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钵传人》 正文 第一章 罢官归来遇怪人 嘉庆二十四年秋,直隶省正定府安禄县柳树村。 黄昏时分,红彤彤的夕阳悬在西山边,如画;她又将一条绛色的纱巾围在项上,似火。从西山顶上到半空中,色彩杂陈,先是深红,后是橙黄,再是深蓝,各色衔接处,相互渗透,五彩斑斓,壮丽无比。 一个四十多岁神情黯然的男子,穿蓝地小团花缎一字襟马褂长袍,半歪在胡同口一扇小磨盘上,这是刚罢官归来的衣传广,他久久凝视着瑰丽的晚霞,内心感到一丝温暖。回想往事,犹历历在目,不由心中感叹:“这世界上最可宝贵的,就是别人的真心和自己的时间啊。” 地里的庄稼被乡下人陆陆续续收割回来了,一垛垛的玉米秸秆c谷子秸秆c高粱秫秸堆满房前屋后,村中弥漫着谷子成熟了的香气,缕缕青烟袅袅缠绕房檐瓦上,比山水泼墨画更美些,那是农妇巧手煮饭的伴生品。 村里不时有庄稼人背着一包袱一包袱的粮食走过,衣传广一个都不认识。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好奇地瞅瞅他,同时又面带惊讶地瞅瞅他坐的石磨盘。 他以为自己坐的石磨盘上有什么脏东西,站起来左看右看,前前后后看了一圈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复回身坐下。 忽然几个四五岁穿开裆裤的小孩跑到街口,蹦着跳着说唱:“小辫子,一歪歪,卖糖哩,你过来。什么糖,芝麻糖,掰给俺点俺尝尝。” 一只调皮的小黄狗凑热闹似的,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 衣传广听着这熟悉的童谣,脸上浮起一丝久违的笑。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啼哭嘛呼要媳妇儿!”几个女娃娃异口同声。 “小闺女儿,搬梯子儿,老鸹喯了眼珠子儿”两个男娃娃回应。 当这些童谣再次入耳,衣传广眯起眼睛,陷入沉思,仿佛回到了自己无忧无虑c锦衣玉食的童年。那时祖父在京城为官,一度官至殿阁大学士正一品。每逢祖父回家探亲,门前车水马龙,何等荣耀辉煌。父亲短寿,只做到知府,四十五岁上就殁了。自己做到通政使司左侍郎,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大儿子衣世琦做光禄寺卿,二儿子世珍进士及第,封翰林院编修,谁知时乖运蹇,受仪亲王永璇刺探政事之牵连,自己和两个儿子世琦c世珍都丢官罢职,一家人能保住性命已是意外惊喜,多亏同僚拼死力保,皇上格外开恩。现在一介布衣,寂寥无比,闲坐街头谁人识?人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忽然几个小孩子不声不响,一起围在衣传广身旁,好奇地瞅瞅他,又瞅瞅石磨盘。 衣传广意识到这个石磨盘有什么忌讳,他和善地问:“孩子们,有什么事吗?” 几个小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点点头,又摇摇头。 衣传广心里越发奇怪:“孩子们,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终于一个年龄大些的男孩子指了指那个石磨盘说:“这个是不能坐的。” “为什么?” “不知道,大人告诉的。坐了会挨打。” 衣传广更纳闷了,难道这个石磨盘是祭祀用的?不对啊,不管是祭神还是祭祖宗,都不会摆在这里,摆在这里的磨盘,很明显就是给人坐的。 “挨你们家大人的打吗?” 几个孩子摇摇头。 “那是谁?” “不被歪嘟泥钱儿看到是没事儿的,我见过顺子前几天站在这里撒,也没有挨打。”一个梳着“望天锥”发式的小姑娘怯怯地说。 “歪嘟泥钱儿是谁?” 小孩子们刚要说,一个小男孩眼尖,说了声:“来了!”这帮小孩子呼喇一下子全跑光了,连刚才那只小黄狗也不知去向。 衣传广顺着男孩眼神的方向扭头,发现胡同里远远地走过来一个老头,个子不高,干瘦干瘦,显然是直奔自己而来,有什么事似的。 衣传广诧异地从石磨盘上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老人已站到面前,衣传广这才看清楚,老比自己矮半个头,头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浅驼色衬衣,外套石青色八团喜相逢纹细布大褂,满面怒气,侧目而视,左手提壶,右手执杯。 衣传广不知所以,躲开他往旁边走,不小心撞了老头的酒杯一下,眼看满满一杯酒晃了出来,老人的手说时迟那时快,用酒杯稳稳接住,一滴也没洒。 空气中一股软软的清香扑散开来,吸入鼻中,五脏六腑都觉得舒服。 衣传广心里暗暗道一声好酒,更佩服老人的眼力。 “谁啊这是,好大的胆子!坐了我的石磨盘不说,还差点碰洒了我的酒。石磨盘以后不准再坐!谅你是初犯,饶过一顿打!”那老人气愤填膺,小眼睛瞪得溜圆,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老丈,对不住,对不住。”衣传广拱着手说“在下确实不知情,以后不敢了!至于老丈的好酒,如没猜错,是三四十年陈酿桂花酒。小侄同是爱酒之人,请随我到寒舍,略叙一二。”衣传广用手指指胡同里那威风的门楼。 “哦,衣家的大人衣锦还乡了啊!”老头上下瞅了衣传广一眼:“令尊可是衣行远衣大老爷?” “是的,正是先父。” “大老爷已经作古?哎,人生无常,人生无常啊!”老头摇摇晃晃一边朝大街上走,一边仰头把酒喝个一干二净。 衣传广满脑袋疑问,看着远去的背影,只好转身回家,他据那个石磨盘猜出,这个人跟自己住一条胡同,对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伯家兄弟古怪多 衣传广回家后,满腹狐疑,打发贴身小厮青子,去打听对门邻居情况以及石磨盘不能坐的原因。 青子回来后说,对门邻居大名叫伯玉垒,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歪嘟泥钱儿,他还有个哥哥叫伯玉堂,他家世代都开酒糟坊,家大业大,可惜父母早亡,留下这兄弟两个,都疯疯癫癫,半痴半狂。父母过世后,家里的酒糟坊就不开了,伯玉堂还把好好的结发妻子休回娘家,三个孩子也不要,家中钱财只留了一点,其余全给了妻子。突然有一天伯玉堂心血来潮,收拾些金银带在身上,一把火把宅子烧个精光,跑到村南去看火烧云,你说是个十足的怪人不? 不成想,一不小心把他兄弟伯玉垒的房子也烧着了,刚好伯玉垒不在家,不知跑哪里逛去了。伯玉堂本想去五台山当和尚的,发现烧光了伯玉垒的房子过意不去,把当盘缠的钱拿出,找来木工c瓦匠给兄弟重新盖房子,打了家具。 几年后伯玉垒回来,发现家里变了样,尤其是发现那个石磨盘当了垫房角的地基后就发疯了,大吼大叫,要找他哥哥伯玉堂,此时伯玉堂已跑到五台山当和尚去了,哪里找去。 伯玉垒找了小工来,想把那块石磨盘挖出。结果挖到地下时,才发现这个石磨盘底下那层,已被厚厚的大石条压在上面,要挖出来,就得拆掉房子,只得作罢。上头那层跟底下这层连在了一起无法分开。好像里头还藏有什么酿酒秘方,也找不到了,伯玉垒失魂丧魄一般,让小工把上头这层磨盘用土埋上。可惜不是自己的肉长不到自己身上,时候长了土就脱落了,加上孩子们淘气,经常挖,石磨盘慢慢又露出来,孩子们经常跳到上边玩,伯玉垒每次见到石磨盘上有人就要阻止,后来就变成骂人。于是离那个石磨盘远点,成了柳树村不成文的规定,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大家都不得而知,按说秘方早没了,关磨盘什么事。 好在伯玉垒这个怪人不经常住这里,不至于天天给人添堵。 衣传广听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问青子,伯玉垒有无妻子。 青子回答,听老人们讲伯玉垒结过婚,太太的相貌家教都是百里挑一,但他的太太生孩子时难产死了,有人说孩子活下来了,跟着姥姥家,也有人说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反正他的孩子,从来没有人见过。年轻一些的人都说他是光棍,无妻无子。 衣传广隐隐觉得这人有些故事。 因为丢官的事,衣传广经常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得失,已失眠多时,这一天也不例外,公鸡打过第一遍鸣,他就穿戴整齐走出院子大门。 人都说落魄之人怕见人,他倒满不在乎,反正他谁都不认识。他迈出门口,挺直背,习惯性地,像做官时那样,用手正了正帽子,转身刚要往街上走,忽然远远地看到,胡同口有一个人,坐在地上,端一个酒杯,敬那个石磨盘呢! 他悄悄走近,只见那人正是怪人伯玉垒,口里念念有词:“你一口,我一口。我有你也有!” 衣传广站在伯玉垒身后鞠躬,说道:“敢问伯叔给石磨盘敬酒,这磨盘有何来历!” 伯玉垒一惊,站起来上下打量了衣传广一下:“你富贵之人,我潦倒穷汉,你给我行礼干什么?” “天下之人,有富有贫,自夏商,恒也。然高下贵贱却不能以财富区分,我断定,你是高人,潜龙也,故行礼。” “哎哎哎,你这是折煞我,我还想活到九十九呢!我是粗人c丑人,不敢受溢美之言。你看我这模样,有人说过,”他咳了一声,脸上略带幸福的笑容:“气死木匠,难死画匠,气挺了吹糖糖人滴。” 衣传广见他幽默,忍不住笑了:“长辈不必过谦,看在同是爱酒之人份上,请随小侄至寒舍略叙一二,以解我仰慕之苦。我知道您手上的酒酿造手法不一般。” “哎哎哎,打住,打住,再这么文绉绉,我马上就走。我歪嘟泥钱儿只受的了别人对我说的‘哪凉快到哪呆着去’”伯玉垒模仿别人的口吻。 “我家凉快,我家凉快,哈哈!”衣传广拉着伯玉垒的衣袖,兴高采烈往家走。 “好吧,看在同是爱酒人的份上,说好了,我是个浪荡人,不懂规矩,不要嫌弃”老头有点高兴,还有点啰啰嗦嗦。 衣家的宅子,就在胡同西侧最北端,还是衣传广祖父衣静宽留下来的。父亲衣行远和姑姑衣佩香从这里长大,衣行远生下衣传广后不久,携妻带子赴江浙走马上任,一任二十多年,不料在丁父忧后不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到一年光景也撒手人寰。 衣传广丢官之后回到祖居,跟他一起的还有母亲c妻子以及四个儿子,都住在这座大宅子里。母亲杨太夫人住在最东头一间,衣传广夫妇住客厅西边一间,跟母亲是大连间。大儿子衣世琦夫妇住东厢房北边两间,二儿子世珍夫妇住西厢房北边两间。正屋西边两间都是单独的门口,三儿子世瑜和四儿子世瑛各住一间。 大门楼在院子最南边,朝东,高大气派,挑檐结构,檐角有石雕榴开百子图。门楣正中青砖上刻着四个大字“福禄康寿”,大字上方有黄绿相间的福禄彩绘,大字两端的门楣上分别刻着“庚”“寅”两字。门楣下方的门框上,雕有花卉蝴蝶图案。两扇黑漆大门,门面上挂着兽首铜门环。门前放有两墩抱鼓石,石上刻着刘海戏金蟾花雕,古朴大方。 里头两进院子,进大门之后,是外院,顺着甬路右拐,一道栗瓦粉墙横亘眼前,左右有东西厢房若干,粉墙中间一道垂花门,比大门楼子的雕刻精细百倍。麻叶梁头下,倒悬两根透雕莲瓣垂花柱,两垂花柱间的横木上是油漆彩画。整个垂花门采用一殿一卷式门柱,门洞里有雕刻精美的花枋。 伯玉垒来不及细看,随衣传广跨进垂花门,顺着带双钱纹图案细石墁的甬路,往正屋走。他边走边看,只见四面抄手游廊环绕,北边五间悬山顶正房,前后出檐,左右各有东西厢房四间。正房前,甬路两边各植一棵石榴树,累累果实挂满枝头,比红花更艳。伯玉垒在心里说,不愧是世代做官的人家,这气派,我们做酒槽坊的经纪人家几辈子也赶不上。 衣传广说着“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一直把伯玉垒让到正房最中间的大会客厅,此时天才刚刚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疯老汉劝谏免官 衣传广请太太刘氏出来见过礼,丫鬟端上最好的龙井茶。衣传广吩咐厨房把伯玉垒的一日三餐都备好,中午和晚膳要有上等桂花酒,他要和伯叔秉烛夜游,观花赏月,畅谈古今,不醉不归。 伯玉垒听了衣传广的安排,连连摆手推脱,说自己是一个浪荡不羁的糟老头子,怎么敢第一次到府上,就如此叨扰,不成体统。 衣传广哈哈大笑,说伯叔不必拘谨,在这里就如在自己家一样,如影响了长辈的自由自在,将是自己的罪过。 伯玉垒见衣传广如此诚意,也就不再推让,俩人一整天交谈甚欢,相见恨晚,直到夜深,伯玉垒才迈着醉步,深一脚浅一脚回去了,他坚持拒绝小厮的搀扶,嚷嚷着说,自己就住对门。 自此以后,衣传广经常喊小厮把伯玉垒请来赴宴,颇有“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的意味。一来二去俩人交情日深,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相处不足一月,倒比相识十年的还要亲近些,俨然成了忘年交。 有天晚上,月明如昼,伯玉垒如约赴宴,俩人将酒桌摆在内院的石榴树下,把酒言欢,举杯邀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两个人都有些醉意。衣传广不禁感叹人生无常,如今没有了俸禄,只靠祖宗留下的薄田度日,世琦c世珍的前途已受自己牵连,四个儿子以后靠何度日也不得而知,巨大的落差让他不禁泪流满面。 伯玉垒一改平时的玩世不恭,劝道:“人生有了落差,才有比较;有比较,才能认识自己,认识现实,以后站在十字路口时,才能迅速做出正确选择。有落差不要紧,要紧的是怎么面对。先求接受,再求改变。高处站,低处行。” 衣传广听后顿觉耳目一新,不由心中叹服,点头称是。 伯玉垒放下酒杯,起身对月,轻轻念道:“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心机闲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 衣传广抬起脸,露出一丝惊喜:“僧晦庵的词!你也喜看凌濛初啊,不错,不错,命若穷,掘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变成布。” “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顽铁生辉!请君静待。” “好好好,来,再干一杯。” 直喝到圆月偏西,伯玉垒不胜酒力,向衣传广告辞,走了几步他转身回来说:“好久不见我儿了,甚是想念,明日去探亲,这次我要接他们回家了,等我安顿好他们再来找你。” 这句话听得衣传广打了一个激灵,心里想到,村里老人说的果然为真:“你有儿子?伯叔,你没有说醉话吧?” “是真的,我清醒地很,我歪嘟泥钱不但有儿子,还有孙子。” 伯玉垒又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眼睛定定地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慢慢地说:“我的事,柳树村很多人不知道,也有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多的人是在捕风捉影。真正的原委,听我一一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猴山遇猴险丧命 原来,四十多年前,伯玉垒父母相继染病去世,那年伯玉垒15岁,哥哥伯玉堂也才18岁。他家偌大的酒槽坊无人管理,兄弟两个身处外地,举目无亲,只有一两个他父亲生前好友,时不时来帮忙。但那两人到汉南并不久,尚且自顾不暇。伯玉垒兄弟两个都喜好老庄,无心经营,只得将在湖山省顺昌府汉南县的酒槽坊贱卖,买主同是直隶省人,叫钱竹坡,比伯玉垒大不了几岁,却精明能干。 随后兄弟两个扶柩还乡,靠家里的五百亩良田收租度日。伯玉堂娶了从小指腹为婚的表妹秦金莺,此后五年,连生一儿一女。 兄弟两个都无甚志向,伯玉堂喜好研读老庄,性格又偏激,虽说有了孩子,他自己还跟小孩一样,秦金莺忙里忙外,温柔贤淑,管着家里大事小情。伯玉垒痴迷武功,一听说谁武功好,就赶紧去拜师,结果却连一个正经师傅也没遇到。兄弟两个人整天自由散漫,还像往常一样大手大脚花钱。 伯玉垒跟哥哥一样,早年在安禄县订过亲。亲家姓安,人称老安头儿,开个香蜡铺,有个女儿比伯玉垒小六岁。老安头见伯家家道衰落,兄弟二人不懂节衣缩食,早晚坐吃山空,就来为没过门的女儿退亲。伯玉垒本来就无心男女情事,爽快答应了,伯玉堂知道此事后也不干涉。 伯玉垒小小年纪,看透世态炎凉。随后几年,陆续有人来提亲,都被他拒绝了,他想找个真正武功高强的师傅学习武功,哥哥建议他去少林寺,他倒是去了,结果没多久又回来了,少林寺的方丈不收他。 伯玉堂让弟弟整理家传酿酒秘方,说父亲对酿酒方法颇有领悟,可惜没来得及整理就去世了,于是兄弟二人白天各自闲逛,晚上两颗脑袋凑在灯下整理秘方,哥哥整理父亲零散笔记并口述,弟弟提笔记录。很是有“白天游湖走四方,晚上熬油补裤裆”的意味。 俩人磨磨蹭蹭,不急不慌,一晃,又十年过去,才将酿酒秘方整理完毕,秘方由伯玉堂保管。 这年出了正月,伯玉垒忽然想起,父亲离世前曾说起未了之事,有个叫岳钟璜的cd府人,在他家买酒,钱不够,寄存过一串十二颗上好珍珠,曾说次年送还酒钱后就取回,可惜一直杳无音信。 伯玉垒决定到cd府送还珍珠,顺便求访高人学武,便向哥哥告辞。哥哥说山高路远,让他多带几个仆人,他坚决拒绝。 一路颇有趣,见识了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和山川美景,在秦岭的大山里,他遇到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世外高人,他恳求拜高人为师,高人说他还有一段未了情缘,两年之后,如果他愿意,可以再来。 他无奈,只得起身告辞,一直到了cd府,费尽周折,找到了当年寄存珍珠的岳钟璜家,原来岳钟璜早已过世,伯玉垒将珍珠送还岳钟璜的儿子岳浦。 岳浦为人爽快,武艺高强,邀伯玉垒吃住一起,交谈甚欢,切磋武艺,相处半月有余,两人都有俞伯牙遇见钟子期之感,惺惺相惜,就摆了酒宴,当着众人的面,在关公像前磕了头,结拜为兄弟。岳浦年长一岁,为兄,伯玉垒为弟。 伯玉垒打听四川风物,岳浦说峨眉山为胜。 伯玉垒从岳家告辞回家,取道峨眉山。 远远望到峨眉山,伯玉垒就震撼了。巍巍青山,连绵不绝,直耸天际,顶上白云缭绕,目力不及。 又走了两天两夜,才到山脚。 伯玉垒刚削了一根竹杖,准备上山,却被一个好心老者告知,山上有一大群泼猴,时不时拦路抢劫行人,还是不去为妙。 伯玉垒正犹豫,又从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人,手指右边崎岖山道,说:“那猴近期已有所收敛,貌似略懂规矩,只要不走此路,不去猴山,应该平安无事。” 伯玉垒心中好奇,表面对老者和年轻人殷勤致谢,等人走远了,他悄悄沿着右边小路直奔深山。 一路风景秀丽,空气湿润,峰峦叠翠,流水淙淙。山间小瀑布如薄纱如白练,水滴石穿,声音悦耳,如环佩叮当。不知走了多久,只见面前一座石桥,石桥两边有高低错落的石峰,他心旷神怡,心里想着杜甫的诗:“造化钟神秀。” 只见石桥前立着一块牌子,上书:“来人止步,猴子顽劣,请绕道上山。”无人落款,伯玉垒心上更加奇怪,既然不是官方行文,谁又在此故弄玄虚呢? 他不信这个邪,继续大步朝前,过了石桥,转过一个小瀑布,瀑布下有深潭,从潭里流出的水清澈见底,碧绿可爱,伯玉垒忍不住停下脚步,放下竹杖,捧起一捧水,喝入腹中,顿觉清爽怡人,口中似有芳草香味。 他耳听鸟叫声清丽婉转,流水声如抚瑶琴,清风声软语低哝,美如仙境,索性坐在这里,闭目养神。 忽然,他感到背后一阵带着力度的风声。 来不及细看,他向左侧一跳,闪身看时,一只大猴子噗通跳进了水里,溅起一堆水花,那猴子身上的毛都一缕一缕贴在身上。猴子气坏了,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一下就跳到了石台上,跟伯玉垒相聚不过数米。 伯玉垒的竹杖在他面前大概三尺远的地方,他蹭地蹿过去,捡起竹杖,还没起身,这空档,大猴子一下子扑过去,两只前爪抱住他的头,两只后爪搭在他双肩上。 伯玉垒不顾一切,手挥竹杖,不管屁股脑袋,照着猴身上一顿打,大猴子被打疼了,吱一嗓子,跳下去。 伯玉垒直起身子,喘一口气,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身边十来只大大小小的猴子围拢过来。 这十来只猴子,个个龇牙咧嘴,准备随时扑向伯玉垒。 伯玉垒扎好马步,将竹杖横在手里,跟猴群僵持,不敢乱动。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只老猴子率先发动攻击,扑到伯玉垒身后,两只猴子分别拽住伯玉垒的两条腿,另一只小猴子蹿到旁边树上,双手卡住伯玉垒的咽喉。 伯玉垒闭着眼睛,动弹不得,心中叫苦连连,知道自己将命丧于此,悔不当初。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从山上传来:“猴儿们,还不快放手!” 瞬时,猴子们都听话地松开爪子,伯玉垒脸涨得发紫,不由坐下来喘气。 他抬眼看,对面不远处,一座石峰上,一个身穿破旧蓝地长袍,身材短小,面目清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手持两根竹鞭站在那里,微微笑着。 伯玉垒忙起身道谢,心中却奇怪,如此俊秀的男子,声音为何像个女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奇女子妙论空间 那美男子对伯玉垒只欠了欠身,就转身走了。身后跟着那十来只猴子,最小的那只蹲在他肩上。刚才还野性十足的猴子,竟温顺如家养。 伯玉垒想退,心有不甘;想进,又裹足不前。犹豫了一下,远远跟在这个美男子后面。 美男子有所发觉,转身,面带嗔怪。 伯玉垒站住。 美男子不说话,用手指一指伯玉垒身后,示意他赶快离开。 伯玉垒摇一摇头。 “快回去,你这是找死!”美男子终于发话。 “我想拜您为师。” “我不收徒弟。” 伯玉垒不说话,只是站立不动。等美男子前行,他又默默跟随。美男子训斥,他又站住。 如此往复三次,美男子终于冒火,一声令下,十多只猴子齐刷刷奔至伯玉垒面前。 伯玉垒并不反抗,将眼睛一闭。眼看群猴就要伤他,美男子又一声令下,群猴呼地回到美男子身边。 美男子带着群猴,加快脚步,七转八转,不见了。 天已近午,伯玉垒饿得肚子咕咕叫,只得一脸落寞,顺着原路往回走。没走几步,忽听背后一声:“站住!” 伯玉垒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还是刚才的美男子,不由笑了:“师傅回心转意,想收我为徒哇?” 美男子并不回答,冷冷问道:“你是直隶省人?” “对啊。” “那,你把这封信带上,按照上面的地址名姓送到,半路不许偷看。我刚才救你一命,权当青鸟之资。”美男子抛过一封信来。 伯玉垒随手接住,心中佩服美男子武功了得,薄薄信纸都可以抛过来,功力不浅。他抬眼看,信用火漆封好的,不由腹诽“封得这么好,我想偷看也不行啊。”再细看,地址上写着:“直隶省保定府药苑县,药商林明德老爷,林府。”字迹有些斑驳,像是很久之前就写好的。 “告诉门房,直接交给太太,不要老爷看到。”美男子又发话了,说话的姿态,宛然一个女子。 伯玉垒心想,幸亏没有拜他为师,阴柔有余,阳刚不足。 “青鸟之资我就不奢望了,看你这旧袍子,能管我一顿饭吃就不错了,有啥吃的给我点,好让我走出这深山。老乡,行行好吧。”伯玉垒说话先硬后软,又风趣幽默,那美男子先是羞红了脸,后又软了心,便让伯玉垒随他走到一个洞府,端出一个蒲草编制的果盘,果盘里两个大大的青苹果。 伯玉垒饿坏了,拿起一个略小的苹果,他放到嘴边刚要吃,猛然看到,果盘里还有一把红滴滴的果子,每个果子都像两颗枸杞子尾端相连,他惊得张大了嘴巴,问:“兄台,这个果子你吃过没?” “吃了两年之久。” 伯玉垒叹口气,说:“幸亏你不是女的,以后还是不要吃了。” 美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恐惧,说道:“这个果子吃过之后,顿觉精神百倍,目前为止,并未看出有何坏处。” “兄台,这个果子您知道是什么不?” 美男子摇摇头。 “这是双生果,你看它每个果子都是两个小果子合二为一对生,我之前只在古书上见过,说这果子女子不可服,你是男子,应该无事,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吃了吧。”伯玉垒坐在一个石凳上说。 美男子脸色陡变,问:“那古书上可说,若是女子服用,有何后果?” 伯玉垒见他如此担心,不由仔细观察此人容貌,只见他头发高束成一个圆髻,没戴帽子,鹅蛋脸,皮肤白里透红,杏目柳眉,樱桃小口,虽一身男装,难掩女儿身份。 伯玉垒明白了,这明明是个女子,只是不好说破,他吱吱呜呜,说:“没,没看到写,有何后果。” “我这里只剩这些吃的,两个苹果都给你,吃完赶紧离开吧。”美男子说。 “为什么你在这里没事,我在这里就危险呢?”伯玉垒咬了一口苹果。 “猴子们认为,我是他们地盘上的一员,而你不是。每种动物生来就有领地意识,你看国家有国界,住户人家有院墙,有篱笆,每个人还有自己的房间,你要进入别人的地盘,征得别人的同意才可。对于这些猴子,只要你不越界进入他们的领地,是不会伤害你的。”美男子顿了一顿,看伯玉垒饶有兴趣,继续说道:“其实,这个领地说法,可归结为西方的空间意识。我自己认为,我们的身体需要一定的空间,心理亦如是。跟进别人的屋之前先敲门一样,别人不愿意说的话,不要问,这是对别人的心理空间的尊重。”美男子貌似许久没有与人接触,有人听他讲话,他很高兴。 “比如说,你为什么女扮男装,来自何处,为何到此,我从来不问,就是对你的尊重。”伯玉垒等美男子中断演讲时,幽幽地接了一句。美男子本想停顿一下,再说一说关于身体空间与心理空间的相互影响,以及礼尚往来的物权见解,听到伯玉垒的话,顿时花容失色。 “你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美男子’不服气。 “还用看吗?本来就是啊。”伯玉垒哈哈笑着。 “来自何处,为何到此,你不问,我偏要告诉你。”女子拿竹杯给伯玉垒倒了山泉水,复坐下,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此女名叫林璇玑,二十八岁,比伯玉垒小两岁,平日被父母娇惯,样样顺着她的心意,既习女红,又习武功,略懂草药c诗词,对西学有一定研究,不逊男子。到了婚嫁年纪,不愿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心要自己找中意的男子,父母拿她没办法。 她父亲林明德,是直隶省保定府药苑县的药商。两年前,她父亲要到峨眉山采购珍贵药材,她换了男装,悄悄跟随父亲和哥哥林玉衡。走到半路,林明德才发现女儿跟来,没有办法,只好让她一路同行。不料归途中被一伙强盗袭击,璇玑被强盗劫持,与父兄失散。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伙强盗夜宿酒店,被店家在酒里下了迷药,全被迷倒,只有璇玑一人幸免,趁着乱,她将手上绳索割破,逃到山上来。 不料才出虎穴,又入猴窝,她被这群猴子戏耍,还好她没有与猴子对抗,不致于丧命。期间,这群猴子的头领,一只老猴子,得了重度腹泻,璇玑采了草药来,给老猴子治好了病,从此之后,整个猴群都听命于璇玑。时间越久,璇玑与猴子感情越深,她甚至觉得,猴子比人更纯粹,更有人情味。 伯玉垒呵呵笑着,又问:“你既从强盗手里逃脱,何不去寻找家人,上山作甚?” “当年,我们被强盗抢劫,我被五六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战了几十个回合,体力难支,危难之际,父亲不多多派人搭救,反而安排哥哥带着几个人,先赶着装草药的车,奔命去了。可见,父亲心中,女儿远不如那车草药值钱,说什么我是他的掌上明珠,骗人的!他就是嫌我总不嫁人,他认为的好婆家我都不嫁,给他丢脸了!”璇玑说到动情处,内心激动,声音呜咽。 “所以,你的信,只写给令堂。”伯玉垒摇摇头,“其实,你应该是错怪令尊了,在山下五里开外的村庄,还能看到新帖的寻人告示,他应该是,从没停止过寻找女儿。我记得清清楚楚,告示落款是‘林明德百拜顿首’,告示的大概内容是说亲生女儿,前年与自己失散,如有好心人遇到或知情,请到陕西省桐城府枫桥客店,找程老板,如能将女儿送回客店,必重谢白银三千两,告示上有张女孩画像,跟你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化险为夷结连理 璇玑听了伯玉垒的话,不由滴下泪来,她坦言,林明德正是父亲大人。 玉垒见她动容,趁机相劝:“姑娘该回家了,以解双亲之忧。” 不料璇玑却摇摇头说:“我不回去,父亲有万贯家财就够了。他的事后寻找,不过是求得心安,如若肯危难之际弃财保女,我定然早晚服侍父母跟前。” “你难道要在此离群索居,了度余生?你狠心让令堂终日忧心?你难道终身不嫁,不去寻觅意中人?你难道愿意,空有一身才华,不传承给后代?”玉垒连珠炮般的提问,让璇玑沉思。 璇玑低头不语,泪湿衣衫。良久,璇玑悄悄抬眼,偷看玉垒,只见他个子不高,身材偏瘦,肤色偏黄,长方脸,两道刷子眉,很浓。眼睛不大,鼻梁挺直。头戴穿珠红绒结顶帽,上身穿月白缎对襟马褂,下穿裤子,外套蓝地云团暗花缎行袍,袍子上沾着点点泥巴。翘着二郎腿,一手撑桌托腮,一手放在膝上。动作表情,无不带着幽默,璇玑的心不由一颤。 玉垒感觉到璇玑的目光,抬起头来,面对璇玑,他的声音柔和地不能再柔和:“姑娘如不嫌弃,可结伴同行。” 璇玑目光躲闪,想了一想,说,要走可以,需答应她两个条件。 玉垒问是哪两条。 璇玑回答,一是安抚好群猴,二是要背一块峨眉山的石头回去。 玉垒说,这有何难,只要不是让我把峨眉山搬回去就行。 俩人商量好,明日起,遍游峨眉,与群猴告别之后,就启程回家。 玉垒c璇玑并肩同行,游山玩水,尽兴而归,又回到洞府。 带石头下山并不难,那是块一尺半厚,二尺长,二尺宽的淡绿色光洁条石,平时璇玑用来做案板,玉垒将其用草绳拴牢,背在背上。 难的是与群猴告别,尽管从决定离开时起,璇玑与群猴说了多遍,群猴仍不舍分离,一直将二人送至五里开外的村庄。 璇玑看到了寻找自己的告示,上前揭下,拿至群猴面前,说,自己要回家陪伴母亲,就此告别。随即一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平针绣菊花图案细绢香囊,挂在老猴脖上,说,见香囊如见己,快回去守着峨眉山的地盘,不要惹事生非。 猴子们听懂一样,眼角含泪,一步三回头,回山上去了。 玉垒给璇玑置办了两套新男装,戏称如若不然,璇玑有觊觎丐帮掌门之嫌。俩人兄弟相称,继续上路。 大路上,玉垒雇了骡马车,驮着条石。到后来,要翻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秦岭,都是崎岖山路,玉垒只得背上条石,负重前行。 时日一长,俩人各自情况都已了解,越发熟悉,无所不谈,玉垒给璇玑起了个绰号,叫北斗星。 璇玑则笑称,玉垒眯起眼睛开玩笑时的表情丑,难描难画,简直气死木匠,难死画匠,气挺了吹糖人滴。 天气好时,玉垒放下条石,蹦蹦跳跳,如顽童一般。偶尔逗璇玑,说路上这个果实,是以前道家炼丹用的仙药,吃了可长命百岁,一定要璇玑尝尝。等璇玑尝了后发现苦涩无比,不断咧嘴时,玉垒在一旁捧腹大笑。 渐渐地,他发现,越来越离不开璇玑,他去采野果的空档,璇玑离开他视线一炷香时间不到,他顿觉心头空落落。他有点喜欢偷偷盯着璇玑看,她不高不矮,皮肤雪白,眼若秋水,笑意盈盈,端庄可爱,走起路来袅袅娜娜,青春美丽。他看到她就开心地不得了,好像从小到大,从未体会到过这样发自内心的c抑制不住的快乐。 行路艰险,然则有君陪伴,苦也甘甜。这是二人的心境写照。璇玑越来越注重自己的容貌,每天必定要找有清水的地方,将脸洗干净,有时,看到鲜研的花朵,还要插在鬓间。可是,鲜花越来越难找了,因为,他们离山顶越来越近。 越近山顶,路越陡越滑,到后来,竟下起了雪。玉垒背着条石越发吃力,璇玑让玉垒将条石舍弃,保命要紧,玉垒不听,说这是璇玑的老朋友,陪伴姑娘度过两年多孤寂岁月,比自己认识姑娘时间还要长,不能丢掉。 可是,当他们翻过山顶的第二天,伯玉垒出事了。他脚下打滑,背着条石,滚下山去。 璇玑哭着沿路找去,只见玉垒躺在路旁山坳里,眼睛紧闭,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璇玑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扯开玉垒的衣服,将伤口简单包扎止血。又用竹杯接了水来,喂给玉垒,好半天,玉垒才清醒。 眼看红日西斜,天气转寒,要尽快离开这里,否则摔不死也要冻死。 璇玑当机立断,她背玉垒先找个藏身之所,那条石不要了。 她先扶着玉垒艰难站起,然后蹲下身子,准备背玉垒,玉垒还念念不忘条石。 璇玑抱怨,都是条石,差点害了你一条性命。 玉垒说,错,多亏条石和绳索牵扯,才没滑入深渊,所以,条石不能丢,要边走边刻记号,伤好后再来找。 他俩正说话,忽然闪过一个黑影,背起玉垒,拎起条石,跳出山坳,朝山下快步走去,他回头示意璇玑跟上。 璇玑看出此人武功上乘,并无恶意,紧随其后,只是无论如何,脚上发力,也只能望其背影。 远远地,黑影将玉垒和条石放到一个山洞里,转身离去,璇玑到得山洞,那黑影已不见了。 璇玑在洞口燃起一堆篝火,玉垒告诉她,那黑影正是他想拜师的高人。 玉垒在洞中将养一月有余,基本痊愈。这天早上,他收拾行囊,拴牢条石,准备上路。 璇玑却在洞口止步不前,满眼深情,说:“哥哥,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嫁人。” “璇玑,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娶妻。”玉垒激动地用手挠耳,“回家后,我就找人上门提亲,不知令尊是否能看上小生。” 璇玑蹲下身子,挫土为香,说:“哥哥,我们今天就结为夫妻,皇天厚土为证,洞口古树为媒。我的决定,父亲不会反对。” “可是,没有隆重的仪式,太委屈你。” “我向来讨厌形式上的东西,你知道。”璇玑浅笑。 于是,二人找来松子野果堆在洞口,边吃边戏耍,自己给自己庆祝婚礼,他们又在山洞耽搁了一日才启程。 玉垒这才明白一刻值千金的意思,他真愿意时光停留,永远定格在山洞里。 俩人一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玉垒问璇玑:“北斗星,忽然想起个事儿,你之前说的身体空间c心理空间,是不是越大越好?我在想,不知我家宅子小不小,能不能入你法眼。” “越大越好”,璇玑故意拖长声音,停一停,看看玉垒的表情,嘻嘻笑了:“你会错意啦,我可没说。身体空间需要多大,要看个人掌控力大小。你给我个峨眉山那么大的宅子,光是谁出谁入这一件事儿,我就管不了,没意义。不过,若是容身之所过于狭仄,比如之前的树杈上,甚至于没有容身之所,露宿荒野,就影响情绪,没有安全感,时间久了,我要么变得麻木不仁,要么整日紧张兮兮。大小合适的身体空间,给人的心理带来安全感和愉悦感。心理空间大小嘛,没研究过,应该是越大越好,这样,个人的些些忧愁c喜悦,在大海样的心里,都算不了什么,便可宠辱不惊,淡定从容。看我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其实,其实,我很想看到,你家宅子是什么样的。” “还分‘我家宅子,你家宅子’呢!”玉垒刮了一下璇玑的鼻子。 “我们的宅子,我们的家!哼!”璇玑咯咯笑着,跑前头去。 “璇玑,慢点,等等我,你看,前头就是枫桥客店啦,我来时曾夜宿于此!”玉垒手指前方,大声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一年生死两茫茫 夫妻二人到了枫桥客店,见过程掌柜的。程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和善老头,跟璇玑的父亲林明德打交道多年,他记性很好,虽两年前只见过璇玑一面,却一下子就认出了璇玑。他热情得很,一面吩咐伙计好茶好水招待着,一面吩咐账房将三千两银票呈上。 伯玉垒笑嘻嘻地:“程老伯,银票晚辈不敢收,还是拿给璇玑姑娘吧。” 程掌柜摆宴席给他们接风,说他们不用着急回去,可以多住几天,已托人给璇玑父母送信去了。官府那边,林明德在四川递过状子,他这就派人过去结案。 为照顾父亲的面子,璇玑和玉垒未表明夫妻身份,各住了一间客房,由伙计丫鬟伺候着,这两天是他俩风餐露宿以来,过得最舒服的日子。 璇玑在此休息两天执意要走,她想念母亲。 程掌柜安排了两个仆人送他们,这俩人都四十多岁,办事牢靠。两个多月后,顺利到达药苑。 林明德夫妇早就得到了消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着女儿归来。 璇玑一到家,母女抱头痛哭,诉说别后之事。她又将自己和玉垒的事情告知母亲。此时璇玑已有孕在身三个多月,肚子却大的像五个月的,藏也藏不住。 