩子,她惊呆了:孩子们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旁边摆着一壶nǎi茶、一包饭团,还有水、哈密瓜和新鲜的果子…… 在库车监狱(3) 热依姆傻傻地看着这些东西,简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兴奋。她轻轻打开饭团,放在唇边试了试,居然还有温温的热度,赶忙将饭团分成几等份。分着分着,忽见饭团里露出一张小纸角,打开一看,上面用维文写着两行小字:“不用害怕,与逆贼拖延,大军不日将到。余言前日帕中已尽,不赘。” “帕中已尽?”热依姆琢磨许久,恍然大悟,赶紧解开女儿古丽巴哈尔的襁褓,寻找那块绣帕。 第五章 南疆火烧云 引子(1) 时间:2004年9月12日地点:库车老城墙下一清朝平定大小和卓,从1758年的年初开始。到1759年7月28日,巴达克山的素勒坦沙,把大小和卓处死了,算是结束。前后将近打了两年的仗,把南疆每个拐角都波及到了。受害的群众很多啊!这里面比较重要的大仗,可能就是三个。头一个就是库车大战,从1758年初打到这年8月份,打了大半年,才把库车城攻下来。小和卓还没抓到,给他跑掉了。中间死的人有好几千啊。我的祖先鄂对伯克三个孩子,一个女的两个男的,都很小的,被霍集占从城墙上摔下来,活活摔死了!那时候库车城才多大点儿,几千人死在里面,可真是血ròu遍地啊!七八月份天气,热得很,你想想,是个啥样子!第二个重要的战役就是,清军的兆惠将军率领几千人,在黑水营被大小和卓围困。从10月13日被困,到第二年的正月14日解围,大体坚守了三个月。这中间,兆惠的清朝军队,跟大小和卓斗智斗勇,有很多故事。第三个较大的战役,就要算是我的祖先鄂对伯克同兆惠将军的侍卫噶布舒,还有齐凌扎卜等人,到南疆六城招服维吾尔族人,结果被和卓叛军一支队伍围困在和阗,也有三个月。刚好兆惠将军在黑水营,里外没人营救。和阗这边孤零零的,很危险。后来朝廷命令舒赫德和富德两位将军,率领大部队赶过来了。从乌鲁木齐赶到呼尔,把博罗尼都和霍集占狠狠打了一下,取得呼尔大捷,才解了兆惠将军黑水营的围。接着,又解了和阗鄂对伯克等人的围。 二和卓兄弟叛乱,有好几个事情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第一个事要注意的就是,外国势力的问题。这始终是叛乱分子的依靠。从阿睦尔撒纳开始,就是这样的。俄国沙皇当时拼命搞鬼,不但收留阿睦尔撒纳,邀请他加入俄国的国籍,而且最后阿睦尔撒纳死在他们那里后,清朝找他们要尸体,还不肯jiāo出来。在此前后,哈萨克的中玉兹首领阿布赉臣服了清朝,大玉兹首领吐里拜也臣服了清朝,还有东布鲁特的柯尔克孜人,全都归附了清朝。最后连住在伏尔加河那边的土尔扈特部,也表示要返回祖国了。这么多的民族,都是这个态度,对于解决阿睦尔撒纳的问题,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否则,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办。大小和卓在南疆这边,一到关键时候,就想往外国逃。他们总想依靠外国势力,搞分裂活动。外国给金钱、给武器,出了问题还帮他们逃命。这样,他们就壮了胆了嘛。所以要我看,边疆叛乱的问题,说到底是个外jiāo问题。汉族同志不是讲嘛:弱国无外jiāo。我非常赞同。国家强大了,人家才不敢对你怎么样。这是历史的教训。这在新疆的历史上表现得最明显。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是,南疆的群众不都和霍集占一样。清朝军队讨伐和卓兄弟,很多群众都支持,而且支持的人还很是不少,各个民族的人都有,也有上层的一些人。比如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霍集占从库车漏网之后,逃到阿克苏,阿克苏的老百姓就闭城不出,城里还向霍集占放qiāng,打死他十多个人。后来大小和卓在阿克苏的头目毛拉阿舒尔等人,还向清朝呈递表文,要求投降清朝。和卓刚起事的时候,连他们的同族长辈额色伊都站出来,拦住他的马头,不赞成他们和清军作对,不赞成他们搞独立。博罗尼都不听劝,那个额色伊只好从队伍上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拉回去了。到和卓兄弟灭亡之前,这种情况更是明显。起先跟着他们跑的很多维吾尔人,都觉悟过来了,几千人、几千人地投降清军。霍集占杀死很多投降者,有好几千人吧,也止不住群众要投降,投降清朝的人反而更多,根本就挡不住。我看最能说明群众力量的,是柯尔克孜人。南疆的柯尔克孜人,在史书上称为西布鲁特,他们有十五部二十多万人哪。他们一贯支持清朝,组织袭击博罗尼都的后方。后来他们也给兆惠将军递了表文,要求归顺清朝。和卓兄弟最后也死在巴达克山的群众手里,不是清朝军队打死的。素勒坦沙就跟博罗尼都、霍集占jiāo战多次嘛。总的讲,群众是很有力量的。汉族同志有句话讲,老百姓好比水嘛,水能把你的船抬起来,水也能把你的船弄翻了,就是这个道理吧。清朝统一新疆,那的确是大势所趋,得了民心,顺了民意。搞分裂,搞独立,跟群众心意不是一样,就必然没有前途,自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引子(2)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要注意,和卓兄弟内部也很不一致。最初的时候,大和卓博罗尼都就不太愿意闹,是小和卓霍集占硬逼着他搞。结果搞起来了,就只有干下去了。但是这个中间,大和卓博罗尼都动摇了好几次。在黑水营的时候,是1758年的11月份吧,清朝军队攻得很猛,博罗尼都就曾经派人讲和,清朝军队拒绝了他,不跟他谈。还有一次,大和卓博罗尼都在叶尔羌受了伤,逃回喀什噶尔之后,也曾经提议向清军投降。小和卓霍集占不同意。他四处派人联络逃命,死也不投降。霍集占这个人,一条道走到黑,平常就是那个样,专横得很,说啥就是啥,别人没的商量。他压根儿不是真正的穆斯林,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亡命徒。他为啥要搞独立?要享受嘛!独立了他就是老子天下第一了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嘛。这也看出一个规律,凡是想分裂祖国、搞独立的那些人,都是亡命徒,都是野心很大的。他们说是穆斯林,其实只想着个人享受,动不动就杀人。哪一次战乱不是要死很多人?……真正的穆斯林不会走那条道。 三清朝统一新疆的历史过程,是部好教材。博罗尼都和霍集占这两个人很有意思,他们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思考。我的祖先鄂对伯克和热依姆,在这段历史中牺牲很大,但是他们坚持到底,站到清朝大军这边。他们有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国家要统一,不能分裂;边疆不能乱,要稳定;一定要跟着中央政府走,群众才有安定幸福的生活。他们这些想法,一直传下来。我们祖先的第二代、第三代……以后每一代,都是这个意见,主张安定团结,反对动乱,一代一代都讲这个。到我出生后,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这个样子的。这些情况后面我可以慢慢讲。 赵东来密奏(1) 差不多在达吾提买合苏提祖先鄂对一家的悲剧趋于顶峰的前夕,乾隆皇帝弘历最不合时宜的一次南巡又动身了。 这次南巡据说是两江总督伊继善搞的鬼把戏。此公为了投皇上所好,假惺惺地代表民意邀请皇帝。理由冠冕堂皇,说是江南河防托了皇帝的洪福,经年加修,已经成果卓著,不独黄淮水患明显减少,钱江等数十条江南水系沿岸百姓,也全部安居乐业,盛赞当今皇上圣明。百姓盼望着皇上犹如盼望着太阳,圣驾多一次临幸,百姓就多一份幸福……这种重量级的马屁,再有定力的皇帝也是顶不住的,何况乾隆心里早就企盼着南下成行。乾隆是人,不是神,他明知伊继善的话有夸大不实的成分,但还是乐呵呵地领受了“伊爱卿”的一番苦心,决定再次“效法祖父康熙帝”,安排一个规模空前的南巡活动。 乾隆一发话,内务府就忙开了。一个月以前,顺天府提供的400多辆骡马套车和武备院准备的800多峰骆驼,全部一一到位。他们计划这次皇上的南巡要往返5840里路程,光是前站就发出去97个。各站小憩的准确时间虽然没法通报下去,但准备前往接驾的地方官员,早就屏息静气地在家里候着了,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事都不能干。领着兵丁给皇帝接驾,那是一辈子难得的机会。谁敢在这件事情上马虎啊!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要紧,没必要跟自己的顶戴花翎过不去嘛。 官船出京津行至沧州,天色将晚,乾隆走出官舱,遥望日落处,云天一片火红。内大臣博尔奔察在一侧伺候着,见皇帝久久凝神眺望,有点好奇,便琢磨着来一句什么助兴的话,让皇帝开心一下。那句话还没有着落,却听乾隆问道:“博尔奔察,你看那个红彤彤的地方是哪儿呢?” 博尔奔察揣摩不透皇上的意思,便想当然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那是京城,是皇上您的正大光明殿啊!” 皇帝瞥了博尔奔察一眼:“朕要你看天,你却偏要看朕的脸色。告诉你吧,那地方是西域,西域你懂吗?” 博尔奔察还想解释点什么,乾隆挥挥手,吩咐下锚。 乾隆回到官舱,倚在舱中的锦榻上,准备观赏“扬州八怪”郑板桥的竹影图。刚把画轴解开,内大臣博尔奔察忽然掀开帘子上前禀报:“启禀皇上,西域来人了,声言奉诏觐见,有密件要面呈皇上!” 乾隆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语:“你看,说着西域哪,西域的人就到了。”事实上他早已心中有数,便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说,“让他进来吧。” 博尔奔察出去朝岸上一招手,一只小舢板便由两个侍卫摇过来了。赵东来笔挺地站在船上,心里有几分激动,但表面上仍保持着绝对的平静。 小舢板靠上官船,身材高大的赵东来,轻轻一纵,便敏捷地跳上官船,一掀帘子跪倒在船舱里,“微臣赵东来奉诏特从西域赶来叩见皇上……”他一身素服儒巾,礼数娴熟,行动精悍而灵便,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历练、有涵养的宫廷高手。 乾隆推开郑板桥的画,从榻上下来,象征xìng地搀扶了赵东来一下,和颜悦色地说:“那么大老远赶来,辛苦你了!顺子啊……喔,不,赵爱卿,坐下说话吧。朕也是挂念着你,召你来随便问点西域的事,问问沙俄对朕统一新疆作何反应……” 赵东来坐到乾隆的对面,说:“沙俄越来越蛮横不讲理了,实在欺人太甚。前与我朝定有《连布斯奇条约》,规定彼此不留逃人。我曾将逃至伊犁的那些俄国人,按规矩全部送他们回国。可是,这次阿睦尔撒纳逃到俄罗斯,理藩院专门给他们的萨纳特衙门发了文,要求他们将阿睦尔撒纳送回。他们居然背信弃义,拒不履行上述约定,还胡说厄鲁特人非我大清国民,并以此为借口,不予引渡。这也就罢了,在我军缴获的阿贼行李中,竟发现有四封沙俄劝说阿贼改入俄国国籍的信函……” “岂有此理!”乾隆愤怒地拍打着卧榻,朝帘外听旨的博尔奔察吼道,“有这等事,理藩院为何不见奏章?只说阿睦尔撒纳死了,俄国人通知到恰克图验尸,就这么简单……” 赵东来密奏(2) 赵东来继续禀道:“我朝派喀尔喀亲王侍郎三泰去验看阿贼的尸首,要求俄方jiāo出尸首,也遭到沙俄的拒绝!” 乾隆道:“沙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过去一百年,沙俄就一直对我版图窥视连连。他们溯额尔齐斯河而上,对我准部侵扰掠夺,多次策动或者干脆就直接参与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噶尔丹策零的一些叛乱,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朕若再不统一新疆,沙俄还不知猖狂到何种地步呢!” “沙俄的野心永无止尽,正好是我境内那些叛逆藏身之地……”赵东来说。 “是啊!”乾隆无比感慨,“这次沙俄对我大清平定准部,从一开始就横加干涉。他们有什么资格干涉我国内政?简直无道无行!阿睦尔撒纳是朕亲封的统军将领,有亲王的封爵,岂能不是我大清臣民?依朕看来,阿贼叛国逃俄,就是沙俄一手密谋所为!” “皇上圣明,正是如此!”赵东来说,“不过,归附我大清是民心所向,不是沙俄能挡得住的。哈萨克的中玉兹和大玉兹首领,还有东西布鲁特人,都已经归附我大清;土尔扈特远在额哲勒河,离俄罗斯那么近,也企盼着返回到我朝……” 这些消息当然是乾隆最爱听的,他颇为受用地微微点着头:“唔,朕自会考虑土尔扈特部的愿望。等南疆平定下来了,巴音郭勒有的是闲地,划一块给他们安居乐业,把他们接回来就是了……大小和卓的事有何进展?” 实际上,乾隆皇帝这才切入了此次召见的要旨。 天大的事,在贵为“天子”的皇帝那里,也就是个“事”。而在赵东来的心里,那是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它包括达吾提的祖先和朋友们。赵东来低头思忖了片刻,缓缓地向乾隆禀道:“微臣以为,平定大小和卓是迟早的事,只要假以时日,必能大功告成。” 乾隆问:“你倒是说说看,大体上要多少日子才成啊?” “禀皇上,微臣以为至多两年,大小和卓将亡无疑。若将士用命,内外配合得好,少则一年也可以做得到。” “将士用命?难道前方将士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禀皇上,微臣记得几年前皇上您就有谕旨,统一新疆要以厄鲁特攻厄鲁特,要依靠回部。臣以为皇上的意思就是要通达民情。西域毕竟不比中原,民情难测,将士务必不可刚愎自用,尤其对归附我朝的回部要人,应该兼听则明才是……臣冒死问一句,不知库车一战朝廷将以何人主阵?” “库车是南疆要冲,咽喉之地,大小和卓必定不敢造次。朕一旦用兵,博罗尼都与霍集占定会亲临指挥,而且必以重兵来援。故而库车肯定是一场恶战,胜则可以一鼓作气,南疆的局势指日可定。朕意初步打算:以雅尔哈善为靖逆将军,统领一切;额敏和卓、哈宁阿为参赞大臣,顺德讷、爱隆阿、玉素甫为领队大臣,率军万余,就以你过去提到的那个鄂对伯克为前导,一战而定大局。你以为如何?” 赵东来吞吐了一下:“这个……微臣有句话不知当奏还是不当奏……” “说吧,错了没你的事!”乾隆今天心情好。 “库车一战,非同小可,以雅尔哈善为靖逆将军恐有不妥,微臣以为还是兆惠将军更加合适……” 乾隆“唔”了一声,没有接茬,就又扯起别的话题:“朕估计,大小和卓在库车所投兵力至多不过五千。朕将以万人对阵大兵压境,先声夺人;务必拿获首恶,首战告捷,这样才可挫敌锐气。你说要用两年方可平定南疆,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一点?” “禀皇上,微臣的‘两年’,是把民情的一面算在里面。微臣记得兵书《尉缭子》云:‘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败矣。’我大清将士马上征服天下,战场拼杀的勇气是不缺少的,可是深入西域作战,光靠拼杀还是不够的,西域民情可说是这场战争胜败的关要所在!” “那么,你对民情把握多少?”乾隆饶有兴趣地问。 赵东来密奏(3) “微臣以为,南疆维吾尔人并非全都跟着和卓兄弟作恶。黑山派穆斯林自始至终反对大小和卓,像阿克苏、拜城和库车三城的阿奇木伯克鄂对、乌什伯克霍集斯和他的儿子色提巴尔第、喀什噶尔伯克噶岱默特、和田哈喇哈什伯克阿什默特等等,这些人一直跟大小和卓并非一条心。鄂对伯克公开驳斥大小和卓,博罗尼都和霍集占软硬兼施,鄂对伯克誓不相从。就是白山派穆斯林,也多有良知不泯者,很多人不愿意与我大清为敌。像霍卓氏这样的世袭名门,他父亲阿里和卓,是回教圣裔,世居叶尔羌,在南疆维吾尔人中间有很高的威望。霍卓氏的哥哥图尔都就非常不满大小和卓兄弟所为,他的五叔额色伊曾经竭力反对大小和卓谋反,当初额色伊力劝不从,硬是从和卓兄弟的队伍上,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拉回去了。图尔都为了不参与大小和卓谋乱,还举家离开了南疆,迁到天山北麓定居下来……这样的和卓、伯克对南疆百姓也有相当的影响。” “唔,好!朕要奖掖库车伯克和霍卓氏和卓他们。朕用兵回部,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小和卓当初投顺时,朕本来是要召大和卓博罗尼都进京觐见,后来让他去南疆招服维吾尔族人,没想到他竟然背叛了朕!朕前后已有多次谕旨,劝说回部各和卓、伯克来归,论功行赏,封以爵职。朕用兵只为讨伐乱逆,南疆维吾尔穆斯林,有一时糊涂附逆者,悔改就好,不予追究。你回去可得把朕的意思跟他们好好说清楚了……”乾隆郑重地对赵东来说。 赵东来赶紧离座跪倒:“微臣明白,微臣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乾隆有些感动,想起了另外一些事,略微沉吟后,说:“顺子啊,你为朕也蒙受了不白之冤,待新疆的事儿完了之后,朕会还你一个公道。不过眼下,朕要你依旧隐姓埋名,好生把持着你手下的那几百人,为朕的统一大业出力!” “臣蒙圣恩,万死不辞!”赵东来以头点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起来吧!”乾隆微笑着说,“你跟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办事,朕是一百个放心。顺便问一句,紫琪姑娘可好?” “禀皇上,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眼下又有身孕……我们还收养了两个汉族的孩子,一男一女。” “唔……”,乾隆露出啧啧称羡的神色,过了一会儿,龙颜暗了下来,只见他喃喃自语道,“孝贤皇后在天之灵若是有知……唉,朕要是当面能向她解释一下,该有多好……她会保佑紫琪姑娘的……好了,西域遥远,你早些启程吧。” 赵东来跪在地上并没有拜别的意思,他心里还憋着一句话没有上奏。他犹豫着,心想,再不讲就没机会了,于是心一横,还是说了:“谢主隆恩,微臣还有一件事……” “不必拘礼,讲吧。”乾隆随意地一摆手。 赵东来起身,弓着腰环视左右,见帘外有人影晃动,不禁面带难色:“这……这个……” 乾隆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是会意地向赵东来招招手,示意他靠得近一些禀报。赵东来急趋几步,贴到乾隆面前,手掩着嘴凑近皇帝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那回部霍卓氏门下有一位奇女,年二十有余,貌似天仙不说,且遍体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库车城下(1) 就在赵东来密见乾隆皇帝之后不久,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父子,便跟随着新任靖逆将军雅尔哈善率领的万人大军,从吐鲁番出发,浩浩dàngdàng沿着塔里木河,直奔南疆的前哨城市库车。 就快五月的天气了,将士们都开始脱掉棉衣,队伍轻装上阵,个个透着精气神儿。鄂对伯克和儿子鄂斯满更是如此。他们逃出库车城一年多来,跟随伊犁将军兆惠讨伐叛贼阿睦尔撒纳后,便返回伊犁小住了一段。经过整训,父子俩更像个精悍的军士了。紧接着,他们又随军开赴吐鲁番……漫长的等待中,父子俩几乎夜夜梦想着回到家乡库车,梦想着与吉凶难卜的热依姆、吾麦尔、尤素甫和古丽巴哈尔团聚。今天,这个日子总算盼来了,鄂对父子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从上路开始,鄂斯满就贴在父亲身边,喜滋滋地问这问那。父子俩满怀着天花乱坠的希望,心里堆砌着说不尽的畅想,而把那份不言而喻的担忧悄悄地收藏着,尽量压缩到某个角落,谁也不去触及。 因为琳莎就要生产的缘故,或者还有父亲霍集斯的原因,色提巴尔第没有如约去往伊犁,仍然留在老家乌什。阿什默特或许也有一些小原因,同样失约了。只有噶岱默特伯克,按照朋友们当初在库车分手时的约定,赶到了伊犁,始终与鄂对父子相伴。他们与额敏和卓、哈宁阿、顺德讷、爱隆阿及玉素甫等这些在军中担任要职的将领们一样,都是雅尔哈善将军谋略中心的重要人物。当然,在雅尔哈善看来,这个谋略中心无论多么庞大,军事决策还是他个人说了算;所谓“智囊团”,不过是一群七嘴八舌的黄鹂,围着高贵的雄鹰,发表悦耳动听的歌声罢了。所以,雅尔哈善在他的军事“御前会议”上,总习惯于以“咱就这么定啦”这样一句口头禅开局,而后便是轻松收获各种颂词。在几乎一边倒的意见中,不和谐的声音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鄂对伯克。 噶岱默特是个善于站在暗处静观的角色。从伊犁到吐鲁番这一路过来,他早就看出军中许多蹊跷,行军途中便对鄂对说:“老弟呀,我看这位‘靖逆将军’都有点害怕见到你了,你是不是在无足轻重的事情上,给他来几句好听的。别总是呛着劲儿,弄得人家连好话也听不到。那咱劳心费神跟着队伍从北疆到南疆,还不都成了白搭?” “咱不是为了给他说好话才跟着他来的,咱是兆惠将军派来为大军当向导的。咱就得有啥说啥。汉族人说‘军中无戏言’,那就是‘军中无假话’嘛!他不爱听咱也得说……”鄂对伯克是个认真得有点教条的人,他从来都是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这在将军麾下,常常显得不大合群。而在朋友中间,恰恰又是魅力所在。 噶岱默特伯克为此很看重与鄂对的友情,因为鄂对总是敢于在人前说出他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当然,这种话说出来往往是要冒险的。所以,噶岱默特也就把时不时为鄂对伯克补个台之类,当作自己的职责。可贵的是,他又从不限制鄂对,有些善意的提醒反而成为他对鄂对的一种鼓励。鄂对在噶岱默特这里得到的永远是鼓励这让鄂对感到,跟噶岱默特在一起,总是很安全的;同时,又总是很振奋、很自在的,仿佛自己的翅膀变得更轻巧、更有力了。或许,这就是朋友的好处。它的确让你觉得拥有一件很有质量的衣裳,对外可以装饰,让你显出体面;对内可以御寒,让你感到温暖。 雅尔哈善是享受不到这份感觉的。从吐鲁番到库车,一路上他趾高气扬地骑着马,时不时眺望前方根本看不见的目标,或者回顾身后一望无际的队伍。但是,无论他有多么高渺的盛气和威仪,也隐藏不住那颗悬在半空的孤零零的心。 达吾提的故乡库车对于雅尔哈善将军,是个深不可测的未知。清军队伍抵达城下的时候,差不多已是酉时。昏暗中的城市并没有因为大兵压境而惶惶不可终日,恰恰相反,它照样在月光下优哉游哉。雅尔哈善不顾行军的劳累,立马带着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等人,徒步来到离城门不远的一片开阔地上。远远地,他们看到城里的灯火依然闪烁,城门下有团昏暗的灯光,一个老人后来他知道那是个看不见世界的盲人歌手,总在那里弹拨着他那把不怎么着调的都塔尔。老人的歌喉是沙哑的,像戈壁滩上的沙子,永远找不到滋润的感觉,但那支曲子却包含着一种撩人的缠绵: 库车城下(2) 高高的天空没有柱子撑, 流淌的大河没有桥通行; 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情人, 整个世界都可为我作证。 …… 这歌声对于雅尔哈善攻城的决心是种干扰,而对于鄂对伯克却是无比尖锐的挑逗。他和儿子眼巴巴地望着熟悉的城墙,恨不能chā上翅膀立刻飞进城去,飞到热依姆和吾麦尔他们身边。鄂对反复猜想着妻子和孩子们目前的处境,是逃离了库车?是在坐牢受刑?还是……他不敢作出太多的假设,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清军马上攻城。只要能够攻克库车,让他做什么都决没有二话! 雅尔哈善何尝不这样想。将军的营帐还没完全架好,帐前的军事会议就开始了。雅尔哈善咳嗽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经过几个时辰的视察,库车的形势在他心中愈加清晰,他似乎已有自己攻城的主意,所以一上来就大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训。接着,雅尔哈善点了鄂对的名:“我决定,明天就派你到城下喊话,告诉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本将军不想无辜生灵遭受涂炭,让他们替穆斯林信徒着想,只要速速投降,保证不杀他们……” “好!”鄂对答应得十分干脆。此刻,他已被一股旺盛的热情燃烧着,全然没看到老友噶岱默特对他悄悄递来的眼色。他急切地回答雅尔哈善说:“将军放心,我巴不得今晚就去城门外喊话!” 雅尔哈善嘉许地点点头:“很好,明天喊它一天,我就不信大小和卓他们会不怕死!” 这时噶岱默特实在憋不住了,站出来大声说:“将军大人,千万不可让鄂对伯克去城下喊阵!将军您对大小和卓还不十分了解,这两个人,尤其是小和卓霍集占,毫无人xìng,喊话是根本不管用的。眼下惟一的办法,就是趁大小和卓防备还不十分牢靠,马不停蹄攻进城去……” “攻城不是目的,擒贼才是目的。要是只为进城,今晚我就可以进去。”雅尔哈善高深莫测地说,“我就不信他霍集占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敢和我大清的万人大军对抗!” 帐前又出现了一片附和声,噶岱默特环顾左右,显得很孤立。雅尔哈善轻轻敲了敲几案,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大事定下来了。 帐前军事会议一散,噶岱默特就把达吾提的祖先鄂对拉到一边使劲儿数落道:“你可不能喊阵啊,热依姆和巴郎子们很有可能就在大小和卓手中。霍集占是个什么东西,雅尔哈善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一旦你出面喊话,激怒了霍集占,这家伙肯定要在热依姆和巴郎子身上撒气。那个王八蛋可啥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呀!” 鄂对伯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噩梦。再说,大兵压境,博罗尼都和霍集占不至于乱来吧?” “你咋这么想啊?他们要是害怕清军,要是不敢乱来,还会谋反作乱吗?既已举兵起事,他们还怕什么呢……这样吧,听我的,将军如果坚持要派人到城下喊话,明天由我来喊,你不要出头露面。”噶岱默特觉得这是个万全之策。 鄂对坚决不同意:“你喊哪能代替得了我啊!霍集占的人很多都认得我,我喊话多少有点面子。再说,我已在将军面前承诺下来,不能说话不算话嘛,你不用担心,就是天大的危险我也要喊!” 于是,第二天大清早,鄂对伯克真的在城门前亮起嗓子喊话。奇怪的是,不管清军如何叫喊,城里始终毫无动静。倒是城门上那个弹弦唱曲的瞎眼老汉,听到有人喊话,停止了他的歌唱。晌午时分,鄂对伯克喊话的效果出来了,陆续有群众跑出城来投奔清军,许多人拖儿带女,用马车拉着家当,做了长久的逃亡准备……这情形让雅尔哈善觉得自己的决策得到了印证,心中很是受用。鄂对伯克嘴对着卷筒喇叭喊得也更起劲儿了。 约莫太阳当顶的时分,鄂对正在喊着话,忽见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躬着腰从城门里钻出来,直奔鄂对飞跑过来,到了面前,不由分说扑通跪倒在地:“大叔,你还认得俺姊妹俩吗……” 库车城下(3) 鄂对仔细端详他们,原来一个是小伙一个是姑娘,小伙的头发很长,姑娘的头发很短,两人看上去都像是男孩子。鄂对觉得两个孩子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家的。库车城里认识伯克的人很多,可伯克要想一一认出对方来却很不容易,何况又是年轻的孩子们,一日三窜,鄂对实在记不清楚。 “你们的阿塔是谁呀?”鄂对亲切地问道。 两个年轻人突然哇一声哭起来:“大叔,你忘啦,我大大(爸爸)叫关大良,俺们是玉川、玉红啊!” “啊呀!”鄂对一拍脑袋,惊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是你们啊!