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采采》 【第一章】祸兮福兮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大雍朝,历经五帝,以其强大的武力,收复诸国,成为有史以来疆域最大的王朝,同时也开创了经济繁荣、四夷宾服、万邦来朝的太平盛世。 因皇室姓姞,故又称姞雍。 泰和十六年。 大雍朝的正月年味还浓,又添双喜,年过而立的大雍皇帝先后得两子,喜不自胜遂大赦天下,免同年赋税,免家有孕妇者徭役之苦,故而举国同庆。 皇都县京的年红得炙人,却也有人恨毁了这一派的和乐。 泽庆宫宫人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一地珊瑚残骸,这正是今晨姜贵妃母族为庆贺其诞下二皇子,所献丈高极品红珊瑚观景。 宫人皆惶恐昨夜才苦苦生得皇子的贵妃何来如此大的怒气。 无人敢近前侍候,惟心腹南熏轻揉姜贵妃的太阳穴,低声劝慰道: “娘娘何以忧虑,二皇子虽晚三日出生,但凭陛下对娘娘的恩宠,哪位皇子入主东宫还不一定呢,娘娘应安心养着身子才是。” 姜贵妃凤眸微启,即使因生产血色稍减依然挡不住其中的风华,令人心旌摇曳,只是唇齿间挤出的字符却是略显刻薄无礼, “好个萧氏,晚于本宫有孕却紧赶慢赶在本宫之前诞下皇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让本宫的皇儿如何斗!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言语间又挥掉了案几上的汤盅,瓷器碎裂的声响再次惊醒了刚被乳母哄睡的二皇子,顿时哭声震天,宫人又是一阵忙乱,姜贵妃愈加头疼。 南熏忙让乳母抱着皇子领一众宫人去了偏殿。 服侍多年头一次见娘娘火气如此之大,竟也不顾往日刻意营造的娇媚柔美之相,怕是不仅为了皇子的长幼,还因为圣上的赐名而恼恨吧。 大皇子赐名谆,取端方忠厚之意,而二皇子赐名谦,若说谦谦君子也是妙哉,但也可解读为谦让,是谦让东宫之位吗? 圣意不可揣测,反而最是煎熬心肺。 泽庆宫也只是关上门的折腾,丝毫未影响坤禧宫的热闹。 萧皇后倚着靠枕半卧在海南黄花梨心木雕刻鸾凤和鸣图案的八尺大床上,拥着襁褓里的孩提垂首逗弄着。 青丝滑落肩头,银白色中衣衬着皇后淡淡的眉眼,仿若出尘仙子,只那初为人母的舐犊模样又是入世的平凡娘亲。 尚宫袭云隔着朱红纱幔望着这一幕,泪水润湿了眼眶。 她是看着萧后从年少时封太子妃,在这腌臜宫墙里磨去了天真烂漫,隐匿了少女心思。如今年逾花信终为人母,有了皇子可以依靠,还是嫡长子,如此朝堂上那些质疑之声大抵是会淡去了。 圣上登基十五载虽有五位公主却无一位皇子,因着皇后一直无所出,育有长公主宁箬的姜贵妃处处作威作福,也是欺萧皇后性情温软、处世寡淡。 万幸萧皇后先诞下皇子,但因她是受了惊吓早产,身体情况令人堪忧。 袭云暗自咬牙,之前千防万防,日日小心谨慎,没想到会在姜贵妃预产期被人捡了疏漏加害萧皇后。 萧皇后每日必去丽沁园舒络身子,不知谁放进一只断了尾的黑猫,横冲直撞弄得满处猫血也惊了在赏花的萧后,当即破了羊水,提前半月诞下皇长子。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也不知下手之人现如今该作何感想了。 不过萧皇后和小皇子没事可不代表她袭云不纠察罪魁祸首。说来都是她的疏忽,但萧皇后良善未有责罚,并命她放手此事,不必再追究…… 袭云正出神,太监通传陛下圣驾,高亢的音调使萧皇后手上的动作一滞,正欲起身接驾,圣上大步流星走至床前,满面红光柔声道: “梓橦不必多礼,歇着便好,朕来看看你和皇儿。” 宫人撩了纱幔,又端来两盆银碳,因不宜熏香,日日新摘的红梅暗香洇洇,萧皇后白玉的面庞也被热出了一抹红晕。 圣上心弦一动,大手覆上了萧皇后拥着皇长子的纤纤素手…… 袭云知趣的率一众宫人从殿里鱼贯而出,乳母和宣使退居偏殿等候,她和御前太监候在刻凤髹金屏风外,不禁想坤禧宫这个年是最最和美了。 泰和二十三年,立秋。在群臣力谏下,皇长子姞谆封太子。 次日,太后赐婚其母族子侄沈知味嫡长女,沈小慎予太子正妃。司天监核算八字相合,待太子年满十五完婚。 吏部尚书沈知味一时风头无二。 农历七月十八,朔方郡安抚使祁隆得嫡长女。 因和夫人恩爱非常,冠年得女的祁隆欢喜程度堪比而立之年添得两位皇子的大雍皇帝。 虽然最初很期盼这个孩儿,但大将军祁隆听得门内妇人痛苦的呻吟,百爪挠心,恨不能替妻子受这罪,顿时对孩子的热情就几近浇灭。 在婴儿啼哭响起后就不顾下人阻拦冲进产房。 稳婆正准备到门外报喜,却被祁隆的突然闯入唬得一个踉跄,不禁咋呼道: “哎哟,将军您怎地进来了,男子入产房可”,晦气二字生生被祁隆骇人的眼神吓回了肚子里。 “官人可曾看了囡囡?” 祁氏声音轻轻飘飘却引得祁隆立马转了注意力,不是去看孩子,而是一双眼恨不能把绫绢围屏看出个窟窿好一视妻子安然无恙否, “生了便好,罗罗可有不适?” 祁夫人面色愠怒,这冤家竟一急之下当着这许多下人的面喊她的闺名,着实羞煞人也。却是大丫鬟金环急忙抱着小娘子给老爷看,掩过了这一室尴尬。 祁隆看着粉粉皱皱的小人儿,不由皱了眉头,想他也是少年将军英姿雄伟,妻子也是修眉联娟,丹唇外朗,怎孩儿丑甚? 直到微拢的小手不耐地搬开阿爹戳脸的手指,祁隆开怀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我祁隆的儿,这脾气随我!” 后传闻祁将军在此后两日规避左右,拒了祁夫人帮忙的好意,一个人闷在书房,本是胸无点墨之人却坚持要独自给女儿起名。 无奈学识确实浅薄。 待又熬了一宿,祁将军睁着一双兔子眼,拿着书卷跑去祁夫人处试探地问: “采薇可否?薇可是花名?我想日后囡囡如你貌似娇花,现在实在丑甚…” 最后一句感慨声音低微,祁夫人也未听清,倒是因为夫君勤学好问的傻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官家女子几人会取薇字做名呢?采薇采薇采的可是野菜。 祁隆当妻子嘲笑他,当即面露赧色,祁夫人正了正神色道: “官人想囡囡貌美,妾身却想祁家枝繁叶茂,不若官人体恤妾心,以‘采采’为名,取‘蒹葭采釆,白露未已。’之意境以全两人心意?” 祁隆早就对妻子心服首肯…… 于是祁采釆就在爹娘不同的希冀下茁壮成长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垂髫小儿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泰和二十八年,腊月。萧皇后殡天,谥号“孝纯贞恪庄惠仁明媲天毓圣显皇后”,葬定陵,神主祔庙。 三春之季,太子谆表请开衙建府,帝允。授安阳府尹辖管县京,置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少保教导,设詹事府、左右春坊从旁辅佐太子,设十率府护卫其安全。 东宫体系初见端倪。 相较县京的一片素缟,冷冷戚戚度年节,远在边塞的朔方郡倒没有那么严恪的守制。 边关百姓苦寒整年,只要不影响民生大计,宫里贵人的生死对他们而言确实轻如鸿毛,遂平民各家各户只着丧服,至于宴饮婚嫁低调行事者官府也睁一眼闭一只眼的通融了。 朔方安抚使府邸,芳蔼园。 “姑娘,您不能去外院…姑娘,夫人交代了让您学礼仪的…姑娘,您别跑了,小心路滑,姑娘,慢点,奴婢追不上您了。啊,姑娘,您怎么把裘衣脱了,着凉了奴婢可怎么交代啊!” “钏儿你是不是老妖婆变得,怎么同内院那帮婆子一般烦人,再叽叽喳喳的聒噪小爷我不饶你!” 钏儿一听姑娘又调侃自己,顿时苦了一张稚嫩的团子脸,却还是行‘老妖妇’之事,劝道: “姑娘是女儿家,不可胡乱自称。” 随着祁采釆“嘿”的一声,一个滚圆的雪球正中钏儿脑门, “小爷去找阿爹,你若再话多以后再不理你!” 钏儿看着那白白圆圆的身影越蹦越远,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不断警醒自己下次断不可上了姑娘的当,和她一起糊弄奶娘偷溜出飞凫阁。想她钏儿心思单纯是真心以为姑娘只是想去芳蔼园看雪景,奈何小霸王是想翘了夫人安排的礼仪课跑去将军那里寻求庇护。 一声叹息,钏儿含泪碎步跟上那个远去的背影。 沿路的仆妇们看着那雪团穿梭,却不敢阻拦,只各自心里突突跳得厉害,唯恐姑娘有个闪失。 祁采釆怡然自得地蹦嗒着,五岁稚龄却因有习武步伐甚是敏捷,将至书房,便大声喊: “阿爹,娘亲坏,欺负采釆。” 祁隆正准备去校场练兵,一个浑圆的身影应声而至,忙伸手抱起,宠溺地捏了捏女儿通红的小鼻头,笑道: “这么说你娘当心她禁你足啊。” 一谈起禁足,怀中小女一脸惶恐,“爹爹~娘亲不让我习武……” 祁隆眉头一挑“当真吗?” 采釆一双大眼滴溜直转,小小的人儿心里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无奈之下说了实话: “娘亲要我学礼仪,什么时候夫子满意了什么时候再去习武。” 不等祁隆开口又道:“我是将军女儿,学习礼法又有何用,采釆要像阿爹一样上阵杀蛮子做大英雄。” 本是粗人的祁隆听得女儿一番赞美早就飘飘然,大手一挥带着采釆去校场练兵了。 才刚赶到的钏儿看着一大抱一小两个背影逐渐远去,抬头望天,收了悲伤转头吩咐粗使下人通晓祁夫人一声。 心知今儿的事免不了责罚了,钏儿慷慨赴死般再一次追逐起她家姑娘的脚步。 祁夫人得了信儿,眉头蹙起,小的不省心大的也跟着胡闹。 眼看采釆一天天长大,性格却像个男儿一样,祁夫人倍感焦灼。 女儿不擅琴棋书画,凭着祁隆安抚使兼镇国将军的地位日后也不会委屈了她的姻缘,可不懂礼数是到哪个府都说不过去的。 采釆能学三从四德的日子倒还多,但野马般的性子却是无从下手,每每苛责管教采釆,她那浑人爹就护着。 忾然叹息,五年了这肚子也再没了动静。 祁家婆母公爹早逝,祁隆也一直没有纳妾,只有启蒙房事时婆婆塞的两个通房,偌大的府邸就得采釆一个孩儿。 若说心疼孩子,祁夫人也是头一份,但为了采釆的未来她只能扮红脸,采釆要是有个弟弟,她也不必每日忧虑,至少在她和祁隆百年之后还有人能给采釆撑腰。 思绪飘远,儿子,是祁夫人如今的一块心病。 校场那头。 祁将军将采釆交给贴身小厮童植抱着,自己将外袍掀起塞进腰带,与已在操练的将士过起手来, “没吃饭吗?还是下雪冻僵了?” 祁隆嘲讽着那个缩手缩脚不敢动真格的士兵,激起了他的男儿血性,圆武棍舞的虎虎生风,但在几招之后仍败给了祁隆,抱拳弓背道了声将军。于是又换另一个将士交手…… 祁采釆看得心潮澎拜,扭动着身子要下来,童植可是人精,不是钏儿那憨妞可比,立马唬道: “姑娘若想以后常来军营,还是乖巧些得好。” 祁采釆略一计较就安稳了下来,心里更加坚定了要习武的决心,当真威风凛凛。 直到太阳西垂父女俩才相携出了柳营。 马车里采釆昂着脑袋看向父亲,古铜的面庞,是朔方的风沙磨砺出的刚毅,是塞北的苦寒锻造出的坚韧,小小的人儿觉得父亲就是这世上最伟岸的存在。 忽然一个刹车,马匹焦躁的嘶鸣着,祁隆抚着采釆撞到车椽的脑勺不悦地诘问道: “何事如此毛手毛脚?” “小的冤枉,是个小子突然跑到路中间拦着车架。” 祁隆自己掀了帘子探身出去,只见一个黄口小儿跪在车前, “拦我车架所谓何事?” 听得询问那孩子跪得更加恭敬,头几乎伏进雪里,带着童音朗声道: “敢请将军允小人从军。” 祁隆听了不由大笑:“你当军营是什么地方,岂是弱质小儿能去的,快些起身回家去吧。” “小人无家可归,求将军允。” 他的坚持与大胆出人意料,采釆因觉同病相怜对他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摇着祁隆的衣摆撒娇道: “爹爹~不妨听听他为什么要从军?” 祁隆也是好奇,命那孩子起身回答,略擦了擦额上的雪水,孩子露出一张挺俊气的小脸,毫不畏惧地答道: “小人家在朔方边境,本是商籍,父母兄长出境采买途中皆死于匈奴之手,小人几经波折逃生后,躲在过路商队的杂物里瞒混进城,敢请将军念小人报仇心切恕小人满混进城之罪。” 祁隆一听事情并不简单,也不能一直在街上说话,遂命童植带那孩子坐于行李架一同回府。 晡时,正在备晚膳的祁夫人听闻夫君带回一个男孩儿心中惊疑不定,好在采釆先一步到了祁夫人那里讲了经过。 因这一事打岔,祁夫人倒也忘了责罚采釆,采釆乐得不行,不停对钏儿夸那小子是她的福星。 第二日祁隆便和夫人商量留下这孩子。 一则其身世可怜,小小稚子虎口脱险实属不易,不由心生同情;二则匈奴作乱害其父母,祁隆自觉有愧,若能斩尽匈奴,黎民又何须受其累;三则秉烛夜谈后,祁隆发觉此子巧捷万端,有意栽培。 祁夫人一想若今后再无所出,养这个孩子说不定能照顾采釆一二,倒也了了她的心病。 于是这个自称石二郎,后得祁隆赐名煕载的小儿脱了贱籍,成了安抚使府里一个半主半仆的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君生忧患,妾生安乐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泰和三十年,太子在春狩中遇刺,太医院上下全力以赴,最终虽救回了性命却只剩一目能视。 圣上怒发冲冠,当日仗责了院使,院判,后下旨鞭刑随行左右羽林卫将军,太子左右卫率,腰斩看守林场东门百人。 又有传言说圣上将贵妃禁足,收回了其代掌的凤印,命四夫人共理后宫事宜,但圣上也怒火攻心,连续罢了几日的早朝。 二皇子谦请旨出使西域,日夜兼程、长途跋涉近月余,为父兄带回稀有药材无数。圣上念其恭孝,由安王擢沐阳王,并解除泽庆宫禁令。 闭门‘修养’的姜贵妃知晓禁令解除,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理所当然地接过了凤印。 这次的事情她的孩儿果真没让自己失望,才一个月就平了圣上盛怒,至于什么协理后宫,只要她姜芄兰母族不倒,早晚能威胁三妃对她唯命是从,姜贵妃如是想道。 只有南熏知道姜贵妃当初被禁足时的暴躁、惶恐,甚至写信歇斯底里地指责二皇子谦不为她求情,质问姜太傅这场失败的谋杀是谁安排的! 她这个主子狠辣和智谋都有,唯独容易发怒失了冷静,总需要个人在旁提醒。 好在二皇子谦极顾大局,即使继承了姜贵妃的脾性,但喜怒不形于色,做事又细密,很好地弥补了他母妃的过失。再加上姜太傅善于钻营,姜家才在一次次的暗潮汹涌中步步高升,甚至势头略超萧后母族——百年大族萧家。 无论南熏思虑再多,到底还是和其他宫人一样为泽庆宫散了连月的乌云而开心。 只有主子握着权柄,他们这些奴婢才能活得好。即使常被打骂,他们也为自己是圣眷正隆的泽庆宫宫人而自豪。 在后宫,没有对错,无所谓喜恶,只有权利,才是一切。 这段时日朔方接连来了几个县京的大人,祁隆甚是忙碌,祁采釆已经很久没和阿爹一起习武了。 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枝上吃着黄梨,今晨在书房外爬墙角听得太子眇一目,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对着树下仰望着她的钏儿道: “世事无常啊。阿爹常说当朝太子箭术如何了得,学武如何奇才,如今凡事只能看一半,估计天上的鹅看了首就看不见尾,再好的箭术也是白费,可惜了可惜了。对了,这梨子不错,下次让厨娘多买点儿。” 说罢丢了个梨核到树下。 钏儿心里为太子默了一哀,对于故作老成的姑娘也是颇为无语,只装作默认了。 “小石头怎地还没下学,说好了抄了兵书给我看的。” 采釆又登高了一些远眺起来,她实在是心急啊,一月前给的那半卷《兵法二十四篇》她已经翻得毛了边,现在能拿到另半卷,采釆早早就候在了外院通内院的必经之路上。 “姑娘,看那紫衫童子应是石小郎君了。” 祁采釆足下略一借力从树上轻松落下,快步向人影方向冲去,现在在她眼里小石头就是一本行走的兵书。 到了近前石煕载躬身作揖,“祁姑娘安好。” 石煕载自觉有礼,哪想祁采釆直接一拍他肩训道: “一月未见怎成了这副虚伪样子,莫再搞这些无用的,小爷的书呢?” 石煕载有些怔愣。 若说之前祁采釆和他打打闹闹是小儿无知,现在他已至九龄,祁采釆也快七岁,本来应该不得祁夫人通传石煕载不可随意进出内院,不过祁府人丁简单,倒也没那么讲究,但还和两年前那样是有不妥了。 最终石煕载没说什么,毕竟他是寄人篱下,没必要惹小霸王不愉快,从怀中拿出书籍又作了一揖,道了声还有功课要做就回外院去了。 祁采釆看石煕载走远,撇了撇嘴,转身对永远跟不上姑娘脚步,回回姗姗来迟的钏儿说: “那厮真没劲,本还看他最近步伐稳健,想必武艺颇有小成打算过两招呢。” 钏儿心道人家指不定就是怕您过招才匆匆跑了,平复着微喘的胸膛,少女初长成的起伏已显露,两靥也泛着微红覆着薄汗。 祁采釆狡黠一笑,“钏儿姿色尚可,不若从了小爷啊?” 轻薄言语惹得钏儿羞愤,跺脚道:“姑娘再拿奴婢开心,奴婢就再不帮你骗奶娘了。” 采釆知道钏儿又是气话,于是一路好钏儿,宝贝钏儿的哄着,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芳蔼园里小憩的鸟儿。 这样的日子怕是祁采釆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了。 傍晚,二等丫鬟金珠听得内院门房婆子闲话说起酉时姑娘和石二郎相见,刻意多套几句。 婆子咂吧着四方阔口,挤眉弄眼道:“小娘子和小郎君站着一处不知说了什么,小郎君给了小娘子一本书,倒是给完就回外院去了。倒真真是…那话怎么说来着,金童玉女哪!” 金珠竖目唾道:“休要瞎嚼舌根,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坏了姑娘名声可不饶你!” 婆子讪讪笑笑,作势扇了几下嘴,“金珠姑娘放心,婆子我再不提这事。” 金珠给了她几钱让吃酒,莲步轻移回祁夫人那里禀报。 祁隆也在祁夫人屋里,夫妻俩半坐榻上下棋,祁隆臭棋输得已经黑了脸,祁夫人也不让,落子越发刁钻。 金珠到时正看到祁大将军一推棋盘耍赖道: “不下了,夫人也不体恤为夫。” 祁夫人笑他无赖,祁隆也不恼,看金珠有事,祁夫人示意她说,于是金珠一字不落复述了门房婆子的话,也把婆子保证的话说了。祁夫人赞其行事爽利,赏了一贯铜钱。 祁隆听了恍然大悟道: “难怪前段日子那小子练武歇息时一直在抄兵书,当时觉得字迹俊逸但颇为眼熟,现在看来采釆拿来问我的那半卷兵书也是石二郎抄给她的了。好个小子,练武是奇才,兵法也学得快,没想还是个人精。” 祁夫人若有所思,石二郎誊抄兵书倒是有心,也是个知礼温驯的孩子,加上日后前途敞亮,又是孤儿,祁府于他有恩,采釆许给此子倒也和美。若一直无子让他入赘也未尝不可? 祁夫人越想越合适,真应了那句‘金童玉女’。看了看夫君也没急着给这粗人透露,自己心里已经认了这个女婿。 而祁隆呢,正琢磨着送一箱兵书竹简给采釆研读,他的心肝女儿要什么自有他这当爹的操心,那个混小子想借此靠近采釆简直痴心妄想、白费力气、猴子捞月! 祁大将军气得接连憋出好几个成语,决定从明日起石二郎每日功课加一炷香的时间,不,是半个时辰!嗯,一个时辰似乎对那小子来说也足以承受啊~ 年幼无知的石煕载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相当感激祁将军对他突如其来的严加管教,鞭策自己更加勤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情窦初开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又一年春去秋来。 祁采釆抱着《女戒》望着窗外的榆叶梅叶出神,“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难道女子当真‘卑弱’不可与男子并论吗? 祁采釆面从腹非,要不是娘亲下了死命令,她是断然不会乖巧地学习礼法的。她只盼着通过表面的顺从让娘亲放松管教,好和爹爹习武。 这许多年下来,她也有了些武艺,尤其轻功进步明显,现在也能做到起如飞燕掠空,落如蜻蜓点水,但离着瓦不响,落地无声还远。 祁采釆暗自琢磨待有朝一日‘神功’大成,就离家出走去江湖闯荡一番,让娘亲看看女子并非必须坐在内院绣花,相夫教子终老一生。 采釆鄙夷地看了看正在绢帕上绣‘出水芙蓉’的钏儿,把这妮子也带上吧,不然哭天抹泪的忒烦人。 “姑娘,夫人唤您过去。” 金环打了帘子走至外间,钏儿连忙起身出去巧笑着叉手一礼,“金环姐姐万福。”金环回礼,后敛眸立着等候姑娘通传。 祁采釆听得金环声音就放了书理了理衣襟,收了一脸怅惘,“进来吧,”金环入内道了万福,才道: “夫人叫了牙婆带了几个丫鬟让您挑拣,催您快些过去。” 不过是多找几个人盯着我罢了,祁采釆腹诽,却还是起身让钏儿梳妆打扮,金环在旁搭手。 两丫鬟灵心巧手,几个呼吸就挽好了双平髻,簪紫粉色绢花,衬得祁采釆小脸愈发白嫩,开始抽条的身材,着水粉色绒纡缎短褥配鹅黄云锦纹千叠裙外穿淡黄花软缎褙子,采釆嘟着嘴任她们折腾,待收拾妥当就背着手迈开大步朝祁夫人那里走去,金环和钏儿不约而同心叹“姑娘真汉子。” 祁夫人处,牙婆和几个待选的丫鬟皆垂首立于屏风外,祁采釆大模大样晃进来祁夫人少不得又是一通说教,怎么就一点不像个大家闺秀呢?祁夫人扶额,也没了挑选丫鬟的兴致,大概问了问祁采釆有无中意的丫鬟。最后采釆挑了一个面容姣好的,眼角眉梢带着一点妩媚。 这些丫鬟与采釆同龄,将来要陪嫁过去,故而不应选容貌过于出色的,但因为那娇媚的丫鬟颜色比不得采釆,所以祁夫人虽然不喜,却没有驳了采釆。 一番斟酌,祁夫人又指了个浓眉大眼的一起提了二等丫鬟,拨了自己身边二等丫鬟金珠过去提了大丫鬟。 祁采釆略一思索,柔弱的丫鬟起名钗儿,朴实的起名钿儿。 送走了牙婆,母女俩又聊了会儿体己话,祁夫人不免耳提面命一番,祁采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言语,本以为说几句就会放她离开,哪料祁夫人突然问她觉得石二郎如何? 祁采釆脱口而出的好字让祁夫人不由乐了,似乎很满意这个答复,没再拘着采釆。 回飞凫阁的路上,祁采釆踢着道上的石子,回忆起娘亲‘不怀好意’的笑容,觉得心头闷的慌,想到自己那个“好”字,脸颊一热,转念一想小石头剑眉星目,武艺又高,当的起这个“好”字,于是也不再矫揉造作,迈了大步找小石头玩去。 钏儿看着绝尘而去的背影与金珠相视一笑,这次还有两个目瞪口呆的小丫鬟陪着她俩一起望眼欲穿。 这一年县京城又发生两件大事。 其一, 清明祭祖刚过,萧太师以年老体迈为由请辞翰林学士职,辞国子监祭酒差遣,这一位经历了两朝的元老在接连受到女儿萧皇后殡天,外孙太子谆眇一目的打击后,终于支持不住退出了大雍的政治舞台。 此后一月朝堂乌云压顶,大雍皇帝时常大发雷霆。 其二, 至小暑,太子三年孝期将满,正月过后太子年至十五即可完婚,礼部和司天监开始着手准备太子大婚事宜。 众臣皆松了口气,哪想事情的主角——吏部尚书沈知味长跪于金銮殿上称其罪该万死,其女沈小慎身患恶疾无法完婚。 圣上勃然大怒,却隐而不发,下令太医去沈家诊治,却有齐、胡两位太医听闻此讯赶于殿前肯定了病情。 “陛下,沈尚书之女确有偕生之疾爆发,虽治疗数月,但起色甚微,沈尚书所言并无虚情,胡太医亲眼目睹,可以证实。” 齐太医眼神飘忽,对着圣上拜了四拜就垂首立于一旁,额上的汗流入眼睛也不敢动作,只等胡太医上前。 胡太医是齐太医的师父,为人一直刚正不阿,此次被徒弟拉来作证也是亲眼所见沈家小娘子短气,喘息不得卧,把脉探知脉象细数、无力,恐是先天禀赋不足,气阴两虚。此时胡太医回禀则是字正腔圆道: “臣确可证实此事。” 大雍皇帝听齐太医所言还有疑虑,此时老学究胡太医一作证,却是信了九分。 最终以‘腹诽罪’夺沈知味‘开府仪同三司’衔。 圣上有意弥补太子,允他自行选立正妃,太子谆撰写陈情表诉说衷肠,曰: “大丈夫但恐名誉不立,何患无妻?况亲事乃祖母心意,今沈氏身患恶疾已属不幸,此时退婚,岂是陷儿臣于不仁不义。故祖母好意不敢拂,沈氏娘子不可负。敢请圣上待儿臣冠年再行计较。” 帝心甚慰,赞其仁孝。 其后,二皇子沐阳王也以“先立业后成家”为由推拒了圣上有意赐婚的言语试探。 县京城众说纷纭,大多是因萧太师的致仕感伤,对太子的仁达赞赏,为太子的遭遇惋惜;也有个别为两位皇子的婚事操心,对妃子的人选加以猜测;还有少数阴谋论者则为沈尚书的行径不齿,为太子的宽容不愤。 祁隆虽不愿恶意揣测他人,但身处军机要位,也嗅到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如今姜贵妃宠冠六宫,其父官拜枢密使,封太傅衔,姜家族人势力盘踞肃州、文州,仇池山以东也有踏足。 而萧家自当年萧皇后殡天就一蹶不振,如今萧太师致仕,百年氏族萧家惟留在朝堂上的就是萧太师的嫡子萧崇文,不过也仅是个六品集英殿修撰,萧家势败,更衬得姜家风光无限。 祁家世代镇守北部三关,只忠于圣上,祁隆本人更是毫无阴晦心思,故而看姜家占地为王,在西北作威作福颇为不爽。多次上书进言圣上,却迟迟未有答复,祁隆听得雷声大作,这天怕是要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幽幽宫闱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县京秋雨连绵,那株乐昌含笑最后一片绿叶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太子谆站在窗前,小心地伸手去触碰暖阁外枯枝上的绿叶,水滴顺着修长的指间滑落。 “殿下,雨势若一直如此北方定是要涝了。姜贵妃已经替睦亲王请旨巡察朔方。” 身后宛若影子般存在的出现打断了太子谆的思绪,手指一顿,那片叶子便飘零落下, “一叶障目啊,” 窗外已再无一丝绿意,太子谆自嘲地笑笑, “父皇可有准奏?”温润玉石之音却带着浑然天成的威压。 难怪即使眇一目,姜贵妃还是忌惮殿下,影卫暗自想着,更恭敬回禀: “陛下并未答复,睦亲王如今还在京中。” 太子谆抚着右眼睑上的疤痕戴上了半面青铜傩戏面具, “如此…退下吧,传谷暑伺候更衣,本宫要觐见圣上。” 梳丫髻,穿紫公服,皂纱折上巾,通犀金玉带,太子谆稽首于勤政殿内,本在批阅奏章的大雍皇帝亲自到殿上扶他, “谆儿今天怎么得闲来看爹爹了,也有月余不曾见你来宫里,可是府尹差事繁忙忘了爹爹?” “陛下圣躬万福。儿臣有一事相求。” 太子谆再拜,微微避开了皇帝扶肘的手,借着手势起了身,旁人看来是被圣上扶起,只有当事两人知道其中尴尬。 年迈的帝王轻轻一叹,他和早逝发妻唯一的孩子还是怨他的吧?不自觉伸手去摸太子右眼上的面具,看到太子头颅微侧,他止住了动作,伸出的手顺势拍了拍太子肩头,温和道: “何事求朕?只要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允了你。” 太子谆依然谦恭,露出的脸上薄唇紧抿,低敛着眼眸,睫毛投下一片阴翳,遮蔽了眼中的光华, “儿臣愿领旨巡查北方水患,请陛下成全。” 大雍皇帝一愣,前几日姜贵妃刚请旨让谦儿巡查,正愁着如何拒绝,谆儿怎么也有意要去… 北方水患将成定局,朔方郡得令已开始着手应对,巡察此事好处颇丰,且得民心。谦儿已是亲王爵,不可再进;姜贵妃已代掌着后宫,不可封后;姜家这几年出了不少权臣,须得打压,再派此差遣给谦儿进行封赏,姜家外戚怕是权势滔天了,自然不可。 本意派世家子弟去一趟便罢,即使赏赐也是给个闲官散职做做,如今谆儿请命要去,他身为帝王自是一言九鼎必须允准此事,只贵妃那里少不了一番纠缠了。 大雍皇帝虽头疼如何应付姜贵妃,此时仍慈爱地询问太子谆: “回京之后可有想要的封赏?” 皇帝这么问话为得是彰显敬贤下士之风骨,但绝不是真就要什么给什么了。 太子谆当然懂这个理,未再让圣上表演父爱如山的戏码,径自拜了拜说道: “儿臣无甚需要,能为民造福,替陛下分忧已是恩赐。” 看着乖觉的太子谆,大雍皇帝感念良多。他这个大郎同其母萧皇后一样心怀宽广,只处事也随了萧后淡然出尘,缺了帝王应备的权谋算计,从小就不会像二郎一样经营讨好自己,眇一目后更是避世,确实可惜了这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孩子,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遂圣上直接拟诏太子谆出任监察御史,工部右侍郎随行。待三省宰相得知此事,太子已经连夜出发赶往朔方郡。 泽庆宫,姜贵妃粗喘着气阖眼倒在清红木镶嵌云石美人榻上,已是尚仪的南熏端着温热的鲜人乳候在一旁,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姜贵妃气息稍缓,略抬手招了招,南熏立马上前服侍着饮用。小啜了两口,姜贵妃却满面是泪。南熏回头一瞪,神色各异的宫人们识相地退了出去。 岁月没有在这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年愈不惑哭起来依然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只是那成熟妇人的风韵不容抹去。唇角一勾,姜贵妃冷笑道: “萧琇莹,呵,明明都已经见阎王了,还是压我一头。活着的时候她是正我是侧,她是妻我是妾,死了,她的儿子还是太子,还能抢了谦儿的差事。萧琇莹有什么是我姜芄兰比不过的,为什么头等好的都是她的,只有她死了才有我一席之地。” 姜贵妃自顾自地哭诉着,极其委屈落寞,突然又亢奋地拍手叫道: “呵呵呵,是啊,她死了,可我还活着,她再命好又如何呢?我可以送她上西天,还可以让他们母子在那团聚!” 南熏知道姜贵妃是气的狠了,竟口不择言将这后宫秘辛道了出来,还好她散尽了宫人,但还是谨慎地回头环顾了一番,须知隔墙有耳,在这如履薄冰的后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娘娘说的是。如今宫里您是太后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了,陛下又宠爱您,哪是先皇后能比的。” 南熏谄媚地附和着,却不料一巴掌扇来,不顾右脸火辣辣的疼,南熏跪地叩首, “娘娘息怒。” 姜贵妃换了目眦尽裂的嘴脸,手指挑起南熏的下巴,笑着拧住她的脸道: “太后那个老虔婆你不说我都把她忘了,当初若不是她鼓动,太子之位也没那么容易定下来。竟然还妄想靠孙侄女绑定东宫和沈家,呵,沈知味还不是为了仕途忤逆了太后,投靠了谦儿?哈哈哈,沈家?现在只在我股掌之间。” 忽然心情大好地拍了拍南熏的后脑勺, “太后若是一直像现在这般识相,隐居深宫不问世事,我也能让她安度晚年。至于太后的第一尊贵?这后宫,本宫就是最尊贵!” 南熏疼的含泪,看着言辞疯狂的姜贵妃感到后怕。 后位到底是让这个贵妇失去了往日的娇矜,歇斯底里宛如市井泼妇。 南熏不怕阴测测的姜贵妃,不怕手段狠毒,贪慕权势的姜贵妃,她只怕失去理智,极度自负的姜贵妃,她怕因为主人的口无遮拦,行事张狂将自己也拖入深渊。 姜贵妃夜郎自大,南熏却不能不提醒姜贵妃这江山还是姞姓,毕竟姜贵妃掌着她的生死。但她又不能说得太透彻,若失了宠,她在这吃人的宫里不日就是一具枯骨。 南熏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不去陛下那里么?如今差事给了太子,陛下必然会加倍补偿娘娘的。” 姜贵妃略一思忖,觉得是个机遇,若能哄着圣上封了自己为后那是最好不过,连忙让南熏为其整理了妆容,着宫人服侍更衣。 殿内桤木横梁上人影一闪而过,姜贵妃和南熏皆未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权之一字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姜贵妃一路乘着肩舆行至勤政殿已是香汗淋漓,不由暗恨自己若是皇后何须在这慢悠悠的肩舆上晒太阳,这种秋老虎天气乘车辇而来即可,但饶是她自诩尊贵也不敢越矩乘车出入。 扶了扶坠马髻上鎏金嵌红玛瑙蝴蝶步摇,理了理桃红色柿蒂纹绣生色折枝芍药对襟大袖罗衫,绾回水纹银灰霞帔,拾级而上,葱白色古香缎裙袂飘飘。 大雍皇帝注视着眼前盈盈福身,螓首蛾眉,媚眼朱唇的妇人,忽然想起薄施粉黛,宛若空谷幽兰的妻子,心头怅惘,但也转瞬即逝。 唤姜贵妃同坐于云龙纹墨金丝楠木直足榻上,圣上不咸不淡地问: “爱妃所为何事?” 姜贵妃睇了眼南熏,拿过一件石青色祥云纹茂林修竹图样锦袍。 “这本是臣妾为谦儿北上准备的,是自个儿绣的图样,虽比不得绣娘技艺精巧,但贵在织料细腻罕见。北方寒冷,又暴雨连绵多了湿气,听得是谆儿要去,臣妾想着俩兄弟身量差不多,理应用得到,不如交给陛下让明日出发的工部侍郎给谆儿带过去。” 圣上露出几分笑意,让御前太监接过了衣袍,轻拍了拍姜贵妃的柔荑, “爱妃有心了,只是委屈了谦儿。前几日刚好南洋属国敬献了一颗南海夜明珠,便给谦儿把玩罢。” 姜贵妃未见喜色,只嫣然巧笑道: “陛下这是哪的话,谆儿那孩子也是臣妾看着长大的,萧姐姐又去了,臣妾自是要多疼爱他一些。” “爱妃所言甚是,谆儿伤了眼睛后,甚少与人交往,他俩兄弟同龄,俱是文韬武略,谦儿当与谆儿多亲近才是。” 姜贵妃内心里咬牙切齿,嘴上却柔顺地应承了。 “朕的箬儿可有属意的驸马?不可再蹉跎误了碧玉年华,你做母妃的便参谋参谋,孩子若有想法,朕便赐婚与她。老了,还是想看到孙辈环绕膝下。” 这下姜贵妃倒是笑逐颜开,又和圣上卿卿我我聊了几句风月,就找了个说辞告退了。 急匆匆回了泽庆宫,姜贵妃派宫人传公主过来。 去勤政殿时,抗肩舆的太监们卯足了力快步前行还是引得姜贵妃哀怨连连,既抱怨天热,又恨这人力的舆辇不够快带不起风来,而回来时姜贵妃直接弃了肩舆一个人冲在头里,一炷香时间就到了泽庆宫。宫人们皆是气息不匀,姜贵妃反而红光满面,神清气爽,只等公主过来。 待宁箬从公主居所霁月宫被泽庆宫的宫人连二赶三地唤来,连水都未有喝一口,姜贵妃忙拉着她坐到榻上,慈眉善目说道: “箬儿,你父皇有意让你自己选驸马,外祖父和母妃都参谋好了,就中书令家的嫡次子,两厢早已谈妥,你自去与你父皇说,这回儿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宁箬一脸错愕,问道:“可是那京城有名的纨绔?” “虽是坊间有传闻说他常徘徊于花柳巷,但你乃陛下的公主,他必不敢忤逆你,你嫁过去或能帮到你弟弟,其次都不打紧。”姜贵妃苦口婆心地劝着。 宁箬却嘶声叫道:“母妃您并非不知儿臣心有所属。四年了,儿臣本以为此生与他无缘,遂存了孤寡终老的心思。可如今父皇给了儿臣机会,为何母妃不能成全!” “混账!” 姜贵妃气得直抖,一拍茶桌,腕上羊脂白玉镯应声而裂, “你还知不知羞耻,女子婚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以为你身为公主该有醒悟,没想竟糊涂如斯!宫中公主皆是刚及笄就与氏族联姻,母妃默许你留到二十有一,就是为了精挑细选,让你的婚姻更有价值。你父皇不给这恩典也就罢了,我容得你胡闹,大不了把那乐师当男宠养着,可既然有这机会,你就给我收了心性好好待嫁!” 公主宁箬瘫软在地上,随侍的宫人赶紧将她扶起,姜贵妃别过脸不看。 泪水花了宁箬精致的梅花妆。 一直知道母妃疼爱谦哥儿,但因为她是大公主,是姐姐,所以她应该要懂事,不在乎母妃总是把最好的悉数留给弟弟;所以她应该要宽容,喜爱这个常戏弄她的弟弟;所以她应该要听话,母妃没有传召的时候不去打扰她;所以她应该要知趣,作为女子不奢求母妃过多的宠爱;所以她应该要明理,女子就是家族的筹码,不要妄想什么情爱。 即使如此,她仍偏执认为母妃还是爱她,怜惜她,才挡了父皇和皇祖母提议的驸马,任由她留在宫中。 原来,都是她的梦一场,那不多的慈爱都是将她待价而沽来为弟弟铺路。 哈哈哈,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只因身为女子,只能听天由命。 隔日,大雍皇帝下诏赐婚,册封宁箬为彤宝公主,下降中书令嫡次子袁珂即拜驸马都尉,赐玉带、袭衣、银鞍勒马、彩罗百匹,赐办财银千两。五礼后,择吉日十月初五完婚。 萧太师任国子监祭酒时也是门下学生无数,虽有些人看萧家残灯末庙转投了姜太傅一派,有些在萧太师致仕后不得已仰仗姜太傅鼻息生存,但终是有一股清流坚守着。所以当这帮清流知晓了中书令家嫡次子要尚彤宝公主的消息后,一下早朝,便如有楚越之急般找到萧太师府上。 “恩师,这姜家是要谋反啊?!”几个年过而立的大臣急不择言。 萧太师捋着山羊胡,长眉高高挑起,“不然,不然。姜老匹夫还没那个魄力,只是想要为睦亲王夺个东宫之位罢了。” “太子谆乃嫡长,名正言顺,睦亲王怎可有此肖想!” 几个大臣皆愤愤然,但细思又觉得睦亲王并非没有可能夺位成功,“以后中书令袁家和姜家成了同盟,该如何是好?” “老夫岂能让姜老匹夫轻易得逞,不过现下姜家愈做愈大,确实有些难办。” 难得萧太师露出了郑重的神色,可见此事影响之大。 满堂凝重,却有一道欠揍的声音横刀直入, “诸位大人为这点小事殚精竭虑,下官好生佩服啊~” 闻得此声,几个大臣皆是一脸惊恐,毒舌萧惟余来了! 却是萧太师最先出声训斥:“逆子,你还知道回来,哈?说,你昨夜又去哪厮混了!?” 萧太师已然气极,也不管还有外人在,直接数落起这会儿才回家还一身脂香酒气的儿子,反正这逆子的风流趣事已经满京皆知了,他萧太师这老脸都不保了又何必给这逆子脸面! 萧惟余打着哈哈,也不理怒目圆睁的萧太师,径自和几个清流继续交流感情, “诸位大人别见怪啊,我爹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这几日红袖招新来了几个异国尤物,下官改日请诸位一聚以赔罪啊?” 在座的几位皆自诩圣人,此时萧惟余恬不知耻将风月之事当众说道,令几位羞臊不已,又不好在师长面前翻脸,如热锅上的蚂蚁茶都未喝就起身告辞了。 待人走完,两颊涨红,山羊胡歪斜的萧太师暴起就要打萧惟余,边打边喊: “来人啊,把先帝赐我的尚方宝剑拿来,我要斩了这逆子,这混迹花柳巷的佞臣,气煞我也!!!” 萧太师是真心想砍死这不争气的儿子,年近而立还成日混迹秦楼楚馆,且一个修撰的差事做了十来年还不思进取,连个愿意说亲的人家都没有,还自诩“京城四才子”之首,呸,就是京城纨绔之首嘛!