父母默许了这件婚事,只是不愿意邻里乡亲知道璇玑怀孕的事情。 林明德安排人随伯玉垒回家,收拾出一套院落做婚房,尽快办隆重的结婚仪式。 因仪式隆重,繁琐复杂,还没进行到一半,璇玑就累得不行了。 哥哥玉衡灵机一动,找伺候璇玑的丫鬟穿了新娘的衣服,蒙着盖头进行后头的仪式。 伯玉垒抽空不忘开玩笑:“你个男北斗真是主意多!” 玉垒说,玉衡,璇玑都是北斗星的意思,分别叫他俩男北斗,女北斗。 婚后的伯玉垒夫妇相处融洽,偶有吵架,都被伯玉垒的幽默顽皮化解。 两个从璇玑娘家跟来的丫鬟翠香c暗红常伴璇玑左右,知冷知热。做饭的甜妈和两个小厮,自伯玉垒去四川后就跟着伯玉堂家做工,现在都回来了。 伯玉垒家一改往日的冷清。他喜欢吃豆腐脑,恰巧小磨盘的上扇坏了,璇玑命人将从峨眉山背回的条石,拿给匠人加工打磨,等玉垒发现,新磨盘就是峨眉山的条石时,不禁责怪璇玑,说千辛万苦背回来,就是给她做纪念的,磨盘扇哪里找不到,何必浪费好好一块石头。 璇玑噗嗤笑了:“石头而已,又不是玉。瞧你急的丑样儿,气死木匠的主儿。” 伯玉堂见弟弟成了家,将酿酒秘方拿给弟弟保管,说自己马马虎虎,说不定哪天就弄丢了。 这秘方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家里的姑娘媳妇儿们看都不能看。玉垒疯疯癫癫,从哥哥手里接过秘方后,当晚在房里,就把秘方给璇玑看了。 璇玑本对这些毫无兴趣,因听说是伯家的祖传秘方,就问怎么只有一本。 玉垒偏着脑袋楞了一楞,说:“都说我伯玉垒傻,你比我还傻。” “怎见得呢?” “不傻能嫁给我?” “快说正经的。” “祖传秘方要是很多本,就可以到处流传了,到处流传,人人都晓得,何称秘方呢?”玉垒扶着璇玑的肩膀说。 “秘方若都是孤本,太易失传。不要很多,我只再抄一本,到时分别异地保管。”璇玑脉脉含情看着玉垒。 “不要抄,我要你好好休息。这本秘方,我不能拓展内容,以后,你直接给我们儿子就好了。” 璇玑没听伯玉垒的话,有空就把丫鬟屏退,独自一人,在房中抄写,末了,她在副本里,悄悄加进了一条五加皮酒的酿制方法,并备注了此法来历。璇玑直到生产前,才将秘方抄写完毕。她将秘方副本,悄悄缝到包孩子衣服的包袱里,所有这一切,谁都不知道,包括伯玉垒,她临死之前也没来得及跟伯玉垒说。 怀孕七个多月时,璇玑的肚子大得出奇,像马上要生的样子。 玉垒悄悄跟璇玑说:“你怀的可能是一对儿子。” “你会算还是怎地?”璇玑诧异。 “还记得在峨眉山上,我跟你说,女子不要吃双生果不?”玉垒眉毛上挑。 “记得。难道说,女子服了双生果,就会怀双生子?”璇玑半信半疑。 “古书上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一直不想要孩子,你要小心才是。”玉垒喜忧参半。 又过了一个月,璇玑的娘李太太思念女儿,派人抬了轿子来接她。 伯玉垒不愿意让璇玑回娘家,怕她随时要生产,无奈璇玑不听,说月份还不够,玉垒只得骑了马,一路同去。 李太太让厨房准备了璇玑爱吃的烧饼c煎饼c扒糕,还有各种点心。 只见李太太穿一身秋香缎绣灯笼景纹便服长袍,头戴黑绒缀宝石脑箍,发髻斜插一枝银镀金嵌宝九子玩花簪,笑意盈盈。 璇玑穿一件宽松的天青缎刺绣蝶戏牡丹纹氅衣,梳如意头,头上斜插蝴蝶闹春金钗,腕上戴金嵌珊瑚珠翠镯,手上戴翠嵌珠戒指,腰上悬一块翠雕玉环佩。她肤白唇红,眼似柳波,满面笑容,看起雍容华贵,又清新袭人。 母女相见,格外激动,恨不得把平生的话都在一个晚上说完。母亲催了璇玑好几遍早点睡觉,说明日再谈。 林明德不喜欢这个女婿伯玉垒,他认为女婿就是被惯坏的浪荡公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就算家里留下金山银山,不懂得经营,那山不能变高变大,就只能到处是洞,早晚一天坍塌。 伯玉垒知道老丈人不喜欢自己,就尽量躲着。其实,他也不喜欢老丈人,他觉得老丈人一心求财,生活里除了挣钱,再没第二件有意义的事情。 好在大舅子玉衡并不多厌恶他,伯玉垒跑到玉衡的书房,嘟嘟囔囔背什么“我问海山何时老,清风问我何时闲,不是闲人闲不得,能闲必非等闲人。”林明德听到他背这些,鼻子都气歪了。 第二天一早,璇玑就发作了,她肚子隐隐地痛。 伯玉垒要去请稳婆,玉衡却让玉垒赶紧带着璇玑回去,玉衡的媳妇孙少奶奶也说,在娘家生产不吉利,娘家要破财的。 玉垒气得握紧了拳头。 璇玑的娘看着女儿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痛,倒是有心让女儿在这里生产,但是林明德却坚决让女儿回婆家。 玉衡找了马车来,璇玑躺进马车里。 李太太焦心地看着女儿离去,没想到,这是跟女儿的最后一面。 玉垒来不及跟丈人c大舅子争辩,一抬脚跳上马车,扶着璇玑,吩咐车把式快点赶路。 路上,璇玑疼痛加剧,她扶着车帮,呻吟起来,头上的金钗都掉落了。 玉垒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到半路看到一家客店,玉垒想把璇玑抱进去生产,被店家拒绝。玉垒气愤愤抱着璇玑返回车上,他嫌慢,亲自驾车,把车把式喝斥到一边。 好在两家离得不太远,一个多时辰,回到玉垒家里。 稳婆请到了,嫂子秦金莺也来了。但可怜的璇玑难产了,直到下午孩子还没生下来,稳婆摊着两手出来,对玉垒表示,她爱莫能助,另请高明吧,说完就走。 秦金莺让玉垒赶紧去县里请医生,她觉得不妙。 玉垒骑上马,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到的县上医生家,医生姓韩,远近闻名。 一进门,玉垒看到韩医生,拽着医生的袖子就走,口里喊着:“先生救命!三条人命!” 韩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小老头,哎哎喊着,你得告诉我啥病,我好带药啊。 伯玉垒才说是太太难产,应该是双生子。 韩医生奋力挣脱,说他是男的,从来都不接生。 伯玉垒急不可耐,不由分说,掐住医生咽喉,说如果医生不去,就先结果他的性命,然后他们一家四口再到黄泉路上陪他。 韩医生吓得面如土色,勉强说:“行了半辈子医,没见过你这么彪悍的。算了,破例一回吧。如有什么差池别怪罪。” “能来就不怪罪”,伯玉垒把医生的药箱背在身上,一手扶医生上了马,俩人一前一后同骑一匹马,飞奔回家。 伯玉垒一进门,就看到璇玑已有气无力,她虚弱地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金莺在旁边守着,做饭的甜妈往地上盆里倒热水,翠香不住地给璇玑擦汗。 “医生来了,璇玑,咱们的孩子有救了,你再忍一忍。” 医生翻开璇玑的眼皮看了看,又匆匆号了号脉,叹口气,从药箱拿出一味药,让丫鬟赶快拿开水泡了喂给产妇。 璇玑喝了一点。 医生让金莺帮忙,指导璇玑用力,呀,一声响亮的啼哭,婴儿的啼哭! 医生剪断脐带,甜妈抱起孩子,说:“恭喜奶奶,是个小公子!” 伯玉垒冲进房间。 璇玑激动地眼泪流出来了,紧接着她又感到一阵腹痛。 韩医生说:“别急,还有一个!” 璇玑已筋疲力尽,她闭着眼睛,想积攒微弱的力量。 “奶奶,赶紧用力,等久了,对孩子不好。闭住气,使劲儿!生下来就好了!”韩医生催促。 璇玑用尽生平力气,又听到一声婴儿啼哭。 刚刚出去的伯玉垒又冲进来了,他顾不上看孩子,他知道孩子是活下来了,他要赶紧去看璇玑。 璇玑闭着眼睛,微笑。 伯玉垒脸上挂着泪水。 “还是个小公子,这个脚上我绑了根红绳,绑红绳的是弟弟,要分清。”甜妈好心地说。 暗红接过包好的孩子。 伯玉垒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他这才觉得,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韩医生在收拾药箱,金莺带着丫鬟在旁边照看孩子,甜妈端上来水和吃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美好。 “奶奶流了好多血,床都湿了一大片!”暗红突然惊恐地尖着嗓子喊。 刚跨出门槛的韩医生又转身回来。 甜妈放下吃的,帮忙把止血药灌进璇玑嘴里,她的牙关已经咬紧了,要用筷子撬开。 血怎么也止不住,血帕子扔了一块又一块,璇玑开始昏迷了。 伯玉垒派人快马加鞭去请林玉衡。 璇玑迷迷糊糊喊着玉垒玉垒。 玉垒凑到她耳边,她说想看看孩子。 翠香c暗红把两个孩子抱到璇玑身边。 璇玑眼皮抬了抬,胳膊动了动。 玉垒赶紧把她的手放到孩子脸上,两个孩子闭着眼睛睡,突然他们感到什么一样,同时哇哇大哭起来。 璇玑眼角流泪了,她轻轻地说:“照顾好孩子。”就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抢养育又起纷争 伯玉垒跪在床边哭,大哭,痛心地哭,无助地哭,到最后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 旁边两个孩子哇哇哭。 翠香c暗红也嘤嘤地哭。 金莺边哭边指挥甜妈和其他仆人置办棺椁。 林玉衡来了,他一进院子就听到哭声,知道不好了。 他一进屋,看到一床一地的血,吓了一跳。妹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啊,我可怜的妹妹,你的幸福生活刚刚开始,就像鲜花一样凋谢了。 林玉衡长这么大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的腿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流泪,流泪。 足足等了一刻钟,他让人请伯玉堂过来。 秦金莺带着翠红c暗香把两个孩子抱到她家去,甜妈也跟过去。 伯玉堂从腰里掏出银子给医生,让一个小厮驾车送医生回家。 伯玉垒站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咧着嘴哭。 “回去告诉老爷,多多地安排人过来准备后事。瞒着老太太。”林玉衡镇定下来,对贴身小厮说。 “璇玑没了!”伯玉垒放声痛哭。 “你还有两个孩子!”林玉衡安慰道。 “哦,孩子,我和璇玑的孩子!他们去哪了?”伯玉垒近乎疯癫。 “在我家,你姐姐好好看着呢,放心吧。”伯玉堂在客厅隔着门帘回应。 璇玑的丧事有条不紊进行着,伯玉堂指挥东,指挥西,不断忙碌着,这个不着调的哥哥终于着调了一回,他心疼弟弟。 璇玑埋进伯家的坟地里了,玉垒天天去坟头哭,要么就是在家里抱着石磨盘哭,他再不吃豆腐脑了。 李太太知道了女儿的死,到底没有瞒住。 老太太不分白天晚上地哭,她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啊,她要看孩子,她让玉衡马上把两个小外甥带过来,马上找来两个奶妈。 两个小外甥来了,他们粉嘟嘟的小脸,大小子像玉垒,二小子像璇玑。两个小朋友,脚蹬手挠不住劲儿,活泼可爱,啊,她的女儿仿佛又活过来了,分明就是她女儿小时候的样子!老太太要两个孩子赔着她,不再离开。这时才发现,两个孩子连名字都还没有。 老太太把玉衡喊过来,让他给孩子起名字,而且一天之内就要。 玉衡唯唯。 下午,玉衡来找老太太,一张纸上写了满满一页,什么伯道深,伯道远;伯立身,伯立言;伯上善,伯体仁;伯述而,伯好古;伯淇水,伯松舟 老太太吩咐丫鬟快去请老爷来定夺。 林明德来了,他拿着纸片朝着窗户看了半天,说,伯立身,伯立言不错,伯述而,伯好古也好。思索再三,林明德说,他们伯家这一辈的家谱上,都带一个立字,干脆老大叫立身,二小子叫立言,不要像他父亲一样,没个正形儿,喊人把伯玉垒请来,看他有无意见。 老丈人选的名字,伯玉垒就算有意见也得烂在肚子里,况且他觉得这是唯一一次,老丈人跟自己心有灵犀,名字就这么定了。 名字有了,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立身c立言地叫着,那欢欣,就像新穿了一身喜欢已久的华服。 林家把两个小外甥接过去,就不送回来了,一个多月过去了,伯玉垒跑去老丈人家接,回复说再等等;两个月过去了,又去接,说等过了六个月,好带了,再送回来;六个多月过去了,伯玉垒又去接,这回,大门都不让他进了。 伯玉垒直接翻墙进去了。 林明德大骂伯玉垒四六不懂,说,孩子跟着他,既享不了福,又学不了东西,现在,这俩孩子就跟着他们林家,长大成人再回伯家。 伯玉垒想到璇玑的死,火气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奔内院去找孩子。 玉衡听说妹夫跟爹爹吵起来,赶过来劝解。最后,双方达成一致,立言由姥姥家抚养,孩子所需一应物品,吃喝穿戴,都不要伯玉垒管,立身由伯玉垒带回去,还是由丫鬟暗红跟过去照顾。 秦金莺也放心不下,觉得玉垒粗心,她把立身带到自己身边。她对玉垒说,自己虽说是伯母,其实按血缘关系,是姑妈,自己的一双儿女都长大了,带一个小娃娃,轻车熟路,尽管放心。 伯玉垒把璇玑生产前亲自做的小衣服,拿了一包袱递给秦金莺,他眼含热泪,深情地喊了一声:“姐姐!”再说不出话来。 伯玉垒本想等两个孩子生下来后,重开酒槽坊,给老丈人看看,自己并非不能创造财富。然而,孩子生下来了,璇玑却与他阴阳相隔,他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神来,呆在家里,就觉得特别安静,非常安静,异常安静。他无法抑制地思念璇玑,看到床幔上的刺绣要想起璇玑,看到石磨盘要想起璇玑,走到院里看到簇簇鲜花也要想起璇玑。思念,可怕的思念,如影随形,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伯玉垒想找事情做来分散注意力,他取出酿酒秘方,一遍一遍地看,他酿了两瓮好酒,一瓮桂花酒,一瓮杏花酒,埋于外院南墙根底下。 突然有一天,他想到了在秦岭遇到的世外高人,掐指一算,两年多了,老先生算的果然对,现在尘缘已了,是时候去拜师了。他把酿酒秘方锁在一只小巧木匣里,藏于磨豆腐的磨盘眼里,让小厮c老妈子都到哥哥伯玉堂家干活,告诉两个小厮谁都不要动那个石磨盘。然后找了把铁将军锁门,直奔秦岭去了。 一去五年,他跟着师傅学武功,学算卦c天文c地理c医药c算术,还有射箭,与世隔绝。 五年后的一天,师傅把伯玉垒叫到身边说:“徒儿该下山了。” “徒儿愿意长伴师傅左右。” “你还有责任未尽,你已为人父,要回去养育两个孩子。为师能教你的已全部告知,以后能达到什么境界,全靠你自己领悟修行了。其他还有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现在不能教你,否则不但无益反而于你有害。你走吧,没有入世磨炼,永远是小隐隐于山林。此次下山之后,当你不再迷恋武功,不再思念璇玑,自我反省,寻求改变后,再来找为师。好好教育立身c立言成才。你走吧。”师傅端坐石台,盘腿打坐,双手结印。 伯玉垒朝师傅噗通磕了仨响头,眼含热泪转身下山。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伯玉垒回到家中,发现情况大变。 伯玉堂跑到五台山当和尚去了。 秦金莺带着金银细软,携一双儿女还有立身回到了娘家。 当年的小厮们c老妈子也都曲终人散,不知所踪。 房子被翻新了,石磨盘垫了地基,酿酒秘方没有了。 他无能为力,欲哭无泪,几欲发狂。 他一直找到金莺娘家,也就是姨妈家,想把立言接回来,无奈孩子跟伯母建立了深厚感情,立身哭着闹着,不肯跟伯玉垒回去,秦金莺也哭天抹泪舍不得。 伯玉垒只得时不时过去看看孩子,给点钱,买点东西。 伯玉垒又去看立言,立言也不愿意跟爹爹回家,非但如此,他还有点瞧不起父亲。 林明德吹胡子瞪眼,说立言以后在林家成家立业,不用伯玉垒费心,伯玉垒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伯玉垒说,立言姓伯家的姓,就该由伯家管。 林明德说,跟着伯家有什么好,只靠那点田租度日,别无其他收入,没钱哪来的眼界,哪有别人的尊重。 伯玉垒气得脸色发白,说:“品味和尊重不是钱可以买来的。” “没钱还谈什么品味!”林明德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等着瞧,二十年后,看是你养的立身有品味,还是我养的立言有品味。” “我是不忍心孩子被你毁了,钻到钱眼儿里!祖辈流传下来的话c为人处世的原则c遇事思考方式c处理问题的方法,很多很多,只有我陪着他,慢慢教他,他才能懂。”伯玉垒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瞧瞧,瞧瞧。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传承了你家什么好儿?你爹娘酿酒,你酿了吗?你个败类,你走,以后再不许进林家的大门!”林明德手指玉垒,气得发颤。 林玉衡听到后,又来劝解,他送伯玉垒走出大门。 以后,伯玉垒常住姨妈家,将平生所学,全部教给立身。隔三差五,他又用易容术,半夜到林家,悄悄教立言武功,顺便给他讲祖宗流传下来的金玉良言。 期间,一个偶然机会,伯玉垒晾晒璇玑留下的遗物,从秦金莺还给他的那个红绸子包袱里,发现了酿酒秘方副本。他顿时眼泪横流,越发思念璇玑。 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立身仍不肯回来,立言就更不必说了。两个孩子分别在秦金莺娘家和姥姥家结婚生子,立身家有一个男孩子叫伯雍,一女叫雪梅;立言家有一个男孩子叫伯弘,一女叫凤珠。 立身成婚,伯玉垒花光了所有积蓄。立言结婚,林家举办了盛大的结婚仪式,不收伯玉垒一文钱。伯玉垒心里明白,按照林家的操办规格,自己拿不出那么多钱。他第一次在钱面前,有了深深的挫败感。看着两个儿子谁都不肯回来,还不是因为这边过得不如他们体面!他越来越怀疑,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是错的。 伯玉垒有钱的时候,从没在乎过钱,现在手里钱少了,才意识到钱还是有用的。曾经心里笑话老丈人拼命挣钱,现在却羞于见到老丈人,没钱没底气啊。 他岁数越大,越喜欢回想往事,曾记得璇玑嘲笑他家里不如娘家有钱,说哪个哪个好东西是从娘家带来的,他还反唇相讥,说她变世俗了,可是,现在轮到自己变世俗了,想接儿孙回来,要修缮宅院,哪里有钱哪! 伯玉垒发愁。想起父亲跟自己说过,老宅子里,西墙根枣树底下,埋有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伯玉垒晚上背着锄头过去,照父亲所说方位,刨了半人深,足足挖出十罐金子,他取出一半,又埋上一半。 伯玉垒受到深深震撼,祖辈创造财富,留给后代,让子孙能有更多精力读书c思考,更多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而自己,又留给了后代什么?师傅让自己回家,是因为自己身上担着养育孩子的责任,而自己,又给了孩子们些什么?很多时候,考虑的是自己的自由,太自私了!他想起祖训“至真至善多读书,取财有道变中来”,幡然悔悟。 他找来工匠,把空闲的宅子拾掇好,准备把秦金莺c侄子一家,立身一家都接回来。 伯玉垒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跟衣传广叙述一遍,当然,挖出金子的事情没好意思提。衣传广嗟呀不已,如听传说。 伯玉垒感叹道,事过境迁,他终于明白,父母对孩子的责任就像宝剑,有两面,一面,要养,为孩子创造物质财富,足够生存,最好还留有富余;另一面,就是育,将家族世代流传的精神,取之精华去其糟粕,传承给孩子。缺了哪一面,这宝剑都快不了。若只养不育,一旦发生变故,孩子缺乏造富能力,极易由富返贫;若只育不养,孩子要浪费精力先自求生存。可是,自己年轻时却只顾个人喜好,追逐自由,没有尽到养孩子的责任。这可能是一定程度上,责任与自由的矛盾。好在自己并未忘记家族精神,现在就要亡羊补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置死地而后再生 他问衣传广,你们做官人家,如果瞧得上,可以跟我歪嘟泥钱一起到汉南县,先投奔钱竹坡,学习酿酒手艺,时机成熟了,一起开酒槽坊。 衣传广一脸欣喜,用手正了正帽子,说现在衣家进项少,出项多,财力渐渐不济,伯叔给我开源的机会,哪能嫌弃。待跟家人商量后,立马回复。 伯玉垒点点头,回家去了。 衣传广将准备下汉南的想法跟他的娘杨太夫人说过后,老太太坚决不同意,说家道再艰难,也少不了他们一口饭吃,她手里还很有一些值钱的金银细软,孩子们断不可做经纪,降低身价。等风声过去,孩子们还是继续去做官谋取出路。 衣传广无奈,亲自到伯家,跟伯玉垒说,母亲舍不得孩子们离开,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等以后老太太想明白了,在下再前往汉南,追随前辈。 伯玉垒摆摆手说,从令尊的妹妹那说,我们还是亲戚。您的姑妈,正是我的表嫂,所以,凡事不必拘谨,想去汉南找我,歪嘟泥钱随时欢迎。 随后的日子,伯玉垒接回长居大嫂娘家的嫂子一家以及儿子全家,安顿好家眷之后,带着儿子伯立身,去了汉南。 伯玉垒的嫂子,也是表姐秦金莺,六十多岁了,身子骨仍很硬朗,女儿早就嫁人。只剩下儿子伯立德守着自己,立德早就娶下一房妻氏子,生了一个女儿,叫湘君。 原本立德要随叔叔伯玉垒下汉南,被玉垒拒绝了,他说嫂子少不得儿子的陪伴,等发展好了,再接你们去不迟。 立德心有不甘,也只得留在柳树村,陪伴老母,收租度日。 再说衣传广,也是想去去不得,万般无奈,整日赋闲在家。没有了老朋友伯玉垒的陪伴,倍感孤单。 好在世琦的儿子聚仁已经五岁,世珍的儿子知仁两岁,两个小孩子经常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平添了几分热闹。 闲来无事,衣传广就在家里种种花草,教教聚仁猜谜语,背唐诗。这天下午,红日偏西,石榴树上麻雀声声,抄手游廊外鲜花簇簇,衣传广跟聚仁破谜语。 衣传广坐在石凳上说“一点一横长,言字顶着梁,两边乱丝搅,底下牛马羊。心字底,月字旁,背着钢叉赶太阳,一赶赶到山顶上,一边是日头,一边是月亮。打一个字。” 聚仁左搔头,右抓腮,到厨房捡了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写划划,怎么也猜不出来。 衣传广喊青子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摆在石桌上,饱蘸墨水,展开白纸,工工整整写了一个“”字,把孙子喊过来看,他颇有洋洋自得的神气,笑着说:“这个字念pia,就是摔碗的声音。” 小聚仁蹦蹦跳跳,原来这就是摔碗的声音呀。 转眼一晃,到了道光三年,衣家家道日益艰难,却赶上直隶省连年水旱灾情,民不聊生,租子能收上来都难,渐渐入不敷出。连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杨太夫人都看出些端倪,看到儿媳妇刘氏就问,家里的钱是不是不凑手了,她这里还有些金银首饰。 衣传广的太太刘氏总是笑着掩饰过去,再不济我们也是几代为官的大家庭,不差老太太您的钱。 半年过去,再也掩饰不过去了,衣家辞退了些缝缝补补的老妈子c以及灌园的小厮,有几个老仆年纪大干不了什么活,但跟了衣家几十年,衣传广仍将他们留了下来。 很多事情刘太太和两个儿媳妇叶大奶奶和珍二奶奶都亲力亲为,自己纺线c织布,做酱菜,腌咸菜,虽然穷了,并未唉声叹气。刘太太说,凡事不可懒惰,只要有一双手,就饿不着人。她一边做活一边给孩子们讲故事:“以前,人们心地善良又勤快,神仙给人们一面锣,每天走到地头上,围着自家地转一圈敲一遍,喊着:‘草死苗活地发渲’,地里的庄稼就长得好好的。渐渐地,人们越来越不知足,有了偷懒的心,发现在树荫底下敲,庄稼一样长得好好的,后来发现,坐在家敲也一样,再后来,发现躺在床上敲还是一样,就都不去地里敲锣了。神仙看到人太懒了,就停止了敲锣的法力,这时,人们才发现,躺床上敲锣不顶用了,就到树荫去敲,还是不顶用,到地头围着敲也不行,怎么都不行了。到最后,人们沮丧地发现,必须亲自到地里锄草浇水松土,庄稼才可以长得好,以前的好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衣传广和四个儿子,有时要帮着长工做点粗重活,他最乐在其中的事情,就是等两个孙子放学后,带他们玩耍。教他们背歌谣“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点点豆豆,龙皇咳嗽,骑骑大马,拿刀过坎”“你哥哥,打陀螺,打了几儿?打了仨,过来啃了我的臭脚丫。”“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要不就是破谜语:“屋里有个起不早,院里有个吃不饱。”“一条腿哩土里生,两条腿哩叫五更,三条腿哩佛前站,四条腿哩钻窟窿。”“一个猴儿,满屋里磕头”“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裳就扯破。”“两只小船没有蓬,十个客人坐船中。白天来去急匆匆,晚上客去船也空。” 这年冬天,世瑜满二十一岁,要将远房表妹娶过门。新少奶奶叫俏俏,俏俏的母亲跟世瑜的母亲是亲表姐妹。 俏俏有三个哥哥,父母别无一技之长,只是普通种田为生的乡下人,家里日子勉强凑合,俏俏能嫁给世瑜,一家人都求之不得,喜上眉梢。 衣传广跟世琦的娘商量着,对所有儿子一视同仁,要把婚礼办得跟世琦c世珍的一样热闹。 世瑜的婚礼如期而至。 腊月十六是正日子,腊月十五晚上就在家门口搭台唱戏了,得到消息的远近村民潮水一样涌来,挤在戏台下,戏棚里都坐不下了,赶集一样热闹。这些人有的是纯粹看戏,还有的抱着另一重目的,那就是来看看衣家的排场,探探衣家的家底到底有多丰厚。 衣传广还找了一班吹鼓手,铜鼓洋号,呜哩哇呜哩哇地吹着,四五个浓施粉黛穿红挂绿的半老徐娘伴舞,惹得一帮大老爷们围着看。 世瑛到安禄县城的轿铺雇了一顶最好的喜轿。 贤惠的刘太太已经有了两次操持婚礼的经验,这次准备起来更是得心应手,所需所用一切物品均已准备齐全,婚礼仪式上所有需要的角色也都到位待命。婚礼的大管家是村里的大辈,一个六十多岁知晓婚礼各个环节礼仪的男子,他岁数不算大,但是辈份在村里是最大的,很多同龄人都喊他大顺叔。 天刚蒙蒙亮,大顺叔就到衣家了。 世瑜在天地那里磕了头,又给父母行了礼,一个本家婶子往喜轿里里外外都洒上红麦麸,又拿笤帚象征性地绕着世珍的马扫了扫,十来个吹鼓手在前面开道,吹吹打打锣鼓敲地震天价响,随后是新郎官和接亲的队伍,穿绸裹缎喜气洋洋,后头跟着长长一队人,抬着贴红喜字的礼盒,食盒里头一层放一缕挂面俩鸡蛋,一层放盐和糖,一层放蒜和姜。 到得新娘家,仆人将男方带来的挂面下锅煮好,打上俩鸡蛋,放上盐c糖c蒜c姜末,由新娘的母亲庞太太拿筷子喂给新娘吃。 之后庞太太给女儿俏俏腰里缠上护心铜镜,鞋里放两张红纸剪的嘴衔荔枝的大公鸡,取吉利的意思,两只手里各捏两枚铜钱。 新娘到男方家下轿之后,进大门时,将手里的四枚铜钱向身后抛下,男方的本家婶子捡起来交给世珍的娘,压到洞房床铺四角。新娘进屋之后,稍作歇息,本家婶子拿笤帚象征性在新娘身上扫一扫尘土,新娘将护心铜镜解下来,置于床头桌上。 诸多繁琐的礼仪之后,新郎新娘拜了天地,众人喝了喜酒吃了喜宴,新少奶奶的娘家人下午又来了一波人看闺女,送走娘家人,晚上又有跟新郎官世瑜同辈的乡亲们来闹洞房,直到半夜才走,总之热热闹闹一整天。 世瑜结婚,太夫人杨氏看到娶了三个孙媳妇进家,高兴地整天合不拢嘴。不断催着媳妇刘太太,早点准备小孩子的新衣服,等着抱孙子。 此时衣家已经有四个小辈了,世琦家的大儿子聚仁,二儿子继仁;世珍家的儿子知仁c女儿梨花,梨花比知仁小两岁。 谁知世瑜婚后没几天,太夫人杨氏就病了,请医延药不见好转,病况反而越发沉重,老太太自知不是好事,将身后事都嘱咐了衣传广。 衣传广心里知道不好,还是安慰老太太说不要多想,保重身体要紧,等挨过了年,立了春,天气一暖和就好了。 眼看到年根底下了,老太太不见好转反而粥米不进,衣传广一家人急的团团转。到腊月二十八早上,老太太一下子咽了气,呜呼哀哉了。 无论如何杨太夫人的尸首必须年前进坟地,“今年死了过年埋”这是骂人话,大忌讳。 衣家人手忙脚乱,按照衣传广父亲的生前官职给杨太夫人办了隆重的丧事。 丧礼过后,大年三十晚上,他们把门楣c门框c门扇上残留的去年的对联揭下来,又拿小刀刮干净,与往常不一样的,没有再贴上新对联,门楣门框门扇就那么空着,大家心里也感觉空落落的。初一早上也不用起五更去拜年,没有了往日新年的欢乐热闹,一家人闷闷不乐,相对无言。 世瑜的隆重婚礼已让衣家捉襟见肘,杨太夫人的丧事让衣家更为雪上加霜。家里能辞退的婆子老妈子统统辞退,一家人上至老爷太太,下至聚仁知仁,凡事都要自己动手。 衣传广眼看衣家败落,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节流是对的,关键还要开源。他跟太太商量,想带着世琦c世珍两个儿子,到汉南去找伯玉垒,先到酒槽坊找个事情做,先求安身立命。 事已至此,再讲不得什么面子,刘太太和几个儿子儿媳都同意。 只是苦于当初未跟伯玉垒问清地址,只知汉南县,只记得一个掌柜的名字,叫钱竹坡,其他一无所知。 世琦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我们鼻子下头有嘴,到处去问就是了。” “对,多带些盘缠,穷家富路。”刘太太答道。 选定良辰吉日,父子三人坐着马车上路,直奔汉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花公子钟情衣太太 衣传广正了正帽子,跳上马车,带着两个儿子,一路奔波,坐车骑马乘船,折腾了近两个月才到了湖山省顺昌府汉南县。路上衣传广问两个儿子的平生理想。 世琦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拍了拍袖子上的土,坐正,想了想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父亲和世珍听完,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世珍扬了扬他浓黑的眉毛说:“我的是‘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而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衣传广点点头,说:“照你二人所言,世琦飘逸,世珍老成,此去可功成!” 谈起要找伯玉垒,世琦问父亲,为什么伯玉垒爷爷自称歪嘟泥钱。 衣传广解释说,伯玉垒不让别人坐他家房后的石磨盘,别人才送他这个绰号。这其实是个歇后语,歪嘟泥钱——难轱辘,形容一个人太难斗。聪明如伯玉垒,早就知道自己这个绰号,不但不回避,不厌恶,还经常自称歪嘟泥钱。 世琦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一个人直视别人的取笑,并以此自嘲,是有多么强大的内心,多宽容的态度。 清时的汉南,为九省通衢,南来北往的中心。一到汉南,世琦如至京城,只见到处人烟密集,叫买叫卖,热闹嘈杂。 他们先在木器口一家客店落脚,次日一早,到酒槽坊林立的关帝庙码头附近,打听钱竹坡,运气很好,刚问到第一人就问着了,此人正是钱家的伙计,他挑着担子要去给人送酒,听到问自己东家住处,就用手指着不远处彩石巷,说一直走到巷子南头,靠西那家就是。 父子三人走到酒槽坊门口,看到门楼子上挂着大大的匾额,上写“钱生益”三个大字,门口排了长长一队人,等着打酒。 人群里有个中年男子,尖声尖气用满带口音的方言说:“据说,顺昌府一百单八县,县县都有土音,只咱汉南县么得。就算有,也只是巴点巴点。” 这人浓重的口音,使得他刚说的这句话不攻自破,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此人还以为自己说得好,脸上现出洋洋自得的表情。 世琦他们径直走进店面,只见正对门口是柜台,柜台前摆了一溜酒瓮,几个伙计忙着给客人打酒,走过一个人来问,手里拿着一只精巧的小酒盅,里头有半盅酒,酒香扑鼻。这人问:“客官,打酒么?” 衣传广眼见这人长得跟伯玉垒一模一样,刚要喊伯叔,又发觉不对,这人年轻多了! 就在他愣神的当儿,这人又手指门外说:“不打酒请自便!” 衣传广赶忙正了正帽子,拱了拱手说:“我要找人,请问贵处有没一个直隶府人,叫伯玉垒?” 这人听了马上还礼道:“此人正是家父。请问您尊姓大名?来自何处,有何贵干?” 衣传广见此人果然是伯立身,马上道出原委。 伯立身进院里告了个假,随即将衣传广三人带往附近酒楼,一路走,他一路转着手里的酒盅说,父亲年纪大了,东家虽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不愿收留,所以没多久,父亲就离开钱生益,到吉庆街摆个摊儿,给人看些小病。父亲叮嘱自己,再苦再难,都要挣钱养家,他是靠祖辈遗留财产浑混了多半辈子,到老了,两手空空,没有什么留给后代,他的儿子,再没有老底去混了,只能靠自己。 衣传广听了,不住叹息。 立身说,等下他就带他们去见钱竹坡,不过这个人,把钱看得很重,疑心也重,背后别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钱痴,说他钻到钱眼里了。自己能长期在此,是因为确实有技术在身,现在一下子添三个人,钱痴不见得能容。 从酒楼出来,折回钱生益酒槽坊内院,他们见到了传说中的钱竹坡,此人是个七十来岁的高瘦老头,浓眉小眼睛,额头的皱纹像用刀刻的一样,双颊塌陷,嘴巴说话扁扁地,穿一身石青色缎缀八团添寿灯笼景长袍,出人意料地,他将衣传广父子三人全部收留,衣传广做账房先生,世琦c世珍做苦力调配药酒。 钱竹坡年轻时买下伯家的酒槽坊,并没有自己酿酒,做的是转手买卖,从当地人手里买过原酒,加工成五加皮酒c佛手酒等等再卖给客人,生意颇兴隆。 结发妻子孙氏,同是直隶府安禄县人,随同钱竹坡一起在汉南打拼多年,俩人结婚以来,膝下无儿无女,二十几年前冬天,孙氏偶感伤寒,不久去世,剩下钱竹坡孤身寡人一个,虽然酒槽坊生意不错,但家里没有了女人,衣裳破了也无人缝补,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 后来有媒婆做媒,钱竹坡又娶了本地人巫氏,婚后只生下一个女儿钱丽娘,现在刚刚十九岁,生得肌若白雪,目似秋水,唇红齿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刚刚好一个标准美人。走起路来轻轻盈盈,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风范。 钱丽娘隔着屏风,见到世琦的第一眼,心就不由颤动了。只见世琦身材挺拔,浓眉大眼,成熟稳重,着一袭青色库缎长衫,正弓着背,一手拎着称,一手拨秤砣,量取药材,神情的专注,手法的娴熟,都让丽娘心上喜欢。 立身去年将两年多的年俸拿出,花五百两银子买了一套四合院,连门楼c板房c客房一共有15间,将妻子儿女都接了来。当晚,伯立身将衣家父子三人请至自己宅中,与伯玉垒相见,衣传广分外高兴,俩人诉说别后思念之情。 伯玉垒告诉他们,不管做什么,都要留心学习,以后才有机会开酒槽坊,谋得东山再起。 父子三人很是奇怪,明明立身告诉他们,钱竹坡钱心重于人情味,可是对衣家父子,却格外热情。 后来,才渐渐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钱痴一家三口,都看上了世琦,首先一表人才,二来聪明能干。钱痴跟妻子一商量,觉得把丽娘嫁给世琦天作之合。一来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直想招个上门女婿;二来偌大的家业也有人支撑,世琦是个绝佳的人选。 但问题是,世琦已娶妻生子,他们不想自己女儿做小,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劝世琦休掉现在的妻子,反正他们夫妻也不能长相厮守,现在也只是个名义罢了。 钱痴找来心腹管家,让管家媳妇儿去给世琦透透口风,劝世琦休掉结发妻子,在这里找个当地人的女儿为妻,最好是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想招上门女婿的,既可以娶一房美太太,又可以继承家业,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世琦态度坚决,说妻子贤惠豁达,温文尔雅,决不能休妻,也不会娶小。 劝说几次,无果。 丽娘得知此事后,对世琦又爱又恨,她如换了个人一样,白日里提不起精神,没人的时候就暗自垂泪。 丽娘的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有心想打发世琦走,又碍于同乡情面。跟钱痴说了她的想法后,钱痴说这个想法他也有,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找到理由。 衣传广父子住在东厢房一个连间里,晚上三人躺在床上,聊起白天情景,说钱竹坡虽表面看起客客气气,但神色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冷淡,因是世琦拒绝了他女儿婚事的原因。 