这么些年,你们……鄂斯满,快过来,快过来看看哥哥姐姐……”他赶忙拉过儿子跟玉川、玉红见面。 两个孩子来不及细说悲喜经历,急匆匆地告诉鄂对,热依姆和吾麦尔、尤素甫、古丽巴哈尔都被关在城东,虽然遭了些罪,但目前还活着。另外还说,大小和卓守城的兵力不多,只有一千多人,霍集占正在调集人马准备增援。 这消息给了雅尔哈善很大的刺激,他赶紧嘱咐鄂对,暂时不用喊话了,传令:午后开始,全军展开攻城。但是为时已晚,就在雅尔哈善发起攻城令的两个时辰左右,霍集占调集的五千人马陆续赶到了库车。 又一个令人不安的黄昏来临了,雅尔哈善将军登上高高的观阵台,举目一看,不禁有些震动。这时候的库车城才是他想像中的模样,城上城下布满林立的qiāng手,黄泥垒起来的城墙,也仿佛变得高不可攀,只有城门旁边的那个盲人歌手,还在原地故作深情地歌唱: 没有情人我将一生虚度, 活得再长也没一日快乐; 一旦我面对情火的烧灼, 地狱之火又算得了什么? …… 清军将士们的浴血拼杀,在库车城的四周全面展开。这次,雅尔哈善听从了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的建议,命各营屯兵城外,轮番出击;架设云梯和施放火箭相配合,扼守要道与断绝水路相配合。有的营伍攻得格外猛烈,居然已经将城墙挖开了窟窿,勇士们一拨一拨挥刀上阵,与守城的霍集占兵丁展开了殊死相搏。短短几个时辰,杀敌就达到一两千人,而清军也有约莫有几百人的尸体扔在了库车城下。 夜幕降临了,攻城仍没有实质xìng进展,只好下令停了下来。这时候,清军将士各路人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雅尔哈善差人把鄂对叫过去,说:“看来,光靠死打硬攻肯定是不行了,还是得往城里喊话,今天喊话的效果就很不错嘛,投顺的百姓相当不少,明天你给我接着喊,声音再大点,动点儿感情,冲他们的兵丁喊,喊得动百姓就能喊得动兵丁。只要有一个兵丁投顺过来,那就是很大的功劳。有一人就有十人,有十人就有百人!”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山,鄂对伯克便来到城门前。他用一张硬梆梆的牛皮,卷起一只喇叭筒,嘴就着喇叭朝城墙上喊道:“和卓队伍里的穆斯林兄弟们,我是阿奇木伯克鄂对,请你们不要跟着博罗尼都和霍集占跑了。清朝大军几万人马就在城下,你们才有多少兵马呢?你们能跟大军对抗到什么时候呢?你们迟早是要失败的,难道你们非要乡亲们血流成河不可吗?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清朝大军是既往不咎的。只要你们投顺过来,保证不杀你们。谁要是立了功,朝廷还会奖赏给你们土地、房子、牛羊。听我的话不会错,不要跟和卓胡闹啦,那样只会把我们维吾尔民族引向绝路……” 不知什么时候,博罗尼都和霍集占双双出现在城头。 “哈哈,鄂对,你好大的胆啊!你背叛了穆斯林,投奔清军,还敢来对我的兄弟们喊话。我要是不杀了你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家,就不是叶尔羌的子孙!” “霍集占,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知道你给南疆带来多大的灾难吗?你快住手吧,现在住手还来得及……”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一见小和卓霍集占,周身的热血就直往头顶上涌,他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大声朝城墙上吼叫起来。 库车城下(4) “让我住手?好啊,我住手。鄂对,你有种,你等着啊,我要让你看看老爷我怎么住手……”霍集占疯狂地暴怒着。他一边对城下的鄂对大叫,一边朝身后的侍卫下令:“去,去给我把那娘儿几个统统拉过来!” 悲剧就这样距离一个善良的人越来越近。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喊话,激起霍集占加倍的报复心理。这个心灵扭曲的男人,已完全丧失人之为人的那点品xìng,邪恶的情绪正在急剧地膨胀……所有的罪恶对他来说,都成为一种合理的需要! 鄂对伯克的好友噶岱默特早上那番劝说是对的。 夕阳如血(1) 一年多的牢狱生活,已经把达吾提买合苏提的女祖先热依姆折腾得不成样子。幸好还有赵东来的暗中保护,三个孩子才勉强可以存活下来。吾麦尔和尤素甫都处在长身体的节骨眼上,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让他们瘦成了皮包骨头。而怀抱中的古丽巴哈尔,更是因为过早地断掉nǎi水,同时又没有正常的营养,干枯得像是一把柴禾,快两岁的孩子了还没有长出一颗牙来。 孩子们整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扒在铁栅栏的栏杆上,麻木地守候着远处的声响。哪怕听到一两声牲口的叫唤,也足以给他们带来好一阵的兴奋。父亲鄂对伯克和哥哥鄂斯满的消息,早已经是他们再也不想听的故事了。孩子们惟一盼望的是,白天快点过去,因为只有黑夜来临,他们才能得到食物,才能和看不见的大哥哥、大姐姐隔着栏杆摸一摸手,摸一摸他们的脸,凑在他们耳朵上说几句悄悄话,还有那从没见过模样的叔叔和婶婶……黑夜已经成了孩子们的天堂,他们都习惯于白天睡觉,而晚上整夜整夜地醒着。只有经历了一个黑夜,才表示又一个苦日子挨过去了。 热依姆的目光在渐渐暗淡下去,她生命的油灯一天天地被熬干,只剩下心中那一点如豆的火焰,还在静静地燃烧着。她每分钟都在咬紧牙关坚持着一个信念: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到博罗尼都和霍集占灭亡的那一天。即便是死,也必须在见到丈夫鄂对之后…… 清军大队人马围攻库车城的消息,几天前玉川和玉红就悄悄告诉了热依姆。几天来,热依姆和孩子们分分秒秒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终于,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午后,他们听到了一阵哗哗的马蹄声,这是他们入狱以来很少能听到的声音。吾麦尔和尤素甫赶紧拉着母亲扑到铁栅栏边。他们看到十几匹快马果然来到门前。看守们开了大门,将那些马牵到院里。马背上跳下十几个维族男子,领头的就是经常露面的那个霍集占的侍卫官。这让热依姆的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侍卫官指使一个瘦高个儿的青年,打开门上的大铁锁。哗啦一声响,栅栏铁门被打开了。侍卫官骄横地朝黑屋子里吼道:“喂,热依姆,起来……带着巴郎子一起走!” 热依姆本能地抱起古丽巴哈尔,把吾麦尔和尤素甫护在身后:“你们……你们要干啥?” “干啥?”瘦高个儿的维族青年坏笑着说,“巴图尔汗霍集占决定放了你们,你们可以回家啦!” 热依姆疑虑重重地跟着这伙人,走出这间关押了他们娘儿四个一年多的黑屋子。她一手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另一只手却被来人用麻绳捆住了,两个儿子也同样被捆住双手。娘儿几个被麻绳拴成一串,那侍卫官则牵着绳子的另一端跨上了他的高头大马。 接下来的惨剧谁也没有想到。随着“啪”的一声鞭响,那个侍卫官的马撒开四蹄在街路上奔跑起来。热依姆娘儿几个破衣烂衫地赤着脚,跟在马后拼命地追赶。他们哭喊着、奔跑着……终于,热依姆扑倒在地。她被拖在地上,仍死死地护着孩子,吾麦尔和尤素甫“阿娜、阿娜”地惨叫着。他们想去搀扶母亲,却又无法停住脚步,大街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印…… 街路两旁做买卖的维吾尔男女老少,见此情景个个头皮发麻。大家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能合拢。但是此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总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就在热依姆忍痛挣扎时,只听嗖地一声响,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一把利刀,随着寒光一闪,那刀不偏不斜正好扎进了侍卫官的胸膛。侍卫官惨叫一声,立刻栽下马来。刹那间,路旁的树丛里腾地冲出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那男的身材高大,疾步如飞,穿过去一把勒住了马头。马儿嘶鸣着腾起前蹄,稳稳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女蒙面人则飞身扑到热依姆和孩子们的身边,抱起血ròu模糊的热依姆,解开她手上的绳索。 随行的十几个兵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只愣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一起冲向蒙面男女,抡起手中的大刀,将二人团团围住。正当蒙面男女左砍右杀,与兵丁们战成一团时,一队巡逻兵约有百余人路过这里,不由分说马上加入进来。蒙面男女眼看寡不敌众,只好腾空跳出人群,消失在街巷里。 夕阳如血(2) 满身血迹的热依姆一手依旧紧紧搂着古丽巴哈尔,一手拉住吾麦尔和尤素甫。他们被一百多人押着,踏着一步一步的血印,终于被送到了库车城头。当血ròu模糊的热依姆和瘦骨嶙峋的孩子们,突然出现在鄂对的眼前时,鄂对的心“咣当”一声碎了!他用嘶哑的嗓门大喊了一声“热依姆……”,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的鄂斯满接着呼叫起来:“阿娜、阿娜……”他一边呼叫一边撒开双脚就要往城墙跟前奔,被人死死拉住。 城墙上的热依姆听到丈夫和儿子的呼喊,两腿一软就晕了过去。霍集占哈哈大笑起来,一种复仇的快感让他心花怒放。他朝城下的鄂对吼道:“看到了吧……鄂对,你想和我斗,就等着给你的老婆孩子收尸吧!” 鄂对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狠狠地将牛皮喇叭筒扔在地上,待要破口大骂,旁边的噶岱默特伸手拦住了他。噶岱默特小声地提醒说:“一定要冷静,一定……让我来……” 噶岱默特刚要开口,只听身后的清军大营里面,一声大喝冲出十几匹快马,箭一般地shè向城门。领头的那人边跑边喊:“狗日的霍集占,我要亲手杀死你这个王八蛋……” 这情形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的,连观阵台上的雅尔哈善也慌乱地问:“这是何人?这是何人……弓箭手、弓箭手……”人们还没有来得及醒过神来,十几匹快马便被城上密密麻麻的箭撂倒了。清军的弓箭手得到雅尔哈善的口令,一阵齐shè已经不是时候,而霍集占的弓箭手是早已预备好的。 “杀、杀、杀……”被乱箭撂倒的汉子,从马上栽下来后,还在喊着杀声。 清军大营的弓箭手连续几阵还shè过去,几十个兵丁冲上去,乱哄哄地抢回了十几个人的尸首。 此时只有一个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就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在那十几匹快马一露头的瞬间,他就认出了领头的那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费尽心血寻找多年的好友、热依姆的哥哥伊玛木。原来他就隐藏在清军的千军万马之中,与自己近在咫尺却并不相认……此刻鄂对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冲到伊玛木的身边:“伊玛木、伊玛木……” 在鄂对伯克捶胸顿足的呼喊下,伊玛木终于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透着虚无的光芒,显然,那一丝丝生命之火去了很远,就要熄灭了。他挣扎着,“鄂对……是你吗……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热依姆……求你……帮我照顾……照顾……”伊玛木没有把话说完,那只冰凉的手软软地从鄂对的手上滑落下去。 鄂对使劲儿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拨开人群冲到城下。这时眼前又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霍集占正抡开粗大的胳膊,卡着他的儿子吾麦尔细瘦的脖颈,逼着儿子站在城墙的边缘上……吾麦尔一只脚踮在城墙角上,另一只脚却悬在半空。他止不住地咳嗽着,绝望地哭喊:“阿塔、阿塔……” “霍集占,你这个混蛋,你跟我过不去就冲着我来呀……”鄂对的眼里喷shè着怒火。他已完全顾不了噶岱默特的提醒,咬牙切齿地朝着城上吼道:“你有能耐就杀了我,不要欺负一个巴郎子!你欺负一个巴郎子算啥英雄好汉……” 热依姆这时昏昏沉沉有了一点意识。他隐约听到自己怀里的小女儿古丽巴哈尔“阿娜、阿娜”的哭叫,猛地惊醒过来,立刻伸手四处摸索,嘴里不停地喊:“吾麦尔、吾麦尔……尤素甫、尤素甫……” 吾麦尔和尤素甫全都被人卡着脖子,正在拼命地挣扎、哭喊。听到母亲呼唤,两个孩子也忙着回应:“阿娜,阿娜……” 霍集占咧着嘴,朝热依姆喊:“娘们儿,老老实实叫鄂对退兵吧,让清朝队伍从库车滚回去,我就饶了你……” 热依姆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咬紧牙关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大声朝城下喊道:“鄂对,杀进来呀,不要管我和巴郎子,杀死他们,杀死这帮畜生……” 夕阳如血(3) 霍集占的兵丁立刻扑上去,对热依姆一阵拳打脚踢。热依姆被打倒在地。她拼命地挣扎着、反抗着,衣服被撕烂了,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吾麦尔见此情形,心如刀割,他不顾一切地朝那些野兽们大喊:“混蛋,不许欺负我阿娜……”随即又扒到霍集占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霍集占“哎哟”一声,愤怒得像一头疯牛。他浑身颤抖着吼道:“小崽子,去见你的大大(爸爸)吧……”说着用力一推。 热依姆本能地摇着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别、别呀……”但一切都不能阻止惨剧的上演,吾麦尔“哇”一声惊叫,从高高的城墙上跌落下去。霍集占回手又拧住了尤素甫的脖子,几乎没有犹豫,同样将这个五六岁的孩子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啊,阿娜……”尤素甫的惨叫声稍纵即逝,在天山与昆仑之间长久地回dàng。它是人间的不幸,是人类的耻辱。它使维吾尔人蒙羞,令雪山落泪,连天神安拉也坐卧不安…… 热依姆徒劳地张着手,哭喊着:“别、别呀……”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一滴眼泪了。 霍集占完全疯了!他还不罢手,转身就去抢热依姆怀里的古丽巴哈尔。热依姆拼着死命抱紧孩子,古丽巴哈尔也在死命地哇哇哭喊,这时几个兵丁上来拉住热依姆,霍集占一脚踹到热依姆胸前热依姆的嘴里喷出一口血来,但她仍然没有撒手放弃自己的孩子。人xìng泯灭如霍集占这样的人,此刻也感到从一个母亲手中夺取孩子的艰难。他略微有些犹豫,但他手下那些粗蛮的汉子,这时竟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了热依姆的手指。孩子终于到了霍集占的手上。他提起古丽巴哈尔细细的小腿,像扔一个小物件那样,远远地扔出了城墙之外…… “古丽巴哈尔,我的孩子……”热依姆立刻昏死过去。 所有的挣扎、哭喊、惊呼、惨叫……一一都在鄂对的眼前。城墙下三个孩子,三滩血泊,清军所有的将士,包括雅尔哈善在内,没有一个不痛哭流涕。夕阳像血一样泼在古老库车的城上城下,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个瞎眼的老汉,还在抚琴歌唱。他的歌声像是从深不可测的地底下发出来的,将人们的灵魂轻轻撕成一缕缕碎片: 我从高山的顶上滑向了平地, 你知不知道啊我已经爱上了你; 我弯下腰啊犹如玫瑰的花枝, 在你的情火中烧灼我死而无怨。 …… 魁首漏网(1) 雅尔哈善被鄂对所遭受的不幸,彻底激怒了。第二天的清军攻城阵势,充分反映了他的意志:以排山倒海之势,踏平库车城! 当晚,清军各营挑选五十到百人不等的刀qiāng杀手,组成敢死队。天亮前,敢死队埋伏在城下不动。第二天拂晓攻城令下,首先由骁骑营与健锐营在密雨般弓箭掩护下,同时杀出。骁骑营直冲城门,健锐营搭建云梯。两营密切配合,扫平一切障碍。第二个波次的万箭齐发之下,敢死队突然出击,出现在敌人面前。他们全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老兵,刀法、qiāng法十分精熟,且都有一身武功,徒手格斗以一当十绝不成问题。雅尔哈善亲自传下令去:凡霍集占的兵丁,不论老幼降否,格杀勿论;有活捉或手刃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者,赏银五百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攻城部署完之后,雅尔哈善与参赞大臣、领队大臣等一班人,来到鄂对伯克的营帐。营帐空空如也不见人影。有军士报告,鄂对和朋友们在戈壁滩掩埋亲人尸体还没有回营。于是,雅尔哈善又和大臣们去了戈壁滩。 傍晚时分,鄂对父子在噶岱默特和玉川、玉红的帮助下在戈壁滩上挖了四个大坑,准备掩埋伊玛木和吾麦尔、尤素甫、古丽巴哈尔四位亲人。鄂对的脸上已经没有泪水,他挨个儿地抚摸了亲人的脸和眼睛。他们的脸上都有泪痕,眼睛还都大大地睁着。伊玛木的遗憾与歉疚、孩子们的惊恐与期待,都在那双合不上的眼帘下明明白白地写着。鄂对一遍又一遍地揪着心,他yù哭无泪,真想跟着伊玛木和孩子们一同跳到那坑里去……可是,身边的鄂斯满和生死难料的热依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让他必须支撑着身体站立起来。 雅尔哈善与参赞、领队大臣们,陪着鄂对顶着茫茫夜色蹲在戈壁滩上,有大半个时辰,谁也不说话。这时,营中的军士们也三五成群地过来了,他们并不认识鄂对,但白天的那一幕幕他们都看到了,听说了。他们默默地在鄂对身旁站一站,又默默地离开了。他们有的是从十几里地或者几十里地外赶过来的,就是为了在这默默地站一站。他们中间有维族人、汉族人、满族人、蒙古族人、哈萨克人、柯尔克孜人……他们第二天都担负着攻城的任务,或者是弓箭手,或者是健锐营和骁骑营的主力,或者已经被选进了敢死队…… 清军第二天的攻城,是攻打库车以来最强劲的一天。有两处城门被打开,多处云梯上了城墙。经过这几天的激战,城墙已经不是攻城的障碍了。博罗尼都悄悄离开了库车,霍集占开始凭借街巷固守,攻守情况都变得复杂起来。 雅尔哈善召集的军事会议上,噶岱默特伯克说:“依我看,霍集占已经支持不住了。这种情况下,我大清军队进一步收缩包围圈,他们必然要设法逃跑……” 鄂对虽然满面憔悴,人瘦得脱了原形,但精神上平静多了,他的建议在历史上赫赫有名,“霍集占逃出库车,最有可能去的地点是阿克苏。现在库车四面有我大军把守,霍集占要逃往阿克苏,肯定是从鄂根河方向出城。我们应立即派兵屯于鄂根河,这样,霍集占逃跑的出路就被堵死了!” 可惜,这个十分精确的建议,居然没被采纳,以至于后来酿出了天大的灾祸。 霍集占在雅尔哈善步步收缩的方略围剿下,果然支持不住,带着他的一班亲信,深夜从鄂根河方向溜出了库车城,逃往阿克苏去了。 奄奄一息的热依姆也被两个兵丁架着,带到了阿克苏。 她的伤已无大碍,情绪却仍不稳定,只要稍稍合上眼睛,必然就会听到几个孩子惨叫着“阿娜(妈妈)、阿娜(妈妈)……”而眼前总是那一道弧线古丽巴哈尔被扔出城墙外一瞬间的记忆。 霍集占的残兵败将涌进阿克苏城的当晚,霍集占到叶尔羌召集队伍去了。热依姆在关押她的男女主人的掩护下,逃出了阿克苏。两个看押热依姆的兵丁一看情况不妙,也一拍屁股溜之大吉。 魁首漏网(2) 第二天,霍集占从叶尔羌拉来了三千五百维吾尔族人,加上阿克苏和乌什两地勉勉强强凑合起来的一千多人,合在一处又组成一支队伍,狂呼着掉转头去,重新杀向库车城。 霍集占的这支队伍,是一支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霍集占声称清朝军队杀了好几千穆斯林,我们要替穆斯林兄弟报仇!这样,大家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过来了。大约离库车还有十几里地的时候,突然前方的侦察人员报告:“库车方向的清朝队伍看上去足有好几万人,远远的尘土蔽天。咱们这几千人恐怕……” 霍集占听了不觉惊恐万状,昨天库车的清军不还只有几千人吗?他皱起眉头打马在原地兜了好几圈,想来想去还是下令:“撤回去吧,撤到阿克苏去……”说着自己拍马就往回跑。他一路走一路盘算,准备把队伍撤到阿克苏,在阿克苏暂时住一段,再将阿克苏的维吾尔人统统迁到乌什去……可是,霍集占万万没有想到,当他赶回阿克苏城下的时候,阿克苏城门已经四处紧闭。不管他在城下如何愤怒地叫骂,也看不到一个人出来买他的账。 兆惠受命(1) 因为西域用兵的缘故,乾隆皇帝的这趟江南巡游,时间并不长。回到紫禁城后接到的第一个战报,就是雅尔哈善在南疆库车,因为不听鄂对伯克的建议,把霍集占给放跑了。他顿时龙颜大怒,想都没想,就在兵部的奏章上挥笔批下两个大字:革职!消息传到库车,雅尔哈善尽管有所预料,真见了圣旨,还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倒在营帐里。代替雅尔哈善的人,众望所归,是伊犁将军兆惠。 兆惠接到圣旨,连夜赶到库车。其时,库车城刚刚攻克,正是百废待兴。清军数千人马先是掩埋尸体,忙活了好几天。之后,又挨家挨户安抚百姓。大小和卓的yīn影,很快就在老百姓的心头抹去个大概。但是,鄂对一家的悲剧,还是随时提起来都让人直掉眼泪。它在很长时间里,成为库车百姓埋在心底的一个伤痛。 鄂斯满在大军进城之后的诸事中,表现出不凡的才干。他虚岁已经十五了,生得一副好身板,瘦是瘦了点,但看上去已经是个忠厚沉稳的小伙子了。队伍进入库车的第一天,鄂斯满就揭开了自家门上的封条。热依姆离家时正在缝补的一件衣裳,还扔在床头,他就抱着那件旧衣裳整整哭了一个下午。接下来的光景,鄂斯满拼命地劳碌,强迫自己忘却一些刻骨的哀伤,这情形鄂对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疼痛不已。 兆惠将军抵达库车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到鄂对伯克家,看望他们父子。 “进城后,人家带我到那个牢房去看了一下,那哪是人呆的地方啊……到现在热依姆也还不知道下落……将军,我对不起热依姆,对不起几个巴郎子!”鄂对说着,落下了泪。 兆惠说:“大军过几天就要去攻打阿克苏了。这样吧,你跟我走,还是在我身边帮我做事,鄂斯满就不用去了。孩子还小,就留在库车吧。后方要做的事情也很多,我听说他也很能干,百姓们都很喜欢他嘛!” 清军出发的头天晚上,噶岱默特和关玉川、关玉红,都住在鄂对伯克家里。玉川和玉红一进库车城,就到处寻找他们的干爹、婶娘和热依姆。但是,熟悉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噶岱默特分析,热依姆一定是被转移到阿克苏去了,至于玉川和玉红所说的干爹和婶娘,是居无定所的人物,现在去了哪里还不好说。所以眼下大家随军去攻打阿克苏,各人多少都怀着一点希望。只是对留下来的鄂斯满,反倒有点放心不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提醒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闲话到很晚才各自休息。 鄂对父子躺在一张铺上,这一晚怎么也睡不着。父子俩小声叙了一夜的话。自从一年前的那个夜晚穿着反向鞋偷偷离开库车,两人这是第一次分手。之前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回想起来心里都不好受。鄂对伯克反复叮嘱儿子:“你务必守在库车,哪里都不许去,这兵荒马乱的……我等大军捉到和卓他们,立马就赶回来。再说,你妈要是万一还活着,能脱开身,肯定也是要回库车来的……” 这话说得一点不错,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逃离了阿克苏之后,哪儿都不去,就想着要回库车。可是她没走多远,就碰上了霍集占的人马。那是霍集占发现情况不对头,匆忙返回阿克苏的途中。热依姆远远看到兵马,赶紧避开,躲到塔里木河西岸的一个小村子里,在好心的维族人家安了身,一直不敢露面。霍集占叫不开阿克苏的城门,就开始组织攻城,没想到城里朝他们放起qiāng来,当场就把霍集占的人打死了十来个。这时有人报告说,库车的清朝大军已经出发了,正在浩浩dàngdàng往阿克苏开拔。许多人一看形势不妙,都偷偷开小差了,几千人马转眼间所剩无几。霍集占傻了眼,不敢再僵持下去,急忙带着七零八落的队伍逃往乌什。 霍集占离开阿克苏城下不久,兆惠将军率领的清朝大军就赶了过来。阿克苏打开城门迎接清军。守城头目毛拉阿苏尔,专门给兆惠将军呈递了一纸表文,言辞恳切地请求投降。这是1758年8月25日未时的事。兆惠将军算是旗开得胜,不发一矢就把阿克苏这座重要的城市拿到了手,想起来不得不让人心情爽快。 兆惠受命(2) 当晚,阿克苏城里热闹得一塌糊涂,兆惠将军对部属约束极为严格,所有清军的营帐都扎在城外,对城里的百姓秋毫无犯。单凭这一点,阿克苏的百姓就看到了未来和希望。入夜,城里城外一片灯火,有人放开歌喉唱起了弦子。这是大小和卓起事以来,维族百姓中间难得的一个快乐场面。 热依姆知道清军已经占领阿克苏的消息,便想到队伍上去碰碰运气。她稍稍梳理了一下头发,找房东女主人借了一身干净衣裳,赶了二十多里路,终于来到清军营帐。把门的军士一听说要找鄂对,立刻就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人带到兆惠将军的营帐。当时兆惠正在和鄂对等人商量下一步的进军方略,一看热依姆找来了,简直喜从天降。 鄂对和妻子突然相见,那份惊喜和悲情就更不必说了。两人久久打量彼此,然后不顾一切地一把抱住对方。眼里无泪,已经哭干了,可心却在抽泣。他们就这样长时间地拥抱着,兆惠将军和在场的所有参赞、领队大臣,个个都流下了热泪。 不知过了多久,热依姆突然松开丈夫惊叫道:“老大呢?我的鄂斯满呢……” “放心吧,他留在库车。他还在家里等着你呢!”鄂对用手帮妻子擦去眼角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直涌。他一边流泪一边告诉妻子说:“巴郎子已经长大了,他在库车给大清办差,全城的乡亲都在夸他呢!”这时,热依姆才重新扑到丈夫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天晚上热依姆就在鄂对的营帐住下了,夫妻俩说一阵话,哭一阵;哭一阵,又拥吻一阵。热依姆的精神和身体都恢复了很多,鄂对小心地一点一点检视妻子身上的伤痕,一边流泪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亲吻着,小声地呼唤:“热依姆,我的热依姆,我对不住你……你为我受苦了!我们的巴郎子……” 提起孩子,夫妻俩又抱头痛哭。鄂对告诉妻子,是自己亲手埋葬了孩子们。他还想告诉妻子关于伊玛木的一切,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实在不想再给热依姆增加伤心事儿了,还是等以后慢慢地说出来吧。 第二天天不亮,清军就开始起营向乌什开拔。兆惠将军在十分紧缺的马匹中,专门拨了一匹马,让鄂对护送热依姆回库车。没想到夫妻俩一听都不愿意。热依姆说:“要不是惦记着鄂斯满,我也要跟着队伍去追杀叛贼!现在将军给我一匹老马就行。我一个人能回库车,让鄂对跟着您去杀敌吧!” 