想他萧家世代门风严谨,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畜生,反倒那乖顺的女儿早早就去了,不幸哦! 越想越怒,越想越悲凉,萧太师扶着椅子坐下,如风箱呼哧呼哧喘起粗气来。 “爹,您息怒,息怒,我昨夜是去了青楼不错,可那是为了正事啊!” 萧惟余吓得不轻,不敢再嬉皮笑脸,倒豆子般解释起来: “昨日晚膳后彤宝公主的准驸马就找到我说了圣上要赐婚之事,为避人耳目我和他才去红袖招秘密商谈的。” 一番话倒是令萧太师忘了生气,疑惑道:“中书令嫡次子袁珂?他为何找你?” “啊?爹你也太不关心你儿子了吧,袁珂是我结拜兄弟你都不知道!”。 这回儿换了萧惟余一脸痛心疾首地质问萧太师,看着萧太师又要动手揍他,继续说道: “袁珂和儿子志趣相投,遂结拜了异性兄弟。这次袁珂看姜家和他老爹结盟,怕有阴谋对付我那可怜的外甥太子谆,找我商量怎么给他们添堵啊~哈哈哈” 看着儿子乐不可支的模样,萧太师颇多感触。 为了让先帝放心于萧家,他将不善于争斗算计的女儿送进了宫廷;为了家族,他将志在四方,闲云野鹤般的儿子推上了朝堂,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疏忽孩子的心性,才毁了这一双儿女吧。 突然有种垂垂老矣的感觉,这天下早该是孩子们的舞台了,老了就安心养花遛鸟吧~ 萧太师招了萧惟余到近前,难能可贵夸道:“干得好!” 就让惟余这做舅舅的为太子谆做些什么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卿本佳人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第一节[初见] 至处暑,羊报传至县京,阴雨缠绵了一月的北方终是涝了。 大雍皇帝下诏自责、检讨,放出宫婢三十人以弭灾,并借机打压了京官奢靡**的不正之风,下令查办了十来个好赌或姬妾超出礼制的五品及以下官员。 一时间县京朝堂人心惶惶,匆忙整顿家风,严于律己。皇帝却没有再革除谁,只命户部右侍郎带赈灾银两前去朔方,朔方相邻州郡调粮支援。 天刚泛白,安抚使府众人已是一片忙碌。 大厨房现在专门供应祁府施粥厂所需的米粥和杂面馒头,府内主子们的吃食都得自己开小厨房。 但这会儿祁隆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偶尔在祁夫人那里用早膳,剩下两餐都是在衙门或灾区草草了事。 石熙载已入军营饮食也不在祁府。 祁夫人本就吃的少,且喜食清淡,如今朔方郡有灾,更是没了胃口,只要祁隆不在,也是粥饼小菜敷衍,两个通房算不得主子饮食自然随着夫人。 全府上下一致的‘吃斋’可苦了祁采采,她爱吃的酱烧肘花、葱爆羊蹄筋、罐儿鹌鹑、什锦苏盘、桂花翅子、蜜汁山药、糖渍豆腐……每晚都在梦里挑逗她。于是早晨金珠和钏儿服侍她们家姑娘更衣时总在领口、肩膀处看到**的水渍。 祁夫人恨不得饿得采采没有力气舞刀弄枪,却也心疼孩子正长身体,第三日就嘱咐了小厨房多备一份肉食和一碟甜点给采采送去。 祁采采温饱思……思国家大事! 看着阿爹辛劳奔波赈灾、监修堤坝,娘亲忙碌主持中馈、管理粥厂,祁采采思来想去,求祁夫人让她去粥厂帮忙施粥。祁夫人当然不允,于是祁采采用她之后会努力学习中馈、女红为筹码死磨硬泡。 祁夫人被采采闹得头疼,命她必须戴帷帽施粥,不得与人多语,不得生事。 祁采采不是为了玩闹才去施粥,她是真心想替父母分忧,为灾民做些实事,所以婉拒了多位官家姑娘去普济寺上香祈福的邀请。 此时祁采采着雪青色窄袖襦裙外搭兰色葛布半臂,戴浅灰色帷帽立于粥厂,整个人仿佛融在濛濛烟雨中,每次勺起都舞出一道银光,米粥不漏一滴盛在陶碗里。 大丫鬟金珠、二等丫鬟钗儿同是一身窄袖葛衣,面戴绢纱,将盛好的粥递到灾民手里。 粥厂里灾民井然有序排队领粥,祁府众人井井有条施放食物,谁都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站着一个戴半面木制面具的少年,一袭墨绿暗纹短褐遮掩在丛生的杂草里。 少年正是监察灾情的太子谆,他于两日前到达朔方郡,却并没有急着去找朔方安抚使,而是微服私下察看。 两日下来眼见这朔方安抚使真的勤政爱民,辖区也因防汛固堤及时、疏散河岸周边居民迅速,灾情并不严重,于是太子谆在等户部、工部侍郎到达期间听闻祁府开篷施粥,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恰巧被那一抹银光吸引。 “可知这女子是祁府何人?竟然身负武艺。” 影卫应声道:“秉殿下,乃祁隆之女,” 还未说完太子谆就接道: “祁隆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却舍得放到这灾民区里受罪,若不是本宫此行秘密,定要以为他做戏了。亲生的尚且如此,想必祁府对收养的那个孩子管教更是严苛,姜贵妃派人盯着的人?有意思,石熙载这个人知会匪石一声。” 影卫感叹他家主子永远都知晓得如此多,如此让他毫无存在感。他知的主子也知,只是偶尔找他确认下情报,但主子知的他不知,且不止一次打脸。作为影卫里大名鼎鼎的精英顺风耳,他现在很茫然自己到底有何用? 好在职业素质过硬,影卫略一思忖就退下去查石熙载这个人了,资料不全跑去找匪石大人,一定会被骂到七窍流血的。 太子谆饶有兴趣地又看了看那小丫头手里耍的翻飞的大铁勺,为她的腕力啧啧称奇。 此时该查该探得都了解了,太子谆转身正欲离开,祁采采那面却是一声娇喝“小贼休要逃跑。” 惊得他一趔趄。 回身只见一瘦小的灾民孩子埋头环抱着鼓鼓的衣襟向前猛冲,路过他身边时,太子谆本能得要出手攻击,却被一只温软的手卸了攻势,动作带起的风却略拂开了女子帷帽上的网纱珠翠,露出一双惊鹿般的杏眼,还想细细看她轻咬唇瓣的兔牙,薄纱又遮蔽了视线。 祁采采一脸惊诧地看着与衣衫褴褛的灾民格格不入的面具男子,犹豫了一下,见那偷馒头的小孩跑得远了,未再与这怪人纠缠朝小孩追了过去。 太子谆不知为何也跟了上去,只见女子轻盈矫捷地足尖踮地跃起,雪青色裙裾和浅灰色纱幔宛如涟漪荡得他一阵心乱。女子却若无所觉,麻利地几个起跃逮住了那孩子,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还学会偷了,交出来!” 男童紧捂着馒头,抬头瞪着祁采采,倔强地一言不发。 看着小丫头提溜小孩的滑稽画面,太子谆忍俊不禁,却是惹得一直视他如无物的祁采采直眉瞪眼,怒道: “阁下还是学会非礼勿视的好,鬼鬼祟祟还不敢以真容示人,您还是另寻道路,免得被误会了是什么登徒子。”祁采采说着又翻了几个白眼。 太子谆尴尬异常,怎么就不自觉得跟上了呢?还被这么口直心快地说成登徒子,唐突,自己真是唐突。面上神色不改,转了话题: “只几个馒头而已,姑娘对个小童大动干戈怕是失了风度。” “大家都按规矩一人俩馒头,他一次偷五个那别人没的吃了该如何?大灾当前若人人这般自私,还有几个能活!” 祁采采愤愤地说完,那孩子见她没注意自己,挣扎逃脱,却被采采一急之下一掌拍其脖颈。 看着晕倒在地却依然紧紧保护好馒头的男童,祁采采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这可不是她的本意,本来只想教育他不要偷抢来着。 “女子会武当真是凶如夜叉。”太子谆看采采不自在,不由开起玩笑逗她,说完却后悔起来,今天怎么这么口无遮拦,真真像个登徒子了呢。 却见祁采采顿时身子一僵,冷声道: “阁下多虑了,习武者心怀仁义既行侠仗义,图谋不轨则杀人越货,这无关男女,在乎本心而已!”祁采采腹诽这声音温润动听,说出的话竟这么刻薄,果然以貌取人,不,以声取人,失之子羽! 说完不待答复,命赶来的祁府家丁抱起小孩转身欲走,横里冲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女童抱住了其中一个家丁的腿,声音糯糯哭嚎:“不要带走哥哥,哥哥是为了娘亲和萌萌才偷馒头的。都是萌萌不好,大姐姐你让他们抓我吧,不要带走哥哥。” 二等丫鬟钗儿上前挡了小女童抓向采采裙袂的小脏手,喝道: “谁是你姐姐?我家姑娘的妹妹岂是你能当的?!”还欲伸手推搡女童,满是谄媚心思。 却见祁采采黑着脸扣住了她的手腕,阴测测地附在她耳旁说:“仅此一次。” 钗儿吃痛,收回时凝脂般的腕上一道重重的红痕,羞愤交加,含了泪弱弱应是,眼波却睇向了一旁即使戴着面具,穿着低调依然气度不凡的太子谆。 祁采采此时注意力皆在女童身上,并未看到钗儿的媚态。而太子谆只是在钗儿出声呵斥时看了她一眼,心里不喜这丫鬟没规矩,自然没再看去。 祁采采扶起了女童声音柔柔问道:“你们娘亲现在何处呢?” 却见小女童哭得更凶,一抽一抽地还冒了个鼻涕泡,金珠赶紧拿了绢帕给她擦了, “娘亲病了,在城郊的破庙里不能过来领吃食。” “那为何不直接告诉管事多给你们一份,偏要偷呢?”太子谆疑惑。 小女童犹豫不定,止了哭声道:“哥哥说官家没一个好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慈悲,不会给我们倆多一份的。” 周围的灾民却乱哄哄地开腔了:“小女娃,若不是祁府夫人、姑娘慈悲,你和你哥哥还有病弱的娘怎么可能挨得过水灾?” “是啊,是啊,祁大将军就是我们朔方的神,你那哥哥浑说什么呢!” …… 灾民你一言我一句地数落着小女童的言辞,眼看女童又快要哭了,祁采采忙吩咐家丁将姐弟俩带回府再作计较。 金珠觉得不妥,附耳提醒采采,若开了先例恐怕以后有乱民滋事并借此进府,到时若是不允,一个个肯定喊青天不公,若是允了,祁府不是救济所,没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送。 祁采采一想有理,于是命家丁带俩孩子去客栈寄宿,看了眼眉目含情的钗儿,命她和几个家丁请了郎中去城郊破庙看看。 太子谆愈发欣赏这雷厉风行的小丫头,欲开口再说几句,祁采采已经被家丁簇拥着只留给他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还会再见的,他如是想。 钗儿本就为这又苦又没好处捞的差事烦闷,抬眼看见太子谆在看祁采采,突然有些不平,不过是出生好罢了,她什么不如那四肢发达的粗鲁女! 想着就扭着纤腰款款走到太子谆正前方,莲步蹁跹往医馆走去,故意把背影留给太子谆,无论怎么想这杨柳细腰柔弱弱也胜过她家姑娘那挺直硬气的背板吧! 第二节[误解] 又过了几日,天刚亮,就有侍卫通传太子和户部、工部右侍郎已到都城金川驿站,祁隆本以为要和朔方众官员去城门迎接,没想太子谆没声张就已经到了,不由对太子又多了几许赞赏。但太子不讲究排场,不代表祁隆作为朔方的父母官可以无视,当即让祁夫人备一份精致的吃食,准备亲自给太子送去。 小厨房刚做好,就见太子的近侍太监谷暑前来告知,太子已在来祁府的路上,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到,让祁隆有个准备。 于是祁府上下拿出了军营的办事效率,洒扫扑尘、修剪花枝、杀鸡宰羊、煎炸蒸煮。外院、厨房的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内院的低等仆妇们也被调了去帮忙,其他人则服侍主子更衣、梳妆。 祁隆穿紫色公服戴硬翅幞头携家丁立于大门外迎接,祁夫人穿紫色外命妇常服,和祁采釆及一众女眷于二门等候。 不多时太子谆到了,一下马却是对着正欲行礼的祁隆先作了一揖, “祁大将军不必多礼,本宫现在仅是五品监察御史。匆忙前来,多有叨扰,望海涵。” 祁隆了然太子的好意,若此行只论官阶,两人相处少了些繁文缛节,对祁隆而言行事多了便利。 心中对太子好感更甚,还了一礼,“既如此,府里已备好了吃食,殿下便在寒舍用了早膳,再一同前去视察灾情吧?” “请。” 行至二门,祁夫人携内眷行过万福礼,本该低眉敛眸退让一旁,祁采釆却抬头瞄了一眼,这一眼正好和太子谆四目相对。 看着那精致的青铜面具和挺拔的身姿,祁采釆瞬间就联想到前几日的面具男。虽然之前自己戴着帷帽,看对方露出的面容隐隐绰绰,但祁采釆异常肯定眼前的‘太子’和那个混匿于灾民的男子是同一人,吃惊地指着太子谆脱口而出: “怎么是你这登徒子?” 祁夫人眼疾手快将采釆拉至身后,又对着太子作揖赔罪道:“小女疏于管教,言辞冒犯,望殿下恕罪。” 祁隆也急急躬身道:“小女在边塞之地野惯了,礼仪多有疏漏,今后臣定和内子严加管教,望殿下念其年幼无知,莫要怪罪。采釆,还不跪下!” 夫妻俩急红了眼,暗恨平常太纵着采釆,这孩子手指太子还出言诋毁,事情大小全看太子一念之间。只是无论处罚如何,做爹娘的都心疼得要命,让采釆跪下也是为了让太子谆有个台阶下,看在祁隆面子上揭过此事。 祁隆和祁夫人想得固然是好的,但忘了祁采釆是认死理的倔驴。 依然站的挺直的采釆对祁隆嚷道:“爹,女儿没做错事情为什么要跪?我曾在粥厂见过他,鬼鬼祟祟跟着女儿,言辞轻薄无礼。爹您可曾查过信物,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太子?” “闭嘴!”祁隆一掌扇在了采釆脸上,恨铁不成钢地别过了头,掩饰他的心疼。 祁夫人看着小脸现出红痕却咬牙含泪的女儿,也是心疼得厉害,无奈现在不能把女儿抱在怀里哄,她必须先确保太子不会严惩采釆,于是对着太子直挺挺地要跪下。 这边太子谆本因见到采釆而喜不自胜,听得采釆还记得自己更是喜出望外,全然未觉采釆言辞欠妥,反而因为自己惹采釆误会而感到失落。正欲和采釆解释几句,却是因祁氏夫妻俩护犊情绪强烈,全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导致事情演变成这般。 太子谆睇了个眼神,谷暑忙扶起祁夫人。忍住不去关心采釆,太子谆淡淡开口: “祁大将军果然将门虎女,心直口快当是边塞民风使然,本宫也当入乡随俗,怎会与令嫒计较,一切应当是误会。” 又欲辩驳两句的采釆被祁夫人笑着以不打扰太子用膳为由拖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可知你今日错在哪里?你爹为何打你?”祁夫人气采釆太过憨直,出声训道。 但见眼眶红红,脸颊微微肿起的女儿,祁夫人终究还是不忍再斥责什么,拉了采釆抱在怀里,叹道: “你也别怪你爹下手狠,他要不打你,谁知道太子会怎么罚你呢?虽说是温文尔雅的人儿,但到底是天之骄子,你那般行事,无异于虎口拔牙。” 祁采釆搂着娘亲的腰哭嚎了起来,祁夫人轻轻拍着采釆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徐徐道: “先不说你是否认清了人,即使真的如你所说,你曾见过太子并发生过口角,于你又有甚么好处?你现在还小,到以后你就知道有些事该烂在肚子里,你若提起,招致的就不知是何等样的祸事了。” 祁夫人苦口婆心借着此事教导采釆为人处世的道理,祁采釆满心满眼只剩对太子的愤恨,并未听进去。 直到多年后,祁采釆再回想起娘亲的话,为时已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错综复杂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第一节[审案] 两厢饭毕,书房那头。 祁隆面色沉重地拿着一份密报,“殿下,情报可属实?” 太子谆点了点头,“却有其事。” 谷暑得了指示对祁隆回禀道: “殿下和咱家几日前先到朔方,怕惊扰了官员救灾就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恰巧遇到贵府仆从带两个孩童住宿,就聊了两句,多留意了几分。晚膳时听闻孩童的娘从医馆被送了过来,攀谈了会儿,得知了此事。” 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榆县知县乘洪涝逼此孀居妇人行苟且之事,被拒后污蔑妇人***判浸猪笼。因在河里浸泡了若干时候,被孩子救出后就得了痨病。最后被没收了房屋田地的母子流离失所,一路和灾民寻到金川想去衙门告状,奈何妇人病重,耽搁了下来。” 说着又拿出一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这些都是小人这两日核实的情况。榆县知县确实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瞒报灾情,只因榆县偏远苦寒无人来告罢了。” 祁隆看完那罄竹难书的罪状,怒不可遏,没想到在他辖下竟有这等人面兽心的官! 只怪他看辖内百姓安居乐业后,因不爱和文官纠缠磨叽,将治理之权交给了手下的两位通判协理,自己只是每日去衙门问询批阅一些递上来的事务,多半时间耗在了军营练兵。 如今治下出现纰漏,祁隆深知自己难辞其咎,他不怕受罚,只是悔恨因个人失察,害苦了这一县乡邻。此事使祁隆对两位通判起了疑,命童植唤石二郎领一队骑兵随谷暑公公速速前去捉拿榆县知县。 太子谆貌似不经意地问起石二郎,祁隆如实作了回答。 石熙载在祁府已经四载,祁隆看着这孩子从一心报仇、急功近利,到如今踏实稳重、吃苦耐劳,一点点的相处让还无子的祁隆心里已经把石熙载看做自己的半个儿子。此时见太子注意他,自然希望石熙载能给太子留下些印象,日后入了官也好有个锦绣前程。 祁隆讲完石熙载身世,又如数家珍细细说着这孩子的优点。 太子谆微微笑着倾听,不时点头。祁隆所述和影卫查出的并无二致,心中更是疑惑姜太傅为何派人留意一个商贾的遗孤,只是因为祁隆喜爱这孩子所以想收为己用吗?太子谆想了想便否定了,祁隆是石熙载的恩人,又待他不薄,听描述也是个正气的人,当不会忘恩负义背叛祁府吧。 太子谆自嘲一笑,曾经就是因为对姜家的举动一无所知害了母后的性命,如今自己竟然还是不能看透啊。 午膳之前祁隆便和太子谆去了河堤,户部、工部右侍郎随后赶到,一行人察看了堤坝加固的进度,又沿河看了下游的田地村庄受灾程度。 曾经热闹的绥河渡口如今孤零零停泊着几艘破败的木船,河水已经漫过水则碑第三划,而雨势未有减退,预计九月上旬至少将涨到五划。沿河州府和都水监、都巡河官半月前疏散了河岸边的居民后,就指挥灾民一起疏通河道,并对田地积水挖渠引流。 户部、工部右侍郎一看,交口陈赞朔方防汛及救灾做得好,祁隆摇了摇头并未言语,只那满脸的愁苦看得两位侍郎一头雾水,齐齐又看向太子谆。 太子谆自然知道祁隆是想到了榆县的事,笑说:“原由明日两位便会知晓。” 听得此,两位侍郎更是糊涂,但也只好静候。 第二日晌午,朔方城门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冲进来,队中央可见一辆囚车里面似是有个人,百姓还未看清,队伍就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里。 朔方郡安抚使府衙。 榆县知县略略抬起那双三角眼瞟向堂上正位的祁隆和侧手的几位大人……却被那可怖的青铜面具吓得一抖,莫不是太子也来审他吧?榆县知县心里叫苦。 祁隆看着下方那厮的猥琐模样,一拍惊堂木,喝道:“你可知罪?” 榆县知县平日里顶天也就见过季通判几面,这会一屋的大人让他头皮发麻,声音都颤抖起来,“小人,啊,不,下官不知何罪之有。” “你,你,你还有脸说不知?!” 祁隆火冒三丈,这要是在军队里,他早杖毙了这混账,哪用走这么个过场,和这厮掰扯!抓着惊堂木的指节泛白,祁隆耐着性子又问: “你书房的信件是与何人传递的?贪墨的银两去哪了!?” 榆县知县刚开腔,祁隆手上的惊堂木就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砸人了。 要说这榆县知县是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本是某员外的侄孙辈,却从出生就一直养在乡下,还好有个玲珑心肠考了个秀才,被子孙凋零的老员外看重,过继到了门下。 奈何此人是个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徒,此后和老员外的亲孙子一起花天酒地好不逍遥。老员外怒火攻心,自觉命不久矣,哀叹家里没一个争气的,只能矮子里面挑高个儿,替这有功名的孙子打点铺路得了个县令做。可这过继来的孙子一直觉得老员外偏私,嫌弃分到了个苦寒之地,老员外登仙后,榆县知县仗着官身还抢了本是分给老员外亲孙的遗产,只留了租宅给人家过活。 本就个欺软怕硬,没甚见识的主,此时被祁隆一吓,竟快要哭了,“小人该死,小人是被猪油蒙了心啊……呜呜呜。” 头回见大老爷们哭,堂上几位都傻了眼,祁隆手里的惊堂木都甩偏出去,太子谆看着瞠目结舌的诸位,差点笑出来,轻咳了两声‘唤醒’了祁隆等人。 本就不待见巧舌如簧的榆县知县,如今他一副窝囊相更惹了祁隆恶心,有意让衙役直接叉出去打,打得只剩说话的力气在拖回来,省的他再作妖。 谷暑附在祁隆耳上低声问:“祁大将军,这榆县知县贪生怕死却也油滑,殿下想替您审问几句,您看可否?” 祁隆感激太子谆对他的尊重,对太子谆欠身拱手一礼,点了点头。 榆县知县此时抹着泪,但眼睛仍透过指间的缝隙观察着堂上的一举一动,看到祁隆和太子谆的互动,心道这几位定是想出什么阴损主意施加于自己了。 这直觉的惶恐确实没错,太子谆治理县京时,每每有狡猾难审的犯人,总是三两句就能令对方丢盔卸甲。此时微微笑着,令人如沐春风,平平淡淡说出的话却令榆县知县一寒, “你可知鱼肉百姓是死罪?本宫所知你去年才得一子,这孩子也算留了血脉。” 略一停顿,如果刚才的话令榆县知县感到寒气扑面,接下来就如同跌入寒冰囹圄。 “可你还不止一罪,瞒报灾情,这是要奏明圣上的,你府中其他人也是活不成了。虽我大雍朝对未成人的孩童不处死刑,但这么小的人儿孤身发配漠北,可有活路?” 太子谆说罢仍微笑着看着跌跪地上的榆县知县。 “下官知罪,敢请殿下给幼子一条活路。”比起刚才的假哭,此时瘫伏于地的榆县知县眼中再无一丝精明算计,空洞洞失了魂魄, “下官贪墨银两过半都孝敬了季通判,夏通判不知为何很忌惮季通判,对此都视而不见。因榆县无人检察,时间长了下官渐渐收不住自己的恶习……下官该死,只求让幼子寄养乡野平淡活着,求诸位大人网开一面。” 祁隆看向太子谆,太子谆却一副凭祁隆决定的样子看了回去,祁隆了然,徐徐开口道: “你罪不可恕,株连九族都不可怜,但念你检举有功,其子尚幼,本官答应你的请求。” 将榆县知县罢官收押后又先后传唤了季、夏两位通判。季通判因受贿罪判流放之刑,同样罢官收押,待罪证上达天听和榆县知县的抄家死刑一起施行。夏通判因知情不报杖责三十,撤职查办。榆县下属里正、党长也依照情况贬谪、罢免。 第二节[离别] 这一案在朔方都城金川闹得沸沸扬扬,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到行刑的日子,虽雨仍淅淅沥沥下着,但高筑的堤坝和沿河挖通的疏水渠使得绥河不再那么汹涌,像逐渐失了力的猛兽,伏了下来。 北方的灾民都得以安置,赈灾的银两已经发放下去,大多灾民选择了返回故土,也有少数留了下来,融入了这一方百姓做起了营生。 围观行刑的人中就有一个孩子静静地看着,丝毫没有对即将要发生的血腥场面感到害怕。 这是那日偷馒头的孩子,名叫剩儿,因为爹爹沿绥河走船遇了匪徒再没能回来,留下三岁的幼子和怀着身孕的他娘,悲戚之下他娘给儿子起了这个名。 这段时日,剩儿已经和娘亲、妹妹定居都城金川。煎熬了那么多年,总算等到这一天,不顾娘亲阻拦跑来刑场,他要亲眼看着榆县知县人头落地才安心,尽管还有二十多人是受牵连的县令家眷,他也不觉可怜。 当监斩官斩首令一下,随着刀光一晃,一双温软但略有薄茧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小孩儿看这断头的场面也不怕噩梦。”因手下之人的挣扎,宛如黄鹂的女声咯咯笑了起来:“你这小身板别指望能从小爷手里逃脱了。别闹了,你娘要我带你回去。” “好,我随你回去,但别叫我小孩儿了,你也和别人一样叫我剩儿吧。” 自知拗不过祁采采,剩儿顺从地转身回家,不再回头。从今天起过去的噩梦就过去罢,娘亲,还有妹妹还在等他不是吗。 隔着一条街,和祁采采错过的太子谆骑在马上,遥遥望着祁府方向,直到谷暑出声试探,才回神, “殿下,可还有什么事?” 太子谆摇了摇头,“出发吧。”会再见吗?会再见的吧。 户部、工部右侍郎紧随太子的马后,一行人启程回京。 沿路认出那青铜面具的百姓,都跪伏了下来,有小儿害怕傩戏面具横眉立目的可怖,似是要哭,她娘轻拍着低声哄道:“这是咱们大雍的太子呢,是抓坏蛋的好人,不怕不怕。” 朔方郡的天放了晴,夹道的胡杨在北风的吹拂下弯了腰,谁也不知此行太子已和朔方结下了不解的渊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姜氏一族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县京,姜太傅府。 “废物,为那么点钱财断了在朔方的经营,现在祁隆只怕提防甚严,再想安插进我们的人谈何容易。”姜太傅一脚踹翻了传信之人,背手在屋里急躁地踱步,“我们的人可接触到了那孩子?” 传信之人抖如筛糠,“秉老爷,接触是接触到了,但此子戒心甚重,只怕很难……” 姜太傅又是一脚踢去,“我当然知道难,轻轻松松就能招揽来,还要你们做什么?只要他恨着萧家,你们利用好了这点,不愁不能为我所用。” 被踹的心口痛,仍爬起来恭敬地跪好,头顶上姜太傅又阴沉地开口道: “派人去漠北把季成灭口了,坏了我的事,还指望能苟活么?呵。”掸了掸衣袖,又嘱咐道:“传信给贵妃让她多注意季美人,识时务便留着,若闹腾,便除去。” 待传信之人离开,姜太傅扭头问屏风后的谋士: “皇帝借着此次洪涝不知有意无意罢免了我派四人,太子谆夺了谦儿的差事去了趟朔方,又拔掉了我在朔方的眼线。难道这瞎了眼的太子还妄想帝位?皇帝此举又所谓何意?” 屏风后之人悠悠开口,却是个女声, “属下已经查过,罢官的十人皆是引得民间怨声载道的,圣上此次惩处当是御史台有人检举所致,大人应尽早拉拢几位御史才是。”声色清冷却带着不屑又道: “太子朔方之行本意应是阻挠贵妃封后,却不知他的愚蠢推给了彤宝公主一桩有利的婚事。且季通判东窗事发怎么看都是巧合,全因祁隆之女偶遇榆县治下的灾民。大人不必烦恼于此。” 姜太傅茅塞顿开,连声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本官幸得女先生提点。” 这太子自从眇一目,除了偶尔处理县京事务,一直如乌龟缩在东宫不出,姜太傅深觉这样的废人不足为虑。想来在眇一目且郁郁寡欢的太子和自己文韬武略的外孙谦儿之中,皇帝也不会不知谁更适合帝位。既如此,皇帝偶尔压制一下姜家的势头也正常,自己还是过于忌惮了。 消去了心病,姜太傅便去找他新纳的妾氏快活了。 年近花甲的姜太傅今年枯木逢春,又贪好起女色,只因新得的女谋士芙蓉玉面、风华绝代,姜太傅每每见之都欲壑难填。然求而不得,又不可强取豪夺,唯有用别的年轻女子泻火,却怎及女谋士万一。 于是姜老夫人近日总是垂泪哀叹。儿子整日荒淫无度,搞得府里乌烟瘴气也就罢了,临老了,那老东西也和儿子一样乱来,真是羞臊了她一张老脸。还好女儿争气,却是不能告诉她府里这些糟心事惹其担心,唉…… 入夜,姜贵妃在泽庆宫寝殿撵着信笺的一角,任烛火一点点舔舐上面的文字,待燃成灰烬后,接过南熏递来的湿帕拭了拭手,高高挑起峨眉,冷哼道: “既然季通判成了废棋,留着那贱人还有什么意义?找个由头除了吧。” “娘娘三思,再过半月即公主大婚,不宜生事啊。” 南熏极了解姜贵妃,这话正中要害,姜贵妃立马转了话音道:“也罢,圣上倒是宠她几分,如今失了娘家只能依仗本宫,她也是个精明的,当不会再拎不清自己斤两,留着做条狗也尚可。” 然后又和南熏细细说起了彤宝公主的婚事,自从逼迫宁箬定亲,她就再没出过霁月官的门,对姜贵妃更是避而不见,说是“安心待嫁”,姜贵妃恼她却也无法。 南熏一笑,“娘娘牵挂公主,不如明日再去看看?” 姜贵妃心有不安,还是点头允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膳过后,姜贵妃带了茶点去看彤宝公主,又被以“身体不适”推辞,姜贵妃霎时间来了火,没再迁就,带了人直直冲进了彤宝公主闺阁。 进去后南熏就欲遣散一众宫人,话还没出口,就听闺房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刹那的寂静,南熏赶紧摆手让宫人们都出去,随后就听姜贵妃声色尖锐地斥责彤宝公主,但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回应。 一炷香后,许是骂累了,许是气狠了,姜贵妃出来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南熏有意看一眼公主如何了,却只能跟着姜贵妃离开。 “若是皇后娘娘还在就好了。”彤宝公主嗫嚅。 还记得儿时母妃不曾抱过她,却在弟弟满月后整日地抱着,带去父皇那里,带去母后那里,带去别宫的娘娘那里,小小的她就避开了宫婢一个人躲在丽沁园哭泣,却是来赏花的皇后娘娘抱起了藏在大簇牡丹后泣不成声的她。 记忆中那温温软软的怀抱,明净澄澈的眼眸,让她心中娘亲的影象隐隐约约有了雏形。 那个会给她枣儿酥,会替她绾双缳,会与她讲《山海经》的人儿那么早就去了,自己却一直因为相思情郎而浑浑噩噩度日,忘了照拂那个同母后一样眼眸清彻的弟弟,那个缠着她玩闹糯糯喊她姐姐的弟弟,那个贵为太子却命途多舛的弟弟。 上苍定是怪她没保护好谆哥儿才捉弄她的姻缘吧?定是罚她无知蠢笨害了母后性命才让她亲情、爱情皆不可得吧? 彤宝公主手里攒着绣了一多半的“鸳鸯戏水”被面,泪水划过脸上的红痕滴落在上,晕湿了鸳鸯的眼睛,似在悲泣她得不到幸福。 太子谆返回县京后不久就到了彤宝公主大婚的日子,正好把刚回京时圣上赏下的金银都给长姐做了添妆。 为此事,太子幕僚匪石差点掀了东宫,理由是“钱啊,那都是钱啊,是培养势力最需要的钱啊,您就这样轻轻松松全送出去了,还是姜贵妃的女儿。我,我该怎么说您,果然不持家不知柴米贵啊。钱啊啊啊!” 而太子谆看着几近咆哮的匪石,手肘着左脸只淡淡回了一句:“她是我长姐。” 影卫顺风耳躲在暗处乐得不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就差手里抓把瓜子嗑。但匪石是谁?他可是太子心腹,怎会不懂太子的意思。朝着暗处一瞪,顺风耳赶紧收了形色。 匪石一叹,理了理被他的剧烈动作带乱的衣襟坐于太子谆对面,“如今姜太傅一派牵扯上了中书令,这可相当于在圣上身边埋了个眼线,您作何打算?” “以静制动。” 匪石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眼太子谆弯起的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驸马可是萧家大爷的友人?”太子谆眨了眨眼。 袁珂?就说这名字怎么如此熟悉,姜家只怕太过忽视了萧太师那只知花天酒地的儿子萧惟余,竟然没有查到驸马袁珂和萧惟余是结拜兄弟,只当酒肉朋友凑成一堆。 怕是萧皇后在天有灵,竟让姜家千挑万选的驸马是太子舅舅的好友,虽然一个嫡次子不能改了袁家的政向,但让袁珂偶尔从中做个梗也够姜太傅喝一壶了。 匪石越想越乐,也忘了金银之事,笑眯眯给他家太子殿下炖鸡汤去了。谷暑在一旁撇嘴,这匪石大人怎老抢娘们的活计,不是管家就是下厨,真真儿不如自己一个太监“阳刚”,东宫确实急需一个女主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弱冠之礼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转眼四载逝去,期间,二皇子沐阳王迎娶了沈家二房刚及笄的嫡女沈小讷为正妃,沈家再一次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京中贵妇贵女皆感叹沈家好命,大房错失了太子妃位,二房又得个亲王妃位,这运气真是嫉妒死人。 然而身在朝野的男人们思考的就不止浮于表面了,不少人联系起了前因后果,猜测沈家可能是和姜家做了交易,沈家将前途堪忧的太子妃位换更有可能登基大宝的沐阳王的正妃位,而姜家也需要沈家的助力,两家皆有所得,合作倒是情理之中,那么当年沈知味嫡长女沈小慎的病就值得琢磨了。 今,泰和三十六年,大雍朝迎来了太子和二皇子沐阳王的冠礼。 冠者礼之始,所以加有成,谕其志也,故圣王重焉。 司天监卜日,工部置衮冕诸服,翰林院撰祝文。 中书省承制。命姜太傅为宾,萧太师为赞。 正月廿七于文德殿行冠礼。 圣上服绛纱袍、通天冠,统御文德殿,百僚在立,礼直官、通事舍人、太常博士引宾赞就位。太子谆和沐阳王依照古礼“三进”,后于大殿东房换朝服。 太子谆着朱明服,戴远游冠,系革带,挂剑、佩、绶,着白罗袜,袜带勒帛,穿黑舄履,执桓圭。 沐阳王着紫裳朝服,戴七梁额花冠,貂蝉笼巾,拿金涂银立笔,系金涂银革带,穿乌皮履。 掌冠者姜太傅为皇子加冠,赞冠者萧太师宣读: “岁日云吉,威仪孔时,昭告厥字,君子攸宜,顺尔成德,永言保之。太子姞谆奉敕字显允,沐阳王姞谦奉敕字恺悌。” …… 礼毕, 二皇子沐阳王对着这个一起长大却无甚感情的兄长行了一礼,热络地笑道: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此番冠礼已成,想必大哥迎娶沈家娘子指日可待,弟弟提前祝大哥双喜临门了。” 沐阳王一番话声音洪亮,有意挖苦太子谆,百官皆有听到,连圣上都转眸望来。 太子谆莞尔,他这弟弟还是那么口蜜腹剑啊~明明是相看两厌之人,却要摆出手足情深的样子,既然他爱演,父皇爱看,那自己虚与委蛇也不是不可。 太子谆思绪万千,实际只不过一瞬,抬手拍在沐阳王肩头,佯装抑郁,道: “贤弟的祈愿为兄收下了。可惜为兄姻缘线浅,这沈家娘子一直不见病情转好……”一声叹息:“唉,不说这个了,倒是贤弟娶得另一位沈家娘子,觅得良缘,为兄甚是艳羡,贤弟可要早日得子,让父皇享天伦之乐,也算替为兄敬孝了。” 这一习话声量也高,沐阳王哪想一贯懒于争辩的太子谆会开口呛他,一时失声。 圣上突然插话道: “太子的婚事确实耽搁太久,既然沈尚书之女福薄,这婚约就作废了罢。” 皇太后沈氏一脸哀戚,其子侄吏部尚书沈知味倒是偷偷松了口气,其余人等也是神色各异。 太子谆很是烦恼,有意推拒。 如今东宫势颓,而沐阳王及其外祖姜家如日中天,京中权贵大多在观望,此时形势尚不明朗,谁愿意贸然结了姻亲,将家族未来都交付于太子之手呢? 太子谆也不认为此时东宫添个女人是件好事。 且不说这女子可能是姜家一派的细作,就算是清白好人儿,他的处境也无法分神护其周全。与沈家的婚约不除他就可以一直推脱,可现在要如何是好呢?太子谆想不出什么说辞能令圣上收回成命。 大雍皇帝看太子谆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板起了脸,虽通天冠垂下的旒珠使圣颜难测,但低沉的声音却是透露着明显的不悦, “太子已至弱冠,该尽快成家了,不然朕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皇后。”看着下方的中书舍人宣曰: “拟朕旨意,朔方安抚使祁隆之女祁采采朔方水患之时博施济众,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朕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太子谆,责司天监就近擢吉日完婚。” 一脸错愕的不止沈尚书、姜太傅,还有太子谆,咬了下舌尖,麻疼感传遍全身,不是做梦。强忍着不让唇角上扬,叩谢圣恩。 离开了官场的尔虞我诈,领着虚衔在家养花溜鸟不问世事的萧太师近来是容光焕发,此时听得圣上赐了外孙这么一桩好姻缘,保养得滑亮的山羊胡都翘了起来,再余光一瞅姜太傅阴晴不定的臭脸,萧太师乐得一脸褶子都凑成了堆,呸,让你使坏,看你外孙沐阳王今晚不翻了天! 如萧太师所料,二皇子沐阳王虽在筵席上谈笑风生,但散席后回到王府就一掌掴在了王妃沈小讷脸上, “贱人,都是你们沈家做的好事,你那个妹妹‘得了恶疾’怎么还不死,若是给了太子谆一个克妻的名声,他还能被父皇指一门封疆大吏的女儿吗!” 沐阳王妃沈小讷因这一掌来势突然不曾防备,被力道带地跌在地上,好在冬季衣物厚重不曾受伤,但心伤却是自从嫁入沐阳王府就一道道添着。 两旁的侍女皆不敢扶王妃,沈小讷就势叩首于雪地,忍着怒气,声调温婉道: “殿下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惹贵妃娘娘担忧~” 听到沈小讷又拿姜贵妃当挡箭牌,沐阳王嗤之以鼻,甩袖便走。 待沐阳王走远沈小讷面色一沉,沈小慎,不是因为你何来这一掌,抬头朝两旁侍女训道: “看什么看,还不来扶本宫!” 侍女才惊觉王妃在雪地上已伏身许久,忙服侍周围。 沈小讷看着这些目中无人的侍女,有些戚戚然。 当初大伯让自己代替沈小慎嫁进皇家,自己一度欣喜若狂,觉得自小高自己一头的妹妹小慎总算在自己脚下了,哪想这门替换的婚事根本就是姜贵妃逼沐阳王同意的。 既然是不情不愿的迎娶,又谈何琴瑟和鸣? 嫁进来不到一月,陪嫁的两个丫鬟就尽数被沐阳王贬去了浣衣局粗使,此后偌大的府邸她连个能指使动的人都没有,侍女们都恭恭敬敬晾着她,却是阻着她这儿又阻着她那儿的。 姜贵妃安排了这桩婚事,却只求沐阳王表面上和和睦睦好应付沈家,私底下无论沐阳王怎么对她这王妃,姜贵妃都当做不知,偶尔沐阳王做得过分了,姜贵妃才会替她说几句。沐阳王很敬重他母妃,所以每次矛盾大了拿姜贵妃挡挡还是极有效的。 狐假虎威,她沈小讷嫁进沐阳王府这两年可是学了个十乘十。 但堂堂沐阳王妃拿不到掌家权,还不得沐阳王宠爱,即使再如何钻营取巧,在府里活得还不如个宠妾。 好容易找了机会给父亲去信求助,唯一能依仗的娘家却回信说让她“放宽心思,早日得子,一切迎刃而解”,可试问一个连夫君面都甚少见到的女子要怎么得贵子?好在还有娘亲疼爱,在一次贵妇女眷宴会上寻了机会一番哭诉后,最近派人扮成给王府送蔬菜的农妇捎给了她一瓶秘药,据说是闻之动情,沾染便欲罢不能。 