世琦说,因了此事,每遇到钱痴,就倍觉尴尬。 衣传广也说,这不是久留之地,钱痴把钱看得太重,一分一厘都看在眼里,对伙计们又过于刻薄,甚至于他要怀疑衣传广的账目是否做过手脚,在外收酒的师傅有无吃回扣。 世琦从踏上汉南那块土地的第一天起,就在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要做一番自己的事业,也不枉来世上一遭。 因了这个想法,他常利用做工间歇,跟调酒师傅们请教品酒方法。活计不忙时,他要关注酒水品质鉴别技术,有时候会跟送酒师傅谈酿酒技艺,钱痴看到过几次,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咯噔了几下子。 自此之后,钱痴对世琦有了疑心和戒心,让他兄弟两个挑酒送酒,只干苦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世琦萌生离开的念头,苦于没有找到容身之处。 机会终于来了,一年过后,隆德利酒槽坊向立身抛来了橄榄枝,开出了年俸银五百两的高价,而且还有分红,立身开出的条件是,如果自己的三个朋友愿意,要带他们一起去,隆德利也爽快答应了。立身想了一想,干一年就够买一套好房子了,晚上他回到住处,跟世琦父子商量,一起到隆德利,三人兴奋不已,满口答应下来。 隆德利的老板是汉南本地人,世代做白酒槽坊,在当地极有根基。 四人在隆德利干了一年后,花利仁果然兑现承诺,支给立身俸银五百两。衣传广父子各四百两。 衣家当即在关帝庙附近买了一套四合院,花了六百两银子,一共有18间,世琦世珍翻过年就都把家眷接了过来。 世琦的夫人叶秀敏,比世琦大三岁,风姿绰约,比年轻时还要更有韵味。世琦这一年多来与太太聚少离多,此次能够长相厮守,甚是欣慰。夜里他悄悄跟叶秀敏说,少奶奶年轻时青涩如一只苹果,让人看了顿觉清新畅快;如今成熟似红桃,看到了就惹人眼馋。秀敏捂着他的嘴说,这么大人了说这些话不害臊。 世琦终于合家团聚,且丰衣足食,可谓幸福美满,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叶秀敏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夏天的中午,只见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来,说是隆德利的伙计,管家让来给太太报信,世琦身体不爽,衣传广和世珍出去收粮食了,也不在跟前,请太太尽快去看。 叶秀敏听说让自己过去看,就知道不妙,来不及收拾,赶紧带着个贴身丫头随小厮到隆德利的店里。 秀敏刚到店里,世琦就醒了。医生说,世琦因为天热,略有中暑,是暂时晕厥,没事的,注意保养就是了。听医生这样说,大家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世琦这一中暑,祸患就来了。可是中了祸不单行这句话。 世琦中暑这天,花利仁的公子花满楼刚好来到槽坊里。 这个花满楼,二十多岁,矮个子,皮肤白皙,长相清秀,已娶妻生子。乍一看,也一表人才,可实际上,公子哥的毛病他占全了。平日里逛戏园子,听说书,看唱戏,不学无术,混迹花丛。 花利仁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深知自己儿子的秉性,整日为他长吁短叹,说他不读书也就算了,只希望他能用点心思在酒槽坊上,以后好光宗耀祖。这天花满楼随父亲来店里,花利仁本意是让儿子学些为人处世的本领。谁知错打了算盘,这个逛遍花丛的浪荡公子,只见叶秀敏高挑身材,脸若银盘,眼似流星,眉如远黛,头戴珠宝春蟠步摇,耳上一副翠玉耳环。穿月白缎上衣,下穿白色暗花绸彩绣花草纹百褶裙,脚踩素缎面绣花小弓鞋,外套青灰色折枝梅竹灵芝暗花缎褂襕,温文尔雅。花满楼一眼看到叶秀敏,艳羡不已,恨不得马上搂在怀里。他平日里都是跟年轻小姑娘们耍耍闹闹,叶秀敏身上的优雅c成熟,处变不惊,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这种美,深入骨髓,跟那些年轻女子的浓艳c露骨完全不同。 自此之后,花满楼就惦记上衣世琦的太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避情葛初酿新酒 花满楼开始有事没事往衣世琦家里跑,刚开始还只限于与世琦c世珍觥筹交错,后来即使世琦不在家,他也要找世琦的太太聊天。 聪明的叶秀敏看出端倪,又不好跟丈夫说什么,就经常带了丫鬟春雨,锁了门,去立身太太那躲着。 但躲着总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她们总要回家做饭吃饭,花满楼来得仍然很频繁。 渐渐地,衣世琦也看出苗头,他不好问叶秀敏什么,只是暗自愁眉紧锁。世琦开始陷入内心的挣扎,要么离开隆德利,但是没法离开汉南,况且还有父亲兄弟朋友都在这里。如果激怒了花满楼,对以后创业,相当于自设障碍;不离开隆德利吧,又不能忍受花满楼的骚扰。 过了中秋节的第一天,世琦跟父亲诉说想离开隆德利的想法。 衣传广询问原因。 世琦低头不语,停了半晌,才说:“儿子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好说,请父亲恩准。” “你的事,你自己定。”衣传广理了理衣服下摆,站起来又说:“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世琦跟父亲谈了很久,衣传广让他先在家忍耐一段时间,筹钱的事情年后一起想办法。 第二天,世琦向花利仁递交了辞呈。 所有人都颇感意外,世珍和立身都不解,说现在世琦能接触到酿酒技术,年俸又可观,再积累几年,就有足够的本钱,现在离开太可惜。只有衣传广洞穿世琦的心事似的笑笑不语。 花利仁诚心挽留,并追问原因。 世琦说是身体不好,想回直隶老家休整一段时间。花利仁又托立身来挽留,世琦仍然婉言拒绝,并在离开隆德利之前,给花利仁送去了一抬点心,一抬丝绸被面。 立身在世琦离开汉南前,几次来追问原因,世琦不肯改口,仍拿身体不好为借口。 世琦说走就走,递过辞呈后的第三天,就带着妻儿向安禄县出发了。 世琦的离开,让花满楼始料不及。嫂夫人的风姿着实让他思念了很久,后来又去跟其他女子厮混,也就渐渐忘记了。 世琦回到家中,发现境况好转,心中大慰。 世琦的娘刘太太喜上眉梢,拉着儿媳叶秀敏的手问长问短,亲热地很!只见刘太太穿香色上衣,系香灰缎绣富贵花蝴蝶纹裙子,外套玄青缎对襟八团花大镶边半宽袖马褂,头戴五福捧寿步摇,胳膊上戴金镶珠镯子,首饰虽还是旧有的,但换了新装,看起比前几年精神地多。她看到儿子c孙子都回来了,不断地喊丫鬟端出世琦c聚仁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什么马蹄酥,蜜饯啊,撒子c麻花摆了满满的一炕桌。 中午老妈子包饺子,刘太太也亲自动手包,她已经习惯了做家务。 世琦整天在家琢磨着怎么筹钱,他盘算着,就在枣树村开酒槽坊,省的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还有现成的空宅子,可以省下不少钱。 一晃就到了年根底下,让世琦高兴的是,父亲c伯玉垒,还有立身c世珍带着各自家眷,一起浩浩荡荡回来了! 立身一见到世琦,就拍着他的背说:“好小子,勇气可嘉啊,借着你的勇气,咱们明年也做东家了!” 世琦又惊又喜,一时语塞。 衣传广补充说,两家人拿到年俸,在汉南,先合买了一处大宅子做酒槽坊,地址选在老矶石码头附近的平泰巷。 伯玉垒又默契地接过话头:“衣家不愧是做官人家,大手笔!一口气将平泰巷西侧全买下来,东家就你们衣家来做!” “岂敢,岂敢!要不是仰仗着伯叔,我哪有开酒槽坊的胆子,东家由伯家做!”衣传广着急地站起来。 伯玉垒摆摆手,说先不要谦让谁做东家,谁合适谁做。 世琦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就在枣树村开酒槽坊,现成的宅子,守着家,啥事都好办。 伯玉垒摇摇头,说,你不懂,我们要酿酒,就要找好口岸,枣树村有自己的宅子,好是好,但往外销酒的漕运费就是大头,路上太平不太平还另说。再者说,汉南同行多,虽说有争竞,但能了解最新技术,买主多,机会也多。 世琦这才知道,里头学问这么深,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过了正月十五,衣传广带着青子的兄弟牧童,世琦一家c世珍一家,伯玉垒带着立身一家,坐船朝汉南出发了。 衣家年前就变卖了关帝庙附近的房子,拿到红契。找房牙另买了老矶石码头附近的小四合院一套,房子二十间,跟立身家是对门。 世琦他们下了船,到得新家,只见正房七间,东西厢房和南屋各若干。简单家具都有,正房客厅里,一张黄漆木条桌紧靠墙壁,正对大厅正门。条几前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两个青花莲子罐,桌旁两把矮腿圈椅。 随后又去看了酿酒的槽坊,两进院子,分别做曲坊c酒窖,酒窖那进院子,临街开个卖酒的店面。 几个人说干就干,衣家变卖了杨太夫人留下的金银首饰,伯家带来了挖出的黄金,一月之内将一应物件全部准备妥当,内院制曲,外院酿酒,。 只请了两个建酒池子c盖曲房的师傅,工人都没舍得请,衣传广他们几人,换上粗布衣服开始做苦力。只有伯玉垒疯癫劲儿又上来了,不闻不问,照常去摆摊,给人看病。 酒窖建好了,曲房c曲模也建好了,交了缸税c曲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请来了十多个工人,先制曲。 制曲里头有大学问,立身c世琦c世珍之前虽然都学了不少技术,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其中的奥妙,并没人实打实告诉他们。 要找两个经验丰富的制曲和压窖的师傅,师傅哪里去找?这是个大问题。他们听说,本地最好的酒槽坊,天贵成槽坊加,原来有个师傅叫吴志隐,可现在不知老师傅身栖何处,打听了很多人,找了很多地方,有人说他在武当山隐居,还有人说他已不在人世。 一晃过去了两个月,毫无进展。立身几个在衣家宅子里商量,说还是要问他爹爹伯玉垒,虽说他没啥经验,但从小看得多呀,还有他娘抄下的酿酒秘方呢! 衣传广也说,伯叔应该是高手,师傅中的师傅,只是不知为何,对酒槽坊不闻不问。 立身说,他爹就是这样的,不能按常理理解,无论如何,现在必须要请父亲来。他正要朝外走,不期跟一个人撞个满怀。 大家一看,正是伯玉垒。衣传广鞋子都顾不上穿好,走上前去,拉着伯玉垒的手,亲热地说:“伯叔,你来的真是时候!” 伯玉垒哈哈大笑:“正是喝酒的时候哇?你们正发愁这酒喝不完吧?放心,我歪嘟泥钱的肚子大,有多少好酒啊,都盛得下,快,赶紧拿点好酒孝敬我。” “伯爷爷真会开玩笑,这酒槽坊,您要不管我们,烟儿都冒不了。”衣世琦施了个礼说。 “哦,合着说就等我点火呢,点火我精通着呢,走,咱们不往屋里去,快去酒槽坊。” 伯玉垒来到酒槽坊,说:“立身,世琦c世珍,你们几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把手艺都学回来了呀。” 世琦哭丧着脸说:“我们学的都是皮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伯玉垒没有吭声,噘噘嘴,作要哭状,说:“我浪荡了一辈子,更是啥都不懂。追悔莫及,立身,快,给我找块豆腐去,我要撞墙。” “爹,别且呀,您要撞墙,没人管我们,我就要上吊,世琦,快,给我找根儿面条!”立身的表情动作跟伯玉垒一模一样,大家忍俊不禁。 “我不管你们呀,自有道理,我是想看看,你们的底儿有多厚,以后,不管多么红火,都不要忘了现在。”伯玉垒收起玩笑,细心地一样一样地指出他们的缺陷,到最后,他对世琦说:“老弟,先去准备豌豆十五斗,小麦十二斗,大麦三斗,将其各自润水堆积,然后磨碎,再加水搅拌,来,先不说那么多,一步一步来,每一步都有奥妙,不像背书那么简单。” 衣传广几人,在伯玉垒的指导下,把搅拌好的豌豆c大麦c小麦混合粉装入曲模,带领工人踏曲,伯玉垒喊着口号,工人们配合得严丝合缝,第一个人连踏三脚,第二人接过去,翻面,再踏三脚,如此往复,后来,竟熟练如舞蹈。他们反复踩踏,浑身湿透,取出曲模后,每块曲都已坚硬如砖,这才放入曲坊培养。后头还要翻曲c堆曲,伯玉垒告诉说,关键在于把握通风时间。 伯玉垒带着立身和衣传广父子亲力亲为,这时的他,再不是那个玩世不恭c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俨然一个心细如发的婆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堆曲的形状非常重要,这会影响到凉烫,曲房窗户要昼夜两封两启,凉热随之两起两落,热凉升降幅度要大,小热大凉,才能酿出白酒的香味,这也是他们家的绝活,这里头件件都是技术活,事事都有技巧,衣传广几个不由感叹制曲技术的博大精深。 一个月后,大曲制好了,伯玉垒吩咐立身c世琦,把之前准备的高粱磨碎成红糁,每粒磨碎为4至6瓣,不能过于均匀,有细有粗,还要有带壳的;同时将大曲磨碎,大如豌豆,小如绿豆,拿细筛筛捡粗细,粗细比例根据季节不同而变化。 下一步是润糁,将红糁加热水搅拌,水的温度c加水多少,要根据气候不同而有灵活变化,然后分堆,再把分堆合并,合并的过程也是技术活,拿笤帚扫干净不能起疙瘩。 再一步是清蒸润糁。放入润糁前,甑桶要加水煮沸,红糁要均匀撒入,光这个均匀撒入就考验工人的技术。圆了气之后,再加凉水,然后再烧至气圆,第二次圆气之后,再烧半个多时辰。 蒸熟糊化之后把红糁从甑桶取出,加入清水闷堆冷却,冷却过程中加入大曲,溜堆使大曲与红糁均匀混合,然后入缸,把握入缸温度,入缸前要用花椒水消毒,撒入底曲等等一应繁琐的事情,伯玉垒一一告知。然后把缸埋入地下,缸口密封发酵。发酵过程中,地缸温度的高低把握更是技巧中的技巧,如何增减地缸外面麦糠厚度,伯玉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衣家。 两个月后将发酵后的酒醅从地缸挖出,加入谷糠,进行蒸馏,蒸汽冷却后的蒸馏水,对其掐头去尾,取中段流出的液体,这就是芬香凛冽的原酒了。 看到清澈的白酒从甑桶流出,衣传广贴身小厮牧童,忍不住舀了一碗,喝了一口,说:“辣,真辣,不过真香,让人欲罢不能。”然后连喝几大口,碗中滴酒不剩。 伯玉垒看到再阻止,已来不及了。结果没多久牧童就感觉浑身发热,困意袭来,青子扶他入房去睡,原来他醉了。 伯玉垒,哈哈大笑,说这是头茬酒,烈酒,歪嘟泥钱活了这么久都不敢喝一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牧童沉沉睡去,足足睡了一晚上,天光大亮才起床,起床后,精神倍增,说一点都不头疼,感觉身体舒服,舒筋活骨。 伯玉垒说,这就是伯家所酿白酒的好处,是从山西杏花村学来,又加以改进。这蒸过的酒醅还可以依前法继续发酵蒸馏掐酒,后头的酒就没这么烈了。头茬原酒可以配五加皮酒c竹叶青酒,伯玉垒带着世琦套着马车,到药铺装了一车药材回来,配成了五加皮酒。 伯玉垒一边教这几个人配置方法,一边说,这五加皮酒补中益气,行经活血,驱风去湿,民间流传一句话叫“宁得一把五加,不要金玉满车”,单道这五加皮的好处。 一个月后的晚上,衣家院落里灯火通明,衣家父子和伯家父子,团坐在正房大厅里。 仆人笼好火,把炉子烧热,放于正厅桌旁。 牧童给六人满上用原酒酿造的五加皮酒,芬香飘满屋,真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伯玉垒先用手在杯口朝自己面前轻轻地扇一扇,再把鼻子凑过去,闻一闻,后端起酒杯看了看,见杯内晶莹剔透,放到嘴边尝了一小口,味道淡雅,咽下去,绵滑,口里留有缕缕药香,他点头称赞。 衣传广高举酒杯,站起身来,说:“伯叔,这是咱两家酿出的第一池子酒,要不是伯叔,衣家没有今天。” “坐下,坐下,莫分彼此,这话说得太早。都是缘分,哈哈。”伯玉垒一口气喝干,道声:“好酒,这是林家的配方,可惜啊,可惜” 剩下的话,伯玉垒没说,从他脸上的神情,衣传广能猜到,伯玉垒思念妻子,不觉也默然。 伯玉垒从不会把悲伤的情绪延续,他泯了下嘴,笑笑说:“如此好酒,怎能无新词?衣家的文豪们,填词配酒吧!” “何处玉笛暗飞声,疑是梅花三弄。珠帘半卷,纱窗碧透,犹见阴天云影。想故乡艳阳万里,柳絮飘空,任秋水望穿,愁思不减,幽人今夜无梦。”世琦喝了一口酒,深情念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忆往昔秘方复得 “呦,世琦想家了呀。”立身端着酒盅笑呵呵地。 “有你小子衣锦还乡的时候。”伯玉垒站起身来,拍拍世琦的肩膀。 席间,伯玉垒说起酿酒秘方失而复得的故事。伯玉垒从秦岭回来之后,嫂子秦金莺把伯玉垒之前交给她的c当初给孩子包衣服的包袱,还给伯玉垒。因是璇玑留下的遗物,伯玉垒格外珍惜。到了夏天,翻出来晾晒。往晾衣绳上一搭,他发现有点不对劲,里头好像有略硬的东西。他把包袱从晾衣绳上扯下来,细细端详,这本是一整块红绸子,无一处破损,但正中却有一个补丁,隔着阳光看,补丁里头厚厚的,摸了摸,有略硬的东西。 伯玉垒赶紧拿到内屋,小心拆开补丁,这时那篇酿酒秘方副本才重现天日。伯玉垒两手端着秘方,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没错,这是璇玑的笔迹,就是伯家的秘方,现在独此一本,多亏璇玑远见卓识。”说完悲喜交加,老泪纵横。 这五加皮酒调制秘方,璇玑添到副本最后,并注明来历。 原来,伯玉垒的老丈人林明德,走南闯北买卖药材,有一年冬天走到广州西关,因湿寒突然腿痛,到一家药铺买五加皮。因是同行,跟陈姓老板说得投机,药铺老板非常热心,教了他五加皮调配白酒法。 其实这个老板并不姓陈,而是姓黄,林明德不知而已。这个黄老板是乾隆朝的黄太医,有一年随乾隆帝南巡,当时的皇子永琰,也就是后来的嘉庆帝,犯了风邪湿毒病症,黄太医根据《本草纲目》精心调制了五加皮酒,治好了皇子永琰的病,乾隆帝龙心大悦,封五加皮酒为宫廷御酒。后黄太医厌倦宫廷斗争,隐姓埋名,来到广州西关开药铺,才遇到了林明德,将此法传授于他。 伯玉垒又教了他们近半年,立身c世琦几个酿酒技术大有改进,他们最为拿手的,是五加皮酒和竹叶青酒。 眼看要隆重开张了,衣伯两家商量后,给酒槽坊取名“聚福堂”,确定这件事,只用了一刻钟。然而,关于谁做东家的事情,双方僵持了好几天,差点吵起来。最后的结果,是伯家吵赢了,衣世琦和世珍做名义上的大东家c二东家。 当晚,衣传广带着两个个儿子亲自登门拜谢,身后几个小厮抬着大礼盒还有大食盒。 伯玉垒将他们迎入屋内,和立身一起作陪。 酒桌上,衣传广说,衣家开酒槽坊,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多亏伯家,才开得起来,结果还让衣家挂了名,衣家真是沾大便宜了,股份四六开,伯家分六。 伯玉垒说,任何事物都会从无到有,也会从有到无,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老子的“有无相生”就是这个道理。这个东家,若是让立身做,于他是枷锁,有衣传广指导着,世琦聪明,世珍老成,他俩做东家,非常合适。按人分股份就好,什么帮忙,什么利益,两家和气一条心,比什么都重要。 伯玉垒还说,衣家祖上有句家训,叫做“至真至善多读书,取财有道变中来。”还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儿孙要务农经商或做官自己选,酿酒秘方要代代传。祖上几代人都经营酒槽坊,节俭持家,打下江山,只有他和哥哥是个特例,躺在富贵堆里,不求进取,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喜好,追求自我和自由,做了两个浪荡的乡下人,没给后代留下钱财,这可谓是家训中的一个“变”。 再一个“变”,就是秘方本身。基本上每代有传承,也有改进,改进的都写在最后,所以这秘方越传越多。酿酒秘方当你读懂了,就发现它不单单是秘方,还是家族精神,这里头讲究阴阳平衡c因时制宜c知止后定c性静情逸,妙不可言。这秘方是伯家精神和财富的传承,是祖上留给后人安身立命的宝藏。 他看好衣传广父子的人品,明天就送一份副本送给衣家。衣家拿过这个秘方,可以学,可以改,让这秘方更丰盈,何乐而不为? 最后他说道:“我把秘方送给你们,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秘方知情者只限于衣家,不要再自行扩散,若需扩散,需征得伯家长子长孙同意,这是我祖上的规矩,我破了规矩,是因为我实在是觉得你们一家德行高尚。” 桌上其他人听伯玉垒这番话,无不震惊。 立身听得瞠目结舌。 “伯家的酿酒秘方,我们怎敢奢望,光这五加皮调配法,衣家就受用不尽了。”世珍不胜感激。 “你们越是不奢望,我越要想方设法告诉你们。反倒是那些对秘方求之若渴的人,我歪嘟泥钱就一言不发了。歪嘟泥钱就是这么疯癫。”伯玉垒自顾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伯爷爷,我们敬重您的人品,但是秘方真是不敢看,也不敢收。”世琦端起酒杯起身敬酒。 “小子哎,坐下,坐下,我整天没大没小,嘻嘻哈哈,疯疯癫癫,不讲人品,只顺本心行事。给你你就看,要不然,歪嘟泥钱要生气。”伯玉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衣家沾了你们大光。”衣传广说。 “你们再这么见外,不跟你们一个桌上喝酒。”伯玉垒故作生气,端起酒杯站起来。 衣传广忙拉住伯玉垒的袖子作揖c道歉c挽留。 伯玉垒由怒转笑。 衣家父子见伯玉垒情真意切,备受感动。 伯玉垒招呼大家尽情喝酒,不醉不归。 一桌人直喝到深夜,伯家父子才送衣家父子出门。 走到院里,衣传广因为醉意,总觉得路是弯曲的,一脚高一脚低,一会儿左一会右,伯玉垒哈哈笑他,说他走路都走不对了,衣传广不肯承认,一定说伯玉垒走的不对。 回家后,衣传广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醒来,推门的时候发现有封信,打开一看,是伯玉垒留的。 伯玉垒说,他该完成的责任业已完成。要出外云游了,不用找,合适的时机他会回来的,至于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信后,附有一册手抄酿酒秘方。 立身也收到了伯玉垒的信,信上说,他是立身的父亲,也是立身的师傅,现在就将伯家酿酒秘方交给立身保管,肩上的责任同时也移给立身。自己要各处云游去了,放下心中所有执着,四海为家,增长见识,磨炼心性,领悟世间万事万物的奥妙所在,寻求真正的自我。 他同样告诉立身,不要找自己,合适的时机会回来的。 聚福堂有了伯家酿酒秘方,更是如虎添翼,做得顺风顺水,酒槽坊外每天门庭若市,来批发五加皮酒和竹叶青酒的商贩在酒槽坊门口排起长龙。 一时聚福堂在汉南县声名鹊起,衣伯两家家财源广进。 到年底,衣家坚持不肯按人头分红,一定两家各一半,双方又是争持不下,到最后,衣家赢了。 立身经常带着两个孩子到酒槽坊,他身上的不世俗,或多或少的浪荡不羁,有点像他的父亲,他把女儿雪梅,像男孩子一样养育。 雪梅经常跟着哥哥伯雍,还有衣家的聚仁一起学习玩耍。 伯立身有个与众不同的癖好,他比父亲更有文化,喜欢吟诗咏月。除非极特殊时候,他要慢慢地品酒,每天就喝三杯,上午下午晚上各一杯,一只小酒盅不离手,还自始至终只认准一个酒盅,一只半寸见方半寸高矮小巧玲珑的斗彩梅雀酒盅,一支梅花图案旁边刻着俩字“醉梅”。酒盅本身不值钱,但用得久了,在伯立身心中已无法被替代,他经常用手捏的地方,油光锃亮,比别的地方略洼,他每次必定用三根手指捏在固定的地方,所谓手感就是这样来的。一到秋天,他要回直隶省赏月,过段时间回汉南;到了三九,他又回直隶省赏雪赏梅;一入春,又回汉南赏花。所以,立身是不肯做东家的。 三年之后,衣传广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安禄县,给世瑛娶了亲。世瑛娶了姑奶奶衣佩香夫君秦倚山姐夫家的孙女,叫卫长青。长青比世瑛小三岁,长相一般,在妯娌四个中,算是末等,但她非常聪明,能写会算,只是有些傲气。 随即世琦c世珍返回汉南县,衣传广暂时留在家里,陪伴妻子刘太太。 此时世瑜在安禄县,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六岁,叫承仁,女儿叫绿荷,均有奶妈帮忙照顾。俏俏生了孩子,婆婆刘太太私心,给俏俏的月钱每月多了二两银子,俏俏本来的月钱就用不完,就把这二两银子周济自己的母亲庞氏。 庞氏自从俏俏嫁给衣家,两个儿子也去酒槽坊谋了营生,家资渐丰,不由地风光起来,经常跟几个阔太太玩“游湖”(一种纸牌),时不时对人颐指气使,背后有人悄悄骂她:“有钱的王八大三辈。” 俏俏没把她母亲的好处学到,痴迷玩“游湖”倒是得到了真传,虽然要带两个孩子,却每天找人玩一局,没人愿意天天陪她,她就找几个丫鬟婆子玩,天天输钱也行,只要有人陪玩。 衣宅的女眷们,私下里给俏俏取了个绰号,叫“小瘾奶奶”。 刘太太虽明里暗里说过俏俏,但无济于事,俏俏仍旧是“你念你的经,我拜我的佛”。 世瑜受俏俏影响,也喜欢上了玩牌,刚开始在自己家玩,后来到外边牌馆去玩,刚开始玩小的,后来玩大的,刚开始玩慢的,后来玩快的,尤其喜欢推牌九。世瑜喜欢上了那种紧张和刺激,无关输赢,反正家里钱有的是。夫妻两个真是妇唱夫随。 衣传广不在安禄县的时候,世瑜经常一进城就四五天,输完了再回来。 因为世瑜从小身体不好,衣传广严格的教育没有用到三儿子身上,刘太太也对这个儿子格外疼爱。 刘太太每次问俏俏,怎么经常不见世瑜回来,俏俏还要替他打掩护,要么说访友,要么说求书。刘太太虽心中疑惑,但压根儿没想到赌博上头去。 衣传广回来后,世瑜有所收敛。然而,有句糙话放到世瑜身上很合适,狗改不了吃屎。有一天,世瑜又输个精光回来,他边走边想,觉得输得蹊跷,本来一整个晚上,都是他在赢,结果到天亮的时候,下个大注,唐五爷就赢了,把世瑜整个晚上赢的钱全部赢过去。他再仔细回忆,发觉好像每次小赌注都是自己赢,到了大赌注唐五爷就上桌了,他一上桌,必定赢。人人都说唐五爷叫唐神算,从来没有失手过,果然如此。 聪明如刘太太,看出些端倪,跟衣传广一起,守了几个晚上,看到世瑜回来,刚要进屋,说了句:“世瑜,你过来下。” 世瑜的心一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不孝子惹父伤心 在母亲面前,世瑜坦白了,说已将手中的钱输个精光,还欠了债。 “欠了多少?” “三千两银子。” “好,这三千两我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拿这个钱买教训,想赢钱?那是骗人的。”衣传广坐在炕头,两手揣在棉衣袖筒里说。 “好的,爹,儿子记住了。” “人生在世面临很多吸引你的东西,唯有心正,才能外邪不侵,一正百正。这是衣家的祖训,何时都不要忘记,否则会酿下大祸。”衣传广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是,爹爹,孩儿记住了。” 世瑜虽把债还了,但心有不甘,总想着怎么输进去的还怎么捞回来。父亲劝他的话,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这就是赌博的可恨之处。 安禄县城的几个赌徒,见世瑜还上银子之后就不怎么来了,派人悄悄来请世瑜,还说要免费教他,把输的钱赢回来,争一口气。 世瑜本就有扳回来的心,这话正说到他心坎上了,偷偷进城,按照几个“好心人”传授的方法,果然屡试不爽,几天下来一共赢了三千两银子,他心花怒放,对这几个“好心人”深信不疑。 他们约定这个月底再跟唐五爷交手,干脆堵上纹银一万两,保证让世瑜赢。速战速决,以免被父亲大人发现。 月底,世瑜如约而至。 按照“好心人”的方法,赢了头三注。 第四注,世瑜把赢的前三注全部输了进去,不禁额头冒汗。 第五注,输了五千两,世瑜浑身湿透。 第六注,世瑜又输了,还是五千两,不由地手发抖了。 世瑜这才觉得一万两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他哪有这么多钱,再找那几个“好心人”,早不知影踪,世瑜才明白是中了圈套。 唐五爷的人把欠条铺到桌面上,世瑜心中又恨又羞又气,手抖如筛糠,半天签不了字。 别人抓着世瑜的拇指,按了个红手印。他起身想出门,却被几个大汉控制了。 他诧异不已。 那几个人说他们是唐五爷的人,一万两纹银是个大数目,怕衣家不给,先请他暂住这里,到时候一手放人,一手交钱。 世瑜如遭雷劈一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浑身无力,心好像都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了,他呆坐在椅子里。 唐五爷的人连夜把一封信送到衣家,衣传广这才知道世瑜闯下滔天大祸。 衣家的大人们全部集聚在衣传广家正厅里。 衣传广略带责备地对俏俏说:“他晚上不回来,你应该早点告诉太太才是,我好派人找他。” 刘太太本来因为亲戚缘故,平时是向着俏俏的,到了这步田地,也不由气闷,说了句:“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俏俏忍不住哭咽起来。 一万两纹银,家里一时拿不出。衣传广有心给世琦捎信儿,又怕一来一回误了时辰,让世瑜受苦。 衣传广让女眷陪着俏俏,刘太太在家里筹备银子,他带着世瑛和几个年轻力壮的仆人直奔县城。 四处打听到唐五爷住址,衣传广敲开门要见世瑜。 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穿蓝布长衫,头戴黑皮小帽,脸上带着奸诈的笑,说是唐五爷的管家,问是不是马上赎人。 衣传广说要等一天。 管家模样的人大摇大摆,绕着衣传广走了一圈,神气活现地说:“五爷说了,一手交钱,一手放人,钱没送来,人不能见。” 衣传广被管家的嚣张气得胡须直翘,他镇定了一下,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欠债的。”管家倒背双手。 “我是以前的通政使司左侍郎,堂堂君子,头顶天,脚踩地,吐口唾沫一个丁,一万两银子,不会赖,但现在我要确定世瑜还活着。” “放心,为了那一万两银子,我们不会撕票的。老爷,您请回吧。送客!”管家伸手指了指门口。 衣传广羞愧难当,有苦难言,带着人铩羽而归。 第二天上午,刘太太变卖陪送的首饰,加上家中余款,就把钱备好了。她告诉家中上下,世瑜的事,谁都不可以走漏风声。 衣传广带着贴身小厮牧童和几个青壮仆人,快马加鞭直奔约定地点。 青子与世琦年龄相仿,此时在汉南做酒槽坊管事的,人称青管家。牧童是青子的弟弟,十六岁,从小在衣家长大。 他们到达小树林,放眼环顾四周,静无一人。 衣传广不由心跳加速。 须臾,一队人马黑压压从对面奔来,领头的正是唐五爷。 远远地,唐五爷在马上向衣传广点一点头。 衣传广喊话说,让世瑜先喊自己一声。 对方将世瑜带出,衣传广清清楚楚地听儿子喊了自己一声爹爹,他马上把银票取出,交给一个伶俐的伙计骑马去送。他喊话让对方把借条还回。 对方将世瑜的马一拍,朝衣传广这边跑来。 衣传广接到世瑜,捏了捏儿子的手。 世瑜面容憔悴,喊了一声爹,借条递给父亲。 衣传广仔细瞅了瞅借条,撕个粉碎,看伙计调转马头往回走,就朝唐五爷喊:“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就算结了!” “好,衣老爷快人快语,结了。”唐五爷哈哈大笑,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衣家父子回到家,衣传广对世瑜说:“你胆子真大,衣家可是盛不开你。一有钱,就忘了你是吃几碗饭的。你要记住,这一万两银子,是你欠其他三个兄弟的。” 世瑜满面羞红。 一万两银子是个大数目,世瑛的太太卫长青,在世瑛耳边嘀咕了好一阵,表达自己的不满,她吵着要分家,都被世瑛劝住了。 自此之后,世瑜一蹶不振,他自觉无面目见人。 几人轮番劝慰,不见起色。最后衣传广说,由他去吧,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消除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带给他的伤痛,需要时间,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灵丹妙药。 世瑜足足在自家屋里闷了一个月,除了俏俏和两个孩子,他谁也不见,饭菜都由俏俏端进屋。他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赌”字,俏俏也再不敢玩“游湖”。 世瑜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一天,刘太太马上发现自己的儿子眼窝深陷,两腮瘦削,面色发白,形容枯槁,如大病初愈,不由心疼至极。 世瑜走到父母跟前,倒头便拜,说自己上对不住父母,下对不起子女,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以后要痛改前非,但一时又无面目见诸多家人,想到到汉南找大哥二哥,不知父母意下如何。 衣传广夫妇把世琦叫来,几个人商量了下,觉得世瑜可以南下,一来为聚福堂做点事情,二来散散心,换个心情。 世瑜说走就走,准备好行李第三天就出发了。 出门之前,衣传广不放心,悄悄把世瑜叫到一边轻轻嘱咐“三儿,你记住这句话‘不看贼吃肉,只看贼摔跤。’来路不正的钱,也花不到正道上去。你要不信,就等着瞧,唐五爷别看现在嘚瑟,到最后没什么好下场。” 世瑜含泪点头。 世瑜夫妇带着两个孩子,两个老妈子,两个丫鬟,还有两个随从,一路坐车南下。 刚到河南地界,一行连车夫十五人,被一伙蒙面人袭击,所带资财,全被掳掠一空,所幸强盗拿到钱财,扬长而去,世瑜他们并无人员伤亡。 世瑜环顾一周,只见所在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走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商量再三,一行人决定原路返回。 他们几个风餐露宿,沿路乞讨,饱尝艰辛。好容易挨到大名府,竟遇到父亲亲自驾车,带着一行车队,风驰电掣一般过来。 世瑜惊得目瞪口呆。 衣传广远远看到世瑜,跳下马车,双手拉住世瑜胳膊,看到儿子儿媳还有其他人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由滴下眼泪。 原来,世琦接到父亲的信,知道三弟要来汉南,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天天派人到江边候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给父亲写了信询问情况。 衣传广接到世琦的信,心中叫声不好,派了人去追。结果当晚,衣家宅内被盗,卫长青被绑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祸不单行粮船毁 原来,世瑜豪赌输光一万两纹银的事情,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一时,汉南县坊间流传衣家是巨商富贾,日进斗金。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衣家就被各路盗贼给盯上了。 世瑜他们被盗贼悄悄跟了一路,一直到河南才下的手。 卫长青是被汉南县城郊一帮土匪绑走的,衣传广赎世瑜回来那天的情景,被巡山喽啰看到,报告了他们的头目被称作张黑煞的,张黑煞派了人打探世瑛家情况,并安排了打手。他们瞅准一天,卫长青夜间出恭,两人直接点了她穴道,抗到肩上,翻墙而走。 余下几人趁机入室,偷了些值钱宝贝,正要走,被巡夜老仆发现,一帮年轻仆人跑来,与之打斗了三个回合,力不能敌,对方逃走。刚要追,被衣传广喝止,只见对方飞来一支铁镖,直直将一张纸钉到门板上。 世瑛发现卫长青不见了,就着了急,慌乱中将那张纸取来看,才知道她被绑架了。对方狮子大开口,要纹银一万两,要求第二天晚上送到城郊小树林,不许报官。世瑛又惊又怕,此时衣传广已来到面前。 父子俩愁眉不展,赎回世瑜那一万两已是艰难,况且过去不久,一下子真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世瑛无奈,天一亮就赶到老丈人家,说是酒槽坊借钱,扩大经营,不敢将卫长青被绑架的事情告之。 钱借到位,当晚衣家按照土匪所说,把钱放到小树林指定地点,然后受对方指点,在不远处,一片坟堆儿里,找到了卫长青。卫长青一副无所畏惧,又茫然不知的表情,在坟堆里转着找路呢!大家看卫长青毫发无损,这才放心。 卫长青说,她一直被蒙着眼睛,不知身处何方。