考虑到热依姆身体虚弱,鄂对伯克还是执意让关玉川、关玉红两人护送她回库车。 兆惠将军挺立在马上,温和地挥挥手,说:“那就照热依姆的意思办……热依姆,我们一定为你报仇。要是不消灭和卓叛贼,我绝不来库车见你。咱们一言为定!” 太阳出山之前,热依姆便打马上了库车的路,而清军大部队呼啦啦直扑乌什。这时的霍集占已经在乌什吃了闭门羹,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色提巴尔第的父亲霍集斯,是个老谋深算的伯克,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当年协助清军擒获准部大汗达瓦齐的时候,事情就做得滴水不漏。 霍集占带着几千人马,不敢奢望霍集斯能满足他多大的要求,只希望霍集斯给队伍提供个吃饭睡觉的条件。霍集斯满口答应,说:“这个好办。可有一条必须先讲好,要是清军来了,你们不可以在乌什城里打仗。可以在城外什么地方开打,怎么打都没有问题……”这一军把霍集占将到家了,等于宣告乌什的维吾尔人拒绝合作。很明显,霍集占想依托乌什城有什么作为,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左思右想,三十六计走为上,干脆还是往喀什噶尔去比较保险。 清军追杀到乌什时,霍集占已经向喀什噶尔方向逃跑了。色提巴尔第代表父亲霍集斯,赶到几十里地之外迎接清朝大军,又和鄂对、噶岱默特两个老朋友见了面。大家抱在一起,个个高兴得像个孩子。色提巴尔第乐呵着说:“现在就差阿什默特了,也不知他回到和阗以后,是个啥消息!”兆惠将军打趣说,“一起上路吧,一起往南追杀叛贼,和维族民众打jiāo道,你们几个派用场的地方可多啦!”将军这番话让鄂对这几个好朋友很受鼓舞。 兆惠受命(3) 清军8月30日进驻乌什城,霍集斯大大地铺张了一下,为兆惠将军、当然也是为儿子的几位朋友接风。席间,前方侦察人员报告:霍集占逃离乌什之后,带了大约三千人马,先到喀什噶尔,和博罗尼都会合。兄弟俩约定各守一座城市,彼此互相支撑和声援。博罗尼都带了大约一万多人马,负责把守喀什噶尔;霍集占则带着几千人重新回到叶尔羌,准备据守叶尔羌,和清军顽抗到底。 兆惠将军深感下一步进军事关重大,是擒获大小和卓的关键。他希望听听霍集斯的意见。霍集斯笑了笑,说:“三天前我就想着今天将军要问这件事。这件事我倒是真有那么一点想法,也不见外,说出来供将军三思……” 谁也不曾想道,霍集斯提供出来的这点想法,差点就把赫赫有名的兆惠将军送上了绝路。 第六章 全守卓越 引子(1) 时间:2004年9月15日地点:库车城南乌恰村果林一大和卓博罗尼都和小和卓霍集占不大一样,这个人很狡猾、很yīn险,比霍集占心眼儿多。霍集占要是没有他,肯定也搞不成。可是他在整个反对清朝的过程中,一直很摇摆,从开始就动摇,不想干,是霍集占硬叫他干的。后来不干也不行,就一步一步干了。这中间,清朝背地里也派人做了他的工作,他也有好几次想不干了,可是,没有停得下来。凭良心讲,这里面原因很复杂,大和卓本来就是清朝派到南疆来的,他不说自己是巴图尔汗,实际上也是南疆的王,南疆维吾尔人都得听他的。当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有些“黑山派”穆斯林不听他的,反对他,可要是清朝支持他,那些人慢慢也会听他的。他刚从准噶尔回到南疆的时候,在喀什噶尔、叶尔羌那边很有威望的。可是他跟霍集占搞分裂、闹独立,那就不一样了。清朝要追剿他,维吾尔族群众也慢慢不支持他了。尤其是他们兄弟俩在库车的那些暴行,对我们祖先做的那些事,伤了人心。人心啊,这个东西很重要。人嘛,都是一个样子的。穆斯林也想过好生活,仗打起来,一百一千的,死的全是群众。这个话嘛,没法说啊! 二经济发展了,边疆才能安定,这是最根本的。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都是这个道理嘛。过去,我的祖先在这个上面,也做了许多事,想了很多办法。很多啊,历史都有记载的。可是呢,这个事情,一直就没做好,清朝政府也没做好。派来的地方官,那时候叫办事大臣,贪污腐败,搞得不像样子,群众很有意见。真正的从思想上统一起来,有明白的看法,有具体的政策,把群众发动起来,见到明显的结果,那还是最近这几十年。从1981年前后吧,靠共产党的政策,那啥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吧,群众腰包里面有了钱了,鼓起来了嘛,看个电视啊,出去旅个游啊,都不再只是梦里的念想儿。大家心里没啥意见了,手就牵到一起了!经济就更好了。现在有个新说法,那啥全球经济一体化,讲的是全球观念,发展经济要讲联合,一个行业要联合,一个地区要联合,一个民族要联合,一个国家更是要联合。咱中国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一家人,不联合那哪行啊!要搞环境建设,探索高科技,什么上天啊,去月球啊,去外星啊,等等,全世界、全人类都要联合嘛。搞独立,搞分裂,搞恐怖,杀人放火,过去没人赞成,现在也没人赞成,将来还是没人赞成。 三大小和卓那个搞法,实际上很不得人心。清军援兵到了阿克苏,呼尔战役后,许多维族人都不跟他们干了,拉着牲口跑了。那一仗,清军把和卓打得很惨,博罗尼都受了伤,他自己也跑了,从叶尔羌跑到喀什噶尔。当时博罗尼都就跟霍集占提出来,要向清朝投降,不干了。这一次他动摇得真是很大,养着伤,坚决不干。他那时很明白,再干下去,肯定死路一条,早一天迟一天的事。当时清朝援兵很强大,好几万人马,从乌鲁木齐过来,那真是浩浩dàngdàng的。和卓的队伍呢,七零八落的,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群众能跑的都跑了,一来害怕清朝队伍,二来不想跟着瞎折腾。他们跑啊,白天黑夜的跑啊,几百人、几千人地跑啊,不跟大小和卓干了。这么个情况,咋还能干下去啊!博罗尼都一定要投降,可是霍集占还是不愿意。这个人嘛,前面说了,跟阿睦尔撒纳是一路货色。汉族同志讲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就这么混。他死活不愿意投降,大和卓就没办法了,只好依了他。两人也不能等死呀,就准备逃跑,派人到巴达克山那边,到浩罕那边,等等,到处联系。 巴达克山那地方,比较偏僻,是深山里头的一块小地方,外面不容易进去。那年4月份的时候,清朝援兵还没到阿克苏,霍集占就准备逃跑了,把家眷啊、行李啊,都迁到羌呼勒的赫色勒塔克,为最后逃到巴达克山做准备。那是叶尔羌西边的一个小地方。今天看,就是阿克陶、塔什库尔干和莎车三县jiāo界的地方。说明他也知道,肯定打不赢清朝。可是他就是不投降,对抗到底。 引子(2) 库尔干风光当时,兆惠将军从“黑水营”脱困后,就带着人马去了乌什。为啥又回去呢?那是因为叶尔羌啥都没了,队伍没法补充给养,自然也休整不了。回到乌什那边,有个霍集斯嘛,他儿子色提巴尔第,很支持清军的。史书上是这么说的嘛。1759年6月,清军分成了两路,一路就是兆惠,从乌什出发;还有一路就是富德。富德将军解了叶尔羌的“黑水营”之围,接着又去了和阗,解了和阗六城的围。这两路人马最后是一个目标,一起进攻喀什噶尔。每一路都有一万五千人马,很强大的! 这时候,大小和卓已经不行了。他们垂死挣扎,把喀什噶尔的维吾尔人抢了个空。整个城里啥也没留下,连人都不留。大人也好、巴郎子也好,都拉走了,当然路上又跑回来不少。他们从今天的疏附西南,一个叫尤鲁克巴什的地方潜逃。霍集占把维吾尔人的马呀、牲畜啊,抢了很多,还逼着维吾尔人拿钱,凑了四千两银子,往羌呼勒方向逃跑。两兄弟在那里会合后,一起钻到巴达克山里面。 四 再说兆惠和富德,这两路人马追得很快。我的祖先鄂对和他的朋友噶岱默特、色提巴尔第,还有色提巴尔第的父亲霍集斯,都跟着队伍上来了。清军很顺利地占领了喀什噶尔,占领了叶尔羌,盯着大小和卓不放。前队参赞大臣明瑞一马当先,追到了霍斯库鲁克山,汉语叫啥双耳山,山的样子很像耳朵。当时和卓有六千多人马,守在那个山上。明瑞的前队是骑兵,只有九百多人。仰着脸朝山上打,一直打了六个小时,把和卓队伍打败了,败得很惨,可是他们还不投降。他们的马多,打完了又来,打完了又来……那个损失啊!可他们还是抗拒,直到清军再次把他们打败……这一仗打死和卓叛军五百多人,活捉了三百多人。缴获的骆驼啊、马匹啊等一些牲畜,有一百多吧。这一战是很有名的,就叫霍斯库鲁克之战。总的讲,打得很成功,胜利很大。可是大小和卓还是没捉住,还是让他们跑了。一直跑到帕米尔的阿尔楚尔山岭,又在那里设了埋伏等着清军。 这时候,富德和鄂对、噶岱默特、色提巴尔第、霍集斯等人,都跟着明瑞上来了。他们商量着把火器营拉上来,用火器营做主力,另外派两支部队,一左一右,两边包抄上去,一下子把阿尔楚尔山岭连锅端了!史书上有记载,这一天是七月初九,清军三千人马,再次打败了和卓叛军,又杀了和卓军一千多人,活捉了五十多人。可还是没有抓到大小和卓。他们带了很少的一点人马,拼命地跑。清军乘胜追击,死死追在后面不放,一天要追上百十里地,追到了伊希尔库尔淖尔,今天是叫叶什勒池吧。那地方已经接近巴达克山边界了。地势很险要,山很高,都是石头,悬崖峭壁,淖尔的边沿上,只能一个人骑着马走。那真叫险隘呀!霍集占带人把守着淖尔隘口,博罗尼都守着山岭。因为地方很窄,大队人马转不开,清军只好把大部队分成小分队,一个小分队一个小分队轮流进攻,从上午打到下午,就是打不下来。和卓拼死抵抗,就是不投降。 富德没有办法了,把霍集斯、鄂对等几个人叫上来,让他们给叛军喊话,要跟着和卓跑的群众投降。结果还真有效果。当天晚上天黑了以后,有好几千维吾尔同胞,从山上跑下来。他们拉着牲口,驮着行李、家眷,向清军投降。霍集占在山上大喊大叫拦阻他们,拦不住。最后他气坏了,追着杀他们,杀了好多人。结果逃跑的人更多。霍集占没办法了,只好抢了一些马匹,带着少数死心塌地的家伙,跑到淖尔的岸边,绕过了几座山峰,跟大和卓会合在一起,逃到巴达克山里去了。后来清朝政府还在这个地方建了记功碑。 五 大小和卓逃到巴达克山时,身后只有三四百人了。清朝派了使者去jiāo涉,要当地头领捉拿大小和卓,献上来有赏钱。最后,当地的头领素勒坦沙,就把大小和卓杀死了,砍了他们的头,献给了清朝。跟他们跑的那些人,全部逃走了。你看看,这个下场,这就是搞分裂搞出来的后果嘛。 引子(3) 分裂这个东西,很坏的,群众很不喜欢,很多人是糊里糊涂上了当的。搞分裂是要吃大亏的,那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有个现成的例子,你可以看嘛:前苏联这个国家,过去多强大,20世纪50年代,咱叫他们是“老大哥”,后来咱叫它“超级大国”。可是前些年,一下子分裂了,解了体。打那以后,是个啥样啊?俄罗斯那边可能好一点,有点老底子嘛,那也比以前差远了。周围那些地区穷得一塌糊涂,治安也不好,像车臣那个地方,唉呀,电视上看,真是……没完没了地打仗,群众那叫啥日子嘛!这个情况我看谁心里都明白。所以,分裂国家那一套,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搞,也没人听,越来越没人听。 六 这几年,咱们国家对西部投入很大。西部开发战略刚开始搞,效果已经很明显。像咱库车这边,西气东输工程啊,不得了啊。地方经济都搞起来了,文化啊、教育啊、卫生啊、jiāo通啊、通信啊……都搞起来了,不得了啊!不是国家投资,谁有这么大本事?你一个地区有多大力量?国家一投资,这个力量多大啊,得实惠的是谁?还不是群众嘛! 你看看这个果树林子,过去就是一片林子,没这么大,也管不了这么好。现在不同了,年轻人把它承包下来,不光是果子卖了钱,还开发旅游了。林子里空气好啊,环境也好啊,城里一大家子,或者是朋友们,来这里休息一下,娱乐一下,大家在一起坐一坐,喝杯nǎi茶,唱个弦子什么的,跳一跳我们新疆的民族舞,都可以的嘛。白杏也是咱库车一个特色,杏树林子,也是特色。人家说,到了库车不到乌恰,不到林子里面看一看,转一转,等于白来。你看,果子照样卖钱,林子里的空气、环境,都产生利益,咋不好呢?这果园的小老板,他父亲是老党员,和我很熟悉,过去都在一起的。他搞起来了,村里人也都带起来了。有了资金,林子也扩大了,环境更好了,搭舞台啊,唱歌啊、跳舞啊,民俗旅游啊等,都搞一点,搞得很好。你别看这地方啊,国家领导都来过的啊。你看那个照片……这经验,也是从内地学来的,咱自己想不出来。 从前我们维族人苦啊!过困守"黑水营"去兵荒马乱,博罗尼都、霍集占后面,还有很多乱子。动乱、分裂,打来打去、杀来杀去,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本来我们这个地方呢,自然条件就不是很好,群众生活不容易,再这样打打杀杀,那破坏呀,很多年都不能恢复。我看呢,历史的教训不能忘了。我们维吾尔族同胞,要想过上好日子,世世代代过好日子,就一定不要打仗,和全国五十六个民族一起,患难与共,不离不弃。人嘛,都是一样的嘛。生活上的想法,过好日子的想法,都是一个样子的嘛。不管是哪个民族,都是咱们中国人。啥叫中华民族,一个大民族,一个大的家庭嘛。 库车相逢(1) 达吾提的先人热依姆在玉川和玉红的护送下,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库车。这座伤心的城市,让热依姆一见就禁不住落下泪来。 鄂斯满果然在家里等着母亲,母子俩见面少不得又是抱头痛哭,那种悲切让玉川、玉红看了也伤心落泪。当天晚上,几个人在堂屋坐在一起,说一阵、哭一阵,差不多整晚都没有睡觉。直到天快亮时,大家才眯了一下。醒来后,玉川、玉红姐弟俩对热依姆说:“把您送到了家,我们也踏实了。俺姐弟俩不能久等,这就跟您告别了。咱还要去找干爹和婶娘他们……”说着,向恩人深深鞠了一个躬。 热依姆知道,孩子们的“干爹、婶娘”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也希望两个孩子找到他们,但又有一点舍不得放他们走,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果断地催促玉川和玉红上路。临别时,热依姆把自己和鄂对的衣裳,收拾一些,给他们带上满满一包袱,又做了十几斤面的馕,捆在一起。她嘱咐姐弟俩说:“天气就快凉了,记着加衣服。找到干爹婶娘他们,捉拿了和卓兄弟,你们一起回库车来。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玉川、玉红走了,热依姆把鄂斯满揽在怀里,抚着鄂斯满的脸,母子俩又落泪了。想起那几个苦命的孩子,热依姆说:“儿子,领妈去看看吾麦尔他们好吗?”鄂斯满点点头,拉着母亲的手来到库车城外。 埋葬死者的地方经过几天风吹日晒,已经看不出痕迹来了。他们找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算找到地方。热依姆扑在地上无声地哭着,那种刺骨的疼痛又突然鲜明起来。她的眼前再次出现那一道悲惨的弧线,耳旁又是吾麦尔、尤素甫和古丽巴哈尔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阿娜(妈妈),我怕,阿娜(妈妈)……我怕……” 热依姆悲痛yù绝,她嘶哑地哭号着,一口气没有窜上来,不禁昏过去了。鄂斯满急得大喊大叫。可这地方离城还有一里多地,也见不着一个人影。喊了好一会儿,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过来了。她看上去是个汉族人,挺着很重的身孕,走路十分艰难。鄂斯满叫住了她。好不容易来到热依姆身边,女人看了看说:“不用着急,让我来试试。”说着便吃力地蹲下身子,掐了几下热依姆的人中,又从头上取下一根银色的簪子,在热依姆双手的虎口上重重扎了几下,这才听到热依姆沉重地哼了一声,嘴里透出微弱的气息。 “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怎么啦……”热依姆迷迷糊糊地嗫嚅着,喘气显得十分吃力。 鄂斯满指着旁边的女人告诉母亲说:“阿娜(妈妈),你昏过去了,你太累了……是她刚才救了你的……” “孩子,你妈妈莫不就是热依姆?”女人忽然问道。 鄂斯满答道:“是啊……我阿娜(妈妈)是啊!” “你就是鄂斯满,是吗?”女人眼里已经含着泪水。 鄂斯满惊奇地回答说:“我就是鄂斯满,你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女人闭上眼睛,泪水哗哗从眼角流出来:“你知道伊玛木是谁吗?我……” 是的,她就是伊玛木的妻子李翠莲。这个可怜的洛阳姑娘一片痴情从家乡来到西域,一直是在思念与期冀中小心地生活。可她还是落空了,那最珍贵的一切终于失去了。现在她正怀着身孕,那是伊玛木的孩子。 乍一听到伊玛木这个名字,热依姆浑身就像触电一样激灵了一下。这是她内心深处的痛。她陡然间清醒过来,双眼直直地盯着面前陌生的女人,急切地问:“伊玛木,伊玛木……他在哪里?” 女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住了热依姆,哭道:“大妹子,我是你的嫂子……我肚子里还怀着伊玛木的孩子呢,可他却……” “他怎么啦?怎么啦……他在哪里?”热依姆抓着这个自称是她嫂子的女人,一句紧逼一句。 鄂斯满大哭起来:“阿娜(妈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舅舅他……就是你在城墙上的那天,他想冲进城去救你,被霍集占的队伍乱箭shè死了……他也埋葬在弟弟妹妹的旁边!” 库车相逢(2) 这个现实对于热依姆来说,实在过于残酷。她心底一抽,有股凉气翻腾上来。伊玛木的结局她是想到过的,但无论她有怎样的想像,也没料到事情竟是如此悲惨!热依姆随着儿子鄂斯满的指点,眼巴巴地望着另一片新土,脑子里麻木地僵持着。直到月亮升上天空的时候,姑嫂俩才在鄂斯满的搀扶下,抽抽噎噎地回到城里。临到鄂对家门口了,李翠莲吞吞吐吐地说:“大妹子,我不能在家里住,我还有个伴儿……” 热依姆说:“叫过来一块儿住吧,反正屋子空得很嘛。” 这时,门口的石阶上,模模糊糊有个女人的身影站起来,冷不丁喊道:“热依姆,我可找着你了!” 几个人走近一看,好不惊喜,原来竟是多年未见的迪里娜!李翠莲所说的“伴儿”也就指的是她。伊玛木牺牲后,迪里娜看到李翠莲腆着个大肚子,又在异乡异土,生活没有着落,就主动出现在她的身边。现在,热依姆总算平安回到库车了,迪里娜得知消息,立刻起了念头。她想,自己还有重任在肩,莫如把李翠莲jiāo给热依姆,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于是她就吩咐李翠莲在住处呆着,自己跑出来打探鄂对伯克的住家。谁知道李翠莲耐不住刻骨的思念,独自一人悄悄去了伊玛木的坟地…… 听了迪里娜的自我介绍,热依姆脑子里悬挂多时的一个大问号,顿时浮现出来:“迪里娜姐姐,我跟巴郎子坐牢的这一年多,是你在暗中保护我们娘儿几个吗?还有那天,叛贼带我们去城墙时,在大街上我们被马拉着,是你和那谁救了我们是吗……” 迪里娜低着头微微咬着嘴唇,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她深情地拥着热依姆的肩头,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和手臂,说:“热依姆,你是我的好妹妹。姐姐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可是现在还不能说。相信总有那么一天的!就像你说的,这天底下只有好人和坏人,你只要知道姐姐永远都不是坏人……” “我相信,迪里娜姐姐,我相信你的!”热依姆说。 迪里娜眼里涌出热泪。她告诉热依姆和李翠莲,当晚她就要离开库车。她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把李翠莲郑重托付给了热依姆,然后转眼间就消失在月光底下。从此,李翠莲就在热依姆家住了下来。 从迪里娜和李翠莲的嘴里,热依姆知道了伊玛木这许多年来的很多事他在内地的漂流,他和李翠莲的相遇相恋乃至私奔,他过去在哈密时的种种情况……还有,伊玛木和李翠莲最后一次离开哈密,既没有回库车,也没有去伊犁,而是去了乌鲁木齐。伊玛木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还是关家那两个孩子。他记得关大良曾经说过,在乌鲁木齐还有老母亲和一个妹妹,两个孩子偷偷离开自己之后,肯定是去了乌鲁木齐的nǎinǎi和姑姑那边。伊玛木带着李翠莲直奔乌鲁木齐,希望能找到两个孩子,把他们带到库车亲手jiāo给热依姆,否则自己这一辈子就不能安宁。谁知他们到了乌鲁木齐,根本就找不到孩子的下落。两口子在那边折腾了半年多,最后生计无着,伊玛木投到清军营伍当了一名军士。在伊玛木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年迈的父母双亲和妹妹热依姆,不知如何回乡面对亲人,便一天一天挨着,期望清军打下库车,或者还有一些将功赎罪的机会。为此他一直无声无息,隐没在千军万马之中。他明知鄂对和外甥鄂斯满就在军中,却迟迟犹豫着不去相聚。然而库车攻城时,他多少年来苦苦等待的,竟是热依姆被霍集占灭绝人xìng的欺侮!他忍无可忍,带着军营中几位生死之jiāo,迎着敌人密密麻麻的箭矢冲了上去…… 悲痛种在了这个苦难的女人热依姆身上,它们在时光的沐浴下一天天地滋长,就像李翠莲肚子里的孩子,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热依姆那份刻骨的心痛。 所有这些惨痛的悲剧,都是大小和卓一手造成的。热依姆拉着鄂斯满的手说:“我的巴郎子,你这一辈子都要记着,天底下只有好人和坏人,穆斯林和异教徒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是咱们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样的人不除,天下人就没有好日子过!”她打算等到李翠莲生产之后,自己还要去清军找鄂对。她估摸着,那时清军可能要攻打喀什噶尔和叶尔羌了。她熟悉那些地方,她要和丈夫一起,帮助清军捉拿博罗尼都和霍集占。 困守“黑水营”(1) 这时候兆惠将军所率领的清朝大军,仍在乌什整装待发一则由乌什去往喀什噶尔,要经过数百里险峻的山路,极其难行,劳师远征是兵家的忌讳;二则指挥喀什噶尔几万人马的博罗尼都又心神摇摆、举棋不定,所以霍集斯提议兆惠将军,清军大部队可以直接往南,经过巴尔楚克,进军叶尔羌,首先解决了霍集占,然后回师喀什噶尔,再攻博罗尼都。并且,霍集斯让儿子色提巴尔第随军前往,为兆惠将军的大部队引路。 兆惠将军从正反两面仔细掂量霍集斯的提议,在营帐中踱过来踱过去,大半夜举棋不定,不能作最后的定夺。 半夜时分,一份漆封的急件突然神秘地送到了帐中。这一次与往日不同,看上去并非皇上的手谕,但那口气却很硬: “……霍集占兵弱宜攻,谨防喀什噶尔增援并和阗六城维吾尔人附逆,可速派鄂对伯克前往招抚,不得有误。” 兆惠觉得信中所提示的情况的确很有道理。大小和卓的人马就是维吾尔民众,何不发挥鄂对伯克在维族民众当中的声望,招抚和阗六城。这就等于防患于未然,无疑是克敌制胜的上之上策。而信的开头“圣上明示”的话,好像一切都是经过皇帝许可的意思。 天色微明时,兆惠将军将参赞、领队大臣及鄂对等人一并召到帐前,定下了自己的决心:清军大队人马在乌什备足一个月以上的干粮,在色提巴尔第伯克引导下,挺进叶尔羌;噶岱默特伯克与副都统爱隆阿,率领三百兵马在喀什噶尔通往叶尔羌的要隘设防,阻止大和卓伯罗尼都对叶尔羌小和卓霍集占的增援。鄂对伯克与兆惠将军的侍卫噶布舒、齐凌扎卜等人,取便道昼夜兼程赶往和阗,招抚和阗及其所属的哈喇哈什、玉陇哈什、塔克、齐尔拉、克拉底雅五城维吾尔族民众,不让他们蒙受大小和卓的欺骗而附逆。 正是这道军令,进一步奠定了达吾提祖先鄂对伯克的一世英名以及这个维吾尔家族的百年辉煌。而乾隆皇帝大加褒奖的、紫禁城里那永载青史的“全守卓越”四个斗方大字,也正是从这里起笔的。 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等人率兵南下和阗前后,喀什噶尔的混乱达到登峰造极。已经连续一个多月,这个巴掌大的小城镇整天昏天黑地,满街的奔马烟尘滚滚。几乎所有人家都挤满了大小和卓的兵丁,喧闹声与叫骂声不绝于耳。这使得即便住在城外别墅的博罗尼都,也时刻感到心神不宁,每天晚上都要从睡梦中惊醒好几回。 自从与弟弟霍集占谋反之后,他就始终无法摆脱压力的困扰,但每次他的最后选择还是与那个被自己诅咒了千百次的弟弟合作下去。其间,他选择着,也叹息着。 这次也一样。在决定与霍集占分城把守的时候,博罗尼都已知道清军肯定会攻打叶尔羌,只要他闭上眼睛不管,霍集占三天都守不住。 然而,他终究闭不上自己的眼睛。兆惠将军的清军队伍还没有到巴尔楚克,他就急急忙忙亲自带了三千骑兵、两千步兵,从喀什噶尔出发,赶在噶岱默特和副都统爱隆阿设防前,增援到叶尔羌。 博罗尼都到了叶尔羌,第一件事就是坚壁清野。他让老百姓把叶尔羌城郊的庄稼,全都收割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将城郊的维吾尔人,统统赶到了城里,在面向乌什方向的城东北五六里地戈壁高坡上,筑起高台并派重兵把守。 1758年10月6日,兆惠将军所率领的清朝大军开到了南疆古城叶尔羌。 清军铆足了劲儿,一到叶尔羌就开始围攻。前锋部队几个回合,夺占了大小和卓的好几座高台。这一天,清军与霍集占的守军从凌晨一直打到黄昏,三次jiāo锋,三次得胜。霍集占招架不住,只好下令把队伍撤退到叶尔羌城里。 这个不大不小的挫折在大小和卓之间砍了一刀,两人互有怨言。 博罗尼都有了回头的意思。他第一次皱着眉头对弟弟说:“我看算了吧,这个仗要再打下去,只会让维吾尔人送死。看来兆惠跟雅尔哈善不一样,不是好对付的,过去阿睦尔撒纳那么滑头,也没有逃过他……” 困守“黑水营”(2) “别提阿睦尔撒纳……”小和卓霍集占一脸不开心,“你从喀什噶尔跑过来,说是增援我,一个回合也没有和清军jiāo手,开口送死、闭口送死,当初你要这样想,还拉个啥队伍嘛!” “拉队伍也是你要拉的嘛!”博罗尼都生了气。 霍集占拼命压住心中的怒火,叹口气:“算了,你给我守着叶尔羌城吧,迎战的事还是我去对付。到现如今这个份儿上了,咱俩争这些还有啥意思!” “我提醒你,城南的牧群要小心……”博罗尼都已经习惯于霍集占的轻慢,关键时候该说的话还不能不说。这兄弟俩有点怪,博罗尼都似乎一直由弟弟推着往前走,但事实上,他更希望自己成为南疆的巴图尔汗。 博罗尼都判断事物往往是精准的,为此,霍集占没法含糊他。清军队伍中马匹奇缺,这是兆惠将军最感到头痛的事,而大小和卓拥有数量可观的牧群。有了上好的马匹,行动起来就利索得多了。博罗尼都已经留意到:兆惠在清军队伍刚到叶尔羌外城时,就派出大批侦察兵,打探霍集占的牧群。这个动向,早就引起博罗尼都的警觉,而霍集占似乎一无所知。 兆惠将军不久就掌握了确切情报:大小和卓的牧群安置在叶尔羌城南的英额齐盘山。 这消息让兆惠将军着实喝了几口小酒儿。在大军到达叶尔羌的第七天,他亲自带领一支部队绕到叶尔羌城南,试图直奔英额齐盘山,来一个出人意料的大包抄。 清军队伍来到叶尔羌城南,没想到面前出现了一条滚滚奔流的大河。据当地人介绍,这条河名叫泽勒普善河,是从昆仑山上流下来的,支流纵横,宽窄不等,在叶尔羌地区形成水网,许多河道常年水流湍急。 英额齐盘山及大小和卓兵丁的营帐,都扎在泽勒普善河的南岸,河上只有一座木头桥,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兆惠攻剿心切,立刻下令清军从桥上冲过河去。谁知小桥很不结实,加之清军动静过大,只冲过去四百多人,桥便突然断塌,稀哩哗啦当场掉下去几十个人。 霍集占的队伍一看机会到了,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河两岸的清军拼命抵抗,且战且退,死伤很严重。兆惠将军一看情况不妙,赶紧下令收拢部队,过了河的将士纷纷泅水回到泽勒普善河北岸,与大部队汇拢一处,继续抵抗。 这时,小和卓霍集占的人马越来越多,光是骑兵就有一万多人。霍集占的马队倚仗着四个蹄子,到处横冲直撞,而清军大都是步兵,队伍一次次被霍集占的骑兵冲散,最后兆惠把铜锣都敲破了,才勉强收拢起三千多人马,退到泽勒普善河一条支流喀喇乌苏河的南岸,凭借着泽勒普善和喀喇乌苏这两条河流的屏障,在两河夹角里扎下营盘,并且在缺口处挖掘深壕,这才把霍集占那些疯狂的骑兵给挡住了。 兆惠将军利用这个特殊的地形,扎好营盘,固守下来。因为喀喇乌苏支流在维语里是“黑水”的意思,所以兆惠的这个营盘称为“黑水营”。 天色将晚,小和卓霍集占的队伍隔着河水没法再攻,也在“黑水营”的外围隔河扎下营帐。他们掘壕筑垒,起立高台,对“黑水营”中的兆惠将军形成包围之势。一场漫长的历史xìng对峙就这样拉开序幕。 