呵呵,她好歹也是沈家二房嫡女,用此腌臜手段,沐阳王也千万别怪她,皆因被逼无奈!但要下手,还要绸缪一番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圣上赐婚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第一节惊愕 待圣旨到达朔方祁府,乌泱泱一家子人都感到头发蒙。 祁隆在惭愧圣上对自己女儿的夸赞,头疼怎么在大婚前将采采改造成‘温脀恭淑、柔明毓德’的女子;祁夫人在惶恐还未及笄的女儿将要远嫁,参与进皇家步步为营的争斗;石熙载在怅惘为何听得这个消息心里有丝抽痛,似乎失去了极重要的东西;祁家仆妇们在恍惚恭淑柔明是指她们家姑娘?她们家姑娘要当太子妃啦?四年前所见那个戴着骇人面具却行事温和的太子要成她们家姑爷? 众人皆感叹今日出门该看黄历的,怎么这么诡异。 祁采采眼中闪过震惊,闪过惶惑,闪过迷茫,闪过愤懑,最终平静静接了旨,却是避退了所有人,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不可逃婚。祁采采忖量良久,得此结论,不能因她私欲害了全府性命。 闲愁万种,却无个头绪。 祁采采蹙眉扶额,虽在家有娘亲约束,不得自在,但北方天高云淡,她就如驯服的猎鹰,并非不可鹰击长空、扶摇万里,只因心中有所挂念而盘旋逗留。若去了县京,女子七戒束身,‘德言容工’皆不可忘,就如娘亲所赞京城贵女均袅娜娉婷,而自己身负武艺,常行军中,在县京定是异类。 本是“万里寒空只一日,金眸玉爪不凡材”的鹰,却要和一群柔肤弱体的孔雀同处一处,失了翅膀常囚金笼的鹰又怎么能媲美金屋娇养的雍容孔雀呢? 虽不知为何相见寥寥几面的太子会时隔多年又纠葛于她,但祁采采认定这是孽缘,将她本该平静安逸的生活搅得粉碎,将她本是妙趣横生的人生拖入了深渊,或许这是太子的阴谋,好报复她对他的轻视。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少年说女子习武是母夜叉的欠揍模样,祁采采捏紧了拳头,又想起自己因为不信那个浪荡少年就是传闻中温润的太子而受的一耳光,祁采采唇齿紧咬,指甲抠进肉里也毫无所觉。 既然无法抗旨,《女戒》桎梏又容不得她下堂求去,那就让太子看清她不是皇宫珍兽房里的孔雀,早日休了自己。到时哪怕不遣她回朔方,是送她去道馆、佛堂,入道、入佛,凭她的武艺定能逃出,然后就是闲云野鹤的江湖生活~ 主意已定,祁采采霎时就恢复了神采,金珠、钏儿候在门外,对于她们姑娘的安静异常担忧。 此时门吱呀一声从内拉开了,两个丫鬟顺着房内踏出的那只纹锦翘头履一路往上看去……?姑娘在笑?是在笑吧? 金珠、钏儿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却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一样的迷茫,准备好的安慰是如何也说不出了,钏儿闪到了舌头,金珠舌头也打了个结,才犹疑着问: “姑娘,您没事啦?” 祁采采潇洒地挥挥手,“哎呀,这点事能难住小爷吗?略一思索就有对策的嘛。”说着又戳着两个呆愣丫鬟的脑门,哀叹道: “看你俩这不稳重的模样,真丢小爷的脸,怎么带你们去京城啊!” 说完祁采采就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去找祁夫人了。 两个丫鬟自动省略了她们家姑娘的‘谆谆教诲’,钏儿傻呵呵地迈着碎步跟了上去,只金珠若有所思走慢了些。 姑娘应该是想到尽快学好宫廷礼仪的对策了,恩,一定是自己多虑了。金珠一个劲安慰自己,压抑着心中的不安。 钿儿和钗儿也都在场,钿儿本就憨直,祁采采的话她并未在意,看姑娘没什么事了,就自去院里忙活。钗儿听到可以去京城心思瞬间活泛起来,提步跟上了金珠。 祁夫人本和祁隆对坐一处各自发愁,却有下人通传上午传旨的公公又来了,还带了一个幕篱兜头的女子,两人已候在正厅。祁夫人赶紧着丫鬟略略收拾了一下她和祁隆的仪容就赶了过去。 正厅内一女子端坐着品茗,之前传旨的公公陪着笑立在一旁,听见远处有丫鬟问安的声音,女子雍容闲雅地站起,待祁隆和夫人进来,一个平常万福礼却让人倍觉芳兰竟体。 祁隆隐隐有感此女是宫中之人,祁夫人倒是一见这济济彬彬的仪态就猜到这是宫里派下来的教引女官。倒也没让众人多想,女子摘了幕篱。 “袭云尚宫?”祁夫人诧异出声。 “夫人倒还记得奴婢,”说着又朝祁隆解释:“奴婢曾在已故的严尚书令家教习过各府贵女礼仪,虽时日不长,和祁夫人也算半个师徒。早时本应和缪公公一道前来,因有些物件要整理,耽搁了行程,告罪了。” 袭云声音温和却不谄媚,令人好感倍生,祁隆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一旁被忽视多时的缪公公却并未着恼,依然笑眯眯地说: “袭云尚宫是先皇后身边的红人儿,此次被陛下派来教引太子妃,可见重视,咱家先恭喜祁将军和夫人了。” 祁隆这才恍然大悟袭云尚宫所来为何,不禁感谢皇恩浩荡,如此他就不必过于担忧不能把女儿教导成淑媛贵女了。 那头,祁采采乐淘淘跑到祁夫人处却被告知夫人和老爷都在正厅会客,然后就见金环气喘吁吁赶过来说夫人要她过去,教引女官来了。 金珠和钏儿一看她们姑娘懒散的妆发顿觉不妙,打算在祁夫人这里草草收拾一下,祁采采却翻着白眼一本正经地说: “让人久等可不是待客之道。” 只钗儿眼睛一转,有了主意,折了花瓶里一朵绽放的粉紫芍药别在祁采采髻上,之前松散垂下的几缕发丝倒宛如枝蔓,微风一拂,给本就容貌妍丽的采采添了几分媚色。 钏儿觉得太媚失了庄重,祁采采倒是无所谓,但看钗儿一脸委屈,就和稀泥道:“钗儿也是好意,一朵花而已。” 虽金珠和钏儿仍觉不妥,也只能作罢。 到了正厅外,祁采采规规矩矩莲花碎步迈了进去,道了万福,才向来客看去,“呼,好严厉的女官。”祁采采心中感慨。 此时袭云也在审视采采。 萧后已去,偌大的萧氏一族也摇摇欲坠,太子只能靠自己,而萧后的仇只有太子登基大宝才能得报。祁家手握四十万兵权,但只忠于圣上,圣意未明,祁家就未必是东宫强援。既如此这个太子妃的品性就极为重要了,定是要深明大义,蕙质兰心之人,哪怕有朝一日太子反了圣上,这个太子妃也要在母族和太子之间选择夫家,需知“出嫁从夫”之理。 因要求苛刻,袭云对祁采采不由多了挑剔,看到那松散插花的发髻就冷了脸,世家大族的贵女见客怎么会做这般轻佻打扮,实在有失体统。 袭云碍于祁夫人的脸面不好发作,遂看祁采采的眼神就不甚喜爱,只道了句: “颜色倒是好。”也不知是夸人还是夸花。 祁采采行礼之后就坐于一旁,未有所觉。三个丫鬟齐齐站在她身后,钗儿一直偷偷关注着女官,见其说话时面色不虞,有些不解,没敢再看去。 祁夫人命丫鬟们换上新的二冲茶,又添了瓜果蜜饯,发现袭云尚宫不复刚才那般言笑晏晏,但以为是要给采采立威,并未在意。转而啰啰嗦嗦叮嘱了祁采采一堆,要她跟着袭云尚宫好生学习,莫要辜负了圣恩,又给了袭云‘一把尚方宝剑’道是“采采若是顽劣就严加惩罚,不必留情面。” 袭云自然应下,心里倒是喜爱祁夫人这个曾经的学生,回忆起当年,感慨造化弄人。 若不是严尚书令早逝,名满京都的严府独女怎会嫁到这等苦寒之地,虽说祁隆位比一方诸侯,但太过粗鄙,不如当年差点和祁夫人结亲的沈尚书……想到沈知味,袭云恶心他推辞太子婚事一事,忽然觉得祁隆哪怕是武夫粗人,也好过沈知味道貌岸然的嘴脸。 谈至茶色再次转淡时,祁夫人有意留膳,袭云道她还有事未与驿站的仆从交代,明日送了行李过来,再叨扰府上,便和缪公公起身告辞。 晚间回了飞凫阁,钏儿憋了一下午的火气就急了了地冲钗儿发出来了, “你可看到教引女官的脸色了?要不是你糊弄着姑娘散发戴花,女官何以不谈姑娘品行只夸容貌,羞辱于姑娘?” “许是女官小人心思呢。钏儿姐姐怎的这也咬赖我。” 钗儿心中有鬼,却死犟着,她本是想在姑娘面前展露才能,得了欢心,让姑娘在进京时候带上自己,哪知道那么多规矩。 今日之事是如何都不能承认的,自己的大好前程可不能被钏儿这贱蹄子毁了,理清了头绪,钗儿又一脸哀戚地哭诉: “钏儿姐姐我知你恼我抢了姑娘的恩宠,总是针对于我。但今日之事若说是我错,你和金珠姐姐不也是共犯吗?何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呢。” 钏儿气得直抖,深知说不过钗儿,这事还不能告诉姑娘,倒时若钗儿哭诉自己因嫉妒污蔑于她,自己是如何也说不清的,钏儿真恨自己没长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第二节待嫁 此后,祁府众人忙碌得无暇再思虑其他。 由于大雍皇帝急于把太子‘出手’,唯恐夜长梦多,司天监选吉日农历五月初八完婚。 聘礼也随之而来,加上宫里添妆的赏赐,沉甸甸的一百零八抬,十里红妆入了朔方金川。路上的百姓无不咂舌,羡慕祁府好福气,但更多得是对采采的祝愿,愿朔方飞出的太子妃能凤舞九天。 外人眼里的富贵,自己肚里的眼泪。 仅仅三月时间,可苦了祁采采,她要改了自己仪态上的疏漏,学会各种交际之道,牢记宫里乱七八糟各种妃嫔名号、家世、之间的牵扯,熟悉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官员、职责…… 祁采采一个头两个大,每每坐姿略有歪曲,每每行礼仪态不美,每每说话露出满口白牙,袭云尚宫就逼她背《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背不下来就抄,却从不体罚她。 “宫里的女官都是人才啊~惩罚都这么直中要害。”每天夜里祁采采都揉着酸胀的手抱怨,钏儿和金珠看了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想起第一天她们帮着抄了几篇,尽管努力模仿姑娘的字迹,仍被袭云尚宫发现,当场撕了那几页,也不知尚宫和姑娘说了些什么,自那之后姑娘再不让她们帮忙,且勤勉了许多。 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祁采采不再屡屡犯错,但袭云尚宫对她的要求越发苛刻,常常鸡蛋里挑骨头,所以偶尔还是会受罚。 祁采采的进步神速,只因她和袭云尚宫治了口气,当初袭云说她不如京城贵女,名门淑女远比江湖侠客难做,她所谓的不屑不过是嫉妒罢了。 于是祁采采没日没夜地拼着,她就是要让袭云尚宫知道,武学并非如此不堪,能学好武艺的女子有异于常人的毅力学习其他,且比一般人做得更好! 所以此时的祁采采虽然困顿,仍坚持着抄写《内训》。 有时候祁采采甚至觉得她不是要去当人人艳羡的太子妃,而是像去做细作,所学之斑杂令她瞠目。还好自己习武身体素质强,不然这样磨搓,那些个娇弱贵女哪经受得住?祁采采灵光一闪,嘿,还真不好说太子以前那个准新娘是不是就是这么折腾病的。 石熙载这两月清减许多,每每从衙门或军营回到祁府都异常烦闷。如今他已经束发,祁隆命他代理着朔方事务,在军营里也因参与了几次和乌孙部族的战斗,表现骁勇可嘉,提了副将。这些本是他梦寐以求的,最近却提不起精神应对。 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些情感在心里萌了芽,却懵懵懂懂不曾察觉,直到横生变故错失姻缘,才恍恍惚惚感到切肤之痛。 对于祁采采,石熙载不解自己为何悸动。是因为幼时初见,他已是末路而她的善良给了他生机吗?是因为朝朝相伴、日日相见的童年让他难以割舍吗?是因为偶然得知她有可能会许配给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念想吗? 不知,他不知。 只是不甘心啊,为什么身负血海深仇的他才知晓心意,所爱之人却要成他人妻?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太子,是和萧家有关之人? 萧家!一次次夺走他的身边之人!一次次让他在这个尘世感到寂寥!那么,只要能报复萧家,和姜太傅结盟又有何不可?早晚要让萧家感受到当年自己家破人亡的哀恸,要让采采再回到自己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又见卿卿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不论祁府众人心思各异,还是东宫各处喜气洋洋,大婚之日,终是快到了。 祁采采半月前于朔方出发,送亲的队伍走走停停临近婚期才到县京,听说是太子特意叮嘱的慢行,让太子妃路上少受点罪。 晨光熹微,太子谆就领东宫亲信候在县京城门外了。 匪石早已从影卫顺风耳那里听说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佳缘’,此时不禁对着谷暑调侃太子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这确实有些年头未见了,思之如狂怕是轻了,癫字倒是妙,是不是~”边说边捣身边的谷暑。 可给谷暑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匪石一道调笑啊,只能绷着个脸,目视前方,用行动向太子证明着他不与匪石大人‘同流合污’的决心。 太子谆只轻飘飘一句“聒噪。”连余光都舍不得给匪石一点,专注地望着远方,眼里熠熠生辉。 城门外的新郎翘首以盼,花轿里的新娘却愁眉不展。 离开朔方的那天,石熙载背祁采采上花轿的那刻,隔着大红布帛盖头在采采耳边轻声地说了句“等我。” 本已淡忘的情愫在这一瞬轰鸣着涌入心头,血液在这一霎加速着流淌,少女白瓷的面庞泛起了红霞。 但这不是郎情妾意的故事,将要掀起盖头的是太子啊,再说等待又有何用? 那句“不必。”淹没在唢呐喧闹喜庆的曲调里。 祁采采不知道小石头听到没有,隔着盖头,隔着花轿的红布帘祁采采所见除了红就是红,少年故作深沉的面容是再也看不见了。 头上的凤冠似有千斤重,一滴泪染红了嫁衣。 祁采采头回儿觉得人生那么苦涩,还未开花的嫩芽就摧折在了皇权的铁蹄下。即便曾经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她坐上花轿开始,就只能陌路。哪怕有一天她离开了皇宫,也不可能回到十三岁她出嫁的这一天,她会隐匿于江湖,相忘于江湖。 所以,所谓等待,从一开始就没有结果。 …… “到啦,快到啦,送亲的队伍在两里外了。” 守望了一个上午,东宫众人一见远处红影浮现,精神一振。 匪石心里是有些意见的,倒不是因为吹了好几个时辰的风,而且还未食粒米,而且不允许休息必须时刻保持‘戒备状态’迎接太子妃,而且自从太子谆说他“聒噪”后其他人都不搭理他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郑重的迎人,会不会让姜太傅察觉到太子的心意,如果将来以太子妃胁迫太子该如何是好? 虽然真的不妥,可匪石没有阻拦太子谆如此不理智的举动,他理解太子谆。萧皇后仙逝这八年,东宫的日子有多么提心吊胆,匪石比谁都清楚,所以今日看到太子谆掩饰不住的喜悦,扫兴的话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罢了,罢了,幕僚是干什么吃的,就是主子揽事,幕僚摆平,拿君俸禄忠君之事嘛。想他匪石堪比卧龙诸葛,怕姜太傅那老黄皮子作甚。 一个恍神,花轿已映入眼帘。 一个停顿,太子谆已策马迎去。 送亲的队伍看见戴半面青铜傩戏面具的少年疾驰而至,皆欲行礼。 冲众人摆了摆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到许久未见的袭云尚宫,颔首致意了一下,太子谆拉马轻声靠近花轿,俯身贴着轿帘呢喃: “嗯……祁,祁姑娘,已经到县京城外了,进城后先送你去驿站休息,有什么需要吩咐驿站的差役就好。” 太子谆感觉自己脸很热,烧到连话都说不利落。 祁采采不知轿外是何人,虽声若蚊蝇听不真切,但音调宛如春风拂人,甚是熟悉,不过此时她还在烦恼石熙载有没有听清她的拒绝,无暇细想,只冷淡淡回了个“好”。 闻得采采回话,太子谆冁然而笑,还和记忆中的调子一样,只是更细软了些。 太子谆的‘痴傻’,在轿旁随行的金珠看在眼里,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定。 前往县京的路上,金珠总是忧心忡忡,几年前太子来朔方和姑娘发生的纠葛,近来让她寝食难安,唯恐到了县京太子不喜姑娘,多有刁难,但今日所见,太子当是中意姑娘的,如此她们在县京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陪嫁随行的还有钗儿、钿儿和钏儿,加上金珠,祁府近身服侍采采的几个丫鬟都跟来了。 本来按照太子妃的规制只能带两个陪嫁丫鬟,但太子谆传话说太子妃故土遥远,可多带几人服侍以聊思乡之情。 祁夫人当然求之不得,这种小事京中也不会有谁那么不开眼故意为难,于是除了四个服侍丫鬟,祁夫人还让采采当年救的剩儿一家也跟了来。 榆县县令被抄家斩首后,剩儿的娘病情倒是一日日转好,但也只能做些轻便的活计,而剩儿和他妹妹因年幼没有店家肯让他们帮工,只能和娘亲一起做一些草篮、草鞋谋生。 祁采采一直接济着剩儿家,她的月银大半都付给了医馆替剩儿的娘治病,但郎中都说只能续命,想要治愈恐无可能。 那段时日,钏儿、钿儿和金珠时常往返于祁府和剩儿家,钗儿怕剩儿他娘将病过给自己,推脱着不曾去过一次。看着别人的善举,钗儿只觉愚蠢,得了痨病就是等死的命,何必费银钱又费那些事。 但两年间,剩儿娘竟奇迹般痊愈了,有知情的邻里皆说这是祁府大姑娘善心感动了菩萨显灵。 大雪纷飞的早晨,壮实许多的剩儿跪在祁府门口,感念祁府大姑娘救母之恩,许誓为奴为俾追随终身。 祁采采气恼剩儿轻易就交付了自由身,要撵人。祁夫人早有闻得此事经过,压住了采采,让剩儿进府跟着总管童植学理财管账、铺面经营,赐剩儿主家姓,改叫祁胜。 圣上下旨后,祁夫人亲自问话祁胜是否愿意跟主子去京城,曾经的灾民剩儿现今的祁府总管徒弟胜儿,久久跪伏于厅上,童音铿锵,誓死追随主人,护其周全。 于是祁胜一家就被安排经营县京城祁夫人给采采的几个嫁妆铺子。 送亲的队伍欢天喜地进了城,东宫的众人安安静静护在周围。 匪石一直自诩是太子谆的知心人儿,但这次他真的看不透了。兴师动众拂晓时分就来城门外眼巴巴候着,好不容易等到了,又不让姑娘知晓自己是谁,这也算了,想他匪石何其忙碌也跟来吹风消磨光阴,竟然也不让太子妃知道。他们一帮人和杀手似的乌漆嘛黑出城,又和做贼一样悄无声息接了太子妃回城。 憋屈,真憋屈! 太子谆哪管匪石哀怨的眼风似刀,沉浸在看一下轿帘上阳光映射的轿内之人的剪影,别过头脸红一下,再看一下,再抿唇脸红一下的诡异循环里。 风和日丽,岁月静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晴空霹雳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但准太子妃祁采采入城第二日,一道惊雷就打破了县京表面的平静。 早朝时,吏部尚书沈知味进言圣上曰: “太子已过冠年,当早日有后以安天下,而准太子妃还未及笄,恐子嗣之事尚早。”抚了把头上的虚汗,略带颤音继续说: “往昔臣女之病多有耽搁太子血脉延绵,臣惶惶不可终日。今闻姜太傅孙女德行高洁,碧玉年华,与太子年纪相配,正可解此忧虑。” 说完拜了八拜,跪道:“臣斗胆恳请陛下赐婚二人,以全古之孝道,且成双喜之美。” 听是姜太傅孙女就知姜家是明着要给东宫塞人了,大雍皇帝刚给了东宫一个助力好制衡姜家,这时又怎能成全了姜家的心意?! 皇帝欲含混过去,却见姜太傅拜了四拜,也跪道:“老臣愿为陛下分忧。” 然后大半的朝臣也跟着跪道:“请陛下下旨赐婚。” 为朕分忧?全孝道?双喜之美?大雍皇帝一口气卡在喉间,血气上涌,反了,都反了!大袖一挥,略有踉跄地下了龙椅,御前太监赶忙扶住,蹒跚着退了朝。 然百官以姜太傅和沈尚书为首又跪于午门请旨。 大雍皇帝本就不适,歇于龙榻,闻之怒急,一口鲜血咔出。 尽管如此,圣旨还是出了。 姜太傅之孙女姜鹭闲封太子侧妃,于太子大婚同日迎娶。 好不容易袭云尚宫进宫回禀去了,祁采采偷闲睡到日上三竿,却是被钏儿咋呼醒了。 “姑娘,姑娘,你快醒醒啊,姑娘。” 钏儿满目激忿,刚和钿儿在驿站后厨帮忙,一个采买回来的婆子给厨娘讲起圣上又赐下了一个太子侧妃,钏儿当场道是婆子胡诌,可婆子信誓旦旦说自己儿子就在府尹衙门当差,错不了。 不一会儿,东宫派人送了糕点过来,钏儿火急火燎捉了来人就问,太子又立侧妃之事可是真的? 被问的侍女含糊其辞,想要脱身,却被钏儿紧紧扯了衣袖不放。 钿儿看着害怕,上来相劝,可往日柔柔弱弱的钏儿却像疯癫,拉扯中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只不停问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东宫侍女被钏儿拽得衣袍全乱,无奈之下道了实情。 钏儿听了顾不上哭花的妆,慌张张就跑去叫祁采采了。 祁采采看着眼前的花猫,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什么事这么着急着慌的,说,谁欺负我们钏儿了,本小爷,嗯……本姑娘帮你欺负回去。” 可不同于往日一逗就破涕为笑的样子,钏儿的泪仍滚圆滚圆往下掉,看着她家凤仪玉立的姑娘,钏儿突然哽咽着不知如何开口。这是她们朔方的‘公主’,老爷夫人的明珠,圣上赐婚的太子妃啊,却连大婚之日都不独属一人,为什么要让姑娘受这份羞辱啊! 祁采采见钏儿开始抽噎,也六神无主了,抚着钏儿的后背安慰:“好钏儿,莫哭了,明儿袭云尚宫才回来,午后我带你去街上走走可好?” 却是将将赶来的钿儿喘着粗气憨憨回道:“姑娘,大事不好啦!太子又立了侧妃,和您同日入门呢!” 抚着钏儿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祁采采一脸不可置信,但看着两个丫鬟惊惶的模样,手指渐渐握拳,太子谆的报复终于来了吗? 一日无话,一夜无眠。 东宫,太子谆手捧着乐昌含笑树上凋落的白兰花,怊怅若失,将手伸出窗外放开,花朵摇摇摆摆落入泥里,苦笑道: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呵,于姜家而言,本宫何尝不是这不能自主的落花,生死在于树之一念,在于风之一叹,在于季节之轮转。本宫的婚事又与那因权贵戏言便坠楼自尽的绿珠有何不同?他们想如何,我便要顺应。”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匪石便候在一旁不再言语,他相信太子谆自能看清利弊。 客观来讲姜鹭闲这个侧妃的出现也并非坏事,一个太傅府不受宠的庶女,资质不谈,就所受教育也局限着眼界,这个眼线反倒可以为东宫所用,传递错误情报给姜太傅。 匪石的劝诫是作为一个幕僚的责任,必须理智看待问题,但作为知己,匪石恨不能立马帮太子宰了姜太傅。 忆起初识,太子谆十岁稚龄,文能出口成章、下笔成篇;武能百步穿杨、矢无虚发,生母是当朝皇后,外祖是名誉京都萧太师。 束发之年就成了大长公主二等门客的匪石,偶遇英姿勃发的少年太子,本是孤芳自赏的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情,秉烛夜谈,相见恨晚。太子谆当日就从大长公主手里将自己拐到了东宫。 相辅相佐八载,匪石看着太子谆为了活下来,尽管知道姜贵妃害死了萧后,仍忍着恸悼叫仇人一声母妃。为了放松姜太傅的警惕,不惜安排了春狩的刺杀,拿着性命冒险,如果不是有华佗后人相助,太子谆大概真的要瞎了。为了暗中培养势力,所有的痛苦和屈辱太子谆也一直隐忍着,从未有怨言。 八年前太子谆背负着血海深仇沉寂下来慢慢谋划,如今他背负的还有追随者们的身家性命,儿女私情,何足挂齿? 太子谆形容萧索地靠在窗边。 曾经桀骜不驯的自己是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他不想那个良善单纯的少女,那个朝气蓬勃的女子,那个他想守护一世的佳人,也要失了翅膀陪他一起鲜血淋漓地挣扎在宫墙里。 他知道匪石沉默的含义,也清楚自己身不由己。 “出去吧,着人将玉绮殿收拾出来给侧妃居住。” 太子谆无力地摆摆手,待匪石离开后,贴着窗辕缓缓滑跌在了地上。 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为何今日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很想休息一下,带着她浪迹天涯。 还有三日便是大婚,可无论太子谆还是祁采采都恹恹地躲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互不干涉。 唯有太子侧妃所在的太傅府上上下下皆是笑逐颜开。 府内在姜夫人的布置下一派喜气,姜老夫人诧异于儿媳的反常,其他府的夫人则是赞叹姜夫人贤惠大度。 其实姜夫人早从娘家那里知晓公爹姜太傅要安排姜鹭闲嫁给太子,并非别人以为圣上旨意突然令她措手不及。而姜夫人之所以不再给姜鹭闲使绊子,也并非是敬了太子侧妃的身份,只是顾忌公爹还要把这庶出的蠢货当眼线利用,须得好生安抚,不宜生事。 姜夫人猜测等到嫁入东宫后,无论姜鹭闲愿不愿意,公爹都会威逼利诱地让她竭尽所能地传递情报,若被东宫发现姜鹭闲免不了一死,若有朝一日东宫倒了,她作为东宫的人还是免不了一死。 而姜大老爷妾氏通房一堆,外室也数不清,只当女人是玩物,对于一众庶出的女儿,也疏离漠然的厉害,定不会为姜鹭闲求情。 所以姜夫人怎么会和一个‘死人’较劲呢? 但俗话说难得糊涂。 姜鹭闲自从一个月前被告知会成为太子侧妃,每日乐不可支,得意洋洋地待嫁。本就年轻,她又生得酷似姜贵妃,蜡黄的面色一变白嫩也是个标志美人。 闺房里,这场风雨的核心,姜鹭闲正悠悠哉哉描画着眉眼口唇,看着桌上姜贵妃赏下的宫中胭脂粉黛,满意极了。 这个阁楼虽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但为了出嫁当天的体面也是费了一番布置,无处不隐隐透露着富贵。可惜她姜鹭闲在这屋子住不了几日,可恨多年被夫人安排在姨娘的院里,处处克扣,一点感受不到做太傅孙女的金贵,不过也无妨,三日后她就是太子侧妃,吃住只会更加精致。 姜鹭闲过去的日子可谓艰苦,亲娘郁姨娘是姜老爷在江南出差时带回来的外室,姜夫人极厌恶郁姨娘,她作为庶女就成了爹不亲娘不爱的存在,这个娘自然指的是姜夫人,其他姐妹好歹可以环绕姜夫人膝下求一点好处,她却连主院都很少能去,夫人厌恶郁姨娘娘俩是姜大爷内院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也曾绞尽脑汁讨好姜夫人,奈何无论她姜鹭闲做什么姜夫人都不会有一丝好脸色。眼看着议亲的年龄将近,父亲和母亲都对她不闻不问的,唯有另做打算,既知姜夫人不喜庶出儿女,尤其看不惯她,姜鹭闲就转而巴结起姜老夫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好歹在她那一众庶出姐妹里出了头,典了门好亲事。 这些往事姜鹭闲不是不记恨的,如今夫人以为凭着郁姨娘和弟弟就能拿捏住她,可笑,待她姜鹭闲得到太子宠爱,她要姜夫人给她姨娘问安,让姜夫人也吃那发馊的剩菜剩饭!早晚她会和姑妈姜贵妃一样,成为顶尊贵的女人,想起昨儿进宫姜贵妃亲昵地拉着自己的手闲儿长,闲儿短的,姜鹭闲就吃吃发笑。 她,终于飞上枝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大婚之日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第一节半面妆 泰和三十六年,农历五月初八,宜嫁娶。 寅时刚过,天色鸦黑。 县京驿站,灯火摇曳。 全福夫人坐南朝北给采采开脸,五彩线在脸上轻弹,夫人笑着念起《开脸歌》。听得生贵子、产娇男、产麒麟什么的,祁采采脸一红再红。 宫里派来的掌衣描画出花钿妆。 祁采采看着铜镜中眉如远黛、朱唇皓齿、桃腮杏面的女子,感到陌生。 倾泻而下的乌发被掌衣细细篦着,玉指穿梭间一头青丝绾了髻,接过掌饰手捧的御赐金镶宝并蒂莲花冠为采采戴上,冠两侧各缀一支金五花头桥梁式凤鸟纹簪。 “祁娘子,可以起身着外裳了。” 须臾,玄纁色织金凤纹绣衣加身,宽袖大摆, 青缘朱绿大带束腰,盈盈一握, 乌发凤冠,秀靥艳比花娇。 “姑娘,你好,好美啊~”钏儿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状似痴迷。 金珠、钿儿也一脸赞叹地看着她们家姑娘,钗儿待在暗处,面色看不真切。 今日祁胜一家也来了,胜儿的娘自觉鄙陋只站在角落里看着,诚心祝福着,但萌萌小妮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管她娘阻拦,一直左蹦蹦右跳跳。萌萌觉得宫里来的姐姐都好美,可又觉得世上没人能比采采姐姐美,小脑袋歪着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纠结不已。 可这会儿采采梳妆完毕站在那,萌萌小妮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张得大大的,“哇~姐姐好像道士爷爷讲的仙子,萌萌也要变成姐姐这样~” 头回儿众人将祁采采弄得羞臊不已,碍于宫中掌衣、掌饰在侧才忍了调戏回去的冲动。 倒是全福夫人也凑趣附和道:“祁娘子再长大些得有多么不可方物哪~” 屋里的气氛在你一言我一语间热络起来,祁采采脸上也露出些笑意。 卯时过半,祁采采听闻锣鼓唢呐声,知是迎亲队伍到了,烦闷不已,掌衣将大红盖头垂下,遮住了采采看向窗外的视线。 因女方父母皆不在此,迎亲省去了不少礼节,不多时太子谆就来到堂上“奠雁”,后向着北方遥遥行过稽首大礼。 此时祁采采被搀扶着从房里走到东阶,全福夫人替采采父亲告诫道:“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无论是非曲直,出嫁从夫。一刚一柔,方能并济,永葆夫妻之义。”随后采采和太子谆一同行至大门口,采采登上花轿,太子谆骑高头大马,唢呐锣鼓齐鸣,一百一十二抬嫁妆在后,绕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门后往东宫行去。 太傅府一顶水红色花轿也启程,后跟一百零六抬嫁妆,晚于太子正妃的彩舆到达东宫。 县京的百姓已是见多识广,但正侧妃皆一百多抬嫁妆却是闻所未闻。但明眼人都清楚朔方安抚使是心系女儿才如此厚嫁,人家的嫁妆在还不知道有侧妃一事时就已从朔方出发,而这太傅府出个侧妃嫁妆直逼正妃就有些攀比的意味了。 世间聪明人总是少的,比如现在姜鹭闲就因嫁妆厚重悦目娱心,直到后来发现一百多抬里塞的多是些无用的大件,衣料虽是精细但都是过气的花样,真正需要的金银细软少得可怜,虽恨不能生啖姜夫人骨肉,却无力回天。 这皆是后话,正侧妃先后入了东宫仪式就开始了。 大婚整个仪程本就繁琐细碎,圣上还龙心大悦亲临现场,全程更是丝毫不容懈怠。不曾用膳的采采早在红罗茵褥、软屏夹幔的轿子里就饿得头脑发昏,拜堂时若不是侍女扶着,恐怕跪完天地、父母无力起身的她就要出洋相。 好在虽疲惫饥饿,因有侍女搀扶提醒也顺利熬过来了,被送入燕安殿时祁采采差点喜极而泣,却在这一瞬盖头被掀起,少女含着雾气的明眸正对上男子略带促狭的眼神。 看着红烛下面目可憎的半面青铜面具,祁采采立马收了表情,别过眼去,太子谆看出采采的不喜,微垂了眸,睫羽投下一片阴影。 因太子谆这些年深居简出,淡于交际,夫妻饮过合卺酒后,有胆来闹洞房的人没几个,但来的几人却胆大泼天,各种调笑戏弄太子谆,也不管一脸碳色、眼神犀利的太子谆如何无声的抗议,依然说着太子谆儿时的糗事,惹得祁采采忍俊不禁。 来的几人正是太子谆的舅舅萧惟余和‘京城四才子’中的另两个,长公主驸马袁珂为了避嫌不便前来,但就这三人却是荤话连篇,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饶是祁采采在边塞长大也露出赧色。太子谆本是看几人逗乐了采采不欲与他们计较,此时听他们越说越无耻,咳了几声,道是闹够了就去前面帮忙招呼宾客,愣是连拖带拽地将几人一起撵出去关在门外。 萧惟余在门外不悦地叫道:“显允,你这样对你舅舅合适吗?长辈都要过去招待了,你还留在闺房里作甚!” 另两人在一边起哄:“‘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你这当舅舅的还未娶妻,懂什么小夫妻甜蜜似漆啊~” 太子谆未理睬门外的胡言乱语,塞了一个红纸包在祁采采手中,有些局促地嘱咐道: “不必拘着,饿了就吃这包里的点心,头上凤冠觉得重就让你的丫鬟先帮你卸下,我会尽快回来。” 本因这份关怀略有感动,却想到整个婚礼一直有另一个女人存在,如今玉绮殿里那个女子也在等太子谆,就是一阵膈应,感念之想顿时就消散殆尽。 陡然生出一股作弄太子谆的心思,祁采采娇声回道: “那我想小憩一会儿,麻烦殿下吩咐不必来人伺候了,我独自等你回来就好。” 太子谆哪知道采采又生鬼主意,只觉得此时的她甚是灵动,允了“好”字就去正殿接待宾客了。 “既然你一个心里能容两个人,眇一目的你也只配我半面妆相待。”祁采采咕哝着就用绢帕蘸着茶水抹去了半面的妆容,卸了凤冠,放下了半边发丝挡住了卸妆的半面,看着镜中不伦不类的自己,祁采采咯咯笑了起来。 第二节是也非也 待正殿席毕,钏儿和金珠两个大丫鬟进屋伺候采采更衣时,就看到本是明艳佳人的太子妃,此时却如同红粉骷髅见之悚然。两人不知主子又要闹什么,怔愣当场,却有太监通传太子殿下回来了,两人急得要哭,还想说点什么,祁采采已经把他们搡出去了。 祁采采故作镇定脱了喜服坐在凤穿牡丹四柱围子床上,想到自己着丝薄单衣,还要和男子同处一室,同床共枕,卸下粉黛的半面早红的滴血,手指不安的在袖下揪着被面。 期待又惶恐。 推开门时,太子谆就看见褪下喜服的采采只着素月色中衣,半面红唇浅笑半面青丝遮掩,静坐正红色床敷上,红色鲛绡纱缥缈,烛灯扑闪,昏昏暗暗中仿若厉鬼。 …… 万籁俱寂, 太子谆一眼就明了采采这是在嘲讽他眇一目,是为了表达对自己的不喜?冒着激怒他的风险也要在大婚之夜撵他走吗? 想到满朝在太子眇一目后对东宫态度直转急下的世态炎凉,太子谆微微眯起了眼睛,她也和世人一样肤浅吗?思及此,太子谆转而又坚定地否定了对采采的批驳,她不是那般庸俗之人,一个对底层百姓都温和良善的女子怎么会和朝堂的豺狼虎豹一样不堪呢!定还在恼突然出现的侧妃吧,明日找了机会好好解释解释。 但无论太子谆如何劝慰自己,到底还是悲哀自己的念念不忘只是单相思,他惊觉自己和采采除了有两次不甚愉快的相见,其实一点儿也了解。 面对昭然若揭的憎恶之情,太子谆不知所措。 自觉顾及采采的感情,太子谆未有言语,掩门离开去了偏殿歇息。玄纁喜服在夜色里空空荡荡,透着清冷。 躲在殿外榆叶梅树后的匪石和被胁迫而来的谷暑猥琐至极地蹲伏在地偷窥着,哪想酒醉微醺的太子谆进去一趟就出来了。 匪石挤眉弄眼拽着谷暑,这时候谷暑哪还能跟着继续胡闹,甩了这孱弱文人就冲太子谆奔去,他实在不忍看他家主子伶仃的背影,仿佛回到了萧后殡天时,太子谆少年单薄的身子抱着牌位走在灵柩前…… 谷暑过去后,匪石的藏身地已然暴露,给愕然的太子妃的几个侍女笑着打了个招呼,也往太子谆那追去。 今日是太子体恤太子妃年纪尚幼所以离开了?住一起也可不圆房啊,莫不是闹矛盾了吧?匪石虽然于情爱之事毫无经验,但他饱读诗书,杂文古籍,话本也看了不少,理论基础深厚,隐隐察觉小两口似是有别扭,感叹一声太子谆不懂小女儿心思。 回头看了眼满园的榆叶梅,匪石又感叹一声,好像也不是太子谆不解风情,而是太子妃不懂男儿情愫吧?太子谆可是因太子妃朔方闺阁种着榆叶梅,就不管适不适合县京气候找了皇宫的花匠移了二十几棵在燕安殿呢。 祁采采想过千万种结局,就是没猜到太子谆会不发一语转身走人,到底是女儿家,此时忍不住胡乱猜测着:他没生气?没生气又为何要走。生气了吧?所以跑去找侧妃了?对,肯定是的! 此时祁采采心情很烦很闷,对付太子谆就好像竭力一拳击在了棉花上,是啊,他是东宫的主人,没了自己还有姜鹭闲,王鸥忙,李鸟飞的,又怎么会在乎自己? 于是把头蒙在被子里,皱着眉,噘着嘴,极度不悦。 钏儿和金珠本候在门外,看太子谆匆匆出门走了就知道她们主子真闹出了事,又被院里跳出的谷暑公公和匪石大人吓得不轻,回神后推门进屋,就见被子高高鼓成一个包, “太子妃,奴婢们伺候您洗漱吧?”金珠在朔方也被袭云尚宫提点过,此时言语礼仪毫无疏漏。 钏儿着急采采是不是受了委屈,拽了拽被子,带了点哭腔道: “姑娘,你怎么了?出来让奴婢看看你好不好,奴婢担心你……” 采采无奈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脑袋,钏儿和金珠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笑了,因为她们看出来采采竟是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再加上嘟嘴皱眉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不是像,本来就是。 “你们出去出去,我累了,我要自己待着。”祁采采看俩丫鬟憋着笑的模样,气地赶人。 金珠调整得快,平静地回复:“太子妃你还未卸妆、篦发呢。” 直到祁采采不情不愿地起身梳洗,金珠几次想婉转地劝导,但又不知从何谈起,指责主子不该顽劣大婚之夜吓唬太子么?金珠否了,如此说,只怕适得其反。看了眼旁边喜呵呵拿着帕子给主子擦脸的钏儿,金珠顿觉有些话自己不好说,但钏儿可以啊,她开个头,自己也好往下问,于是朝钏儿一个劲眨眼。 钏儿洗帕子时看到金珠看着自己眨眼又用嘴努努主子,瞬间就领会了金珠的用意,低头问道: “姑娘,饿了吧?先前嘱咐了厨房留着点心、肉粥,要拿来么?”钏儿说完就给了金珠一个快夸我的表情。 