好像一直在一片小树林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架着她胳膊,让她赶紧走路,一会儿告诉她上山呢,一会儿告诉她转弯呢,后来俩人突然放开她,就跑了。卫长青一把扯开蒙布,发现自己在一片坟堆里,这才明白,感情所说的上山,就是爬坟堆呢! 回到家里,刘太太拉着卫长青的手,嘘寒问暖,怕她受到惊吓。 衣传广父子商量,找世瑜的人还没回来,照此下去,为求安稳,要么多招保镖守卫,要么奔赴汉南。 最后,他们商量一起到汉南,还可以给聚福堂出力。 衣传广父子俩,在夜里,悄悄将值钱宝贝埋藏于正房最西边那间地下,摆在明面上的贵重物品,全部被换成了普通装饰。刘太太和卫长青一起,带着心腹丫鬟婆子,悄悄把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打包捆好。 衣传广又交代几个可靠仆人,守家护院,告诉他们,外人问起,就说访亲去了。 万事俱备,衣传广找来镖局护送。一家人全部穿着朴素,女眷不施粉黛,一路南下,沿路声称姓刘。 走到半路,遇到前期找世瑜的人返回,说没有见到瑜三爷踪影。衣传广见此人不太上心,便给了银子,打发他回去,带领车队继续向南。 途中,与世瑜偶遇,于是又买了些吃穿用度物品,一路同行,队伍越发壮大。好在一路平安无事,两个多月后,一大家人到达汉南。 一下船,已有人接着。伙计飞奔回去给大东家报信。 世琦已另买了一处宅子,还是在老矶石码头附近,和美巷。一接到伙计报信,世琦c世珍放下手里的事情,飞奔到码头来了。 他们回到世琦住的宅子,厨房已摆上丰盛的酒宴,一家人欢喜异常,难得全家团聚。 衣传广见大厅的摆设变了样,家具器皿都很奢华,大厅正对大门,摆一张紫檀木雕灵芝纹长方桌,桌上两边各摆一个退思堂款的青花竹石芭蕉纹赏瓶,桌正中两个青花缠枝花卉纹八角烛台,烛台两边有素三彩花果纹图盘。东西山墙都是一对红木嵌螺钿理石太师椅配同款木几,椅子边框和扶手上透雕梅花纹,有束腰,面下装透雕花纹牙子,直腿外翻虎蹄。 衣传广边看边摇头,对世琦说了句责怪的话:“要是店里摆这么好的东西撑门面,有粉都往脸上使,可以理解。家里摆这么好的,就没必要了。你们要知道,过日子不是给别人看的,赚干净钱,选择跟自己财力相当的生活方式。” 世琦c世珍点头称是。 青子赶忙过来给主子见过礼。青子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络腮胡子,虽年纪不大,三十出头,但做事利索,头脑灵活,记性又好,人又可靠,深得世琦兄弟俩信任。 衣传广看子孙满堂,人丁兴旺,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立身呢,怎么大半天没见到他?” “哦,立身叔带着家人去郊外赏花了。”世琦回答。 衣传广见正厅的八仙桌上,摆着一罐打开的竹叶青酒,满屋飘香,精神为之一振,吩咐仆人赶快倒酒。 一家人正吃得开心,忽然一个伙计气喘吁吁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老爷,东家,不好了,码头被人占了。送粮的船被堵住了,上不了岸,要运的酒,也走不了,我们的伙计还被打了!” 衣传广父子几个闻声急匆匆走出屋,只见一帮人架着几个浑身是血的伙计进了院,十来个受伤的伙计嚷着骂着跟在后边。再后边,几个人推着拉着一辆装酒的平板车,车上的酒罐子七零八碎,酒水顺着车沿一路淌下来。 世琦让青子赶紧从屋里拿金疮药出来,牧童安排他们回各自房间涂药养伤,早有小伙计请了医生来。 院子里一时人声鼎沸,折腾了个把时辰才算平静下来,世琦询问情况,这才知道,有两条送粮的船被七八条船堵着,没法靠岸。他们要往外运的酒,刚到岸上,就被人毁了,只剩车上那点。打人的全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听口音,都是汉南本地人,二十多个,个个身手了得,口口声声说,老矶石码头是他们的,要把聚福堂打出汉南。 世瑜c世瑛顿时呆住了。 倒是世琦老成得多,他想了想说:“青子,你先去了解对方来路,等下回来告诉二东家。世珍,你等青子消息,然后去找北直帮的刘会长,请他出面。现在要紧的是,那两条粮船怎么接应?打手都撤了没?” “东家,还没有,我派人换了本地衣裳悄悄盯着呢。”青子回答。 “好,青子,继续盯着,同时派咱们的十个人假装接货,不断逗他们,他们追,你们就跑,不要正面交锋。再派几条小船从其他码头下水,带能打的人过去,运吃的给送粮的,再引他们从远点的关帝庙码头上岸,就是成本贵些,顾不得那么多了。” “是,东家。”青子下去了。 世琦安排完,陪着世珍到各屋安抚大家睡下休息,然后愁眉紧锁回到正房跟父亲c兄弟商量以后的对策。 父子几个正在满脸愁容之际,忽听到院里一片喧哗。 几人以为又出了什么差池,忙挑帘子往外看。 这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 只见院里满满五车粮,伙计们忙着往下卸,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小老头,没戴帽子,拖着长长的辫子,穿褐色绸布小团花马褂,石青色绸裤,裤脚扎起,脚踩黑缎面宽口鞋,叉着腰,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看背影,像是伯玉垒。 此人正是伯立身,世琦兄弟几个赶紧过去施礼。 “呦,衣老哥,可把你你们盼来了!瑜三爷c瑛四爷,免礼免礼。快请我喝口好酒解解渴。”立身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往屋走。 世瑜端上竹叶青酒,立身接到手里一饮而尽,说:“再来。” 立身连饮三杯。 衣传广问:“你不是在赏花,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有人搅局嘛,小喜子一给我报信,这花就赏不下去了。我紧赶慢赶,刚到岸边就发现有人嘚瑟。那帮臭小子,还摆谱。我一过去先撂下仨,后来呼喇一下子全把我围住,围住我也不怕呀,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样的再来二十个也不是我对手。得,真不禁打,没半个时辰,那帮龟孙子,全跑光了,这不,我们就把粮船接上岸,粮食全运回来了。” 世瑜听得一吐舌头,说:“叔哎,您真是活菩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赴酒宴双方博弈 “我要是活菩萨就不生气了!”立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为刚才的事情动气,不值得,叔。”世琦又递过来一杯酒。 立身摆摆手说:“不喝啦。”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豆清釉花小酒盅,咔嚓放到桌上。 大家看他的酒盅换了,就知道不好。 他解释说:“那帮崽子还轮不到让我生气,我气得是我们家的猫,从我书桌上蹿过去逮老鼠,一下子把醉梅酒盅撞翻了,摔成了八瓣儿。”立身瞥了瞥嘴,“我要揍那只猫吧,又于心不忍,不揍它吧,又出不了心中恶气,就把气全撒在刚才那帮王八蛋头上了。” 衣传广刚想拿“物有成住坏灭”这句话来劝他,听到他最后这句话,不由大笑起来。 虽说气是撒了,但立身拿着新酒盅,不管怎么在手里转换,就是找不着以前的感觉,总觉得别扭,一别扭他就浑身上下不自在,一不自在就心情糟糕,心情一糟糕就想出来走走。这不,立身在汉南县到处溜达。 不大一会,青子回来了,走到世珍那里,轻轻耳语。 世珍听后对大家说,抢占码头的事情,是隆德利指使的。 世琦和立身他们一合计,让世珍赶快去拜访直隶帮的刘会长。 刘会长五十多岁,在汉南三十多年了,是个老江湖。跟世琦他们是同行,经营一个元亨泰酒槽坊。 世珍到得刘会长家,递过手贴,门房请进。刚一进远,刘会长就迎出来了,只见此人身高八尺有余,精神抖擞,走路生风,头戴黑色瓜皮小帽,穿一身月白缎素色长袍,外套织彩八团庆寿灯笼纹棉褂,一双丹凤眼,两道大浓眉,见到世珍抱一抱拳:“珍二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世珍紧走两步,拱手还礼:“刘会长,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刘会长一直把世珍让到大堂,分宾主落座,丫鬟端上茶。世珍说起聚福堂的难处,说已经查清楚,那帮打手都是隆德利请来的,想请刘会长帮忙跟花利仁说情,只要能和平相处,让一些利也是可以的。 刘忌盈听罢皱一皱眉说:“花利仁最是老奸巨猾,根底深厚,现在还是汉南本地帮的会长,他要想闹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世珍听到刘会长这样说,不由得心头一紧。 接着又听刘会长说,他写一封信,马上派人送给花利仁,约他这个月十五晚上,到后湖的临江楼茶馆喝茶赏月,请他务必赏脸。 送信之人很快回来了,告诉他们说花利仁满口答应下来,说绝不爽约。 世珍心里打着小鼓从刘会长那儿回来,跟世琦和立身讲事情的经过。他刚坐下不久,椅子都还没坐热,牧童慌里慌张来报信,说有一伙人推着车子来,说是送粮的,不由分说停到门口,用刀划开袋子,里头全是屎粪,奇臭无比,打酒的c趸货的都跑了,买卖都没了。 世瑜站起来,咬牙切齿问牧童:“确定还是之前的那帮打手?还是花利仁家的?” 牧童点头称是。 世琦着急得在大厅踱来踱去。 世瑜急得一跺脚说:“大哥,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找花利仁去。”说完往外就走。 被立身一把拉住,说:“你一个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光天化日之下,他花利仁还敢把我吃了?”世瑜怒气冲冲。 “比把你吃了还厉害!花利仁我太了解他了,面善心恶,黑白两道通吃,在汉南,没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立身两眼冒火。 “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就等着他把我们揉成掌心的面团!”世瑜气得一甩袖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世珍想了想,自言自语一样,说,感觉这不是花利仁的风格,聚福堂刚开始那几年,他没有什么动作,现在聚福堂壮大了,他反倒要碰硬,聚福堂抢了他哪个地盘的生意呢? 最后,世琦决定亲自到隆德利去走一遭,先打探下口风。 世琦带着牧童到隆德利门口,递上拜帖,不大一会儿,门房就来传话说,花老爷有请。 牧童随世琦进正房,递上礼盒,盒里是一对上等山参。 “哦,大东家,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花利仁堆起满脸笑容。 “老爷,在下有礼了!世琦还是当初在隆德利做伙计的世琦,世琦对老爷的知遇之恩永记在心。因事务缠身,疏于拜访,特来请罪。”世琦恭恭敬敬。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我现在不是主雇关系,不要见外,我们平起平坐。” 花利仁假惺惺地拉着世琦的手。 “老爷,不敢当。本来有从广州运来的上等五加皮,夹在运粮船里,要送给老爷,不巧前几天运粮船被堵,打斗中落入水里,礼物也丢了,人也伤了。”世琦故意不露声色地说。 “啊,谁这么大胆包天!”花利仁假装关切。 “我们也不知道,还有更绝的,把大粪堆到聚福堂门口,买家全被臭跑了,世珍他们在家心急如焚。街上很多人在传,说是隆德利家派的人,要把聚福堂赶出汉南。我是绝不会信这些传言,简直就是诬蔑老爷的人品。”世琦边说边瞧花利仁的脸色。 “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我花利仁绝不会用!何况是对你们。”花利仁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不过,老爷,街上很多人传,说是少东家干的。我当然是不信的,过来说这些,是为了老爷的清誉。” 花利仁怔了一怔:“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散布谣言。我这就派人去问这个不孝子,就喜欢背着我惹是生非。要真是他,让他给聚福堂负荆请罪!” “老爷,可不敢当。不敢多打扰您,我这就告退。”世琦告辞。 花利仁一直送出内院才返身折回屋内。 念世琦前脚走,花利仁后脚就把儿子花满楼叫过来了,问他打人和泼粪的事情。 花满楼一脸的满不在乎,说就是自己派人干的,看着聚福堂一天天成气候,这样下去,早晚是个强劲的竞争对手,爹爹肯定也早就觉得聚福堂是个隐患,儿子干脆先把它消灭在萌芽状态。 花利仁把收到刘忌盈请帖,本月十五临江楼赴会,以及刚刚世琦来访的事情跟花满楼讲。 爷俩在屋中低声商量了很久,到午饭时分,才拿定对策。 衣家父子愁眉紧锁,焦躁不安,请人去找打手,准备训练一支自家护卫队。 立身反倒没事人一样,天天该喝酒喝酒,该赏花赏花,有时带着儿女到聚福堂去转转。 立身的媳妇赵太太,现在忙得很,因为他们的儿子伯雍,今年冬天要娶亲了,她在家里张罗东,张罗西。 眼看到了十五晚上,一群人集聚临江楼上。 整个二楼都被世琦包下了,本来喧哗热闹的所在,变得安静异常。 在雕花木栏杆旁,摆着一张川瘿镶心酒桌,桌上放一个梅子青执壶,四个素三彩梅花纹酒杯,素三彩海马纹碗。桌中央一个五彩仙鹤纹花果大碗,盛着银杏鸡汤,大碗周围一圈,摆着一色三彩花鸟纹盘子,都是各色菜肴。桌子一边坐着刘忌盈,对面是花利仁,另两边是世琦和花满楼。 立身不肯来。世珍c世瑜c世瑛和黑压压一群打手站在刘忌盈身后,对方也有一群彪形壮汉站在不远处,脸上杀气腾腾。 整个楼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能听到挂在柱子两侧的翠绿丝幔,随风轻飘的簌簌声。 刘忌盈亲自给花利仁满上酒,笑着打破僵局,说虽然他是以会长的名义,来请花会长议事,但大家还有一重关系,那就是白酒同行,而且是互利共赢的同行。从他踏上汉南这片土地,涉足白酒行业起,从未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为了这些他也要敬花老爷一杯,先干为敬。 花利仁也恭恭敬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忌盈又说,苏东坡作词曰:“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所以生意上有竞争,有误会,都是正常的,说到底,大家做的是生意,为的是利,不是做慈善。但如何取利,这里头大有文章。利取得好,取之有道,长长久久,没身不殆。 花利仁不说话,脸上带着凝固的笑,等着他说下文。 紧接着,刘忌盈说起聚福堂,粮船被堵,酒送不出去,门口被人堆粪,没人敢买酒,此次把花会长请来,是想请花会长帮忙查明,是哪家在从中作梗,好从中调和。 花利仁狡猾地笑笑,说刘会长安排鄙人去查明哪家,那就是直指汉南本地帮,未必不是你们直隶帮做的手脚啊,又或者刘会长您已知道是谁了,请不吝赐教。 花利仁真不愧是花利仁,一下子将球踢了回来,还杀了一个回马枪。 刘会长心中暗暗叫好,脸上不动声色,他慢慢地说:“花会长,在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仓促地把您请来。其实是谁干的,聚福堂也不太关心,我更不关心,聚福堂在意的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聚福堂能够平平静静卖酒。我在意的是,我的乡亲在汉南平安过日子,也给汉南纳税造福百姓。” 花利仁听罢,竖起大拇指,说:“刘会长高,真是高!花某佩服地紧,回去之后,马上派人调查,不过,至于查得到,还是查不到,管得住,还是管不住,现在不好说,也不敢轻易打保票。” 刘会长一听,心里犯嘀咕,花利仁这个老狐狸,说的话等于没说。今天这茶白喝了,一点问题没解决呀。 这时有小厮悄悄进来在花满楼耳边低语,花满楼听后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应怜闺中儿女情 花满楼脸色煞白,刚想跟他的父亲说什么,这时楼下一阵骚动。 大家扭头往楼下瞧,只见立身拽着一个黑脸壮汉从楼梯口拐进来,把这人往桌前一推,那人踉跄几步后,站稳。 “说,是谁指使你往聚福堂门口堆粪,在老矶石码头砸酒c堵船。咱们现场指认!”立身声色俱厉。 花满楼看了这个黑脸壮汉一眼,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了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悄悄弯了腰,转身,趁人不注意,轻手蹑脚往楼梯口踅,不期被立身逮个正着:“少东家,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所有的目光都从壮汉身上转移到花满楼身上。 花满楼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硬挤出笑容来:“我,我,出恭,哎,出恭,呀,肚子疼。” “就是花少东家派我去的。”黑脸壮汉说话了。 “哎,你不能乱咬人啊。我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派你干啥去了?”花满楼也不肚子疼了,直起腰来,手指壮汉。 “少东家,就在贵府后花园,上月底一个晚上,让我劫堵给聚福堂送货的粮船,打碎他们的酒。因为粮船没堵住,没完成少东家命令,往门口堆粪是我让兄弟们干的。”黑脸壮汉虽勇猛,但说话时脸上露出憨厚的表情,让人觉得很可信。 “我不认识你,大家别中了聚福堂的奸计,立身这是栽赃陷害!”花满楼急中生智,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脑筋转得快。 “这才是死到临头还嘴硬。拿证据来。”立身对壮汉说。 只见这个汉子说:“我手绑着,请老爷代劳,就在腰上褡裢里。” 立身探手进去,摸出几张银票来,挨个走到花利仁c刘忌盈c世琦面前,给他们瞧银票上隆德利的戳记。 “银票能说明啥?我们家银库前几天被盗了,这可是抓住凶手了!”花满楼还在狡辩。 “这是你给的定金,银票一千两。事成之后,还有四千两,他们就是奔着你那四千两,才给聚福堂堆粪的。”立身眉毛上扬。 “胡说八道!哦,我是说,是说他胡说八道!”花满楼手指壮汉,脸冲立身。 “不要吵了,伯老爷您请坐。”花利仁眼看不好,满面堆笑,拱着手让立身坐。 立身愤愤地看了花利仁一眼,哼了一声,说:“东家,看在主仆一场份上,我说这句话,请管好你的儿子!” “误会,肯定是误会!”花利仁拍着立身的肩膀,让他往桌旁坐。 “算了,我们在商言商,不管是不是误会,借此机会,好好谈谈。大家都是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可把事闹僵了。白酒槽坊里头,汉南排第一的就是李富贵老爷的天贵成槽坊,他们也没把汉南的生意做完吧?咱们今天畅所欲言,自己需要什么,希望别人怎么配合,都把话说到明处。谈的拢,就把人放了,下不为例。你们看意下如何?”刘忌盈站起来问世琦和花利仁。 世琦点点头。 花利仁这时心里已经服软了,也表示同意。 “大家相互竞争,也相互学习,这样才能把白酒技术推向进步。关键是,互不侵犯,咱们要制定规则。先看你们都有什么要求,隆德利先说吧。”刘忌盈发话。 “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花家的地盘不被侵占。五彩街西半边,正湖街全街,珍珠街全街以及其中的各条小巷,都是花家的销酒范围,别人不能擅自送酒,不能从我们这里拉走客人。还有,不能模仿花家竹叶青酒的味道,你们做你们自己特色的,我管不着,但是要模仿我家的,以假乱真就不行。”花满楼没等父亲开口,就急不可耐说了一大堆。 花利仁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频频点头。。 “要是你说范围内的商户,主动要买我们聚福堂的酒怎么办?”世琦抛出疑问。 “让他们自取呀。”花满楼翘着二郎腿。 “少东家,按我的理解,划地盘更易起争执。到时怎么分辨是客人自己要买聚福堂的酒,还是聚福堂主动低价邀客人来买?”世琦义正言辞。 “确实有不妥,如果那样,就埋下剪不断理还乱的隐患。难道说天贵成附近,你们隆德利就不能送酒了?”刘忌盈喝了口茶。 “客人掏钱买酒,谁家的好买谁家的,你还能管着人家口袋里的钱?这说不通。地盘确实不能划。但是这酒价c粮价和码头,咱们得有个说法,不能恶意降价抬价,得相互持平。谁家用哪个码头运酒接粮,也得好好分一分。”花利仁毕竟老道,他不慌不忙点上烟斗。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终于商定,每种酒价c粮价都要持平,上下不超一钱;粮食紧张时,任何一家不得单独买断粮商的粮食;码头要按日子c按时辰使用等等,事无巨细,全部由世珍誊写好,大家按了手印。 立身给那个黑脸壮汉松了绑,放他出去,花满楼把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 刘忌盈和花利仁约好,各自召集本帮同行,要求大家都遵守这些约定,然后尽欢而散。 回到家,世琦将事情经过告知父亲,衣传广长吁一口气,说:“人生险恶,大家要学会保护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世琦,你们兄弟几个要分好工,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和立身一起,同心同德,一起创业。” 兄弟几个点头答应。 到年底,立身坚决拒绝按惯例抽取一半分红,他一定要按人头分,双方直吵得头发根竖起,立身要打世琦,最后才按立身所说,每人一份。 立身的儿子伯雍成了家,娶的是汉南本地富户绸布庄东家欧阳明的女儿,叫欧阳惠。 婚后夫唱妇随,甚是恩爱,伯雍与世琦的儿子聚仁一起玩的时间明显见少。 立身的妻子赵太太,觉得女儿雪梅年纪渐长,要避嫌,再不让雪梅跟着哥哥一起出去玩了,雪梅虽不情不愿,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在闺房默默怀念从前的日子。闲时学刺绣c弹琴c画画c填词c作诗来打发时间,有时跟着母亲学些许家务。 聚仁不能时时与雪梅相见,心中常觉失落,这才知道了愁滋味,只是不敢与人说。 俩人虽不能常相见,好在伯雍和聚仁兄妹原本同馆学习,同一个师傅,伯雍还是要经常找聚仁切磋学问,有时伯雍要在聚仁和妹妹面前,提起另一人又做了什么诗,又填了什么词,所以,聚仁和雪梅时不时有伯雍带回的对方诗词。 终于有一天,伯雍生日,请聚仁c知仁等衣家的小孩子们来聚会,此时世瑛家新添了个女儿叫闰余,两个月,卫长青也带了来。孩子们大大小小,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酒席正屋摆不开,一直摆到内院。 雪梅请绿荷c卫长青带着她的女儿到自己室内。 聚仁很久不曾见过雪梅,趁此机会,他偷眼瞄到雪梅在内室的影子,惊觉雪梅已长成个身材苗条的大姑娘。只见她云鬓高梳,一双眼睛顾盼生辉,上身穿低领古香缎团花绿衣,袖口镶牡丹纹窄边,披彩锦流苏滚云肩。下身配一条织锦缎紫裙,裙底镶有淡绿色绣花边,裙带直垂到膝盖。聚仁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雪梅也找机会偷瞄聚仁,刚好隔着珠帘感到了聚仁的目光,不由扭头嫣然一笑。 这一笑,看的聚仁都呆了。 伯雍看出其中缘故,拿胳膊肘碰了碰聚仁。聚仁心中秘密被别人发觉,不由地脸发烫,不好意思地朝伯雍笑笑。 当天晚饭后,雪梅在房内读诗,丫鬟彩凤神神秘秘递过来一个香囊,说是衣家大少爷的小厮玉烟送来的,让彩凤一定要亲手交给小姐,不能被别人知道,连伯雍少爷也不要告诉。 雪梅听到衣家大少爷这几个字,不由地脸红心跳。按照惯例,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仅限于填词写诗,且都是由伯雍传递,只这一次,是玉烟送来的,还特意告诉不能让伯雍知道。 雪梅屏退了所有丫鬟,小心翼翼拆开香囊,里头有一封信,叠成了一个方胜,拆开看,是一首诗: “赠雪梅姑姑: 平生心事对花吟, 雨打幽窗燕未回。 空望旧巢思往日, 曾托故友一枝梅。” 雪梅心跳的厉害,她把这张纸放在胸前,顿时觉得室内的烛光从没这么可爱过,世界如此美好,如此温暖。 她想起来,几年前,聚仁刚刚搬到汉南,住自家对门。她喝哥哥伯雍,经常蹦蹦跳跳去找聚仁玩。他们三个一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聚仁家院子里有棵槐树,特别高,树上有好几个燕窝,他们有时候背着大人,悄悄搬梯子过来,爬上树偷偷看小燕子,打算一人分一只。聚仁呢,则开玩笑说,如果你们要了我家的小燕子,就要给我一枝你们家的梅花。 伯家外院墙角种着一棵腊梅树。 雪梅无助地说,梅花要冬天才能开,还早的很。 聚仁说,不要紧,小燕子我现在可以给你,梅花冬天给我就行。 然而他们刚要把小燕子从巢里拿出来,被世琦发现了,说都不许动,慢慢下来,下来再说。 他们忐忑地爬下梯子,世琦才严厉地说,不许分小燕子,大燕子回来找不到她的孩子,会着急的,小燕子只能看。 他们三个沮丧极了。 雪梅撅着嘴,对聚仁抱怨:“冬天不会给你折梅花了!” “哎,不要这么小气,到时候给我一枝嘛!” “不给!” 雪梅想着想着,不由自顾自地笑了。 她拿出针线,开始在手帕上用心绣一枝梅花,一针一线都细致无比。她一直绣到很晚,直到彩凤敲窗催她入睡,她才十分不情愿地放下绷子,将那个香囊放到枕边。 第二天天刚擦黑,雪梅就把那枝梅花绣好了。 雪梅把手帕翻来覆去放到手里,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手帕给聚仁,不管通过谁送,彩凤还是玉烟,她都觉得不好意思。 有天午后,雪梅正歪在床上想自己的心事,似睡非睡。 忽然伯雍在帘外说:“妹妹,聚仁写了两句话跟我打赌,赌他的那块蓝田玉佩和我的象牙笔筒。你快来帮我,快,哥哥的象牙笔筒能不能保住今天就靠你了。” 雪梅翻身起来,让哥哥进屋坐下。 她拿过那张宣纸,看到熟悉的笔迹:“是谁花盛挡窗稍,春也妖娆,夏也妖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雪梅姑姑未婚妻 她看了哥哥一眼,问:“他窗前还是石榴花吗?” “是的。”伯雍点了点头。 “哥,你不会是来考我的吧,这么简单,你可以对出,嫂子也可以!” “呀呀呀,我的妹妹!来考你?我何苦哩!我们都对不出才来求你的,快帮忙想想!”伯雍笑嘻嘻的。 雪梅略一思索,吩咐彩凤拿纸笔来,铺在桌上,笔走龙蛇,像个男孩子写的,写完对哥哥说:“你拿给他,看他服气不服气。” 伯雍拿在手里一看,轻轻念道:“是你榴树已长高,莫怨妖娆,且赏妖娆。”不由拍案叫绝:“妹妹,你的才华堪比男子,巾帼不让须眉,后年跟哥哥一起考状元去。” “哥哥,我要能去考状元就好了,武状元文状元咱都能考,下辈子我要做男子,算了,说啥都没用。快去给他看,问他要不要把玉佩输给你。”雪梅先是心生遗憾,接着又面露喜色。 伯雍把墨迹吹干,将那张纸叠起来,揣在怀里,扭头就走,边走边说:“妹妹放心,哥哥我不见兔子不撒鹰,赢他的玉佩,有十足的把握。” 果然不大一会儿,伯雍大摇大摆走来,他一挑帘子进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对雪梅说:“妹妹,这玉给你,聚仁输给我了!” 雪梅反倒别过头去,怕别人看透她的心事似的,佯装作不屑的样子说:“我才不稀罕他的玉佩!” “呦呦呦,妹妹,咱娘偏心,给你的宝贝物件多,你不稀罕。哥哥我可稀罕着呢,这是上好的蓝田玉。”伯雍一面把玉拿在手中对着窗户仔细观摩,一面逗妹妹。 “咋又扯到咱娘偏心不偏心上,再多说,不许你进我这屋了。”雪梅故意撅起嘴。 “大小姐,惹您不高兴了,知罪了。你说我哪敢得罪你啊,我那笔筒能保住,还不全仰仗妹妹。放心,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我知恩图报。”伯雍故意朝妹妹作个揖,拉长声音开玩笑。 “那你说,聚仁看了我的话说什么?他真就服输?” “是啊,聚仁看了你写的那两句,二话不说,立马认输。” “不会吧,他那么心高气傲。” “他应该看出是你写的,才那么利索地认输。虽然我回去抄了一遍,不是你的笔迹。我看,你俩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要不,我给你俩做个媒?”伯雍打哈哈。 “这是哥哥该说的话吗?我去告诉咱娘。”雪梅抬起手,小脸飞红,要打伯雍。 “别别别,妹妹,手下留情,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伯雍把玉佩揣在怀里,哈哈笑着,跑出了屋。 “你这是忙着要把妹妹许配给谁啊?”世瑜家的俩孩子承仁和绿荷在伯家玩,他们的娘俏俏来喊孩子回家,正好路过,冷不丁听到兄妹俩的玩笑。 “我不敢说,这不要打我嘛,你问她自己想嫁谁。”伯雍笑着跑了。 “嫂子,你也来取笑我。”雪梅对俏俏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这哪是取笑。”俏俏拉着雪梅的手,上下端详着,只见雪梅个子略高,头发漆黑发亮,皮肤细腻雪白,鸭蛋脸,柳叶眉,丹杏眼,樱桃嘴,眼睛里闪着丝丝灵气。俏俏说:“要是绿荷长大能长成你这模样,我也就知足了。” 俏俏这一看一说,到把雪梅看羞了,她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俏俏从此以后,还真就为雪梅的婚事上了心。 这一上心,倒是改了喜欢打纸牌的毛病,今天来找立身太太说东家的公子不错,人长得好,家里又有钱;明天又来说西家的少爷很好,有才学,年纪不大,就中了秀才,家里还富甲一方,真是要把立身家的门槛踏破。 聚仁从伯雍口中得知,俏俏婶子在给雪梅说婆家,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急的不得了。 他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赶紧跟母亲说自己的心事,再晚,雪梅就名花有主了。 聚仁晚上紧张不安,无法入睡,他琢磨着如何向母亲开口,又不知母亲是否愿意,即使母亲愿意,又不知雪梅是否愿意,他之前送雪梅的诗,一直没收到回复。 聚仁为跟雪梅订婚的事,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第二天天刚一亮,他到父母房中请安,看父亲世琦背着手出去了,他瞅准机会,想悄悄跟母亲诉说心中之事,谁知他的母亲先开了口:“我儿,你也不小了,该早点娶一房媳妇,成家立业。” 聚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表妹与你年龄相仿,小时候样子长得也不错,知根知底,亲上加亲,我这就写一封信去,向你的舅舅提亲,你意下如何?” “我,我”聚仁有口难言。 叶秀敏以为儿子害羞,没说什么。 用过早膳,聚仁还在犹犹豫豫,神情恍惚,忽听到母亲不徐不疾地说:“聚仁,给你舅舅的信就由你来代笔,到我房间来。” 聚仁无法,只得到母亲房间,一直默不作声,看着丫鬟端上砚台,铺好信纸,他提起笔来,觉得再不跟母亲提雪梅的事情,就没机会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丫鬟退下,坐到母亲面前说,“娘,我想,我想”聚仁仍说不出口。 “为娘看你有心事呢?”叶秀敏问。 “是的,娘。我想娶伯家的雪梅小姐为妻,又担心拂了母亲的意,且不知伯家是否愿意。”聚仁一股脑说出来,反倒觉得一阵畅快。 “我儿,此事我也想过,只是苦于跟伯家辈份不同,虽说你和雪梅年纪相仿,但论乡亲辈,你得叫她姑姑。若是你俩成了,你爹得改叫立身叔为立身哥,你的父亲把这些看得尤重,他担心别人以为他是想沾便宜。你既然提出来了,给你舅舅的信先不写了,你回屋去吧,等你爹回来,我和他商量。” 聚仁心里翻江倒海一样,回到屋中,坐卧不安。 直到午后,仆人传聚仁到叶奶奶屋时,聚仁心里还打着小鼓。 当母亲告诉他说,虽然他的父亲因为辈份的原因表示不同意,但她已经决定了,为了儿子满意,这就找媒婆去说合,只要伯家同意了,他衣世琦不会有意见的。 聚仁跳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悠悠回到原位,他刚略舒了舒心,紧接着又紧张起来,他跟母亲说,提亲要赶快,俏俏婶子正不断给雪梅张罗婆家,我们家提晚了可是不行。 叶太太笑呵呵的:“瞧把你急的,恨不得马上把雪梅娶回家才安心。有你俏俏婶子说亲,这不近水楼台嘛!为娘这就去,保准不让别人抢走雪梅。” 聚仁不好意思地笑了。 再说雪梅,俏俏一个劲儿介绍婆家,她已经托母亲拒绝了一家又一家,可俏俏依旧热情高涨。雪梅觉得应该想办法让聚仁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是让谁去送信呢,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到后来,她看聚仁家迟迟没来提亲,决定豁出去了,把那块绣了梅花的手帕拿出来,她喊来彩凤,让她到街上去买个针头线脑,瞅准机会把手帕交给聚仁的小厮玉烟,捎信给聚仁,让他快提亲。 彩凤把手帕揣在怀里,答应一声出去了。 雪梅在房里坐卧不安,等彩凤回来报信。 她正等彩凤呢,看到俏俏一扭一扭地进她母亲屋去了,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婆子,也进去了,看样子是媒婆。雪梅一看到俏俏,不由心生嫌弃。 过了一会儿,俏俏和那个像媒婆一样的人,笑嘻嘻走了。 她的母亲笑意盈盈过来了。 母亲在床上坐下,雪梅这才知道,衣家来提亲了,她如释重负。还没见彩凤回来,不知是彩凤把信送到了还是怎么回事,也不对啊,彩凤才出门没多久,恐怕现在还没见到玉烟。 不管是怎么回事,反正衣家来提亲了,她的笑在脸上荡漾开去,掩也掩不住。 母亲问她的意思,雪梅给了母亲一个眼色,母亲很快会意。雪梅又说,担心父亲不同意,因为差着辈份。 “你的爹爹你还不了解,最讨厌俗世的束缚,最尊重儿女的想法。儿啊,放心吧,只要你愿意。”赵太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满眼怜爱。 这时彩凤刚好回来,她看到赵奶奶在屋里,不敢乱说,只皱了皱眉,悄悄给了小姐一个没有送到的表情。 赵太太跟女儿闲聊几声,就回屋等立身去了。 第二天,赵太太就回复了俏俏。 俏俏跑着颠着到嫂子叶太太屋里,说:“大奶奶,报喜啦,报喜啦。” 聚仁家得到雪梅家的明确回复,女方答应了提亲,一天云彩都散了,聚仁高兴地如中了状元。 世琦则叹着气说,以后见了伯家,怎么改口啊,叶太太笑着摇摇头。 衣c伯两家办了隆重的订婚仪式,双方交换了订贴,两家约定等结婚那年再过彩礼。 两大家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吃饭,说笑。 男方送给女方一对玉如意,一副金钗,一对玉手镯,一对玉佩,六身绸缎衣服,还有些金银小玩意。女方回礼给男方家六床绸缎被面,两套瓷器。 趁着乱,聚仁找机会跟着伯雍溜到雪梅屋里,伯雍借故出去了。 聚仁见雪梅屋内摆设整齐,靠北墙是榆木朱金漆架子床,浮雕花草纹样,透雕精美,朱金描绘。床头东边靠墙是雕花亮阁柜,亮阁栏杆透雕浮云纹,牙板上浮雕卷草纹。门面镶嵌景泰蓝装饰片,华丽异常。床另一头西墙边,对门摆着一张杨木束腰展腿式半桌,束腰剜削成荷叶边一波一折形状,看面牙条刻云朵映带。桌上一个折叠式镜台,摆着一面牡丹纹铜镜。 床对面,临窗摆一张杨木拐子纹卷书琴桌,桌上一张瑶琴。桌旁墙角处,是一个黑漆描金书柜式多宝格,上格架边缘镂雕缠枝纹,内壁板为描金山水画,中间双抽屉,面附景泰蓝如意形拉环,下为双门双柜,双门浅雕牡丹花枝,门下壶门牙角浅雕缠枝花纹。宝格上一左一右各一个豆青天球瓷瓶,正中摆一个淡描青花盘,还有些其他精美小物件,聚仁来不及细看。 这时,彩凤搬过来一把西番草纹圆杌凳,让聚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将一个五彩竹雀诗句茶壶放到半桌上,就知趣的退下去了。 雪梅和聚仁俩人平时都有千言万语要对对方说,此时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聚仁拉住雪梅的手:“以后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再也不叫你姑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赶考落水人无踪 雪梅满面羞红,皱着眉甩开,小声说:“别人看见了不好。” 