这是1758年的10月13日,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等人正在接近和阗六城,噶岱默特伯克的三百兵马也早已经到达指定位置,而主攻的大队人马却陷入被困的境地。世事变幻有的时候真令人难料。 兆惠将军从一开始似乎就想到了结局。他命令所有部属,把身边的粮食全部集中起来,统一分配,仔细计划省俭着用,做长期坚守的准备。 一连七八天时间,和卓叛军想不出攻破黑水营的高招,只好爬到高台上向清军营地胡乱放qiāng放pào,因为距离太远,也打不着什么。第九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霍集占突然想出一个“水攻”的办法,让兵士们跑到泽勒普善河和喀喇乌苏支流的上游,将堤坝掘开几个大口子,引水冲灌清军营帐。因为营帐坐落在一个斜坡上,结果此举毫无效用,冲进营帐的水很快就流走了,只是弄得遍地水漉漉的,不便于人马行动。兆惠便发动将士们在营区挖出两条引渠,让灌进营帐的水顺着引渠缓缓流淌,这样,霍集占费了很大劲,不但没有造成清军的水灾,反而给将士们用水提供了方便。 困守“黑水营”(3) 水攻不见成效,霍集占一筹莫展,想到了偷袭。没想到,清军对这一招早有防备,他们将营帐周围全都用树枝做成屏障,队伍就埋伏在树枝后面,霍集占的叛军施放鸟qiāng时,qiāng弹都打在树枝上,不但对清军丝毫无伤,反而让清军从树枝上得到了大批的qiāng弹,反过来又作为回击叛军的武器。 从被围困开始,兆惠将军就判断朝廷的援兵迟早必到,只是援兵路途遥远,时间可能比较长。所以他就采取拖延时间的办法,实际上是把和卓队伍拉住不放,能拖延一天就多一分胜利。他下令,每天只给将士们开两顿伙,要想吃到第三顿饭,就到对面霍集占的队伍上去动脑子。这道命令一下来,那些年轻的领队大臣心眼儿都活了,差不多有十来天时间,清军的索lún、察哈尔、绿旗营官兵,几乎天天趁着敌军松懈的时候,找准机会主动出击,以攻为守,对霍集占的营地狠狠打一下,抢来一批粮食和马匹,弄得霍集占的队伍不敢贴近“黑水营”。而这时候传来消息,清朝已经命舒赫德和富德二人,率领万人大军从乌鲁木齐出发,昼夜兼程赴援“黑水营”。 大和卓博罗尼都不能不说话了,他把霍集占从城南叫回来,问:“你攻‘黑水营’究竟有几分把握?” “打仗的事,谁能说得好?”霍集占正在气头上,一听博罗尼都的话,就发开了满腹牢骚,“我还不是想三五天拿下来啊,可是咱这兵不是兵、将不是将,一上阵总是不得劲儿。要不你来试试看,我是没办法了!” 博罗尼都加重了语气:“什么话?我去攻打‘黑水营’?你以为你是啥,城里这一摊子你能拿得住吗?!我告诉你,‘黑水营’如果近期拿不下来,我们就是在这里等死。清朝的援兵一到,别说咱手上这点人马,就是再有个几千人也不是对手!” 霍集占缓和一点语气:“那……依你看我们眼下咋办?” “最要紧的是扩充人马,喀什噶尔已经没啥壮丁了,能拉出人来的只有和阗六城。再说,和阗六城是万万丢不得的,光是玉矿,也能顶上两个喀什噶尔!”博罗尼都说着心情有些沉重,“兆惠是个明白人啊……人家早就派鄂对带人到和阗那边去了。本来咱有几十个人在那边,万把人的队伍都凑得差不多了,硬是被鄂对他们搅掉啦!我已经重拨了几千人马过去,要他们务必把鄂对他们干掉,无论如何也得在和阗六城拉个一两万人马出来!叶尔羌这边,依我看你还是和‘黑水营’讲和吧!” 小和卓霍集占是决不会让大和卓博罗尼都回头的。他皱起眉头故作不解地发问:“你要我同清军讲和?你认为我会跟他们讲和?哈哈哈哈……” 博罗尼都冷冷地回道:“不讲和咋的,现如今咱们的队伍都不敢靠近‘黑水营’扎营,粮食和牲口一批一批送给人家。打又打不了,走又走不成,跟人家讲了和,起码眼前可以缓一缓劲儿嘛,清军援兵恐怕就不急着赶过来了。咱们只要等和阗那边的人马一补充上来……” 霍集占一下子开了窍,连拍脑袋,大呼“明白了!明白了!好,我今天就去跟狗日的兆惠讲和!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大和卓的这点主意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当时依了他,清军所面临的周折就可想而知。 “今天”是11月11日,霍集占亲自带着十来匹马,来到“黑水营”对面较近的一个营地,派人牵着马靠近“黑水营”传话,希望讲和。清军的军士把这个意思报告了将军兆惠。兆惠心里冷冷一笑:霍集占,你也太小看我兆惠了!当即一口拒绝。 霍集占一看兆惠这个态度,马上傻眼了。接下来的时光,他只能选择被“黑水营”死死钉在叶尔羌城南,别无他路可走。想要离开叶尔羌,势必逃不脱兆惠几千人马的追杀;继续与“黑水营”对峙,最终又必被清军援兵所灭。现在他面前的路似乎只有一条,拼死攻打“黑水营”,赶在清军援兵到达之前吃掉兆惠。 可是,这究竟能有多大把握呢?小和卓霍集占的心里实在没有底。而就在这时候,忽然接到和阗六城方向传来的消息:清军队伍已经赶到了和阗六城,从那里拉队伍和补充给养的想法,已经成为空谈。霍集占一屁股瘫在椅上,好半天起不来。 和阗六城投顺清军(1) 那日,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一行受兆惠将军之命,从乌什策马两天两夜,终于来到和阗六城地界。回头西望,夕阳已经融化在身后的昆仑山巅,又一个夜晚匆匆来临了。大家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小小古城和阗的浓影。几点灯火闪烁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静寂。 噶布舒扳了一下指头,算起来兆惠将军应该到达叶尔羌了,或许此刻正在跟霍集占激烈jiāo战呢。他悻悻地说:“咱们的时间不多,今晚睡个好觉,解解乏,明天一大早就分头到六城穆斯林中间,赶紧游说他们。” “是啊,说不定和卓兄弟早就在和阗下手了!”齐凌扎卜也很着急,“和阗六城的维吾尔人可不少,要是被霍集占抢先拉到叶尔羌那边,将军他们就……如今,咱们只要能把六城百姓稳住,就是对叶尔羌那边最大的增援!” “事情可能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怕只怕和卓兄弟他们刚开始闹腾那会儿,就已经拉过和阗六城的壮丁了!”鄂对说,“这种事是个连环套,只要有一个壮丁拉进和卓队伍,后面就会有十个跟着去。依我看,咱们再急也不在于这一两天,还是先摸摸底再作商量……” 鄂对的话,让大家都觉得有理。古往今来,民众参战情绪往往都是打出来的。最初,大家可以冷眼旁观。等到有人进了队伍,到前方刀对刀、qiāng对qiāng拼杀起来,有伤亡了,后面的人自然就有了报仇的心事,到那时候想拦也拦不住了!大家说着话已经来到和阗城下,一看,城门紧闭。鄂对上去用维语大声叫门。叫了半天,一个兵丁模样的维族男子,从城墙上探出脑袋喝道:“别叫啦,叫死也不会给你们开,没听说清朝的军队打过来了吗!” “清军打过来怕啥呀,人家是追剿和卓兄弟,又不是冲咱维吾尔平民百姓来的!”鄂对朝那个兵丁喊道。 “胡说!和卓是保护咱维吾尔穆斯林的。他是咱南疆的巴图尔汗,和卓要是让清朝人杀了,南疆成了清朝皇帝的天下,咱维吾尔穆斯林还有好日子过吗!” 鄂对伯克还要说什么,那家伙已经缩回了脑袋,再也不理会叫门了。这时候寒风呼呼直叫,天上飘起雪花。刚才一阵跑马过来,还不怎么觉得冷,停下来这么一会儿,几个人站在城外,身上开始如同凉水浇下来一样,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 “咋办?这样下去,今晚咱不是饿死也得冻死在这里!”噶布舒望着鄂对,希望他能有个好主意。 鄂对想了想,果断地说:“去哈喇哈什,哈喇哈什城的阿奇木伯克阿什默特是我的好朋友,他不会不管咱们的!” 于是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哈喇哈什城。城门也是关闭的,还是鄂对上前叫门。足足叫了大半个时辰,一个胡子很长的维族大叔把门开一条缝,问:“这么晚了你们找谁呢?” “我想找阿什默特伯克,您能帮我通报一声吗?”鄂对急忙凑上去答话。 维族大叔把面前几个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疑疑惑惑地问:“你们是……” 鄂对忙说:“麻烦您告诉阿什默特伯克,就说库车来的鄂对伯克求见!” 老人一惊:“啊呀,你是鄂对伯克啊!”他连忙把手边一顶白色的阿拉伯帽子套在头上,左手抚胸行了个穆斯林礼,“真是对不住啊,你们快进来暖和一下,我这就派人告诉阿什默特伯克!”说着,老人把鄂对和噶布舒、齐凌扎卜等人让到城门楼子里,又从被窝里将那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强行叫起来,吩咐他去报告伯克,自己则不停地表达对鄂对伯克的敬仰。 不一会儿,阿什默特跑过来了。他一把抱住鄂对,连说:“可见到你了,可见到你了……听说库车那边被他们搞得一团糟,我天天在家里替你担心啊!”随即把客人们带到家里,吩咐备饭,用热水洗脸。热的nǎi茶和小点心很快一一端上来,大家亲热得不得了。这位老友此刻还不知道达吾提的祖先心中那份巨大的疼痛,只见鄂对伯克在和自己拥抱时,眼里涌出大颗的泪珠。这就是所谓心事怕见故人、落泪只对至jiāo的意思吧。 和阗六城投顺清军(2) 寒冷被热情驱除了,鄂对情绪非常激动。他一五一十把分手之后的细节,统统向阿什默特作了介绍。最后说到眼下的使命,几个人围到一起,细细商量如何招服和阗六城维吾尔人的具体事宜。 “你们要是再不来,可就糟啦!霍集占半个月前就派了几十个人,在咱们六城又哄又骗又吓唬的。现在好多人的心都被他们说活了,把家里的牲口啊、粮食啊都拿出来,这几天差不多就要凑上一两万人赶到叶尔羌去呢!” 鄂对和噶布舒、齐凌扎卜一听,全都大吃一惊,心里暗暗称许兆惠将军派他们赶到和阗来的这一着棋,实在是高妙。 阿什默特伯克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第二天,他把玉陇哈什、塔克、齐尔拉、克拉底雅四城伯克,召集到和阗伯克家里,什么都没有说,就让鄂对把库车城头发生的那些悲剧,跟大家一起讲了讲。最后,阿什默特说:“落在鄂对伯克头上的这事,就是块石头也会落泪的!霍集占是个疯子,咱千万不能让六城乡亲给他卖命……” 鄂对一家悲惨的遭遇,一下子在六城传得家喻户晓。和阗六城的伯克们很快达成一致的意见,各自把持好本城的乡亲,六城穆斯林绝不跟着和卓兄弟跑。大家立刻投顺清军,帮助清军消灭博罗尼都和霍集占!一时间,霍集占派来的人,不但一个壮丁也拉不走,连他们自己的住处也没人给了。他们成了过街的老鼠,六城维吾尔穆斯林,没人给他们好脸色。和阗、哈喇哈什两城的一些年轻小伙子,干脆起来追赶霍集占派来的那些人,逼他们立马离开和阗,否则就不客气! 这个形势让鄂对等人着实兴奋。这天晚上,阿什默特带着鄂对串了几户乡亲。每到一家,听乡亲们聊着庄稼、牲口和日子,彼此殷勤地以穆斯林礼节相待,鄂对真真切切有种回家的温暖感。 深夜,阿什默特和鄂对两人离开滚烫的炕头,从人家的屋子里走出来,一场大雪早把高高低低的住屋和不算太宽的街面厚厚覆了一层。雪花还在大朵大朵地飘落,鄂对突然有种强烈的思想……不知远在库车的热依姆和鄂斯满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阿什默特,听我的,娶个老婆吧,生几个巴郎子……和阗这地方,我看日子也不难过。咱走的这几家,都蛮不错的嘛!”鄂对诚恳地说。 阿什默特笑了:“这地方水源稀少,庄稼种不出来,过去靠牲口,如今牲口也变不了银子。要想过日子只有一条路……” “啥路?”鄂对问。 “这你还不明白,”阿什默特转过脸对鄂对说,“那座矿山呗!刚才咱看的这几家,都在矿山那边有一手。” 鄂对恍然大悟:“早听说和阗的玉矿能挣钱,将来……” 阿什默特说:“有啥将来?这是打仗,没有人顾得上,六城乡亲们偷偷捞一点。过去准部统治南疆的时候,整个玉矿就是他们的,如今和卓兄弟也早有心思了,将来清朝过来统治,肯定也要派兵守着,不信你就等着瞧!” “就不能想想办法,给六城百姓造点福?”鄂对说。 阿什默特叹口气:“博罗尼都那时就打这个招牌,让乡亲们多少有了点盼头。后来,好东西都叫他们拿到喀什噶尔去了,乡亲们才知道上了当……” 达吾提的先人鄂对听到这里,猛然预感到有件大事将要发生。他心里一惊,顿住脚步,说:“啊呀,不好!阿什默特,咱赶快回去找噶布舒、齐凌扎卜,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个万全之策……” 围解南疆(1) 听了老朋友阿什默特关于和阗玉矿的一番话,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断定,和卓兄弟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有利可图的和阗六城。他估计和卓很快就会派队伍赶到和阗来的。因此,他急忙拉着好友阿什默特去找噶布舒、齐凌扎卜一起想办法。 阿什默特一想,也觉得有理,两人当即回到住处,和噶布舒、齐凌扎卜商量起来。谁知这两人却毫不在意,他们正准备派人到叶尔羌,向兆惠将军报喜哩! 鄂对说:“报喜急啥?还是及早拿个应付和卓队伍的主意吧……”几个人各讲各的道理,争论了大半夜,还是没有结果。第二天天不亮,忽听到报告,说博罗尼都的大队人马夜里已经赶到了和阗,当晚,塔克、克拉底雅两城已经被占领!噶布舒和齐凌扎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话也没的说了。鄂对立即让阿什默特趁天还没有大亮,赶紧组织和阗、哈喇哈什、玉陇哈什、齐尔拉四城的防守,要四城伯克赶快紧闭城门,不管发生什么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不能打开城门,必须坚守到清军的援兵来到。 但就在阿什默特手忙脚乱组织防守时,又有一座齐尔拉城落入敌手。形势陡然变得十分严峻。 博罗尼都派来的人马,以三城对三城,与鄂对、噶布舒等人组织的防守展开对峙。和阗、哈喇哈什和玉陇哈什三城的城门风风火火地关死了。阿什默特回到他的哈喇哈什城,而且城城安排了防守的壮丁。鄂对、噶布舒和齐凌扎卜以及他们随行的百十号人马,被封锁在和阗城里。和卓人马不急不忙地在已得到的三城安营扎寨,好像他们早就准备好在这几个小城过夜似的。 三城对三城,这一对峙就对了三个月,让鄂对、阿什默特、噶布舒和齐凌扎卜等人,万万都没有想到。 和阗是个小城,城里的粮食和水源十分有限。鄂对等人在被困一个月时,就已经连水都喝不上了,城里百姓只能靠屠宰牲口维持活命。一个月之后,就开始有人被活活饿死…… 一批又一批派往叶尔羌求援的差人,始终都没见回来。鄂对他们哪里知道,那些派出去的人差不多一出城就被和卓队伍捉了去。有人侥幸被放出来或者逃出虎口,也几乎没有一个人再坚守使命,而是一拍屁股远走他乡。这让和阗的等待变得遥遥无期。困守中的人们,少不了要恨恨地埋怨几句兆惠将军。但埋怨归埋怨,叶尔羌方向依然是大家能够活下来的惟一希望。 终于在这天傍晚时分,有一个派出去的小伙子回到了城里。那是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噶布舒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额头上发烫。鄂对伯克坐在他的身边,咽着干燥的喉咙。他这天只嚼到拇指大小的一块羊ròu,人已经分不清是饿还是渴。齐凌扎卜上了城墙,他是最辛苦的,忍着饥渴还要随时对付围兵的袭击。 阿什默特真像个主人的样子,他总是在关键时刻突然悄悄来到达吾提的先人鄂对伯克身边。 当时,鄂对看到阿什默特,一把拉住他:“老弟呀,你总算来啦!怎么办啊?现如今是要吃没吃的,要喝没喝的,你得给我弄点啊……”大家都期待地望着阿什默特。这些日子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指望他来提供。鄂对无力地挨在床边问道:“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吗?” “有……”阿什默特垂头丧气地应道。 鄂对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但他还是急切地抓住阿什默特的手臂,追问道:“什么消息?咋说的?” 阿什默特小声说:“指望叶尔羌来救援咱们,是不可能了……兆惠将军他们也同样被围困了!” “啊!”昏迷中的噶布舒惊叫起来,“怎么会……?” 鄂对起身在地上踱了几步,果断地对阿什默特说:“这消息决不能透露出去!你把那个差人关起来。” “可是,总瞒着也不是个事啊……”阿什默特为难地说。 阿什默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需要的是众志成城,必须大家团结起来才能扛得住……这天晚上,阿什默特没有回到自己的哈喇哈什城。结果,第二天一大早,霍集占的兵丁就在城外大喊大叫:“城里的维吾尔同胞你们听着,哈喇哈什城已经在我们手里啦!清朝将军也已经在叶尔羌被巴图尔汗包围啦,他们现在是chā翅难飞啦!你们赶快打开城门投降吧……” 围解南疆(2) 城里有些维吾尔人顶不住了,伯克之间也有些意见分歧,有人说:“开开城门吧,都是穆斯林,还能把咱们怎么着?”还有些人主张,干脆打开城门,把鄂对和噶布舒、齐凌扎卜几个人jiāo给和卓队伍。 “胡扯!”阿什默特坚决不同意,“只要有我阿什默特在,你们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杀他全家!” 鄂对伯克告诉大家:“打开城门就等于支持霍集占去围困清军,这是万万不可的。大家不要只看眼前不看长远,我不相信清军会没有援兵……”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几乎就有人要强行打开城门的时候,总算有个阿什默特的差人,带回来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清军的援兵已经到达阿克苏了! 事实上,舒赫德和富德所率领的清军援兵,早在和阗六城被围困之前,就已从乌鲁木齐启程,到达阿克苏也是两个月以前的事。这期间清军援兵在呼尔与霍集占的五千骑兵,大战了十几次,持续五天五夜。正在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刚好阿里衮参赞督解的马匹赶到了,清军借着战马的优势,从两翼冲杀,才把和卓叛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个被史书称为“呼尔大捷”的一战,是大和卓博罗尼都亲自督阵的,但他却输得一塌糊涂,和卓叛军死伤好几千人不说,连博罗尼都自己,也中了鸟qiāng的qiāng弹。他哼哼唧唧地被兵丁们抬到城里,再也不想陪着霍集占受气了,当晚就带着几个侍卫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回了喀什噶尔。 呼尔离“黑水营”并不远,整个jiāo战过程,“黑水营”听得一清二楚。那来自北面数十里外震天动地的qiāngpào声,让“黑水营”里的清军将士们,简直心花怒放。兆惠将军趁机选出一千多名精干的士兵,架起了云梯,分左右两翼,从包围圈里冲杀出来,把霍集占的营垒统统点上了火。这一下子烧起来可了不得,火光把整个叶尔羌城映得如同白昼。 霍集占的队伍听说清军的援兵已到,早已失去斗志,加上准备也很不足,慌慌张张仓促应战,找着了兵器又找不着马,官兵叫骂着乱成一片。兆惠的将士们越战越勇,挥刀上阵,冲进敌营就像切西瓜一样刀起头落,不到半个时辰就杀死霍集占一千多人,活捉了五十五人,至于缴获的长短兵器,简直不计其数。 这时候,副将军富德的援兵其实离兆惠的驻地还有二十里路。霍集占兵败山倒,剩下的散兵游勇四处奔逃,多数跟在霍集占后面往喀什噶尔逃命。 被困三个多月的“黑水营”,就这样被解脱出来。大功告成之后,富德的清军援兵返回阿克苏,准备好好休整一下。这时,受命在喀什噶尔与叶尔羌之间,负责阻止大小和卓联系的噶岱默特,专门赶到阿克苏对富德说:“和阗已经被围困快三个月了,六城失去四城,另外两城岌岌可危。城里啥都吃光了,羊吃光了,马也吃光了,……再慢一步,可能另外两城也保不住,那时六城就成了和卓的地盘,再来清剿麻烦可就大啦……”一番话说动了富德,于是清军援兵又马不停蹄赶到和阗。围困和阗的和卓兵马听到风声,立刻就像冰雪一样融化了。许多人打马回家种地去了,或者干脆投顺了清军,真正逃往喀什噶尔的人微乎其微。 这天正好雪后初晴,和阗六城在阳光照shè下,一片晶莹剔透。副将军富德的队伍,马上就要离开和阗六城上路,去往喀什噶尔追剿和卓残部。鄂对与噶布舒、齐凌扎卜随军前往,阿什默特奉命留下来,稳定六城局面。 依依惜别的时刻,留下来的阿什默特快马赶来送行。当着将军和缓缓行进的队伍,阿什默特热泪涟涟地和大家告别,深情地拥抱每一个朋友。轮到与鄂对伯克拥抱时,阿什默特让鄂对务必记得替他问候噶岱默特和色提巴尔第,同时又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悄悄塞到鄂对的怀里,小声嘱咐说:“上了路再打开看吧!” 队伍行进了十几里地,鄂对打开阿什默特的小包。一看就惊呆了,原来是三块绿得让人心颤的玉佩,大小相当,形态各异,自然生成,并不曾有丝毫雕琢的痕迹,只是在最不起眼的剥蚀处,隐约珍藏着一个细小的穿线孔,并且用维吾尔文分别刻写着鄂对、噶岱默特和色提巴尔第三个人的名字。 爱恨终结在巴达克山(1) 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随同清军踏上新的征程时,大小和卓博罗尼都与霍集占已经无路可走。他们带着三四千人的队伍,沿着山脚曲曲弯弯转了大半天,总算钻出狭窄的山谷,眼睛突然一亮,面前出现了宽阔的平畴。 因和清军作战,掩护大队人马,霍集占落在队伍最后。他顺着脚下稀稀落落的灌木和人马一眼望过去,竟发现远方的山坡上,飘dàng着几缕诱人的炊烟!这使得他疲惫的心头顿时燃起几分希望。 大小和卓的队伍总算离巴达克山只有一箭之遥,穷追不舍的四千名清军骑兵,已被高高的阿尔楚山隔在身后。那是黄昏时分,太阳早已歪斜下去。夕阳将要降落的地方,正是穆斯林的圣地麦加方向。博罗尼都双腿一软,突然跪倒地上,弓背垂首,虔诚地小声祈祷道:“愿真主赐福给我……让我们早点赶到巴达克山,见到我的朋友素勒坦沙!” 大和卓的这番举动,让随行的兵丁和家眷受到感染。随即,男女老少全都对着夕阳跪下来。个个默默祷告,祈求真主的保佑。 霍集占骑马赶上来了,看见遍地祷告的人群,眉头皱成疙瘩嚷嚷道:“还磨蹭个啥,前面有人家了,赶快过去搞点吃的吧,都快饿死人了!”说着,自己打马径直朝着炊烟缭绕的方向奔去。可是没跑多远,他又勒住马头。回看那些同伴,居然没有一个人跟上来,仍然在那里伏在地上做祷告。他想了想,又不敢独自往前跑了,只好掉转马头,悻悻地回到人群前面。 霍集占大声嚷叫着:“快走,跟我走,都跟我走……”正喊叫着,忽听头顶的山岩上一阵呐喊,数十块斗大的石头,从天而降。这下可把和卓兄弟吓坏了!霍集占在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博罗尼都也慌慌张张地爬上他的“雪山飞狐”,一溜烟跟上去。经这么一折腾,和卓兄弟三四千人的队伍,转眼只剩下一两千人。 推下巨石的是阿尔楚山的居民。他们个个背着箭袋,打着呼哨,从山坡上飞马直冲下来,在和卓队伍的马后,一边追喊一边shè箭,一直追到天将擦黑时,才慢慢罢休。 自从进入深山,和卓兄弟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遭到村民的截击了。其中,有两次差点儿就要了大小和卓的xìng命。 后来(或者在临死的时候),大小和卓才知道,刚才这场精彩的袭击,正是和卓兄弟盼望已久的巴达克山头领素勒坦沙亲自安排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和卓队伍被冲散的人马,又陆续规整了一些,约摸能凑起五百人左右。在这个曲里拐弯的深山里面,除非确实熟悉路径,否则是不敢单个离开队伍的。尤其是在夜晚,更是如此。那些盲目跟着和卓兄弟跑到大山里来的维族群众,都惊恐得像只老鼠。一些fù女和孩子们伤心地哭了起来,而更多的人,则相聚在一起,找来刚被杀死的牛羊,架起一堆一堆的柴火,烤牲口的ròu食充饥。 大和卓博罗尼都与霍集占也围着一堆火苗,蹲在地上烧烤羊ròu。这时他已经打探到,清朝军队已经派出使者前往素勒坦沙那里,要求素勒坦沙拿下大小和卓。博罗尼都虽然对素勒坦沙充满着信任,但处在眼下非常时期,他心中还是禁不住一阵阵地发怵。 犹如惊弓之鸟的博罗尼都和卓,不能不想到自己那个蓄谋已久的预备方案。 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着大和卓博罗尼都的愁容,他朝身边躺在母亲怀里熟睡的儿子萨木萨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还是个没有马蹬高的巴郎子,由于连日奔波劳累,女人和巴郎子都已经吃尽了苦头。他们头发凌乱,脸也没有顾上洗,那种疲惫和污垢的面影在火光里隐隐显显,每一次闪现都在燎烤和灼痛博罗尼都的心。他伸手在女人和儿子的脸上分别抚摸了一下,闭上自己的眼睛…… “买木提,你过来……”博罗尼都把侍卫买木提叫到自己身边,小声嘱咐他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带着萨木萨克,带着我的家眷,马上离开队伍,从这里往西,十来里地,有一条小河,这个季节,河是干的,你就沿着小河一直往上游走!” 爱恨终结在巴达克山(2) 买木提不解地问:“你这是……?” 博罗尼都附在买木提的耳朵上,说:“不要多问了,按照我所讲的去办吧!你们走三天左右,就能找到费尔干纳盆地,到浩罕国,那是咱穆斯林的天下,你去找他们的巴图尔汗,把萨木萨克jiāo给他,告诉他这是我的巴郎子……萨木萨克还小,你一定要等他长大。萨木萨克长大后,你要告诉他咱们的家乡在喀什噶尔,在叶尔羌……” 侍卫买木提带着博罗尼都的家眷,哭哭啼啼地走进漆黑的深夜。霍集占凑到博罗尼都跟前,不安地问:“你说,那素勒坦沙会不会被清朝人收买下了。咱们投奔他,他要是把咱们全都jiāo给清军,那该咋办?” 博罗尼都长时间地沉默着。忽然,他叹了口气,说:“不会的,素勒坦沙一向跟我有jiāo情。上次他到喀什噶尔,我招待过他,还有盟约在先不过……他要真是那样,咱也只好认了。”他又开始长时间地沉默着。 “不行,咱可不敢大意。素勒坦沙要把清朝的使臣jiāo出来,咱才能相信他!”霍集占咬牙切齿地说,“这小子要是跟咱耍花招,我就一刀宰了他!” 博罗尼都的嘴唇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你、你可千万不要……这是在人家地盘上,咱们有求于人!” 霍集占说:“反正我不想去送死。一条命送到巴达克山来jiāo给他素勒坦沙,还不如早就在叶尔羌……” 兄弟俩刚说到这里,一个兵丁小跑着上前报告,说是素勒坦沙派人来邀请和卓兄弟和他们的队伍入城,欢迎他们成为巴达克山的山民。他将保证大家的安全。 博罗尼都的一颗心提了一下,随即又放了下来。见到素勒坦沙的使者,他显得有些激动:“这、这哪行啊……我应该去拜望大人的……没有想到……咱们这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整理队伍,准备进城!” “不,要去你去……”霍集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气呼呼地说,“他素勒坦沙既然这么友好,得把清朝的使者jiāo出来,让咱们看到他的诚意。否则,咱不能进城,咱不能去当他的巴达克山臣民!” 素勒坦沙派来的使者听霍集占这么一说,把脸一扬,说:“那好吧,和卓大人既然有这个要求,我就回去通报一声。两位大人先委屈一下,在这里等候消息吧……”说着,转身就要走,被博罗尼都一把拉住,“慢着,慢着……这位兄弟,别着急。你们大人真心实意,咱哪里还好意思提要求。你请留一步,咱这就跟你去!” 霍集占牛脾气上来了:“要去你去,他素勒坦沙不把清朝使臣jiāo出来,我霍集占决不进城!” 博罗尼都没办法了,无奈之下只好退一步,对来人说:“那就请您跟素勒坦沙大人通报一声,我暂且留下来,劝一劝弟弟,明天一早准和弟弟一同来投奔大人!” 大小和卓做梦也没有想到,天还没亮,素勒坦沙便率领几千人马将和卓兄弟的百把人团团围住。等到天大亮时,大小和卓已被五花大绑押在素勒坦沙面前了。这是连清军将领及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都没有想到的事实。 在达吾提的先人鄂对伯克和朋友们所引导的清军大队人马还没有赶到素勒坦沙城下时,这个积极主动的秦勒坦沙已经在自己的大堂上尽享胜利的喜悦了。 