金珠气息差点不匀,不过主子如果用膳也好,自己就有时间琢磨怎么开口了,于是跟着说道:“太子妃您一天未进食了,粥都让钿儿拿小炉子热着呢,多少吃一些吧?” 说到吃食,祁采采捏紧了袖里的红纸,里面的点心她已经吃完了,每块都是她喜爱的口味,本还意犹未尽,太子谆走后却突然没了胃口。 “不必了,我想休息了,你们出去吧。” 金珠和钏儿见主子确实面露疲色,想来今日也是折腾累了,灭了烛火就双双退了出去。 甫一出门,金珠就伸指在钏儿头上一点,嗔怪道: “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多长几个心眼。主子一看就是烦恼太子之事,我们刚应该劝导才是,不然明儿依主子性格怕也不会给太子脸面。” “你刚与我眨眼是让我问姑娘她和太子之事?哎呀,我真愚钝,我这就回去问。”钏儿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风就是雨,转身要进屋去问。 金珠急急拦了,“我的好钏儿,主子这都歇息了,再去问怕是不妥的。明日伺候洗漱时你我再合计着说说,现下咱俩就回房歇了吧,喊钿儿来守着就行。” 门外俩人窃窃私语的声音祁采采因着习武耳力过人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唯一的感想就是和太子谆这一仗的完败害得她的丫鬟都可怜她了,这才第一天,长此以往自己的威信肯定荡然无存了嘛。祁采采揪着被子,强压着良心的谴责,决定明日再来一仗,搬回脸面! 至于心里有个声音说今日是你找事呀,人家不罚你已经很是体恤了。祁采采摇了摇脑袋,不听,不听!明明是太子谆坏了自己命数害自己背井离乡,又同时娶个侧妃膈应自己在先,她祁采采才略有反抗,内疚作甚,自己本就是那睚眦必报的小人。 尽管不住地暗示自己无错,祁采采还是辗转难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砦家温言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太子又立侧妃一事还未传至朔方,即便祁隆也不知此事,安抚使府邸上下仍沉浸在一片喜气里,唯石熙载房里落下一只飞鸽,仿佛一颗打破深潭沉寂的石子,溅起了朵朵水花。 抓过窗辕处捋羽毛的鸽子,取下束在腿上的纸条,石熙载掩了门窗,展纸粗略一扫,眉头渐渐蹙起,又一次细细读过,指尖敲击着桌面,急且乱,在第五遍读过“顺君意,望践诺。”时,揉成了一团。 十五岁少年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竭力忍下喉头的哽咽。 六个字,如同陈钟敲击着他的灵魂,拷问着他的良心。 这一次与姜家的交易,他同意与姜太傅结盟,做姜家在朔方的应援,前提太子必须大婚同日迎娶一位侧妃。他为的是让祁采采对太子不动情,因为了解那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他深知采采那一别,肯定不会与他再有纠缠的情思,但只要她不对太子动情或者因侧妃一事对太子生了嫌隙,他就还有机会夺回这个女子,那本该属于他的明媚。 他的院内也有一株榆树梅,那是采采出嫁后,他偷偷栽种的,这棵树如今已经在他的院里生长起来,就像采采在他的心中早已扎根。 原本背负血海深仇的他是想在朔方军营里一步步努力,建功立业将来为生父平反,可失去了祁采采后,才惊觉情根深种的他再也做不到循序渐进,他要的是萧家不得善终,祁采采回到自己身边,为了能更快的达到目的,只能与姜太傅结盟。 石熙载,不,也许应叫他砦温言,大理寺少卿砦禾次子,紧紧握着心口处戴着的信宜玉,以求平复内心的翻涌不安,一遍遍告诉迷茫的自己,他是为了报仇而不得已如此,一次次对着心中那些质疑之声呐喊,他也是无路可走了啊! 这玉佩是砦家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其他的早在当年那场株连里化为枯骨灰烬。 如果不是背负深仇大恨,他又何尝愿意背叛祁隆的信任。 泰和二十七年,数十举子联名状告本次科考存有不公,大理寺接此“科举舞弊案”后,只惩治了一些国子监小吏,几位主要考官皆未定罪,部分举子不服,又多次至京兆尹府击鼓鸣冤,以致县京人尽皆知。 圣上闻得此事,当即下诏彻查,下至大理主簿上至两位大理寺少卿皆在其列,而大理寺卿因病休假并未参与审案逃过一劫。 历时半月,种种矛头皆指向少卿砦禾,大理寺众人异口同声称并不知此事详询,全凭砦禾吩咐行事,只因信任同僚才有了疏忽,又有官员检举曾见砦禾与主考官接触,更在砦禾家中搜出金砖百两。 一时间名怨沸腾,圣上欲以‘受所临监’罪判砦禾一家流放之刑,但以萧太师为首的清流则坚持认为砦禾所犯属于‘受财枉法’,是受贿且违反律法徇私舞弊,若只以‘受所临监’定罪,将来有官员只受贿不违法,则临监赃罪也难论处,只能判罚更轻,并且科举乃国之根基,此案若不重罚后患无穷。圣上几经思索,最终以‘受财枉法’定罪,按照砦禾收受了百两金砖且包庇科举舞弊官员其行恶劣,判株连五族。 证据确凿,少卿砦禾再未有辩解,只在处决前一晚于狱中见了砦家二子,大郎砦温阳年仅十三,二郎砦温言虚足七岁。 砦温言看着父亲神色凝重地给大哥交代着什么,说完后重重抱了抱大哥和他。 看着父亲一瞬间苍老的面容,看着大哥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他知道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叔伯……还有他,明日后就是荒野的尸骸。早慧的砦温言看清了死亡的苦痛,但还是因为年幼,没有看出父亲那晚眼神中除了诀别还有希冀。 那一夜睡了好久好久,囹圄里家人的哀嚎仿佛一场极长的噩梦,再次醒来,砦温言没有如愿看到总在他早间睡梦时跑来恶作剧的大哥,没有看到总是笑盈盈看着两个小郎君玩闹的丫鬟们,入眼的是颠簸的车顶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醒了?这假死药还真持久,你竟从县京睡到了朔方郡。”男子用布擦拭着手中的大刀,昵了砦温言一眼。 那张脸即使现在想起,砦温言依然会冒冷汗,那是怎样一张脸呢?大抵只能用破败不堪来形容了。抚着涨疼的脑袋,砦温言忍着害怕,厉声质问: “你是何人!我怎会在此?我父亲呢?哥哥呢?” 男子嘿然一笑,“小小年纪倒是胆大,见我竟不变色,那我就好心告诉你吧,你呀,全家都已经死了哦,你爹用了砦家最后一点资本赎了你一命,不过可真是狠心啊,你哥哥姐姐可是死的凄惨呢。”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上示意想要问话的砦温言保持安静,继续说道:“我呢,会将你送至朔方金川城外,你可要聪明一点哦,记得砦温言已经是个死人了,改名换姓混进朔方军营里吧,混出个模样才好替你全家报仇呀,桀桀桀。” “仇人?”砦温言因全族惨死而泪流满面的脸上带着迷茫。 “桀桀桀,真是可怜呐,株连五族竟不知仇人是谁,罢了罢了,今日心情好,不妨告诉你个蠢货,你的仇人,就是萧太师,是他让你父亲的罪名加重乃至株连的哦~桀桀桀。” 那阴森的笑声和着深深的恶意在年幼的砦温言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在朔方金川漂泊乞讨的那些日子,这颗种子愈发迅速地萌芽成长,砦温言恨透了萧太师,恨透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这深刻的恨意甚至超越了对死去家人的想念,直到他遇到了宛如精灵的少女,祁采采。 但从今往后那个流落边关,商贾出生的石二郎就殁在采采花轿离去的烟尘间罢,就埋在朔方与采采相伴的回忆里罢,剩下的只有为了报灭门大仇挣扎求活的砦温言,砦家二郎,砦温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初现端倪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第二日黎明时分,太子谆已穿戴整齐在燕安殿园子里习武,本在离正殿较远的披霞亭处,却不知不觉就来到采采殿旁的榆树梅林里。 钿儿在主子卧房外间守着守着就眯起了眼打盹,迷糊中听到园子里有声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推门就见太子谆一柄重剑随身而转,地上落梅因风起舞…… 不去看太子骇人的面具,意境还是极美的,但钿儿思来想去还是问安道:“太子殿下万福。”见太子谆收了剑回身望来,硬着头皮又道:“奴婢去叫太子妃。” 太子谆左手负剑于背,摆了摆右手,摇头道:“天色尚早,让太子妃再歇会儿。” 这时谷暑赶过来,朝钿儿笑笑,就对太子谆问道:“殿下早膳已经备好了,您是在燕安殿等太子妃一起用,还是去练光殿先用呢?” 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寝殿,太子谆抬步就往燕安殿大门处走去,丢下一句“早膳让小厨房替太子妃热着。” 谷暑让小太监通知厨房候着的侍女将早膳送去练光殿,就去处理事情了,昨夜太子没歇在太子妃房里的事可不能让袭云尚宫知道,至于姜侧妃嘛,肯定已经知道了,那么姜贵妃知道也是或早或晚了,但愿姜贵妃脑袋清楚些不要给圣上汇报,不然传到袭云尚宫耳里,尚宫不会怪主子们不懂事大婚之夜不按礼制歇息,定要直接拿他谷暑兴师问罪一番的,啧,还真是头疼。 卯时过半,宫人们窸窸窣窣忙碌起来,金珠和钏儿看殿内还没个动静,不得已叩门而入。 钗儿端着满水的盥洗盆走路不稳撞着了房门处的铜风铃,叮叮当当响成一团,祁采采颇烦躁地爬起来,她不知何时才睡着的,还没做完一个梦就被吵醒,此时眼下带黑瞅瞅拿衣服的金珠,瞅瞅取首饰的钏儿,又瞅瞅卷纱幔的钿儿,再瞅瞅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钗儿,可四人愣是没一个看她的。 这几个丫头平日里自己太惯着了是吧?当下换了个地方就不管主子梦游太虚直接吵醒,还一个个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祁采采看着离得最近的钿儿,悄悄伸出了手准备挠痒泄愤,一道声音自外间传来: “太子妃,奴婢是宫中的向典饰,今日要觐见陛下和宫里几位娘娘,袭云尚宫怕您身边的丫鬟不懂宫中忌讳,派了奴婢和翟典衣前来帮衬。” 屋内四个丫鬟这回儿皆看向祁采采,祁采采伸出的手尴尬收回,摸了摸鼻头,干咳两声,对着外间回道: “有劳两位女官了,进来吧。” 钏儿和金珠赶忙开了门,四个丫鬟对着两位女官道了万福,向典饰面相极善,笑吟吟回了礼,翟典衣无甚表情,倒是严肃,和袭云尚宫有几分相似,也优雅地回了礼,两人就各司其职收拾起来。 今早怕是也没机会问姑娘昨夜之事了,钏儿有些愧疚地看向金珠,昨儿她思想了一宿,总觉得自己愚笨害金珠不能替姑娘解忧。 金珠心里也叹问句话总没个时机,但看钏儿满眼的自责,金珠笑着拍拍她的手,用口型道了句无碍的,而后招呼着钿儿去休息了,她们三人给女官搭手。 戴顶镂花金座朝冠,中饰东珠,上衔红宝石,穿九对翟鸟朱色縠镶袖口及衣襟边翟衣。 祁采采觉得这简直是昨日重现。 复杂的命妇服穿戴占用了她的早膳时间,此时必须启程去勤政殿了,今日恐怕又得空着腹奔波。 唉,也怪她昨夜气恼睡眠不佳,今晨浑浑噩噩竟忘了要去面圣一事,起得迟了。但皇家媳妇真不好当哟,一般人家见了婆母公爹哪还要挨个妾氏跟前去一转呢?可后宫几个一品的妃可不同寻常人家的妾,是非得去问候问候不可的。 因为饿,因为困,因为烦,所以祁采采见到已在东宫大门处等候的太子谆时只是神情木然地道了万福。 太子谆看采采气色不佳,眼下盖着薄粉,知是昨夜未睡好,想要解释侧妃之事,侧妃姜鹭闲倒是不经念叨,盈盈弱弱地由侍女扶着来了。 还隔着距离姜鹭闲就道:“太子殿下~万福~” 姜鹭闲故作婀娜姿态,声色嗲地令一旁的祁采采冒出一身鸡皮,受不了地闭眼一抖。 仿佛才看到太子妃般,姜鹭闲又夸张地道: “这位就是姐姐吧?怎么站在那么远和侍女混成一堆,鹭闲差点没看到呢~” 祁采采看她颜色尚可,胸脯饱满,当她姐姐倒也无妨,但见姜鹭闲说完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祁采采觉得姜鹭闲在人前如此作态极其不似大家闺秀,不欲和这么低俗的人纠缠,但也不能吃亏,于是道: “本宫站得确实有些远,”走到了太子谆的旁边又道:“多谢妹妹提醒,下次本宫自然会记得站在本宫身份应站的位置。” 姜鹭闲觉得太子妃小小年纪倒是伶牙俐齿得很,不是好欺的主,讪笑着走到祁采采身后,看着前面并肩而立,珠联璧合的二人,一口银牙咬碎。 嗤,看你能装到几时,昨夜的事当谁不知道似的~ 姜鹭闲暗自撇嘴。 昨夜在玉绮殿端端正正坐等到亥时一刻,也未见整个东宫的热闹往她这挪动半分,催了侍女去殿门外看着,直到云庆殿熄了烛火之光、停了丝竹之音,侍女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今夜太子许是不会来了。 她姜鹭闲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侧妃,大婚之夜除了满目的水红色装点,宫殿竟廖无人烟宛如冷宫。沐阳王这所谓的表哥连她这来都没来,大抵是猜到太子谆不会来看侧妃,所以到她这殿里闹洞房之事也省了。 姜鹭闲出嫁前如何也没料到会受此冷落,还好祖父交代了一个在东宫服侍多年的侍女暗中要帮衬她。姜鹭闲烦闷地随手指着身后姜夫人给的两个明面上是服侍自己,实是监视的陪嫁丫鬟,道: “去,给我把那个叫红叶的侍女叫来。” 两个丫鬟一脸死相,姜鹭闲气极,“怎么?本宫指示不动你们吗?” 其中一个丫鬟这才声调平平回复:“奴婢劝侧妃无甚大事莫要调动红叶。” “大事?本妃想知道燕安殿的情况,这关乎着本宫在东宫的将来,还不是大事吗!”姜鹭闲本想扇人,想了想还在太傅府的姨娘和弟弟,在袖里握紧了拳头。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之前被指的那个就去找红叶传话了。 不多时,红叶探得太子谆虽去了太子妃寝殿,但马上又出来去了偏殿歇息,大丫鬟泠叮回来复述完,姜鹭闲喜上眉梢。 枉她还听信太子谆和太子妃早已情投意合的坊间传言,做足了准备要争宠呢,如今看来就算真的有情,这情意也浅薄如纸。 神游天外的姜鹭闲被身边的丫鬟在腰后掐了一把,回过神立马要跳脚,却听一道清润之声传来: “姜侧妃可是有不满?” “嗯?什么不满?”姜鹭闲有些发闷,她看见太子谆未戴面具的左眼中酝酿的暴风了,可她根本不知是为甚。 “太子让您给太子妃问安。” 姜鹭闲听身后大丫鬟清鸣低声提醒,赶忙对着太子谆和太子妃恭恭敬敬各行了一礼, “实是昨日乏了些,早间醒来就觉得懒洋洋不得劲,倒是在太子殿下和姐姐面前丢丑了,姐姐可莫恼我。” 钏儿在祁采采身后声音极微的呛道:“确实丑,心丑。” 祁采采不知太子谆听到没有,她自己是听了个真切,憋着狂笑的欲望对姜鹭闲温和道:“无妨,昨日确实劳累,今儿回宫就多憩着吧,不必去我那问安了。” 话里浓浓的关怀和体恤,可姜鹭闲听着却一点儿不觉感动,反而因为被特意点出要每日问安而抑郁。 太子和太子妃并肩在前走着。 这会儿祁采采心情颇好,余光瞄着两侧的宫中园景,奇石葩木、崇楼幽洞,中亘积水,浚治成池,花开钜丽鲜妍,备极奢丽。 太子谆鼻尖萦绕着身旁传来的悠悠梅香,偶尔袖摆划过身旁之人的衣裳,‘碧琅玕裹几亭台,万朵芙蕖照水开’,若不是身后还有一堆随从,还真有点游山玩水的乐趣,又微侧眼看了看身旁少女弯弯的眉眼,对于无法肆意纵情高山流水,只能拘在雕梁画栋之间也豁然了。 有她在,就足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明争暗斗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宫墙巍峨,金瓦琉璃,朱漆门,同台基,富贵樊笼。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当太子肩舆行过贯穿皇宫的‘脂韵’渠时,祁采采轻挑起车帘,确有香风扑面,不禁感叹。 太子谆闻到从采采撩起的帘子外传来的脂粉气,不适地皱了皱鼻子,他是极讨厌这种厚重的气味的,就像姜贵妃常年熏的瑞龙脑香,所谓的“香彻十余步”他确实品味不来,但看采采半探着脑袋看得起劲,又觉好笑,没有出声阻止。仔细想想采采身上的榆树梅香和母后宫里的香气倒是极为相似,袭云尚宫常说母后是因他出生在寒梅发枝的时候,所以才爱上了梅花,采采所爱虽是春夏绽放的榆树梅,但也是气味也是清幽,母后若是还在,应是喜爱这个儿媳的。 “昨夜我去了你的偏殿歇息。”太子谆看着祁采采有些不自然地解释着,“并未去过姜侧妃那里,你不要多想。” 祁采采对于太子谆突然而来的解释不明就里,想起袭云尚宫教导自己要心胸宽广,容纳天地苍生,不拘泥于后院之争,才能胜任太子妃位,日后当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祁采采是认同袭云尚宫前半段话的,至于后面几句当不当太子妃、成不成皇后,她倒是无所谓,极有礼的对太子谆温和一笑, “殿下言重了,妾身怎会因此事多想,当与鹭闲妹妹互相礼让,后院和睦才是。” 祁采采一番话虚伪得自己都恶心,太子谆也因采采异于往常的回答言语有些滞涩,沉默了片刻,太子谆终是没找到什么话接下去,点了点头,也掀开一面的帘子向外看去。 不同于一开始虽无交流但气氛融洽,此时两人同乘一辇极为尴尬,只苦于宫道漫长。 虽然祁采采和太子谆之间呈一种奇妙的静默状态,但其后跟着的肩舆上姜鹭闲瞪着一双四白眼,绞着绢帕,暗恨太子妃既拂了自己脸面又得了太子谆眷恋,不知太子妃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被太子邀请同乘,留自己在这破肩舆里颠簸,她在金珠琉璃肩舆里和太子谆打情骂俏,等到了宫中让姑姑好好收拾收拾这惹人不悦的丫头! 姜鹭闲这次倒是猜对了姜贵妃的心思。 此时姜贵妃的泽庆宫大殿里坐于侧位,极贤淑地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给主位的皇帝斟酒,浅浅倒了两口的量,笑着对皇帝道: “有喜事必多饮的习惯陛下也该改改了,喝多了胃又灼得难受。待会孩子们该来了,要是醉了该惹两个新媳笑的。” 皇帝觉得姜贵妃一番话说得甚是熨帖,笑着放了酒盏, “好好好,朕听爱妃劝诫,今日以茶代酒了。” 两侧侍女忙煮了茶端来。 皇帝和姜贵妃下首左右两侧各坐着淑妃、德妃、贤妃、宸妃,妃位以下皆没有资格前来,惟有一个七品季美人恭恭敬敬地立于姜贵妃身后。 看着座上姜贵妃和圣上言笑晏晏的模样,众人也是各有反应。 淑妃在圣上说完后就赞叹道:“贵妃姐姐当真是心细如尘,圣上的身体有姐姐操心着我们才放心呢。” 贤妃接口道:“说得正是,我们都当多加仿效贵妃姐姐。” 德妃抿着唇看着诸位你一言我一语,只微微笑着,未言语。 不同于另三位正二品妃是圣上登基后较早入宫一步步爬上妃位的,宸妃乃门下侍中之女,入宫便极得圣宠,侍寝后既封妃,如今才二十有六,虽不是花样年华,但比起贵妃、淑德贤三妃半老徐娘,还是容貌鲜妍的,遂宸妃总选鹅黄、淡粉的年轻颜色裁衣,此时在一屋深色中很是惹眼。 宸妃浑然不觉一道道视线倾注于自己,低垂着眼眸,握着金茶盏在茶托上细细划磨着,也不见端起饮用,转动间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宸妃妹妹这是作甚呢?是茶水不和妹妹心意么?怎不见饮用呢?”淑妃带了点急切问道。 姜贵妃顺着淑妃的话道: “哦?那是本宫招待不周了,本宫这倒还有其他新茶,不知宸妃爱喝哪种?” 宸妃放下茶盏,抬头看着姜贵妃慢条斯理道: “哪能呢,贵妃姐姐这里的可以千金难求的紫鹃普洱,臣妾再浅陋,也不至于如此不识货啊。”又转眸看向圣上,“陛下也该多品品这世间好茶,少贪杯美酒。”说罢嫣然一笑,本就极媚的桃花眼更是摄人。 “你们一个个若都拘着朕吃啊喝的,朕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啊?哈哈。” “谁让父皇日子不好过了啊?”皇帝刚说完,就有一道声音传来,应声而至的是沐阳王和沐阳王妃。 “你这孩子怎么进来也没个人通传的。”姜贵妃虽言语嗔怪但眼中满是笑意。 夫妇二人挨个行了礼,沐阳王又朗朗笑道: “父皇、母妃可万万不要怪罪殿外的宫人,是儿臣让他们别吭声的,几日未见父皇母妃,甚是想念,想来个惊喜嘛。” 皇帝朝沐阳王挥挥手让他到近前来,“你这孩子还跟儿时一样,”又对身旁的侍女道:“给沐阳王和王妃赐座。” 侍女找太监搬椅子的功夫,沐阳王左右一扫,疑惑道: “咦?本还说今日早早赶来见见两位新嫂嫂,怎的大哥还未来?” 姜贵妃忙解释道:“许是起迟了耽搁了吧,毕竟新婚燕尔的。”说罢掩唇一笑。 在座的都是过来人,倒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 四个小太监不消片刻搬了两把椅子来,看了眼殿上的座次,一时不知椅子该摆在什么位置,一个小太监紧张间手都开始发抖了。 “愣着作甚,摆在太子和太子妃座次下首,快点的。”御前太监出声训道。 四个小太监得了指令,快手快脚地摆好了椅子垫上了软垫,退了出去。 沐阳王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沐阳王妃沈小讷看在眼里,不由在心中嗤笑沐阳王愚蠢,竟妄想圣上会赐他坐于圣上左手旁的座位,还真以为得宠就可以枉顾礼法逾越太子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下马威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沐阳王夫妇刚坐定,就有太监通传太子殿下、太子妃及侧妃到了。 太子谆对着圣上一揖后叩首,身后祁采采和姜鹭闲也齐齐叩首,二人依着太子的声音问安:“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看着姬妾和美的大儿子心情甚悦,刚想给孩子们赐座,姜贵妃却有些失了身份的咋呼道: “陛下,谆儿和鹭闲可是极配呢。” “哦?”圣上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姜贵妃朝着下方还叩首未起的太子侧妃道:“谆儿、鹭闲,你们过来,来让陛下看看,”复又对圣上解释:“臣妾娘家人都说鹭闲和臣妾长得极相像,谆儿又肖似陛下,倒是有趣得紧。” 有些胆怯,又有些兴奋,双颊红扑扑的,姜鹭闲因带了敬畏走路也稳重了许多,实则腿发着软,做不出扭腰送胯的姿态。 姜贵妃看在眼里,倒觉得这侄女也是可塑之才,这不才几日未见就比上次进宫时的寒碜模样多了几分大气。 待姜鹭闲走得近了,姜贵妃拉过姜鹭闲的手带到自己身侧,巧笑着,牵着话题娓娓道来,圣上饶有兴趣地听,淑妃、贤妃偶尔也凑趣的附和几句。 德妃看了眼伏在石砖地上的太子妃,怜悯地阖上眼,大袖遮掩下转着佛珠。 沐阳王这会儿倒安静,一脸看好戏地看着殿上还未起身的嫂嫂。 姜贵妃虽说是存了心思给太子妃一个下马威,也不知这太子妃是真傻还是心机深沉,圣上不出声就一直不起来,也不动作,若过会儿圣上转过神怕是要责怪她这母妃刻薄的。 一边继续谈笑风生,姜贵妃一边给身后的季美人递眼色,季美人却是自进殿就一直安安静静垂首站着,根本没反应。 姜贵妃气极,又不能表现出来,今日独独让自己宫里位份低微的季美人留下,就是让她在自己不便时替自己说话,现在倒好,跟个死人一样杵着,这贱婢莫不是知道她爹死在漠北,心中有了怨怼?呵,看来又是欠教训了。 再有怒火,再着急,姜贵妃此时也是无法。 太子谆和姜鹭闲保持着距离,有些担忧地不时瞟过毕恭毕敬还呈叩首之姿的采采,上座迟迟未说起身,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在地上伏着啊,带着不耐想出声打断姜贵妃的滔滔不绝。 “贵妃姐姐,你别光顾着和自家侄女说话,将太子妃忘了啊。你看看这孩子也是实诚,就这么一直跪着呢,妹妹看着都心疼。” 宸妃说着来到殿上扶起祁采采。 祁采采起身后行了一礼,略抬眼偷看着眼前这个明媚的妇人,未敷粉,肤底虽不算白但泛着自然健康的光泽,倒是一对眉画的斜插如鬓,两颊酒窝深深,点了妆靥,说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不是绝美,却极吸引人。 说来话长,但实际是发生在转瞬。 听得宸妃半开玩笑的控诉,圣上才恍然自己竟将太子妃忽略了半天,祁隆可是他的忠臣,这门婚事也是自己钦赐的,本应极关照这个孩子,自己刚刚却和贵妃一起关注个太子侧妃,而正妃来问安竟被晾着,着实不该。 皇帝再看向姜贵妃的眼神就有些不虞了,姜贵妃也早有自觉,于是本被遗忘一旁的祁采采突然备受关爱,来自圣上的,来自贵妃的,来自太子谆的。 祁采采倒不觉得有多累,毕竟是习武之人,再加上在朔方时袭云尚宫严苛,常有一个动作不好,就要将这个动作练好久,只一个叩首之姿还真难不倒她。这贵妃为了姜鹭闲用这种手段磨搓自己还真是找错人了。 因着此时姜贵妃在圣上面前闹了个没脸,圣上虽未斥责,但姜贵妃和沐阳王都不敢再造次,于是太子谆三人顺顺利利敬了茶,又和各位娘娘见了礼。 皇帝因还有事,赏赐过两个新媳,又坐了片刻就由太监搀扶着去垂拱殿处理政务了。 少了帝王威压,余下的人都极有默契地掀过了前一篇,再谈笑间话语里少了机锋,多了拘谨和收敛,仿佛一直都是这么其乐融融。唯独姜鹭闲看不透处境,时至正午,太子谆有意回东宫时扯了姜贵妃的袖摆,撒娇道: “几日未见娘娘,鹭闲甚是想念呢,”又对太子谆道:“殿下多留一会儿嘛~妾身想陪贵妃娘娘再说说话。” 话音落时,祁采采满眼的不可思议瞅了又瞅姜鹭闲,而除了满眼只有太子的侧妃姜鹭闲,其余审度时势的人都清楚看到太子妃那一脸见了蠢货的表情。 这个自进了泽庆宫就木讷寡言的太子妃,此时才有了她的年纪该有的活泼,众人看在眼里,心里也各自有了计较。 德妃自无她甚么事后就一直垂着眼拨佛珠,没看他人,只是听到姜鹭闲的话,觉得这侧妃矫揉造作,东宫怕是要闹腾起来,可怜了谆儿那孩子。 宸、淑二妃都带了笑。 宸妃是笑达眼底的,对于姜贵妃的侄女,即将要吃瘪的姜鹭闲,宸妃是乐于看好戏的。 淑妃则又朝姜贵妃那窥去,见其表情怪异、笑容牵强,淑妃嘴角的弧度就收了收,再余光瞄到贤妃、德妃都低着头,两个人都装得不闻不见的,于是本想出声调侃祁采采几句的淑妃忙拿了茶盏小啜,掩了神色。 “如此,侧妃便留下吧,不过本宫还要与太子妃去一趟慈懿宫,就先行告退了。” 太子谆说着便拉了祁采采对诸位娘娘行了礼,也不待姜贵妃答复就大步离去。 姜鹭闲欲追太子离去,但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举步又止,一脸惶憟地看向姜贵妃,姜贵妃却别过了脸去。 殿内的气氛瞬间尴尬,宸妃率先起身告辞,道是宫里鸟儿还未喂食得回去看看,其后德妃也以要抄录佛经为由辞去,贤妃急忙拉住了德妃的手嗔怪道是自己早已与德妃相约今日游园,她怎的忘了,德妃恍然,于是德妃、贤妃相携离开。 最后剩下的淑妃瞅了眼立于姜贵妃身后神色不清的季美人,踟蹰地开了口: “贵妃姐姐,前些日子季美人说绣了花样子拿给我看,今日所幸也无事了,我这就与她去取吧?” “哦?不是喂鸟遛园子,要去看绣活了?”姜贵妃挑起蛾眉,话带讽刺。 淑妃急于解释,姜贵妃却再未为难,回头瞥了眼季美人让她随着淑妃去。 这冷淡的态度倒是让淑妃更加惶恐,最近她的父亲还有些丑事需要姜太傅照顾一二呢,她全家把姜贵妃当祖宗供起来都来不及,哪能得罪。 “怎的,还不去么?” 姜贵妃耐性快要耗尽,声音愈发冰冷,熟悉之人皆知这是发火的前兆,淑妃道了声告罪,走在季美人前面匆匆离去了。 而如今泽庆宫近身服侍的宫人皆是极有眼色的,此时看情形不对,就掩了门纷纷退出了殿外。 须臾,本来热闹的殿里,只剩下姜贵妃、南熏尚仪和姜鹭闲三人。 “跪下!”姜贵妃声色狠厉。 姜鹭闲腿一软,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姑姑……” 睥睨着泪眼婆娑的姜鹭闲,姜贵妃平复了一下气息,沉声问道: “你可知为何罚你跪?” “鹭闲知错了,姑姑别气坏了身子,”跪着爬到姜贵妃脚边,姜鹭闲手法纯熟地替姜贵妃捏着腿:“千错万错都是鹭闲的错,只想着早点告诉姑姑昨夜东宫的事,全然忘了还要去给太后娘娘问安。” 姜贵妃被捏的舒服,和缓了颜色,听到东宫有事顿时来了精神,问道:“东宫出了何事?” “太子昨夜并未歇在太子妃寝殿呢。”姜鹭闲眉飞色舞地回禀。 姜贵妃大失所望,“太子妃那年纪本就不能圆房,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可……鹭闲知道了。”姜鹭闲略一思量还是闭了嘴。 “看来太子今日对太子妃的维护是装出来的了,貌合神离,再好不过了。”姜贵妃温柔地摸了摸姜鹭闲的脸,“快起来吧,地上凉,今后你可要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这正妃之位说不准就是你的了。” 姜鹭闲并未起身,一脸孺慕地看着姜贵妃,“姑姑叮嘱的,鹭闲必尽力而为,只是这太子妃背景了得,恐怕鹭闲得了太子爱怜也难取缔她。” 南熏上前扶起姜鹭闲至旁边坐下,同时道:“侧妃实是高看了他人,菲薄了自个儿,如今满京都贵女都羡慕您的家世呢。” 姜贵接着话道:“鹭闲你与正妃同是圣上赐婚,在圣上心中自是一般重量,你还有本宫撑腰,扫清了这个障碍,你怎会成不了太子妃呢?” “请姑姑明示。”姜鹭闲又极恭敬地叩首。 南熏又去扶起,心里不由叹息这侧妃说到底是庶出,处处透着奴颜婢膝,也不知太傅怎么想的,竟花了心思送这资质的去东宫。 姜贵妃倒是享受别人对她谄媚的模样,她喜欢看众人匍匐在她脚下的低贱姿态,姜鹭闲的卑微正好合了她的胃口, “鹭闲哪,早日和太子圆房才是大事,剩下的本宫会在必要时候提点你,你只要记住,在宫里,姑姑就是你最亲的人,有何事尽管派了红叶来知会本宫,平日你也常来泽庆宫走动,姑姑定是帮着你的。” 一番话将姜鹭闲感动得声泪俱下,连日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决堤。 正好到了午膳时间,姜贵妃柔声哄着姜鹭闲去偏殿净面净手,再回来用膳。待侍女领姜鹭闲走远,南熏有些忧虑地对姜贵妃道: “娘娘,侧妃不去太后那里问安没事吗?” 姜贵妃阖着眼,单手支颐,懒洋洋回道: “事已至此,总不能将她再送去吧?那老虔婆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要借着侧妃羞辱于我姜家,还是怪侧妃自己蠢,等传到圣上那里我再去解释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与君相随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第一节祭拜 祁采采被太子谆一路拽着出了泽庆宫,感受到耳畔呼呼的风声,惊疑不定,他的轻功竟比自己要好?准备卯足了劲往前冲时,太子谆却刹住了脚步转过身,祁采采直接撞进太子谆怀里。 “你突然停下作甚!”环佩珠饰叮当作响,祁采采退了一步,捂着撞红的额头,噘着嘴一脸不满地仰视着太子谆。 太子谆鼻下萦绕着少女秀发的芬芳,回忆起刚才亲密的接触,脸刷地红了,笨拙地抬手扶正了祁采采发上的金钗,这下两人皆是面色绯红。 祁采采干咳了两声,“殿下,快走吧?太后等着呢!” “不急,太后那里午膳之后再去,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乘着肩舆行过林立的殿宇,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至一处墙垣斑驳的宫殿停下,宫门匾额上金漆书写的“雲灵宫”三字已失去了光泽,墙体里苔藓泛着翠绿的光泽,地上的杂草也没过了脚踝,这里,似乎很久都没有修葺过了。 不待祁采采询问,太子谆缓缓开口:“去给娘请个安吧,她的牌位在这里。” 心中虽仍是疑惑重重,但看到太子谆神色间的悲怆,祁采采未有多言,随着太子谆走了进去。 宫里两个洒扫的小太监看见太子谆,急忙放了扫帚、水舀问安,然后跑去唤了一个年迈的太监来,老太监腿有些跛,一瘸一拐走到太子谆身前要问安却被太子谆拦了,浑浊的眼睛带着泪水和喜悦看看太子谆又看看太子妃,双手颤颤巍巍拿出一把钥匙,坚持着要自己打开主殿的门,对于老太监的执拗,太子谆异常的包容,缓步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往主殿走去。 待吱嘎一声推开了主殿的大门,阳光照入后反射的光芒令祁采采一阵目眩,微眯着眼一点点看去,入门处是一尊与真人等身的神农炎帝纯金塑像,前面的供桌上有瓜果茶点,一三足龙纹大鼎矗立。 对着黄帝塑像拜了拜,祁采采随着太子谆往内走去。 主殿的情况要比在宫外看起来好很多,赭色的墙面漆色均匀,屋内每一段都有红木雕刻万字不到头的门栏分隔,朱红色暗纹绢布整洁地铺盖在每段的台面上,桌上皆是空空如也,只在屋子尽头摆放着写着萧皇后谥号的牌位,两侧有小香炉供奉。 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新鲜的吃食,老太监细致地摆在供桌上的银盘里,摆好后就弓着身站在一旁。 太子谆领着祁采采拜了三拜,每一拜都恭敬虔诚至极,不知怎的祁采采觉得鼻子发酸,不自觉地同情起太子谆。 拜完后出了正殿,太子谆依旧是和煦的表情,仿佛刚才流淌着的悲伤只是幻觉,笑着点了点祁采采泛红的鼻尖,问道: “午膳便在雲灵宫用罢,穆公公最拿手的就是北方面食,不妨尝尝?” 祁采采确实饿了,此时就算给她个炊饼她都能吃出香来,别说一顿热饭了,忙不迭地点点头。 太子谆又笑了,棱角鲜明的唇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露出几颗皓齿,忽略青铜面具的威慑,祁采采觉得太子谆长得还是养眼的。 对着老太监比划了好几个动作,老太监乐呵呵地重重点头,由一个小太监搀扶着走了,太子谆才对祁采采解释道: “穆公公聋哑,我告诉他我们要在这用膳,他去厨房准备了。” 另一个小太监搬了竹桌竹椅过来,就摆在院里的桃树下。 祁采采在军营里席地吃饭都有过,自然不会觉得粗陋,怡然地四顾着院里未经雕琢的景色。 她在看风景,他在看她。 待得一碗汤面下肚,祁采采和太子谆皆是一脸餍足。 告别了穆公公,已是日昳,太后午睡想来也起身了,谷暑安排了一部分随行的宫人去用饭还未归,留下的就先随着肩舆往慈懿宫赶去。 第二节 太后沈氏已近耄耋之年,自侄子沈知味自作主张投靠了姜太傅,太后就患上了心悸的毛病,不能操劳,听不得是非,平心静气调养了半年近来也算精神矍铄。 今日太子谆要来,太后大清早就让宫人将慈懿宫重新收拾着,布置的喜气些,又让小厨房做了些可口的点心备着。这一等等到了晌午,正要吩咐厨房加菜,太子谆身边的谷暑过来禀了太子午膳之后才到,许是老了,太后开始忏悔以前犯下的过错,对于这个孙儿自是多了几分赎罪般的挂怀,于是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极不踏实地睡了半晌,就让宫人扶起来念经了。 直到太子谆夫妇二人前来,太后还是耿耿于怀午间的梦,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祖母凤体康泰。” 太子谆和祁采采说了两遍太后才回过神来,看着太子谆身旁年纪尚幼的女子,太后慈爱地唤道: “这就是谆儿正妃吧,可真是俊俏的人儿,来,你俩都来哀家跟前坐。” 太后所卧的三彩唐榻更似床,宽且长,太子谆和祁采采上前坐于太后左右两侧也不显拥挤。 慈眉善目地看看太子谆,又握着祁采采的手轻柔地拍拍,太后语调和缓地诉说着长者的关怀,字字句句皆是情真意切。 祁采采诧异于太后的亲善,之前在泽庆宫里一直勾心斗角的,这会儿在慈懿宫的感觉倒是惬意,可袭云尚宫不曾提及太后的为人,只再三叮嘱祁采采切莫相信后宫任何人,所以祁采采看似不假思索的回答皆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谨慎行事累则累矣,但相对稳妥。 仿佛刚发现一般,太后惊疑道:“不是还有个侧妃么,怎没见到?” 太子谆一本正经地撒娇道: “侧妃难得进宫,和贵妃姑侄情深,想多留一会儿,孙儿便允了。祖母可是嫌孙儿和孙媳在这不够热闹?” “你呀,就是心软,这规矩哪是说改就改的,那些不懂礼法孝道的,就该狠狠地罚。” 太后笑着戳了下太子谆的脑门,一幅熙熙融融的画面。 “祖母教训的是,孙儿也觉侧妃所为不妥,但总不好拂了贵妃的脸面。” “姜芄兰?”太后鼻子一哼,“谆儿你该惩治的别拘着,哀家虽是老骨头一把,这事上定站在你这边。” 太子谆低头应了,复又道是处理些事情,去去就回,将祁采采留了下来。 太子谆一走,祁采采就有些拘谨了,好在太后并未说别的,只在教她如何管理内院,从丫鬟婆子说到姬妾时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了许多,大抵是让采采莫要忍让姜鹭闲,太后自会给她撑腰。 听至这会儿祁采采哪还不明白姜鹭闲今日未来问安之举把太后气得狠了,想到太后再三叮嘱她和太子谆要罚姜鹭闲,就觉得好笑,这太后老人家和孩子一样,姜鹭闲可有的罪受了。 看姜鹭闲吃瘪,她祁采采自然乐意,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也不难熬了,陪着太后有说有笑,正讲着朔方的奇闻异事,太子谆就回来了。 “祖母,府衙里有事,孙儿就和孙媳先回去了。” “这县京能有多大的事情竟让你新婚燕尔就要去处理的,采采这孩子甚和我心,还想留了晚膳呢。” 太子谆对着太后一揖,“其位谋其职,祖母也知孙儿就只剩这文官差事了,自当尽心尽力。” 