聚仁笑嘻嘻地:“以前我都当你是男孩子,哎呀,你还害羞呢。” 雪梅娇嗔了一句:“现在还看我是男孩子么?” “当然是,啊,是才貌双全的女子!”聚仁故作恭敬之状。 雪梅笑了,她转身拿出彩凤没送出去的那条手帕,递给聚仁:“送你的梅花,彩凤没能找机会给你。” 聚仁站起来双手接过,展开看,一条粉底长丝帕上,绣着一枝黄色的腊梅花,朵朵精致,花蕊历历,如真的一般,活脱脱要开出这块手绢来。 聚仁不住赞叹,叠起来揣在怀里,顺势把圆杌凳拉过来,凑近雪梅,揽了一下她的腰。 雪梅又抽身躲开了:“你再这样就赶你走了。” “我们是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订了婚的,可怜可怜我吧,妹妹。”聚仁白皙的脸泛红,鼻翼都翕动起来。 雪梅使劲把聚仁往屋外推,说结婚之前不能怎么着,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聚仁只得告饶,说他会安分守己,只求能坐在妹妹面前,仔细看看妹妹就好。 雪梅让他重新坐下来。 雪梅觉得奇怪,见不到聚仁的时候,天天想见他,见到了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聚仁心里也奇怪,刚开始他以为雪梅是害羞,后来看雪梅什么话都不跟他说,问一句答一句,真不知道雪梅思如泉涌的诗句都是怎么来的。 奇怪归奇怪,聚仁还是望着雪梅笑嘻嘻的,雪梅也傻乎乎望着他笑。此时此刻,他坐在雪梅的闺房,周围挂着青萝纱帐,香气氤氲,感觉做梦一般。 伯雍在门外轻轻喊“聚仁,聚仁”。 聚仁才又做梦一般跟雪梅告别。 雪梅送聚仁出屋,顿觉心中空落落的,不由地眼泪掉下来。 翻过年,叶太太催赵太太,给孩子们尽快办婚礼。可赵太太舍不得雪梅,说雪梅还不算大,想再等一年。 聚仁也想秋闱之后,求得一举高中,衣锦还乡,再迎娶雪梅。于是俩孩子的婚事就搁下了。 到了第二年,出了伏,聚仁和伯雍就要进京赶考了,进京前,聚仁让伯雍带着,偷偷到雪梅房中,诉说离别之苦。 聚仁把自小吹到大的一根竹笛送给雪梅,说见笛如见己。 雪梅扭头自樟木柜子里,取出一个用大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聚仁。 聚仁打开一看,是根玉笛,淡绿颜色,玲珑剔透,笛孔雕琢精细,拿在手上温润光滑。 聚仁戏称自己拿竹笛换玉笛,可是赚了。 雪梅说,等你把我娶了,再说这句话。 俩人嬉笑了一会儿,又说到离别上,雪梅无语凝噎。 聚仁安慰雪梅说,待我金榜题名之后,就回家成婚,让雪梅在家耐心等待。 雪梅拧了一下他的耳朵:“难不成,如若一直考不中,我就一直等你?” “那哪能呢?除了做官,人这一辈子,还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去做。考不中,我就回来接着开酒槽坊,酿酒我也懂。到时,我做司马相如,你做卓文君围垆卖酒。” “呸呸呸,你要我像卓文君一样,给你写‘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吗?”雪梅小脸扬起,嘴巴抿着,半挑衅地说。 聚仁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借我仨胆儿,也不敢。”聚仁搂住雪梅,亲了一下她的脸。 雪梅这次没有拒绝,歪在聚仁怀中,任由他搂着。 聚仁告诉雪梅,他要像父亲一样,考取举人c进士,求得一官半职,让雪梅做夫人。 雪梅和聚仁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中。 当他们听到伯雍在门外轻轻地喊“聚仁,聚仁”的时候,就快速分开了。 聚仁红肿着眼睛走出门外。 选定良辰吉日,聚仁带着小厮玉烟,伯雍带着小厮顺子,带着盘缠c行李,世琦给他们找了一艘英国的小火轮船,几个人第一次坐洋人的船,心里一阵激动。 有天夜里,月明星稀,薄雾氤氲,江水潺潺,宛如仙境。聚仁矗立船头,见景生情,拿起雪梅送他的玉笛,送到唇边,悠悠扬扬吹奏一曲梅花落。 玉烟担心天气寒凉,进舱取衣给少爷披。 陡然,天上飘过一团黑云,江上刮起一阵飓风,小船瞬间倾斜,聚仁大叫一声落入水中。 伯雍听见喊声,顾不上许多,踉踉跄跄扶着船舷爬上船舱,早不见了聚仁的踪影。 伯雍几人都不会水,一边哭一边大呼救命。 风此时已止,明月复出。船头聚拢了一群人,沿江看下去,隐约看到一个黑点顺江流走。大家七嘴八舌感叹着,说是妖风。 船家吩咐靠岸,伯雍请了人打捞。 打捞几日无果,船家要开船。 伯雍顿足捶胸,进京赶考的心情也没了,决定原路返回。 顺子拉着伯雍的衣服,不让回。说今年要是不考,还要再等三年,要是回去,如何向赵太太交代。 伯雍大怒,说,从小玩到大的兄弟都没了,还考什么武状元!不由分说,记了落水地名,找了船,带着顺子c玉烟原路返回。 家人见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知道不好。伯雍见到立身和世琦,诉说聚仁落水之事。 叶秀敏听说此事,当即就晕厥过去,请医延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几个妯娌过来劝慰,有真着急的,有装着急的。 衣传广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落到衣家头上,刘太太哭天抹泪。 立身c世瑛陪着世琦,带了一众伙计沿路寻找。酒槽坊暂由衣传广c世珍c世瑜支应着。 雪梅听说了聚仁的死,昏天暗地地哭。 一个多月过去了,立身和世琦兄弟两个空手而回。 得知这个消息,伯家那边,雪梅开始绝食,只愿求死。衣家这边,叶太太绝食,要下黄泉陪儿子。 赵太太忍痛劝说女儿,说好事多磨,聚仁只是被水冲走了,万一还活在世上,你要是先他而去,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雪梅第一次对母亲发了火,怒说这是什么美意?娘啊,父亲找了一个多月,连影子都没见着,你还说什么他万一活在世上。你是不吃黄连,不知道什么叫苦啊。 赵太太知道女儿心里苦,对她说,女儿如若有个三长两短,为娘的怎么活得下去。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自己的母亲。 雪梅这才不再寻死觅活,她有个要求,就是终身不再嫁人。 她父母说养她一辈子也没事。 世琦安慰叶秀敏,他再次派了人去寻找,一个多月过去了,派去的人也空手而回,世琦无奈,只得操办儿子的丧事。丧事办完,衣世琦就一病不起了,他无比后悔到汉南谋生。想着如若不是在汉南,孩子赶考就不用坐船,就不会落水,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世琦没心思去管任何事情,他病了,只有一味药可救,那就是聚仁,可是,聚仁,他的儿子,到底还活在世上没有? 叶秀敏也不死心,又派了人到伯雍和玉烟所说聚仁落水的地方,方圆几里,四处找寻。 世琦的二儿子继仁,天天陪伴父亲床前,这让世琦的心里有了一丝安慰。 酒槽坊一应事情,由世珍统管,衣传广带着一个账房先生管帐,立身管技术,世瑛管销酒c进粮c进药材,世瑜由青子帮衬着,管内务。刚开始世瑜监督技术,他总瞎掺和,在酒厂的伙计们面前,世瑜的架子比谁都大,那派头俨然是大东家,他对伙计们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不管人家是在忙着搬曲c翻曲,还是掐酒,必须先放下手上的活来伺候他,而他的急事儿常常是拿一撮烟或倒一杯茶。伙计们难免在背后抱怨,以致闲话传到过世珍的耳朵里几次。世珍格外留心,发现世瑜的脾气有增无减,还热心于瞎指挥,他连曲坊的窗户封启时间都要管,有几次干涉监工的安排,不到关窗的时间,自张自主,一定要伙计关窗,惹得监工到世珍那里递辞呈。后来,世珍就安排世瑜管内务了,世瑜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第二年开春,聚福堂在一年一度的赛酒大会上,凭借五加皮酒和竹叶青酒拔得头筹,刘忌盈会长派人敲锣打鼓把牌匾送来。 聚福堂在临江楼设宴,请刘忌盈会长,花利仁会长,还有诸多业界同行,赴宴聚会。尔后又在衣宅摆了几桌酒席,聚福堂全部师傅c伙计都上桌,开庆功会,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世琦夫妇,都出席了宴会。世珍给每人都发了红包,一派喜气洋洋。 衣传广猛然发现,世琦的头发都白了,脸颊瘦削,眼窝塌陷,衣传广不由心疼至极,跟他说“儿啊,人就是数节节草的,一节快乐,一节悲伤;一节穷,一节富;一节顺,一节背;一节上坡路,一节下坡路。快乐也好,悲伤也罢,顺利也好,失意也罢,从没有一节到头的。人的品质,都是在最失意的那节表现出来。你该走出来了,学会面对打击。” 世琦点点头,说:“爹,我决定跟大家一起,把聚福堂生意做大,明天就去槽坊里。” 俩人正说话,忽听到世珍c世瑜起争执了。牧童急匆匆赶来说:“老爷,不好了,瑜三爷喝醉了,跟珍二爷打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沾鸦片世瑜出走 衣传广和世琦快步走去,只见众人拉着c劝着,将世珍c世瑜团团围住,已看不到他俩,只听到世瑜的吼声:“你敢瞧不起我!” “放肆!都松开,让他俩打!”衣传广倒背双手,挺直腰杆,满脸怒气。 听到父亲的声音,世瑜的酒醒了一半,世珍c世瑜都松开手,众人也散到旁边。 “你俩过来。”衣传广吩咐。 世珍c世瑜跟着父亲到书房里,衣传广听他俩诉说打架原因。 原来,世瑜喝醉了酒,当着众人面,要小厮给他备鸦片烟。世珍训斥世瑜,兄弟二人发生口角,进而打斗起来。 衣传广问世瑜跟谁学的吸食鸦片,吸了多久。 世瑜回答说,是槽坊里配药酒的师傅,左溪冷推荐。当时世瑜咳嗽久不见好,左溪冷让他尝了一点鸦片烟,很快治愈。然而世瑜上了瘾,喜欢吸烟后飘飘欲仙的快感,已有三月有余。 衣传广让世珍撵走左溪冷,又命世瑜戒烟,说衣家子孙,“吃喝嫖赌抽”这五样,后三样哪样都不能沾,否则断绝父子关系。 世瑜唯唯。 世珍从父亲房中出来,就让牧童去找左溪冷,结果牧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说左溪冷已逃走,铺盖卷都不见了。 世珍如芒在背,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左溪冷,原本是妙手春药铺的先生,四十来岁,去年冬天到聚福堂毛遂自荐,说他最擅长炮制药酒。 他一说擅长炮制药酒,世瑜的心就一动。他觉得在汉南药酒还不多,聚福堂可以另辟蹊径。 左溪冷能言会道,说得天花乱坠,给世瑜展现了一个大好前景,仿佛做好了这个药酒,就只管等着一麻袋一麻袋往家背钱了。 当时世琦卧病在床,聚福堂全权由世珍负责。世瑜管着用工,他动了心,决定将其重金聘用,年俸五百两银子。 刚要签订字据,伯立身走到了门口,他说瑜三爷慢着,药酒这个东西,不是闹着玩的,凡是药,都有禁忌和副作用,别人喝了身体好还好说,要是喝坏了,闹出人命来,福聚堂担不起。 世瑜听立身这么说,就犹豫了。 可左溪冷能言善辩,说自己颇懂医术,对药物药性很有研究,家里世代行医,他除了配药酒,还可以给客人免费诊断身体。 立身还是悄悄劝诫世瑜,说如果想做药酒,伯家秘方里有。再说,这个人不知来历,为何好好地不在药铺当先生,药酒不能随便托付别人,还是跟世珍商量一下的好。 世瑜想了想,也是,就拒绝了这个人。 结果左溪冷隔三差五就来找世瑜聊天,描述药酒在汉南如何紧俏,目前又是市上空白,绝对有利可图,世瑜的心按耐不住,最终跟左溪冷签订用工字据。当然,签订字据前,世瑜还是多了个心眼,就近找了个先生考此人医学常识,结果左溪冷对答如流,世瑜大为满意。 左溪冷到聚福堂后,跟世瑜打得火热,经常把世瑜恭维地,要到天上去。好话谁不爱听,世瑜天天乐得嘴都合不拢,很是把自己当一根葱。 世珍跟立身的考虑一样,他不想左溪冷在酒槽坊呆,无奈世瑜愿意,看到兄弟天天心情愉悦,他也就当给世瑜找了个开心果。现在想来,此人大有来历,这个局,可能早就布下了。他派青子好好打听c查找左溪冷行踪。 衣传广准备了一间净室给世瑜,让他安心戒烟。戒烟哪是那么容易,世瑜被关在房中,烟瘾上来,鼻涕眼泪横流。 当天传晚膳时,丫鬟慌慌张张来报,世瑜不见了! 问了世瑜的太太俏俏还有他的孩子承仁c绿荷,都说没见世瑜,以为他在净室戒烟。找来伺候世瑜的丫鬟c小厮,也说没见世瑜出屋。 俏俏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两个孩子拉着她的衣角。 刘太太黑着脸,让她克制,要哭回屋哭。 卫长青抱着闰余过来安慰她,大嫂子c二嫂子也说着宽心的话。 衣传广派人将净室内外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净室窗户开着,屋内窗台下放个板凳,感情是跳窗逃跑了! 又将门房找来,门房说后晌日头偏西时,瑜三爷背个包袱出去,牵着一匹马,说老爷派他出远门。 世琦一拍大腿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快去找!青子,多派人,朝四个方向,骑马的c步行的一起!把马牵过来,我先去码头!” 他悄悄嘱咐叶秀敏,在家看好继仁,夜间锁好门窗,不要轻易出屋。 等马的间隙,他跟父亲说,要派人加强夜间巡逻。 世珍和世瑛都要跟着去找,世琦飞身上马,对世珍说:“你和立身哥管好槽坊,我多则三日,少则当晚就回。世瑛跟我来。”又拉住缰绳扭头对刘太太说:“娘,你让女眷一定锁好门窗。爹c娘,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你们不要着急,世瑜在这里三年多了,一切都很熟悉,没事的。”说完双脚一夹马肚子,飞奔而去。 衣传广修心养性多年,遇到这样的事还是禁不住伤心。他抹了抹眼睛,故作镇静地点点头:“找着找不着,都快去快回。世瑜他吃不了苦,没钱应该还会回来的。” 世琦没能在码头找到世瑜,马不停蹄直奔江对面去了。世瑛回来,陪着父亲,带着仆人c伙计白天晚上轮流找,把酒楼c客店c大车店c戏园子c码头找了一个遍,差不多把汉南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看到世瑜的影子。 刚开始衣传广晚上也要出去找,后来极度疲惫,晚上就在家休息,世瑛c立身c青子仍旧带着仆人们不分白天晚上地到处找,毫无头绪。后来不得已,在码头c大路口的树上c城墙上都贴上了告示,上头还画有世瑜的肖像。 衣传广晚上躺床上睡不着,世瑜是兄弟四个里,长得最好的,然而没有对他严格要求,娶妻也不贤。他不住地想世瑜小时候的事,世瑜生下来就跟其他兄弟不同,身体差,刚出生一个月就得了小儿惊风,延医吃药反而越治越重,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也是命不该绝,一个摇串铃穿街走巷的江湖大夫,姓铁,主动上门给世瑜看病,自称能掐会算,熟读医书,可治百病。 铁先生看了看孩子脸色,翻了翻眼皮,看看舌苔,摸了摸脉,又摸了摸肚子,就走出里间屋,随衣传广来到另一头的书房。 铁先生问:“病了多久?” “十天。” 然后又问了进食如何,晚上是否哭闹c是否有抽搐以及前期用药,一边听一边摇头,他略一思索,提起笔来,开了驱寒消食的药方,又闭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睛说:“纸上药方每日一剂,七天应有起色。再每天配上活蝎一个,要足尾俱全的,用苏薄荷叶四片裹定,火上炙焦,同研为末,白汤调下,如无活蝎,或以腌蝎泡去咸味也可,一日一个,十日病除。此为古书奇方,切莫见疑。” 衣传广挥笔记下来,又匆忙封了十两银子送给先生,并问先生住址,说如小儿病好,当再登门重金感谢。铁先生笑笑:“治病救人是医之本份,不必挂怀。你儿病已甚重,快去备药吧。” 衣传广找了仆人送铁医生回县城,自己到药铺抓了药回来喂给世瑜。 不到七天,病已痊愈。 衣传广让之前送铁先生回城的仆人,又套上大车,带着纹银千两,库缎两匹,来到铁先生落脚的客店,却被告知五天前先生已动身赶往济南去了。 衣传广听罢心中遗憾,恨不当时就将财物重谢先生,面朝东边深深鞠了一躬。 这事儿已过去二十多年了,衣传广想起来恍如隔日。他觉得世瑜得之不易,自己却放松对他的要求,没有好好教养,懊悔不已。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遇到了铁先生,铁先生坐在京城自家胡同口,从从容容对他说:“我知道你在着急什么,世瑜丢了。” 他一惊,还没说话,铁先生又说:“别着急,过不了一个月就会回来的。你这个儿子天生不是省油灯,得看好了,再弄丢了就真回不来了。” 铁先生说完就走,衣传广大声喊,一下子就醒了。他抬头看看窗外,一天星斗,万籁俱寂,下弦月静静地挂在东边,他知道这是后半夜了,伸手在枕头边摸出一只精致的西洋钟,隐约看到是四点半,他把钟仍旧放回,翻了一个身,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坐起来,盘腿打坐,两手结印,却无法入静,他不住地想世瑜。他感觉世瑜就在不远的地方躲着,想想刚才的梦,世瑜应该是会回来的,不知怎么的,靠着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衣传广刚用过早膳,就看到世琦沮丧地回来了。 世琦跟父亲讲,汉南全找遍了,码头也问了几圈,大烟馆都安排了人盯着,一无所获,只有青楼和妓院没找,世瑜可能就在没找的地方。 父亲听了儿子的话,眉头紧皱,心如刀绞,用手使劲向后摸了摸脑袋,艰难地吐了几个字“那就去找”,之后不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惹人命世琦入狱 一天之内,世琦带人将汉南所有没找过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无果。 衣宅内笼罩一层愁云,尤其是衣传广夫妇c世瑜的俩孩子和世琦三兄弟,俏俏哭过之后反倒平静了,她发现有世瑜没世瑜,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大不同。 从来祸不单行。 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福聚堂槽坊门口就有人哭天抢地,大喊着“福聚堂,还我丈夫!”“聚福堂,拿命来赔!” 大家都还没起床,青子胡乱穿上衣服,跟几个伙计将耳朵贴门上细听,外边动静不小,乱乱哄哄,没敢开门,隔着门缝一看,妈呀,黑压压一群人,持枪拿棒,这架势,是要拼命。 青子赶紧小跑着折回屋内,喊醒沉睡的牧童,牧童正在长身体,嗜睡得很! 青子让牧童赶紧翻墙出去给大东家送信,自己先在院里安抚着外边。 很快,世琦带着人过来了。 对方看到世琦这边黑压压一群人,全是横眉怒目的轻壮小伙子,手上带着兵器,就不敢太放肆了,哭闹声从云霄之上跌落下来,矮了那么一截。 世琦让对方找一个人过来把事说清楚,有什么好商量。 人群里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满脸泪痕,声音嘶哑,指着世琦问:“你是什么人,跟你说有用不?” 牧童在旁边说着:“这就是聚福堂汉南槽坊的大东家,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小伙子止住悲声简单叙说,他叫杜阿毛,他的爹爹杜老大七天之前喝了左溪冷推荐的枸杞药酒后,就一醉不醒,一直躺在床上,不醒人事,死人一般,医药都不见效,特来聚福堂讨个说法。 世琦心里一紧,知道世瑜上了左溪冷的当,心里翻江倒海一样,直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一般来说,可信度与素质c实力c地位等等是匹配的,小到个人,大到单位。选择相信谁,选择与谁合作,非常重要,生意如是,交友如是,婚姻亦如是。 世瑜没有选择相信世珍和立身,而是相信了满嘴跑火车的左溪冷,是个重大失误。 谁让自己那阵子自己不管事,让世瑜管人呢,自酿苦果只有自己吃。世琦心中叫苦不迭,镇定了下,对杜阿毛说,听你的描述,你的父亲杜老大只是昏迷,尚在人世,这就请大夫给他的父亲看病,一应费用由聚福堂出。 杜阿毛不领情,说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没有救,他父亲现在只一口气,跟个死人一样,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世琦说那就由聚福堂赔钱,要多少钱给多少。 杜阿毛的母亲听到,冲上来张口要十万两银子,世琦想都没想,就应了。 可杜阿毛不算,他说只要人命不要钱,这就去县衙告状。拉着他母子还有一群亲戚跑到县衙去告状了。 世琦被传唤到县太爷的大堂上,跟杜阿毛母子当堂对证。 聚福堂里所有酒品都被查封,暂不许买卖,枸杞药酒也被送到县衙检验,杜阿毛家买的那瓶剩下的枸杞药酒也被拿到大堂来。 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就在大堂之上,衙役拿银针验毒。 所有从聚福堂搬来的酒都没问题,当验到杜阿毛家的那瓶酒时,银针变黑了。 也就是说这瓶酒里有毒。 聚福堂的人都大惊失色。 杜阿毛母子顿时哭天抢地。 县太爷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吩咐衙役马上把世琦绑上。 围观的人群里一个人阴险地笑笑,躲开了。 一群衙役呼啦围上来,不由分说拉住世琦就开绑。 “青天大老爷,不关大东家的事儿。罪民前来请罪。” 人群里闪开一条通道,一个人远远地跪下喊道。 县太爷啪地又一拍惊堂木:“来者何人,给我带上来!” 来人正是青子,他跪在大堂之上,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聚福堂的管家,这药酒都是药酒师傅左冷溪泡制的,但人已畏罪潜逃了。酒里有毒,就是未尽管家监管之职,请大老爷定罪。 “说,是不是一切都是你们东家指使的?”县太爷问。 “大老爷明察。东家怎会给自己家的酒里下毒?明显是被人陷害。”青子辩解。 县太爷不由分说,吩咐人把世琦和青子一起下到大牢里,先退堂,等候再审。 世珍c世瑛火急火燎去找刘忌盈会长。 衣伯两家聚在衣宅商量对策。立身觉得杜老大的昏迷状况很是奇怪,貌似不是中毒。 衣传广说,左溪冷原是妙手春药铺的先生,可以到妙手春了解情况。 很快,世珍兄弟二人回来了,说刘忌盈正在托人向县太爷求情,现在四处打点,看能否先放主仆二人回来。 青子媳妇汪氏听说了世琦和青子都被关入县大牢,眼泪汪汪。 她没有像一般妇女那样嚎啕大哭,而是世珍施了个礼,说:“二东家在上,奴婢有下情回报。实不相瞒,青子平时所管,都是我在背后里帮忙。如果二爷不嫌弃我妇道人家,槽坊这边很多事情我还是可以支应的。” 旁人听了汪氏的话大为惊讶,想不到一个妇道人家,竟聪明至此。 世珍想了一下说,先请汪氏担起他丈夫青子的一应职责,不便于出头露面的事情,就让牧童打理,说完走出去向仆人伙计们做了交待。 衣传广和大家一起仔细分析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觉得有些古怪。 立身觉得,那个泡药酒的先生有些来历,杜老大家这一幕应该是左溪冷早就策划好的,从到聚福堂的第一天起,左溪冷就一直在寻找机会,而左溪冷现在已经潜逃,杜老大虽昏迷,然尚在人世,杜老大的儿子却不接受赔偿,而非要到县衙告状,恐怕幕后还有人指使,那么又是谁呢是花满楼,还是另有其人?杜老大喝的酒里到底下了什么药?既然对手想置大东家于死地,为什么又不直接毒死杜老大呢?恐怕世瑜失踪跟他也有牵连,他们越想越觉得没那么简单。 衣传广派人到县衙上下使银子,世琦和青子在狱中才没怎么受苦,只是不得自由。 世珍一边向同乡会求援,一边伸冤,请求官府先解除查封。立身派人暗地里将杜老大家保护起来,保证杜老大维持生命。 聚福堂被官府查封,没有了收入来源,还养着一大帮直隶的伙计吃饭,因这些伙计都是老乡,衣传广对伙计们说,愿意到别家另谋出路的可以去,愿意回家的送给路费,愿意在这里等的只能提供住宿c给口饭吃。结果大部分选择了在这里等,天天人吃马喂,都需要银子。 福聚堂汉南渐渐捉襟见肘,更火上浇油的是,那些供货的米商c粮农c药商听说这个事情,都急着来要货款,不再赊欠。天天一堆人堵着门口,门槛都要被他们踏平了。 衣传广和世瑛天天给人解释,要是当今社会的上市公司,估计股价暴跌,恐怕要开新闻发布会澄清了。那会儿没这个手段,爷俩口干舌燥c不厌其烦c态度友好地解释,先能少给一点算一点。 汪氏真是理家的一把好手,各个门上的钥匙c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全都心中有数,数着米粒下锅,艰难维持着。 立身了解到,杜阿毛家很穷,父亲杜老大平时体弱多病,租了别人五亩地,父子俩种点庄稼勉强糊口,杜阿毛有个姐姐,比他大很多岁,早就嫁人,夫家也很穷,完全帮衬不到娘家。杜阿毛到了成家的年纪,还没说上一门亲事。 立身亲自去找杜阿毛,承诺只要他说出受何人指使,就给他五千两银票。 杜阿毛够义气,承认受人指使去告状,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接受衣家的钱财,也不告诉他们到底是谁。 后来衣传广带着牧童,还有立身,轮番找杜阿毛的娘聊天,告诉她怎么照顾杜老大,维持她丈夫的生命,还天天拿着银票在她眼前摆着,到底是妇人眼皮子浅,有一天,杜阿毛的娘说出实情。 有天下午,杜老大回到家,略有点腰疼。就到聚福堂去买药酒,福聚堂的药酒师傅左溪冷给杜老大号了脉,推荐了一罐子酒。杜老大买回来,晚上一个人自斟自饮喝得很高兴,还说腰确实不疼了。 结果晚上就沉沉睡去,到天扑明都不醒,怎么喊怎么摇晃都不顶事,到现在还是。多亏听立身的,每天给他擦身子,揉穴位,现在还是有气儿的。 天一亮,他们刚要出门去找聚福堂,结果有个不认识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过来,给了他们三千两银票,说让他们先到聚福堂闹事,不要私了,然后到县衙去告聚福堂东家的状,往死里告,让聚福堂的东家偿命。 只要聚福堂东家能死,他们还有另外五万两银票赠送。 立身请杜阿毛的娘,拿出收到的银票,立身仔细看票号的戳记和记载事项,掏出银子,跟她换了一张,又去票号核实,竟然是钱生益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恳请瞎子来修钟 他实在想不明白,钱痴下此毒手,难道只因为当初他和衣家离开钱生益吗?就这个事情还要搭进几条人命吗?退一万步讲,他钱痴的发达离不开伯家的老槽坊,他难道铁石心肠?不,不,不,肯定是另外有人给了他什么天大的好处,钱痴这个人,只要有钱,什么都敢做。 立身去找钱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他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两家是乡亲,莫把事情做绝,世琦还送了一万两银票给钱痴。 奇怪的是,以钱痴那么爱财的人,竟拒绝了这一万两银票,说他也有苦衷,自己有短处被别人攥在手里,这不是一万两银子能摆平的。到底是什么短处,钱痴不肯说。他虽不肯说出幕后指使人,但总算有一丝善念,他提醒立身两件事,一是保护好杜老大,世琦现在之所以没有定死罪,就因为杜老大没死;二是尽快找到左溪冷,找到他到大堂之上才能有对证。 立身罕有地道谢,失望而归,将拜访经过告知衣家。衣传广请他挑二十个有功夫的自卫军,日夜轮流,暗地里保护好杜老大家;又让世瑛去遍寻名医,给杜老大医治;安排世珍到妙手春不断探访左溪冷情况,并寻找左溪冷下落。 槽坊里的事,一是安抚要钱的;二是找官府解除查封,还要找人不让世琦和青子受苦;三是伙计们的吃饭问题,每天看着帐上的银子减少,只有出项,没有进项,衣传广的心在滴血。他不断告诫自己冷静,还好有刘太太带着叶秀敏c珍二奶奶和青子媳妇汪氏,料理家事,衣传广省了不少心。 这天,衣传广正坐在大厅里发愁,门房递上手帖,说刘忌盈会长来访。 衣传广三步并作两步,迎出门去,见到刘会长老远就伸出双手,说着,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刘忌盈跟着衣传广坐下,来不及喝一口茶,就问认不认识修钟的师傅。 衣传广一愣。 刘忌盈赶紧解释说,是这样的,县太爷有口精致的珐琅钟,是法国人送的,但是坏了,找了多少人都修不好。 衣传广恍然大悟,问如果能修好,县太爷能否放人。 刘会长说,如果有十足的把握,他就从县太爷那里取过来,到时候县太爷一高兴,就好说话了。但是这事儿还担风险,如果修不好,县太爷一生气,后果不堪设想。 衣传广说,倒是听说安禄县有个瞎子,没有他修不好的钟,事到如此,只有冒险一搏。 当天下午,刘忌盈会长亲自将钟送来,说这珐琅钟县太爷喜爱之至,出不得半点差池,否则世琦他们就有的苦吃了。他千叮咛万嘱咐,即使修不好,也要保持原样送回去。 世瑛暂停寻找大夫,先回去找修钟人。卫长青说那个修钟人,脾气古怪,给不给修都还两说。那人跟她二爷交往甚密,她这就给二爷修书一封过去。世瑛说她多虑了,没那么多名堂,修钟还不是为了挣钱,又不是不给钱,没有不修的道理。 卫长青见世瑛这样说,更不放心了,坚持与世瑛同路回安禄县,女儿闰余交给奶妈照顾。 刘太太给他们准备好路上一应物品,第二天夫妇带着两个仆人就搭船轻装上路了。世瑛知道这口钟珍贵,用包袱包好,亲自背在身上。 一路颇顺利,到了安禄县,世瑛执拗地不肯接受妻子的建议,卫长青气得牙根儿痒痒,说:“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世瑛置若罔闻,亲自抱着珐琅钟,带着俩仆人,抬着大礼,四处打听,找到安禄县里修钟瞎子的住所。 瞎子叫常无名,附近的人提醒他们,说常小瞎脾气古怪,他不想修的钟,无论如何都不会修,管你是有钱还是有势。光这半年,被他拒绝的人数也数不清。 世瑛听到这些,心头发凉,才知道该听卫长青的,到现在,别无他法,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诉,只有硬着头皮去找。 到了常小瞎家大门前,只见两扇破旧的小黑门扇,半掩半闭,门上铜环的漆已脱落,斑斑驳驳。 世瑛喊了几声不见人应。 几个人仗着胆子走到院里,只见到处都破败不堪,杂草荒芜,墙垣半倒。既无狗吠,又无鸡鸣,只有一只大黄猫,懒洋洋睡在台阶上晒太阳。 世瑛朝着北边的正房喊:“常伯父,常伯父,在下柳树村的衣世瑛,前来拜访!” 不见回应。 世瑛扭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仆人。 仆人把礼盒放到地上,刚要上屋里去看。 听到屋里有人咳嗽,紧接着听到拐杖触地的声音,还有踢踢踏踏走路的声音。 大家都屏住呼吸,抬眼看。 只见正屋的大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 这老人双目失明,眼睛闭着,面无血色,个子很矮,左手拄着一根竹节拐棍,右手扶着门框,声音洪亮,问道:“要修钟吗?” 世瑛赶紧恭恭敬敬答一声是,随即一挥手,让手下人把礼盒往屋里抬。 “慢着!先给我看是什么样的。”老人耳朵很好使。 “常伯父,这抬的是礼盒。”世瑛拱手说。 “礼盒放下,无功不受禄,修好再说。先把钟给我摸一下。” 世瑛命人把珐琅钟抱到小瞎面前。 小瞎伸出一只手上下摩挲,想了一想,说:“这钟我不敢修,拿回去吧。” 世瑛听了,就呆住了,不知是修不好还是什么原因,又不敢多问,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孙悟空使了个定身法,定在那里一般。 “请常伯父帮忙,这口钟事关重大,如能修好,柳树村衣家愿千金相赠。”世瑛深深稽首再拜。 “我常某人平生最不爱的就是财,这口钟我不修,阁下请回吧。”老人转身往屋里走。 世瑛的心剧烈跳动,脸涨地通红,当着仆人们的面,脸上抹不开,如被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 眼看老人已走入黑漆漆的屋中。 世瑛别无他法,只好让仆人将礼盒抬进老人屋中,无奈老人耳朵很好使,听到了,放下狠话说,要是放礼物在那里,以后衣家的人再也不要踏进这个院子。 世瑛叹口气,只好带着仆人们抬着礼物,扫兴而归。 世瑛回到家里垂头丧气,不知如何向太太卫长青诉说。 卫长青看到他的表情就猜个不离十,嘻嘻笑着,说他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一定要“背着萝卜找擦窗”,拦也拦不住,何苦呢。 世瑛没好气,说,我的四奶奶,你还笑得出来,这钟就算常小瞎要修,还真不好说能不能修好,要真那么好修,就不从汉南背到安禄县来了。 卫长青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封信,说她知道世瑛要碰钉子,信早就准备好了,交给仆人快马加鞭去找她的二爷爷卫克典。 世瑛的心这才略微放松,跟他的太太开玩笑说,哎呦,你这点蜡烛不知道油价的人,现在也关心起家事来了。 “还不是关心你嘛,净说风凉话。”卫长青笑了笑。 当晚送信人就气喘吁吁回来了,世瑛见送信人一脸喜色,左手扬着一封回信,就知道这事有戏。 果然,卫克典答应第二天就一同前去拜访常小瞎。 第二天一早,世瑛又带着那两个仆人,背着珐琅钟,带着两份重礼,先到卫克典家,送了一份。 卫克典五十多岁,人高马大,为人热情,马上带着世瑛来到常下瞎家。 世瑛这才知道,还有一个身体看起来不太好的老婆婆住在这里,猜想肯定是小瞎的媳妇。 常小瞎拄着拐棍,戳着地,对卫克典说:“你呀你呀,净给我找事。这口钟来历不明,老朽不敢修。” “怎么着,我你都信不过了?”卫克典声音抬高。 “像是宫里的物件,老朽不敢修,弄不好,我这把老骨头就得。” “敢情你是怕这个,放一百个心到肚子里。这是从汉南拿回来的,法国人送给县太爷的。可惜被摔坏了,全汉南都找不到一个能修好的师傅” “你看看,净给我出难题。我修也不是,不修也不是啊。”常小瞎面露难色。 “修,伙计,我信你。”卫克典拍拍常小瞎的肩膀。 “得嘞,老规矩,你们都院里等着去吧,自己搬凳子。不喊你们别进来,要不,修不好别怪我。” 卫克典唯唯答应着,带着世瑛他们到院里等,仆人们搬来简陋桌椅给卫爷爷和世瑛坐着喝茶。 世瑛很好奇,他轻轻跟卫爷爷耳语,说他知道,珐琅钟里全是精密小零件,螺丝钉大大小小都有上百个,他打开之后,如何能放回原位呢?就是耳聪目明的人都修不好,他一个瞎子如何记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忠心仆舍命保主 卫二爷小声告诉他,常小瞎在一间专门的屋子里修钟,谁都不能打扰,不能进屋,包括他的老婆。 卫二爷以前在小瞎不修钟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当时就震惊了。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木椅,两个架子。 椅子对床,两个架子分别摆在椅子左右两侧。架子是特制的,三尺宽,五尺高,二尺厚。架子有五层,每层都隔成五个格子。这些格子就是小瞎放拆下来的各种零件的地方。 他把拆下来的零件按大小c用途分门别类放到不同的格子里,这些格子的位置他已烂熟于心。这些只是辅助他跟正常人一样的手段,最关键的还是他的技术和聪明的大脑。 他能以他的专注很快找到钟的毛病所在,并以他的聪明才智进行调试c心算,算好时针c分针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可以打鸣c报时,几点打几下,钟摆每一个间隔摆多少下。 这个工作细致入微,极其考验人的定力和头脑。只有进入物我两忘c沉浸其中同时保持头脑清醒,才能计算正确,调试成功。中途一旦被打断,很容易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所以,他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不被打扰。 他们正说着,世瑛听到了悦耳的机械声,那是珐琅钟的打鸣声,他兴奋地站起来。 不大一会儿,又听到了报时声。 世瑛激动地要往屋里冲。 被卫二爷一把拉住,他说小瞎只是在调试,修好他会喊别人。 世瑛只得耐着性子陪卫爷爷在院子里说话,人在这里说话,心早飞进了屋里,不断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每听到钟声响起,他脸上都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已近正午时分,小瞎还没出屋,世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儿,他的心有点慌了。 卫二爷看出他的焦急,含笑安慰他。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到北边正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随即传来拐棍儿戳地的声音。 “好家伙,这回都不喊我们了呀。”卫二爷起身问小瞎。 世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怀里抱着那口珐琅钟,和拄着拐棍的常小瞎,并肩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 “这是我这辈子修过的最精巧的钟。”小瞎抿了抿嘴。 “怎么着,没修好?”卫二爷开玩笑。 “天下没有我小瞎修不好的钟。”老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这跟世瑛第一次见到他时,看到的那张冷冰冰的脸截然不同。 “前辈真真是天下第一高手。”世瑛快步上前,从老婆婆手里接过珐琅钟,如获至宝。 仆人已将大礼盒抬进屋里。 总算将珐琅钟修好了,世瑛长舒一口气。 回到家后,世瑛和卫长青,带着俩仆人,背着珐琅钟,马不停蹄,又坐了小火轮船回到汉南。 刘忌盈将钟还给县太爷,县太爷高兴地搂住钟不肯松手,那阵势,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它。 县太爷一高兴,第二天一上堂,就把世琦放了,聚福堂槽坊也解除查封。 县太爷事后跟刘忌盈解释说,还留着青子在牢里,是因为案子还没破,能把世琦放回去已是格外开恩。 放世琦回去时,出了点小插曲。世琦见说只放自己一个人,不肯走出牢房,非要换青子出去。 衙役又去拉青子出去,青子也不肯走,说店不可一日无主,聚福堂需要东家。 最后拉扯了半天,刘忌苦劝世琦,世琦无奈,只得答应。随即噗通一个头给青子磕到地上。 青子也吓得慌忙给世琦跪下。 世琦说,青子为聚福堂,为衣家受苦了,他回去一定想方设法,早日搭救青子出狱。自此之后,俩人不是主仆,而是兄弟,他要将青子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养,收为义子。 青子说着不敢不敢,热泪横流。 世琦回到家里,阖家喜气洋洋,但不敢过于表露,因为青子还在狱中。 世琦回去第一件事,是收青子的儿子小树儿为义子。而后与父亲兄弟还有立身一起详谈入狱之后的事情,以及之后的打算。 晚上,叶秀敏已带着喜悦熟睡,世琦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思前想后,觉得钱痴不肯配合,一来有隐情,二来也是担心聚福堂的壮大影响自己,对于钱痴,可以争取合作,至少不会相互使绊子。 对于这次事件的真正幕后指使人,如能争取到互谅互解,和平共处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必须将这家一举打败,否则如此心很毒辣,后患无穷。 可是,真正的幕后指使人是谁呢?没准是钱痴呢?又或者是花满楼?也可能是世瑜在汉南得罪了什么人,难道仅仅是同行竞争关系,就让人要置人于死地不成? 世琦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觉得唯有几处并行,齐头并进,才能让事情水落石出。他想了很久很久,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说衣传广和刘太太,一边为大儿子出狱的事情高兴,一边又记挂出走的三儿子世瑜。 刘太太掐指一算,到明天世瑜出走就有一个月了,不由埋怨衣传广说,你常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你的儿子哪个都差不了,结果出了世瑜这个败家子,就怕他非但败自己,还败了后代,以后把孙子c孙女带过来养,不能交给他们两口子管孩子了,跟着他们,孩子学不了好。 衣传广睁着眼睛,定定地朝着窗外说,还有一句话,叫做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世瑜走到今天这步,纯粹是个意外。 刘太太反唇相讥,她说事到如今,你还怨孩子,不怨自己。世瑜不断犯错,就是因为当父亲母亲的,放松了对他的教育,只考虑他身体不好,对他从小到大过于娇惯,他要往东,从不让他往西。这管孩子啊,就跟种小树一样,不能任着他的性子伸着胳膊长,该剪掉哪根树枝就赶紧剪掉,等不得,时候一长,再想剪,他就痛了。时候再长了,树干都歪了,扶都扶不直。 衣传广点点头,说,你说得对,可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亮啊。 “我就想着你们衣家家教严,家法大,书香门第,不会出不肖子孙。谁知道,哎,吃喝嫖赌抽占全了,毁了,毁了啊。”刘太太的眼泪,从眼角流向耳朵边,她用手背抹了一把。 “其实啊,俏俏也有责任。”衣传广翻了个身。 “事到如今,孩子都俩了,这都是命啊。”刘太太叹口气。 窗外月明如昼,院子里树影都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衣家人正用早膳,就听到牧童的声音:“老爷,太太,报喜啦,瑜三爷回来了!” 大家喜出望外,都朝院内走去,只见世瑜精神抖擞,面色红润,眼睛里神采飞扬,头戴串珠红喜字小帽,身穿宝蓝色锻绣牡丹花长袍,腰佩丝绦,好像在外面没吃什么苦头。 世瑜身旁站一个年轻的姑娘,她肤色微黑,丹凤眼,柳叶眉,鹅蛋脸,头梳高髻,戴攒珠金钗,身穿月白缎绣缠枝荷花长袍,下身露出裙子的下摆,外罩香色一口钟,飘逸如月宫仙子。 姑娘身边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抱着绸缎包袱。 大家正看得一头雾水,俏俏发了疯似地分开人群,跑着骂着伸出头来,朝世瑜撞去。 世瑜抱住俏俏的头,向后趔趄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牧童扶住。 世瑜和俏俏当着众人的面,打起来。 衣传广呵斥几声不顶用。 一群丫鬟c仆人过来帮忙,结果越帮越乱。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那个漂亮姑娘,是世瑜带回来的姨太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瑜三爷移情丁香 立身三下五除二,将乱哄哄人群分开。一手叉腰,一手转着小酒盅,问世瑜:“今儿早上回来之前,咱说的啥?心平气和,和气生财。瑜三爷,都忘了哇?” 世瑜听到这句话,诧异不已,他仔仔细细c上上下下打量着立身,问:“您那个姑舅兄弟,难道就是,就是你?” “不错,姑舅兄弟就是我,我就是那姑舅兄弟。”立身将酒盅揣到怀里,顺手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戴到脸上,面貌俨然另外一人。 众人大惊,世瑜和旁边的姑娘c丫鬟尤甚。 立身在众人身边踱来踱去,说着,莫怕莫怕,这是我爹爹教的,易容术。得嘞,大家都别站着了,到屋里,听瑜三爷讲讲往事。先说好了,谁都不许动打,要不然,我第一个不答应。 大家到大厅坐好,听瑜三爷讲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俏俏还憋着一股劲儿,坐在那里强忍着,气不顺,吭哧憋嘟地。 原来,世瑜离家出走那天,背着包袱,牵着马从家里出来,并未如他所说,去收粮食,而是上马直奔后湖的戏子街,他知道夏侯鸥鹭在那里。这个夏侯欧鹭的父亲叫夏侯忘机,家里虽说做的是小本生意,油纸伞,但因为做得好,名声在外,全汉南县,只要家里姑娘出嫁那天,必定撑两把夏侯家的油纸伞,人称夏侯伞。 这夏侯忘机有六个女儿,只有夏侯欧鹭这一个儿子,所以把夏侯欧鹭惯得,要星星不给月亮。 夏侯欧鹭跟世瑜是左溪冷介绍认识的,俩人年纪相仿,相互不学好,只比谁更是浪荡子弟,游戏人间。 后湖离世瑜家并不远,眨眼就到。世瑜在玉带河望月桥边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下来,只见门楼前挂着春香阁的红字牌匾,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c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子,挥着手绢招呼客人,这是妓院,有个叫丁香的姑娘最红,是花满楼的相好,平时不接待别的客人。 世瑜受不了戒烟痛苦,悄悄溜出来,又没有地方去,只有到这里来,找夏侯欧鹭商量。 老鸨看到世瑜后就热情地迎上来,脸笑成一朵花,喊着刘三爷,刘三爷,吩咐仆人看茶。 世瑜之前怕身份泄露,在这里对外声称刘三爷,说家里做珠宝生意的。 世瑜闻夏侯欧鹭在哪里,老鸨笑着用手一指牡丹的窗户,世瑜把马缰绳递给店里伙计,就噔噔噔跑到楼上去了。 夏侯鸥鹭和牡丹关着门,卿卿我我,世瑜隔着窗棂纸喊夏侯鸥鹭的名字。 夏侯鸥鹭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不住抱怨世瑜搅了他的好事。 世瑜嫌夏侯鸥鹭动作慢,用手指敲着窗棂子催促“夏侯鸟快点,我无家可归了。” “刘三爷无家可归了?谁会相信!”夏侯欧鹭在这里一向很配合,帮忙隐瞒世瑜的身份。 夏侯鸥鹭把世瑜请进屋来,牡丹正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扑粉,她也不站起来,对着镜子笑笑说:“刘三爷好久不见啊!” 夏侯鸥鹭双手抱头,仰面往床上一躺,说:“什么有家没家的,有钱就行。” 世瑜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拉把圆杌凳坐上,说:“牡丹,喊丫鬟倒杯水,有这么招待客人的不!” 一个丫鬟托着茶盘过来,摆到窗户旁的榆木酒桌上,倒一杯茶端给世瑜。 世瑜喝了一口,说在家里熬不过戒大烟的苦,这才离家出走,夏候鸟快帮忙想个法子,看住到哪里。 “刘三爷,看来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夏侯鸥鹭在床上侧起身子说。 世瑜惊讶,问是怎么回事。 牡丹说,夏侯鸥鹭不肯念书,把家里的师傅气走了,这已是被他气走的第十个师傅,他的爹爹发了从来没有发过的火,要砸断夏侯鸥鹭的腿,说从今以后,再也不惯着他,要是胆敢再捣乱,他就把家产分给六个女儿,一个子也不给儿子。夏侯鸥鹭为了气父亲,悄悄从家里溜出来,今天刚好第一天。 夏侯鸥鹭站起来,拍拍世瑜的肩膀,说,我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就先在此避难吧。 世瑜猜到父亲和世琦肯定已经满世界找人了,最终也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只是一时没有更好的去处,只好暂时在此,避避风头,躲过这段时间,世琦找得不那么急了,再做长远打算。 老鸨听说刘三爷要在这里住几天,满面春风地飘上楼来,人还没到跟前,身上浓浓的香味,先不由分说直冲到世瑜鼻子里。这个半老徐娘扭动腰肢,把脸笑成一朵花,对着丫鬟耳语一阵,一下子七八个仙女一样的美貌姑娘,围拢在世瑜身边。老鸨又故作轻盈地飘过来,拉着问世瑜的胳膊,问他看上了哪个姑娘。 丁香听说刘三爷来了,放下高傲的身段,主动来找刘三爷。她觉得刘三爷人比花满楼长得高c长得好,尤其是刘三爷那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能把人三魂七魄都吸进去。 世瑜见丁香主动过来,心有灵犀,上前揽了丁香的腰。 老鸨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劲儿朝丁香使眼色,见丁香毫无悔改之意,只好对刘三爷说:“刘三爷,怕是使不得啊,花大东家要是晓得,了不得,了不得。”此时的花满楼,已接了他父亲的班,做了隆德利的大东家。 丁香c世瑜早已暗送秋波很久,老鸨的劝说,根本进不了他俩脑子里,俩人搂搂抱抱,到了丁香屋里。 丁香喜欢世瑜的风流俊秀,尽心伺候他,哄他开心。 相处两天后,世瑜看她聪明伶俐,识文断字,越发喜欢她。两个人无话不谈,丁香跟世瑜讲自己本是好人家女儿,姓姜,原名百花。家住河南,父母在城里开个布庄,日子颇过得。因前几年黄河决堤发水,家人失散,只剩她母亲带着她和一个年幼的弟弟,一路要饭流落汉南,不久母亲病死,只有他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弟弟那时才八岁,身体瘦得只剩个干柴架,不得已她卖身到此,弟弟也在这里,帮忙做点零工,混口饭吃。世瑜这才知道偶尔进出丁香屋子,送水果点心大烟的小孩子,就是丁香的弟弟百川。 世瑜出门时带的银子不多,加上花钱又大手大脚,一会儿赏这个,一会儿赏那个,一会儿买果子,一会儿买大烟。到第三天,他就捉襟见肘了。 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丁香,丁香越发喜欢世瑜,劝他戒烟,她觉得抽大烟会毁了他的身体。可是世瑜一天不抽大烟,就浑身无力,哈欠连天,眼泪直流,实在熬不过,还是继续抽。 老鸨有鹰一样的眼睛,她知道刘三爷没钱了。老鸨已不是当初那个笑脸相迎c不时飘过来问东问西c关怀备至的人间圣母了,摇身一变,成了粗声大嗓c目光如电c声似狮吼c走起路来地都要颤三颤的凶神恶煞。 这里真真是体会世态炎凉的好地方,有钱你是天,无钱闪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半路杀出长烟袋 丁香跟世瑜正处在如胶似漆的蜜月期,俩人互相难以割舍。丁香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世瑜好,老鸨怕得罪了花满楼,对丁香连打带骂,指桑骂槐地说自己不是开福利院的,没功夫施舍穷人,要继续住下去,马上拿出钱来,要么就土豆搬家。 世瑜哪受过这等侮辱,推开老鸨,说他要给丁香赎身,请老鸨开价。 老鸨停下手,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了世瑜一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满脸狐疑地问:“请问,贵公子跟聚福堂的大东家是亲兄弟吗?” “对的,那是在下的长兄。” “哦,衣三爷,您现在可是名声在外了!满大街都是您的画像,快回家吧,你大哥找你找得急着呢!看在丁香的面子上,我亲自护送您回去吧?不过话说到明处,我可是要找贵府领赏钱的。”老鸨面带桃花挥了下手绢。 世瑜知道这里也住不下去了,他扭头对丁香说了句等着我回来,就大踏步走下楼,到后院牵了马出来,直奔码头。 但是没走多远,在一个没人的小巷口上,马掌坏了一个,世瑜只好跳下来,心急如焚地牵着马匆匆奔走。 忽然,他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句熟悉的安禄县口音“兄弟哎,还没玩够呀?” 世瑜一愣,他猛回头,看到身后一尺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矮瘦小老头,五十多岁,面色红润,留着长的黑胡须,戴一顶瓜皮小帽,看身材动作,很像立身,只是长得不一样。这个人两眼放光,神采奕奕,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穿一身干净的蓝布袍子,左手叉腰,右手拎一支旱烟袋,眉毛上扬,等着他的回答。 “您,您怎么称呼?我怎么不认识您?”世瑜像一个做坏事的小孩子被人发现一样。 “走吧,咱们先去吃饭。”这个小老头拿烟袋杆指了指旁边的扬州菜酒楼。 这时世瑜注意到这人的烟袋杆有点与众不同,材质与其他烟袋杆无异,一段油光锃亮红棕色的花梨木烟杆,奇的是,竟有一尺半长。烟嘴上镶着一段成色很好莹白如雪的玉,一看就是好东西。烟杆另一端,铜烟锅子泛着黄光。烟杆中间,悬着一个绣了字的小蓝布烟袋,晃来晃去。 世瑜有点犹豫不前,心里默默给小老头取了个绰号叫“长烟袋”。 长烟袋不客气地走到前头,拽着世瑜的马缰绳,马竟然很温顺地跟着长烟袋朝前走去。 世瑜心中忐忑不安,他在心里盘算着,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是不是世琦故意设的圈套。他心里嘀咕着,只根据那块玉烟嘴判断这个人很有钱。 世瑜一边走一边心潮澎湃,完全不知道长烟袋怎么把马交给伙计的,当他看到长烟袋抬脚迈酒楼门槛的时候,突然心眼活动了一下,转身便跑。 刚迈了一步,他的肩膀就被钢挠一样的手抓住了,紧接着,肩膀被松开,胳膊却被攥住,他拼命挣扎,无法摆脱,只感到对方的手,像一只老虎钳子,他疼得叫起来。 攥他手的正是长烟袋,长烟袋笑了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哇?” 世瑜放弃了挣扎:“走吧,刀山火海我衣某人也不在乎。” “有你这句话,一切都好办,没有刀山火海,只有好酒好肉。”长烟袋头也不回,大踏步往楼上走。 世瑜无奈地跟在后头。 长烟袋点了菜之后一言不发,他熟练地拿起烟袋包,打开,伸出三根枯瘦却很灵巧的手指,撮一撮旱烟叶放到铜烟锅中,机灵的伙计端着个火过来给点燃,长烟袋往椅子背上一靠,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一双眼睛注视着烟袋锅上的明明灭灭。 世瑜想跑跑不掉,又担心被世琦发现,东瞅瞅西看看,觉得面前这是个怪人,看长烟袋的样子不像世琦找来的说客,世瑜百思不得其解,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摆满了桌子。 “吃菜,小兄弟,不要拘谨,我们是老乡。”长烟袋把长长的烟袋杆摆在桌边,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闭着眼睛,砸吧砸吧嘴,道声:“好吃!”。 世瑜看长烟袋享受的样子,不禁咽了咽口水。 长烟袋咽下嘴里的红烧肉,睁开眼睛,看了看世瑜,指着桌上的那碗三套鸭说:“别光看呀,快吃!这三套鸭,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世瑜拿筷子夹了一块炖得酥烂的鸭肉,放入嘴中,入口即化,又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一口喝入腹中,顿觉口齿留香,霎时,鸭肉的香,冬笋的鲜,冬菇的滑,绍酒的醇,还有葱姜的辣等等,全部在嘴里交互缠绕,又都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世瑜一时忘了自己在逃难,不住口地说:“美味,人间美味。”不由拿汤匙又舀了一勺喝下。 长烟袋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看着世瑜,微笑,说:“小兄弟,多吃一点。” “您是长辈,叫我小兄弟可不敢当。”世瑜又夹了一筷子鸭肉。 “让我做长辈可就折煞我啦,我就是再大些,也只能做哥哥。我是立身的姑舅兄弟,你不要紧张。” “哦,原来如此,那就叫你大哥哥!” “世瑜,不要慌,慢慢吃。”长烟袋深不可测。 世瑜半信半疑,摸不着头脑。想跑跑不掉,碰硬又打不过人家,只好低头吃饭。 饭吃完了,长烟袋结了账,引着世瑜出了酒楼,长烟袋走在前边,世瑜牵着马跟在后头,世瑜发现这是回家的路,他停住不走了。 “怎么,不想回家?”胖烟袋扭转头。 “不是。我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做完,回家就出不来了。既然是亲戚,能,能先借五百两银子给我不?”世瑜吞吞吐吐。 “还跟我讲起条件来了?不过,如果说是,要给行院那个带着弟弟的丁香姑娘赎身,我帮你。”长烟袋料事如神。 世瑜听完脖子后头发凉,他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然后由惊转喜:“您简直不是哥哥,是神仙!” “兄弟哎,听哥哥我的话,回去先把大烟戒了。我不方便去妓院,不过,一切都给你办妥。安顿好她弟兄两个,我给你捎信儿。” 听到说戒大烟,世瑜由脖子后头凉到了脊背。 “大哥哥,您送佛送到西天,好事做到家,我不仅要给丁香姑娘赎身,还要娶她。”世瑜态度坚决。 “这个,老朽不敢。”长烟袋回答。 俩人正在僵持,忽听得背后夏侯鸥鹭的声音,一边跑一边喊:“瑜三爷,快救丁香姑娘,花满楼要把她打死了!” 世瑜和长烟袋顾不得许多,一溜烟折回妓院,一进门,看到花满楼正气呼呼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长藤条,藤条上斑斑血迹。 丁香姑娘像张纸片一样,贴在地上,头发散乱,衣服被血浸透,粘在身上。一只大猫喵喵叫着,被老鸨抽打着,在丁香裤子里钻来钻去。 “住手!”世瑜大喝一声。 “哈哈,瑜三爷,来得正好。你大哥,要把汉南县翻个底朝天了,可惜他想不到,你在这里!”花满楼一脸阴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逃虎口即娶小妾 “快把丁香姑娘放了!”世瑜怒气冲冲。 “怎么,心疼了?别人嚼过的馒头香不香?”花满楼酸溜溜地。 “花满楼,我告诉你,别太放肆!我要给丁香姑娘赎身!说,多少钱!”世瑜手指花满楼,紧走几步来到丁香身旁,一把夺过老鸨手中的鞭子。 老鸨既不敢得罪花满楼,也不敢得罪世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呆呆站在那里。 “放肆的是你!来人!”花满楼右手一挥,呼啦上来十个年轻小伙子,把世瑜团团围住。 世瑜一看这么多人上来,有点心虚,惊得说不出话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瑜三爷,还有什么想说的,我会转告世琦。”花满楼得意洋洋。 “谁死还不一定呢!”大家听到旁边一个拿长烟袋的人说了一句,还没回过神来,围住世瑜的十个小伙子,已七仰八翻倒在地上,院里响起一片痛苦的呻吟声。 长烟袋气定神闲站在世瑜身旁,环顾四周,并不说话,那意思是,不服气,再来。 花满楼知道遇到高人了,不由大惊失色,赶紧带着他的人离开了,边跑边说:“你们衣家要倒大霉了,死到临头还不知!” 世瑜抱起丁香往外就走,身后跟着丁香的弟弟百川。 老鸨小跑着跟着喊着:“瑜三爷,丁香姑娘好歹是我花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你刚才不是要打死她吗?”瑜三爷头也不回,丁香在他怀里已软做一团泥,浑身血肉模糊,气若游丝。 长烟袋随手从怀里取出五百两银子,对老鸨说,立个给丁香姑娘赎身的字据。 老鸨眼见得丁香不能再接客睁眼,现在乐得轻省,欢欢喜喜立好字据,交给长烟袋。 事情闹成这样,夏侯鸥鹭也呆不住了,他边走边嘟囔,说绕口令一样:“世瑜,你住哪啊?你住哪我住哪。” “夏侯鸟,别闹了!你快回家!”世瑜加重语气。 “哎,哎,真是重色轻友。我是要回家,我不回家,你们住哪啊?回你家去?你想想,且不说你爹,你大哥,光是你太太那里就通不过!”夏侯鸥跟着后头鹭紧追不舍。 世瑜一想也是,不由停住脚步,问夏侯鸥鹭,能不能收留自己和丁香姐弟,又疑惑,夏侯鸥鹭的父亲会不会还在生气,能不能同意。 “瑜三爷,你多虑了。我爹呀,我最清楚,他一见我回家,高兴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生气。到时候你先在院里等着,我跟爹爹汇报后,就安排手下收拾一套干净院子,拨我的俩仆人一个丫鬟伺候你们,你们就尽管安心住着,想住多久住多久。要是怕老爷子担心,我再派个人给令尊送信去。”夏侯鸥鹭很热情。 世瑜害怕世琦找到自己,让夏侯鸥鹭跟他父亲说,这人叫刘世瑜,做珠宝生意的。 夏侯鸥鹭的父亲,夏侯忘机,见儿子回来,果然如夏侯鸥鹭所说,没有生气,眉开眼笑。答应儿子,让儿子的朋友刘世瑜住在另一处空宅子里,还设宴款待世瑜和百川,请大夫给百花姑娘诊治,丁香姑娘改称百花姑娘了。 长烟袋没有跟进来,倒是后来几次三番来找世瑜,并留下银子,劝他尽快回家。 百花身体渐好,世瑜要与百花办合卺礼,无奈百花不答应,世瑜愕然。 他问百花,与我成亲,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吗? 百花回答说,我要嫁的是一个健康的人,你什么时候不把大烟戒掉,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 俩人商定好,一月之内,百花好好将养身体,世瑜好好戒烟。等世瑜戒大烟成功,再行婚礼不迟。 爱情的力量是神奇的,百花姑娘的温柔c体贴c细心,是俏俏所没有的,世瑜多少次痛苦地想放弃,一看到百花姑娘的殷切眼神,就咬咬牙坚持下来,最终,在世瑜离家将近一月的时候,他戒烟成功了。 此时的世瑜,信心大增,自觉有脸回家了,这毕竟是别人家,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日常一应开支,哪都要花钱啊。 刚好长烟袋又来劝解世瑜,瑜三爷见有人给台阶,马上就下,与夏侯家告别,带着百花c百川,还有一个买来的丫头回到家里。 而长烟袋,其实就是用了易容术的立身,衣传广这才明白,怪不得立身时不时来宽慰自己,说世瑜一定平安无事,包在自己身上。 再说世瑜,他一定要娶百花姑娘为妾。 俏俏不满,说,要娶妾可以,只是不能娶妓院的,给衣家丢人,说完哭着回到自己房中。承仁c绿荷围拢在母亲身边,只是着急,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衣传广和刘太太坚决反对,刘太太安排底下人打扫了房间,安顿下百花姐弟,当衣传广着兄弟几人的面,劝说世瑜,说俏俏的话不无道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纳妾不算什么,但是百花姑娘出身不好,以后带出去要丢面子,影响衣家的声誉。 世琦也劝,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一切要以家人为重,不能仅仅考虑自己。再说了,你也就是一时新鲜,感情就像衣服,刚好应了那句话“衣不如新”,过了新鲜劲儿,就会明白还是这句话对,“人不如旧。” 世瑜一向听大哥的话,这次却急红眼了,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挥着胳膊大声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俏俏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次是遇到知己了,我今生只待见百花一个人。” 衣传广脸色沉下来。 世瑜看到父亲的脸色,不敢多说,坐了下来。 “你能戒烟,百花姑娘有莫大的功劳,为父知道你心存感激,这才是衣家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我这就让账房支纹银一千两,送给百花姐弟,买处宅子,先安身立命。”衣传广说。 “父亲大人在上,孩儿不孝,常惹父亲担心c牵挂,但此次在外漂泊,将近一月,也看透了人间冷暖,在孩儿最落魄最无助时,百花姑娘冒着被老鸨痛打的风险,对我不离不弃,这样的暖心姑娘,让心里凉透的孩儿,感动不已,有百花姑娘陪伴,我想好好过今后的日子,否则,孩儿将继续游戏人间,不知会有何长进。” 刘太太一直躲在屏风背后,虽说俏俏是她的外甥女,她心里向着俏俏,但她更爱的是自己的儿子,她也知道,世瑜跟俏俏一起过得并不如意,儿子说得不无道理。 她轻轻喊过来牧童,让他请老爷过来商量。 衣传广听了太太的话,思索了会儿,想到百花姑娘帮世瑜戒了大烟,确实功不可没,于是改变了先前的主意,决定按照世瑜的想法,将百花娶过来。 至于俏俏那边,由刘太太去劝慰。 衣传广回到屋中,对世瑜说,跟你的母亲商量过了,选定良辰吉日,就娶百花姑娘过门吧。 世瑜一时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给父亲磕了个头,就赶紧去找百花姑娘了。 世琦兄弟三个,见父母同意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闲话几句,各自回家了。 俏俏听说这个结果,刚开始反应强烈,觉得自己好端端良家女子,还生育有一儿一女,竟被一个妓院姑娘比了下去,有失尊严,寻死觅活,哭天抢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闹分家又生嫌隙 刘太太可是费了劲,好说歹说,劝了无数次,最后,俏俏无奈只得同意。 世瑜和百花的婚事,按照世瑜的意思,还是有模有样办了一场婚礼,世瑜又当了一次新郎官儿,心境c感受与十二年前初婚时大不相同,他心里美滋滋地,脸上带着顺心顺意的笑。百花的喜悦之情,更是自不必说。 敲锣打鼓,唱戏搭台,衣家把百花娶过来。 世瑜和百花,一时称心如意。 百花的弟弟百川,被世琦安排到聚福堂槽坊,跟着继仁c承仁他们一起学习酿酒。 四奶奶卫长青早就有分家的心,现在世瑜娶了一房姨太太,还带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兄弟,世瑜又着三不着两,槽坊里的事不咋出力,钱却不少分,所以卫长青心里老大不平衡,又开始不断跟丈夫世瑛提分家的事。 刚开始世瑛还安慰她,架不住听久了,他觉得卫长青说的也在理,就去跟父亲提。 衣传广夫妇不同意,说不能分家,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不要过于计较,古代不是流传紫荆花的故事,传说南朝时,京兆尹田真,和兄弟田庆c田广三人闹着要分家,所有东西都分完了,发现还有院子里一棵紫荆树没有分,于是商量着第二天再分。 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兄弟三人惊讶地发现,昨天还好端端的紫荆树,一夜之间,竟枯死了,枝残叶败,就像被大火烧过的一样。 兄弟三人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停止分树。 过了些日子,这棵树又慢慢复活,枝繁叶茂,兄弟三人受其感化,又将三家合而为一,成为当地的孝悌之门,田真一直官至太中大夫。 衣传广说,代代流传的这个故事,就是告诫人们,兄弟之间,和睦最重要,“和”是一宝,有了“和”,才有融洽,有了融洽,才有欢笑,有了欢笑,才少忧愁,少疾病,多健康,多财宝。而这“和”的关键,就是少计较,明知吃亏而不争。 世瑛听父亲说得有理,只得告退,回去讲给卫长青听。 无奈卫长青听不进去,分家就像肚子里的蛔虫,分不成家,那蛔虫就总在那里蠕动,闹得心里痒痒地,不得劲。 刚开始,卫长青还忍耐着,到后来,卫长青只要一看到俏俏今天买新衣,明天添珠宝,就看不惯,总觉得俏俏腕上的翡翠镯子,花了自己家一份钱,人家还觉得应该,一点都不感激。 世瑜虽说戒了烟,戒了赌,但还是隔三差五出去听戏啊,逗蛐蛐啊,总之游手好闲。而自己的丈夫世瑛,比世瑜还小,却天天兢兢业业在槽坊里守着,就这样辛辛苦苦一年,不比世瑜多分一个子儿! 卫长青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他们几个是亲兄弟,不分彼此,也就算了,自己跟他们算什么,无半点血缘关系,合不着! 卫长青先去找大嫂叶秀敏说分家的事,叶秀敏劝慰说,咱们妇道人家,管不了这些大事儿,再说了,老太太六十岁了,最不喜欢听别人提分家。 卫长青听不进去,又去找刘太太说,老太太也火了,就让衣传广把兄弟四人找来,一起商量分家。 没想到,最先同意分家的是世瑜。 其他兄弟几个还在犹豫,觉得不好意思同意,世瑜最先站起身来说:“父亲在上,儿子我举双手赞成分家。总有些人在背后说我,活儿干得最少,却活得最惬意,好像我吃我喝我玩,是花了别人的钱一样。” 世瑛听了这话,心里一惊,世瑜连卫长青的心思都知道! 世琦咳嗽了一声,说:“三弟,你多想了,谁花钱不是花的衣家的。” “大哥,你不明白我的心!” “我明白,你是想着分了家,花钱花得痛快!”世琦不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人生在世,不就图个痛快!”世瑜喝醉了一样,脸涨得通红。 “莫说那些没用的,不同意分家的提出来。”衣传广盘腿坐在炕沿上,一双眼睛注视着大家。 世瑛不敢扭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三位哥哥一下,一缩脖子,不肯吭声。 世琦说:“爹,我不同意!我是做老大的,就要尽到做老大的责任,即使分了家,要是别人有困难,我就不管了么?所以,分家不分家,与我没什么两样,我的责任,就是让兄弟几个同舟共济,越来越好。” “我们都已过了弱冠之年,虽说长兄如父,已无需大哥操劳挂心,分家的遍地都是,过得并不差。”世瑜坚持着。 衣传广抿着嘴,脸上表情严肃,他大手一挥,示意世瑜不要说了。 世瑜住了嘴。 衣传广用严厉的眼光看了世珍一眼,又看了世瑛一眼,慢慢地吐出几个字:“老二,老四,你们俩的意见呢?” 世珍说:“父亲的意见,就是儿子的意见,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衣传广又把眼睛盯在世瑛脸上。 世瑛脸上发烫,觉得父亲的眼光像宝剑一样,锋利又吓人。世瑛吞吞吐吐:“爹爹,还是分吧。” “好!既然最小的两个都同意分,你们做老大c老二的,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分家,就这么定了。你们四个今天晚饭前,把要分的物件清单列一个,给我看。连我和世琦娘算上,按五家分。世琦,明天你喊立身过来,做中人,一起用过午膳后,就分家。”衣传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从炕上耷拉下两腿,将脚伸进鞋里,穿上,倒背双手,走出屋子,到院里散步去了。 留下兄弟四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世琦一脸尴尬。 世珍一脸无奈。 世瑜一脸轻松。 世瑛脸上掩饰不住心里的快意。 世琦命牧童拿来一沓宣纸,在方桌上依次铺开,他手握毛笔,饱蘸笔墨,对其他三人说,你们说一样,我写一样,按照房屋c田地c现银银票c玉石珠宝c酒槽坊c马匹牲畜车辆等分列在这几页纸上,列完了,就好平均了,就怕想不全。 就这样,世琦写着,世珍三兄弟说着,从午后直写到掌灯时分,才把大部分物品列完,写了满满十二张。 衣传广一口气在现在居住的平泰巷附近,买了三套宅子,分别买在和美巷,磨马巷,豆腐巷,相互离得很近,父子五家,一家分一套。 第二天,立身吃过午饭,坐在八仙桌前,给衣家做分家的中人,衣传广笑道“今天请你给衣家主持,让你见笑了,你总归不是外人,我们丢人丢不到外边去。” 立身把手里转着的小酒盅揣到怀里,站起身来,拱一拱手说:“分家的多了,没什么笑话的。为了分家打架吵架,兄弟不睦,才会被人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探口风品乌龙茶 分家开始了,衣传广坐在上首,立身陪坐八仙桌另一旁,院子里摆得满满的,只有兄弟四人带着各自的贴身小厮和牢靠家仆,分别站在下首。其他无关人等,一概不准入内。 牧童手拿清单,站在八仙桌前,朝着众人喊一声:“杨木月门架子床,五张,老爷一张,四位爷,一家两张。” 四兄弟家的小厮们,仆人们,赶紧各找两张床,贴上自家主子的名字。 牧童又喊:“柞木钩子绳纹档花结条桌,一家一张。裹腿罗锅枨画桌和配套四出头官帽椅,一家一套” 等底下人忙乱完了,牧童在分过的东西后,做个记号,又喊:“榆木朱漆大圆角柜,一家两个,榆木直棂架格,一家两个。” 直分到红日偏西,还有好些没有分完,第二天一早,又继续分珠宝首饰,什么翡翠佛手镶件啊,翡翠雕兽兽蝴蝶纹带钩啊,翠浮雕扁豆坠啊,不一而足,真是让人开了眼。 牧童心里也不由一动,心想,聚福堂开张没几年,赚下的财富真不少,也可能是老爷做官时攒下的家底,有道是,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 牧童动什么心思,我们暂且不说,只说分家的事。 直到第二天后半晌,所有东西,全部分清,四兄弟安排人装箱打包,抬到自己的宅子里。 世瑜有两房太太,剩下的不能平均的一些小物件,给了世瑜。 衣传广长吁一口气,留立身吃晚饭,让牧童也上桌,对众人表示感谢。 席间,衣传广说,希望各位守口如瓶,衣家的老底儿,全在这里了。 众人表示,绝不外传。 兄弟几个分家搬家安顿停当,共花了十多天功夫,衣传广主持,世琦世珍帮衬着,还多亏牧童能干,以及青子的媳妇汪氏,汪氏是个好手,把一切都张罗得井井有条,刘太太见汪氏能干,让汪氏从此以后,不仅做酒槽坊的背后管家,还帮着自己管账。 世瑜家多分了些财产,这又让卫长青嘀咕了很久。 珍二奶奶也不满,向世珍抱怨老爷太太偏心,又笑话卫长青小气,总怕吃亏,一粒芝麻都要掰四份儿,结果还不是让三爷家沾了光。 叶秀敏自从聚仁失踪后,就看淡了财物,所以,分了多少东西,她并不上心,一切让二儿子继仁张罗。她只愿上苍能让她的儿子聚仁,还活在人世,最好是,能平安回到她的身边。 