大和卓博罗尼都心头已凉透。他抬头望着素勒坦沙,长久地望着那张熟悉而又冷若冰霜的脸,百感jiāo集,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素勒坦沙捧着烟袋,款款地踱步过来。他的身旁是清朝使者一脸得意的微笑。他们走到大小和卓面前,站住了。顿了一顿,素勒坦沙才慢悠悠地说:“我不杀了你们,清朝的皇帝就要杀了我。今天是我死呢,还是你们死呢?” 博罗尼都和霍集占依旧一声不吭,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两颗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胸前。屋子里很静。 “当然是他们死!”突然,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从里屋的帘布后面传了出来。博罗尼都浑身一激灵,猛地抬起头来,正好迎住了那双熟悉的眼睛。“迪里娜……!”他差点儿喊出声来。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影子般的女人,这个令他欣喜若狂又丧魂落魄的女人,在这样一个时刻居然又出现了。他无法解释眼前的事实。博罗尼都努力地想说句什么话,但只是脑子里的念头动了一下,嘴唇动了一动,喉结动了一动,直到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爱恨终结在巴达克山(3) 中午,烈日当头的时刻,素勒坦沙让大小和卓美美地吃了一顿好饭,并且喝了酒。之后,他说了声“人情我也算还给你们了”,就轻松两刀结果了他们的xìng命。 第二天,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和他的朋友们领着清军大队人马赶到了。素勒坦沙将小和卓霍集占的首级割下来,献在清军大将军兆惠和富德面前,而大和卓博罗尼都的尸体却在头天晚上不翼而飞。这个谜一般的结局,两百年来无人能解。 第七章 天地间的流芳 引子(1) 时间:2004年9月18日地点:库车克孜尔尕哈烽火台一大小和卓到了巴达克山,跟他们跑的人越来越少了。开始还有三四千人,后来剩下七八百,再后来只有一两百人,连最顽固的,也不愿跟意他们干了,都跑光了。群众的力量是很大的。讨伐大小和卓,群众起的作用最大。西布鲁特十五部,也就是柯尔克孜人,在这中间的表现,就是很好的例子。 柯尔克孜人从一开始对大小和卓这个事,态度就很坚决,反对他们搞分裂。博罗尼都从喀什噶尔增援叶尔羌,帮助霍集占对抗清军,柯尔克孜人就在后面打他们,袭击大和卓的后方,打了好长时间,搞得他们不敢前进,很害怕。后来,富德将军追击大小和卓,追到阿尔楚尔那边,柯尔克孜人也是积极配合,很主动。他们给清军当向导啊,引路啊,介绍地形啊,做了很多事,功劳很大。那时候,西布鲁特十五部中的额德格那部嘛,他们的首领,叫那啥阿济比,就专门给兆惠将军呈送表文,要求归顺清朝,后来这部分柯尔克孜人一直是清朝的臣民。兆惠将军接受了柯尔克孜人归顺,还专门到过浩罕国。那是个小国家,是费尔干纳盆地的一个穆斯林国家,很小的。在这个盆地有一条河,叫索赫河。河边上有一个城市,就叫浩罕。这个小国家就是以浩罕城为中心建立起来的,过去也曾经被准噶尔征服。清朝统一新疆,兆惠当初到浩罕国的时候,他们说得很好,表示要归顺清朝,而且事实上,也真的归顺了,成了清朝的藩属国。这一点,不但我国史书上记录的有,俄国也承认,他们的历史也有记载嘛。可是这个浩罕国后来变得很糟糕,搞了很多不光彩的事。许多搞分裂、搞独立的坏人,都躲到他们那里。 大和卓博罗尼都有个儿子,叫萨木萨克。当时在巴达克山素勒坦沙派去的人,要跟大小和卓谈话,博罗尼都命令自己的侍卫,把萨木萨克送走了。他那时候可能猜到自己活不成了,所以把家眷都送走了。送到了哪里呢?就是送到了浩罕国那边。浩罕国对咱南疆影响很不好。在道光皇帝的时候,他们就脱离了清朝。这个萨木萨克呆在那边,一直也没死心,隔多少年了,还要搞谋反,偷偷给喀什噶尔这边的一些人写密信。包括几十年后的张格尔谋反,都是从浩罕国这边起家的。张格尔就是大小和卓的后代嘛,是那个萨木萨克传下来的子孙。后来,浩罕还打着玉素甫和卓的旗号,出兵进攻喀什噶尔,结果没打赢。有段时间又同清朝议和,恢复贸易。同治皇帝的时候,关系又不好了。那个阿古柏,是个很坏的军官,到咱南疆来,搞啥伪政权,都与大小和卓的后代有关系。这些人就一直这么捣鼓,一代一代传下来,隔个十来年或几十年就来一次,小打小闹。到1840年吧,他们自己乱了套,越来越不行,再后来就被俄国吃掉了,变成俄国的属国。最后国也灭了,成为俄国的一个省费尔干纳省。 二新疆的事情,谈到清朝统一嘛,还有个大的方面可以说说,那就是土尔扈特部回归。土尔扈特部,过去一直游牧于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南、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广大地区。后来他们放牧,就慢慢往北走,往西走。游牧民族嘛,总是找水源啊,找草地啊。哪里有草、有水,就往哪里去。放牧嘛,都是这个样子的嘛。当然了,他们也在躲避打仗啊啥的,就是找生活嘛,过好日子嘛。那是一六零几年还是一六一几年吧,他们就往西北方向那边去。到清朝统一新疆,有一百多年的时间,一直流动来流动去,越走越远。后来到了伏尔加河流域。这个中间,他们和清朝这边,一直保持联系。清朝也派人去过他们那里,主动联系过他们。可以说,关系一直没断过。 土尔扈特人在俄国那边,日子过得不好。沙皇政府对他们很不好,压迫得很重,征他们的税啊,没完没了的奴役,还把年轻人征去,同土耳其人打仗。结果俄国打败了,土尔扈特部死了很多人,有七八万人吧。那都是年轻人啊!这个数字很大,不得了啊。土尔扈特部总共有多少人?加起来20来万,恐怕不到30万吧。说句老实话,就是让你去送死嘛,让你去受苦受累,让你去受罪嘛。这么个搞法嘛,土尔扈特人很害怕,活不下去了。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宗教信仰方面,跟俄罗斯人不一样。土尔扈特人信的是黄教(指藏传佛教),俄国人信东正教。这样,他们跟俄罗斯人的生活习惯,当然也就很不一样,所以他们很想念祖国,想回到清朝这边,不愿意呆在伏尔加河那边。他们一直就想找机会,几十年都在准备,要往回跑,要回来。 引子(2) 兆惠将军讨伐准部达瓦齐、讨伐阿睦尔撒纳的时候,有些过去没迁走的土尔扈特人,就偷偷跑到伏尔加河那边,跟土尔扈特的汗说:清朝对准噶尔用兵了。新疆这边可以回来。有很多空闲的牧地,水草也不错,可以放牧。那个土尔扈特的汗叫渥巴锡,他想了很久,到1770年吧,清朝已经统一新疆,进入建设时期了,渥巴锡才打定主意,要回清朝这边来。就跟土尔扈特的台吉啊、喇嘛啊这些人商量,下决心回清朝这边。而且他们还有具体打算,路这么远,人这么多,怎么个走法,谁先谁后。这是个大行动啊,不是开玩笑的!搞不好会死人的。事实上后来真的死了不少人嘛。人家俄国那边,不让你走啊,要制造麻烦啊,到处都打你,一路上很危险。 土尔扈特人住在伏尔加河两岸,南岸、北岸都有。渥巴锡是在南岸,他跟北岸的土尔扈特人约好,等到进入冬天,河水结了冰,冰上能走人,能走马车,能走牲口,那时候,北岸的土尔扈特人从冰上过河,南岸、北岸一起跟他走。往东走,回中国这边。具体目的地,就是咱新疆。 结果没想到,这年冬天天气暖和,伏尔加河没结冰,河北岸的土尔扈特人过不了河。渥巴锡等不及了,把河北岸的土尔扈特人扔下了,只带着伏尔加河南岸的人上了路。一块儿上路的,主要是土尔扈特人,也有其他部落的人,和硕特部啊、辉特部啊,还有杜尔伯特部啊等等。按照史书上讲的,有3万3千多户,16万9千多人。 1770年12月23日这天,渥巴锡带着人动身了。这个动静可大啦,3万多户啊,都是拉家带口的。牲口啊,帐篷啊,吃的、睡的、用的,家家都有一大堆家当啊。虽然是游牧,总有点东西吧。那个队伍多大啊!俄国沙皇听到消息,气得不得了,这还了得,这么多人跑了。马上派个将军,叫啥劳本贝尔,带了好几万人马追杀过来。 土尔扈特人那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到1771年的6月份,才从沙喇伯勒那边,来到清朝卡lún附近。那边有个地方叫他木哈。到这里的时候,土尔扈特只剩下7万多人了。渥巴锡见到伊犁将军舒赫德,说着说着就哭起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他一边哭着,一边表示了诚意,要归顺清朝。 土尔扈特人回来,清朝是很欢迎的。接待呀,安排呀,都很周到。那时候,伊犁将军已经不是明瑞了,是舒赫德。皇帝命令他,要他给土尔扈特人发衣服、发粮食,解决吃穿问题,还要分拨给他们牧场和耕地,还到关内那边调拨牲畜,调拨生活物资,搞来许多布匹啊、棉花啊、茶叶啊、羊皮啊,还有各种庄稼的种子啊等等,小的生活方面的东西,都要给他们准备。那是温暖啊,祖国温暖啊,在俄国那边谁还管你这些。总之,千方百计,安置好土尔扈特人。 我们南疆这边,支援土尔扈特人,也积极得很。群众都出动了。家家户户年轻人啊,都用牲口拉着一车一车的东西,吃的穿的……我的祖先鄂斯满,他就干过这事。给土尔扈特人送粮食,送牲口,还有皮子,米、面、茶啥的,还有种子,什么都送给他们。他们感动啊,真感动,亲热得很,那真叫民族大家庭。现在的巴音郭勒那边,很多蒙古族就是土尔扈特人。 三 新疆统一后,我的祖先鄂对伯克和他的许多朋友,都受到清朝皇帝的奖励。乾隆皇帝给鄂对封了“辅国公”,不久又封了“固山贝子”,后晋封贝勒。皇帝还专门命令宫廷画师,给鄂对和其他有功的许多人,画了画像。乾隆皇帝字写得漂亮,特意为他们题了词。很多啊,别的人我也记不住了,给我祖先鄂对的题词,我还大概记得一些,里面有这样十六个大字:“……往谕和阗,被围三月,共噶布舒,全守卓越。”这十六个字,是说鄂对在和阗被大小和卓围困的事嘛,很有意思的。画像啊、题词啊,现在都是文物了,可能都还在吧?应该是在北京,在故宫里面。我想啊,现在都要研究历史,要是能把它复制出来,给我们家里挂一挂,那该有多好啊。这是我们家族的历史,我们要保留嘛。好的传统,我们也要继承嘛。我们要一代一代往下传嘛,把好的东西传下去嘛。 引子(3) 我的祖先米尔扎鄂对伯克,在大小和卓平定之后,被任命为了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他是个很大的伯克,三品啊!那时候伯克也有大有小,一般“阿奇木”伯克都比较大。大多数伯克是四品级别,还有五品的。鄂斯满还是在库车这边做事,也当了阿奇木伯克,是乾隆皇帝封的。他人比较老实,也还能干,群众对他不错。热依姆就两边走走,在叶尔羌那边和丈夫在一起,住一段时间,又到库车,在儿子这边住一段时间。她是个很能干的fù女,不管是在库车这边,还是在叶尔羌那边,在群众当中都是很有威望的。她要帮助儿子,也要帮助丈夫,总的来讲还是在库车住得多一些。 我的祖先米尔扎鄂对,在新疆历史上很有名的。文献资料记载,他是个爱国、爱民、正直、开明的贝勒。他乐善好施,很重视人才。在他管辖的范围内,有识之士和进步人士,他都要重用。他还特别注意推动文化事业发展,繁荣南疆的经济,想方设法,让广大民众过上安宁的日子。有一本书,是诗集,名叫《评叶尔羌统治者》,写到鄂对时评价他说:“广济臣民为故里,振兴文化保平安。”他是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病故的,葬在莎车阿尔冬鲁克麻扎。 四 米尔扎鄂对伯克过世了,爵位就传给了鄂斯满,还当阿奇木伯克,不过给他调到喀什噶尔。后来因为那个办事大臣高朴的案子,受到牵连,把爵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给削掉了,不过,阿奇木伯克还继续当。后来过了些年,还是恢复了,封了“固山贝子”。高朴这个人,胆子太大了。他奏请朝廷,说要征调三千人服劳役,到和田采掘官玉,皇帝就准了他的奏。结果他是私采私卖,谁想得到啊!那是官玉啊,这可是犯法的事,乾隆皇帝亲自御批,查!于是多次地复审、拷问、对证。不查不要紧,一个“查”字吓坏了多少人啊!这个案子结局很惨,高朴被革职、处死,相关的人也倒了大霉。 鄂斯满阿奇木伯克,主要是在库车、阿克苏和喀什噶尔统治。他是虔诚的穆斯林,一辈子都很虔诚,遵循伊斯兰教义,按教规办事,对他管辖下的老百姓,爱护得很。他在喀什噶尔当阿奇木伯克时,身边有个笔帖式,就是今天的秘书吧。这个人叫毛拉纳穆汗默德萨迪克喀什噶尔,很了不起的,是著名的历史学家嘛。他写过一本书,很有名的,叫《和卓传》。这本书里面说鄂斯满统治期间,喀什噶尔繁荣、富裕,迫害民众的恶官得到惩处,伤财害民的行为一被发现,立即就会得到查处纠正。民众不再受贪官污吏、地痞恶霸的压榨了。书中还说鄂斯满对学者和有识之士特别尊重,重用他们,对于顽固不化的人不予重用。所以,有正义感的人,有良心的人,地位很高。贪官污吏和地痞恶霸就没有地位。 按照规定,阿奇木伯克每三年要进北京,给皇帝进一次贡,汇报一次工作。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鄂斯满伯克到京城去进贡。他身子弱,在路上受了一些风寒,结果,就在北京病倒了,病故在那边了。他接替父亲当了十年阿奇木。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叫迈哈玛特爱三,老二叫伊萨克。鄂斯满伯克病故后,就把爵位传给了他的长子迈哈玛特爱三。 关于鄂斯满的这两个儿子,我后面还可以详细说一下,这里先简单讲一讲。这两个人嘛,很不一样的。老大迈哈玛特爱三是个很温和的人,从小身体也不大好,后来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叫迈哈玛特温对,身体也还是不行。迈哈玛特爱三承袭了爵位,他被皇帝任命到叶尔羌做事,算是接了祖父的班,当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他身体一直不好嘛,时间不长,就在那个职位上病故了。留下的爵位又传给他的儿子,就是那个迈哈玛特温对。 迈哈玛特温对年龄也不大,接替了爵位后,被派到阿克苏做阿奇木伯克。这时候早就不是乾隆皇帝了,也不是嘉庆皇帝了,而是道光皇帝了。那是1826年吧,道光六年嘛,张格尔起事,是1820年的事情。1826年这一年,张格尔跑到阿克苏来了。清朝大军要抓他,迈哈玛特温对大概没有配合好,力量不够嘛,就被撤了职。他的爵位怎么jiāo的,不大清楚。有历史记载的,是jiāo给了他的叔叔,也就是迈哈玛特爱三的弟弟,鄂斯满的第二个儿子,就是伊萨克嘛。 引子(4) 这个伊萨克和他的哥哥不一样,从小比较顽皮,喜欢打打闹闹的,好惹点儿是非,身体也长得很结实,可是父亲鄂斯满却不大喜欢他。他从侄子手里接了爵位,他后来因为捉拿张格尔做了贡献,立下一个大功,受到朝廷的很多奖赏。这个情况嘛,咱们可以在以后稍微具体点讲一讲。 五 清朝统一那时候,新疆最高的官员,是伊犁将军。除了现在的阿尔泰地区之外,伊犁将军都能管。这个权力很大啊,管着清朝驻在新疆的军队,也管着地方政府的事,实行的是军府制。军队方面,凡是乌鲁木齐和巴里坤的队伍,不管是满洲的、索lún的、察哈尔的、绿旗营的,伊犁将军都能管他们。地方上的事,南疆的、北疆的,群众大大小小的事,伊犁将军也都管着。 不打仗了,清朝在各地建立了政权,从京城派了很多人过来做官。这些人呢,脑子很开放,有能力,地方经济的发展啊啥的,都很会搞。所以很快,咱南疆这边的经济啊、贸易啊都搞得很热闹。库车和叶尔羌都有很好的集市了,内地商人来这边做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内地的绸缎啊、茶叶啊这些东西,在这边很好卖。这边的驴马啊、牛羊啊,还有翠羽、花翎、毛革、金银器、铜货等好多好多,这些东西到了内地,价钱也很好。总的讲嘛,群众很欢迎发展经济,把贸易搞活,这样大家能过上平稳的日子。普通群众心里还是喜欢统一,谁也不愿乱,不愿意打仗。 可是有的事也没法子,慢慢的,很多官员都坏了,一些人贪婪得很啊。这里有个情况,当时清朝打南疆这边,队伍上多数是哈密、吐鲁番那边的人。大小和卓平定以后,这些人都有些军功,所以许多人后来都当了地方上的阿奇木伯克。这些伯克以为自己有军功,什么都不怕了。当了官了,想的是发财,在地方上做了很多坏事。连他们的随员都是这个样子的,随便欺负群众。 还有那些清朝的大臣,参赞大臣、办事大臣、领队大臣、协办大臣等等,还有都统啊、总管啊这些人,都是过去朝廷的侍卫,或者是口外驻防的武官。这些人到了边疆,就是想发财,捞一把就走,家眷都离得很远,这些官员生活上很腐化,乱搞fù女,很不像话,所以群众受不了。乾隆皇帝都知道,百姓起义,肯定有他们的道理,那些地方官员让群众太苦太累了,就肯定要闹事嘛,这样的例子很多,随便举一个,就说乌什那次bào dòng吧,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六 乌什那个阿奇木伯克就很坏,他叫阿卜都拉,就是哈密那边的人,是哈密郡王玉素甫的兄弟。这个人的xìng格可不好了,暴躁得很,动不动就用鞭子抽打百姓,而且经常敲诈勒索。他的下属在百姓那里买粮食、买牲口,从来都不给群众钱。群众养得很肥的羊,他看上了,就成他的了。他还强迫百姓去买自己很瘦的羊,并且要很高的价钱。他的一只瘦羊,百姓要买回来,就要给他四两银子。四两银子一只羊啊,那不是抢夺是啥呢? 还有乌什的办事大臣,那个人叫素诚,就很不好,除了敲诈群众,还霸占fù女,最后群众造反了,直接的原因就是这个事嘛。百姓起来闹,守着乌什城有半年啊,清朝派兵打了好多次都打不下。最多时候派了一万多人马,围住了乌什。城里吃的、喝的全都没有了,也很惨啊。 后来清朝在乌什那边杀了不少人,在那个封建社会,那是必然的。所以我的祖先一直是这个看法,要惩办坏人,要和他们斗,但是边疆始终不能乱,这是群众的根本利益问题。一闹情绪,一动乱,群众总是要吃大亏。 乌什闹起来之后,整个南疆这边都在动,叶尔羌也有许多人要动。当时我的祖先鄂对也搞得很紧张,后来热依姆从库车赶过来了,把事情平息下去了,这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要是叶尔羌一起来,南疆肯定又是一场大仗。大小和卓的叛乱平息下去,也不过五年吧,再来一仗,群众那得遭多大的罪啊! 引子(5) 有史以来的分裂活动,到头来吃亏的总是群众。这是被历史证明了的。 七 历史上的孜牙墩事件,也可以作为例子说一说。那个事发生的时候,乾隆皇帝已经没了,嘉庆当皇帝也有二十年。事情前后虽然只有个把月,可是影响大啊,搞得朝廷惊慌失措,调动了很多人马,还撤换了一些大臣和将军,特别是杀掉布鲁特的一个“比”,所以又埋下一个祸根。 孜牙墩是个啥呢?他是咱们穆斯林黑山派阿訇的后人。他本人也是阿訇,和布鲁特的“比”结为兄弟,两个人关系很好。这个“比”和阿奇木伯克、参赞大臣发生矛盾,后来就闹起来了,最后也有许多群众被杀,吃亏还是群众。 张格尔的事就比较大了,前后闹了八年,从嘉庆二十五年到道光七年,这中间死了多少无辜的群众啊!张格尔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大小和卓的后人,从小就有野心,就等着找机会闹事。他是受外国指使的,这一点跟他的祖先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比,就不同了。他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学习很多年,而且还和英国特务有来往。 英国人对咱们新疆,早就有想法了。他们的间谍冒充商人,在新疆到处搞调查,有的到叶尔羌,也有在伊犁那边,都被人识破了。那时候咱们国家比较弱。张格尔过这边关卡时,英国就派了二十多个人,从印度那边,经过西藏,过来了。他们躲藏在喀什噶尔,专门帮助张格尔搞活动,有五个人干脆就当张格尔的顾问。张格尔要拉军队,搞武装,他们就有人当教练。张格尔后来很多战术、技术都是从英国人那里学来的。 张格尔后来回到浩罕那边,就自称自己的祖先是“牌罕巴尔”,说自己是和卓,是白山派的穆斯林。你看,又有宗教,又有头衔,这些都是为了拉拢群众的。过去大小和卓开始搞分裂、搞独立,就是这个样子的嘛。过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还是这个样子,还是欺骗群众,拉群众做牺牲品。 张格尔开始以阿訇身份,在群众中间煽动不满情绪。刚好那时候清朝的官员,也的确很腐败,抓个把柄容易得很。有一个喀什噶尔的参赞大臣,叫啥斌静,无耻得很。有一个安集延的女子,被他jiān污了。那女子的父亲难过得很,就把自己的女儿杀了,把女儿的头割下来,丢到参赞大臣的衙门里面。可是这个斌静的属下官员,互相推脱,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个事大家都很愤怒。许多伯克联名给新来的参赞大臣写信。没有用,他们互相包庇。最后叫伊犁将军来查,也没查出啥结果,说了一句“办理不善”就完事了。这个事群众当然很不满意。 张格尔一看是好机会,就开始闹。最后失败了。当然,可以讲是被清军打败的,但又不全是这样的,说到底还是群众的原因。他开始靠着欺骗,赢得了一些群众,有些群众跟着他跑。但是到后来,他的本xìng暴露出来了,他的贪婪,他的荒yín,他那种放纵,都让人不齿。当时,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被强迫参战,谁不愿意就砍谁的脑袋。群众一下子就看清楚了,可是已经晚了。很多人因他家破人亡。所以,张格尔到后来也很惨,黑山派的穆斯林拦截他,白山派的穆斯林躲着他,真正跟着他跑的人,只有三十几个。这是人心啊!人心这个东西靠yīn谋是不会得到的。 乾隆君臣话人心(1) 清朝统一新疆后,对于像达吾提的祖先鄂对这样一批有功人员,乾隆皇帝一直记挂在心。一段时间里,他几乎天天都在忙着论功行赏这一档子事。 乾隆二十五年六月初八,是个吉祥的日子。这一天,皇帝要在正大光明殿举办一个盛大宴会。宴会的意思有多重,能够说出来的当然是新疆统一了。随着大小和卓的平定、土尔扈特人的回归、伊犁将军府的建立和一批将军、郡王、阿奇木伯克以及办事大臣的任命,这个史称三十六国的西域,已经变成天地一统的大清王土。冲着这一点,弘历最近大半年以来,心情就是一个字:爽! 出席这场特殊宴会的贵宾,当然少不了时任陕甘总督的杨应琚和风头正劲的定边将军兆惠。这两位在西域建功立业方面,都有可圈可点的殊勋。尤其是兆惠,摧毁准噶尔部的腐朽统治、灭达瓦齐、平定阿睦尔撒纳和大小和卓的叛军,都是他一手搞定的。“黑水营”被困那三个月,三千人马,硬是把和卓叛军的几万队伍,牢牢钉在叶尔羌城南。没有一点精神头儿,或者在军事上不过硬,很难做得如此漂亮。 贵宾之中还有三个维吾尔人比较引人注目,那就是图尔都和他的五叔额色伊、堂兄玛木特。前文已有jiāo代,这图尔都出身名门,是伊斯兰教圣裔,祖祖辈辈都居住在叶尔羌。他的父亲也是个很有身份的和卓,被称为阿里和卓,前文曾有描述,图尔都与大小和卓的关系闹得很僵,霍集占与博罗尼都搞分裂之初,他就把全家迁出了南疆地区,到天山北麓住了下来。第二年,兆惠将军大队人马到叶尔羌平叛时,图尔都就和五叔额色伊、堂兄玛木特三人一起参加了清军。在“黑水营”被困期间,以及后来追剿和卓兄弟的多次战役中,这三个人在清军都有不俗的表现。 但是,仅限于此还不足以有资格参加这么高规格的宴会。在平叛中间有突出贡献的维吾尔上层人物多得是,不要说感天动地的库车伯克鄂对、热依姆和鄂斯满一家,也不必说多次荣立汗马功劳的乌什伯克霍集斯、色提巴尔第父子,就是喀什噶尔的噶岱默特、和阗六城的阿什默特等一些人的功绩,在清军上下也都是有口皆碑的。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入宫参加这个大宴,偏偏只有图尔都一族享受到这份殊荣呢?这里面就有一个极为秘密的讲究,连杨应琚总督、兆惠将军也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情人只有一位,他就是在新疆统一过程中,每每紧要关头频频现身,而平日却又悄无声息的神秘客赵东来。 那是在正大光明殿盛宴过后的第三天,兆惠和赵东来同时接到皇帝秘密召见的通知。两个彼此陌生的亲密合作者,终于在紫禁城的坤宁宫会了面。在新疆战场上,兆惠一直在明处,赵东来总是在暗处。赵东来几乎天天见到兆惠,而兆惠却从没有见过赵东来的模样。 这一明一暗两个臣子终于要同时现身在皇帝的金銮殿上了,无疑这也是乾隆刻意的手笔。 午后时分,兆惠和赵东来双双来到坤宁宫外。大太监告知皇帝正在挥笔御题,要他们就在原处候旨。于是两人就在宫殿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溜溜达达。兆惠偷眼观察了一下这位与自己同在等候觐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的年轻人,不禁心中暗暗吃惊。以多年的行伍经验,他深知此人身手了得,可看对方的外表打扮,却是一身素服儒冠,看上去同一名郁郁不得志的乡村秀才没什么两样。相比之下,自己那身沉重的朝服,就显出了很不得体的累赘感。兆惠知道,敢以对方这身行头觐见皇上的人,肯定非同小可。所以一见面,兆惠便格外礼貌地朝对方拱拱手。 赵东来随意地抱了抱拳,笑道:“下官与将军神jiāo已久,难道将军对下官真的一无所知?” 兆惠一惊,反应过来:“啊呀,先生莫非就是暗中指点卑职的大英雄?” “将军过奖了!”赵东来始终微笑着,随即躬身一拜,说,“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在暗中为将军大业尽点微力罢了。当初只因钦命在身,圣上不许下官显身,所以一直未敢露面,对将军多有冒犯,还望将军鉴谅!” 乾隆君臣话人心(2) 这番话一说,赵东来等于彻底亮出了身份。兆惠也因此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所以,言谈举止更加谦恭。 兆惠和赵东来两人一同拜见了皇帝,被乾隆同等看待,不偏不倚,分坐两侧说话。随着谈话的深入,新疆统一过程中,许多不为人知的明暗关节,被一一挑破了。这使兆惠受到强烈的冲击,刚到京城时那种功成名就的倨傲心情,一扫而净。 乾隆见兆惠说话拘谨,言辞闪烁,微然一笑,“兆惠,此次新疆得以统一,你出力最多,朕心里有数……” 兆惠急忙说:“微臣不敢言功。黑水之战,臣以兵马三千被困三月,当时粮草全无,几近绝境!倘若不是富德率新到索lún、察哈尔兵两千余以及北路兵一千多人,巴里坤大臣阿里衮率兵六百员、马两千匹、骆驼千峰、爱隆阿之精兵一千等援兵及时赶到阿克苏;不是库车伯克鄂对等人稳住和阗六城,断绝了叛军后援;不是身负钦命的赵大人秘建奇功,将叛贼内外分化,并时时给微臣指点迷津……哪里能谈得到微臣的尺寸之功!” 乾隆微笑点头,转而对赵东来说:“你都听到了吧?这样的爱臣,实在是朕的大幸,实在是江山社稷的大幸啊!” “皇上圣明!”赵东来说,“将军所言,确实可以看出人心一斑。微臣以为,此次新疆连连平叛,实在讲来,也是人心之战。没有人心,战事无从谈起;有了人心,黑水营才会绝而不绝,转败为胜。和阗六城的困守,更是如此。鄂对伯克、噶布舒和齐凌巴扎等,加上六城伯克不超过十人,连同随行兵士也不过百人,三个月的苦守,六城回部自始至终没有给和卓军队送出一兵一卒。反过来,为了守城却付出几千条人命的代价。如果不是人心所向,怎么可能有如此壮举呢?而‘黑水营’与和田解围之后,不足十天,阿克苏就能集兵两万员、骆驼一万峰,和阗六城也集兵两万、牲口一万多,至于粮秣给养不计其数,我大清军队这才能够穷追和卓叛军至崇山峻岭,数十天激战军力不减。而此间,跟随和卓的维族兵丁一逃再逃,身居高山的布鲁特人又频频袭敌……这些情形,点点滴滴,哪一件不是人心的见证啊!” “有理,言之有理……”乾隆对赵东来的这番分析,深以为然。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朕今天找你们来,就是要听听你们的想法。天下是民心之天下,朕要重赏平贼有功之臣,不管他是哪个部族,也不管他过去做过什么,只要他为大清江山献过一份力,就该奖赏!理藩院报上来的五十功臣名册,朕都看过了,像吐鲁番的和卓额敏、乌什的伯克霍集斯、库车伯克鄂对……此人的功绩和举家遭际,都让朕感怀不已啊!朕已吩咐内务府,令宫中画师给他们每人画一幅像,就挂在宫中。朕要天天见到这些曾为大清江山社稷流血出力的功臣!朕还要亲笔题词赞颂他们的功绩。这不,已经写好几幅条陈,你们看看如何……” 兆惠和赵东来在乾隆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只见皇帝刚刚写好的几幅条陈,还透着浓浓的墨香。一幅是写额敏和卓的,内容是: “吐鲁番族,早年归正,命赞军务。