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后神色一黯,午时没睡好,此时脑仁竟又隐隐作痛,太后强打着精神褪下腕上一只极品翡翠飘花玉镯给了祁采采,又赏下不少瓷器字画,柔声道:“快去罢,正好哀家也有些倦了。”。 祁采采是不乐意这会儿就走的,太后可是让厨房备了极丰盛的晚膳啊,含着不舍的泪,抚着腕上的玉镯,祁采采由衷说道:“皇祖母,采采会常来看您的。”毕竟美食不可阻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情意绵绵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出了慈懿宫,太子谆命抗肩舆的太监加快了步伐,周围景致一晃而过,肩舆平平稳稳,很快便回了东宫。 祁采采惊异于这几个粗使太监竟也是练家子,东宫似乎并不是外界所闻那么孱弱。 直到快要就寝,姜鹭闲仍没有回来。 “金珠,你说姜鹭闲这么晚还没回来该不会被拐子卖了吧?”祁采采两脚搭在榻的围栏上,双手枕在脑后,言语间透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金珠放下手中温热的铜盆,浸湿了帕子递给祁采采净面,打趣道: “那京城的拐子可真是胆大包天啦。” “担心她作甚,那种人谁会愿意掳了去啊。”钏儿全然没听出两人的调侃之意,还当主子挂心姜侧妃,瘪了瘪嘴,她可还对姜侧妃早晨不敬她家主子的行为存着芥蒂呢! 这时一个朗朗的男声打断了屋子里主仆间的对话, “你若想知道何不问我,猜要猜到几时?” 太子谆悠然地走了进来,金珠和钏儿赶紧道了万福。钏儿欲哭无泪,刚才的话太子都听到了吗?好在金珠捏了捏钏儿的手让她镇定下来。 满脸尴尬的祁采采忙收了不雅的卧姿,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起身行礼了,好在太子谆命令下人都出去,换了私下里相处,祁采采索性就正坐在榻上等太子谆的后话,脸上带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赖劲。 太子谆唇边闪过一抹窃笑,语气仍是平平淡淡, “侧妃留在泽庆宫小住几日,我已将换洗的衣物责她的丫鬟给送去了。” “……”祁采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里是说不出的舒坦,但看到太子谆极自然地拿起她用过的帕子净面,再一瞧天色已晚,脸烧得厉害,强作镇定道: “谢过殿下为我答疑解惑了,可夜深露重,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太子谆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尖红的滴血,用冰凉的帕子又抹了一把脸,抿了抿唇,回眸深情望向祁采采。 那眼神怎么说呢?反正祁采采是再难狠下心开口撵人了,可是可是,她还有气呢,但……罢了罢了,夫妻住一起本就情理之中,躲也躲不掉,自己年纪尚小,不必行房事,今日就当自己也是个爷们,兄弟同寝吧! 虽然竭力说服自己,祁采采还是不自在,脚下一点跃到了床上,把被子扯着盖住了脑袋,抱着被子往床里蠕动了几下,活脱脱一个大蚕。 太子谆哑然失笑,他也正值年轻气盛,采采这样的小女儿情态他真怕自己忍不住欲念给吃干抹净了,拿了床外边另一床被子铺在榻上躺下,手间一个动作熄灭了一室的明亮,独留一只矮烛。暧昧的光晕下,看着那个裹成蚕茧的背影,满足地阖上了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边太子谆睡得安逸,那边蒙着头的祁采采却是半天都不敢动作,身子都快僵了,感受到透过被褥的灯光没了,可怎么也未感觉到身旁有人,祁采采伸了手朝身后偷偷探去,人呢???? 忘了害羞,又四处摸了摸,寻了寻。 往上,没有。 往下,没有。 再往外,没有。 都探出床沿了,还是没有! 祁采采掀了被子,坐了起来,微弱的月光下就见太子谆睡在榻上,还能听到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这,这什么人啊!不乐意跟她同床共寝你倒是说啊!来她屋里又偷偷摸摸睡榻上去,这是逗她好玩呢?! 因为羞臊,就带了气,祁采采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位睡得倒是极好,惹得祁采采更气了,军营里学得一些粗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骂了一宿,骂着骂着勾起更多伤心往事,也不知她这一走,爹娘可安好,还有石二郎,他是否已经想通了呢? 鸡鸣时分祁采采还是清醒异常,索性出去练功吧。 床上、榻上两人同时坐起,四目相对。 “太子妃昨夜睡得可好?天色还早,怎的就起了。” 太子谆不说话还好,一席话勾起祁采采一夜辛酸。 “太子爷可是不想看见妾身?无妨,妾身穿好外衫就出去练功。” 祁采采说完就穿着中衣扒拉着衣柜,扯出一件窄袖短襦,收脚帛裤。三下两下套好,头发带子一束,对太子谆遥遥一拱手,潇洒地推门而出。 咚。 嘭。 “奴婢该死。” “太子妃您没事吧?” “小丫鬟没个规矩冲撞了太子妃!太子妃恕罪。” 屋外声音嘈杂,这是东宫前所未有的。 太子谆披了外衫出去时就看到铜盆倒扣地上,热水撒了一片,侍女跪在水渍里,祁采采面上神色木然,胸部以下的衣服全湿了,勾勒出了少女初长成的曲线。 一个反手将外衫披在祁采采身上,包了包紧,太子谆第一次冷了声对地上的侍女说:“你们几个自己去匪石那领罚。”说完就抱了祁采采回屋。 全程脑袋一直蒙蒙的祁采采回过神时已经被钏儿、金珠服侍着换了衣服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太子谆已经不在屋里了。祁采采一拍脑袋,猛然翻身坐起,急急套了绣鞋,一直守候在外间的钏儿、金珠赶忙进来。 “太子妃您这是?” “您要有事吩咐我们去做就是,今早受了惊吓,太子让您静静躺着休息呢。” 钏儿深以为然地道。 “我壮得跟牛似的,他不清楚你们还不清楚啊?!”祁采采不奈再多言,赶开挡路的钏儿从衣橱里寻着其他的短襦。 钏儿倔强地横在衣橱前,一脸严肃地教育她家主子, “您今早就跟失了魂似的,太子说您昨夜辛苦没睡好,您今天有什么事钏儿自当替您去做,您好好休息,不然钏儿怎么对得起老爷和夫人的叮嘱啊!” 说着说着钏儿就眼带水气,这一招是和她家主子相处过程中学到的必杀技。 果然祁采采立马妥协,“那你们快去执事处把那个受罚的侍女带出来,就说太子妃宽恕她了,快去。” 钏儿一头雾水不知太子妃说的是哪个人,金珠已经快步出去了,钏儿见状也不知是该跟着去还是留下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看向她家主子。 祁采采习以为常地摆了摆手,“拿了花样子进来绣吧,我再小睡会儿。” 躺在榻上回想起这段日子的一幕幕,祁采采泪眼婆娑。流年不利啊?自从来到县京她就一直灾祸不断啊!迷迷糊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全然没听见钏儿絮絮叨叨在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心有芥蒂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祁采采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左右看了看,未见太子谆的身影。 屋内几个丫鬟已经开始摆膳,看到太子妃醒来,围了过去。 “姑娘,啊不,太子妃,该起来用午膳了。”钏儿拿着漱口的茶给祁采采,昨晚受金珠教诲,改了对主子的称呼。 祁采采漱完口,金珠递过热毛巾笑道: “太子早间回来过,看太子妃你还睡着,就又去忙了,还嘱咐了奴婢别叫你,午膳留着你醒了再用。” 祁采采心里一暖,不自然地回了个“哦。” 钗儿和钿儿仍摆着菜肴,这两日下来,她们也算对皇家膳食的精致有了个认识,普普通通一个烧豆腐都是雕了花的豆腐煎到金黄酥脆,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祁采采食量在官家女眷里绝对是大的了,仍吃不完这一桌的菜,按例太子妃每餐三荤一素一汤,可祁采采这两日的餐桌上总是多出两三样甜品。祁采采对这些不甚上心,只吃的欢愉,但周围服侍的人都有了计较。 太子妃喜甜食,东宫的厨娘们早得了太子谆的吩咐,皆是磨拳霍霍,准备拿出看家本领每日烹调出不重样的甜食,如今谁还看不出来太子对太子妃的不同,自是要多多讨好太子妃的。 主子用罢了午膳,几个丫鬟才收拾了余下的饭菜轮流去吃。 金珠道是不饿,让其他几人先去,今日太子妃要召东宫的管事们过来拿权,此时晌午已过,不便再耽搁,她在这陪着太子妃也好有个人商量。 管事们得了信,不消片刻就在燕安殿大殿内聚齐了。以匪石为总管,下设各处八位管事,十六位副管事,按地位顺序分两列恭恭敬敬站好,等待着太子妃。 侍女们从两侧进入殿内,将帛地刺绣十扇曲屏展开,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又点燃了殿内两角的熏香,八个大柱内添上了冰块。 清冽的梅香混合着凉气冲淡了毒月的闷热,殿内众管事精神一振,忙低垂了头作揖,一丁香紫薄罗裙袂自两列间走过,至屏风后坐下。 “太子妃玉体万福。” “免礼。诸位应知今日聚于此所谓何事,本宫便不再赘述了,自匪石大人这里开始吧。” 屏风后传来的女声稍显稚嫩,却没人敢小瞧了去,太子对太子妃的态度众人看在眼里,虽不知为何大婚之夜太子转而去了偏殿歇息,但凭这两日一些细节,也可确定太子对太子妃上了心,这宫里的老人儿还从未见过太子如此体贴地对待哪个女子,除了彤宝公主和太子前任未婚妻沈小慎。 匪石看了眼殿内围屏上绣的《游骑图》,对屏风后的人影又一揖,回道: “太子妃果然不同与一般闺阁女子,所用屏风都透着一股英武之气。” 屏风后传出一声轻笑,匪石继续说道:“掌管东宫事务繁多,不知太子妃可能胜任?” 祁采采听得皱了皱眉,并未马上答话。 殿内的管事们一头是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一个不慎殃及池鱼。 饶是金珠往日好脾气,此时都有些韫色了,这匪石大人怎的明褒暗贬她家主子呢?只听前半句还当是夸太子妃,后半句一出,前言所谓的英武、与众不同,就是暗指太子妃只知舞刀弄枪不知中馈之事嘛。 金珠有些担忧地看向太子妃。 祁采采朝金珠送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平静无波地回道: “本宫既为人妇,该担的责任还是不能推脱。但本宫尚年幼,确实难周全东宫事务,往昔匪石大人掌管有道,那就再辛苦些时日,待本宫学习学习再接过中馈之事。” 匪石诧异于太子妃回答的爽快,愣了一下,好在急智,拿出金库和宝库的钥匙奉上。 “太子妃既看得起在下,在下自当效犬马之劳。但理应主母保管的两库钥匙还请太子妃收下。”匪石说着将钥匙交付给前来取的金珠手中。 既然太子妃不收回匪石大人的管家权,余下的时候,众管事们都只是汇报了一下情况,将司下钥匙上交了一份方便太子妃管理检查。 只一个时辰不到诸事就汇报完毕,匪石和管事们出了大殿就板着脸独自走了,管事们心里的千疑万惑被堵在嘴边,互相看了看,抹了把头上的汗也各自去忙了。 匪石去往前院的路上,谷暑带着诡异的笑容早早候在路中间,匪石在想事情没注意,差点撞上。 谷暑忙将匪石扶了扶正,又好心替匪石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灿烂说道: “匪石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扶着谷暑的手肘站正后立马打掉谷暑的手,顺便理了理衣襟, “别动手动脚的,让人看到还以为我有断袖之癖。”匪石说着就往练光殿的反方向走去。 “嗳嗳哎,匪石大人你走错了哪,这边这边。”谷暑尽职尽责地将匪石拖回原路,‘相携’往练光殿走去。 匪石第一次这么恨自己不会武功。 练光殿内,太子谆坐于几案后,提笔斟酌着在纸上写下什么,谷暑和匪石推推搡搡地进了殿里,太子谆将紫毫放在青铜卧仙笔枕上,抬头静静看着匪石。 “我的殿下,我把钥匙都给太子妃了啊~”匪石干嚎着,挤了半天也没一滴眼泪。 对匪石的滑稽太子谆不为所动,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博同情是无用了,卖乖他匪石堂堂男儿还做不来,正经了神色,匪石就太子谆对面坐了下来, “殿下,东宫秘密甚多,恕匪石不能轻易将掌管之权交付出去,毕竟太子妃现在的立场并不明晰。” 谷暑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匪石,再瞅瞅默然的太子谆,心下一叹,这大概就是主子的无奈了吧,如今东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如履薄冰,即使主子再喜爱太子妃,也不能不顾忌所背负的责任肆意恩宠太子妃,不同于皇家那些冷心冷血之人,主子在争夺高位的路上一次次违背意愿做决定,他谷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匪石走了以后,太子谆禀退了谷暑,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紫毫悬在半空,久久不能下笔,浓醇的墨汁啪嗒一声浸染了澄心纸,墨迹如同一朵乌黑的血渍。 总是六朝风韵,雾迷远岫,烟水茫茫。 望里纷纷,行处满目徊徨。 渐桃花,方催春老,欲岸柳,才吐鸦黄。 想巫山,怎成云梦,作客高唐。 下阙已无处落笔。 他也不知该从何处着眼去了解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误解深种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祁采采不知昨夜太子谆又歇在了哪里,她也懒于去问,预料中的生活,她有什么不忿的呢? “太子妃,外面有个宫女求见。” 钿儿直愣愣进来,打断了祁采采的思绪,祁采采略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跟在钿儿身后进来。 “奴婢乃燕安殿洒扫宫女,前日冲撞了太子妃,幸得太子妃宽宥减免了刑罚,奴婢特来谢恩。”小小的身躯说着就跪了下来。 祁采采有些迷惑,不知这宫女所说的冲撞是何事,看着这小宫女蹲下时明显的滞涩,轻声道:“可是臀部受了伤?” “禀太子妃,执事长只罚了奴婢十杖,奴婢无碍,再过几日就好了。” 小宫女惶恐地又叩头。 一听执事长,祁采采想起了那日因将水洒在她身上被太子谆罚去执事院受刑的宫女,倒也觉得这宫女平白受这几杖着实可怜,嘱咐了钿儿取了金疮药和生肌化腐丸来。 “这药你便拿着用,水丸一次八粒日服。本宫无意怪罪于你,你也不是有意,以后多注意吧。”看着这个和祁胜一般大的小宫女,祁采采有些戚戚然,入了宫门就是这般战战兢兢过活吧,“若无他事,便下去吧。” “奴婢再谢太子妃恩赐。”小宫女再三叩拜后被钿儿搀扶着起来退下了。 小宫女一瘸一拐的背影远去,祁采采不由有些心酸,在朔方安抚使府这般娇弱女子她是如何也不会对其动用杖刑,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她们应当互相怜惜才是,可到了千里外的县京,皇家,这些个比朔方官家女眷还金贵的侍女们却是活得却是步步惊心。 祁采采知这东宫她未有什么实权,执事院得了太子谆的吩咐自然得遵从,即使有她说情,执事长也不会罔顾太子的话,顶多减轻判罚,她就是一个外人,与这深深皇城格格不入。 早晨彤宝公主送来帖子邀请她和太子谆过府一叙,说来理应她和太子这几日前去拜访的,如今公主亲自下帖相邀可见关系亲近。 此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必须起身收拾了。 由着钏儿、钿儿服侍着梳妆更衣,祁采采望着首饰里娘亲给的和田玉簪,一阵失神,轻轻抚摸着玉簪的温度,今天本该回门的……相隔千里的朔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的爹娘,自从到了东宫她越发思念家乡,思念在祁府的日子。 思绪飘远,就连太子谆到了身后都不曾察觉。 钏儿扯了下钿儿的衣角将她拉至一旁静立着。 太子谆从怀中拿出一支八色琉璃梅花簪插在祁采采的发髻上,看着镜中眼神迷离的她,轻笑出声,这样呆呆的采采倒是从未见过。 被近在咫尺的男声惊到,祁采采本能一掌向后劈过,却被轻易地招架了。 “殿下下次别这样了,失手伤到了就不好了。”祁采采撇开眼神色黯然说道。 太子谆一想,确实容易误伤祁采采,就笑着点头应下,还待说什么,祁采采却抬起头笑得灿烂说道: “殿下在外面等我吧?” 看着采采,太子谆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害怕弄乱了发髻,动作轻柔极了,也不介意被撵走,自然地去殿外等候。 夏暑未消,屋外榆树梅花已落了一地。 祁采采对镜取下太子谆送的发簪,搁在了首饰盒最深处, “钏儿,将玉簪给我戴上。” 钏儿迟疑了一瞬,还是拿起桌上的玉簪小心别在之前带乱的发髻间,又拿着梳子理了理,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又一阵夏风吹过,灰颓的云从远方而来霸占了整片天地,许是要下暴雨了吧。 在祁采采的要求下头饰首饰一律从简,钏儿无法,只好拿了件鎏金嵌滴水玉华盛缀于额前,又在玉簪旁别了两朵蛾儿,耳饰、首饰自是和华盛是一套的鎏金滴水玉打造。 装扮下来娇俏、贵气又不至喧宾夺主。 此时乌云裂开了口,雨水噼噼啪啪打在屋瓦上。 两个丫鬟忙从衣橱里又挑了件色泽光亮的云缎披风,拿了红油布梅花伞,打开门,却见太子谆立在廊下,也不知站了多久,额前的碎发都已***细看天水蓝的衫子半边都成了墨蓝。 钏儿和钿儿很惶恐、很无措,这种情况做奴婢的理应去服侍,而这下雨的天气宫里其他人大抵也没料到太子爷会傻乎乎站在屋外,这会儿肯定都在屋里避雨呢,现在只剩她俩在这……可是,她俩没服侍过男主子啊!一想到要给不苟言笑的太子擦雨水两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静静等着太子妃吩咐。 祁采采也看到了太子谆,雨幕好似珠帘,隔着宫阙,蓝色身影就这么摄入眼中。雨中才子佳人?祁采采想到曾在朔方没收手下小丫鬟的话本子里有过这么一出描写,当时觉得傻得不行,这会竟品到几丝不同,不过在这霎霎高林簇雨声可真没话本里那意境。 黑了一早上的脸色不同于乌云密布的天色,展露灿灿一笑。 祁采采掏出绢帕,就准备朝太子谆那过去。 “太子殿下,您怎么在雨里呢?着凉了可怎么好,奴婢给您擦擦。” 太子谆本在燕安殿外等着,直到暴雨将他的思绪拉回血腥晦暗的记忆,竟就深深陷入梦魇,以至于有人靠近都未察觉。 猛地抓住探至额前的素手,太子谆厌恶地就要甩开,哪知手的主人就势就哎呀一声往他身上倒,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待看清此人是祁采采身边服侍的丫鬟时,太子谆了手下蓄积的掌力,化掌为拉,将女子从怀中拉开。 钗儿一看自己计谋不成,可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又不愿放弃,索性闭了眼仿若受了伤般攀着太子谆的臂膀倒下。 一番阴谋算计,在拐角边的祁采采眼里就是一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画卷,将帕子往地上一掷,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因为怕被主子叫去伺候太子,钏儿、钿儿一直低着头看鞋尖,此时太子妃步履匆匆往殿外走去两人不明就里地转身跟上。 钏儿看主子又提了内力用起了轻功,不敢怠慢,疯也似的在后面碎步跑。钿儿带着疑惑转头望了眼,好似钗儿的身影跌坐在泥泞里,还有太子谆那在电闪雷鸣里格外瘆人的面具,钿儿一个哆嗦,忙敛了视线,快步追赶走远的太子妃。 人走,只剩雪白的帕子浸在浑浊的水渍里, 大雨瓢泼而下, 右下角那朵小小的榆叶梅图案被泥土染得模糊了颜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各有心事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彤宝公主有些意外太子妃竟一个人先来了,但大雨瓢泼也无暇多想,忙唤了丫鬟带太子妃去自己的院子更衣。 虽是初见,但彤宝公主年长祁采采许多,生的温婉说话又平和,不一会祁采采就自来熟络了。 “公主姐姐,你这屋内备了摇床,你可是有孕了?” 祁采采问得欢快,她是发自内心喜欢彤宝公主,不仅仅是遵循袭云尚宫的告诫装样子了。 彤宝公主抚了下平坦的小腹,赧然一笑,“尚早呢,都是我家那个胡闹,只听了信就置备了这许多。” 祁采采一时哑然,公主的幸福让她联想到了自己。 彤宝公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握着祁采采的手道:“以后和谆儿一样叫我大姐就好,私下里没的那么拘束。” 话语间丫鬟进来说太子也到了,正在前厅和二少爷用茶。 此时雨停也有稍许,鸟儿虫儿都欢鸣着雨后的清丽。 彤宝公主站起来,伸手替祁采采理了理衣襟,笑得温和, “谆儿就是榆木疙瘩,心是热的就是不善表达,采采切莫恼他。” 误会吗?也许吧!只是那一桩一桩的事情要她如何释怀呢?祁采采扯出笑意,挎着彤宝公主的肘弯狡黠道: “长姐的话采采记住了,咱们快过去吧,我还想见见长姐眼里‘胡闹’的姐夫呢~” 彤宝公主看祁采采为人率真不做作,不似深宫中人阴晦叵测,也喜欢得紧,两人有说有笑往前院走去。 “哟,这不是公主殿下嘛~旁边这位定是太子妃了,两位万福~” 一个尖刻女声自半路横插进来,来人略有发福,发髻用香膏抹的顺滑光亮,妆容浓重,不说话时唇角也带着笑,只怎么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这位是?”祁采采问道。 “大嫂万福。”彤宝公主回了礼,对祁采采道:“这是我夫家大嫂方氏。” 祁采采听罢就只是对着方氏抬了下下颌示意,她们的身份不需给皇族外的人行礼,不知道公主为何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哪能呢,公主的大嫂奴家可惶恐,我们可都托着公主殿下的洪福过活呢~”方氏弓着身子,厚实的背将夏衫撑得滚圆。 祁采采不耐,这女人怎的说话夹枪带棒的平白惹人恼怒,既然欺她公主姐姐,那她就摆了太子妃的谱教训教训这欠打的女人。 蓄势待发的祁采采被彤宝公主暗中拉住,投去一个心领的眼神,彤宝公主依然温声道:“大嫂,今日太子还在前厅等候,不便耽搁,改日再找你把谈。” 彤宝公主避过方氏,走在了道路另一边。 方氏身子弓得更低,怎么看怎么别扭,祁采采路过时一枚石子弹过,方氏哎哟一声惨叫直接跪地。 既然那么喜欢装谦卑,就满足满足你。祁采采恶趣地想。 彤宝公主和驸马住在中书令府邸的西院,袁家长子居东院,本是南辕北辙,也不知今日怎么和袁家长媳碰上了。 无意间略过公主柔柔弱弱的脸面,祁采采感慨系之。 权利高处大抵就是这么个样子,你弱,你忍让,即使你是王侯公主,那些个小人也会登而踩之,总归还是自己强势些,才好于狗苟蝇营的贵人们之间夺一隅安宁。 祁采采暗自下了决心,殊不知这一念,选择了一条怎样的人生轨迹。 “太子殿下且放心……袁谋虽不才,但一定对公主呵护有加,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袁珂的信誓旦旦被刚巧到前厅门外的彤宝公主和祁采采听得正着。 彤宝公主面颊绯红,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祁采采紧随其后,刚才因为驸马的话不免冲公主摆了几个调侃的鬼脸,待到公主害臊先进去了,祁采采才收了玩闹的表情,带了丝思索,驸马的话转的生硬,未习武之人隔着距离可能听不真切,但她听得明晰驸马前半句话的语气绝非后半句那般情意绵绵。 但看公主和驸马眉眼带笑地对视,祁采采不免觉得自己多虑了。 “你莫逼他赌咒发誓的。倒是你呀,我叫人传了信去,大雨滂沱就在家好好歇息,怎的又让采采一个人过来了呢,女子哪经得起雨淋,何况采采还年幼,哪容得半点马虎。” 彤宝公主摆着架子,一本正经地教育太子谆,她柔和的眉眼,温婉的语气却让人怎么也畏惧不起来。 祁采采听出话语中的关切,对彤宝公主报之一笑,两颗小小的兔牙透着憨气。 一直垂着眼洗耳恭听的太子谆若有所觉地抬眸,祁采采灵动的表情恰好映入眼底,两人对视一眼,祁采采立马把目光挪开,又恢复满面端庄。 太子谆眼中光彩稍暗,转而对彤宝公主道了声知错了,唇角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 无论怎么安慰自己,祁采采没有戴他送的发簪是不争的事实。 拿起桌上的茶,一场漫不经心的对话就此开始。 太子谆平日就少言寡语,虽常是微微笑着,但总令人觉得疏远,因此今日的表现也属正常。彤宝公主知道弟弟就这样,驸马同萧惟余交好,自是不会对太子有意见,唯独祁采采对太子谆带了偏见,此时看他心不在焉,脑中立马浮现早间雨中一幕,莫名地心堵,也不愿言语了。 这一来二去的思忖,倒闹得气氛清肃不少,眼瞅快到晚膳时间,彤宝公主留了膳,说要去厨房叮嘱一声,驸马忙说要陪着去,怕有个闪失,于是厅里只剩下太子谆和祁采采二人相对无言。 “长姐现在很幸福。” “啊?是。” 太子谆没头没脑的对话令祁采采有些懵,但内容关于彤宝公主,祁采采即使再不愿理睬也要回应一声。 “嗯。”我很艳羡驸马,因为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让你幸福,采采。 有些话,湮灭在喉间。 室内重归于安静。 回到东宫已快宵禁,太子谆和祁采采未有言语就分别回了各自的寝殿,何处传来虫鸣声,闹得祁采采心烦头疼。 这一夜,太子侧妃姜鹭闲仍没有回来,东宫却无人有心思挂怀。 姜鹭闲正往姜贵妃寝殿旁的偏殿去歇息,脸上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当着众多侍女的面姑姑的一掌掴得毫不留情,背后传来丫鬟清鸣嗤笑的声音, “哧,飞上枝头还是麻雀,只求不拖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好。” “清鸣姐姐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呢,万一贵妃娘娘迁怒于咱俩……”泠叮故作惶恐地叫道。 姜鹭闲在袖中攒起了拳头,紧了又紧,指甲扣进掌心,走了一路,倏尔舒展了手指,咚地一声掩了门,门板正砸在猝不及防的清鸣面上,不免一阵抱怨声起,姜鹭闲隔着门也不耐听那些个烦心话,跑到床上蒙着被子挤了几滴眼泪。 今日所受的屈辱不及在太傅府一半,再加上对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姜鹭闲其实也没那么着气,唯独恨起了祁采采,都是她才害的自己回不去东宫,都是她害自己被姑姑责罚。 恨这种东西,无根而生,不需浇灌就能遮蔽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身不由己】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太子侧妃姜鹭闲在泽庆宫一住就是四日,后宫里多了些风言风语,姜贵妃一怒之下杖责了不少嚼舌头的宫人,这是对她们主子的一个警告,于是后宫表面上是平静了。 只是难得有可以讥讽姜贵妃的谈资,也不是所有人都畏惧着姜家不敢提及,比如近日母族颇得圣宠的宸妃, “贵妃姐姐真疼爱太子侧妃呢,在宫里一留就是好些时日,反倒是不曾见贵妃姐姐将沐阳王妃留宿宫里。” 此时宸妃正和姜贵妃、德淑娴三妃及太子侧妃、沐阳王妃一起坐于丽沁园沉香亭中赏花品茗,悠悠然来了这么一句,满园繁花的颜色竟都不如亭内众人脸色精彩。 沐阳王妃沈小讷略垂了头,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再抬头时笑意盈盈,乖觉地作势靠在一旁的姜贵妃身上, “母妃~宸妃娘娘说得当真?儿臣可不依。” 一记冷眼看向太子侧妃姜鹭闲,姜贵妃转而亲昵地抚着沐阳王妃的手说道:“哪能呢,疼爱自是一般的,你若喜欢进宫陪母妃,你来便是。” 如今的姜鹭闲哪还有初进宫那日的意气风发,唯唯诺诺地缩在自己的椅子上,此时带着讨好对沐阳王妃道: “王妃可是错怪了贵妃娘娘,娘娘每日都和我谈起你,咱们妯娌可别见外。” 姜鹭闲这头一厢热忱,沐阳王妃沈小讷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是啊,一个庶出的,又只是个侧妃,沈小讷这个嫡女又如何会瞧在眼里。 沈小讷父亲沈知白乃是诗书传家的沈家嫡出二子,他们二房虽不如大房风光,沈小讷的父亲也不如大伯会钻营,但正是因为沈知白不曾牵涉进朝堂的明争暗斗,更多的时间都在琢磨诗书字画,反倒比沈知味更有文人风骨,是骨子里透着的高傲,不屑,而不是沈知味强装出的清高。 沈小讷和沈小慎两个堂姐妹儿时就有不同的向往,比起懦弱的小慎和父亲一样只爱捣鼓那些没甚作用的帙卷,沈小讷更喜欢大伯那般在官场搏名利能屈能伸的模样,这也导致沈小讷虽继承了父亲沈知白的冷、傲,但为人处世更多了伯父沈知味的忍、贪。 这,大概也是文官家眷自视甚高的特点。 话说到这里似乎偏离了宸妃接下来要讲的话题,宸妃倒不急,吃了一口酸梅,眉毛因着酸味微微挑起,带着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望着亭外的景致,仿佛在等待什么。 园内芍药、蔷薇、栀子花娇妍的花瓣层层叠叠;朱顶红、倒挂金钟、三色堇幽幽弥漫出芬芳;木槿、合欢、百合、蜀葵开得正盛;玉簪、桔梗、半支莲、凌霄虽花期未至,但在御用花匠的手中提早绽放了欢颜。鸟语花香,虫鸣蛙唱。 但丽沁园中的一切喧闹美好都被隔绝在沉香亭外。 亭中场面一瞬间有些清冷,淑妃见姜贵妃面色淡漠,思来想去开口道:“听说太子这几日似是和太子妃有些矛盾,要我说这太子妃也真是的,莫不是仗着塞北民风彪悍就不守夫纲了吧。” 宸妃此时轻笑出声,吸引了注意力,接了淑妃的话说道: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吵吵闹闹倒也有趣,太子这几日只怕对太子妃疼也不是骂也不是呢,如此,该不会忘了接侧妃回东宫吧?” 这一问正中姜贵妃痛处,如今的姜鹭闲宛如被东宫遗弃在她这,四日了,除了第一天汲汲皇皇送来两个贴身丫鬟和日常用物,东宫对姜鹭闲几乎是不闻不问,太子谆不来接,姜鹭闲自己回东宫就失了身份,日后定被东宫众人小瞧,本是打算借此煞煞太子威风,等太子服软来接,哪想如今是骑虎难下了。 淑妃感受到来自姜贵妃那方向灼人的眼神,恨不能扇自己一掌,这一番拍马反而是正中宸妃的下怀。 扯了扯身侧贤妃的袖摆,淑妃使着眼色,贤妃意会柔柔开口:“贵妃姐姐心悦太子侧妃,依我所想,太子殿下定是欢喜的。” 不痛不痒的话,根本没甚帮助,也解不了宸妃布下的陷阱。 淑妃对贤妃的不作为心有不虞,但在此时却不敢表现一丝一毫,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德妃,哪想德妃垂着眼睛丝毫不看自己,淑妃倍感无奈,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语带机锋,防不胜防。 早已失了耐性的姜贵妃冷声回道:“太子想来是顾及本宫和鹭闲姑侄情深,将她多留几日陪本宫,但毕竟新婚,本宫也不好一直霸着不放,今日宸妃提及了,本宫也只好割爱让鹭闲回东宫了。”转而对南熏吩咐道:“叫闲儿的丫鬟把东西收拾好,着人将闲儿送回去。” 语罢,姜贵妃目光带着凌厉瞅了宸妃一眼,保养姣好的容貌都有些狰狞的破碎,不耐道: “今日这花香甚是刺鼻,惹得本宫恶心,就此散了罢。” 宸妃无所谓地勾唇笑笑,略福了福独自一人先行离开了,此后德淑娴三妃才各自散去,依然留在亭里的只有姜鹭闲、沐阳王妃和姜贵妃三人。 姜鹭闲余光窥见姜贵妃扭曲的面容甚是惶恐,愈发缩成一团意欲将自己隐在一旁不被发现,奈何她穿衣酷爱桃红翠绿等俗媚颜色,此时即使在花园也很难让人忽视。 抬手将一盘果子扫落在地,瓜果在地上滚动着滑落湖里,扑通扑通听得人心悸,姜贵妃对姜鹭闲喝道: “还留着作甚,要本宫亲自送你回去不成?” 姜鹭闲一惊,站起时脚步不稳斜斜就要倒下,方向正朝沐阳王妃,若沐阳王妃搭把手,倒不会摔个狗吃屎,姜鹭闲如是想。 就在姜鹭闲脑中思虑闪过那一瞬,沐阳王妃冷眼瞧着身子微微一侧,姜鹭闲应声而倒。 狼狈、屈辱,恨意。 如此姜鹭闲便和沐阳王妃结下了梁子,而姜鹭闲也是在此时开始更加迫切地渴望权利、地位,她心中的欲念宛如烈火熊熊燃烧,也将这把火烧至了东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可怜之人】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天又下起了雨,东宫山水池中游鱼散去,悉数躲在了荷叶下。 太子侧妃姜鹭闲回来了。 东宫的宫人们很不习惯,这个侧妃说来也只在大婚第二日一早露过面,这四日下来,众人似乎都遗忘了还有侧妃这么个人,再加上东宫和姜家关系尴尬不是秘密,东宫之人对这个太子侧妃多少带着恨屋及乌的情绪,此时一些年纪小的宫人不善隐藏厌恶之情,就那么戏谑地看着侧妃撑着一把小伞在雨中萧索地走着。 清鸣和泠叮带着怒气跟在姜鹭闲身后。 她们当时去宫里走得急,回来更是被催得紧,就备了这一把伞。如今突然下雨,就算她俩再瞧不起侧妃,这唯一的伞也得给她,而东宫那帮子小人见只是俩丫鬟没伞,竟就不理不睬的,最可恨唯一能替她们说句话的侧妃只自顾自前头走着,完全不管身后淋得衣衫贴身的清鸣和泠叮。 做奴婢的,就怕遇上个不受宠还蠢笨如猪的主子,也不知这侧妃姜鹭闲如此漠视自己的贴身丫鬟,今后这东宫还有几个人能对这俩丫鬟和颜悦色。恰好此时回来的匪石遥遥看着这一幕摸着鼻子想道,腹黑地绕了远路避开。 真乃“世态炎凉”。 清鸣、泠叮虽是奴婢,却是太傅府的家生子,自小就没受过什么苦,今日淋了一会儿雨,到了晚间,清鸣和泠叮娇娇气气的身子就感了风寒,支支吾吾托了太子妃殿内的侍女代为告假,雨后微凉的夜里,两人病怏怏躺在绣榻上抱怨命苦没随了好主子。 可是被骂得猪狗不是的玉绮殿的正主姜鹭闲此时正木木地倚着卧榻出神,她这会可没心思关心那两个丫鬟在干嘛。姜鹭闲一边拨着从宫里得来的东海粉珍珠项链,一边琢磨着,她回来也几个时辰了,太子也没来玉绮殿看看,是不知自己回来了吗?不,不可能,这一路清鸣、泠叮那么显眼,肯定有不少侍女注意到她们了,不可能没去回禀啊。 姜鹭闲瞄了眼身侧暂时顶替清鸣、泠叮的两个小侍女端来的姜汤,计上心头。 燕安殿内,红绡纱还未撤下,但点得明亮的宫灯却淡去了那种暧昧的味道。 太子谆握着书卷憩在榻上已经两盏茶时间,眉头深锁看似聚精会神地阅读着,实际上一直盯着一行没变过。 同样魂不守舍的还有佯装绣花的祁采采,太子谆突然‘造访’,令她备受惊吓,匆忙间拿过钏儿绣了一半的花样子,也不管自己根本不会绣花,作势游走了几针,余光偷瞄着榻上的太子谆——他从进来就不发一言径直拿着自己之前看的那卷书出神,这许久了,也不知他是气得不愿说话,还是惊得说不出话。 看个侠客美人的话本不至于令太子谆恼怒吧?虽闺阁女子不该读这些艳本乱了心智,但她自幼好奇江湖、倾慕侠客,如今不能亲自去看看江湖为何了,还不准看看话本故事聊以****吗? 祁采采越想越气,手中绣样一掷,虎躯一震,站了起来。 “怎么?扎到手了么?”太子谆猛然听到声响,再看祁采采一脸挣扎,不由担心道,动作迅猛,祁采采的手已经握在太子谆手中。 太子谆神色关切细细看着祁采采毫发无损的手指,指间的触感令他耳尖红了起来,祁采采抽回双手他也未强留。 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祁采采也是瞬间斗志全无,“没,我,嗯,我有些渴,倒茶喝,倒茶喝。” “茶水只怕有些凉了,喊侍女换壶茶吧。”太子谆说罢就要喊侍女来换茶。 因着祁采采不喜欢侍女在周围服侍,所以主子不特别叮嘱的情况下,燕安殿的侍女都在外间候着的,如此,虽没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会舒服许多,但遇上需要添茶换水,扇风加冰的事就得放了拘谨喊两嗓子了。 “啊,不,不,不,殿下您回榻上躺着吧,光脚在地上要落病的。我突然有些想喝家乡的玫瑰八宝酥油茶了,我去小厨房看看还有多少酥油,殿下要喝吗?”祁采采对自己的急智刮目相看,乐颠乐颠就要出去。 太子谆觉得有趣,也起身想跟着一起去看看祁采采怎么做玫瑰八宝酥油茶,刚将脚伸进靴筒里,祁采采就撒丫子冲出去了,临出门丢下句 “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殿下就坐等我的酥油茶吧,你看着我可做不出来。” 不禁莞尔,采采总是能探及他心中那处柔软,这样充满灵气的她真令他无可奈何,仿佛又变回了朔方那个鬼马精灵的小丫头。 匪石扣门进来的时候正看着太子谆一脸憨傻地笑,‘洁身自好’的匪石撇撇嘴,俗语怎么讲来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贪嗔痴傻。” “殿下~别笑了,侧妃搞出些幺蛾子要殿下过去看看。”匪石黑心得打断太子谆美好的夜晚。 太子谆在匪石进来后就收了笑意,此时听匪石来报是姜鹭闲找他有事,顿时看匪石的眼神都带了厌弃, “侧妃又出何事了?” 