俏俏也不满意,自此之后,要跟世瑜的小妾姜百花同住一个院子,天天一出门就要碰到,在她心里,姜百花就像一只饭碗里的苍蝇,一看到就膈应。 俏俏住正房,姜百花住东厢房两间,世瑜天天陪着住东厢房,这让俏俏更是怒火中烧,看谁都不顺眼,喊了女儿绿荷,要是答应了,半天没过来,就要挨一顿臭骂。 惹得儿子c女儿都不愿意接近她。后来,俩人为了躲清静,都跟着奶奶刘太太去住。 刘太太快六十了,渐觉体力不支,脑子也没年轻时好使了,经常忘东忘西,想着把手里管事的大权,交到儿媳妇手里。 她首先想的是叶秀敏,然而自从聚仁失踪后,叶秀敏对一切都失去兴趣,整天愁眉不展,不知肯不肯接手。 顺便说一句,衣家的老大c老二两家媳妇,都是京城人,叶大奶奶娘家,是世代做官人家,她有个哥哥叫叶秀峰,现在京城为官。 珍二奶奶娘家,是经商的,父亲是米行掌柜,家里有兄弟五个,都跟着父亲经商。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珍二奶奶自小聪明伶俐,识文断字,长相漂亮,只是不如叶大奶奶宽厚。 珍二奶奶看出了婆婆刘太太的心思,她很想将管事权捏在手里,但又还有叶大奶奶挡在前头,她灵机一动,到叶大奶奶家去串门,好探探口风。 一进门,院落里很安静,执事的丫鬟告诉她,大奶奶在花厅泡茶呢。 珍二奶奶迈步到花厅,只见周围花团锦簇,叶秀敏坐在一张杨木茶几前,双手执壶,正往茶船里倒水呢。 贴身丫鬟翠柳,站在一旁。 “呦,我的大奶奶,好雅兴!”珍二奶奶拍着手。 叶秀敏抬起头来,笑笑,指着旁边的圆杌凳让她坐,说:“什么风把二奶奶吹来了。泡茶占功夫,我就没心思瞎想,打发无聊而已,可谈不上雅兴。” 珍二奶奶撩起衣服下摆,轻轻坐在凳子上,问:“大奶奶泡的什么茶?” “乌龙茶,还是前一阵儿,你们世珍拿给世琦的,世琦说是从福建来的,喝了不会变胖。你等着,这就给你品。”叶秀敏抬起脸来,眼里带着疲惫的笑。 “远道来的,更得尝尝,品一下大奶奶的手艺。”珍二奶奶扬着清秀的小脸。珍二奶奶比叶秀敏小九岁,长相清丽,皮肤白皙,遗传了她那生于江南的母亲,刚刚三十出头的她,个子小巧,风姿绰约,活泼开朗,脑子灵光。此时的珍二奶奶,穿一身荷叶缠枝纹锻绣长袍,双手托腮,注视着叶秀敏的一举一动,心里在想着如何打探出,叶大奶奶关于管理内务的真正想法。 叶秀敏是典型的京城人,礼貌c和善,平时不肯多说一句话,她将壶里的水全部倒出,烫完茶壶,开始置茶。 翠柳递上一个装了茶叶的漏斗,叶秀敏将其放于壶口,用茶匙拨茶入壶。翠柳又递上一壶烧开的水,叶秀敏把开水注入茶壶中,直至满溢,然后右手执茶壶,逆时针方向,沿茶船转圈磨壶,最后把茶水倒入杯中,七分满。 叶秀敏放下茶壶,坐定。 丫鬟翠柳取了一杯茶,递给珍二奶奶。 珍二奶奶尝了一口,道声:“好茶!大嫂,好手艺!” 叶秀敏笑:“妹妹过奖了。” “大奶奶,我知道你的苦,若是忙起来,掌管府上内务,没准儿还能解忧。”珍二奶奶顺势说。 “我何尝不是这样劝大奶奶的,可大奶奶说,老太太没说过这样的话,不准提此事。”翠柳接话道。 叶秀敏扭头瞪了翠柳一眼。 翠柳吓得不敢吭声了。 “早晚的事儿,大奶奶做事过于谨慎了。说句关起门来的实在话,老太太要是不管事了,管事的就必定是大奶奶,无论是按排行,还是论能干,都非大奶奶莫属。”珍二奶奶放下茶杯说。 “二奶奶过奖了。活了四十多年,你看我自个儿家里的事都管不好,更别提管整个衣宅。” “大爷能掌管酒槽坊,还不是大奶奶把家里管得好。要是俏俏,小瘾奶奶那样的人,也只能有瑜三爷那样的浪荡丈夫。”珍二奶奶褒贬了一下俏俏。 “话不能这样说,一切看老太太的安排,无论怎样安排,我都赞成。”叶秀敏说。 珍二奶奶听了叶秀敏这句话,心里一惊。 她随即岔开话题,说起分家的事,说十个手指头,长得不一般齐,老太太偏心,珠宝首饰不能均分的,都多给了世瑜,按说世瑛最小,要疼也得最疼老四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颠黑白秀敏被冤 叶秀敏开导了珍二奶奶很久,说老爷太太也是担心三爷过不下去,老人都这样,向着过得最不好的孩子。其实,过得好过不好,跟继承老辈财产多少,没有必然联系。最主要的,还得自己有本事,有本事守住金山银山,有本事让山变高变大。你要不信,过十年再看。 珍二奶奶又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会儿才走。 过了几天,一个午后,阴天。叶秀敏正坐在花房旁,拿着绷子绣花,旁边坐着立身的太太赵氏。 俩人在说雪梅。 叶秀敏说,雪梅这孩子,能文能武,可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两年多了,聚仁还是音信皆无,不知是死是活,还是告诉雪梅不要等了,再等下去,过了岁数,不好找好婆家。 说着说着,叶秀敏眼角滴下泪来。 赵氏眼睛也湿润了,说,雪梅这孩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劝不动,她和聚仁,自从你们搬到汉南来,就一起长大,感情太深了,雪梅这辈子只认准了聚仁,随她去吧,你就别操心了,照顾好你自己的身子骨。以后怎样,谁也说不清楚,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吧。 正在这时,叶秀敏婆婆刘太太的丫头黄莺来传,说老太太有请。 叶秀敏心下一惊,忙放下手里的绣花绷子。 雪梅的娘赵氏赶紧站起身来告辞,叶秀敏赔着不是,让翠柳代自己将赵氏送出门外,说改天去找她坐坐。 叶秀敏换了身衣服,随黄莺去见老太太,路上,叶秀敏拉着黄莺的手问,知道是什么事不。 黄莺说不知道,只是老太太看似心情不好,不要多说话。 叶秀敏的心又是一紧。 到得老太太屋里,叶秀敏行过礼,刘太太脸色阴沉,说了声看座,叶秀敏坐下,黄莺端上一杯龙井茶,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她俩人,老太太瞅了叶秀敏一眼,目光凌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叶秀敏的心跳加快,不由低下头。 屋里格外静,只听到座钟指针走动的声音。老太太端起茶,吹了吹浮起的茶叶,啜了一口,把杯子放下,杯子底触碰桌面的声音,显得格外响。 “大奶奶,分家的事,你怎么看”““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叶秀敏等得很是尴尬。 “老太太的意见就是儿媳妇的意见,别无想法。”叶秀敏谦恭地说。 “可我听人说,大奶奶对分家的事很不满,说老太太偏心,向着瑜三爷。”老太太眉毛上挑。 “没有的事,这么多年,我什么人,老太太您最清楚。别人的闲话,您肯定心里明镜儿一样。” “没错,我又不是傻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可后来我才发现,人是会变的,况且,还有一句话,叫做路遥知马力,真正认识一个人,需要一辈子,更需要关键的事情做考验。一个人两个人背后说的话不足为信,说同样话的人多了之后,至少反映一定事实。”老太太少有的严肃。 叶秀敏知道一下子洗不清自己,只好不再辩解,只是心中纳闷,老太太到底是听了哪些人的闲话,这些人为什么会众口一词,诽谤自己。自己从未抱怨过分家之事,这样抱怨的人倒是有珍二奶奶,当初还是自己劝解她的,怎么竟成了自己抱怨?这中间,到底有怎样的误会? 叶秀敏来不及多想,刘太太又开口询问,说自己有意将内务管事权下放,问叶秀敏觉得谁最合适。 叶秀敏忙说不敢,老太太肯定心中已经有中意的人选,老太太选谁我都赞成。 老太太说,那就从下月起,让珍二奶奶来管事吧。 叶秀敏表示没有意见。 再说立身。 立身通过长时间的查阅古书,访问名医,渐渐确定,杜老大喝的酒里,有一种罕有的麻醉剂,也就是说,杜老大并不是中毒。所以,找到解药,才是重中之重,否则,时日一长,恐难再苏醒。 这天,立身带着儿子伯雍,到妙手春药铺。 之前因探访左溪冷的行踪,伯雍常来药铺。他跟药铺的少掌柜马伏枥已经很熟了,这天父子二人径直来到院里,只见送货的来了,伙计们你来我往,抬着一袋子一袋子的药材。 再往台阶上看,马伏枥正跟一个年龄相仿c风度翩翩的少年谈笑风生。 立身和伯雍看到这个少年,不由大吃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衣聚仁。 立身和伯雍惊喜交加,不由同时喊道:“聚仁!” 伯雍快步上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让我们寻得好苦!” “聚仁”面露难色,朝立身和伯雍长长一揖,随即直起身子,分别朝两人拱了拱手:“前辈c少爷,想是认错人了。在下姓余,名得水。” 立身伯雍父子俩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马伏枥一看这个场面,忙走下台阶解围,朝立身父子施礼道歉,说都是他的不对,没有给各位介绍,接着就指着跟聚仁想象的少年说,这位是直隶省药苑县林家的姑爷。 马伏枥的父亲马千里,听到声音,从内院走出来,拉着立身的手,招呼立身父子,随他到内院喝茶赏花,说马伏枥他们谈他们的生意,咱们不管,咱们乐得自在。 到了内院坐下,立身忍不住心中好奇,跟马千里打听这个余得水的来历。 马千里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他也是第一次见此人,是林立言家的姑爷,听底下人讲,这人是林家前年运药材途中,见有人顺江流下,将他从江中救起,只见一表人才,林立言心生爱意,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无奈全都记不起了。林立言给他取名余得水,带至家中。 林夫人和女儿凤珠小姐,见了此人,看他眉目清秀,举止有度,都喜爱不已,林家遂有了将其招做女婿的意思。 林立言的舅舅林玉衡家,没有儿子,女儿全部嫁了出去。林家平日里,全是林立言带着儿子林弘顶门立户。 立言早年姓伯,因不愿意回到父亲伯玉垒身边,林玉衡又没有儿子,建议立言改姓姥姥家的姓,在当地不致于被人欺负,立言这才改姓林。 立身又问,是从何处将姑爷救起。 马千里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立身父子心中诸多疑问,不好再问。 马千里仿佛看透他们心事一样,说他乍看林家姑爷,也觉得是衣聚仁,但终归之前见聚仁不多。你们整日见面,也这样说,看来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觅解药被困树中 立身父子从妙手春药铺告别了马千里,一路无话,到家踌躇半天,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知世琦。告诉他吧,又怕真的不是聚仁,空引衣家伤心。不告诉世琦吧,又不甘心。最后,他们决定将此事告知衣世琦。 世琦听到有此事,恨不得马上跑到那个“聚仁”面前,看看是不是自己儿子,于是立即吩咐牧童带人去查。 叶太太在屏风后听说了此事,顾不得许多,直移步到前厅,跟立身询问聚仁长得什么样,在干什么,跟他说什么话。 世琦可劲使眼色让太太回避,无奈叶太太装作没看见。 牧童很快回来了,略带尴尬地汇报说,林家人已经启程奔四川去了,听说是采买药草。 世琦纳闷,什么草药这么着急,这么紧缺,按说他们是从四川过来,先到此地,再回直隶省,竟然不回直隶,折返四川? 立身倏地站起身来,说他要马上收拾行李,一路尾随,看个究竟。 世琦拦不住,立身半个时辰不到,就出发了。 刚送走立身,牧童拿着两封信小跑过来。 只见信皮上写着衣世琦老爷亲启,未留名姓。 世琦纳闷,回屋拆开,看毕眼泪横流。 信正是林立言的姑爷,余得水写的,他坦言自己就是衣聚仁。 聚仁在一封信里描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说落水被救上后人事不知,苏醒后一段时间内,失去记忆,被老丈人带至直隶省药苑县,后与林家小姐林凤珠成婚,目前凤珠已有孕在身六个月。 此次随岳父前来汉南办事,一到汉南,往事历历在目,猛然忆起前后之事。昨日在妙手春偶遇岳父伯立身大人,想起雪梅,只觉无颜面对,一时尴尬不敢相认,仍佯作余得水,不知此事以后如何收场,特此向父亲询问。 另一封信写得匆忙,说岳父大人临时决定启程,去四川峨眉山采买珍贵麻醉药,叫做千日醉,听说解药更为珍贵,叫做醒醉蒿,只长在峨眉山崎岖险峻的一个山洞附近。妙手春要得急,马上启程,不及赘述,不必回信,一切待返程再议。 世琦命牧童将送信人叫来询问,问为何此时才将信送来,送信人不好隐瞒,说自己途中遇到好友,喝了几杯,不觉沉醉,略有耽搁,请老爷饶恕。 世琦气愤,心想如早送到半个时辰,立身就不需舟车劳顿,前往四川了。告诫了此人几句,让牧童取出纹银二两送给此人。 世琦坐在大堂里,转念一想,不知杜老大的病,能否用醒醉蒿解,由此看来,事情可能会有些眉毛。 关于此事,世琦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跟太太叶秀敏商量,不知如何跟伯家提起此事。 且不说世琦夫妇喜忧参半,再说伯立身,一路尾随林家到了四川峨眉山。 当时赶巧了,将周围寻遍了,没有多余的醒醉蒿,余得水亲自带了伙计阿楞和药农上山去采。老农相当热心,按照古辈流程下来称作辟谷仙方的古法,做了豆面,准备饿时服用。他用黑大豆五斗,淘净,蒸三遍,去皮;用火麻子三斗,浸一宿,亦蒸三遍,令口开,取仁,去皮;大豆捣为末;三者混在一起,捣做团,如拳大。入甑内,从戌时蒸至子时止,寅时出甑,午时晒干,为末。又备了一包麻子,以备渴时和水一起饮用。 林立言在山下等了些时日,将千日醉从老农手中采买到,余得水他们仍然未归。 林立言心急如焚,派人搜寻。 原来,余得水和药农c伙计三人,历尽千辛万苦,风餐露宿,还是没有找到醒醉蒿。 虽说已过了立春,但山上气候寒凉,越往上,草木发芽的越少。 伙计开玩笑说,这醒醉蒿没准还没发芽,躲地底下跟咱们捉迷藏呢。 余得水说,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它。 “少爷哎,咱们要的是芽,不是根。”伙计提醒着。 “臭小子,我知道,还没急糊涂。”初春的山,采个野果都难。多亏老农的豆面,三人才免于饥饿。 峨眉山山路陡峭,很多直上直下的坡,三人艰难跋涉,半个多月才爬到半山腰。 三人放眼环顾四周,只见上为青山高耸,下为沟涧深渊,周围石壁陡峭,壁上长出横七竖八c旁逸斜出的常绿树木,树下荒草丛生,黄中泛绿。他们仔细分辨新出的小草嫩芽,并不见醒醉蒿的踪影。 老农眼尖,他一手扒着突出的岩石,一手指着不远处一片新绿的小草,兴奋地喊着,少爷,阿楞,你们看呀,那不就是嘛! 余得水顺着老农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比他们所在位置略高,右上方三尺开外的地方,长着一片嫩绿的小草,叶片细长,水灵灵的,跟老农手绘的一模一样。 老农身体右倾,左脚抬起,右脚点地,左手扒着岩石,右手使劲往上够,无奈只差一点点。他又从腰里把一根绳子解下来,绳子一头绑着一个钩。 他抡圆了胳膊,奋力甩开,钩子勾住了小草,老农用力往回拽动绳子。 只听到一片哗啦啦响,他们脚踩的那块岩石因老农用力而松动脱落了,老农左手再抓不住岩石,不由自主往下掉。 余得水和阿楞也往下掉。 耳边风声呼呼响。 他们闭上眼睛。 老农觉得不应该带余得水和伙计来,让孩子们年纪轻轻,枉送了性命,心中涌起无限歉意和悲哀。 余得水心中想着自己的爹娘,想着雪梅还有珠凤和肚子里的孩子,想不到今后将阴阳两隔。 就在这时,他听到几声噗通噗通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要见阎王了。 阿楞感觉自己落了地,但是软软的。 紧接着,三人咳嗽不止,身边腾起一层灰尘。 难道阴间全是灰尘? 三人满腹狐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他们掉到一棵从石缝长出的大松树上。 松树大如伞盖,枝叶茂密,稳稳当当,像个大手,接住了他们。 树下的山涧深不见底。 他仨躺在树冠上,不敢轻举妄动,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就这样躺了多半个时辰,心也悬了多半个时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群猴散又遇猛虎 就这样躺了多半个时辰,心也悬了多半个时辰。 阿楞觉得这棵大松树还足够牢固,就试探着半坐起来。 他四处张望,上,削壁千仞,下,万丈深渊。头顶不时有鸟飞过,此时,他多希望自己是一只飞鸟啊。 仨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边想脱身之策。 忽然,阿楞肚子咕咕叫,他饿了。 老农朝背后一摸,糟了,背在身后的豆面不知何时已不见,猜想应该是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袋子滑落了。 不知还要在这里等多久,难道要饿死在这里不成? 连日来的磨难击溃了二十来岁的阿楞,他觉得肯定是活不成了,不由放声大哭。 余得水比他也大不了多少,找不到什么话安慰阿楞。 就在这时,聚仁听到从头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孩子,你怎么在树上呀,你们别动!” 阿楞赶紧擦干眼泪,他们一起抬头望上看,只见大树正上方,一个人的脑袋从山洞里伸出来,向下看他们。 余得水刚想喊岳父,又改了口,高兴地喊:“伯父,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 “先不说这些,等我救你们上来。”伯立身从山洞里抛下一根粗绳子。 余得水先用绳子绑住自己的腰,然后双手抓着绳子,被立身系上去了。 如法炮制,立身和余得水又一起把老农和伙计系上去。 他们兴奋异常,但是想回到刚才发现醒醉蒿的地方,却是难上加难,只得重找之前的小路。 他们刚走到一个山洞旁,突然被一群泼猴包围,群猴一呼而上,将三人搂腰的搂腰,抱头的抱头,只有伯立身反应快,跳到附近树上。 立身发现远处还有黑压压一群猴子奔来,心中叫声不好。 树下,三人还没摆脱群猴骚扰;远处,群猴越来越近。 立身又气又急,折了一根树枝,大吼一声,跳下树来。 群猴被吓得一怔。 余得水他们三人趁机逃脱,躲到立身身后。 立身喊一声“快跑呀!” 三人朝着山下的路乱蹿。 立身断后。 眼看群猴要追上他们了,听到身后有人中气十足地训斥了一声:“畜生,快回来!” 四人不由朝山上看去。 只见刚才还野气十足呲牙咧嘴尾巴要翘上天的猴子们,现在俨然泄了气的皮球,垂头耷拉脑袋四脚贴地悄无声息,慢慢往回返。 高高的山洞旁,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穿一身道袍,看皮肤只有六十来岁,头发竟然全黑,高束一个髻,一缕长须飘然胸前,宛然得道仙人。 别人还在惊讶,立身抢步上前,在那人面前跪下:“父亲!” 不错,此人正是伯玉垒。 伯玉垒笑呵呵地,搀起自己的儿子。将余下三人一起,迎入山洞,几个人在山洞里,诉说别后之事。 原来,伯玉垒到秦岭随师傅修行,此次与之前不同,师傅明确告诉他,武功还在其次,重在心经。凡人都重财物,其实,在保证生存而略有结余的基础上,更正确地认识自己,认识这个世界,找到与世界更好相处的方式方法,才是修炼人追求的方向。 刚开始,伯玉垒以为熟读心经就是修炼。 然而,他错了。师傅教了一段时间后,让他出外云游,告诉他在大千世界c形形色色的人c纷纷扰扰的事面前,能够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当初他和师傅约定,三年之后,再回山聆听师傅教诲,到如今,已是第三年。 他回秦岭途中,遇到一个病人,此人的病颇为奇怪,无医能治。他诊断之后,说要治好此病,需要配一味草药,然而这家人都不信,觉得伯玉垒是在骗他们。伯玉垒不管这些,救人要紧。他此次来峨眉山,正是来寻找此味草药。 草药已找到,伯玉垒想起璇玑,来到之前璇玑栖身的山洞,遇到群猴,当初他见过的小猴子已变成老猴子,竟还在人世,竟还认得伯玉垒,猴子项上挂着璇玑留下的香囊。 伯玉垒睹物思人,不由在这山洞住了一日。 他觉得现在对璇玑的思念,不再痛苦,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他正要离开山洞,突然看到群猴猛冲出去,这才发现了立身他们。 立身告诉伯玉垒他们要找一种叫做醒醉蒿的草药,老农给伯玉垒看了草药的图样。 伯玉垒说,不必回刚才的地方,这山洞附近就有,这就带他们过去。 余得水大喜。 伯玉垒悄悄问立身为何到此,寻醒醉蒿做甚。 立身将事情来龙去脉简略告知父亲,并讲述父亲离家之后的事情。伯玉垒也将璇玑当年在这洞中生活情况低声讲给立身听。 伯玉垒带他们穿过山洞,立身他们惊讶,原来这是个贯通的穿山山洞。 山洞旁边一块空地,上面长满了翠绿翠绿的醒醉蒿,如绿地毯一样,延绵不绝。 伙计阿楞不由欢呼起来。 几个人采了三布袋醒醉蒿,一起背下山去。 途中,偶遇一只斑斓猛虎,从他们面前的小路上风驰电掣般一闪而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吓得立身几个一动不动,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倒是伯玉垒,呵呵笑着,径直前走,像没看到老虎一般。 立身他们不敢吭声,紧随其后,走了好一段,立身才问父亲,为什么不害怕。 伯玉垒背道:“老子说,‘古之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立身听后心悦诚服地转着手里的空酒盅。 余得水和老农都表示敬佩。 伙计阿楞则一脸茫然。 临近山脚,有了人家。 伯玉垒将醒醉蒿的提取c配置方法告知立身,说这个方子一味药都不能记错,如果病人是误服千日醉,这个方子可解。如不是,这个方子,也不会致死。老头怕他忘记,又借了别人的纸笔写好。 正在此时,林立言带着一群人从山上另一条路下来,看到余得水太他们,高兴异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对症下药破冤案 林立言头发花白,挽着一个髻,没戴帽子,浓眉大眼,额上渗着汗珠,胡子都打了绺,一边用手梳着胡子,一边朝一个人挥着手喊:“余得水,让你老丈人找的好苦!” 余得水扭头一看,立马回转身一路小跑去接老丈人,后面跟着阿楞。 林立言忽然远远地看着前边是自己的师傅,朝伯玉垒喊着:“师傅!师傅!” 立身先是纳闷,随机脑子一动,心里想起一件事,豁然开朗,心中明白起来。 伯玉垒转过身来,朝立言呵呵笑着。 立言走近看到是伯玉垒,脸色就变了,一言不发,爹也不叫,满脸愠色:“你怎么在这里?” “这又不是你买的地,光兴你在,就不许我在呀?”伯玉垒扭头,手指立言冲余得水又说:“他是你岳父,我们就是亲戚了。” 余得水赶紧磕头,但跪在地上不知如何称呼。 伯玉垒哈哈大笑,说,我是你爷爷。 余得水忙不迭地喊爷爷。 老头将余得水搀起,说,我看你是个好孩子。 立言一听这句话,就不乐意了,朝他的父亲揶揄了一句:“好孩子得有好老子。” “我不是好老子,哈哈!”伯玉垒手捋胡须哈哈大笑。 “父亲,有个疑问一直在我心中。”立言说。 伯玉垒示意他说下去。 “你跟我的师傅身材行为举止说话声音都非常相像,但是模样十分不同。” “因为父亲就是师傅。我就是你的师傅孟仲仁。” “这怎么会,怎么会”立言跟他的师傅孟仲仁关系极好,一身武功全是师傅夜间悄悄教会。 伯玉垒从身上摸了半天,一边摸一边自言自语,多年不用,恐怕已坏。好容易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戴在脸上。 立言一看,噗通一个头磕在地上:“师傅!哦,父亲在上,受儿子一拜!” 立身在父亲教他易容术时,就知道父亲偷偷教立言武功一事。 伯玉垒扶立言起来,立言还恍然梦中,嘴里叨念着:“孟仲仁,我才是梦中人,可惜醒悟太晚,被俗世蒙蔽双眼。” “不晚不晚,我们一起下山。”伯玉垒呵呵笑着,倒背双手,走在最前头。 到得山脚,伯玉垒突然站住,把他身上的那袋醒醉蒿交给立身,跟众人说就此告别。 众人舍不得他,尤其是立言。 伯玉垒说他要去给病人配草药,耽搁不得。他一边说一边换上一套干净衣服,他嘟嘟囔囔,说,世人都是只看表面的,如果穿破烂衣服,会被人瞧不起,更不会相信他的药方,到时候没法救病人。 立身问他何时回家。 伯玉垒说,他会回去的,现在还不是时候。说罢冲他们一笑,就消失在苍茫山色中。 立身跟立言如实说明来意,并告诉他,世琦那边急需解药,现在只有死马当活马医,看这醒醉蒿能不能救活杜老大,顺便将聚福堂遇到的麻烦简短说了一遍。 余得水听到左溪冷这个名字,就突然明白了什么,将他所知道的事情讲述一遍。 原来,余得水跟妙手春的少掌柜马千里,一见如故,便住到妙手春药铺。 夜里出来如厕。 路过马千里睡房窗户底下,无意中听到马千里跟他太太的谈话,大意是说妙手春丢了镇店之宝千日醉麻醉药,还有一瓶极纯鹤顶红,又不敢声张,还不知丢了好久。小厮说看见过左溪冷到过那间屋子。 现在左溪冷畏罪潜逃,谁人不知。 想来想去,左溪冷这个乌龟王八蛋嫌疑最大,偷了千日醉和鹤顶红,跑到聚福堂当药酒师傅,杜老大喝了他配的药酒昏迷不醒,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有呼吸,估计那药酒里就是千日醉。 这么揣测,左溪冷本想给杜老大的酒里下鹤顶红,嫁祸聚福堂,还是良心发现,换做千日醉。 害得世琦进了一趟监狱,害得妙手春没了镇店之宝,他倒好,一走了之。不过呢,千日醉没了还可以再买,正好林家在这里,就尽快让林家采买,借此机会,将解药也一并买了,再高价卖给聚福堂。 这样对聚福堂的人情也做了,钱也赚了,一举两得。 马千里连声叮嘱太太这事不能外传,更不能让聚福堂知道。 余得水惦着脚后跟悄悄到茅房,又悄悄溜回屋里。 立身立言听后都恍然大悟。 立身说,妙手春这父子也是老狐狸。 到得立言他们歇脚的客店,余得水三人,用葵子三合为末,煎汤冷服,解了辟谷仙方,就又跟平时一样了。 等千日醉和醒醉蒿打捆装车后,立言才带着林家人动身前往汉南。 立身带着一小袋醒醉蒿一匹单骑先行,立言一定让伙计阿楞也骑了一匹马陪着。 到了汉南,立身按照父亲写的药方,配解药,配药的时候酒盅仍不肯离手,一会儿喝一口。解药配好给杜老大灌下去,就听到他肚子里咕噜噜响个不停,手指有一丝颤动。 杜老大的媳妇和儿子杜阿毛焦急等待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杜老大的肚子不再响,也没有其他反应。 他们正在着急,杜老大眼睛睁开了,他环顾左右,问:“你们都围着我干什么?” 杜老大醒了,终于醒了。 杜老大的媳妇抱着他的胳膊喜极而泣。 杜阿毛跟着聚福堂的人,到县太爷的大堂上作证,说他的父亲并未中毒,只是喝醉了,现已醒转,并无大碍,已可下地干活,请大老爷重新断案。 县太爷将青子从狱中放出。 聚福堂上下一片欢欣。 世琦虽心中装着聚仁雪梅的烦恼事,只得先搁下不管。在院里摆了家宴,衣家c伯家,上下老小,全部参宴。 席间,世瑜炫耀他们喝的桂花酒,说这个酒是特制的,工艺精细,味道如何如何好。 立身听罢哈哈大笑。 世瑜不解。 立身说,他酿的桂花酒比这个还精细。 世瑜不服气,说我这个工艺已经到了极致,我不信你还能玩出花来? 立身不疾不徐,缓缓说,我这个酒用的桂花跟你的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疑汪氏红杏出墙 立身不疾不徐,转着手里的小酒盅,缓缓说,我这个酒用的桂花跟你的不一样。 世瑜问,你的桂花难道是月亮上吴刚砍的那棵树上的? 立身摇头,说同样是凡间之物,只是我这个桂花,是熟透了的。 世瑜更纳闷,桂花又不是桂子,还要讲熟透不熟透吗? 立身轻描淡写,说,无他,你们用的桂花,是从树上摘下来,或是打下来的,我的不同,我铺一层细棉布在地上,等它自己落下来,收拢,除去杂质,泡入酒中。 众人听后大为赞赏。 世琦戏谑:“你该再赋诗一首,贴于酒瓮,写明某年某月某日,集于某树某花。” “得,以后就照你说的做。”立身哈哈大笑。 再说青子,与妻儿久别重逢,一家人躲在屋中,喜极而泣。 青子见小树长高了,也有学问了,很是欣喜。 家中环境变化很大,卧房挂着轻纱帷账,大厅八仙桌上摆着花瓶,之前粗重物品一概不见,一时不适。 原来,青子家居住地由原来的衣宅外院西厢房一间,搬到了老爷老太太居住正房接出来的东侧抱厦三间,以前瑜三爷一家住的地方。 虽说家俱细软都搬走了,硬装还是老样子,能看出当初的繁华。 加上世琦世珍时不时拨些好东西过来,屋里看起俨然小康之家。 汪氏也不再穿以前的粗布衫,换成了青色细葛布大褂。 青子的儿子小树自从被世琦收为义子之后,就跟知仁c继仁他们一起读书。这一切变化都是可喜的,虽说在监狱里受了不少苦,青子觉得这些苦都是值得的。 白天的时候,衣传广已向全家宣布,由珍二奶奶管理内务,青子继续做衣宅总管,掌管衣家五处宅子的一应内部事务,包括厨房的婆子们,上夜的仆人们,如何轮班安排,以及器具家什,登记造册等等,都由青子负责。 槽房里,既然世琦应着大东家的名义,就总理一切,主管人事和酿酒,与立身一起,亲管账房。世珍主管销酒,世瑜协助世珍,世瑛负责买粮等酿酒材料买办。 老爷还明确让牧童协助世琦,这分明是对青子兄弟二人的器重,一人管理内务,一人协管槽房。 想到这些,青子心里说不出的快活,让妻子汪氏摆上酒来。 青子让小树也坐下来,三人一起举杯祝贺,喝团圆酒。 晚上,青子沐浴更衣之后,睡到床上,搂着汪氏,听她讲这两年自己入狱后发生的事情。 听她说到,世琦兄弟四个分别搬出去住,为分家的事,妯娌之间各有不满,互生嫌隙,青子心中叹息。 他诧异,为啥老太太把内务理事权给了珍二奶奶,而不是叶大奶奶。 汪氏也说觉得奇怪,只是听说,大奶奶对分家一事不满,觉得老太太偏袒瑜三爷,老太太知道了,于是选了珍二奶奶管事。二奶奶本来就喜欢显示自己能干,正好乐意。 叶大奶奶与世无争,又加上聚仁少爷失踪,无心管事,“小瘾奶奶”自知不是管事的料,四奶奶年纪轻,所以珍二奶奶管事,四位奶奶无人反对,一致同意。 青子说,珍二奶奶娘家是经商的,米商,有钱。前些年衣家落魄时,二奶奶还去娘家借过钱,叶大奶奶娘家当官的,据说她的父亲是个穷京官,帮衬不上衣家。老太太心里清楚着呢。 汪氏恍然大悟。 青子说,以前只觉得二奶奶年轻的很,没想到,管理偌大一个家庭,好几十号人,还是能干。 汪氏点头说,二奶奶是个严厉的人,在她面前我格外小心,不敢多说一句话,以后你莫偷懒,做事要勤谨。 一个多月过去了,青子跟二奶奶打交道很多回,觉得二奶奶并不像媳妇说的那样严厉,反倒觉得二奶奶态度和善。 有一天,青子正在给上夜的男仆分派火把,灯烛,二奶奶站在屏风后听了很久,等别人散去,递给青子一个火漆封好的大信封,说拿到无人之处细看,切不可给汪氏看。你看后莫动气,千万忍耐,我别无他意,一则想告诉你实情,二则心中郁闷,无处排遣。 青子心上奇怪,找到无人之处,打开信封,里头有一幅画,画上一个妇人模样,正是汪氏,中间一枝红杏出墙,最后是一块石头上一根绣花针,青子纳闷,看不出什么意思,想回家找媳妇商量,又想起二奶奶的叮嘱,遂作罢。 青子走来走去看着这幅画,不明白什么意思,跟汪氏有何相关。 忽然,他明白了,愤怒地一把将画撕个粉碎,大踏步回家找汪氏问个究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二奶奶激怒管家 青子怒气冲冲,一进屋猛地把门往身后一摔,汪氏正在最南边那间屋里和面,准备烙饼。 听到叮当一声大响,以为是儿子小树弄的,喊了声“小树儿,今天回来这么早。以后”她想说以后别把门关得山响,话没说完,就看到青子一阵风样旋了过来,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发生了扭曲,看起来面目狰狞,眼睛红红地,闪着仇恨的光,仿佛要喷出火来,一下子把汪氏烧为灰烬。 汪氏嫁给青子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他这样愤怒过,她心上知道不好,本能地搓着沾在手指上的面,站起来,还没立稳,就被青子推了一个趔趄。 幸亏汪氏机灵,左手扶住了身后的矮木柜,才没摔倒。 汪氏心里奇怪,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回事,青子又一个箭步跟上来,抓住汪氏的胳膊,喘着粗气凑近汪氏的脸,恨恨地问:“说,我在监狱受苦的日子里,你跟那衣世珍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汪氏听到青子说衣世珍三个字的时候,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子,就仿佛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看穿一样,脸涨红了。 青子一看汪氏的表情,更觉得自己猜测的对,啪一个耳光就打在汪氏脸上。 汪氏顾不上手上的面粉,捂着脸,一转身奔卧室去了,趴在床上哭。 青子不解气,跟进卧室,不住地问:“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不起我的,我杀了你们,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吧。”说罢就去找刀子。 汪氏急得从床上爬起来,大声说:“青子,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到底听谁说的?” 青子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管我听谁说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正在这时,小树从学堂回来了,他拿着一张写好的毛笔字,兴冲冲奔进屋来,喊着:“娘,大爷夸我了,说”青子话说到一半,走到父母跟前,发觉气氛不对,赶紧放下那字帖,抱住母亲的胳膊问:“娘,你怎么了?” 汪氏摸摸小树的头,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青子的火得到发泄,自觉有些莽撞,万一冤枉了妻子呢。顺势在身旁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问小树:“我不在家的日子里,衣家二爷对你们可好,有没受过什么委屈。” “回爹爹,二爷对我们母子关心备至,大爷收我为义子,让我随知仁,继仁哥哥他们一起读书,教我做人的道理。干爹对我跟对哥哥们一样严格,必须每天摹一张字,继仁说,他以后不想入仕,写一手好字没啥用,干爹说,我让你们读书写字不是为了让你们做官,也不怕费纸墨,家里请先生来,教你们读经览史,就是让你们修身明理,眼界开阔,内心清楚,凡事不做糊涂虫。” 青子听儿子这样一说,仿佛受了一记当头棒喝,顿有醍醐灌顶之感。青子本来就是稳重人,只是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慢慢冷静下来,对刚才的行为既有一丝不好意思,又对汪氏心存怀疑。 汪氏是个聪明人,不多说什么,做好饭,一家人吃过之后,安静休息,青子心存芥蒂,不肯与汪氏同睡一张床。 汪氏把被窝都铺好了,见青子不肯到床上来,只得自己悄悄钻进被窝。 青子不说话,坐在床边圆杌櫈上,脑子飞快地转着,他仿佛听到脑袋里,有钟表走过的嘎达声。他努力把所见所闻串联起来,好找到一丝线索,能让他拨开云雾,看透真相。 看着汪氏眨巴眨巴的眼睛,那眼睛里像藏着话一样,闪闪烁烁,他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该不该让他相信。 “快来睡吧,我数着天,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了,谁成想,回来没几天,就扇我一巴掌,还这么狠。”汪氏眼泪汪汪。 青子的心软了:“当真?你当真是盼着我回来的?” “那还有假?你自己算算,我去监狱看过你多少次,可曾有一天忘记过你?”汪氏声音呜咽。 青子想了想,觉得也是,汪氏时不时来看自己,送衣服送吃的,心眼儿就又活了些,从圆杌凳上站起身来,把屁股挪到床沿上。 汪氏见青子坐过来了,知道有得聊,就撒娇试探着问“今天到底是发什么神经,快把衣服脱了,我倒想看看,你身上哪根筋搭错了。” 青子看到汪氏裸露的胸脯,不由地凑上来,抱住她。 俩人缠绵了一小会儿,汪氏趁机问,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青子才把那幅画的内容说给汪氏听,只是死活不肯说是谁给他的那幅画。 汪氏听后想了一想说:“不是我为自己开脱,俗话说,捉奸捉双,你也回来有些日子了,可曾看出我与二爷有半点私情?栽赃的人,定是恨我俩,只要你跟二爷闹翻了,于二爷讲,再找一个管家就是,有钱还怕招不到好管家吗?于我俩讲,再找这样的东家,那是难上加难。” 青子一想,觉得汪氏说得在理,搂着媳妇亲。 珍二奶奶见青子拿走那幅画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投了颗石子儿到水里,想看个水花都没看成,心有不甘。 