以识回xìng,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心匪石,不可转移。” 还有一幅是写乌什伯克霍集斯的,内容是: “奉元戎檄,擒达瓦齐。后稍观望,旋迎我师,同大军进,被围黑水。回部望族,居之京邸。” 刚刚写完的一幅是赞库车阿奇木伯克鄂对的,内容是: “平伊犁时,归顺勤王。回部杰出,其心允良。往谕和阗,被围三月,共噶布舒,全守卓越。” 这些《御制赞》成为历史对于功臣们的永久记忆。 兆惠将军看到皇帝对于鄂对伯克的这幅题词,心中甚为感动,忍不住说起达吾提的先人鄂对伯克的妻子热依姆的种种壮举。一个女人无辜坐了一年多牢,又连续失去三个孩子,而且是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活活残害,内心的伤痛不是言语可以表达的。 乾隆君臣话人心(3) 话匣子一打开,赵东来也被触动了,他就把库车街头热依姆的生死一幕,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被霍集占的侍卫打马拖在地上的场面,经赵东来绘声绘色地一描述,让乾隆站起身又坐下,坐下去又起身,激愤的脸涨得通红。 这些生动的故事,是无法从冷冰冰的奏章里面感受到的。乾隆良久没有说话,好长时间,君臣三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最后还是乾隆打破了寂静,他语调深沉,缓缓地说:“看来,回部女子,果然不凡……” 官玉私采(1) 图尔都的妹妹霍卓氏正式入宫,已经27岁。她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香妃。她的美艳以及周身的肌肤散发出奇异香气等等传说,已经无法考证,但乾隆皇帝对她的百般恩宠,却可以感受得到。就在正大光明殿举办盛宴的那一年,乾隆已经将霍卓氏一家正式安置在北京居住。她的五叔额色伊和哥哥图尔都,分别被封为辅国公,授予扎萨克一等台吉,自然也列入了统一新疆功臣榜的五十名之内。 不久后,乾隆即与霍卓氏一见如故,立刻将这位“不凡”的回部女子封为贵人,两年后又升其为容嫔。幸运的霍卓氏从此一步登天,35岁因其“端正谨勤,谦虚柔顺”而被册封为容妃。此后的几十年,乾隆皇帝游泰山、巡江南,走到哪里都与容妃形影不离。霍卓氏的故事,作为一道绚丽的风景,给战后的南疆增添了新的美谈。 热依姆也是南疆的一道风景,人们称颂着她的种种传奇。特别在维族女子中间,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就像当年母亲跟热依姆讲述帕合兰朵夫人的故事那样,今天又有许多维吾尔族母亲,在向她们的女儿讲述鄂对伯克夫人热依姆的故事。战后数十年间,热依姆在南疆父老乡亲的讲述中,由青年进入了中年、老年,渐渐长出了额纹与白发。她珍惜着新的岁月,也享受着和平的日子,恬静地做着丈夫的妻子和儿子的母亲,还有库车城外那几堆枯骨的守灵人。 春天去了,秋天来了,热依姆又要从库车动身,去往叶尔羌丈夫那里住些日子了。她这一趟的叶尔羌之行,是要和丈夫好好商量一下儿子的婚事。鄂斯满已经年满18岁,到了谈论婚娶的年龄了,而在阿奇木伯克任上的鄂对,却对此事一向无动于衷。这让身为母亲的热依姆多少有点怨气。 实在说,鄂对眼下实在没法分神替儿子cāo这份心。战事刚刚结束,人丁稀少的叶尔羌,又遇到一个大旱年景,庄稼没有收成,牧场不见草势,牲口繁殖不起来,当年的冬天又饿死了好多人!叶尔羌城南,大小和卓叛军曾经围困清军的地方,几乎天天可以看到送葬的队伍。这一切让阿奇木伯克鄂对心里很不是滋味。 接下来,又将是个没有起色的冬天。城市和乡村一片萧条,过去盛产麦、米、谷、瓜、果的富贵之乡,居然牲口没有草料,巴郎子没有nǎi,户户馕坑都是凉的,没有谁家可以拿得出一袋白面。城南的河坎子上、山坡坡上,新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这段日子,鄂对夜夜不能成眠。他不停地想:要是手头有些银子,组织几个商队到外地采购些粮食,或许能帮着老百姓把眼前的日子熬过去。 但是,银子在哪里呢?鄂对想到被困在和阗的时候,自己与老友阿什默特的一段jiāo谈。他心事重重地赶到和阗六城,想找患难之jiāo阿什默特拿点主意。 和阗虽然也是连年灾荒,也经历了被困三月死人无数的磨难,可毕竟没有经受过大规模的战事。这地方“土田平旷,沃野千里,户口繁多,瓜果咸备……”只要有一年的风调雨顺,历史上那种“男力为耕作,女勤于刀尺”的美好图景,就可以勉强维持下去。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座据说是永不枯竭的高品质玉矿。 和阗玉如今已经是举国皆知,可在那时候还是个秘而不传的地下新闻。正常情况下,和阗百姓饿不死人,这个小秘密早在被和卓队伍围困的那三个月里,阿什默特已向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略微做过一些透露。 时过境迁,清军统一新疆过程中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渐渐成为过去。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回想在和阗六城那令人难忘的三个月,仿佛事事就在昨天,而事实上已经快两年过去了。鄂对和老友阿什默特一见面,彼此都有说不尽的感慨。阿什默特坦诚地告诉鄂对:“当年我判断得一点没错,战事一结束,和阗玉矿立刻被朝廷控制住了。别说寻常百姓,就是咱和阗六城的阿奇木伯克,连个玉矿的边也沾不上啊!” 鄂对说:“我知道,私采官玉是要砍头的!可是,能不能和朝廷有个妥当的商量,给地方留下一点活路?”他忧郁地望着阿什默特,希望老友能给个万全之策。 官玉私采(2) 阿什默特愤怒地嚷嚷道:“砍头?说是那么说的,可真正为了矿石杀了几个人的头?要说砍头,那个被朝廷派来的矿主大人,应该把自己的脑袋头一个拿下来。谁不知道他的屋子里外都在流油。说是官玉官采,实际上是他在私采,不过人家是打着朝廷的招牌,名正言顺地得着好处。和阗六城,城城有他包养的女人……” 鄂对紧张地打断阿什默特:“兄弟,这事可不敢声张,传出去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这事不声张憋在肚子里也是挺难受的。回到叶尔羌,鄂对还是忍不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新任办事大臣高朴。高朴这个人脑子活络得抹了油,来到新疆任职的第一天起,就在到处寻求发财的机会,无奈人生地不熟,折腾了一年多也没个头绪。没想到近在咫尺的和阗,就有这么一条财路。高朴的脑子一点就通,说:“不就是砍头吗?本官我怕天怕地,啥都含糊,还就是不怕砍头……” 鄂对猛地后悔起来。他本想“砍头”二字肯定会让这些朝廷命官望而生畏,由此不敢造次,只得把自己的这番话当作闲谈说道来听。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遇到一个为了发财连砍头都不含糊的家伙。 高朴也并没有长出两个脑袋,只因为此人是过去贤慧皇妃的侄儿高斌的孙子,七绕八拐也算沾上点皇亲国戚的泡沫星子。要是在京城,这点关系简直就不能拿出来说,说了会让人笑话。然而,拿到远在天边的南疆,沾着这么一点点意思,就是个了不起的缘由。高朴跟人说话,开口闭口“咱们皇家”如何如何,从来也没人敢跟他较这个真儿。于是,他便堂而皇之真的成了皇亲国戚,遇事胆大妄为,再难的关节他也敢跟人家响嘭嘭地大拍胸脯。 “阿奇木伯克大人,这件事全包在本官身上。本官世受皇恩,在叶尔羌做这个办事大臣,好歹也为一方百姓谋点事情……”高朴一脸真诚,表示要为百姓做事。这倒让鄂对颇为感动,可是“砍头”二字还是不能不顾忌。鄂对忙说:“我可没让你去做啥违抗朝廷的事!这话只是说说罢了,就算咱们之间闲言碎语而已。” 高朴说:“放心好啦,我高朴为人处事,一向磊落方正。这事若有个结果,掉脑袋是我高朴脖子上的,能挣到几两银子,是叶尔羌百姓的造化,也有你伯克大人的一份!” 话说到这一步,有点像是个紧箍咒,越说越紧。鄂对后悔自己口风不严,既已经把话说出去了,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没法收回。他只好草草打发了高朴,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提起这件事。时间一晃又是大半年,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任上诸事正缠着手,儿子鄂斯满的婚事又摆上了台面。妻子热依姆先是捎来口信,说是已经物色了一个相貌不错的儿媳fù。接着,她就亲自赶到了叶尔羌,来和丈夫商量此事。当晚,鄂对刚刚诵经完毕,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高朴。他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一进门将它放到条桌上,说:“听说嫂夫人来了,伯克大人要回库车,知道大人筹办公子的婚事,这是本官特意为大人备下的一点小意思……” 鄂对掀开包袱一角,大吃一惊,竟是一锭一锭的雪白的银子!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大人您这是……” 高朴不急不忙地嘿嘿一笑:“伯克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想歪了。这点意思非偷非抢,也不是本官私采官玉非法所得,只是顺手做了一笔小买卖,辛苦赚来的,孝敬您嘛。那是本官的一点良心,清清白白……就是面见圣上,本官也能坦然无愧!” 鄂对听了这么一番话,不免糊涂起来。他还要说什么,高朴一摆手:“得,您披着衣裳,别着了凉……我得告辞。”说完转身出门离去。 鄂对伯克手足无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他拿起一锭在手中掂了掂,又急忙小心翼翼放回原处,仿佛那银子烫手。妻子热依姆在里屋问道:“谁呀,人都走了,还在那里干啥呢?” “那、那个……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结结巴巴地对妻子撒了平生第一个谎。 变起乌什(1) 首任伊犁将军明瑞手捧着皇帝的委任敕书,长久地盯着那几行密密麻麻的满汉文字:“凡乌鲁木齐、巴里坤所有满洲、索lún、察哈尔、绿旗官兵,皆听将军总统调遣。至回部与伊犁相通,自叶尔羌、喀什噶尔以至哈密等处驻扎官兵,亦归将军兼管……”渐渐地他胸中涌起了一股力量,同时又阵阵发紧。他突然觉得那些文字开始在眼前跳动,不知道怎样才能按住它们。跳动的文字慢慢变成了火苗,简直令明瑞无法伸手…… 这是乾隆二十七年十月的某一天午后。明瑞一梦醒来,浑身大汗淋漓,衬衣都湿透了。他在卧榻上坐了很长时间,噗噗的心跳总算平静下来,这才揉了揉太阳穴,对着一张皱巴巴的草图,谋划将要建设的伊犁九城。他设想把伊犁将军衙署所在的城池命名为“惠远城”。“惠远”这个名字是他早年在征战中遇到的一个和尚,明瑞认为这是个吉祥的名字。 伊犁将军就是当时新疆的军政一把手。南疆、北疆乃至归附清朝的中亚和哈萨克各部,一切事务统统由他说了算。新疆之大,在中国的版图上要占去六分之一。明瑞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马队到全疆各地去巡视一番。他要与各地的阿奇木伯克和办事大臣一一见个面,jiāo代一下自己治理回疆的方略。同时,当然也要找一找君临天下的感觉。 明瑞这一趟转下来,就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光是在南疆就呆了三四个月,大部分时间逗留在喀什噶尔。 喀什噶尔是清朝在南疆的统治中心,设立参赞大臣一员,总理南疆的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阿克苏、乌什、库车、喀喇沙尔八城事务。南疆各城都是维吾尔族居住的地区。古代维吾尔族社会,就有世袭的伯克官职,所以,到了清代阿奇木伯克这个古老的行政职位仍旧保留下来。“阿奇木”原是波斯语的音译,是“统治”、“命令”、“审判”的意思;“伯克”是突厥语的音译,是“王”、“首领”、“头目”、“官吏”、“老爷”的意思。所有伯克中,阿奇木伯克当然是最大的官职,但他还是要听命于驻扎大臣。南疆八城,每城都有朝廷派来的办事大臣、协办大臣。 当时喀什噶尔还只是一座很不像样的土城,与它在南疆的政治地位极不相称。明瑞考察了喀什噶尔,决定在旧城西北的博罗尼都之园塞尔门庄重建新城。新城的名字,明瑞都想好了,就叫做“徕宁城”……“徕宁”二字,就是明瑞当年邂逅惠远和尚的那座山门。 诸事确定之后,明瑞开始在喀什噶尔约见南疆各城的阿奇木伯克和办事大臣、协办大臣。于是,他见到了过去在伊犁的老相识鄂对伯克。 “当年,你穿着那双反向鞋,背着你的儿子……那时候你年轻得多。岁月不饶人啊。谈谈你的叶尔羌吧……”明瑞亲切地开着玩笑说,“你这个阿奇木伯克跟别的伯克不一样,你可是三品啊!” 鄂对不急不忙地说:“三品也是阿奇木伯克,也在您的统治之下。叶尔羌地盘并不大,只是它的位置很重要,它东接阿克苏,南接和阗,西至色勒库尔,西北接英吉沙尔,西南以昆仑山为界,在南疆是个中心。一乱起来,南疆就全乱了。所以,我也是小心了又小心啊!朝廷驻有满营兵206名,由巴里坤、古城、吐鲁番换防;绿营兵680名,由陕甘省换防……我看,兵是够多的了。” 明瑞眯缝着眼睛,随意地问:“那个高朴……是你叶尔羌的办事大臣吧?你们相处得好吗?我听说……他发了大财了,你……知情吗?” 鄂对伯克的心里咯噔一声,但很快平定下来:“官员发点财,在如今的新疆,好像也不足为奇。我只知道他在叶尔羌的任上,还算是清正廉明的,别的我也不大明白。他有他的公务,我有我的职责,平常来往也不算太多……唉,我年纪大啦,都是快做祖父的人啦!” 明瑞的脸仍然沉着,“你不知情最好,我就不当心什么了。不过据说,你跟和阗那边的伯克们也很熟悉啊?” 变起乌什(2) 鄂对听出明瑞话中有话,便说:“将军是不是听到啥了,有话你只管说。” “倒没有听到说你有什么。”明瑞坦诚地说,“这两年,伯克和大臣们中间,放高利贷的大有人在,敲诈勒索的大有人在,jiānyín良家女子的大有人在,利yù熏心赚昧心钱的也大有人在……这一路过来,我也听说过不少。据说在阿奇木伯克当中,有所谓‘哈密帮’;在派驻的大臣当中,有所谓‘京都帮’。大家绑在一块儿,鱼ròu百姓,胡作非为,一起来蒙骗本将军,给我大清抹黑!我是怕啊……这样下去,万一激起个民变啥的……” 伊犁将军明瑞的感觉是对头的。两年之后,一场载入史册的民众起义,终于在最稳定的城市乌什bào发。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这年二月,乌什的办事大臣素诚与阿奇木伯克阿卜都拉,派240名维族人解送沙枣树的差使。素诚的儿子因为要回京城,与这些解差是同路,就一块儿在2月25日起程。 素诚这人平时依仗手中那点权力,让维族百姓吃尽苦头。不仅如此,这父子俩还专爱玩弄维族fù女。他属下的那些差官,自然是上行下效。前些时,他们还仗着权势,欺负了小伯克赖黑木图拉的妻子,弄得满城风雨。 痛苦的赖黑木图拉找到了阿卜都拉伯克。 这阿卜都拉是哈密郡王玉素甫的弟弟,残暴荒yín成xìng。他手下一同从哈密跟过来的人,个个为非作歹是出了名的。结果可想而知。阿卜都拉的嘲笑,在赖黑木图拉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眼下,素诚和阿卜都拉居然又派赖黑木图拉去押解沙枣树,明摆着是要将赖黑木图拉支开。赖黑木图拉窝了一肚子火。 素诚的儿子却不知自己坐在了火山口上,嘴里不时不干不净地责骂这个、训斥那个。 沉默的赖黑木图拉终于bào发了! 就在这天晚上,赖黑木图拉振臂一呼,240名押送沙枣树的维族汉子首先反了。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把素诚和阿不都拉抓起来,逼他们自尽,接着一把火将办事大臣的衙署,烧了个干干净净。 很快全城百姓一起响应,大街小巷到处搜查贪官污吏,见一个杀一个。消息传到伊犁将军府,库车办事大臣鄂宝奉命火速出兵乌什,乌什弹丸小城,竟围上了一万兵马。 百姓已经无从选择,为了保全身家xìng命,只能与起事者共同奋起,抗击清军,一场围困与反围困的对峙,从2月14日一直持续到8月15日。 半年之后的乌什城内,绝水、绝粮、绝薪……血色的结局使得这座曾经热闹过的城市,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百姓在绝望的尘埃中,无奈地走出了城门。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座美丽的城市从此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情动叶尔羌(1) 乌什出事的当晚,达吾提的先人热依姆就得到了消息。她对儿子鄂斯满说:“事情急迫,我必须要去叶尔羌那边走一趟,快带我去见鄂宝,我有话要跟他说。” 鄂斯满说:“你老安心歇着吧,鄂宝奉伊犁将军的命令,正在集合队伍呢!” “那我也得去见他!”热依姆不由分说,拉着儿子就出了门。见到办事大臣鄂宝,热依姆响亮地问道:“你打算带去多少人马?” “还有啥打算,绿营兵302员,只有这么多了!”鄂宝气喘吁吁地回答说。 热依姆说:“现在乌什有人反了,各城很快就会响应,库车这边务必要有所防备!鄂斯满,你一定要听从办事大臣的调遣,不管出现啥情况,首先把库车的维族人稳住,千万不能让他们乱来!我走了……” “您这是……去哪儿?”鄂斯满疑惑地问道。 “去叶尔羌!叶尔羌的人口比乌什多得多,何况眼下乌什又出了这样的乱子,很难说不会闹出什么麻烦来。到时候咱一家都要死在那些人手里。我得赶紧过去,帮你阿大拿个主意。” 热依姆给儿子jiāo代停当之后,转身回到家钻进马厩,给马上了点料,又备下几块馕和一壶水,将衣服和靴子紧了紧,飞身上马,出库车西门,直奔叶尔羌。 从库车到叶尔羌,号称三千余里。五天五夜,热依姆除了在路边的大车店给马喂料饮水,换一副马掌的时间稍事歇息之外,就是不停地奔跑。困了在马背上眯一下,渴了、饿了就喝清水嚼一口馕。她太了解那些当上了阿奇木伯克的男人,他们中间很有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虫。他们一味地放纵自己,对钱财、对女人、也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支配的yù望。他们不习惯于过平淡而安静的生活,总喜欢无拘无束地膨胀自己的无边野心。他们是贪婪的,总是倾心于狂暴的刺激。热依姆想像得出叶尔羌的那些伯克、阿訇在听到乌什出事的消息后,会是怎样的兴奋莫名。热依姆的心房就要bàozhà了! 事实果如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所预料的那样,叶尔羌早已经“人情汹汹”。一些大小伯克故作夸张地冲到鄂对的衙署,报告着并不切合实际的新闻。他们亢奋着,被鼓舞着也鼓舞着别人,像是一个狂欢的节日就要来临。叶尔羌成了一堆干柴,而且已泼上了燃油,所缺少的只是一点点火种而已。它是一座摇摇yù坠的危岩,已经到了倾覆的边缘。 阿奇木伯克鄂对在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之后,心理已经变得异常脆弱。那个在战场上精明强干的鄂对伯克,正在离他远去。他预感到那些可怕的往事又要重演,山雨yù来的感觉压得他快承受不住了。想起这么多年的奋斗,什么耕种啊、贸易啊,老百姓的好日子以及一个富庶的叶尔羌的美梦,很快又将成为泡影,真是愁肠百结。 热依姆到达叶尔羌时,已近黄昏,看到丈夫憔悴的神情,心中生出阵阵酸楚,“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着,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吧……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但凡有伯克、阿訇来报告乌什的消息,咱们都含含糊糊地应付他们,别多说什么,只告诉他们明天清早到阿奇木伯克衙署议事。我们……” 第二天,叶尔羌的伯克、阿訇们高高兴兴地赶到伯克衙署饮酒、议事。酒菜是热依姆刻意安排的,丰盛而充足。热依姆微笑着,亲自给各位伯克、阿訇斟酒、劝菜,大家吃喝得十分开心,好像把乌什发生的事情早已经丢到了脑后。就在大家吃喝的兴头上,热依姆的脸沉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喝道:“你们这些人,谁不是蒙受了大清皇帝的恩惠才有了今天。可是,现在乌什出了点事,你们竟然就想趁火打劫!你们要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是吧?好啊,我成全你们,现在就杀了你们!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出这道衙署的大门!” 在场所有伯克、阿訇大出意外,这时候他们身后的人马根本指望不上,仓猝之中,也不知道眼前这位传奇女英雄,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一起恳求道:“咱们实在没有谋反的想法,求求大姐您了,给大家留条xìng命吧!” 情动叶尔羌(2) 热依姆冷着目光不为所动,“你们嘴上说不想谋反,谁相信你们?你们要想让朝廷信得过,就必须按我的主意办,把各家收藏的武器,统统jiāo出来,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们没有谋反的心思!” “咱们听大姐您的,您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做!”所有人都在一连声地应承。 “这就对了……”热依姆缓和了一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也不想想,仗一打起来,维族同胞会怎样?!你们这些男人们只顾打打杀杀图个痛快,可你们的女人和孩子,还有老人,得跟着你们遭多大的罪啊!你们摸着良心想一想,谁家没有父母,谁家没有妻儿姐妹,你们替他们想过多少?……再说了,各位都是伯克、阿訇,你们痛恨乌什的阿卜都拉和素诚,为啥不从自身做起,为啥不改掉自己贪yín的坏毛病呢!你们要是真的对维族同胞好,真的替他们着想,就该从自己做起嘛!身为伯克、阿訇,你们都是受人尊敬的人,如果你们能够做到这些,就都是我热依姆的好兄弟、好长辈,我怎么会忍心杀死你们呢?如果你们敢保证对咱们维吾尔同胞负责,我的美味佳肴就全部是献给你们的礼物……”热依姆的话徐徐收住了。好半天,衙署大厅里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几十个男人鸦雀无声。突然,有人欢呼了一声:“咱们听热依姆的!” 欢呼声顿时轰然而起,震得整个伯克衙署嗡嗡作响。这时,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举手朝后屋拍了两下巴掌,大声喝令:“歌舞!”立刻,有几十名盛装的维族姑娘和手持各种民族乐器的维族小伙,载歌载舞上来了。他们是那样的娇艳动人,乐声与舞姿像是一支支温柔的利箭,顷刻间穿透了所有维吾尔男人们坚硬的心房。 一朵黑色的乌云随风飘去了。 宴席重开,男人们豪笑着,昵拥着,仿佛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是手足兄弟。大家亲亲热热地整酒欢饮,气氛十分融洽。深夜,伯克、阿訇们全都醉成了一摊烂泥。清醒的只有一人,他就是阿奇木伯克鄂对。他的眼角挂着泪痕,那是震惊的泪水、欣喜的泪水、感动的泪水。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正在悄悄地进行:伯克衙署的卫队,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家搜缴了全城伯克、阿訇私藏的武器,统一呈jiāo给办事大臣收库。各家的马匹也全部集中起来赶到了深山,一块儿放养。 叶尔羌的天空恢复了宁静。就在这一年的冬天,鄂斯满的妻子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取名叫迈哈玛特爱三。达吾提的祖先阿奇木伯克鄂对抱上了日盼夜盼的孙子。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阿奇木伯克鄂对,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是一个秋霜初降的早晨。临终前的鄂对伯克,抖动着银白的胡须将儿子鄂斯满唤到跟前,用微弱的声音叮嘱道:第一,要远离办事大臣高朴;第二,来年尽早进京朝贡;第三,要把家风一代一代传下去,世世代代为维族人谋幸福……弥留之际,阿奇木伯克鄂对,一手拉着儿子鄂斯满,一手拉着妻子热依姆,深情地微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眼帘如同幕布,徐徐落下,平静地走了。 几乎就在同时,鄂斯满的次子伊萨克呱呱坠地。 第八章 王者之风传百年 引子 时间:2004年9月21日 地点:库车科克拱拜孜王宫麻扎 一个伟大的事件以及与这事件相关的人们,都走到了他们长路的尽头,而那个顽强的家族仍在悄然延续。在达吾提买合苏提的娓娓叙述中,两百年的风刀霜剑和几十年的人生坎坷,都是那样从容流逝如过眼烟云。现在,我们骄傲地站立在新世纪的晨风里,面前的这位老人已是八十高龄,那满头的银发和睿智的目光,似乎总在见证着什么、宣示着什么、呼唤着什么这注定是一次神圣的追忆,因为它已经尘封了一个百年、又一个百年,成为祖国西域大地上一份精神的陈酿…… 长孙迈哈玛特爱三及其子孙们(1) 我的祖先热依姆这个名字,在我们南疆流传很广。她的一生有好几个重点,很了不起的。一个重点嘛,把丈夫和儿子送去伊犁,投奔清军,那时候一般人做不到这个。另一个重点嘛,就是三个孩子都被大小和卓杀害了,自己坐牢,那么长时间,不屈服,坚决不向大小和卓低头,一般人也做不到。还有一个重点,是乌什动乱那一次,她一个人跑了那么远,从库车到叶尔羌,征服了叶尔羌少数想借机会闹事的人,那个胆量,也是不得了啊,一般人能做得到吗?做不到!最后一个,要算是重点嘛,也可以,就是丈夫鄂对的这个爵位将来传给谁,她有一个很好的意见。在这个问题上,据说,她和儿子鄂斯满的看法很不一样。鄂斯满的看法是,按照规定嘛,要传给大儿子,就是迈哈玛特爱三。那时候呢,他的小儿子伊萨克年纪还小,两个儿子的年龄,相差很大,有十多岁吧。这个情况下,让大儿子继承,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热依姆看法不同,她喜欢小孙子伊萨克。伊萨克能力很强,有点遗传了她的xìng格,所以她喜欢。后来鄂斯满到北京进贡,得了病,在北京病故了,当时伊萨克只有十岁,爵位不是让迈哈玛特!爱三继承了。那时候热依姆已经去世。从后来的情况看,热依姆当初的意见是对的,迈哈玛特爱三、以及后面又继承下去的他的儿子迈哈玛特!温对,都干得不咋的。所以最后嘛,这个爵位又传回来,传到伊萨克这里,情况才有新的变化嘛。 迈哈玛特爱三,又称为穆汗默德侯赛因贝子伯克。他是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承袭父亲鄂斯满贝子爵位的,并且担任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他一上来嘛,也继承了一些家庭的传统,爱抚臣民,伸张正义,做了一些事,但没能维持多久。在他任内的后期吧,清朝派出来的那些官员,慢慢很腐败了,对地方官吏和群众,压榨得一天比一天厉害,叶尔羌的农业、牧业、贸易和手工业,都受到严重阻碍,搞得民不聊生。为了满足当官的贪yù,迈哈玛特爱三只有对群众增加税收,甚至出售经文院,最终负债累累。后来,迈哈玛特爱三已经发展到很不像话,一步一步颓丧、堕落,靠赌博、酗酒来消遗,变成了一个昏君,只顾寻欢作乐,啥也不干。有位叶尔羌诗人,这样写他,说: 库车穆罕默德执政, 苛捐繁杂,民不聊生。 伯克与科什米尔、西藏、印度攀比, 官吏昏庸,纵辈聚敛,不理朝政。 yín赌无度,沉迷酒色。 大兴楼阁,无视民生。 变卖寺院,终不抵债, 搜刮民财,民怨四升, 一命呜呼,余孽乡民。 迈哈玛特爱三是道光四年(1824年)在叶尔羌阿奇木伯克任内去世的。