自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匪石被太子谆看扫把星的眼神伤到了高傲的自尊,捂着心口,含着泪偏头道: “殿下如此待匪石,匪石何其无辜,被侧妃大呼小叫地唤去,宛如骡马不知辛劳百里加急赶来告诉您,您却……” 说到动情处竟有抽噎声。 匪石当然知道太子谆厌弃的不是他而是刚刚回宫的太子侧妃,说来这侧妃自成婚后就在东宫住过一晚,竟然被太子嫌弃至斯,匪石仿佛已经看到太子侧妃凄惨的未来了,虽匪石深觉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被新婚夫君抵触着实是可怜的,但想归想,匪石可没有妇人之仁,一双凤眸里没有丝毫怜悯的情绪。 太子谆穿好靴子,“侧妃到底有何事?” “还是殿下亲自去看吧。”匪石有些尴尬地挠着头。 太子谆默了一下,起身往玉绮殿走去。 一来一回大抵用不了多久,在采采做好油茶之前自己肯定已经回来了,太子谆如是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又出幺蛾】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姜鹭闲捂着小腹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娇声(呻)吟着,急坏了被临时调来照顾她的两个小侍女, “侧妃,奴婢还是去找太医吧?” 其中一个小侍女急得眼泪在眶中打转,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蓦地回头,看见太子黑着脸走了过来,赶紧行礼,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这是何情况?”太子谆在离床还有一丈的距离时停了下来,烛火忽明忽暗,太子谆的表情也模糊不清,一如既往清润的声音让人辨不出喜怒。 姜鹭闲微微昂起头,露出波光滟潋的双眸,淡粉的面颊,仿佛忍受着巨大的苦痛,声若蚊蝇般对太子谆道: “殿下恕闲儿不得起身相迎,闲儿……闲儿有愧,打扰了殿下和姐姐相处。”说到此处,姜鹭闲隐隐带了抽噎之声,一行清泪自眼角划过,几缕发丝贴在沁着薄汗的面上,芙蓉玉面凄凄惹人怜。 一旁的小侍女赶紧对太子谆如实禀报道: “奴婢梧桐,见侧妃已然疼了将近半个时辰,面色不佳才报了匪石大人。和奴婢一起被临时调来服侍侧妃的雨竹已经去小厨房熬红糖姜茶,但奴婢略懂医理,恐侧妃并非妇科疼痛,唯恐误了侧妃健康,奴婢斗胆请太子殿下为侧妃请太医来诊。” 言罢侍女梧桐就叩首于一旁。 事实上她是听了侧妃的话才急急禀报了总管匪石大人,侧妃如此表现,大多人当是以为侧妃小日子将要来了又淋了雨才疼痛如斯,所以其中一个侍女去了小厨房熬红糖四物汤,但她略懂些医理,总觉症状不对,还是请太医来做个定夺才是,否则侧妃有个好歹,她们这两个服侍的是肯定活不了了。 “倒是有心,今后便留在侧妃身边服侍吧。”将这个侍女安排在玉绮殿,太子谆自是多了几分考量,又对梧桐吩咐道:“找谷暑拿了本宫的令牌去请太医。” 姜鹭闲额上鬓边的汗珠愈发多了起来,贝齿紧咬着下唇,本就淡淡的唇色泛起了白,“殿下,闲儿无碍,如此夜深怎好劳动太医为闲儿跑一趟,闲儿只是,只是痛心……” “侧妃不必自降身价,你于东宫意义重大,自是值得谨慎对待。” 太子谆言外之意处处将侧妃当作外人,仿佛是姜家借宿于东宫的客,关系着的是两家表面的融洽, “既明了身份贵重,东宫上下自是不会怠慢你,不知侧妃还因何事痛心?” 这句问话本无意让姜鹭闲回答,被夫君如此生疏客套地对待,豪门贵女自该有骄矜之姿,此时最明智的作为当是闭了嘴巴,少惹人烦扰。 可姜鹭闲出身豪门不假,贵女身份却不实,虽长了个七窍玲珑心却没有对应的见识去承载,反而显得愚蠢,比如此刻她就当太子谆言语的贵重是只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本就毫无所觉姜家和东宫的暗涛涌动,当然不会往深了去想。 于是更加自信自己的计策能如愿以偿。 “殿下~闲儿知自己曾言语冒犯了姐姐,可是闲儿这几日在姑姑那一直诚心悔过,本是姐妹间一些口角之争,闲儿怎想,这一回宫就受此待遇呢……” 一番话说罢姜鹭闲已哀哀戚戚哭成了泪人,似是有道不尽的辛酸,言不出的委屈。 看来是不能立马回采采那里了,太子谆索性坐在了对面的榻上。 对于姜鹭闲说哭眼泪就止不住的模样太子谆厌烦极了,女人这般模样用泪水作伪他在姜贵妃脸上看到数次了,这姑侄女倆还真是如出一辙,令人作呕,不过若是采采露出梨花带雨的表情他肯定立马缴械投降,不,即使采采哭得再动人他也不能惹得他哭,母后常说女子的眼泪枯竭了心就死了,心死了就再也救不活了。 自觉思绪飘得太远,太子谆想喝口茶醒醒神,想起采采允诺的那什么茶刚好也有些口渴,看了眼桌上放的汉瓦紫砂茶壶和紫砂茶盏,盏中浅浅还有些桂圆姜茶的底,太子谆不由皱了皱眉,不愿用姜鹭闲用过的杯具,奈何此时两个侍女还都不在,遂忍着口干缄默坐着。 姜鹭闲看太子谆无甚反应,只得继续道: “闲儿自知不该如此揣测,可闲儿确实自喝了侍女端来的姜茶后就腹痛难忍。” “殿下,奴婢惶恐啊。”刚端着红糖四物汤行至门口的雨竹正巧听到此处,将金漆平底托盘轻放于地上就跪伏于一侧。 太子谆淡淡开口:“还未有定论,先服侍侧妃将热汤喝了暖暖。” “诺。”雨竹缓缓往床头行去,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扶了姜鹭闲起来靠在软垫上,拿了汤盅吹了热气一汤匙一汤匙喂着,尽管心里恨姜侧妃平白诬陷,但服侍仍是尽心尽力。 待得一汤盅饮尽,梧桐带着太医匆匆赶来,雨竹垂下了侧妃床外的纱幔后太医才得进来,对太子谆拜了拜, “下官齐济世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谆抬了抬眼,唇边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齐院判近来可好?” 被问及的齐院判正是当年证明沈家嫡女沈小慎身染恶疾的普通太医,如今已是身居太医院第二高位,和当年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他见了太子谆仍是惧怕得紧,一是因为当年作伪证毁了太子谆姻缘心中有愧,二是总觉得太子谆似是看透一切洞悉所有令他的阴晦无处遁形。 齐院判抹了抹额间的汗,讪笑道:“托陛下洪福,当此盛世,家和美满,自是心安。不知侧妃如何了,下官先为其诊脉。” 太子谆笑笑不置可否,齐院判一席话可谓圆滑。 一根红线悬脉问诊。 “侧妃今日可有食用什么不净的食物?” “未有,就是晚间侍女送来四物汤饮了一茶盏,稍后就腹痛难忍。” “是否还有残余,可否拿来让下官一瞧。” 梧桐自桌上拿过紫砂壶和茶盏递给齐院判。 齐院判打开紫砂壶盖望、闻片刻后拿过医药箱取出马钱子闻了闻,壶中茶水略有马钱子的气味,又取过茶盏闻了闻,却是普通姜茶,端详杯中,色泽也与壶中茶水不同,心下了然,却又暗自叫苦,怎么偏轮到他值勤遇到这种事情,这姜太傅的孙女是帮还是不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算盘落空】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豆大的汗珠自齐院判额上滚下,眼里也进了不少,涩得睁不开。 “齐院判可是觉着热?要不要将窗户打开?” 太子谆关怀的话令齐院判愈发紧张起来, “无碍无碍,侧妃此时身子虚,雨后天阴开窗恐会着凉,下官忍得了。”略一顿,端着茶盏的手一抖,盏中余下的底子尽数洒了出来,齐院判未待太子谆说话就立马叩首及地叫道: “殿下,下官有大发现啊,请殿下恕下官手抖之罪,下官实在是太震惊了,这茶中竟有生马钱子粉末,侧妃定是饮了此物才腹痛难耐,还好饮的量少,若再多几杯怕是气息不畅,乃至昏迷啊。” “奴婢冤枉。”雨竹率先跪了下来,梧桐有些怔愣,被雨竹拉了拉,也跪下喊冤。 看着跪着的三人,太子谆唇角一勾, “哦?竟有此事!齐院判何罪之有,这是立了大功啊,快快请起。倒是你们二人,喊冤可有证据能洗脱罪名?” “殿下!定是她们,莫要听她们狡辩,闲儿真是好生命苦,好不容易回来却又遭了此等毒手,呜呜呜,若不是清鸣、泠叮两个受了风寒,闲儿如何会去麻烦姐姐调人过来,这事当与姐姐无关,都是这两个侍女见闲儿不受恩宠、软弱可欺才……才,闲儿好生辛酸啊,殿下。” 姜鹭闲捂着心口又开始抽泣,梧桐跪伏在地上听得直咬牙。雨竹坦然地听着侧妃给她们泼脏水,不急不慌地开口道: “侧妃所言无虚,今日之事如何也是与太子妃无关的,奴婢们是由总管匪石大人选了派来服侍侧妃的。”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情谊东宫众人看在眼里,今日这个姜侧妃想栽赃太子妃一笔,到这会儿她们两个也是看得明晰,雨竹这句话直接撇清太子妃,太子殿下定是喜闻乐见的,梧桐乍一听雨竹开口肯定侧妃的话还差点出声斥她,此时一思索,顿时对雨竹的心思细腻刮目相看。 雨竹看太子谆并无打断的意思,继续说道: “而匪石大人没有害侧妃的动机,奴婢们被调来的突然也无有可能事先做好下毒的准备,且桂圆姜茶是大厨房知侧妃冒雨回宫,特意送来为侧妃驱寒的。” “是啊,是啊,如果奴婢有害人之心,奴婢何苦去求了太医来揭穿自己呢!”梧桐急急接道。 太子谆依然笑得如春风般和煦,只是眼睛眯了眯, “确实啊,匪石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他何事开始和女人较劲了?” 正在崇文馆替太子谆处理事务的匪石突然打了个喷嚏,不自觉地拉了拉衣襟,是着凉了吗? 姜鹭闲听罢暗恨这侍女巧言善辩,又不解这太子妃在东宫都有好几日了怎还由着总管管理府内上下事务?尤其气不过自己卯足了劲演了这许久就要功亏一篑,娇声叫道:“可是殿下~” 刚张口,太子谆就打断道: “侧妃这会说话听起来也是中气十足,可是无碍了?这几日婚宴之喜未过,此事就网开一面算了吧。” 姜鹭闲有些急了,从床上爬了起来,哽咽道: “闲儿自知命轻如鸿毛,可此事闲儿不得不计较。” “那好,本宫如你所愿查个明白便是。齐院判,去玉绮殿小厨房看看有无马钱子。”太子谆依然带着淡淡地笑,只是说话的语气越发温和了,“等等,此事关乎这两个侍女的性命,便让其中一个跟你一起去吧。”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齐院判要将厨房搜的彻底怎么也得一段时间。 太子谆不言不语只是斜倚在榻上,留下的梧桐早取了新的茶具给太子斟了六安瓜片,太子谆就有一口没一口的酌着,他并不爱喝六安瓜片,但无意于让姜鹭闲知晓自己的喜好,让侍女随意抓了茶来煮。 茶灶上暖着茶罏,炉温不高不低,罏中散出沁人心脾的茶香。 可此时此境,殿中全然没有“幽香入茶灶,静翠直棋局”的幽雅闲适。看着飘飘渺渺的蒸汽,姜鹭闲就觉得自己仿佛放在灶上灼烤,备受煎熬。 她装着病,唯有时不时轻吟一声表示自己还忍受着腹中绞痛,她不知太子谆为何要去搜小厨房,等得越久就越坐立不安。 “禀报太子殿下,小厨房确实有马钱子成药粉末。”齐院判身后跟着的雨竹刚回来,就立马回禀。 太子谆站起身来,对姜鹭闲道:“马钱子是处方药,东宫侍女想开这味药没那么简单,你那两个丫鬟今日感了风寒想必开了马钱子用来镇咳,至于怎么混进了茶中,侧妃应当自有判断。”又对齐院判和两个侍女道: “齐院判多费心料理着,务必确保侧妃无碍。你们两个就顶了侧妃那两个陪嫁丫鬟,贴身伺候。” 出了玉绮殿,已是亥时三刻,到燕安殿外时殿门紧闭,太子谆飞身翻上墙头,遥遥可见殿内灯火都熄灭了。 一个转身踩着榆树梅枝丫来到祁采采寝殿窗外,夏夜风暖,琉璃花窗半开着,太子谆仿佛可以闻到里间传来酥油茶中玫瑰混着奶香的气味,即使榆树梅的花香都无法阻挡,这一刻,太子谆多么想推窗而入,品一口佳人亲手制的茶。 “姑娘……太子妃,桌上的酥油茶都沁住了,要撤下去热着吗?” 内间丫鬟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不必了,倒窗外喂狗吧。” 祁采采的话里带了怒气,声音格外大。 “太子妃当这是朔方呢,哪来的狗呀,话说祁胜养的那狗也不知还活着没。” 丫鬟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还是顺从得将茶倒出窗外。 是采采身边的钏儿?太子谆通过这丫鬟的声音、语气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自幼对女子容貌辨别不清的他也唯有如此区分每个人,倒也练就了对音色极其敏锐的特质。好在大多数女子他都无需记住,也就是因为这几个丫鬟关乎采采,他才费心去记了她们的音质。 沁住的酥油茶变得粘稠,落入草中有“啪”的一声响。 东宫却没有猫猫狗狗来舔食,只有隐匿在枝上的太子谆看着地上一摊乳白,隔在他和采采的寝殿间。 往窗外倒东西,采采还真是……开着窗想必会招惹虫子吧。太子谆摇了摇头,一边想着,一边拿出手帕包起地上沁住的酥油茶,残留的油水透过帕子沾染在指尖,太子谆皱了皱眉,忍着不适紧紧抓着帕子,小心的不让帕子中的液体流下,几个起跃离开了燕安殿。 今晚,还是回练光殿歇息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无风不起浪】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圣上赐下太子侧妃的事经过这几日,消息终于传到了朔方。 曾经的灾民剩儿,如今在县京替太子妃打理陪嫁铺面庄子的赐姓总管祁胜挺直地跪在安抚使府祁夫人院子外。 塞北毫无遮挡的烈日直射在祁胜身上,毒辣的光芒将祁胜的面色灼得发红,薄唇干涸起皮,面上却如水洗般汗流如注,舔了下唇角,祁胜眯眼看了看正毒的日头,少年的身躯微微一晃,赶忙用手拄着炙热的地面又跪好。 是他,误了消息。 “夫人,先让祁胜进屋再说吧,事已至此,罚他也无用,且听他详细说说采采的近况才是啊。” 祁隆轻拍祁夫人后背,替祁夫人顺着气。 此时的祁夫人眼中泛红,捂着嘴,眼泪簌簌落下, “让他进来罢。我也知此事不能全怪祁胜,但采采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她一个人在县京得承受多少的菲薄,消息若是能早到几日,夫君还可以上书请圣上收回成命是不是?” 祁夫人提及采采又哭了起来。 祁隆看得揪心,倒也有些恼怒圣上突然的赐下侧妃,这也罢了,虽说太子纳妃纳妾是正常,可为何要那姜家庶女和他的宝贝女儿同日迎娶呢?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这对祁家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 是的,如果立侧妃的消息能及时传回来,他祁隆定要上书请旨让圣上收回成命的,可如果圣上不允,他又有多大的勇气敢一而再再而三阻拦这事呢?他可以不在乎官位,但他不能放弃祖祖辈辈守护的北地边关啊。 摸了摸夫人的发髻,祁隆有些愧疚。 不多时,晒得发昏的祁胜被童植搀到屋里,祁胜未说一字又直直跪下了,头磕在地上瞬间破了皮见了血,祁胜年纪还小,此时也带了哭声请罪道: “小人有愧老爷夫人托付,未能及时将姑娘的消息送回,小人请赐家法于身。” 祁胜在祁府也有四载,一直在童植手下做事,也算是祁隆看着长大的,此时祁胜形容萧索令祁隆感慨,“采采那还要你早日回去照料,延后再罚吧。先说说看为何耽误了。” 一旁的总管童植早心疼起祁胜,看到老爷使眼色,立马上前将祁胜扶到一旁。 “小人无用,当日得知圣上赐立侧妃,立马放了飞鸽传信回来,不想第二日有属下来报飞鸽被人截杀,小人后来接连派三人回朔方,都没了音信,恐是被人在途中杀害。第三日一早小人就亲自出发送信,先是路过各地城门处多方盘查,后是沿路事故频发,耽误了行程。” 祁胜看了看上首蹙眉凝听的老爷,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小人怀疑是有人故意阻挠,近日还请老爷多留心身边。” 祁胜一直少言寡语的,没想却是个语出惊人的小子。可这话实在不妥,祁胜当年就是被榆县县令害得家破人亡,但说到底还是老爷衙门里的季、夏两位通判得了老爷信任却不做人事,自那之后老爷清洗了一遍安抚使府衙,将那些子个混人全判了刑,如今胜儿再说起朔方有内鬼的话茬,可不直指石小郎君吗?老爷已将安抚使府衙的事务尽数交给石小郎君处理了啊,且不说祁府于石小郎君有养育之恩,再看人家能文能武,足智多谋老爷夫人本意可是当女婿的,如今姑娘嫁了皇家,老爷夫人更觉有愧于石小郎君,对他俨然如亲生儿子,又怎么会怀疑于他,说到底石小郎君不是胜儿作为一个家仆可以指摘的。 童植担忧祁胜一番话惹得老爷不悦,先行拜道: “老爷,祁胜年龄小,说话没个分寸,小人这就带他下去好生训他。”说着就在祁胜脑袋上一拍,又怕真的打出个好歹,下手看似快又重,落在祁胜身上确实轻飘飘的毫无力道。 祁隆哈哈大笑:“童植啊,你这厮心疼祁胜这孩子,倒腹诽起老子来了,老子是那般胡乱罚人的混人嘛?还给我装腔作势的,你腚一撅老子就知道你……” 最后几句污言在祁夫人含笑的目光下生生憋了回去,祁隆往祁夫人身边靠靠,慢条斯理道: “祁胜,你为何有此说辞?”伸手止住了欲言又止的童植,继续道:“大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不会怪罪。”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祁胜听的,也是为了叫童植安心。 祁胜本就无所谓有没有责罚,此话他是一定要说的,给老爷提个醒也好,姑娘于他一家有恩,即使粉身碎骨也不在话下: “小人刚说过来朔方途中事故频发,且每回都有一种监视的感觉,一开始也没甚在意,直到在朔方城外此人露了马脚,小人故作不知,待对方放松警惕跟踪过去,此人似有察觉,狡猾多端竟拉开了距离,但小人追了她一昼夜,追至金城却突然断了踪迹,小人怀疑金城内有人接应。” “哦?你的轻功虽不如采采,但也不错了,是何样的人竟都无法近身?”真是咄咄怪事,祁隆想道莫不是江湖之人也参与了此事? “当务之急应是说出此人样貌,也好在全城通缉?”祁夫人适时的提议,看向祁隆等着他的许可。 “喏。”祁胜躬身道:“说来惭愧,此人乃是女子,也无甚功夫,仅是处处设机关陷阱,有些子是农家捕猎常用的,但大多是小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巧妙,小人避之不及难免中了几招,竟拉开了不少距离。虽戴着面纱,但即使下回此人换了装束叫小人遇上小人也能一眼认出。请夫人恕小人粗通文墨,实在不知如何形容其样貌,大抵就是在茫茫人海里也能一眼看到,极出众……” 祁隆和祁夫人在这么严肃的时刻都忍俊不禁,“祁胜,好小子,莫不是看上了此女?” 祁隆笑得捧腹,祁夫人也捂着帕子掩着笑,倒是一扫得知采采消息以来阴郁的情绪。 童植看老爷夫人拿此事逗趣,也打消了原本担忧的心思,说到底祁胜自有祁胜的日子,这孩子还小,喜欢女子的心思也是过眼云烟而已。 这一下子倒把祁胜弄了个大红脸,经这么一打岔,所有人都忘了一开始的重点,不过说到底也是源自众人不觉得金城在石熙载的打理下还会有什么疏漏,石熙载更是无人怀疑他会背叛祁府。所以这次的事情,祁隆只当县京城有人不想他祁隆阻碍了姜家女立侧妃,至于是姜太傅、太子还是别的什么人祁隆有猜测也不能对峙,而对于这个出现在朔方的神秘女子,大家就当听了个故事——祁胜初通情爱的故事。 殊不知对这次的事情的忽视,给朔方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在祁胜歇于祁府休养的当晚,这个女子正日夜兼程返回县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红袖招】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县京城,文人墨客无不为在红袖招内得她所作一诗半词喜极而泣、跣足呼嚎,达官贵人无不以在红袖招内得她一茶半盏忘乎所以、千金一掷。说来,她,不止在县京负有盛名,即使秦淮河岸的秦楼楚馆,她也是每个男人心心念念渴望一见的绝代佳人,每个女子既生恨又仰慕的祸水红颜。 她,乃坊间百姓闲时的谈资,身居风尘,却与两位皇子都暧昧不明。 她,乃柳陌花衢中的传奇,仙姿佚貌、风华绝代却无人敢轻薄。 此花娘,自称琴泣,解释曰“弦之一动宛如琴之哀泣”,乃红袖招数年未变的花魁,琴泣。 将面纱摘去,露出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琴泣翻身躺进了胭脂色锦被,素手一勾挑下了床帐。 待得一切做好,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只蝙蝠纹镶边翘头靴随即踏了进来,又被后面追来的人挡了回去。 “爷,您不能进去,琴花娘这多日来被贵人包场歇得晚,今日挂了休息的。”丫鬟踌躇着要不要喊俪妈妈,眼前的人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她可得罪不起。 “哟,怎的,爷爷我近几日手头紧了些你们就狗眼看人低不让进门了?信不信我叫人砸了你这红袖招?” 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叫嚣得厉害,不过红袖招的丫鬟,尤其是琴泣的丫鬟是见惯了世面的,此时对其他丫鬟使了眼色让去唤俪妈妈,仍拦在门口, “爷莫怪,奴婢所言无半点虚假,最近来找琴花娘的人皆被挡了回去呢。花厅里有上好的桂花酿,您去品品如何?红袖招自有其他姐姐们服侍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琴之悲鸣】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萧惟余走了,琴泣趴在棋盘上,眼睛空洞洞盯着腕上的守宫砂,不是她刻意要骗他,只是有些事情她不能说,有些秘密萧惟余知晓了对他并无好处。 相识已有四个春秋,无论从何时缘起,就在今日缘尽吧。 多年不曾哭过的琴泣自知晓她对萧太师的公子萧惟余动了心,就料到早晚会落得伤神伤情的田地,晶莹的泪珠滑落棋盘,他和她就宛如这黑白子,只能在各自的阵营里厮杀。 刚才的事情恍若隔世,在琴泣心中留下一道扶不平的伤疤。 “你的守宫砂还在,为何要骗我?”萧惟余问的焦躁,全无往日笑面如风的模样。 “你怎知我点了守宫?”琴泣扯过袖子,捂着腕上的殷红。 “琴儿,你究竟是何人?” 萧惟余漆黑的眸子紧盯琴泣,琴泣不自然地别过头,“萧公子,琴泣是何人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你明知我心仪于你!” 琴泣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惟余,起身退至内室,冷声道:“萧公子慎言。奴家不过花街柳巷中人,不敢高攀。” 萧惟余还想再说什么,琴泣未给他空隙,下了逐客令,“恕奴家直言,萧公子今后还是不要再来找奴家,无论过去是何人,入了风尘,奴家就未曾想过还有离开的一天。来人,送萧公子出去。” 是如何也忘不了萧惟余被丫鬟恭恭敬敬请出去时回头看她的那一眼,是失望吗?总是嬉皮笑脸的人,此时眼里却似透着寒冰。琴泣伸手抚过棋盘上的黑子,上面还留着萧惟余的温度。 从什么时候有了不该有的痴念呢? 思绪飘远…… 四年前,泰和三十二年春,红袖招。 “琴花娘,琴花娘,快来看,萧太师家的公子又在‘流觞曲水’中胜出了呢!” 丫鬟兴奋的双颊绯红,扶着刚到及笄之年的琴泣站在顶楼的回廊上,看着楼下被围在一众文人雅士间仍卓尔不群、俊逸斐然的男子,恰巧男子也抬首望来,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男子斜斜一笑,冲着楼上戴着面纱的美人拱手道:“楼上的可是花魁琴泣?在下已连赢数日,不知是否有幸能得佳人青睐?” 红袖招以南靖土楼为原型改建,内部中空,呈宫殿式,中堂是红袖招办一些雅致游戏或者表演歌舞声乐节目的地方;下堂是花厅,供客人观赏节目或是小憩;中堂是角妓住所,皆是些风流貌美、才艺出众的女子;上堂是清倌人所在,相较于角妓,她们在才艺上各有专精、柳絮才高,老鸨儿容得其暂且留下清白身。 清倌人为数不多,却是红袖招最受男人追捧的。 琴泣就是清倌人之一,虽在上堂有屋子,却不住上堂,在红袖招有着自己的小院子。这个十三岁就在中堂表演的清倌人,一年时间就才名远播,坐上了红袖招花魁的位子,待遇自是不同。 近日及笄,在楼里挂了牌,如同开了封的美酒,慕名而来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这可乐坏了老鸨儿俪妈妈,却又苦了其他没甚生意只能干看的花娘。琴泣当即出了主意,在中堂办起了比试,每场比试的胜出者可在红袖招免去当日花销,五天六项比试下来再角逐出个‘状元’,可与她一见。 俪妈妈当然照办,每日也不过免一人的帐,却会有无数人因着好奇前来,如此,既为琴泣造了势,又令红袖招客源不断,她是喜闻乐见的。其他花娘虽有艳羡、嫉妒,但也知是受了琴泣的恩惠,倒也没甚意见。 于是五日来,红袖招每晚灯火通明,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多数客人在比试结束后就点了别的花娘,宿在这烟花柳巷温柔乡里,唯独在琴棋书画诗词上皆夺头筹的萧惟余,人又生的风流,迷昏了一众花娘,却在每日比试结束就离开,当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今日最终的‘状元’已出,萧惟余不负众望赢得轻松,倒没有立马离开,只执着地望着上堂。 终于见得佳人,只一眼就再难忘怀。 “恭喜萧公子了,不过奴家有几个联想请教,不知萧公子意下如何?” 琴泣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萧惟余又如何会拒绝佳人? “在下荣幸之至。” 一爿上联自栏杆上落下,红绸上墨字小楷书写曰: “上栏藤蔓背阴发” 早有仆从为萧惟余备好了笔墨纸砚,萧惟余摇头一笑,提笔在娟纸上写下 “受雨葵花向日开” 琴泣看后又命丫鬟垂下了另一红绸,上书一爿下联,曰: “乞凭文字约郎腰” 未等萧惟余作答,又垂下了一爿上联曰: “一路行来多酒债” 萧惟余略加思索,笑意更深,双手提笔,在纸上写下 “剔尽灯花销暑夜”“高歌不复已中年” 落笔时,两页狂草矫若惊龙。 “‘剔尽灯花销暑夜,乞凭文字约郎腰’,‘一路行来多酒债,高歌不复已中年’,好联,好字!”在座皆是自诩不凡的文人骚客,此时也不免折服,琴花娘出的联自有女子的哀婉忧愁,萧公子却令整副联多了明朗大气,饶是文人相轻,此时也喝起彩来。 仆人自桌上取过萧惟余墨宝,端上楼呈给琴泣。 这三副对联琴泣一直珍藏着,如今想来不过是徒增悲愁罢了。 父亲曾说她“虽早慧,却恐福薄,有早夭之相。”因其五岁那年跟父亲在任上,父亲看到万物向欣,柳树已碧,忽有所悟,吟诵道:“好木生门下,绦绦入陇中。”她随口续上了父亲的诗:“弱枝多被折,身殁负东风。” 果然没两年她就家破人亡,尤记得父亲在中再三叮嘱她“莫要自叹自怜,你命既如此,就好好活下去。爹只愿筝儿如春风暖阳。” 她听了,她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娘还是因为思虑过重去了,没了依靠、身无分文,她在进京告御状的途中被拐进了勾栏,幸得贵人相助才入了红袖招,保了清白身子。她一直相信,是爹在天之灵保佑的,她也相信,终有一天她会为爹沉冤昭雪。 琴泣将头埋进膝里,紧紧抱着自己,不是晚春了么,怎么还如斯的冷呢? 后背上的伤口因为弓得太深渗出丝丝鲜红的血迹,此行朔方,她是任务已完成,明日只怕姜太傅就要见她了。 好累啊,爹,筝儿好想睡一会,像小时候那般在爹和娘的怀里安稳的睡一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不胫而走】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自太子大婚以来,县京一直阴阴的,难得放晴就有雨而至,对于地处华中平原的宛陵府来说,这样的晚春可谓异常。县京城街谈巷说无不议论这诡异的天气,提及雨就不禁担忧发生水患,那年朔方水患是秋季,庄稼被涝时刚巧收割完了,若此时县京水患可就苦了农人,这刚发了芽的苗苗哪经的起大雨? 好在没几日,夏至,气温转暖,龙王也好像发了善心扎紧了他的雨水口袋, 久违的阳光照得人心暖洋洋的,街市也热闹起来,一个消息就在此时仿佛长了翅膀传遍了县京。 “听说了嘛,沐阳王妃有孕了!”卖货郎担着货架和两旁的生意人攀谈起来。 “哟,真的假的,沐阳王府可都两年没个动静了,俺还以为沐阳王和圣上一般,中年才得子呢~”好事的店家凑过来低着声音调侃着。 一边的老店家听了,拍了年轻店家的后脑一掌,“圣上那是不生则已,一生,你看看,俩个都是顶呱呱的。” “老爷子,过去两位皇子还真是人中龙凤,可如今太子那眼睛,可惜了。”年轻店家龇牙咧嘴摸着后脑说道。 一个路人也掺进来:“说来也真是怪了,这沐阳王妃一有孕,老天爷就给了个好天气。” “那可不是么,太子大婚以来那雨下的让人害怕,听说太子妃出生时天有异兆呢。哎哟,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回去忙了。”一个成衣铺子的店家似是说漏了嘴,麻溜地去卖货了。 不消半天,沐阳王妃肚子里怀的孩子被奉成了天神下凡,又有说这孩子是大庸的祥瑞之兆,一传十十传百越说越神乎,其中也有不少对从边塞朔方来的太子妃命中带煞的怀疑。 昨夜戌时二更, 琴泣随太傅府侍卫来到京郊一个废宅,四周一片漆黑,不远处的林子里有怪鸟啼哭,除此之外却安静的滴水可闻,侍卫提着巡夜灯在前面引路,灯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琴泣不疾不徐跟在后面,脚踩在陈年堆积的落叶上沙沙的响。 侍卫轻车熟路的在一片屋瓦废墟中按动了机关,隆隆作响,瞬息,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地道出现在眼前,里面的墙壁上燃着火烛,从上看去望不到头。 “您小心脚下。”侍卫恭敬地提醒琴泣。 要说这侍卫也是太傅暗卫里有头脸的,却要对个烟花女子用敬语,他心里虽一直觉得别扭,但因为一是太傅极看重这女子,二是这女子有令人赴汤蹈火的魅力。 琴泣径直走下去,没有理睬痴痴望着自己的侍卫,直到她银红的身影消失在地道里,侍卫才回过神来,快步下到地道,按动了某处,入口再次隐藏于废墟中。 走了有小半个钟头,地势突然开阔,地道的尽头竟是一个地下宫殿,虽还没有建完,但看模样俨然是缩放的大庆殿,瓦上还未刷金漆,门扇也未安,琴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殿内“龙椅”上的姜太傅。 姜太傅着赭色烫金圆领袍衫,戴软脚幞头,斜靠着椅背假寐。只是姜太傅不说话,琴泣就静静站在外面。 终于,姜太傅沉不住气了,睁开了眼睛,假装惊讶地一拍大腿叫道: “女先生到了怎的不说一声,可有久等?” 琴泣这才微微笑了下,“刚刚至此,是琴泣看大人睡得香甜不敢打扰。” “女先生见外,有什么敢不敢的,待谦儿登上大位,你我就是仅次于皇帝的尊贵。”姜太傅说得分不出真假,只他看着琴泣的眼神里情欲昭然若揭。 “大人真乃豪杰,礼遇下士,既如此琴泣就先谢过大人恩典。”琴泣说谢却并未跪,微垂着头。 “哈哈,今日之事我已听说,你办的极好,现在全城都在说谦儿的孩子乃天神下凡,救了县京,哈哈。”姜太傅打着哈哈换了话题,他是如何也没想到琴泣会应了他的话说下去。 “恭喜大人,说不定真是天神庇佑,沐阳王妃才在天气交接的时候正好查出有孕。” 姜太傅意味深长的一笑,搓着左手上的扳指,说道: “老夫从不信天机,只信事在人为。谦儿那王妃有孕之事早在太子大婚前夕我就知晓了,本来这沈家的女儿想生谦儿的嫡子是绝对不行的,奈何当时只顾着太子立侧妃的事情,忘了给谦儿提醒。倒是后来谦儿找司天监的卜算说有难得的气象变化,谦儿才出了这个主意。只是留着这胎,将来怕会成为沈知味讨要好处的话柄。” 琴泣听罢心中起了疑虑,沐阳王无事怎会跑去司天监卜算,这一切似乎早已计划好的一样。 “大人不必挂怀,这胎无论男女,沈家都不足为惧。” “哦?”姜太傅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琴泣分析道: “沈家二子皆是嫡出,沈知味和沈知白亲兄弟情深,但沈知白的娘子可不这么想,沈知味身居正三品吏部尚书,曾还领着从一品的衔,而二房沈知白这么多年却一直在国子监做从七品的主簿。大人,试想自己的嫂子封诰命,可以称夫人,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两家还生活在一起,这女人说到底还是善妒的,沈知白的娘子尤甚,怎会甘于人下?如今有孕的是沈知白的女儿,而不是沈知味的,沈知白的娘子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把好处让给大房呢?到时候您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即可。” 姜太傅不解:“沈知白的娘子再如何也就是女人家的事情,影响不了沈家大局啊?” 琴泣语带笑意,眼中却一片沉寂,“大人可是忘了琴泣曾和您说过沈知白和同僚来红袖招消遣,他娘子带着家丁在红袖招大闹了一场,沈知白不但没发怒还苦苦哀求,甚至掌掴了自己。这种男子又怎敢违逆妻子的意思?” “我这记性,这沈家的破事你不说都忘记了,多亏有你在红袖招收集消息,本来还想将你接到府中住下省得来回跑麻烦,如此看来你先在红袖招委屈一下,待老夫所图实现,便将你接到府中,金屋藏娇。” 姜太傅有意表达对琴泣的索求,此处就他们二人,言语里也不加避讳,赤裸裸地宣布他会如汉武帝对陈阿娇那样将她纳入府中。 琴泣看着座上比自己父亲还大近一轮的老叟,心下发寒,突得又想起萧惟余,越感悲凉,直到回了红袖招自己的院子里,仍难从那仿佛扼着呼吸的心悸中缓过来,过去、现今、将来,都如同已至将至未至的梦魇将她重重包裹。 更深露珠,依然难眠的除了琴泣还有如今被众星捧月的沈小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痰迷心窍】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沐阳王妃沈小讷一日之间就成了县京城的名人,说来也好笑,当初她嫁给皇子谦时也是被议论了许久,只是那时还风言风语诋毁她的百姓,如今却因为她肚里的孩子将她也夸到了天上。 宫里自下半晌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有大量的赏赐送来,圣上择人挑了温补的珍贵药材,并将今年江南西道贡品丝羽乌骨鸡六只、两担莱州贡品黑珍珠樱桃赏给了沐阳王妃,衣料瓷器自不用谈,都是些稀罕物什。 刚有身孕就得到这许多赏赐也是皇家里头一份了,因着往来没有这种先例,倒令宫里的贵人们措手不及,一时竟也不知该拿什么出来才能撑起脸面,还有的则是抱了拍马溜须姜贵妃的心思,沉下心来开始琢磨送什么东西。 姜贵妃斜躺在榻上由侍女将黑珍珠樱桃一粒粒送入口中,听完南熏的禀报,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在姜贵妃眼中,她皇儿有了第一个孩子理应普天同庆。姜贵妃左思右想,仍觉得圣上赐的东西实用归实用,却没有撑起她的脸面。谦儿的皇子不仅是他的嫡长子,还是皇长孙呢,应该赏些有‘寓意’的东西才是。不过离孩子出世尚早,这会儿她还来得及备置。 后宫里为了沐阳王妃这一孕搞得人心不安,在沐阳王府披芳殿养胎的沐阳王妃沈小讷在罗太医走后就笑眯眯地躺在床上穿针引线,侍女赶紧劝道: “王妃注意身子,这等尖锐之物交给奴婢,您要做什么奴婢帮您做吧?” 小讷对侍女的话仿若未闻,哼着歌,继续缝着,琥珀色的云锦缎子在小讷手里泛着细碎的光泽。侍女在一旁看着,撇了撇嘴却不敢强夺小讷手中的绣针,现在的沐阳王妃不比之前了,这一月王爷一改脾性,极宠爱着这个王妃,如今沐阳王府谁还敢忤逆她? 两个侍女在一旁看了半刻,王妃仍自顾自缝衣服,其中一个侍女心道王妃八成是盼孩子盼的,这么急燎燎要给孩子做衣服,另一个心眼多些,看着缎子的颜色和长短,有了几分猜测。 晚些时候沐阳王回了府,没去宠妾何氏那里,径直来了披芳殿,看到欹靠在枕上缝衣的小讷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小讷顺从地环住沐阳王的腰,将脑袋试探着埋进他的胸膛,沐阳王冷眼瞧向周围的侍女,她们就窸窸窣窣退了出去,只留沐阳王夫妻二人, “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小讷翻了个身,将缝了一半的衣服展开,赫然是一件成年男子的夏衫,“王爷你看,好看吗?” 沐阳王的手抚过柔滑的缎子,看着小讷的眼神带着说不清的情绪,“为什么对本王这么好?有了孩子了干嘛还巴结我?” 声音不大,宛如呢喃,所以小讷根本没细听,只沉浸在沐阳王宛如河流般澄澈的眼眸里。 看着小讷痴迷的眼神,沐阳王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指腹滑过她的下颌、锁骨,又用拇指在她的唇上摩挲,眼神越来越深沉,低头吻了下去,肆意吮吸着小讷唇齿间的芬芳,沈小讷的眼神开始迷离,主动伸出小舌附和,沐阳王却似被雷击了一般,一把推开小讷。 沈小讷被这狠劲一推,头撞在了床柱上,身体失去了平衡,眼见就要跌下床,她朝沐阳王伸出手,指尖只触到了他冰冷的衣角,随后她瞪大了双眼后脑朝下跌了下去。 