过了些天,珍二奶奶给仆人们安排完事情之后,特意让青子留下来。 青子知道她要问什么,心里不由涌上一丝厌恶的情绪。 珍二奶奶坐在椅子上,往椅背上舒服地一靠,先问,看到画了没。 青子恭敬回答说,看过了,脸上闪过羞愧之情。 珍二奶奶嗯了一声,注视着青子的脸,看了一会儿,端起一碗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碗,说:“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青子问。 “汪氏娘家哥哥,在你狱中之时,生了重病,看不起先生,差点一命呜呼,是二爷赠了汪氏一千两银子,救了她的哥哥。这件事,你不知道,牧童不知道,大爷是小树的义父,也不知道,怎么偏偏二爷就知道了?”珍二奶奶一边说,一边看青子的表情,当她看到青子脸上的怒气时,心里暗暗高兴。 青子说不出话来,他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珍二奶奶喊丫鬟拿过缎绣梅花纹青色一口钟,披在肩上,青子告退。 青子远远望着珍二奶奶小巧的背影,看她后脑勺上渐渐消失的晃动着的九子玩花金步摇,想不明白,珍二奶奶总说自己的丈夫跟她人有染,到底有何用意,难不成,汪氏真的与世珍有私情,她想让汪氏离开这里? 这一次,青子告诉自己,要稳住,不要冲动。他无心干活,一整天都在思忖,珍二奶奶肯定是觉察出了什么,又无力阻止世珍,才不断暗示自己。 回到家里,青子仔细观察汪氏,发现她比起以前,爱打扮了,就说了一句,你变了。 汪氏一惊,问,我变了什么。 青子说,爱美了。 汪氏笑笑,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你也回来了,我有打扮的条件了。 青子觉得说得有理,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心里的怀疑并未消除。 过了几天,珍二奶奶又找到青子,塞给他一张纸条,示意他打开看。 青子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抄写的是两句话:“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青子看完不解其意,纳闷地瞅着二奶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世珍汪氏生情愫 青子看完不解其意,纳闷地瞅着二奶奶。 二奶奶伸手把纸条要回来,揣在袖子里,复坐下,故意不动声色地说:“这是你家里的人写的,你不认识?” “二奶奶,贱内不识几个字,更不会写诗,真滴。”青子喃喃。 “这是抄的一首诗上的,汪氏现在会写不少字,是二爷教的。二爷整天那么忙,不知怎的,抽出功夫教汪管家写字。”珍二奶奶话里扑面而来的醋味。 青子听闻这句话,说:“容我回去教训贱内,真滴。” 珍二奶奶扭着身子,笑了笑,说:“可别,我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 青子给二奶奶施了个礼,告退。 回到家里,汪氏正在绣花。 青子不声不响,站在汪氏身边,探着脖子看。 汪氏扭头一看,青子回来了,嗔怪道:“你个木头,回来也不吭一声,吓死我了!” 青子不回答,念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边念边看汪氏的表情。 汪氏听到这句话,心里已猜到应该是珍二奶奶在背后使坏,青子连日来的举动让汪氏有所提防,她镇定情绪,把绣花针插在绷子上,问:“想不到木头开窍了,跟谁学的文邹邹,听不懂你在说啥”。 “你要听不懂,就没懂的了。”青子说完,大踏步走出门外,喝酒去了。 作者在这里透露一个秘密,关于汪氏与世珍的秘密。 前面说过,世琦因聚仁落水失踪一事,消沉许久,当时聚福堂大小事情,都落到世珍肩上。 不久,世琦和青子双双入狱。 汪氏代替青子做管家,虽说跑腿的事有牧童张罗,还是免不了跟世珍的接触,天长日久,随着二人逐步了解,慢慢对彼此产生了情愫,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在青子入狱期间,汪氏代为管理内务,每天早起晚睡,虽然识字不多,却能将聚福堂管得井井有条,伙计和仆人们恪尽职守,没有出过一丝一毫差池,世珍对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子有如此能力,不由另眼相看,后来完全被汪氏的聪明才智折服。 他慢慢发现,汪氏料理内务自有一套,事事分门别类,统筹规划。单说那百十把钥匙,哪把是哪个门上的,就让世珍觉得头疼,而汪氏字识不了几个,却能记得分外清楚,一次都不会弄错。 汪氏为人处事不奸不滑,能吃苦,每天天刚亮就起床,将底下人要做的事有条不紊安排下去。 对待女仆间的纠纷,汪氏快刀斩乱麻,恩威并用,颇有一套,有时她要拿自己的月俸出来,扶持一时手头紧的婆子老妈,婢女婆子们对她又怕又敬。 世珍的太太,珍二奶奶相比汪氏,奸滑地多,算得精,心思也复杂地多。 珍二奶奶时不时跟世珍抱怨瑜三爷家,经常觉得自己吃了亏,叨唠地世珍烦不胜烦。 而汪氏见世珍愁眉紧锁时,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只将他要的东西,摆到桌上,就轻轻退出了。 汪氏身上有他的太太珍二奶奶所不具备的珍贵品质,不怕苦,不怕累,坚韧c聪明c记忆力超群。世珍这才知道,原来青子背后有一个能干的媳妇,所以青子平时考虑周到,又深得伙计仆人们爱戴。 世珍的果断c大气c慷慨c理智还有对底层仆人的礼貌等等品质,都让汪氏对世珍佩服有加。汪氏有时偷眼瞧世珍,看他倒背双手,摸着辫稍,踱来踱去,大眼睛定定地,思索问题。 偶尔不忙时,世珍还要教汪氏识字。 一个多月的接触,让两个人都对对方惺惺相惜,颇有英雄相见恨晚之意。 十几年的婚姻,对另一半不由地或多或少有些审美疲劳,不由地,世珍对汪氏有了好感,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经常有意无意找母亲闲话,为的是能够看到汪氏一眼。有时让汪氏到自己书房来汇报聚福堂内务情况,想找尽量多的时间与她单独相处。 汪氏长相极其普通,不大不小的眼睛,两道细细柳叶弯眉,满月圆脸,小巧的鼻子,鼻梁不高,樱桃小口是她五官长得最好看的地方。她是贫苦人家长大的女儿,穿着并不光鲜亮丽,但是干净利索,她的那份自信,说话干巴利落脆,任何账目张口就来,说得分厘不差;那份成熟稳重,没有少女的娇滴滴;还有身上带的那份知礼谦和,无不让世珍敬重。 很多次,他俩单独在书房时,世琦都想握住她的手,对她诉说爱慕之意,但理智都让他忍耐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赠君银票与明珠 夜深人静时,世珍有时候会幻想,青子不再回来,他娶汪氏为妾,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再生几个孩子,何等快乐。随即他又会深深自责,觉得自己思想龌龊,青子有恩于衣家,汪氏鼎力帮扶自己,感激都来不及,怎能有此想法。 其实,在感情中挣扎的何止世珍一人,人非草木,聪明如汪氏,早觉察到世珍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俩人日渐熟悉,也经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汪氏对世珍的感情与日俱增,世珍一天不来,她都觉得度日如年。她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对他微微一笑,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就足够了。 世珍的吃喝饮食有婆子专门负责,现在汪氏格外关注,她知道世珍喜欢吃面食,有时趁着不忙,会烙满满一大篦子饼,交给婆子给世珍送过去,事后又悄悄打听,世珍爱吃不爱吃,说了什么。 忙完一天,汪氏躺在床上,反复回想这一天世珍跟她说了什么,想想世珍说话的样子,身穿长袍,头戴瓜皮小帽,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扶着桌角,面带微笑,宽阔的额头闪着智慧的光,一双凤眼,浓眉,挺直的鼻梁,从侧面看时,满带男人的英气。又或者倒背双手,摸着辫稍,侧头看她给底下人分配任务。 她不由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她甚至幻想嫁给的不是青子,而是世珍,就可以陪世珍外出销酒,帮他一臂之力。 然后她又会自我谴责,丈夫在狱中受苦,自己却因为世珍暗暗开心,实在是不应该。 不管世珍和汪氏承认与否,他们俩精神恋爱了。 他们俩都有点喜欢现在的状态,这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甜蜜的全新生验,神秘又紧张。 爱情的力量,让世珍白天在处理各种棘手问题时,仍能保有一份心底的快乐。汪氏也是,她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精力充沛,脸蛋常红扑扑的,比年轻时还美。 然而,他们也是痛苦的,这源于他们的理智,尤其是汪氏的理智。 有天晚上,汪氏正在洗衣,突然有人敲门,汪氏问是谁,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的堂弟汪则有。 汪氏惊讶地打开门,让堂弟进来。 汪则有坐下,汪氏端给他一杯热茶,问怎么会大冷天找到这里。 汪则有在灯光下,看到自己的胡子上粘着亮星星的东西,知道肯定是自己的鼻涕,赶紧用手擦掉,才跟汪氏讲,汪氏的亲哥哥汪则全跟自己一起出来帮人压货,走到汉南县邻县,汉东县,货弄丢了,汪则全一着急,生了重病,在大车店一病不起,身上钱都花光了,医生也请不起,想到妹妹一家跟随衣家来到汉南,赶紧连夜赶来送信。 汪氏一听着了急,问需要多少钱。 汪则有说,说不好看病需要多少钱,丢的那包货物就值五百两银子。 汪氏一听这么多钱,一下子着了急,她让小树先去灶上热点饭给舅舅吃,自己去找银子。 她想着去找牧童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凑够六百两银子,一来还了人家的货钱,二来给哥哥治病。 她刚一出门,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正是世珍。 世珍本来倒背双手,摸着辫稍,出来散步。 走到汪氏房子附近,看到亮着灯,再一看,里头有三个人影,他知道牧童在酒槽坊里,刚刚给牧童安排的事情,房里不可能是牧童,心里纳闷谁这么晚了,到汪氏这里来。 想过来看看,还没进门,没成想汪氏急匆匆出来,一头撞到世珍怀里,把世珍撞个趔趄。 汪氏羞红了脸,赶紧施礼,连声给世珍道歉。 世珍问有什么事,汪氏说要去找小叔牧童。 世珍看汪氏表情,知道有急事,说牧童不在家,刚去槽房了,到底有啥难事。 汪氏一下子哭了出来,说自己娘家只有这一个亲哥哥,生了重病,看不起先生,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就没法活了。 世珍问清情况,马上让小树随自己到账房支了一千两银子,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医生。 世珍把七百两银子交给汪则有,另外三百两拿给这个医生,说车已经备好了,小树这就带他们过去坐车,有劳先生连夜走一趟,救人要紧,银子要是不够,回来随来随取。 第三天,医生回来向世珍退银子,说病人服下药,见好,银子不用这么多。 世珍说什么也不肯收,说劳驾先生了,多余的银子,权当酒席钱,就不再摆酒谢你了。 又过了几天,汪氏找到世珍。 世珍正在槽房的一个房间算账。 世珍一见汪氏,就站起来,倒背双手,摸着辫稍,笑着问:“嫂夫人,有何贵干,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亲自来找我,罕少见,少见啊。” 汪氏着青色细葛布大褂,福了一福说:“二爷又说笑了。欠债还钱啊。” “谁欠谁债?” 汪氏不说话,把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从怀里掏出来,放到桌上,说:“谢谢二爷救命之恩,我的亲哥哥病已痊愈,回乡交差去了。” 世珍拿起银票瞧了瞧,问:“你哪里来的?” 汪氏低着头说,把一串上好的珍珠项链卖了。 世珍把银票拿给汪氏,说:“那一千两,都在我头上,青子不在家,你何必呢。银票你拿走。” 汪氏不肯收,一转身,轻快地出门走了。 一天晚上,汪氏在家里给小树缝补衣服,世珍敲门。 汪氏开了门,她看到世珍,高兴又紧张,让世珍坐到椅子上,她手抖着给世珍倒茶,问主家有何贵干。 世珍坐下来,不说话,只盯着汪氏看。 汪氏被看得不好意思。 世珍突然笑了:“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嫂子?”这跟平时稳重的世珍判若两人。 汪氏不知说什么好,重又坐下,拿起小树的衣服接着飞针走线。 灯下缝补的女人最美。让人觉得那灯光就是母性的光辉。 这是世珍从未感受过的呵。世珍不由站起来,绕到汪氏身旁,扶住她的肩膀。 汪氏胸中一颗心要跳出喉咙,她停住手中的针,仰起脸来看着世珍的眼睛,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说。 世珍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一颗大珍珠,一起放到桌上。 说了句:“你收下,我讨厌送来送去。”说完,头也不回,迈步出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 汪氏拿起夜明珠,温热的,还带着世珍的体温,望着门外的背影,不由热泪盈眶。 很快,汪氏拿银票把典当的那串珍珠项链赎回。 这夜明珠,汪氏把它放于桌上,梳妆镜前。一到晚上,夜明珠放出淡淡荧光,镜子里也闪闪烁烁,分外温馨美丽。 有天傍晚,掌灯时分,与小树一同念书的书仁过来玩。 这个书仁,比小树和绿荷的年龄都小,有些傻乎乎,并不是真正的衣家人,是珍二爷还是光禄寺卿时,半路上捡回来的。 当时寒冬腊月,珍二爷听到草窠里隐隐有娃娃的哭声,跑过去一看,是个裹在包被里的男婴,快被冻死了。 赶紧生起一堆火,孩子暖和了,脸上有了血色,世珍才把孩子抱到大车上,就近找了客店,喂孩子米汤,打开包被,掉出一张纸,上写孩子的出生年月,求好心人收留。 世珍将孩子带回家,当亲生儿子养着,取名书仁,珍二奶奶找了奶妈照看。 书仁长到五岁只会喊爹娘,其他的一个字也不会说,世珍说,这孩子小时候被冻傻了。 一直到七岁,书仁才会说些简单的词,十几岁上可以一句一句说话了,还是比旁人缺心眼,底下人也欺负他,暗地里叫他傻书仁。 衣传广可怜他,最见不得别人欺负他,所以书仁在衣宅到处乱走,没人拦着。 刘太太说过很多次,让世珍把书仁禁足,圈在一个院子里,免得惹麻烦,世珍总说,书仁现在还是个孩子,好动,禁足的事,还是等书仁满了十六岁再说。 这不,书仁来到汪氏卧房,看到夜明珠觉得奇怪,问小树说,你家咋会有这么好的珠子? 小树年轻好胜,说,光兴你家有珠子,就不兴我家有么? 书仁一听这话,火被激起来,上了傻劲儿,头一偏,拿起夜明珠就往外跑,边跑边说:“王八蛋,肯定是你偷的。” 小树多灵活,上前赶上去,一把夺过来,跑回家了。 书仁哇一下哭了,边用手背擦着眼,边跑出门去,他知道世珍在槽房里,想去找爹爹告状。 刚出大门,遇到了夏侯鸥鹭,夏侯鸥鹭想找瑜三爷一起看戏,结果瑜三爷生病了,唠了一会儿刚迈出世瑜家门。 夏侯鸥鹭见书仁在哭,就逗他说,别哭了,我带你去看戏。 这傻少爷果真不哭了,跟着夏侯鸥鹭跑到戏院。 看戏休息的间隙,夏侯鸥鹭问书仁刚才为啥哭,书仁说他家的夜明珠被管家青子家偷了。 夏侯鸥鹭告诉他,不能随便说别人偷你家东西,万一是你爹爹送别人的,又或者别人家有一样的呢。 这傻书仁正值青春少年,突然开窍一样,说,哦,我明白了,爹爹要娶小树他娘了,夜明珠定是爹爹送那婆娘的,王八蛋,怪不得我看到爹爹抱住小树他娘 傻书仁还想往下说,被夏侯鸥鹭捂住嘴巴。 可惜傻书仁的话全部被后排看戏的花满楼听到了。 花满楼有个儿子叫花锦程,跟知仁差不多大小,继承了花满楼年轻时的所有缺点,还进一步发扬光大。 花满楼回家,让儿子花锦程约了衣书仁出来喝酒。 席间,花满楼父子对衣书仁恭恭敬敬,轮流劝酒,一会儿夸衣书仁是天下俊秀,少有的英俊少年,一会儿赞衣书仁聪明伶俐,可惜衣家太多人有眼无珠。把衣书仁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衣书仁从小到大哪受过别人这样的尊敬,不觉心里得意,飘飘然。 花满楼看差不多了,敬了衣书仁一杯酒,问:“听说你们衣宅里,顶数从安禄县跟来的青子c牧童兄弟最忠心。那青子,替你们大东家坐牢,到现在还没出来,没一句怨言。你们大东家也够意思,收青子的儿子做义子,跟你们一起读书,没准哪天中了状元,还比你们高一头呢!” 衣书仁听到说小树将来要中状元,气就不打一处来,说:“王八蛋,他们底下人,还想做主子?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吧。” 花满楼故弄玄虚地说:“说句不该说的话,听街上传,青子的老婆,傍上了你爹,所以,现在青子家有底气,就是你,正南巴北的衣家少爷,也得让他们三分。” “啥,王八蛋,傍上了我爹?谁说的?”衣书仁急得站起来。 “不知道啊,街上都在传,总该有点影子吧。”花满楼攥着酒杯,瞅着衣书仁,眼里含着奸笑。 “王八蛋,啥事都瞒着我,老子啥事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我就说看我爹跟汪氏眉来眼去的,还心里奇怪。”衣书仁气得把酒杯往桌上用力一顿,酒洒得满桌子。 “你知道为啥什么事都瞒着你不?”花锦程挤眉弄眼。 衣书仁摇头。 “因为,因为,你不是正牌衣公子,你是你爹半路捡回来的,不是亲生的。”花锦程故意支支吾吾。 花满楼装作要打儿子的样子,举起手。 花锦程围着桌子转一圈,跑了。 衣书仁不敢接受这个事实,呆在了那里,只定定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满楼假惺惺地,拉着衣书仁的手说:“书仁少爷,珍二爷待你可如亲生的一样,千万不可为这事去问珍二爷,那样,花某人就里外不是人了。那啥,那啥,你爹跟青子老婆好,也万不可与人说,尤其是珍二奶奶和青子。少爷,千万要听老朽一句话啊,老朽还有事,先告辞了,失陪,失陪。”花满楼爸帐结了,匆匆离去。 衣书仁怒气冲冲,回到家里,想找世珍问个清楚,走到世珍书房门口,一探头看到汪氏在里面,赶紧躲到窗根底下。 用舌头舔破窗户纸,悄悄往里看。 这是青子出狱前不久的事了。只见在世珍书房里,汪氏着一件青色细葛布大褂,将世珍要的花名册,连同一颗夜明珠,轻轻放下,说了句:“二爷,您要的花名册还,还有,还您的夜明珠。奴婢告退。” 她说完就要走,被世珍从侧面一把搂住,世珍恋恋不舍,说:“珠子也不肯要,称呼也变了。你跟我越来越疏远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汪氏虽然内心很想守着世珍,却狠心扯开他的手,说:“二爷,我们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您是主,我是仆。您看花名册底下的那张纸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世珍看着汪氏的背影,不由一阵心伤。他掀开花名册,见最底下一张纸,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一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正是汪氏的笔迹。 看完这句,世珍感到自己的心被人抽了一下子,疼,他伏于案上,双手扶头,失声痛哭。 书仁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那颗夜明珠,正是在汪氏卧房看到的那颗。他心中好奇,不知汪氏写了什么,可以让一向温文尔雅又稳重的世珍如此痛苦。 过了不一会儿,世珍将那页写着诗句的纸放入荷包中,回卧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书仁悄悄找到珍二奶奶,将所见所闻世珍和汪氏说的话,一五一十告知。他多了个心眼,没跟任何人透露他已知道自己身世。 珍二奶奶对世珍和汪氏的事情,早已看出些端倪,现在傻书仁都知道了,二奶奶醋意大发。本想发作,将汪氏扫地出门,又转念一想,青子还在狱中,显着衣家不仁不义,还会把世珍名声搞臭,目前既然俩人已经断了,也就罢了,忍忍吧。 等青子回来,找个理由,让他们回安禄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劈信物雪梅出家(1) 汪氏将夜明珠还给世珍之后第三天,世珍刚从家里出门要去酒槽坊,远远看到汪氏,着一件青色细葛布大褂,高挑身材,迈着小碎步从酒槽坊出来。 与此同时,汪氏也看到了世珍,倒背双手,踱着步子,迎面走来。 汪氏想躲,来不及了。 世珍看到汪氏,想起了汪氏抄给他的那两句诗,脸发烧一样,内心既羞又气,不由紧走几步,挡住汪氏去路:“我要像瑜三爷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 “二爷,请您让开。您不是瑜三爷,我不是姜太太,我们都承担不了那个后果。”汪氏低着头,侧身躲开世珍。 “我不准你走,青子马上要回来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到书房好好说。”世珍声音哽咽。 “让别人看见了不好,珍二爷。”汪氏仍旧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世珍,声音也低低地,并不停住脚步。 世珍还想阻拦,一扭头,看到世琦远远走来,于是悻悻地甩了甩袖子,朝酒槽坊走去。 所有这一切,都被躲在树后偷偷尾随珍二爷的二奶奶看在眼里。 世琦其实已经看到了珍二奶奶鬼鬼祟祟躲在树后,心里就猜出了个大概,又不好点破,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在世珍后边。 世琦有心指点世珍不要做傻事,一来不好开口,二来为聚仁的事焦虑着,就想等着缓一缓再劝世珍,这一缓,事情就来了。 珍二奶奶见世珍不知收敛,整天痴心想着汪氏,对自己态度冷淡,心中更为不满。有天晚上,从世珍的荷包里取出汪氏给他的那张纸,写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句子,二奶奶将那页纸摊在手心,努着嘴说:“呦,我当是什么宝贝,把我们的二爷吸引得整天魂不守舍。” 珍二奶奶和珍二爷为此闹得不可开交,贴身的丫鬟都知道了,只瞒着老太太。 按下这个不提,再说世琦的烦恼。 青子出狱,总算了却世琦心中块垒,至于真正幕后真凶,仍然成谜。钱痴那里金口难开,眼见麻醉药是从妙手春流出来的,左溪冷是最好的线索。追查左溪冷的伙计们回来说,官府已找到左溪冷,不过已是尸首,在河里淹死,顺水漂流到一处岸边,被人发现。 左溪冷命丧黄泉,这是世琦所始料未及的。 线索就此中断,他感觉背后有只大手,时不时就会抓自己一下子,然而又不知这手藏在哪里。别无他法,只有处处小心。他想到父亲的话,世上险恶,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追查幕后黑手的事可以暂且缓一缓了,然而有一件事再也缓不得了。 余得水,也就是衣聚仁,世琦的大儿子,从峨眉山回来了,跟着他现任岳父林立言一起,已将草药交接给妙手春。 妙手春马千里父子一直纳闷,聚福堂没来买解药,就救醒了杜老大,暗自思忖,不得原因。 且不提妙手春纳闷,聚仁写信给世琦,说马上要启程了,再来汉南,不知何年何月。 世琦夫妇俩回了信,悄悄到后湖酒楼与儿子相会。 尽管世琦在路上反复叮嘱太太叶秀敏,要控制情绪,见到儿子不要激动。叶秀敏不带一个丫鬟,便装出门,一进酒楼包厢,见到儿子第一眼,不由伸出腕带黄玉麻花手镯的双手,抱住聚仁,眼泪横流,忍也忍不住。 她看儿子穿着打扮光鲜亮丽,浑身绫罗绸缎,脸色红润,还是旧时模样,渐渐安了心,只见聚仁腰间以前悬挂的鱼跃龙门玉佩换成了一支小巧玲珑的玉笛。 三人一见面,来不及多说,世琦说必须把雪梅娶过门,否则对不起伯家,对不起雪梅这些年吃的苦,流的泪。 聚仁说他何尝不想,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时时都想见父母亲人,将雪梅迎娶回家。可惜他有很多顾虑。 聚仁一股脑将林家情况讲给父母听。妻子林凤珠现在怀胎七月有余,长相很好,只是性格急躁,嫉妒心很强,经常跟哥哥林弘c嫂子婵娟为些小事斗嘴,林家现在只有林弘一个男子,所以留住凤珠在娘家,给她娶了自己做上门女婿。如果林家得知自己叫衣聚仁,要离开药苑到汉南久居,不见得同意;知道自己跟雪梅订了婚,要将雪梅也娶过来,以凤珠的性格,不见得同意,弄不好,激怒了她,会拼上性命做出傻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劈信物雪梅出家(2) 原来,林玉衡家没有生儿子,林明德死前让伯立言改姓林,伯弘就叫林弘,伯凤珠改作林凤珠了。 一家三口,商量来,商量去,不知如何是好。 世琦对聚仁说,你长大了,凡事自己做主,为父只告诉你做事方法和原则,你要记住这几句话,你祖父曾经教过我们的,万事先分轻重,再分次序,注意统筹兼顾,把握这个原则,你这一辈子过得不会太差。 叶秀敏问,儿啊,你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聚仁想了一想,说:“我的心里当然想的是雪梅,愿意把她娶过来,凤珠长相很好,可是脾气暴躁,跟雪梅没法比。可是我已结了婚,对不起雪梅。退一步讲,就算雪梅不计前嫌,愿意嫁给我,又不知道凤珠能接受不。林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不希望让凤珠伤心。所以一时没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你看为父要不要代你约两个老丈人过来,虽然他们两家不往来,但他们是亲兄弟。”世琦拿出明晃晃一支小巧的金锅金杆白玉嘴金烟袋,抽了一口。 “岳父定的明天启程,儿子必须跟回去,再过俩月,凤珠就要生产了。要约,只能今晚。”聚仁满脸焦急。 “莫急,我马上邀约二人。事到如今,说不得谎话,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带给林立言,表明你的真实身份。”世琦说罢,吩咐伙计笔墨伺候,奋笔疾书。 突然,聚仁背后转过一个人来,一手转着手里的小酒盅,另一只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你小子,良心叫狗吃了!前些日子,在妙手春,在我面前,装哪门子大瓣儿蒜!” 聚仁听闻此言,吓得一缩脖子,扭过头来,噗通跪地:“岳父大人开恩,小婿并未忘记雪梅,只是对不住雪梅,无颜见伯家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林家的女婿,你做得好好的,当然瞧不上我们伯家。雪梅不认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来人正是立身,他转身,一挑帘子,眼看出了包厢。 世琦眼快,早放下笔,赶过来,一把抓住立身的袖子:“哥哥哎,论武功,我肯定拽不住你,你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你先说,说得对,我就进去。我看你真是做商人做上瘾了。”立身满脸愠色。 “哥哥,你知道,聚仁他心里想着雪梅,我们一家三口,就在商量如何向雪梅开口,询问姑娘的意思。如果雪梅愿意,聚仁定要迎娶雪梅过门。如果是这样,立言是聚仁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又希望此举能得到凤珠谅解。正想着约你和立言今晚相见,一起商量,看怎样做皆大欢喜。”世琦使劲拽着立身的袖子,害怕他一时气愤,拂袖而走。 “雪梅的事情,我做不了主。要问怎样,你们去问雪梅吧。”立身把袖子从世琦手里拽出来,走了。 世琦给太太叶秀敏一个眼色,叶秀敏匆匆收拾东西,跟儿子告别,直奔雪梅家。 叶秀敏跟雪梅的娘赵太太简单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赵太太已经知道风声了。刚开始,赵太太不肯带叶秀敏去见雪梅,她绷着脸说:“大奶奶,您知道,雪梅一直等聚仁回来。这么多年了,提亲的不是没有,我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雪梅哪个都不允。好容易盼着聚仁回来了,谁成想,他娶了别人!” “聚仁这孩子,落水被救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糊里糊涂结了婚。回到汉南县,一下子记起之前的事,心里还想着雪梅,又觉得对不起雪梅。现在就让我当娘的来,问问姑娘的意思,是否愿意下嫁我家。一切悉听尊便。”叶太太脸皮涨得微红,紧张地用手摩挲着另外手腕上的黄玉麻花镯子。 赵太太拿手绢抹了抹眼泪,说,你随我到雪梅房中吧。 赵太太找到女儿,说明此事,雪梅一时痛哭流涕,不能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最后,赵太太说,我说话,你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 雪梅让母亲说下去。 赵太太说,既然聚仁有此意,两个孩子从小一块长大,感情颇深,雪梅就嫁过去。 叶秀敏紧张地捏着黄玉麻花手镯,看着雪梅。 雪梅哭得梨花带雨,她想一想,不说话,又哭。 赵太太催她。 雪梅摇摇头。 “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这就让聚仁来给你磕头下跪。”叶秀敏动情地说。 “大奶奶,不用了!”雪梅忽然擦干眼泪,仰起脸来,头上的红玛瑙梅花金簪一颤一颤,接着声音哽咽:“我谁也不怨,大奶奶,您请回吧。” 叶秀敏不敢动,楞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雪梅要做什么。 雪梅见叶秀敏不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梳妆镜前,拿起一把剪刀,咔嚓就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了。 雪梅有武功,刚才的动作很快,赵太太和叶秀敏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只见长长的青丝,掉落地上。 叶秀敏哭出来了。 赵太太怕女儿寻短见,夺下雪梅手里的剪刀,抱住雪梅。 雪梅瘫在母亲怀中,哭着说:“娘,我要到汉南县南口的尼姑庵出家,你们都不要逼我,否则,阴阳两隔。” 赵太太一边哭一边点头:“都由你,都由你。我可怜的雪梅,你要好好的。” 雪梅心灰意冷,当天就让母亲找了尼姑庵的庵主带着两个姑子来,带雪梅去庵里。 叶秀敏讨个没趣,匆匆回到家里,马上备了厚礼,差人给雪梅送过来。 赵太太也要雪梅带上房中的值钱物件,雪梅摇摇头,说只带几套换洗的衣服就是了。 贴身丫鬟彩凤,一定要跟着,说要伺候雪梅一辈子。 雪梅勉强笑笑,说,你见过哪个出家的姑子,还带个伺候的丫鬟的? 赵太太也希望雪梅带上彩凤,好有个伴儿。就暗地里给庵主使了银子,说自己要供奉个金身,以后还要重修尼姑庵。趁机悄悄跟庵主耳语。 尼姑庵庵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姓高。生得俊秀,个子高高的,胖胖的,眼睛大大的,马上会意,笑着说:“见这位姑娘志诚,就让彩凤姑娘来,一起带发修行吧。” 雪梅收拾了几件衣服,将头上的红玛瑙梅花金簪取下来,包在手帕里,带在身上。复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一支竹笛,正是聚仁送她的。她让彩凤拿来一柄斧头,举起来,落在竹笛上,竹笛瞬间被劈为两半。 雪梅扭头对庵主说:“师傅,都收拾好了,雪梅这就随师傅进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疯狂备战南洋赛(1) 聚仁在酒楼接到母亲派人送来的消息,说雪梅要出家,急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他顾不上许多,一路向吉泰巷狂奔。 路上遇见林家的仆人,问,姑少爷,您这是急着去哪呀。 聚仁并不回答,只顾赶路。 到得雪梅家门口,只见一群人走出来,前头是三个尼姑,中间是两顶轿子,随后一辆马车,最后是几个跟车仆从。 聚仁知道雪梅肯定在轿子里,就冲着后头一顶轿子大喊:“雪梅,雪梅!我是聚仁,我向对不起你!”说罢,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雪梅听到聚仁的声音,心跳加速,眼泪横流,她闭上眼睛。 彩凤轻轻问,小姐,要不要见聚仁一面? 雪梅抿着嘴唇,摇摇头,眼睛也不睁开,她好像已经不再感觉到痛苦,两年多了,她流了太多泪,受了太多苦,已经麻木了,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对任何事情也提不起兴趣,只觉得世间的一切,与她都意义不大,她的生命之花,只需要在时间流逝中慢慢地静悄悄地枯萎。之所以要活在世上,只是因为父母,不想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轿子一路向前,赵太太在轿子中听见了聚仁的声音,恨恨地低声骂着:“狗东西,雪梅一辈子都被你毁了。” 赵太太估摸着走了一段路后,挑开轿帘,问旁边的丫鬟,刚才雪梅停轿子了没,丫鬟回答说没有。 赵太太脸上露出胜利的表情。 尼姑庵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天色黑将下来,尼姑庵矮矮的破墙,横亘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凄凉。 一行人下轿子,出马车,站在尼姑庵门口。跨进大门,画有莲花的影壁墙映入眼帘,因为年久失修,颜色斑驳。 外面一进院子,几个老年尼姑在烧火,迈步进垂花门,到了里面的院子,高庵主停下脚步,说声到了。 赵太太和儿子c媳妇,一直把雪梅彩凤送到净室,看屋内虽简陋,也还干净。摆着一床一桌两椅,桌上摆着几支红茶花,窗户纸显然是刚糊过的。 雪梅眼睛肿着,向母亲和哥嫂施了礼,请他们放心,尽快回家休息。 赵太太心中千言万语,此时语塞,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反复说着:“儿啊,啥时候不称心,还回来。彩凤呀,照顾好小姐。” 倒是欧阳惠想得周到,轻轻跟彩凤说,需要什么东西,随时回来取,或者派人来要。小姐的情况,隔个十天半月,就向太太说一下,免得她老人家挂心。 天色全黑下来,赵太太一行又返回家中。 再说聚仁,本以为雪梅会停下轿子,跟他说几句话,听他解释,结果没有,让他颜面无存。他呆呆地跪在那里很久,手里捏着腰间那支玉笛,放到唇边,想吹一曲梅花落,又怕惊动旁人,忍住了。他将玉笛从唇边移开,呆呆望着雪梅离开的方向,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欠你的,只有来生再报。 直到青子从衣宅走出,看到聚仁,才大吃一惊,喊道:“少爷,少爷,是你吗?真滴,你回来啦!” 青子这一喊,把聚仁的思绪扯回来,他发现青子,吓了一跳,不说话,转身就往外跑。 青子不知所以,紧跟不舍,一边追一边喊:“少爷,少爷!”与从酒楼回来的世琦撞了个满怀。 青子连身致歉。 世琦手里提着金锅金杆玉烟嘴的金烟袋,铁青着脸,问:“青子,你喊什么呢?” 青子焦急万分,还想去追,手指着聚仁的背影说:“聚仁少爷回来了,又跑了,我” “那不是聚仁,只是长得跟他像而已。我们回去吧。”世琦面无表情,很累的样子。 青子不再说什么,跟在世琦旁边,耷拉着脑袋,轻轻地说:“真滴?只是长得像?我觉得完全一模一样呀,动作表情,都像极了。” “真的,老爷呢?”世琦问。 “奇怪,天下竟然有这么像的人!”青子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中。 世琦白了青子一眼,赌气大踏步走进院子,去找衣传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