他的陵墓在莎车县城东北的启力坦麻扎,称为“贝子阿奇木伯克麻扎”。启力坦麻扎,意思是宗教想像中,四十个鬼魂的麻扎。迈哈玛特爱三去世了,由他的儿子迈哈玛特温对继承爵位。被任命到阿克苏当阿奇木伯克。就在这一年嘛,张格尔第二次带着他的队伍,攻打边境,制造骚乱。第一次是在1802年,也就是嘉庆二十五年嘛。那年的九月份,张格尔带了三百多人,从浩罕那边回到新疆,到卡lún附近闹了一下。两年后的七月份,张格尔第三次入境,发动大规模暴乱。带了浩罕兵,还有吉尔吉斯(柯尔克孜)兵,总共有五百多人。这个情况下嘛,迈哈玛特温对也很努力,一直响应清朝的号召,组织平叛行动,英勇杀敌,但终究没有取得胜利。 张格尔这个祸根,还是大小和卓留下来的嘛。早在1797年的时候,当年大和卓博罗尼都的那个儿子,叫个啥萨木萨克,不是逃到浩罕那边去了嘛。这些年他长大了,养了好几个儿子,老大叫玉素甫,1797年侵犯南疆就是他干的,结果没有成功。玉素甫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就是张格尔,还有一个叫巴布顶。后来萨木萨克在布哈拉死了,玉素甫当了布哈拉的阿訇。张格尔和巴布顶,却一直就想着这个事,要到南疆这边来,搞动乱嘛。 长孙迈哈玛特爱三及其子孙们(2) 九月,张格尔占了喀什噶尔新城。所谓新城,就是在博罗尼都庄园上新建的那个。张格尔称自己是“赛义德张格尔苏丹”,很有野心的。没过多久,英吉沙啊、叶尔羌啊、和阗啊,一个一个都失守了。塔里木盆地的南边,统统都给张格尔占领了。这样,清朝皇帝就很生气。道光六年(1826年)的六月份吧,朝廷下来一道命令,把迈哈玛特温对,还有其他被张格尔打败的阿奇木伯克,一道给治了罪,革了他们的职。 在迈哈玛特温对的后面,伊萨克的前面,可能还有一个谁,也可能还有三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继承了我们祖上的王位,我可以介绍一下。第一个人的名字叫热扎沙色提瓦里德,他好像也被封为叶尔羌阿奇木伯克;第二个呢,名字叫艾扎日提阿巴克,也有的称他为他提立克。阿巴克贝子伯克,大约就是道光六年吧,在叶尔羌继承了贝子爵位。据历史记载,阿巴克贝子伯克致力于恢复经济,减免赋税,开荒造林,大兴寺院,搞得叶尔羌大地一片繁荣,出现牛羊成群、社会安定的局面。有这么一本诗,名字叫做《评叶尔羌统治者》,诗中评价说:阿尔羌兴旺繁荣,盛世太平,童叟无欺。 寺院亭阁沿街起,开荒垦田筑渠坝,茫茫戈壁变绿洲,集市兴盛,牛羊成群,清免苛捐,国泰民安,乞讨为生者无踪,世人为阿奇木颂歌。 第三个人称为米尔扎侯赛因贝子伯克,据说他担任库车、叶尔羌两城阿奇木伯克,仅仅六个月,就去世了。他为人仁慈、广施恩惠,对求告的民众,特别是对吃不饱饭的人,赠给他们房屋啊、牛羊啊、马匹啊,爱民如子。在《评叶尔羌统治者》这个诗里面,也写到了他的这些情况。 鄂对伯克的次子米尔扎伊萨克王(1) 现在说说伊萨克吧,他是鄂斯满的第二个儿子,就是热依姆很喜欢的那个孙子。还没继承爵位时,他就开始担任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那时乾隆皇帝早不在了,嘉庆皇帝在位也有21年了。因为碰上孜牙墩案子,伊萨克被治了罪,品级降得很厉害,成为补五品伯克。道光二年(1822年),他成了沙雅的阿奇木伯克。沙雅嘛,很小啦,是我们库车地区一个县嘛。他继承爵位的第二年,也就是道光七年(1827年),就被调到喀什噶尔,还是担任阿奇木伯克。在这之前一段时间,张格尔在南疆地区闹得很厉害。这与当时外部势力的支持有关。浩罕国爱玛尔汗道光二年死后,他的弟弟玛达里继位。这个人很坏,野心也很大。他一边扩张势力,一边支持和卓后裔起事,还成立那啥“还乡团”,回新疆搞叛乱。所以嘛,张格尔这时候闹得很起劲儿。 这期间我们这边有两个很重要的人物出生了,可以说一说,这两个人后来对我们整个新疆、对维吾尔民族,都产生了影响。一个嘛,就是毛拉毕拉勒,1824年出生在伊犁河谷的宁远,也就是今天的伊宁市这个地方。他是个诗人。他的抒情诗《格则里亚特》,还有长诗《中国穆斯林的圣战》,1836是传世经典。另一个是毛拉穆萨赛拉米,1836年出生。出生在库车与拜城之间的一小块绿洲上,那里有个小村落,叫托盖拉村,就是毛拉穆萨赛拉米的出生地。他的代表作品是《依米德史》,也就是《安宁史》。这两个人都是我们维吾尔民族的伟大人物。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是1825年在浩罕北部出生的,他就是穆哈默德阿古柏。了解我们新疆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后来在新疆统治了很多年,在新疆犯下了很多罪行,影响很坏。据说,他出生在乌兹别克一个小官僚家庭里。 前面讲过,因为丢了南疆好多城市,而且据说还有人私通张格尔,所以迈哈玛特温对他们一大批阿奇木伯克啊、和卓啊,统统都革了职。这时的张格尔,跟一些宗教界的人,抱得很紧,同时很得浩罕统治者的支持1826年7月18日的晚上,张格尔跑去求助于浩罕,浩罕立刻就出动一万多兵力,赶来支持张格尔。这样一来,道光皇帝很着急。他任命伊犁将军长龄为靖逆将军,调补陕甘总督杨遇春,还有山东都督府的一个军务总参赞,叫啥乌陇阿拉的,从全国各省调集了三万六千多人的队伍,汇聚到阿克苏,把指挥大权jiāo给我的祖先伊萨克,下了死命令,要伊萨克讨伐张格尔,无论如何也要平定暴乱。这个时候张格尔的人马很厉害了,已经逼近阿克苏南面的浑巴什河,距离阿克苏只有八十里地。 张格尔开始用六千多兵力,企图强渡浑巴什河,进攻阿克苏,没有成功,只好又分兵攻打乌什,也不成功,最后回兵攻喀什噶尔,结果喀什噶尔的回城、汉城,都被他攻占了,参赞大臣庆祥自杀殉国。接着,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三个城市,一个一个被攻破了。这个张格尔啊,书上记载,他攻破了四城之后,暴虐的程度比他的老祖宗大小和卓,更加残酷一百倍一千倍!啊呀,遭殃啊,老百姓遭殃啊! 我的祖先伊萨克接受命令之后,就指挥清军从三面包围了喀什噶尔,把张格尔狠狠打击了一下,夺回了喀什噶尔。历史上记载说,歼敌六万,活捉了好几千人。张格尔吓坏了,看看大势已去,当晚逃到喀喇铁克山。后来我们知道了张格尔之所以能够逃掉,是因为有喀什噶尔的一号大阿訇密尔爱玛提包庇。这个人窝藏了他,否则他也跑不掉。喀喇铁克山也就是常说的黑羊山。张格尔跑去的时候,山上正下大雪,边防塞卡都封住了。张格尔在山里躲了好长时间。到1828年年初,他又纠集五百多人,趁着年关,搞反扑,最后还是给军民团团围住,被抓到了。据说,主要也是伊萨克的功劳。道光八年(1828年)六月,伊萨克用囚车把张格尔押到北京。皇帝重赏了伊萨克,晋封他为郡王,赏双眼花翎,拣放喀什噶尔帮办大臣,也就是委任他当了喀什噶尔的副道台。 鄂对伯克的次子米尔扎伊萨克王(2) 伊萨克除了平定各种分裂和骚乱,还在当时做了很多让后人难忘的好事。他高度重视文化遗产的维护,修缮了不少有价值的古迹,办了一些实事。比方说,在伊斯兰教历1241年(1826~1827年),他就对苏丹沙图克布格拉汗陵墓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使这个陵墓达到阿巴克和卓麻扎的规模。为了促进农业经济发展,加快城镇建设,保证管辖地域内的平安,他在地方上采取了许多实际措施。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在任期内,招募大量维吾尔族农民,开垦喀什噶尔大河两岸的撂荒地,督修七里河城堡,这个工程是很大的,他搞成了,功劳也很大。 据历史记载,米尔扎伊萨克这个人,学识渊博、聪慧、远见卓识,那个时候汉族学者的很多好文章,他都知道,比方说龚自珍的《西域置行省议》,还有啥《御试安边绥远疏》,讲国家统一、发展生产、保卫边防等等道理,他都知道的。他不仅执政水平高,有军事才华,而且在语言方面也很了不起。除了母语外,他还精通汉文、满文、蒙文、藏文等等,懂好多民族的语言文字,所以他了解的东西很多。因此,道光十一年(1831年),伊萨克被皇帝召到北京,让他在皇宫专门给皇帝当翻译,那时候叫通事。 伊萨克的能力很强,多次受到皇帝的赏赐,很受器重。宫廷四五十名通事里面,他的威望是最高的。这期间,清朝政府已经很困难了。全国都在为禁鸦片烟的事大伤脑筋。1840年,我们南疆仅仅是叶尔羌地区,就查出了英国和俄国通过克什米尔、巴达克山、印度和浩罕以及本地商人,走私进来的鸦片九万七千九百七十九两。新疆议定禁烟规定,外商如果贩运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片入卡,要杀头的。可是第二年一查,还有那么多鸦片,杀谁的头啊?!禁烟禁不了,朝廷对英国开战,又败得一塌糊涂,接着就是大量的赔款,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也就是《南京条约》,就是这一年签的嘛。这个样子嘛,清朝没办法,就把边防的军费压缩得很厉害。新疆这边,连伊犁镇总兵都被裁掉了,俄国人趁机就来了嘛。1846年,他们出兵越过阿克苏河,占领了卡拉塔尔河北面我国大片领土。第二年七和卓之乱发生时,俄国人又趁机把七河区统统占领了。他们占领一块地方,就忙得很,又是建堡垒啊,又是调兵员啊,又是囤粮食啊……意思嘛,就是不想走了。这样嘛,我们老百姓和边防军队精神上的压力都比较大。当时的叶尔羌参赞大臣,叫啥赛什亚勒泰就挺不住了嘛。他是总统天山南部军政事务的,责任可不小啊,没法坚持下去,只好在他衙门的私人卧室,用匕首自杀了。这传到京城,连道光皇帝都惊呆啦! 道光皇帝当得也是很苦啊,伊萨克王那时候在他身边,体会就很深。当然,郡主的心情也好不了。后来他就得了病,经皇帝批准,回到库车家乡。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他在库车去世了,葬在库车科克拱拜孜麻扎。 关于科克拱拜孜麻扎,我得说一说。这个麻扎的位置在库车老城东北大约两公里,也就是今天依西哈拉乡科克拱拜孜村那个地方。伊萨克郡王去世后,1842年,第一次葬到这个地点。后来米尔扎爱玛特、米尔扎阿密特、米尔扎马木提、买买提明希台,连续五代郡王、亲王,也都葬在这里。从这个时候开始嘛,库车的世系郡主亲王,以及他们的后裔,全部葬到这里了。现在去看,保存得还是蛮不错的,墓地周围有栅栏,栅栏里面中间位置,就是伊萨克郡王陵墓。它的右边呢,是爱玛特王和马木提王陵墓,左边是阿密特和买买提明希台王陵墓。这些陵墓当中,伊萨克王的陵墓最显眼,是一座“青瓦墓”。墓碑上写着两行波斯文悼词:“圣君与世长辞,世道黑暗从此。”上面还有“伊斯兰教历一二五八年”的字样,相当于公元1842年或者1843年吧。在墓地旁边,还有当时在库车县玉其吾斯塘乡、在比西巴格乡也能看到的一个个拱拜孜。这是我们国家伊斯兰教的教主、宗教人士、宗教名人、地方上的达官显贵等等这样一些人的坟墓,这些个拱拜孜啥时候建起来的,最初的结构是个啥样子,已经没办法考证,但修建时间比库车王宫陵墓还要早,这一点可以肯定。另外,据历史记载,清朝乾隆年间,有一位哈密王公的爱女,叫阿赫玛勒罕(1736~1795年),嫁给了咱们库车王公的儿子。阿赫玛勒罕去世后,哈密王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拱拜孜,面积有二百多平方米,拱墙是由青瓦砌饰的。这座拱拜孜一直保存到1970年,后来就被毁掉了,再也看不到了。 米尔扎爱玛特王(1) 米尔扎爱玛特(?~1834年),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承袭了郡王的爵位。他是享有特权的,到了北京,可以直接通过乾清门进宫,直接觐见皇帝。这个特权不得了啊!他虽然臣属并忠于大清国,但也享有一定的自治权,是相对独立的阿奇木。据历史记载,爱玛特这个人,非常重礼节,人也特别正直,办事公道,品行端正,有天良,待人宽厚,布哈拉毛拉阿布都克里木大毛拉在《礼仪书》当中,对爱玛特的品行啊、为人啊,讲得很全面。里面说爱玛特很富有,为人慷慨,温文尔雅,威望极高;处事机敏,头脑清醒,深谙执政要领以及律法,在品行、爱民方面,胜过历代君侯,但也继承历代君侯秉xìng,以及一些惯用的做法;他宗教信仰虔诚,从不沾染烟酒这些东西,带头遵循和执行律法、教义教规,做道德典范;对任何官司诉状,都能够以律法和断案实例以及教义教规作为准绳,公正、公平地审理断案,对任何人都不偏不离,并严格执行判决。因此,大清国派驻的官员,对他都很敬畏,很尊重。他手下的各级官吏,地方显贵,还有他的众多王子、黎民百姓,极少做出违反教义教规的事情。 大毛拉的《礼仪书》,还记载了爱玛特的宗教习惯。他每天夜里睡觉之前,必定很准时地做到大净,到他们这一派专门的礼拜寺做宵礼,然后根据在苏菲依禅派那里学来的知识,进行祷告和诵经活动。礼拜寺内,除了一张草席以外,啥东西也没有。大梁上挂着一条黑绳子,每次祷告和诵经的时候,都要将这条黑绳子打成结,套到脖子上。而且每次礼拜时,都做和五六十人一起做礼拜。每次礼拜,他都在前排。他一生中,从来没有单独做过礼拜,每次都是和众多信徒一同做礼拜,这也是很了不起的。 每月初一和十五,按照惯例,爱玛特要上堂,要到乡衙门去办公。去的时候,他都是穿着一身清朝的官服,头戴顶戴花翎,脚穿朝靴,一点都不含糊。可是在平时,他都是按照我们穆斯林的习惯,头戴缠布,身着维吾尔族长袍。他很注意自己的穿戴,并且也要求他人穿戴必须符合伊斯兰教的教义教规。他对学者、宗教人士,都非常地尊重和爱护,平易待人。因此,克什米尔、巴达克山、印度、布哈拉等地宗教人士和王公伯克,都羡慕得很,慕名前来,到我们这边住上一阵,享受他的宴请和赏赐,为他祈祷祝福,然后很高兴地回去。 爱玛特王信奉属于伊斯兰教的卡迪林耶纳克希斑迪一苏菲派宗派。他每周一和周四,都要邀请毛拉和宗教学识渊博、品行高尚、虔诚的禁yù者以及一些隐士,到王府来从事宗教活动。他们按照苏菲派宗派的礼拜规则,组织诵经、讲经活动。被邀请来的这些宗教人士,不管有何要求,任何时候他都给予满足,进行赏赐。除此之外,爱玛特王还对客栈、宗教学校、经学院以及清真寺等,给与慷慨的施舍。组织祈年乃孜尔,布施乃孜尔。这些费用嘛,全都从祖先留下的财产,自己创造的财富、以及其他的一些个人收入中开支。 《礼仪书》评价说:“有史以来,艾米尔胡达依达特(但愿真主保佑他的灵魂)后裔中,至今还没有出现过像爱玛特王这样正派、熟悉教义教规、与宗教人士广jiāo朋友、爱民如子的伟大郡王。他奉真主的旨意,为臣民所做的好事、做出的伟业以及贡献至今在民间传颂。” 米尔扎爱玛特郡王生前,南方bào发了太平天国运动,也影响到新疆这边。后来就有库车起义。当时,爱玛特站在自己的立场,站在维护祖国统一、反对民族分裂的立场,也有一些举措。现在看嘛,要历史地看。 他这个人看得很开,一些委屈,受过也就过去了。比方说在很早的时候,还在1830年吧,他还没有承袭郡王爵位,被授予阿克苏阿奇木伯克,当时正是张格尔的哥哥玉素甫伙同浩罕入侵嘛,爱玛特就捐粮啊、捐马啊,帮助清军,被授了一等台吉,表现很突出。结果呢,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受株连,爱玛特被罢了官,一年多啊,到第二年才平了反。他也不计较该咋的还咋的,没啥怨气。 米尔扎爱玛特王(2) 爱玛特在担任叶尔羌阿奇木伯克期间,有人指控他摊派过多,庇护下属,对侍卫啊、阿訇啊这些人的一些暴行和贪婪行径没采取措施及时制止。咸丰三年(1853年),他被革掉了叶尔羌三品阿奇木伯克,不过郡王头衔还保留下来。回到库车,他又因为采办铜厂,出了力做了贡献,得到奖赏。这一年,南方的太平天国,已经定都南京,新疆这边的形势很不稳定。加上两年前,清政府被沙俄欺骗,正式和他们签订了近代中国新疆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叫《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老百姓很失望。清朝对新疆的统治,越来越没有力量了。因为政府发不起饷,清朝甚至停止陕甘两省往新疆调防官兵,并且规定,南疆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乌什、阿克苏、库车、喀喇沙尔八城,部署的兵力只能从伊犁和乌鲁木齐的绿营调拨。这样,新疆驻防的总兵力,一下子减少了很多,边防力量大大削弱。当官的奉禄少嘛,就拼命搜刮、贪污,俄国人也在这里为所yù为。矿工就起来反抗,农民也要反抗,社会乱得很。到了同治三年(1864年),库车bào发了大规模农民起义。爱玛特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不愿意与起义者合作。结果呢,他个人遭到灭顶的灾祸。 这个bào dòng始发于渭干河水利工地。bào dòng的头头有两个:一个是马什子阿訇,回族人;还有一个,是英吉沙尔阿奇木伯克的儿子,名字叫安拉雅尔,大家都叫他安拉雅尔伯克。他们在库车城里放了一把大火,杀了很多人,当然是汉族人和满族人,焚烧地方官员的房屋和衙门,又攻占了库车城堡,将库车城里的满族人,统统赶出城外,占领了库车老城,占了萨依博伊阿克店庄,情况搞得很严重。 以爱玛特郡王的身份看,这个样子,肯定看作是暴乱嘛。他当时估计,“暴乱分子”可能会找自己的麻烦,当天夜里就悄悄跑出去了。果然,第二天,起义军队的首领安拉雅尔伯克,还有马什子阿訇,就专程到库车王府来“拜访”,他们没有见到爱玛特王,就派人到处打听下落。后来,派出的两名骑兵,在科克拱拜孜王公的墓地那边,找到了他。爱玛特正在祖先陵墓上做乃玛孜,两名探子向他转达起义军的意愿,劝他一起回城。爱玛特王以礼相待,婉言谢绝,两名探子只好空着手回来了。没过多久,又来了四名骑兵,安拉雅尔伯克也来了。他对爱玛特王说:您是世代统辖乡里的王爷,熟通执政要领和朝廷禀xìng,因此,希望您为我们这些大小穆斯林做主,继续执政,发挥作用。听了这些话,爱玛特沉默不语。安拉雅尔伯克继续说:我们愿意全心全意为您效劳,执行您的政令。在所有行政管理事务中,以您为重、以您为首,继续拥戴您。 安拉雅尔伯克的这些话,根本不能打动。他说,知恩图报是做人的起码常识,是根本的要求。我家世代受朝廷恩惠,除此之外,我还多次进京觐见清朝皇帝,得到皇帝的恩典,如今你让我背叛大清,我做不到,否则天理难容。我现在年过古稀,已经享尽荣华富贵,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度晚年,请求真主宽怒我的罪过,并接纳我的灵魂。因此,你们怎样,我管不着,但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我,更不要打扰我。这些话嘛,在爱玛特那个地位,也是大实话。可是起义的人听了很不高兴,安拉雅尔伯克没有办法,只好走了。 后来,起义军长期攻城不下,许多人死在清军刀qiāng下面。没有办法,他们又来找爱玛特王,还是要他出任首领,爱玛特王坚决拒绝,说:我可以上奏大清皇帝,为你们请求恕罪,愿真主饶恕你们的罪过。但我绝不会做背叛清朝的事。听到爱玛特最后的答复,大家都很绝望,纷纷骂爱玛特是民族的败类,说他背叛了民族,是伊斯兰的敌人,要让他下地狱。接着,就找来了四位大阿訇,让他们当宗教裁决人,从宗教上给爱玛特定罪。 最后的结果是很惨的。他们在荒凉的河滩中间,挖了一个行刑的大坑,让爱玛特王自己跳进坑里。那个坑很深的,可以没到爱玛特的肩膀。安拉雅伯克命令他的队伍,向米尔扎爱玛特王扔土块和乱石。不一会儿工夫,爱玛特王就被活埋了,埋在在土石块里面。爱玛特王到死都没叫一声。这一天是伊斯兰教历1281年1月的第二个“主麻日”(1864年6月6日)。当地一些伊斯兰教人士,宣布爱玛特是“殉教者”,将他安葬在库车科克拱拜孜祖陵。 米尔扎爱玛特王(3) 爱玛特王的儿子阿密特塔吉伯克,在慌乱中乔装打扮逃到焉耆,也被起义军追杀了。在这次起义事件当中被杀掉的,还有库车办事大臣萨灵阿,路过库车的乌什、叶尔羌帮办大臣,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以及包括爱玛特王在内的八个伯克。 爱玛特王被杀害后,安拉雅尔伯克、马什子阿訇两人,将热西丁和卓(?~1687年),拉出来当了“汗和卓”。这个热西丁也是库车人,维吾尔族,是伊斯兰教著名教士鄂西丁的后人,当时是个阿訇。 热西丁上了台之后,大肆鼓吹圣战,处心积虑地把库车的起义引到分裂国家的歧路上,自称“汗和卓”,挑起民族矛盾。他在位十七个月,攻占并统治东至哈密、巴里坤,北至伊犁、准噶尔,西至叶尔羌、巴楚,南至洛甫、且未等很大的一块地方。同治皇帝四年(1867年)的春天,浩罕那边的阿古柏带兵打过来了,入侵我们新疆,热西丁派兵抵抗。同治六年(1687年)的夏天,阿古柏攻占了库车。这个人一上来就很厉害,热西丁和卓在这次jiāo战中,败给了阿古柏,他自己也被打死了。 米尔扎阿密特 是爱玛特王的第二个儿子,1878年到1895年期间,担任阿克苏、和阗两地的阿奇木伯克,前后干了十七年。这个时期,从背景上看,我们新疆主要受到阿古柏的影响。阿古柏这个人非常贪婪,他为了对付清朝,和俄国人、英国人、土耳其人以及印度人,勾结起来,根本不管本地的利益,只要保持自己的统治就行了。这些国家利用这个机会,拼命来新疆这边争夺。阿古柏自己更是拼命掠夺。《依米德史》上记载,他手下的那些阿奇木,每个人都有五六百名税吏。你想想,老百姓是个啥日子?骨头里面的油都被榨干啦! 朝廷这边呢,出来两种意见。一种嘛,主张要重视“海防”;一种嘛,主张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视陆地上的“塞防”。因为同治十三年(1874年),清朝刚想关注一下西北局势,突然就出来个大问题日本吞并琉球,进而侵略台湾。清政府被迫与日本签订了一个《中日北京专条》。日军倒是退出了台湾,可清政府要赔五十万两白银给人家,所以东南沿海的防务,显得比内地更重要。朝廷就有人提出,放弃新疆,让新疆维持现状,把有限的钱,花到海防上面。这就是所谓的“海防论”。 提这个意见的人,叫李鸿章,过去叫他卖国贼嘛。也有人反对这个意见,这个人就是左宗棠,是陕甘总督。他就主张赶快进兵新疆,把新疆从阿古柏手里收复过来,加强边塞的防务,就是所谓的“塞防论”嘛。两种看法,谁也说服不了谁。到了光绪手里,全国海防和塞防的局面,有重大的调整。1880年3月1日这天,光绪皇帝一天之内,就向军机处发了七道旨令。你想一想,他那个着急啊!当然,后来新疆很快就收复过来了,打阿古柏打了一年半,左宗棠都没想到这么快,他起了很大作用。把新疆建设成一个省,也是他提出来的。这个人对新疆的建设和发展,是有贡献的。 回来再说阿密特,他很早就出来做事,也是很能干的。还在道光六年,阿密特的祖父伊萨克,那时候刚刚晋封郡王,阿密特年龄还很小,就跟在后面督修河工,在工地上忙前跑后。后来,库车办事大臣保荐他,在皇帝那边说了许多好话,皇帝就赏给他五品顶戴花翎。 1841年吧,阿密特跟随着别人到北京给皇帝进贡,被引见给道光皇帝。结果,很被皇帝看重。见了一面后,皇帝就赐他为乾清门行走。第二年回到家乡,阿克苏办事大臣保奏,两年后加封了头等台吉。1846年,由于他督修河道有功劳,由五品台吉,晋升到四品台吉,规定遇缺即补。第二年又有七和卓之乱,阿密特跟随大军,征讨喀什噶尔,因为他作战比较勇敢,授了三品阿奇木伯克,也是遇缺即补。又过了两年,受到叶尔羌参赞大臣的提拔,当上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三品。在咸丰六年的七月,办事大臣保奏,他戴上了双眼顶戴花翎。同治三年,他的父亲爱玛特,被起义军处死了。阿密特到喀喇沙尔那边求救,也被起义军抓到,带到喀什噶尔那边,受了多年的罪。一直到光绪三年,清军大部队过来,平定了南疆,阿密特才得自由。接着,把父亲的遭遇,一一禀报上去。 光绪四年,在陕甘总督左宗棠的关照下,理藩院出面找到爱玛特王的儿子阿密特,让他承袭父亲的郡王爵位,欠发十四年的“库蓝”也就是津贴,也都给补发了。那时候,各地王公年饷很高,24个大元宝呢。亲王的夫人,也有12个大元宝,都是国库现拿出来的。光绪皇帝九年(1883年),圣旨下来了,阿密特晋升亲王的爵位。光绪二十年(1894年),皇帝赐给阿密特王“三眼顶戴花翎”。第二年,阿密特又去了京城,返回来的时候,走到兰州,突然发病,一下子就病得很重,治都没法治,结果就死在了兰州。 米尔扎买买提明王 米尔扎阿密特王病故后,他的儿子米尔扎马木提承袭了他的爵位。大概是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嘛,马木提被封为库车郡王。他被封的第三年,也就是1898年,光绪皇帝下诏变法,开始实行新政。这是六月份的事。又过了三个月,到9月21号,西太后就是慈禧嘛,又发动政变,废掉了光绪。那个时候,伊犁将军是长庚,他对推行那个“新政”可卖力气了,当时到处设立“督办政务处”,检查“新政”搞得好不好,主要内容就是、练兵筹饷啊、兴办学校啊、废除科举啊、设立商部啊、承认民族工业合法啊等等,马木提也跟着忙乎了一阵子。三年后,他的台吉郡王爵位,也世袭继承下来。他是个很稳重的人,从这时候到民国前夕,都是他当库车阿奇木伯克。而这段时间里,上面来的新鲜事又特别多,他要一件一件应酬到,干得真是辛苦。宣统二年(1910年),他在库车去世了。第二年,也就是1911年的武昌起义,全国震撼,可了不得呢!接着嘛,就喊废除清朝皇帝的年号了,进入民国了。但是,地方上的王公制度还一直保持了下来。 马木提王病故后,接替他为库车王的,是他的儿子买买提明,也有的人称他穆罕默德伊敏协台。啥叫“协台”?就是“协防军台”也就是负责统领边防军的意思。他上任第三年,就到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bào发了。那时候的人,都在谈论战场上的英雄。买买提明也是个很尚武的人,他也跟上形势,宣布赞助共和。经杨增新的荐举,中央政府晋封他为亲王,蒙藏院还颁发了一个很大的命令,叫啥大总统册封库车亲王买买提明诰轴。这一年,也就是民国五年(1916年),由于巩固边防的需要,买买提明又被任命为乌什县左协台,也就是协防军台。所以他只好到乌什任职,当那个官。由于他是库车王公嘛,又兼任协台的军务统管,因而称他为“协台王”。他在乌什的住处,称作“协台衙门”。他的能力和品行,可以用这么几句话来概括:多智多谋、富有才华、待人和睦、为人善良、忠于祖国。 乌什县的地理位置很重要,那儿离中国和俄国边界线不远,是重要的边陲小镇,离俄国的卡拉库勒很近,当时有大小七个边口。那时新疆军政长官杨增新,是新疆的都督。他认为乌什这地方,对塞防很重要,很早便开始挑选合适的人,担负这里的军事防务。1916年8月,就把买买提明调去了,兼任乌什边防军的协台。买买提明深感责任重大,为了不辜负厚望,当年10月,全家都搬到乌什,住到协台衙门府,接管了边防事务。当时乌什的衙门知事杨大人,是个汉族人,协台王和杨大人关系处理得很好,两人相当密切。 买买提明协台调到乌什,首先巡查边境,了解乌什县总体情况。当时,乌什协台王有四百名骑兵,是专门的边防军,此外还有五百名是负责城防的机动步兵。他特别注重官兵的军训,多次受到上级嘉奖。 买买提明协台62岁去世的,那是民国十五年(1920年)。由于当时天气热,遗体没法运回库车安葬,就葬在乌什。根据协台生前的遗嘱,三个月后,迁葬到库车科克拱拜孜麻扎,进入祖陵。买买提明一生在抵抗外来侵略、管理政权事务、伸张正义、反对邪恶、打击地方反动势力等方面,都显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深受群众拥戴,上层统治集团也很认可。有许多事迹,历史文献都有记载,这里不多说了。 买合甫孜王(1) 买合甫孜王其实是我的伯父。他是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出生的,民国十一年(1925年),在库车被封为“台吉伯克”。买买提明协台去世后,民国十五年(1926年),买合甫孜被正式封为亲王。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八月,被盛世才逮捕入狱。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4月,在乌鲁木齐那时候叫迪化的省监狱被害了,当时只有47岁。 买买提明协台一辈子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叫麦热木,一个叫阿依夏。他的弟弟麦合苏提和卓,也就是宗盖和卓,生养了四个儿子,买合甫孜和卓、阿皮孜和卓、麦木塔拉和卓,还有穆罕默德阿西木和卓。买买提明协台就将买合普孜和卓收为养子,精心培养他,想让他接自己的班。买合甫孜和卓成年以后,买买提明协台把自己的大女儿麦热木嫁给了他,召他做了上门女婿。当时,买买提明协台年事已高,所以1925年那年,经过上报批准,由女婿买合甫孜和卓接任了台吉,也就是继承了王位。