沐阳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小讷,小讷也无助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嘴巴张合了几下却没有声音,他看到她额上开始出汗,唇色开始发白,低声咒骂了一句,抱起沈小讷就往外跑去,夺过马夫手中还未送入马厩的枣红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小讷被紧紧箍在怀中,冰冷的薄唇贴着小讷的耳朵说道: “本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刚到家不久的罗太医气喘吁吁跑回太医院,宫门都快关了,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妇科疼痛这么晚招人进宫,在太医院和赵院使碰了面,赵院使催他带齐了药物就往贵妃宫中快步行去。 莫非是贵妃有孕了?那些药似乎都是安胎的啊。罗太医不禁猜测。 姜贵妃的泽庆宫里此时热闹非常,偏殿有值班的太医已经去了,带血的水盆端出来,侍女害怕归害怕依然进出伺候着。 赵院判和罗太医到了泽庆宫和侍女知会了一声就去了偏殿帮忙,罗太医专精妇科,之前的值班太医立马和他换了手。 正殿里姜贵妃黑着脸坐在上首,下面跪着沐阳王。 “糊涂!!她这身孕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姜贵妃看着儿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干瞪着眼。 沐阳王跪在下首,一言不发,若说是感到内疚不知说什么也罢了,那一脸的无所谓若让外人见了定要觉得沐阳王冷心寡情。 姜贵妃疲惫地扶着额,“你折腾出这么大的事也就罢了,你带她来宫里作甚,即使掉了孩子也好过让宫里的人看本宫笑话啊。”睨了眼沐阳王,继续道:“你便跪着吧,不是母妃罚你,实在是你做的过分,现在也不知那丫头情况如何,若说她平安出来怨怼于你,你就好生给她和沈家赔不是,你外公现在还不能没有沈家支持。”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姜贵妃都开始担忧沈小讷是不是这么一摔给摔死了的时候,赵院使和另两个太医进来了。 “这是怎么样了?”姜贵妃急忙问道。 “回禀贵妃娘娘,王妃这是受了伤动了胎气,好在王妃年轻,体质也好,流血量不多,今后悉心调养即可,未避免小产,王妃应当少下地行走。” 赵院使恭敬地回禀,身后的罗太医暗自咬牙,明明是他妙手回春,这姓赵的却要抢他风光!待赵院使说罢,罗太医就站出来禀道: “娘娘,微臣竭力救治王妃的时候发现一事蹊跷,王妃恐怕已有两月的身孕才是,这……”罗太医一脸傲慢,这诊喜脉京中还没人能越过他,他可是能诊不足一月的喜脉,也不知是哪个同僚替王妃诊错了时间。 一直无话的沐阳王此时却笑了起来:“是你的孩子还是本王的孩子,本王道他是才来到王妃肚中,你比我清楚?” 这么问话倒把罗太医问懵了,我确实比您清楚啊,但我也不能比您清楚啊,罗太医知道说错了话惹了沐阳王恼怒,吓得不知该说什么。 赵院使倒是若有所觉,暗骂罗太医蠢笨,沐阳王妃这孩子如今可是因为来的巧妙,被奉为天神下凡,虽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事已至此,哪容别人多嘴。 “罗太医应该是觉得王妃这胎极稳才有此疑虑,王爷见笑了,微臣这等学医之人常常学着学着就学呆了。” 赵院使笑着圆场,姜贵妃也顺着圆了几句,这会她可不在乎那孩子几个月,她得去看看沈小讷那丫头现在怎么想,会不会给家里通信告状。 正想着就有侍女扶着沈小讷慢慢挪了进来,看了眼殿中的沐阳王,沈小讷推开侍女的手也跪了下来:“母妃万福。” “哎哟,你们扶王妃出来作甚!我可怜的孩子,你好好躺着休息就是,你这是做什么?”姜贵妃快疯了,这一个两个都是闹哪出呢,现在这场面小讷是想当众指责谦儿? 姜贵妃思索着怎么撵太医赶紧走人,沈小讷却先一步开口了:“母妃,恺悌……王爷已经被儿臣吓得不轻,您不要罚他了,若不是王爷今天小讷安能安然活着。” 一番话说得真挚,倒把知道实情的姜贵妃弄糊涂了,再三确认沈小讷不是说反话,也没什么后话,在南熏的提醒下姜贵妃回过神,亲自扶了沈小讷起来,又训斥了沐阳王两句,叮嘱他以后当心照顾小讷,别再让小猫小狗吓到了小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想法各异】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沐阳王妃动了胎气的事虽然闹得凶动,但却没什么人拿这事嚼舌头,一是王妃肚里的孩子说到底是保住了,后宫里盼着姜贵妃栽跟头的人大失所望,没了谈论的兴致;二是沐阳王妃句句维护沐阳王,事情的真相也就不重要了,即便有知道实情的人道明是沐阳王伤了王妃,也不会有人相信,毕竟没人觉得会有这么痴傻的女子罢。如此一来倒真没人看了姜贵妃的笑话,反而因为沐阳王妃在宫里养身子,宫中的贵人们又得绞尽脑汁选礼物送过去慰问。 太子妃祁采采作为妯娌自是应当去看望沐阳王妃,但因着沐阳王妃是沈小慎的姐妹,祁采采对于此行就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第二日一早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往泽庆宫赶去。 太子谆下了早朝就在宫里等祁采采,怕宫道太长,又将自己的肩舆派去接她。谷暑想收拾了拾阶亭给太子谆休憩,太子谆摆摆手,径自逛起了丽沁园,初夏时节鸟语花香中等待心爱之人,何其美妙? 谷暑心疼自家主子劳累,要知道前几日朔方来了消息,太子就整日整日和匪石泡在书房里商议,昨日又因着满京城的谣言,太子谆到四更天才眯了会,对策倒是有了,可身体哪吃得消这般操劳?谷暑一心盼着太子妃快点到吧,这样太子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翘首以盼的谷暑在数到第三千二百五十呼吸时遥遥看到了太子妃的人影,正要通报太子谆,就见一直寄情于花鸟的太子谆已经自然地迎了上去,又自然地伸手要去扶太子妃,太子妃就自然地避过了太子的搀扶,从旁跳了下来。谷暑作为一个太监,头回明白了匪石大人经常念叨的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贪嗔痴傻”所谓何意。 此时姜贵妃宫里的小太监来请,太子谆走在前头,祁采采刻意退后不近不远地跟着,太子谆突地停下,她也停下,太子谆往前走,她就继续隔着距离跟着,上回在宫里因为太子谆突然停下而撞入他怀里的事情是再也不会发生了,祁采采咬牙。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泽庆宫,领路的小太监松了口气退下了,谷暑垂着眼不忍看太子和太子妃闹别扭,太子谆就和祁采采差着一个臂的距离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当祁采采看到靠在枕上的沈小讷时自叹不如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便是娘亲常说的大家闺秀吧? 沈小讷望着来人娴静地笑着,即使在床上行礼也优雅不已,面上画了淡淡的新月眉,唇上薄涂了荔枝红的口脂,颔首间脖颈有如白鹅,和采采说话的声音柔且慢,几句间却是引经据典,又不失诙谐,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确实与别个女子不同。 欣赏归欣赏,采采却是不耐诗书礼教的,所以感慨一番后就有些坐不住了,眼神飘忽地望向窗外。 “小讷说这许多嫂嫂应当烦闷了,这宫里初夏的园景极好,若不是小讷不能走动定也要出去瞧一瞧的,嫂嫂想去便去吧。”沈小讷体贴地说道。 祁采采看沈小讷说得真诚,道是这沐阳王妃是个温柔贴心的人儿,但也不好就这么起身走了,又客气道:“不急不急,理应陪你多说说话,省得天天在屋里憋着憋坏了。” 沈小讷轻笑出声,“嫂嫂说话真有趣,和我娘家妹妹相像极了,说来你和我妹妹年纪也相仿,嫂嫂若不介意我直呼你闺名可好?” 待祁采采出了泽庆宫,沈小讷探头看了看窗外,祁采采正乐呵呵地逛园子,沈小讷嗤笑一声靠着软枕缝起了衣服,天气渐渐热起来,王爷的夏衫怎么能因为这些粗鄙之人打扰耽误了缝制,沈小讷将衫子贴在脸上,回想着王爷抱着她夜闯皇宫的紧张模样,笑地甜蜜。 正午刚过,东宫里,匪石听完属下汇报,疲惫地扶着额头,若说这太子妃不祥他匪石也信了,自从她来东宫起,东宫就乌烟瘴气的,平日里正正常常的太子一遇见太子妃就落得魂不守舍、伤春悲秋的痴男模样,整个东宫除了姜侧妃的玉绮殿,都受着这压抑的气氛。 这姜侧妃再折腾也就那点伎俩,匪石看得明白,太子也清楚,谁也不在乎她跳腾,可这太子妃不吭不哈冷冰冰坐那,就令太子整宿整宿唉声叹气,他匪石怒其不争说两句吧,太子还油盐不进的。 太子妃不是东宫的祸水是什么? 如今当务之急的应该是消灭沐阳王妃所孕的孩子被百姓奉为国祚的势头,可谣言里还关乎着太子妃,太子能理性面对? 如匪石所料,昨天太子听到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太子妃是否知道此事,然后思忖了一夜,想好了对策,让匪石派人去散播另一种说辞混淆视听。 当极好面子的匪石要去街头干这等市井大妈的活计时,他感到方寸淆乱,灵台崩摧,拿着谷暑给他的布衣,委屈得像个孩子。 “匪石大人你咬着衣服作甚?”谷暑更加天真地看着天真的匪石。 “我不想抛头露面~~~~”匪石一双大眼水蒙蒙。 “不是应该你吩咐下人去做,你在一旁的茶楼酒肆看着就好吗?”谷暑不解地看着匪石,他都能看透的事情匪石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匪石如醍醐灌顶,给了谷暑一个深沉的拥抱,拿着衣服就跑没影了。谷暑慈祥地看着跑远的匪石大人,强压着内心的不适和满身的鸡皮疙瘩,他知道匪石大人每每压力大就会如此雌雄难辨,他理解,他能忍,可是匪石大人为什么选了个女装上街啊?那粉粉嫩嫩的颜色真的好吗? 直到匪石将腰间的梅红丝绦一系,直到镜中一个高挑白皙却梳着男子发髻的‘女子’乍现,匪石嗷地一声惊呼,这是谁!久久跌坐在地上,难以从太子谆给他女装的屈辱中回神,遥遥望着镜中颇有姿色的‘佳人’,久久……一贯乐观的匪石发觉自己女装也是貌美如花,揽镜自照一番后竟就三两下挽了女子斜髻,掐了朵瓶中牡丹别在发间,一摇一摆地往安排的地点走去。 路人皆侧目,这姑娘……美则美矣,怎么总感觉怪异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真龙天子】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一湾清水映琪花,有鹭穿池浸落霞。 只是再好的景致,沐阳王也无心欣赏,自昨夜以来他已经有十几个时辰不曾独自静下心来安排他的下一步计划,沐阳王不禁埋怨起小讷耽误了他的时间,宝贵的时间。 今日小讷那里有各种人去问候,姜贵妃也不再逼着沐阳王守在沈小讷身边,难得有空闲可以思索自己的事情,沐阳王在泽庆宫的园子里就地捡起一枯枝,在空着的泥地上圈圈画画列着什么,泥土因着吸饱了雨水很是湿软,被这么划来划去自是很难辨清上面的字迹,沐阳王将“谣”字戳得稀烂,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声音也有弱变强,直到笑到腹痛仍捂着肚子咧着嘴发出嘎嘎嘎的怪声,惊起池中的欧鹭扑棱着翅膀飞远。 沐阳王妃的孩子是天神下凡的说法已经传遍县京,沐阳王听属下来报外祖姜太傅似乎很高兴,听说昨夜他带着两个舅舅去红袖招消遣,回来后大舅舅又新收了一房贱妾,真是美哉妙哉,难怪大舅舅会起了扶持他沐阳王的‘天神’儿子的念头。 “那就如你所愿吧,舅舅!”沐阳王眉梢高挑,唇角斜斜勾起,琥珀色的眼中是疯狂的旋涡。 福茹街在城东,多是平民百姓开的商铺,但因着名声远播的红袖招就开在福茹后街上,城东出入的达官贵人也不甚数,又因价格公道且常有些稀罕的洋玩意所以福茹街上无冷清,白日里平头百姓摩肩接踵,至傍晚名仕贵人的马车又络绎不绝,哪怕是宵禁后还能听到红袖招里娓娓传出的丝竹乐音。 匪石呷了一口茶,眼睛紧盯着窗外安排下去的人手,有一人因为紧张演得拙略差点露了马脚,匪石不禁蹙眉叹息,拿了绢帕拭了拭唇角,喊了小二结账,抓了把瓜子匪石摇曳着就往楼下行去。 那帮暗卫果然是只会杀人,骗人的技术真是丢太子的脸,还是得他出马才行啊,没拿东西的右手扶了扶头上的牡丹,匪石咦的一声惊呼,倒是惹得周围行人皆驻足瞩目于他,匪石看了眼不远处乔装打扮的沐阳王,又朝四周翻了无数个白眼,还好刚才沐阳王没看他,从旁边摊子上买过一个仙女面具,匪石掩在脸上不近不远跟着沐阳王。 一个吃糖的孩童无辜被匪石的白眼剽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孩童的娘亲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耳语道:“这回儿莫招惹是非,那姑娘生的高大,娘可打不过。” 沐阳王唐唐二皇子打扮成这副鬼样子来市集作甚?匪石瞅了眼穿道袍,戴冲虚巾,足缠白袜,手持拂尘,贴着小胡子的沐阳王,心里泛起嘀咕,全然忘了他作为太子幕僚穿得也很不得体。 到了市集繁华处,沐阳王往人群间一凑,屏息听着七大姑八大姨二舅三叔四婶子聚在一堆嚼舌头,果然说得都是‘天神下凡’的沐阳王妃之子,沐阳王笑咪咪地听着,在言语间隙时捋过小胡子,轻声说道:“此子乾象征天,纯阳刚建,其性刚强,其行劲健,大通而至正,乃真龙下凡历练,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 直到众人听完才惊觉刚才竟然有些神游,去找说话之人却只看到一个道士的背影。沐阳王用了内力发声,平民百姓自然怔忪,此后用轻功绝尘离开,留在市井小民眼中的就是一副仙人之姿。 人群中不知谁咋呼道“那可是冲虚冠,此人是天仙,天仙说沐阳王妃的孩子是真龙啊!” 慢慢的这话仿佛丢进深潭的石子,涟漪一圈一圈向周边散去。 都道是县京城里芝麻大事能日传十里,这话最终会传成何种样子,又会在何时传进宫里,匪石有了个大致的猜测,饶是匪石自认才智卓绝,此时也看不懂沐阳王了,真是个怪人啊! 匪石一觉睡起恢复了男儿气概,便听下人说太子谆天未亮就被传唤进宫了,慵懒地伸了伸胳膊,匪石为太子谆的不幸默了一瞬,圣上果然被激怒了,每回和沐阳王有了嫌隙就拿太子当枪使,自己躲在后面看兄弟俩‘残杀’,也不知圣上这做父亲的到底有没有父慈之心,这次不知道又要太子谆去做什么圣上不愿亲自做的腌臜事儿。 夜里皇帝挥退了众人,独自歇在了垂拱殿。 作为历朝历代最大的帝位寝殿,垂拱殿在皇帝继位后就一直修葺加大,按理说老祖宗常说“寝不宜大”,历朝皇帝除了荒淫无度的商纣王,确实没有哪个帝位的寝殿过大,多数帝位的卧房都只有十来个见方。 大雍皇帝行此异常之事皆因他还是太子时与云游道士巧遇,道士观其面相就道是“非真龙之相”,因当时老皇帝有改立太子之心,所以道士所言正中他所想,虚心请教破解之法,言之凿凿一心为国家社稷,道士念他心胸宽广,是谓仁君,教他扩大寝殿,造“伪真龙相”方可继承大统。还是太子的大雍皇帝将太子府寝殿略加扩建,不知是否真是应了道士的话,老皇帝自那后确实对太子多了几分疼爱,最终老皇帝未再有机会改立他人就驾鹤西去,他也顺利登基,事后总觉不安,想找那道士却再也寻不着了,于是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扩建寝殿。 虽然这位大雍皇帝不是‘真龙’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总是担心真的出现将他取而代之,这种疑虑随时间推移越来越重,他怀疑一切有可能的人,甚至害怕太子谋反而取消了太子府,太子继位前就居于东宫,以便观察。 总而言之,这位大雍皇帝疑心很重,当民间传言沐阳王妃之子是‘真龙’时,皇帝的内心被嫉恨充斥,他汲汲营营才是个‘伪真龙’,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压在了他之上,但他也知道这孩子是他的孙儿,对于这个还未诞生的孩子他更应该喜悦,因为那是他的后人,他的血脉延续下去竟真的有‘真龙’出现。两种矛盾的感情令他辗转反侧,心悸的感觉也开始出现,他可以不在乎一个还在胎中的‘真龙’,但却不能不在乎那些想利用这孩子做文章的人。他子嗣单薄,只有两个皇子,所以很大的可能是他们之中某一个做的,目前的趋势来判断,是沐阳王那面得利,只是谦儿对他很是孝顺,肯定不会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就应该是姜家的手笔了,这种时候也只能让谆儿出面制衡了。 皇帝瞪着眼看向空旷、鸦黑的寝殿远方,外面有风声,细听又夹着歌声,不,不可能,琇莹已经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是她呢。皇帝将被子紧了紧,翻了个身不再去听、去想,许是这段时间思虑太多,竟想到萧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君心难测(上)】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皇帝已经不复壮年,整夜的噩梦令他感到身疲神乏,晨起时头痛隐隐发作,随即而来的是一阵眩晕,以至于早朝都罢了。 大庆殿前文武百官得御前太监通传道是“陛下偶感风寒,有事明日再议。” 百官听罢虽未再多询问就由着御前太监回去复命,但每个人的心思都是千回百转,尤其是那些一直中立的大臣,选择太子还是沐阳王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毕竟圣上年过半百,眼瞅着圣上的身子从上回儿给太子立侧妃时气得吐了血后就每况愈下,有了选择的大臣们都各为其主地思索起来。 支持太子的大臣们心中焦灼,唯恐圣上若此时突然驾崩,以姜家的实力,县京只怕就没有太子的容身之地了。 拥立沐阳王的大臣们也满是不安,他们希望沐阳王登基称帝好给他们的家族一些实惠,但得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若圣上未改立太子或留遗诏宣告沐阳王为帝位继承人,那他们就得背着骂名‘谋反’,到时候要付出的代价之大也是他们所不愿的。 于是乎两方都担忧着圣上的身体,期盼他康健,直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再驾崩。许是这些子不怎么虔诚的祝愿真的起了效果,到了下半晌皇帝就神清气爽地去宸妃那里喝了盅八宝鸭架汤,难得喝罢后还拿了平日里嫌腻的花糕吃了几块,直道是软糯可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皇帝心情佳,可谁也不明白今日有什么好事值得皇帝开心,即便是极懂得猜皇帝心思的宸妃也不明所以。 趁着皇帝愉悦,宸妃琢磨了一下措辞,倒了杯漱口的花茶递给皇帝,顺便问道:“陛下今日看似心情甚好,却在臣妾这里只字不予分享,臣妾不依。” 宸妃这种小女儿的娇憨对于上了年纪的皇帝来说十分受用,直接就着宸妃的手喝了一口茶,忾然叹息道: “爱妃那么聪敏,朕还怎么藏私,朕晨起倍感不适以为时日无多,歇息了三两时辰身体便无恙了,朕如何不欣喜?” 皇帝说话时宸妃就倚着皇帝的肩坐在了旁边,柔声道:“陛下还有千秋霸业要图,自然是福寿齐天的,不可再胡思乱想,要看着臣妾的小宝长大呀。” “朕自然会陪着爱妃的,嗯?什么小宝?”皇帝一手轻拍着宸妃的后背,一手搂着宸妃的腰身,阖着眼享受着此时的岁月静好,却被宸妃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在皇帝怀里的宸妃微微抬起头,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看着皇帝,柔荑轻轻将皇帝的手移在小腹上,小声道:“臣妾有孩子了。” “哈哈,怎么才告诉朕呢?” “前几日沐阳王妃的事情传得满京都是,臣妾不便在那时说,是怕贵妃姐姐觉得臣妾是故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臣妾只求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就好。”宸妃话里有话,但神情柔和丝毫没有抱怨。 皇帝的眼里宸妃此时的模样像极了萧皇后,若是往日他可能会因为这份相像带有几分温情,但昨夜他刚因萧皇后的事受了惊吓,此时是怎么也不会乐得见到萧皇后一丝一毫的影子。 “你这么想也好,朕还有奏折未批,今晚便不留宿了,你怀了身孕就好生休息吧。”皇帝再无半分留恋,甩开袖子便回了垂拱殿。 命太监将奏折搬了些到寝殿批阅,皇帝握着笔迟迟不落,折子上写的是陈赞沐阳王的话,洋洋洒洒上万字,实则在隐隐建议改立储君之事,明褒沐阳王暗贬太子谆。皇帝极怒,挥手扫掉了案上的奏折,头又开始泛痛,甚至能感觉到耳鸣,他才是天子啊,才是大雍的真龙天子啊,这些人都是觉得他快不行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君心难测(下)】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太子谆没有躲闪,只指间弹出一个小球将奏折打偏半寸,于是径直朝他掷来的奏折落在了地上,他还未动,御前太监匆匆上前捡起奏折,擦了擦呈了过来,朝太子谆谄媚一笑。 虽然觉得这太监的态度莫名其妙,但知他是好意,所以太子谆略一颔首领了情,待御前太监心满意足地退下,太子谆才细细看向手中的奏折,越看越觉滑稽,他还当是写了什么深明大义的东西令父皇为难,却不过是通篇说他眇一目又无子嗣,比起如日中天的沐阳王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言里言外都是立储立贤的意思,虽是写他和沐阳王的奏折,却有将近一半多是夸赞如今的盛世,讴歌大勇皇帝的贤明。 大雍先祖有立嫡立长的规矩,非嫡长子大罪大恶不能改,所以奏折里写的那些事情根本不足以更改储君之位,除去他的自己人,毕竟还有那么一批守旧的老臣坚持立嫡立长,姜家想用这种伎俩扳倒他也是幼稚。 看到末尾赫然写着吏部尚书沈知味,太子谆摩搓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县京曾经的风流才子怎就这点墨水写出这么个嚼之乏味的奏折,想必又是姜太傅逼沈知味出头,沈知味无奈之下的敷衍之作,这沈尚书真有些意思,野心很大行事却又谨小慎微、狡猾刁钻,若不是看东宫太没赢面,这沈尚书八成也不会冒险去姜太傅的绑做一根绳上的蚂蚱吧? 合上奏折,太子谆表情依旧淡然,回禀道:“父皇,沈尚书所言不虚,二弟这些年的努力儿臣也看在眼里,确实精进不小,将来定是我大雍的臂膀,我们兄弟二人合力收服北方关外蛮族指日可待。” 皇帝听太子话语里打太极,却又毫无疏漏,顿感心中烦躁,索性直言命令道:“太子妃尚年幼,你且多与姜侧妃相处,子嗣之事是大,其余都再议吧。朕希望你莫要意气用事,想成为一个帝王,你要抛弃的还很多。” 太子谆低头称喏,心里却五味杂陈,他本志不在于帝位,如果不生在皇家,如果母后没有被谋害,如果面前这个半百的男人对他的发妻的死有愤怒,也许他会离开朝堂,做一个闲散王爷,与相爱之人一起了此一生,单纯、简单的一生。可惜世间之事没有如果,因果也没有那么容易理清,发生的事只能去承受它的后果,但未来的事他却不愿妥协,有些人,终归是无法抛弃的。 看到太子乖觉,皇帝气息稍顺,缓和道:“宸妃也有了身孕,朕打算给她一些封赏,你已成年也该学着处理这些琐事,依你之见当如何是好,希望明早你就能给朕答复。” 这便是今日父皇急召他来的原因了吧?宸妃有孕却无人问津,而作为小辈的沐阳王妃有了身孕却被拟了一个又一个玄之又玄的神话话本,被百姓津津乐道,这是如何都说不过去的,即便宸妃能忍,父皇却不能放着不管伤了宸妃父亲门下侍中的忠心。 太子谆瞬间就读懂了帝心,可即使明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也无权拒绝。 “喏,若父皇没别的事,儿臣就告退了。”太子谆愈发淡了声线,如来时一样,恭敬的一拜。 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整日思虑过重,此时皇帝也感到疲惫,摆了摆手命太子早点回去准备,空旷的垂拱殿里又只剩他一人,至高的孤家寡人。 高高耸起的宫墙将皇城和外界隔绝,当厚重的宫门关闭,大雍最至高无上的地方就如同一个瓮,天子妃嫔皆是瓮中之人。 第二日晨光熹微,露水未散,谷暑留了信给匪石就跟着太子谆去了法华寺,匪石也是在半梦半醒中看完了信,糊里糊涂地爬起来洗漱完就去了燕安殿外等候,这一等就是到日上中天,匪石已经在燕安殿外数麻雀数小草数到目眩,祁采采懒洋洋地梳洗结束才得以通传。 “见过太子妃,真是早啊。”匪石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让人挑不出错处。 祁采采慢条斯理地啄了一口枸杞黑米粥,抬了下眼角,冲着匪石也是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兔牙, “匪石大人可用了膳?要不要着人给你也来一碗?黑枸杞很补血的哦,是北方的特产呢,你今日应该需要的。” 祁采采说罢周围的丫鬟都睨着匪石的脸憋着笑,钏儿憋得一抽一抽地好不滑稽,暗地里金珠捏了钏儿一把给她正了形。 匪石何等眼尖,这些细节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茫然地摸了摸两颊,一阵痛痒感遍布全脸,斜过身自桌上的银盘中照了照……脸上各处皆是红点,想来全拜今晨在殿外等候被蚊虫咬的。他到底是为个什么走这一遭啊!明明是靠计谋在东宫立足的,但太子谆却亲自处理麻烦去了,还让他带太子妃出去玩,他这是幕僚的职责吗?根本就是太监的工作好吧!不不不,他无意侮辱谷暑的,谷暑不是一般的太监。 匪石因他的俊彦受损心情不佳,看太子妃慢慢悠悠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想出去,于是挤了挤眼睛,生生挤出两滴泪来, “太子妃见谅,虽然谷暑给您说了今日由我带您去看京城,但卑职今日这脸……何况这会儿早市也已经没了,您不如今日就在东宫四处转转吧?” 话语里带着杜鹃啼血的辛酸,可祁采采怎会对匪石动容,用帕子拭过唇角,命丫鬟撤下了早膳才巧笑着开口:“匪石大人不必悲伤,毁容这种事得看得通彻,本宫就勉为其难陪你出去散散心,这帷帽你便戴着。” 接过帷帽的匪石突然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直感一闪而过,脱口问道:“上次的女装可是太子妃准备的?” 祁采采不置可否,反正匪石穿女装的样子不少人都看到了,这时承认了便承认了,他也不能改变什么。 “恕匪石不能奉陪,太子妃若想出去自便吧。”匪石甩袖离开,一种被愚弄的羞恼令他不愿再与祁采采多相处一刻。 皇帝推给太子谆这么大的麻烦,皇帝既不想拂了姜家、沈家的面子,又要将宸妃高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太子处理说好听点是锻炼,说不好听的只怕最难听的词汇都难形容皇帝的作为。而太子谆却不与他商量就自己去解决,这已经足够气人的了,还让他跟奶妈一样照顾太子妃,但既然是太子的安排他也会照做,可这也仅限于他愿意,类似于太子妃这般戏弄他,他匪石也有脾气,太子谆回来罚他他也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路见不平】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县京的夏天来得突然,一夜之间夹棉的袍子和带绒的大氅就被轻薄的夏衫替下了,丝丝暖风吹醒了整个福茹街。 这是祁采采第二次来到县京的街市,气走了匪石,得以独自闲逛,没有人跟着竟是久违的轻松。容得四辆马车并行的青石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沿街的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祁采采领着钏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做停留。 钏儿徒劳地望着街边那些新奇物什,脚下却不敢慢半分,唯恐和主子走散,就算祁采采再迁就钏儿,练过武的步速也不是钏儿可以轻松跟上的,于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走停停。 不比初来时的心境,如今祁采采愈发排斥县京,在人群中也没有了凑热闹的心思,只想在闹市尘埃觅静处,遂着空旷之处行去,渐渐地远离了人声,在一栋占地极广的楼前站定,门前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红袖招”,匾旁挂一缕苏杭娟纱,上缀琉璃珠,可见富贵。 琢磨着名字,采采便知是风月之地,不过雅致些罢了。 楼的形状是从未见过的,一眼便知内力别有洞天,此时大门紧闭倒也瞧不出所以然。 “姑娘,刚才奴婢看到街市上有好多吃食,我们回去吧。”钏儿很讨厌这样的静谧,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也不知匪石大人有没有派人跟着保护。 祁采采今日确实一反常态,美食也失去了魅力,那楼宇仿佛有着无穷的诱惑力,吸引着她去一探究竟。 旁边的钏儿心焦,暗处的影卫更是踌躇着要不要阻拦,仅管太子吩咐了随着太子妃的性子来,但谁能料到唐唐太子妃竟然会对秦楼楚馆感兴趣?不过太子妃穿得是女装,红袖招应该不会让她进去。 影卫们太低估祁采采了,她不仅有极强的好奇心,还有绝佳的行动力。 “钏儿,你在外面等我,去去就回,出来给你买好吃的。”又对空气说道:“照顾好她。” 祁采采应声消失,钏儿反应过来时祁采采已经施展轻功飞到了红袖招的二楼。钏儿迷茫得看了一圈,也不知太子妃刚才最后一句在和谁交代,周围冷冷清清,钏儿缩了缩臂膀一阵寒意袭来,在楼前找了个墙角站定,一双大眼含泪望着红袖招期盼着太子妃早点出来。可就算再怕,她也不会走的,她不能让姑娘找不到她。 在钏儿眼中,姑娘还是朔方那个姑娘,私下里姑娘卸去了伪装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模样,钏儿就不太愿意称呼姑娘为太子妃了,她看得出进入东宫以来姑娘鲜少快乐,离开朔方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县京再繁华,也不是家乡。 红袖招里管制极严,每层楼都有两个龟公守着,时不时还有些丫鬟下人的路过,祁采采靠着绝佳的听力避人耳目,好在此时正是未时,楼里的花娘都大都还未起床,所以祁采采在楼里窜来窜去倒也不难,又一飞到了三楼,楼里极静,有一刻祁采采觉得这里不似青楼,更似一个秘密组织,因为这里的人都太井井有序了。 一楼厅内传来一阵喧闹,祁采采赶忙推开一间空房藏了进去,就听有个刺耳的男声叫嚷道: “琴泣,你给我出来,你以为找了萧惟余做靠山,爷就不敢动你吗?萧家不过没落贵族,你不如从了我,只要你把爷伺候舒服咯,上回的事情爷就既往不咎,往后还罩着你这红袖招,怎么样!” 有热闹可看,祁采采当然想看,可这楼里呈环形,贸然探出头去只怕要被抓个现行,毕竟是太子妃,也不好被人在这种地方抓住啊。忍着没动,祁采采静听着动静。 一阵咚咚咚地响动,看似是楼内有人下去了,只听一个腻歪歪的中年女声惊呼道:“哎哟我的钱公子,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这红袖招还没开门呢!” “怎的,不欢迎?我钱尚书的公子来你这里是你的荣幸!”男声带了怒气,高亢地嚷道。 中年女声捏着嗓子笑得殷勤:“您看我这张嘴,慢了一句倒让您误会了,奴家是说呀,您是贵客,红袖招没开门也给您特权招待咯,奴家这就叫顶好的花娘下来伺候您。” “呸,休要拿那些个庸脂俗粉填塞爷,今日琴泣不来,爷就砸了你的店!” 祁采采撇撇嘴,这男的好生不要脸,偏是那种蹬鼻子上脸的小人还投生了个富贵人家为祸百姓。 中年女声急了:“钱公子,钱爷,您这是为难奴家啊,琴泣是定了名的清倌人,得她乐意才行啊。” “滚滚滚,爷自个儿上去找她!” 下面的声音突然就乱了起来,听着似乎是发生了摩擦,情况几乎就要失控的时候,旁边房间门外一个温婉柔软的女声叹道:“钱公子可知‘其奢欲深者,其天机浅’的道理?” “美人~你可算露面了,管他什么狗屁道理,看到你爷就奢欲深!”男声笑得淫荡,听得祁采采一阵恶心。 “钱公子自称贵族,却连庄子的话都不知,琴泣虽是贱籍,也不屑与汝为伍。” 这女子声音是说不出的好听,柔却不媚,透着股高冷,祁采采由衷地喜欢。 “一个**罢了,给脸不要脸。”男声带着恼羞成怒的尖利,又似乎对随从们喊道:“给我上啊!难道要爷亲自开路吗!” 又是一阵吵闹,伴随着叮叮咚咚地打斗声,男子淫荡的声音已经到了三楼,“如何呀,琴花娘?爷的家丁是不是比你楼里的那些废物龟公强多了,等爷玩完你,让他们也爽一下,就有劳琴花娘啦。” 楼下的钱家家丁听此话后声势大镇,淫笑之声不绝于耳。祁采采背靠在房门上听完就是一唾,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仆,人渣! 祁采采听着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本就是性情中人,若这是在朔方,管他什么钱公子、后公子呢,打到他六亲不认都是轻的。推门而出,不再去想那些束缚,只求来个舒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拔刀相助】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她,祁采采,并非只懂绣花弹琴的弱质女流,今日就算被识出,她也忍不得小人在她面前作恶,她是祁大将军的女儿,从小学的不是趋利避害,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祁采采再无犹豫推门而出,拦住了钱公子的去路。 “我呸,听你声音就知你污鄙不堪,一看本尊竟长个畜生模样,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没开灯?!” 突然跳出个小娘子,虽带着帷帽看不清晰,但听音辨形皆可知是一个小美人,钱公子顿时来了兴致:“小美人你在这戴帷帽做什么,搞神秘么?嘿嘿,爷就好这口儿,你们两个爷都要了,乖乖过来赶紧关灯办事呀。” 祁采采抓着这伸过来的脏手隔着袖子就是一扯,钱公子毫无武功,他的家丁又都在楼下和红袖招的龟公缠斗,此时被劲道带的就要趴倒,祁采采在他倒过来那一瞬带了内力啪啪两掌扇得钱公子目眩,再看他侧摔在地,好不狼狈。 楼下钱家家丁听到动静想上去帮手,这回儿却被楼里的龟公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寸步难进。于是祁采采就好心地又在钱公子胯下踢了两脚,末尾还嫌弃地把鞋尖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循循善诱道: “说你是没开灯生的你还真的又脏污又没长眼,今儿让你享受完了,今后你也不用再有杂念了,好好看书!蠢材!” 钱公子被如此施虐,疼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三楼陆续从房间出来的花娘看到此皆是一惊,有的面带不安双手合十祈祷着什么,有的带了敌意瞅了眼祁采采又同同伴耳语着什么,直到一二楼看热闹的其他花娘上来,红袖招瞬间炸了锅,一二楼的花娘没有三楼的清倌人克己修身,遇到不快立马叫了起来: “作死呀,钱公子晕过去了,红袖招麻烦大了。” 还有眼尖地叫得更凄厉:“不得了不得了啦,出血了,血。”顺着这个花娘的手指看去,钱公子裆下一点点殷红正在扩散。 “都是你,你出手这么狠作甚,你跟钱家去说道!”有人开始责难起这个闯入红袖招的神秘女子,却因对方有武艺不敢上前对峙,只躲在人群里出声。 有花娘吓破了胆,哭了起来,“妈妈,俪妈妈你快上来吧。咱们要完啦!” 感觉到楼上有异,本处于上风的龟公们失了神,钱家家丁立马钻空出了包围上了楼,俪妈妈也提起裙摆毫无风度地跑了上去。当看到地上不知死活的钱公子时,俪妈妈再见过大世面也一时慌了神,眼一黑险些坐地上去,却被身旁的花娘们扶住了。 “妈妈,这该如何是好?”花娘们不知所措,有愤怒的、有惶恐的、有悲哀的、有漠不关心的,她们好不容易才在这大雍最繁华最高档的花楼有了一席之地,难道今日就要被牵连吗?思及此,花娘们看向祁采采的眼神愈发不善。 祁采采也不傻,事及此,她也知道自己做得过了,但又委屈和不忿,怎么她反而成了恶人了? “你们将公子抬去医馆啊,你,回去禀告老爷夫人,剩下的和我一起围住这心狠手辣的贱人,今日让她溜了我们都得死!”一个看似家丁里头目的人发号着时令,钱家家丁有了主心骨立马各司其职,尤其围住祁采采的五人更是聚精会神竭尽全力,忧关他们性命,必要将此女捉拿或击杀。 “所以你们是要我去死咯?”祁采采话是对着钱家家丁说的,但问得却是那个被称作琴花娘的女子,她总归是救了她啊。 花娘们听此一问又是一阵骚动,有花娘怒道:“你一女子擅闯我红袖招,还打伤钱公子,交由钱家处置无可非议。” 俪妈妈也适时地出声:“小娘子,虽不知你是什么目的来我红袖招,但你给我们带来了麻烦,理应承担后果,若你死了我定协众花娘给你祭上好酒好菜送你亡魂。” “哈哈哈哈,罢了,罢了,我就那么一问,虽然此事确实是我出手太众,但对此渣滓也不为过,想要我性命也要看你们配不配!”