从此在民间,买合甫孜和卓就被称为台吉和卓。民国十五年(1926年),买合甫孜才正式被封为回部世系亲王。买买提明协台的小女儿阿依夏,又嫁给了买合甫孜和卓的二弟阿皮孜和卓。民国二十年(1931年),麦热木夫人去世了。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买合甫孜王娶了沙雅尼雅孜。这个尼雅孜小姐当时16岁,是沙雅尼雅孜阿奇木伯克的孙子萨依木和卓的女儿,算是大家闺秀。婚礼办得非常热闹,库车亲王府盛大的婚宴,一直延续了八天。那真是了不得啊! 我的印象中,买合甫孜王十分宽厚、谦虚和蔼、平易近人。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一般看情况穿白色或黑色礼服,身着满式长、短袷绊,脚穿厚底布鞋,经常有七八名卫兵跟在身边,都是武装整齐的。与他同时代、同等级的官员相比,买合甫孜亲王一点架子都没有。他特别愿意扶老助幼,公道正派,对老弱病残的人有求必应,给予必要的帮助。布施的口粮,从来不要求人家归还。他一向都能做到平等待人,对坏人坏事则从不留情,执法严明。 买合甫孜王有些特殊爱好,平时热衷于马术,还喜欢饲养些鸽子呀、石鸡呀等小动物。他还养了一公一母两只鹿、一对黄羊、四只抓兔子的大鹰。那个鹰是很厉害的,抓狐狸、抓黄羊都可以,放在家里都是熟人还问题不大,要是拿出去,一定要弄块小皮,把它的眼睛蒙起来,不然要出事。当然,到了猎场一定是要拿开皮子的。买合甫孜王每个礼拜都要带着那只鹰出去打一次猎。 你不管啥时候到王府去,都能看到很多小动物的。买合甫孜王平时总是养着两百来只鸽子,很有意思的。特别是从北京搞来的鸽子,脚上都带着哨子的,一放飞的时候,成群地飞起来,声音嗡嗡响,很好听的。那个鸽子贵得很啊,一对鸽子要四百到五百块钱呢!王爷的鸽子喂得很好,所以周围许多人家的鸽子,都飞到王爷府来。那些鸽群上了天,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在蓝天和白云下边,一会儿合在一起,一会儿分开,真是好看。 买合甫孜王还有二十来只石鸡啊、鹦鹉啊、各种小鸟啊、兔鹰啊等等。王爷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放鸽群。鸽群上了天,王爷就走到鹦鹉面前,对着它问道:“恰突提,尼莫尼尔突?”(你在吃什么?)那个小八哥就会回答他:“买合甫孜,尼莫尼尔突?”把王爷逗得哈哈一笑,这一早上心情都很好。 王爷的马是最多的,还有些骡子。有各种名马,好多匹,什么蒙古马呀、阿尔泰马呀等等。马厩是在小王爷住处的西面,比地面矮一些,大概有三十多平米。买合甫孜王出门时一般都骑马。他每个礼拜,都要在王爷府门前的大路上,举行全城的赛马活动,谁都可以参加。不用通知大家都知道来。五六匹马,一声令下,看谁跑得快。优胜的马和骑手,都有奖励。买合甫孜王非常喜欢jiāo朋友,特别是与一些有学问的人来往,他很高兴的。他还喜欢听“说书”,他自己也博览群书,好像什么书都读过。由于他幽默诙谐、能说会道,民间艺人赛来恰坎,经常跑到府上来表演节目。亲王平时爱听个音乐,听听民间歌谣和木卡姆之类。他对这些东西是最感兴趣的,常邀请一些艺人,到王府客厅里演奏。每逢过年过节,他都要在“白殿”前面的城门上,安排艺人用八只低音鼓、八只高音鼓和一只大鼓,还有两支大唢呐、两支小唢呐,尽情地奏乐。连续奏它三天,营造节日的气氛。这时候,乡亲们都过来了,男女老少载歌载舞的。亲王府前面的茶馆里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穆斯林的古尔邦节啊、ròu孜节啊等等都要过的,都很热闹。一般第一天早晨集体礼拜嘛,大家总喜欢到亲王府的清真寺来,和买合甫孜王一起做礼拜,大家一起拜年嘛,尔后就尽情的过节。 买合甫孜王(2) 亲王府还有六七个专门为买合甫孜王本人或者家眷服务的侍从人员,他们被称为“卡伯克”。我到今天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一个是尤努斯卡伯克,一个是莫名卡伯克,还有杰米希德卡伯克、斯迪克卡伯克等等。他们都是新和那边的人。还有十来名侍从人员,是负责府里一些日常杂务的。这些人都见过很多世面,手脚灵活,办事很利索。这些侍从人员的生活费用嘛,都是王府提供给他们的。买合甫孜王生活很简单,也比较严谨。还有一条,他从来不贪色,一辈子只娶了一个妻子,不像那时候其他很多当官的人那样,有了地位啦,就非得三妻四妾的不可。他就只有一个妻子,和他终身相伴。 买合甫孜王生活的那个时代,是个动乱的时代。不光是新疆,全国都是那个样子的。各派政治力量之间,情况很复杂。民国二十年(1931年)的春天,以和加尼牙孜阿吉为头头的哈密农民起义bào发后,起义浪潮一下子就波及到整个新疆,使新疆局势发生很大的动dàng。沙雅县的著名人士阿吉艾来木阿訇,还有尕哈甫阿吉等一些人,也开始招兵买马。他们就同买合甫孜王一起商议,分析局势嘛,认为有必要从库车、沙雅招募一些兵马,筹备一些军用物资,支援尼牙孜他们的农民起义。买合甫孜王就安排弟弟阿皮孜,带了一些兵马,和阿吉艾来木阿訇的兵马一起,开到哈密那边去,支援尼牙孜他们的农民起义。尕哈甫阿吉留在库车,协助买合甫孜亲王。阿皮孜和卓他们赶到哈密那边的前线,在和加尼牙孜阿吉的指挥下,先后参加了奇台、木垒、吉木萨尔等好几个地方的战事。三个月后,阿皮孜带着队伍返回库车,而阿吉艾来木阿訇则留在了尼牙孜身边,一直到和加尼牙孜阿吉征战南疆时,才随着起义军一道返回库车。 哈密农民起义bào发后,金树仁政权为了镇压起义队伍,从南疆大量调集兵马粮草。库车作为jiāo通枢纽,群众的赋税就越来越重。到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地方上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立了很多反对金树仁政权的秘密组织。当时,吐鲁番“反金”组织有一个分支,叫做“托克逊组织”,首领是托乎提艾力。由于这个人是铁木尔艾力的弟弟,所以这个“托克逊组织”,也发展到了库车。总的来讲嘛,当时库车就有革命组织了。核心人物是这么几个人:一个是铁木尔艾力,一个是副伯克阿吉,还有阿合买提江阿吉、尼扎木丁先生和阿吉艾来木阿訇。由于买合甫孜王在库车威望很高,有权威,并且有一定的兵力,他的立场,对这个组织的活动,有一定影响。但是表面上,他还是支持金树仁政府的。 有一天,金树仁的一支部队从阿克苏返回哈密,途经库车时,以“没有及时送达供给品”为理由,把买合甫孜王弟弟阿皮孜的岳父麦热木抓住了,拉到大街上一顿dú打,差点给打死。这件事让买合甫孜王很恼火。这样,库车的革命运动,更加得到买合甫孜王的支持了。买合甫孜王表面上中立,实际上是站到了起义军这边。 买合甫孜王的支持,给起义军创造了许多便利条件。当时,政府把眼睛盯着铁木尔艾力,把他看作库车起义军首领,认为他是“危险分子”,把他逮捕起来下了大狱。买合甫孜王凭着自己在政府那边的影响,在群众中的威望,出面担保,把铁木尔艾力救出来了。 到了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的秋天,吐鲁番的起义bào发了。紧接着,托克逊也bào发了起义,并且向南疆蔓延。起义军攻克焉耆、库尔勒的时候,库车的铁木尔艾力,副伯克阿吉这些人,就带着部分人马,也向库尔勒那边打过去,意思就是要增援托克逊嘛。可他们的队伍还没到达库尔勒,托克逊起义军就已经放弃攻打库尔勒,撤回吐鲁番了。接着,托克逊起义军的首领托乎提艾力,当时是起义军旅长啥的,他就任命哥哥铁木尔艾力为团长,并且命令他哥哥向南进攻。铁木尔艾力接受了命令,立刻就从策大雅返回库车。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起,买合甫孜王很威风了一下他被任命为师长了,是和加尼牙孜阿吉任命的。师长啊,那都是来真的,手下有差不多两千士兵啊!买合甫孜亲王,开始穿黑绸、黑缎的军服,头戴黄边帽,脚穿军靴。他所骑的马上,以及本人身上,都佩挂起红拴带。他有四十名专职警卫,全部穿着藏青色的军服,佩戴双肩武装带,每人一支手qiāng,一把短剑,还有一把我们维族式的马刀,腰上都挂着手榴弹。 买合甫孜王(3) 这年二月份,团长铁木尔艾力,带着部队从策大雅返回库车时,买合甫孜亲王派亲信去迎接他。艾哈迈德罕、阿木提罕、阿布拉和卓等这些人,全部都去了。他们在半路相遇。这时候,一个叫张麻子的人带着些回民起义军,也到了这地方。这里面有上百名神qiāng手,他们以义兵的身份,也加入了起义军。接着他们围攻阳霞,尼雅孜哈里发打败政府军,一举占领了轮台。然后,大家协同作战,向库车发起进攻。当时驻守库车的官兵,只有两百人,那哪是对手?还没有开始打,就全部逃回到城内,躲在城里不出来,砌墙封堵城门。铁木尔艾力组织喊话,要求驻守库车的金树仁的队伍缴械投降,并且派了几个代表进城劝降。 库车县长是个汉族人,叫张显贵。他请求起义军给他们三天时间,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铁木尔艾力团长想,三天时间肯定是去搬救兵,料到其中有诈,于是下令切断了他们的电话线。 第二天嘛,起义军绕着城墙示威,大声叫阵,说再不投降,起义军就要如何如何。叫了半天,看看城里没有什么反应,有人就在里面搞小动作了。这时候铁木尔艾力的代表,正在城内与库车宋军谈判哩,突然从城墙外面扔进一块石头,正好掉在库车宋军代表面前。石头上系着一封信。大致意思是,有人扬言,要从此地开始圣战了,并且已经动手,屠杀了四户无辜的汉族商人。你们不要轻信叛军,他们是不讲诚信的。你们投降后,全都会被杀! 这个样子嘛,有人挑起民族矛盾,xìng质就变了嘛。库车宋军一看这个情况,谈判就谈不下去了。双方谈判破裂,出现了僵局。买合甫孜亲王看到这个信,勃然大怒,把起义军头头们找来,很生气,很愤怒地问:谁让你们进行圣战?为什么屠杀无辜的汉族百姓?当即宣布哈迪艾来木的死刑,由哈拉萨人马木提卡日,在库车城南斩首,执行处决。 但是呢,攻城还得进行。当天早晨八点来钟吧,首先由铁木尔艾力和尕哈甫阿吉两人,从城北门发起进攻。他们组织了突击队,把城门和城墙上的哨亭,一把火烧了。然后组织义兵,架起云梯,爬上了城墙。库车宋军这时候和上级的联系已被切断,无法求援。那个指挥员叫杨庆明,最后无路可走了,就在城墙内西角的院子里,用手qiāng打死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然后开qiāng自杀。还有部分士兵,吞食鸦片和其他的dúyào自杀。也有人把妻小抛到井里,或者抛到很深的坑里,而后自己开qiāng自杀。没有自杀的士兵,有一部分撤到驻地,继续抵抗,另外有一部分士兵,大概百十个人吧,从营地逃出来,带上钱物,爬上了驻军部队弹yào库的屋顶,当时的习惯称“yào房”。 这是二月份的一个礼拜五,天上下着鹅毛大雪。那些士兵吓得魂飞魄散,也都不想活了,就请求一个叫阿布都热依木的师长,让这个军官点燃yào房。这是个很残忍的事,也很危险,阿布都热依木也很不情愿,但是最后没有办法嘛,还是把yào房点着了火…… 那个bàozhà啊,声音巨大,惊天动地,可了不得啊!整个库车城上空,笼罩着滚滚乌烟。死亡官兵的身躯,根本找不到。手脚都被zhà飞了,有的落到很远的地方,在依希哈拉啊,库图鲁克奥尔达啊、在其尼巴格啊、皮浪啊、比加克啊等地,都能看得到。当时听到巨大bàozhà声后,周围的人们就开始拼命跑,四散逃命。起义军这边的骑兵,趁机冲进了城里,活捉了阿布都热依木师长,并且赶紧派人出城,向买合甫孜亲王禀报城里的情况。 买合甫孜王进了城,在“白殿”前面的空地上,召集官兵和老百姓,把那个点燃弹yào库的师长带上来,就是阿布都热依木,列数他的罪行,叛处他的死刑,下令当场执行,安抚了民心。那个汉族的张县长张显贵,可被这个事件吓破了胆子。他携带着妻小一共九个人,用绳子从南城门边的城墙上滑下来,逃到买合甫孜王府里面避难。他知道只有买合甫孜王,能够救他一家人的xìng命。买合甫孜王立刻吩咐他的夫人尼雅孜,和张显贵全家一起到沙雅他的岳父那里,一直等到事件平息后,才又回到了库车来。 买合甫孜王(4) 接下来嘛,买合甫孜王又和张县长一起,着手对库车城里进行清理整顿。张县长到县府上班后,对买合甫孜亲王说:这次事件,对我影响很大,致使我好多个晚上,整夜整夜不能合眼。我总是害怕,成天提心吊胆的……买合甫孜王就下了一个命令,要买买提和卓带十名武装人员,专门保护张县长。十多天后,没有发生啥事情,张县长有些过意不去,就对这些警卫表示致谢,给他们每天发二两银子的赏金,打发他们回去。 事态稍稍平息后嘛,买合甫孜王立即给全城百姓下命令,必须保证库车城汉族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同时,派兵马进城,四处寻找幸存的官兵,还有些四处藏匿的汉族男女老少。将他们统统带到王府里面,腾出家里的房子,把他们安顿下来。中了dú的人受到抢救,医生按照土办法,给他们喂鸽血、鹅血,据说能解dú,还真的救活了很多人。 当时有一个汉族小孩,他的父母中dú,来不及治疗,死掉了。买合甫孜亲王就收养了这个孤儿,给他取了个维族名字,叫托乎塔訇。后来,买合甫孜亲王兼任沙雅县长,赴任就职的时候,他就把这个小孩一起带过去了。到1937年的战乱中,盛世才手下的士兵,发现这个小孩原来是汉族,就把他带到了迪化,再后来,这个小孩又改了名字,叫苏来曼。我记得他娶了个维吾尔姑娘,女孩子就是库车喀拉布卡人,叫吐尼沙罕。他们生儿育女一辈子,也很幸福的。苏来曼后来进了乌鲁木齐一家工厂,当了工人。他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现在还健在,都在乌鲁木齐工作,日子过得很不错。还有一个姓邓的汉族人,人们都叫他邓局长,在当年的战乱中,也是买合甫孜亲王救了他们全家。这个人在60年代就去世了,是在库车去世的。他有一个孩子叫邓代云,如今在库车人民医院工作,大家都熟悉的。 库车恢复安宁后,张显贵张县长很感激,自己一家九口人得救,他感到万分高兴。为了表达心情,他将自己一岁的小女儿,外加许多金银首饰和衣物,送给买合甫孜亲王,说:王爷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下辈子都要感谢。我身边实在没啥东西,小女儿是我们的骨ròu,真心诚意送给王爷,我们全家的xìng命,都是王爷你给的嘛!买合甫孜亲王和夫人坚决推辞,不要,不能要,人家是亲骨ròu,那是啥心情啊。可是,张县长再三恳求,务必收养这个孩子,要是不接受,他就跪在地上,永远不起来。这个样子嘛,买合甫孜亲王和夫人没办法,就勉强接受了。 张县长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的,很可爱。买合甫孜亲王和夫人很喜欢,给她取了名字,叫阿依小姐,就是“月光”的意思。从此嘛,这个可爱的小阿依,就成了买合甫孜王和夫人的掌上明珠。买合甫孜王和夫人认为,这么小的孩子,离开亲生父母,总是很不忍心的事情。所以一年后,买合甫孜王就把白白胖胖的阿依小姐,送还了张显贵家,同时还送去许多衣物。张县长两口子还是不肯收,买合甫孜王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是孩子嘛,还是应该在妈妈身边成长,希望你们也理解我的心情。 过了十来年吧,我有一次路过张县长家门口,顺道拐到县长家,还真巧,我还真的看到了“月光小姐”。她已经长成一个少女了,穿着一件红衣裳,很漂亮的。她躲在彩色花格玻璃后面,很害羞的。我就看到她这么一次,很可惜后来再也见不到她了。听说他们家到乌鲁木齐去了,我继承了王位后,几次到乌鲁木齐开会,都专门找过他们,打听了很多人。我很挂念他们一家。因为年代久了,都记不起来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但是我可以肯定,阿依小姐和她的几个姐姐,一定就生活在乌鲁木齐。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四月,盛世才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召开新疆首界国民代表大会。第二年,全疆基本恢复安定,经济也开始复苏,盛世才又召开第二届全疆国民代表大会,公开宣布自己的施政纲要和目标任务,再次显示了自己的实力。 买合甫孜王(5) 这一次国民代表大会,买合甫孜亲王和艾力木阿吉、沙雅尕哈甫阿吉等,作为库车代表受到了邀请。买合甫孜王做好准备后,带詹木希丁做翻译,还有努尔阿吉、如孜阿洪、麦力克扎提等八人,赶到迪化,盛世才很客气地接见了买合甫孜亲王,向他解释这次代表大会的目的,并对买和甫孜亲王提出自己的希望。当时,买合甫孜王很激动,受宠若惊,很诚恳地表示,决不辜负盛督办对自己的希望,坚决拥护新政府。 一个月后嘛,买合甫孜王离开迪化前,专门被盛世才召到督办府,说:战乱时期,没来得及给你发饷,政府欠了你的账,现在应该给补上,一补就补了八万两白银,八万两啊!接着,他就提议让买合甫孜亲王当库车县的县长。买合甫孜王回到库车后,直到1936年这段时间,都在积极宣传贯彻国民代表大会的决议。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底,新任库车县长纳斯尔来到王府,给买合甫孜亲王带来盛世才的一份书面委任状,让买合甫孜亲王兼任沙雅县县长。买合甫孜王虽然很不情愿,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将王府的事务潦潦草草jiāo给别人处理,自己赶到沙雅上任嘛。 买合甫孜亲王在沙雅只任了六个月的职。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四月,guó mín dǎng军驻库车六师、驻和阗三十七师,联合发动反对盛世才政权的战争。这两个师主要由马虎山和阿布都尼亚孜师长指挥。他们没有攻下阿克苏,但攻占了温宿、乌什、阿瓦提、拜城等一些地方,而后继续向库车进发。马虎山部下马龙,也就是马福元,率领一支骑兵部队,在新和扎了营。这时,盛世才的部下汪鸿藻,人都叫他王支队长,他的部队在库车城内。当时的库车县长是纳斯尔,副县长是回族的先毕阿吉。 这个马龙刚到新和扎营,就秘密派人和先毕阿吉取得联系,要他密切配合,攻占库车城。先毕阿吉一听就惊恐万分,为避免流血,他赶紧与纳斯尔县长商议,将城里所有官兵,调到机场一带备战。第二天早晨,六师和三十七师军队抵达库车,眼见计划就要流产,只能把纳斯尔县长、先毕阿吉和马清水伯克等人抓起来,质问他们说:你们是穆斯林,却为什么帮助敌人逃脱?两位县长没话说,马上被斩死了,马清水伯克也被打进牢房。后来,马清水伯克被判了死刑,买合甫孜亲王费尽周折才把他救出来。 事后,买合甫孜王把沙雅县县长jiāo给他的大舅子塔希兰当了,自己回到库车。他想,自己要是不配合马虎山的部队,后果不堪设想,就在喀拉玉吉玛、沙卡古一带,部署了几百名士兵防守嘛。盛世才的人马在那个汪鸿藻的指挥下,在坎儿井那边的孟坛阿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木拱孜一带,拉起铁丝,通上电,这样子来防守。由于盛世才部队的兵力有限,连军校学员也被派到库车来参战。盛世才急得向前苏联求援,前苏联派来飞机、坦克,外加三个团的兵力,从喀什、阿图什一带入境,到达巴楚,这才消灭了马虎山的部队。 买合甫孜亲王带了五十来个残兵败将,经麻扎尔胡加木乡,也就是今天的沙雅红旗镇,来到库木鲁克庄伊萨克老总家安顿下来。库车的马虎山部队,经恰先拜巴扎,也就是今天的库车齐满镇,撤到沙雅,并且一路上过河拆桥,搞得盛世才的部队很被动,虽然紧追上来,就是过不了河。这时,盛世才部队已经占领了库车全境,在城里屠杀无辜的老百姓。一些从库车逃出来的马虎山部队,来到沙雅,没有地方去嘛,只好到小古力巴格村伊敏阿吉的果园里,安顿下来。不久,他们觉得这地方也不安全,决定顺道南下,沿塔里木河逃到和阗,寻找马虎山的散兵。他们不死心,在沙雅招募兵马,并且劝买合甫孜王一道去,共同抗击盛世才。买合甫孜亲王当时很无奈,那种情况下嘛,又不好拒绝,只好勉勉强强地表示同意。就在这年的六月底,马仲英残部从沙雅向和阗出发,要买合甫孜王带着四十来个部下,当他的先遣部队。买合甫孜王他们从纳尤甫渡口过河,骑马走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来到一个牧民的棚圈,就准备住下来。没有过多久,回民骑兵也到了这地方,安顿在不远的另一个棚圈旁边。晚上,买合甫孜亲王跟部下商量:我们从沙雅出发时,不得不听回族人的,可现在决不能再往前走了,要是我们和他们一道到和阗,就算不被盛世才消灭,也会被这些人害死,眼下是最后的机会嘛,不跑就跑不掉啦,我们还是顺来路回去!大家一致赞同买合甫孜王的意见,连夜就悄悄躲开了马家的骑兵,拼命奔跑了两三天,回到库车的草湖阿克纳吉木庄。刚到这个地方,就有一个人骑马过来,告诉买合甫孜亲王,说有将近一百名盛世才的士兵,在四处打探买合甫孜王的下落。听到这个消息,买合甫孜亲王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穿过轮台牧场,取道库尔勒,赶到乌鲁木齐去,向盛世才政府自首。 买合甫孜王(6) 主意定下来后,买合甫孜亲王就立即向轮台方向跑。刚到库车北部山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盛世才的人马追上来了,领头的不是别人,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王支队长汪鸿藻。十天后,王支队长派了八个人的谈判代表团,里面还包括买合甫孜王的亲戚托合提和卓,来迎接买合甫孜亲王。王支队长把亲王迎回库车城,人们在城外摆下卡帐,迎接亲王和他们。两个月后,王支队长调离了库车,库车军务jiāo给苏联军队管理。苏联人嘛,不摸底细,所以呢,买合甫孜王的实际处境,并不是很好。 这年八月,库车城里突然谣言四起,局势一下子混乱起来。有人提醒买合甫孜亲王,让他到外面避避风头。因为当时的情况很复杂、很乱,有小道消息说,盛世才可能会对买合甫孜亲王下dú手。这样的话嘛,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买合甫孜亲王马上带上家眷,悄悄出了城,躲到新和镇斯拉木大人家。第二天,当局知道亲王出走了,立即派军警到处找,没有找到。十来天后,买合甫孜亲王要妻子尼雅孜去沙雅的亲戚家躲一躲,自己和弟弟阿皮孜一起,转移到沙雅麻扎尔胡加木乡,也就是今天沙雅的红旗镇。那里的古再勒村巴依孜水伯克,是买合甫孜亲王的好朋友。 没过几天,苏联的士兵就找到那里去了。他们把村子团团围住,到处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买合甫孜亲王。亲王早早得到消息,转到另一个栏杆村去了,藏在赛都拉阿吉家里,应该说是比较可靠的。苏联兵就逼着巴依孜水伯克说实话,但始终没有打开他的口。后来他们没办法,又抓来一个叫尧勒瓦斯水伯克的人,把他捆绑起来逼问,刚打了两个耳光,这个尧勒瓦斯水伯克就说了实话。买合甫孜亲王就这样被抓走了,打入库车监狱,不久又转到乌鲁木齐省立监狱。后来,买合甫孜王的弟弟阿皮孜和卓也进了监狱,亲王的大舅子也被逮捕了,就是那个接替沙雅县长的塔西兰。这两个人很快被转到阿克苏监狱关押,阿皮孜就死在阿克苏监狱。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四月,买合甫孜亲王被盛世才杀害了,是在乌鲁木齐省立监狱被杀害的。同一批被绞死的还有和加尼牙孜阿吉、萨力多尔尕、古苏力、巴克、尼雅孜阿吉、希力普罕吐烈、尤努斯伯克、马温路、马绍武、黄宗胜、博格达巴依、吐尔逊巴巴、艾山庞刚、吐尔地、马依、苏皮、尼雅孜达尔罕、斯马义、海德尔、铁木尔加利、苏皮扎德、再丁卡尔完、卡麦勒先生、阿巴斯、布罕合利里、热赫提、张信、青旦丽等,一共有108个人。 后记(1) 我在乌鲁木齐参观西域三十六国展览时,突然想起印度政治家尼赫鲁当年说过的一句颇有见地的话:“历史是人类进步情形的记录,也是人类内心精神朝向已知或未知目标前进的奋斗情况的记录。”此后很多天,这条格言在我心中始终挥之不去。我不知道远在南疆而相隔百年的那些陌生人,那些大毛拉、阿訇、和卓木和阿奇木伯克等我所尊敬的维吾尔智者们,生存于那样一个在我看来玄而又玄的岁月里,都怀有怎样的一种生活态度,但我知道他们是虔诚的,不管是对天、对地,还是对人,都有一份难能可贵的虔诚,就像我们心中所奉行的仁义道德,你可以不一定赞同,然而却决不可以轻视。中华民族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她这种包容的品质。阅读中国人民的苦难及其奋斗的历史,忽略了西域这块土地是绝对不完整的。这并不仅仅因为它今天占着国家六分之一的版图,也不仅仅因为盛行于此地的伊斯兰教穆斯林群落有什么奇异的看点,而在于那种边缘xìng质的特殊空间给人xìng的舞蹈所提供的展台,与我们耳熟能详的一切大不一样。它具有许多珍贵的可能xìng,之于思想者(或思考者),就是难得的营养和享受。 那么,虔诚的人是怎样对待内心的呢?我的任务是面对库车王公的个案说话。这个家族以其特有的信念,或尊贵或屈辱地延续百年。它用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作为基石,开始构筑自己的精神大厦,不管这是一栋怎样的建筑,它在何日才能够成为真正的风景,这一族人总在为此不停地忙碌着,就像春燕衔泥或是大雁寻找着远方的归巢,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够漠然地对待那个顽强而执著的过程。 由此我看到了清真寺礼拜堂那一小片净土。那些匍匐在圣地上的白色穆斯林们那幽深的底处究竟在燃烧着什么?除了先知穆罕默德,谁还能在人类最柔软的领地上建立起一道铜墙铁壁呢?朋友告诉我,有一瑞典的修女,青年时代就来到库车地区,宣传基督教教义,鞠躬尽瘁。可直到她快60岁的时候,尚未得到一个信徒。那年冬天,她突然身体欠佳,为了不使自己长眠在异教土地上,她恐惧地离开了库车,匆匆忙忙翻越天山,取道伊犁回国,结果死在跋涉的途中。到临终的时候,这位上帝的女儿悲痛万分地仰望苍穹,对自己的无功而返怎么也想不明白…… 无奈的写作是写作者的沧桑之旅。一段时间来,我多么羡慕那位叫毛拉木沙的维吾尔族学者,羡慕他是那样从容地写出《安宁史》和后来增补而成的《伊米德史》。他手上那管软笔居然可以那样自如地力透纸背,而我这个穿着军装的人,手中所握号称刀剑,面对这些坚硬的山脊,却只能轻轻地抚摩与哀叹。这足以说明一身行头实在没有多大的作用,真正的写作与那些外在的东西毫无干系。在此我应表白的是:整个2005年春节及节后所有与春天相关的日子,我都毫无保留地将它葬送在自己的叹息声中。我几乎走不出无边的沼泽,甚至想放下笔来,永远沉湎于那些生动的冥想。可是我不能,我的承诺不仅仅是面对朋友和出版社,更是面对无数的yīn灵。只因当初一念,便让我终日听得清他们的呼号,在我的梦中,在我的眼前……我实在不能将他们放下。 我要感谢乌鲁木齐的赵郭明、铁梅和卢一萍等诸位道友,感谢中共库车县委宣传部张国领部长、艾合买提克比尔副部长、县文明办克尤木卡德尔副主任,更要感谢县政协达吾提买合苏提副主席。特别是库车县史志研究专家裴孝曾先生,还有原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买买提达吾提先生、库车镇政府统战干事吾买尔阿不都拉先生、原库车县草原站站长孜牙甫再依东先生、原检察院办公室主任马文礼先生、原经贸委翻译王义先生、原林基路学校党委书记尼牙孜而西先生、作家玉山衣明阿吉、县政协专门委员会工作科科长吐尼牙孜依明先生、县政协翻译魏兵先生等,是他们温柔的鞭策和无私的援助,才让我跌跌撞撞终于走完这段文化苦旅。 后记(2) 现在,我气喘吁吁所停留的地方,不知是不是终点。我只能静心等待着时光的裁决。最后,我要小心翼翼地说明的一点是,历史是需要大量佐证的,自述或许是最好的佐证之一种,但其本身并不能当作真实的历史。至于文学,相信读者诸君自有见解,便不需我的饶舌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chenjiayang】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甜儿丶)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183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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