祁采采如以前在朔方军中那般仰天笑了起来,世态炎凉也击不垮她,本就对京城厌恶,如此便再加一笔好了,说罢便要动手。 “且慢,今日之事皆因琴泣而起,这个果不该让姑娘承担,你走吧,我们恩怨就此两清。”依旧柔和的声音,却透着对自己生死的无所谓,言语间就改形势。 俪妈妈拍腿嚎道:“琴花娘哟,你莫要再闹了,就让钱家的官爷回去复命吧!”其他花娘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琴姐姐三思,不值得啊!”“琴花娘你若要死自没人拦你,但莫要拖累一众姐们啊!”“就让这小娘子一力承当吧,对大家都好。” 琴泣缓缓自花娘中走出,站到了祁采采身边,略一拜,对着钱家家丁说道:“放这姑娘走吧,你们带我回去复命即可。” 看着身旁柔弱却挺直的身影,祁采采有一种久违的豪气陡然而生,管他什么规矩律法,既然她背着太子妃的所有桎梏就该享受享受太子妃的特权了,摘去了头上的帷帽,朱唇带笑,兔牙俏皮地露出一点,“本宫乃太子正妃,若要算账,让钱老头去东宫算好了。” 钱家家丁和满楼的花娘们皆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家丁头目随即嗤笑道:“快跟我们回去复命吧,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诸位稍安勿躁,且让这位姑娘在红袖招等等,奴家派人去一问便知真假。”琴泣看祁采采的模样,倒是真信了几分,传闻太子妃正是如男儿般擅打好斗,不过就是外形和传闻不符,并不是貌若无盐,形似夜叉啊,相反也太……精灵可爱了。 钱家家丁被俪妈妈安抚着暂且等在红袖招,他们其实也怕那女子是真的太子妃,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他们还是怕赌输,倒时候只怕钱尚书会直接提着他们的人头上东宫求罪,不若等等结果,若真是太子妃,反而没他们什么事了呢,他们作为仆从总不能打皇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心心不相印】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琴泣派了身边的丫鬟去太师府找萧惟余,听说琴泣有事萧惟余推了手头事务就跟着小丫鬟出来了,一打听才知是自己的侄媳闯了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太子谆捏了把汗,好家伙,这小子的妻子当真悍勇,直接断了钱家香火,太子谆这要怎么收场才好? 那边钏儿在楼外等得焦急,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福茹后街上的车马也多了起来,看到这么个穿着体面又样貌水灵的女子在红袖招外面,有些浪荡公子就打起了口哨,钏儿羞愤,却又不敢走远,忍着耻辱感以袖遮面蹲了下来,心中默默祈祷着“姑娘可千万不要有事啊,钏儿好怕。” 萧惟余跑了一趟东宫,太子谆不在,于是拖着匪石就往红袖招赶去,事态紧急,直到将匪石塞到马车里才有空闲说话,匪石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瞪着眼怒视着萧惟余,一副你不讲清楚就吃了你的模样,奈何今日匪石面上全是蚊子咬的包,这般表情不可怖反而可笑。 “你瞪我作甚,好心帮你呢,你信不信今日之事对我那侄子来说将是一个坎?”萧惟余意味深长地一笑,眼里却透着担忧。 匪石舒了口气,也静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阴郁难堪。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言语,一直到了红袖招门口,匪石下了马车就看到墙角蹲着的钏儿,带了丝暴躁大步过去抓住钏儿的小臂将她拽了起来, “你作为太子妃的贴身侍女,主子犯错你不劝诫是为罪一,主子遇险你无知不回宫求援是为罪二,蠢笨如斯,要你何用!” 本就委屈的钏儿蓦地哭了起来,眼泪一串一串不要钱似的使劲淌。 萧惟余按住匪石的手腕使他卸了力,笑眯眯说道:“对女子要温柔啊!”话虽如此,也没有对钏儿安抚几句,拽着匪石就往红袖招里去,“事分轻重缓急嘛,先进去再说。” 匪石知萧惟余所言无错,狠狠睨了一眼钏儿旁边的空气,转身自己大步走在前头。 躲在暗处的影卫被匪石一瞪顿时冒了汗,他就知道匪石大人刚才训钏儿的话是指桑骂槐,太子妃身手了得去的又是烟花之地,虽然女子进去着实不妥,但依着太子妃的轻功也没甚么危险,得倒令他俩忘了跟去保护,只听了太子妃的话乖乖留在钏儿身边守着,哪想太子妃那边竟然出了问题,一种失职的自责感充斥着两个影卫的内心,准备回宫就去请罪领罚。 话说祁采采和琴泣在等候的这段时间,极自然的聊在了一起,采采酷爱兵法战术,对《山河志》、《九洲记》等一些杂书也颇感兴趣,而琴泣看似只会风雅之物,没想还对这些也有所了解,与祁采采的侃侃而谈不同,琴泣总是微笑倾听,并在适时的地方提出独到的见解,才识之广博令祁采采望其项背。 琴泣觉着祁采采率真直爽,颇为喜欢,祁采采为琴泣的学识折服,心生仰慕,两人也可谓一见如故,倍感投缘。 萧惟余和匪石到时就见当事的两位女子在一起相谈甚欢,丝毫不关心钱公子的死活以及这件事的走向。 得到验证,钱家家丁道了声告罪就回府里复命了,具体要如何处理他们也做不得主,权且看公子的伤势及老爷的决定,匪石派人拿了东宫的帖子请太医院院判前去治疗。 焦头烂额,将太子妃送回东宫,匪石又立马着人找太子谆通报此事,不消半个时辰太子谆就亲自回来解决,问清了祁采采缘由,梳理了一下利害关系,未有指责,马不停蹄又赶去宫里请求面圣。 在勤政殿外等候许久也未见通传,太子谆心里焦灼面上却不显,又过了片刻,御前太监偷偷摸摸出了殿门,对着太子谆小声道:“太子殿下,陛下听说您不是来汇报宸妃封赏之事后就去了姜贵妃那里,有些薄怒,小人劝了也没甚效果,您有什么别的事情还是择日再来吧?” 太子谆抬首看了看黑漆漆的勤政殿,知是皇帝为了不见他已经把戏做足了,没再为难御前太监,抿唇笑了下,返身离去。 他的妻子,还是由他自己来保护。 太子谆天水蓝的长衫在黑夜漆漆里显得格外明显,仿佛划开黑夜的利刃,在天明之前,不曾退缩。 已至子夜,众人皆辗转难眠。 燕安殿里新婚的红绸还未撤下,刻着观音送子图的拔步床上躺着的却只有一个毫无甜蜜喜悦的新妇,祁采采出生至今头一回如此焦虑,在县京束手束脚的生活令她喘不过气,厚重的枷锁是皇权和地位赋予她的‘恩赐’。 这里是皇城,即使她是太子妃,伤了三品高官的子嗣,虽不会受刑罚,但惩戒肯定难免。她鲁莽出手,红袖招花娘的反应,匪石责怪的眼神,钏儿的担忧恐慌,金珠得知此事时的欲言又止,她如何看不懂?她的烈性,只是众人眼中的顽劣和愚蠢。 很委屈呀,鼻子酸酸的,摸着从朔方带来的大红锦被,思乡之情浓烈。阿爹娘亲可好?阿爹若是知道她见义勇为会不会夸奖她?娘亲肯定会戳着她的鼻头发牢骚,再逼她去练字养性,金环姐姐在这种时候必是一边安抚娘亲一边给她使眼色要她赶紧撒娇免罚呢。管家童植若是知道她闯祸,肯定调侃她两句就去帮她把麻烦解决掉。厨房的胖婶子会不会做了甜丝丝的山药糕呢?朔方的榆树梅花期应该快过了吧,花匠李大爷必要忙活一番延长花期逗她乐呵的。 想着想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东宫真正的主子今夜又未回来,不知是不是烦透了见她呢? 而红袖招里,萧惟余赖在琴泣房里不肯离去,两人隔着珠帘沉默不语。 萧惟余曾经何其洒脱,萧家辉煌到顶峰时他可是京都贵族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即便现在他的魅力也不可小觑,甚至跟直接的反映在那些情根深种的贵族少女身上,她们忘了娇羞,忘了家族的意愿,只求萧公子青睐。而萧惟余呢?许是少年时被姐姐萧后保护的太好,一身桀骜,他可以温柔对待每一个女子,却不是动情,他可以醉卧美人膝,却不会留恋,直到红袖招里那一场诗词博弈,沉寂许久的心房怦然而动,沦陷地毫无征兆。 许是遭了那个痴恋他未果的少女的咒念,他愿意为琴泣放弃贵族身份浪迹天涯,琴泣却就此疏远于他,即便今日她险些遭人轻贱,也不愿随他远走。 单相思何其苦,苦似黄莲,入喉化毒,他萧惟余却甘之如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利弊相衡】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丁酉年农历六月初九,宜:塞穴断蚁结网余事勿取。 黄历,且信且不信。无论如何,太子谆领着一黑衣人于天未拂晓就登上了钱尚书府的大门。 昨晚太医已确诊钱公子是绝后了。 听传太子赶在早朝前突然造访,钱尚书带着怒气就往正厅赶去,双目血丝密布,一夜间白发横生,目眦尽裂,甚是可怖。 钱尚书形容如此也不奇怪,钱府子嗣不丰,到钱尚书这里就俩兄弟,那个还是庶出,早分了家住在城西,而往下,钱尚书多年只得一子三女,反观庶出那边五子六女好不热闹,头些年钱尚书也竭力找寻生子的方子去倒腾,如今年纪大了,朝堂局势又变幻不明,求子的心思也淡了,只盼着安稳度日,在两方势力间求个生存。 因为独一枝,所以钱尚书极宠钱公子,钱公子从小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近些年钱尚书官职做大,钱公子也长大了,更是无法无天,仗势欺人的厉害。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到了这把年纪再去管教十来岁的小子钱尚书也觉得无力,偶尔训斥几句钱公子也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索性钱公子虽顽劣但也有个眼色,一直没踢到硬板,钱尚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哪想这次儿子竟然在青楼遇到了太子妃,还被断了后,这是钱尚书的死穴,甚至比杀了他儿子更令他愤怒。 快到正厅门口,钱尚书深吸一口气,虽然面上仍憔悴不堪,但那股子夹杂着恨意的怒气却极好的掩藏起来了。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钱尚书不必多礼,今日还要早朝,时间仓促,本宫就直言了,吾妃伤了令郎,确实过错,本宫恰好有友人医道造诣颇深,兴许能治好令郎。” 太子谆周身都透着春风般的暖意,语气客气有礼,令钱尚书平静了许多,但仍有些愤愤地推拒道:“下官谢过殿下好意,但诸位太医都诊过,犬子算是废人了。” 太子谆也不恼,声音温润如潺潺溪水滑过:“钱尚书未曾尝试怎就轻言放弃,本宫愿与尚书承诺,令郎若不愈,东宫就无嗣,尚书若有气也当能消抵了。” “殿下……”先开口的却是一旁的面容遮在宽袍大帽里的青年。 他乃华佗一族的后人,多年前族里欠了萧皇后一个人情所以派他来保护其性命,萧后却将机会给了自己的儿子,最终萧后被害,他也未出手施救,只护着太子谆躲过了姜贵妃的毒害,皆是由于华佗一族有族规曰:“遁世长往,幽居隐形,一报还一报,一命换一命,得报缘尽,命丧往生”,因祖先华佗悬壶济世,却枉死于皇权,所以定下族规不于尘世过多牵连。 言白就是一个人情只救一命,互不相欠缘尽于此。 犹记得当年,他看着萧后在最后一次毒发时抽搐着身子,一口一口鲜血自萧后唇齿间溢出,脏腑俱烂的疼痛似乎令这个高洁的女人迷失了心智,憋着最后一口气仍是拒绝了他施救,只拜托他照顾好太子谆,她的双手挣扎着比划着自己的喉咙,瞳孔开始涣散……最终他出于不忍,施针于死穴提前结束了她的生命。萧皇后生时如白莲,不沾泥垢,死时却如彼岸花,一身血色触目惊心,不变的是她的面容即使承受着那般痛苦,在最后一刻也带着恬淡的笑容,是在感激他出手给她解脱吧? 对于萧后的死,他茫然,心神煎熬。他可以救的,这种念头无日无夜不折磨着他的灵魂。所以当他救了太子一次,他仍选择违背族规留在太子谆身边,也许是出于安抚自己备受炙烤的医者仁心,也许是因为这个少年不曾怨责过他,也许是由于他远远跟着萧后的灵柩,看到少年抱着牌位挺直着背孤身走在前面,也许是在这个少年平静地拜托他毒瞎自己一只眼睛时,那份无畏和信任,令曾经那些深深恪守的规则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但是如今,这个他发誓用性命相护的少年在做什么呢?用自己的子嗣来赌吗?即便他不谙朝中事,也明白皇嗣对于继位的重要性,一个没有皇嗣的太子,诸位是岌岌可危的。 如此他更要治好钱公子了,不能辜负太子谆的信任,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阻了太子谆的大道。 万千思绪说来话长实际只发生在一呼吸,太子如是说,真真吓到得是钱尚书,诚惶诚恐地拜倒长吁: “殿下言重啊……怎,怎可拿皇嗣做赌。”钱尚书知是太子谆逼他莫在纠缠,可仍是不甘心:“何况此事说来是犬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恩怨,下官还希望太子殿下莫要插手啊。” 早知钱尚书不会轻易放弃,太子谆也理解他舐犊情深,但声音仍是严酷了几分,宛如春暖中带了几分乍暖还寒的料峭, “令郎有事自有钱尚书出面讨公道,吾妃闯祸自也该本宫收拾善后,并无不妥啊。而且钱尚书应当也知道吾妃身后是朔方安抚使,二品镇国将军,若真闹到朝上,钱公子的劣迹会被曝出不说,陛下就算罚了太子妃,考虑到镇国大将军的感受,令郎乃至尚书自己也会被波及吧?” 钱尚书闻之略一思索,面色有变,不再争辩,只听太子谆缓和了声调继续道:“钱尚书不如静观令郎情况,再做决定?” “下官谢过殿下,犬子就交给这位公子了。”对着太子谆拜了拜,钱尚书又对着黑衣人一揖。 于是当早朝时钱尚书在众人目光紧盯下不吭不哈直到散朝,除了太子谆和沐阳王,其他人都炸了锅,寻着自己交好的同僚议论着户部钱尚书今日怎么改了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儿子都被绝后了还这么淡定? 沐阳王快步追上太子谆,随意一拱手,笑得意味深长,“值得么?”也不待太子谆回答,沐阳王就哈哈笑着径自往前走去,朝服宽大的袖摆因他夸张的动作一抖一抖的,显得沐阳王犹如一只振翅的蝴蝶。 值得么?太子谆看着逐渐走远的沐阳王哑然失笑,难怪父皇喜欢谦哥儿多些,真像父皇,在权位面前所有感情都要分个值不值得。而他呢?在最无力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母后,如今他想要保护的人就算竭尽全力也要保护好的。不过是子嗣而已,如今也不过多了个不与姜鹭闲圆房的借口,如果需要靠女人和孩子来继位,他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有何意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宸妃势起】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与钱府的纠葛暂且告一段落,然还有宸妃封赏之事未了,太子谆不得不在退朝后立马赶往勤政殿等候皇帝。 小暑,炎热霸道地席卷了宛陵府,县京的清晨在氤氲升腾的雾气中暖意洋洋,丽沁园的湖中也有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夏景。 时间过得如此匆忙,总有人急不可耐。 宸妃于早朝过大半就候在勤政殿外,乌发以龙慕翡翠玉挽双缳望仙髻,掐丝月白染鹅黄对襟大袖衫,材质以春丝过十九道程序剥其精华,织线细密,日光下有炫目的流水纹,着八种黄花碾压的鹅黄色料依纹路晕染,费时五月有余,成此一匹,此时宸妃聘婷而立,披嫣红娟帛,晨雾缭绕周身,衣衫流光溢彩,好不美妙。 后宫争斗不易,宸妃颜色不及姜贵妃,娇媚不如淑妃,才艺无专精,不比贤妃在书画颇有造诣,也并非德妃那般与世无争人缘交好,且母族是五妃中最弱的。 之所以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位居五妃,除了长了一张清丽的面容,气质肖似已故萧后,最关键的就是她极会把握时机,当年就是借着皇帝对萧后极怀念的时候一举登上妃位,之后固宠更是将天时地利运用到极致,类似于这般在雾气朦胧时分登上地势较高的勤政殿,营造一幅仙宫仙子图,对宸妃而言已是手到擒来。 今晨文武百官的面色各异,皇帝在龙椅上看得透彻,当年那班对他唯命是从的臣子如今也各怀鬼胎,倦怠感蔓延全身,最近时常精神不济,许是真的垂垂老矣,该安享晚年了,可他的千秋大业还未完成,怎甘心退隐做个逍遥太上皇呢? 隔着龙辇的纱幔,远远就看见勤政殿前的女子,雾气中好似凌霄仙子,皇帝起了几分兴致,命扛轿辇的太监加快了步速。离得近了,御前太监笑盈盈道是宸妃娘娘在等候陛下呢,皇帝眼神已不大好了,听罢才知是宸妃,一思索便知是来邀封赏的,顿时兴趣缺缺。 那厢宸妃已经步步生花地拾阶而下,亲自将皇帝自辇上扶下。 “最近天气渐热,陛下处理政事辛苦,臣妾特地早起熬了莲子百合绿豆羹送来。”宸妃自贴身侍女手中接过放着小盅的托盘,动作优雅和缓,笑意清浅,这般样子确实是烦躁时一味去燥良方,皇帝的不耐也消减几许。 “爱妃有心,朕今日刚巧召了太子来商议你的封赏之事,你有身孕站了许久想必累了,就随朕一起进殿听听太子的想法吧,事关爱妃,自己也可提提意见。” 宸妃心惊,每个宫妃都想进勤政殿以证明自己是圣上专宠,但历朝历代祖训有道“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圣上在处理政务时别说宫妃,就是太后也不得见。今天她只想打听封赏之事,对于进勤政殿过了这些年她已不再抱肖想,没想福泽东来,竟如斯有幸。 脚下激动到发软,就要跪下谢恩,却被皇帝拉住,相携往勤政殿去。 几乎前后,皇帝和宸妃刚进殿里太子谆就到了,自勤政殿看到宸妃,太子谆自然惊讶,却也只是一呼吸的失神,待皇帝目光看来已恢复了恭敬谦孝的模样,“陛下圣恭万福,宸妃娘娘万福。” “显允,光明端方正直君子,多好的字。不知不觉谆儿起字已快一载,以后就不能再谆儿谆儿叫你了,该叫你的字了哪,你们长大了,父皇就老咯。”皇帝感慨着,唏嘘不已,其实除了最后一句,之前的话不过是给太子施压。 太子谆躬身一拜,平静回道:“儿臣定不负外祖起字‘显允’之意。”完全不接圣上的话茬,又表明他的字是萧太师起的,恭敬里透着疏远。 这般作为的太子,是皇帝最不乐意见的,何况今日身侧还有宸妃,仿佛被驳了脸面,却又无从着恼,“现下便与朕和宸妃谈谈你的想法吧。” 皇帝有意为难他,破例留着宸妃在勤政殿,太子谆虽觉不妥,却也无法,唯有变了说辞, “儿臣听闻法华寺住持前些时日为雨势算过一签,签语曰‘明珠一粒玉盘中,满室祥光瑞气浓,想是人间事成双,龙子跳出水晶宫’,当时住持不解问雨的签怎会涉及皇室,待到沐阳王妃所孕是天神下凡传的沸沸扬扬,住持才解了一半签语,而今宸妃娘娘有孕又正中下半签语,当是龙子出了水晶宫才驱散了暴雨,皇族添了两个新生命也称得上是满室祥瑞,好事成双。” 本来法华寺住持那并未有这么一签,太子谆身居宛陵府尹将七月初七乞巧节的供奉设在了法华寺,作为交换,法华寺住持谎称有此签,互利互惠,毕竟佛门中人也要柴米油盐生存,除了法华寺县京还有大小不等的寺庙道观十来座,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此签一出,之前沐阳王装的疯道士所言‘真龙下凡历练’也可解释了,宸妃的孩子和沐阳王的孩子放在一块,众人一眼便知谁是龙子谁是明珠,如此处理,既没有伤了沐阳王和姜贵妃脸面,又抬举了宸妃之子,太子谆的安排着实漂亮。 宸妃报以一笑,对太子谆温和道:“有劳显允关注这些。”实则是谢太子谆做此手脚,给她的孩子贯了个名头,不必低沐阳王妃的孩子一等。 但宸妃想要的显然不止如此,后妃有孕理应加封一级,她如今是五妃最末位,能往上升自然乐得。 太子谆道了声“儿臣分内之事。”和宸妃划清界限,意指一切都是父皇安排。 随后又徐徐说道:“宸妃娘娘已位份不低,但母族稍弱,难免不平衡,儿臣建议封赏宸妃母族,以显对皇家血脉的珍视。” 鸿运当头,是宸妃现在唯一的感觉,今日的喜事一个接一个竟使她再难自矜,喜上眉梢,封赏家族比赏赐她更有实际意义,只不知道圣上的想法。 “哦?显允具体说说?”皇帝其实也有此意,多此一问不过是想看看太子谆是否真要滥做好人,将宸妃母族势力推高。 太子谆对着宸妃道:“儿臣听闻宸妃娘娘有个亲兄长,多年在太学当博士兢兢业业,门下学生无数,不委以重任难免屈才。” 皇帝听完开怀大笑,允了下来,迁陟宸妃兄长户部郎中差遣,即日任职。 宸妃父亲官居门下侍中,正一品官职,新氏族崛起,但根基浅薄,这样封赏虽加强了宸妃母族整体的势力,但实际上仍未打破姜家和太子两足鼎立的局势,不会给朝廷带来变革和动荡。 宸妃叩首谢恩,她再聪颖对于政事也难参透,既觉得不亏缺,自是欣然接受。她向来知晓分寸,见好就收。 这一切是皇帝想看到的,却不是太子谆期盼的。朝廷势力经多年安定发展已然盘根错节,这时凸起一个新势力虽对沐阳王和他自己都没甚益处,但可以搅浑局势,方便他对姜家出手,不过太子谆深知急不在一时,需得徐徐图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虎毒不食子(上)】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泰和三十七年,端午佳节将至,时隔太子大婚已过去近一载春秋。 期间,农历三月初四宸妃诞下一子,天无异象,司天监也不好胡诌,写了篇溢美浮夸的贺词交由礼部问询;也未有太子和沐阳王出生时众星捧月,宫中朝堂贺礼俱是敷衍潦草而过,不含心意。 大抵众人皆知这个皇子已难夺帝位,遂疏于奉承。三皇子比之两个哥哥年幼太多,失了先机,硬说他是‘龙子出了水晶宫’生时却无红霞、暴雨,怎么也感受不到一点神仙下凡的气息,再者圣上这一年身体时有抱恙,三皇子取名之事圣上也未过问,交由司天监斟酌,五日后,司天监提点将‘诂’和‘谌’选出递由圣上定夺。 诂,训故言也。 谌,诚谛也。 因三皇子不宜用寓意过深过大的名,几经商议,司天监上下选出‘谌’字,取义忠诚,而‘诂’乃司天监用来凑数的选项,于名讳无甚意义。 然皇帝却定了‘诂’作为三皇子的名,姞诂。 一年前宸妃进了勤政殿羡煞一众妃嫔,恨毒她的自不在少数,而今诞下皇子却不受重视,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乘机传尽了闲话。宸妃却不甚在乎流言蜚语,怀胎十月而生,无论是哪般模样,都是她的血肉,何况三皇子虎头虎脑,虽没有天资聪颖之相,但胜在白胖可爱,在后宫倾轧中能顺利产下康健的皇子已是莫大福气。 怀抱着三皇子,宸妃竟豁然理解当年淡泊处事的萧皇后了,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种为人母的幸福足以屏蔽外界的乌烟瘴气。只是她不是萧后,即便她满足于此,即便她对传入耳中的戏谑一笑了之,但她不会像萧后那般逆来顺受,她会在这后宫为三皇子撑起一湾避风港,她要看着三皇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断不会让她的孩儿如太子谆一般飘摇在这吞人蚀骨的宫廷。 时人皆捯饬口舌是非,这厢宸妃闭门谢客,两耳不闻窗外事,母子俩都隐在宫里平凡度日,好事者自娱自乐了两三日也觉无趣,转而将视线投在了与宸妃孕期相差无几的沐阳王妃身上。 不负众望,沐阳王府又因王妃的孩子夭折成了县京城的焦点。 据说沐阳王妃生了妖物,血气冲天,被路过的除妖道人斩杀。就有人问了,之前还有戴冲虚冠的天仙说那孩子是真龙,怎的转过年就成了妖物? 又说妖物用了障眼法蒙蔽了天仙,出生之时精气虚弱才露了原形。人又问了,天仙都能骗过的妖物又怎会是个老道轻易能斩杀的? 或有说沐阳王妃并未怀孕,乃积虑过重腹下生了肿块,待到产期生了个肉块出来。那还有人问了,太医院几十号人怎会误诊喜脉? 关于此事版本繁多,不一而足,其中妖魔鬼怪、仙人佛陀皆有出现,靠谱点的传闻也是不同医理,由着想象瞎走。百姓听得乐呵,哪管是否荒谬,只有朝堂上的人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里听出了不寻常,花了心思细细揣摩,毕竟事关储位,沐阳王没了孩子就和太子处于相同起点了,两位皇子最终谁能成功继位又变得胶着混沌,他们这帮子人又得提着脑袋走路了。 事实上除了沐阳王和王妃,就连姜贵妃和姜太傅都不知晓好好的孩子如何说没就没了?他们也仅仅是知道那孩子生下来就是没了呼吸的。 姜贵妃将此事的过错全算在了王妃沈小讷身上,本是想立马发作,但碍于沈家的面子决定待沈小讷小月子做罢再说。 比起姜贵妃,浸淫朝堂数十载的姜太傅看问题就要深邃得多,沐阳王妃一有身孕他就让眼线暗中照顾着,本以为挡了王府那帮侍妾的明枪暗箭就无碍了,哪想沐阳王这个外孙行事诡谲,差点让沐阳王妃一尸两命,安全起见,他又借姜贵妃之手派了两个伶俐的宫女在沐阳王妃身边侍候,唯恐再出个意外滑了胎,每次递回的消息都是胎儿健康,怎么最终生了个死胎呢?而那两个宫女也自生产那日起没了消息,事事都透着蹊跷。 本来沐阳王妃的孩子一出生就姜太傅可以借着太子无后不孝,沐阳王才德兼备,又有子嗣,让朝中自己人写奏折请圣上思索改立皇储之事,还可以让沈尚书在朝会上举荐沐阳王做太子,即使不能就此推翻东宫也能动摇东宫势力,为他日铺垫。 眼看着道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姜太傅险些背过气去,作为外祖姜太傅不好就此事过问沐阳王,毕竟在外孙府里安插人手的事若是暴露了他的老脸也没处放,但就这么含混过去,也是不能的,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仿佛有虎狼环伺在侧。 而事实上,三月廿六这一天,沐阳王妃沈小讷感到腹痛难忍,遂身边婢女连忙唤来了稳婆,妇科圣手罗太医也在披芳殿外候着,为了避免有闪失,姜贵妃听从姜太傅的话在沐阳王妃的待产期于沐阳王府备着两个县京有名的稳婆,日子近了还命罗太医每日去王府一趟为沈小讷诊脉。 端得是万无一失,比宫中宸妃生产时准备得还充分。 沐阳王妃年轻体健,腹中胎儿活泼,胎心强劲有力,胎位端正,罗太医多年钻研妇科已敢断言王妃生产时无甚风险,对于安排这么多人随时守着面上虽不说,心里却不屑,觉得小题大做。 王府的婢女皆美艳风流,殿里没什么异动,也没人唤他,罗太医就渐渐走了神,对着这个美人的雪肌乌发赞叹一声,望着那个美人的酥胸肥臀溢美一句,束于礼教这一切都只在心里说道,皆是些艳词淫句。 直到王府的仆妇将已经昏厥过去的主事稳婆搀扶着带去了后院,作为副手的稳婆颤抖着抱出一个满是鲜血的襁褓,罗太医才着了慌,姜贵妃安排他在这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就走神了片刻,怎么那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没了,场面变成了这般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虎毒不食子(中)】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罗太医抢过一步就要去看稳婆手中的孩子,却有两个婢女自两侧拦了他,作为副手的稳婆嘴唇打着哆嗦宣布着孩子的死讯,然后抱着血色的襁褓,神情恍惚地随着这两个婢女也去了后院。 除了脚步沙沙作响,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发出过一点多余的声音,披芳殿静的可怕,没有产妇的呼嚎,没有婴儿的啼哭,没有下人的言语。 “沐阳王妃……是否平安?”罗太医紧紧抓住自他眼前走过之人的袖摆,宛如抓着救命的稻草,希望来人能告诉他沐阳王妃的生死,他的生死。 “沐阳王妃无碍,是罗太医你及时救回的性命,你忘了吗?”戏谑的声音自来人口中传出。 罗太医惊觉自己抓着的竟是沐阳王,想要跪下求饶,又被沐阳王的话弄得迷瘴,跪地的瞬间改口道:“下官未能保住王嗣,下官有罪。” 沐阳王完全不似刚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手指弹拭着罗太医抓过的地方,一脸不耐:“本王说了你救回了王妃性命,怎的,就这么想去死吗?” “谢,谢王爷不杀之恩。”罗太医三叩九拜,他也不是糊涂人,已然明白沐阳王留他一命就是为了让他做个伪证,那个孩子生来就是死的。 自罗太医身前跨过,沐阳王泰然自若地推门进了产房,血腥气扑面而来,沐阳王皱了皱鼻子,掀开了内室的帘子,血气加了羊水的腥臊味更浓,沐阳王却再未露出一丝不适的表情,径直走到了沈小讷的床边坐下,骨肉分明的手指撩过沈小讷额上湿腻的碎发,动作轻柔而优雅,仿佛在看一件易碎的工艺品,眼里溢满了怜惜。 沈小讷因生产耗尽了力气,自感到腹中之物滑出就沉沉睡了过去,这样的状况极其危险,常有产妇因生完孩子后力竭睡去造成血崩,然而不知是不是沈小讷命大,此时除了深入骨髓的疲乏倒也无恙。 脸上感受到冰凉的触碰,小讷不情愿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沐阳王宠溺的目光。 “殿下……”小讷乖觉地将脑袋靠在沐阳王身侧,柔顺地蹭了蹭,此刻她倍感幸福,只愿天地间就她二人。 对于沈小讷突然的亲昵,沐阳王有些不虞,类似于厌恶自作主张的宠物,生硬地将她推开,毫无感情地陈述道:“小讷,你生的是个死胎。” “不,怎么可能,殿下,太医今早诊脉还说孩子好好的。”沈小讷情绪激动得抓住了沐阳王的手,却不是因为她的孩子死了,而是害怕沐阳王怨责她,离开她,因为她联想到了曾经用的那味催情药。 沐阳王看着惊惶的小讷,可爱得宛如儿时他一点点掐死的白兔,那雾蒙蒙的眼睛真是一模一样。冰凉的掌附上小讷紧紧攒着的手,沐阳王一点点施力,感受到手中的柔荑慢慢展开,好似一滩烂泥,沐阳王才松了劲, “这算是一点惩罚,其实孩子还活着,但本王不喜欢,小讷呀,你是要陪着他呢?还是陪着本王呢?” 沐阳王拍了拍手,自外间走进一个面生的仆妇,怀中抱着个干净的襁褓,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往前走,将襁褓递到了沐阳王手中,递给沈小讷一个瓷瓶,退到一旁。 竭力支撑起身子,沈小讷看着襁褓中酣睡的婴儿,有一丝不解、困惑,迷茫地看着沐阳王,这般令人心碎的小生命,王爷为什么不喜欢他呢?但沐阳王毫无感情的神色已经告诉她,在孩子和夫君之间,她只能选择一样。 这是一个怎样严苛的考验?又是一个怎样违背伦理的选题? 但沈小讷几乎只犹豫了须臾,就将瓶塞拔去,任里面的毒液尽数流入婴儿的口中,她知道她离不开沐阳王了。 没有任何挣扎,那般恬静,稚嫩的生命瞬间就没了鼻息,小小的眉眼依稀可辨,眼似她,长长的丹凤眼,唇似沐阳王,薄薄的小口,只是小讷不知道他睁开眼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着乌黑乌黑的眼珠,咿呀叫唤时是不是同沐阳王的声音那般好听。 小讷不可能知道了,婴儿的面色逐渐泛起青色,睡觉时攒紧的小手也无力地低垂,她有些恐慌,未感双手的疼痛,不自觉又去抓沐阳王的手以求心安,一旁的仆妇以为王妃要抱孩子,极快地自沐阳王手中将冰凉的婴儿接过,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因为沈小讷的顺从、听话,沐阳王很愉悦,也不介意她身上的异味,像宝贝瓷器般将小讷轻柔地揽在怀中。 在沐阳王怀里的沈小讷空洞得像个傀儡,虚弱得犹如破败的棉絮,她嗓子发干,目光一直停驻在仆妇离开的地方,她带走了她的孩子啊! 沐阳王不喜欢她哭,所以感觉自己将要哭泣,沈小讷不舍地合上眼,脑中散去了孩子的残影,假装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她唯有抱紧了身侧的男子。 她深信不疑他是爱她的,这十月他一直歇在她身旁,不曾在沾染过任何女人。她想,他这么做定有他的理由。 三月廿七,第二日。披芳殿的婢女仆妇尽数灌了哑药,其他来过披芳殿的下人皆被辞退,听闻这批下人拿着一笔封口费还未各自回到家中就在半途遭遇了不幸,主事的稳婆以接生不利被处了杖刑,副手也如其他下人一样拿了封口费责其离开县京,但此时这个稳婆已经疯癫,没日没夜地说着些呓语,其后某日失足跌入池塘一命呜呼。 几乎所有知情的人在短短四日间都遭了难,罗太医告假躲在府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提心吊胆地苟活,他已经按沐阳王的意思给圣上禀明情况,他不知沐阳王大费周章告诉世人他的孩子是个死胎有什么意义,他觉得事情诡异,所以更加害怕沐阳王杀他灭口。 今晚更是因为嫌后院女人多阴气重,搬到书房住了下来,一来书房气息刚正纯阳可以壮壮胆气,二来前院方便安排家丁守护。 为了活命,罗太医已然绞尽脑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虎毒不食子(下)】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接近子时,更夫打了梆子,罗太医的右眼跟着梆子声一跳一跳的,道是祸事将至,罗太医忙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压邪,屋内的烛火骤然熄灭,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吓得他差点心从口出。 “你平日里不信佛不信道,急时念这些当是真有神佛会帮你?” 罗太医回首就见白岑岑的月光下沐阳王似阎王般冷峻的脸,哀嚎一声就跌跪在地上,他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安排家丁巡视了,竟还是躲不过追杀,罗太医如丧考妣,没了求生欲,颓然坐在地上引颈受戮。 此情此景,沐阳王却笑了起来,“尔等自阎王手中夺命,轮到自己却也无可奈何。” 罗太医一脸死鱼模样,他虽胆小如鼠,龟缩了一辈子,但真到必死无疑的时候,吓破了胆反而变得无畏,对于沐阳王的话他反驳道:“生老病死和被人杀害怎可相提并论。” 说完就闭了眼等那致命一击袭来,然沐阳王被顶撞了也未有恼火,仅仅是将一物递到罗太医怀里,罗太医之前过于紧张竟一直未注意到沐阳王怀里还抱着个……一个婴儿?透过窗棱的几缕微弱月光下也看不明晰,但凭着行医多年的直觉罗太医断定他怀里的是个孩子。 “没被吓死便好,本王要你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不管如何,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否则下次见面本王就不是送孩子给你,而是送你全家归西。” 附在罗太医耳畔说完这段瘆人的恐吓沐阳王不等回答就自窗口闪身而出,所托的事情就变得不容拒绝。 直到婴儿的扭动惊得罗太医神魂归位,才感慨捡回一命,又点燃了火烛,当在扑闪的火光中看清怀中婴儿的脸时一声惊呼,想收声已然晚了。 有家丁匆忙赶来,在门口焦急问道:“老爷您可有事?” 想到沐阳王阴测测的叮嘱,罗太医立马制止了家丁想要冲进来的举动,好一番纠缠,倒将他初见这孩子容貌时的惊颤驱散,罗太医咒骂两声家丁蠢笨,却也没空计较,待他们散去,罗太医再次细看怀中婴儿的容貌,仍是觉得可怖,仿佛地狱恶鬼,这孩子从何而来,难得真应验了传言,是沐阳王妃所生的妖魔吗?真正不知造了什么孽,确实不如生个死胎来得轻省。 孩子挣扎着似是要哭,罗太医却只见其咧着嘴,未闻及声音,黑洞洞的嘴巴里细听有呼呼的响动,在这般静谧的环境里颇为惊悚。 但再害怕,他的性命也与这个孩子绑在一起了,若横竖都是一死,他也该死得明白。 将包布打开,锦缎棉被的里面还有一层白绢,透着片片血迹,慢慢将裹着的一层层白绢剥开,显露出婴儿的全身,瘀点瘀斑密布,腰后还隐隐渗血,看着触目惊心,仔细检查了一番,才知这孩子的皮肤轻触就留瘀点,稍一用力便会渗血,难怪当时副手稳婆抱着的襁褓满是鲜血。翻身看去,婴儿颈后哑穴上还插着银针封穴。 罗太医心有不忍,此时却也不便拔针,婴儿细弱的脖颈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不禁又念了句“阿弥陀佛”,他也不曾想到沐阳王竟对亲生骨肉这般狠辣,全然不符往日谦谦公子的形象。 这一夜有太多疑问,这样的体质这孩子是如何活下来的?沐阳王为何又要养大这么个怪物?如果这个才是真的王嗣,那入殓的婴孩尸首又是谁?最关键的是他该怎么抚养他长大?罗太医脑仁泛疼,又觉性命不保了。 因这一切皆是沐阳王自己的主意,行事也私密,众人只道是沐阳王待王妃情深义重,对于其他一概不知。所以不管罗太医如何腹诽,都没个答案,毕竟除了沐阳王没人能为他答疑解惑,甚至他还是除沐阳王外知情最多的人,兴许不久后就会有人陆续找到他要他说出实情。 为了性命,许是必须要辞官了,熬了好些年月才将将在太医院里有些地位,如今说要离开这医者梦寐以求的地方,罗太医实有不舍。 只是无人知晓不代表无人怀疑,不少沐阳王的支持者将矛头指向了东宫,央求姜太傅动用势力去查,而姜太傅近日心中总觉惴惴不安,几番思虑,也未想出个头绪,命侍卫递了消息予琴泣过府一叙。 收到消息时,琴泣正在自己的小院里谱曲,看侍卫满头大汗既知姜太傅宣得急,好在琴泣这几日已知姜太傅要找她,有了准备,戴上面纱,就随侍卫于后门离开。 小院仅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仆妇照料,丫鬟是琴泣捡来的哑女,随琴泣往返于小院和红袖招,对于琴泣的不寻常,两人皆不曾在意,衷心耿耿做分内之事。 今日又有衣着华贵的侍卫找琴花娘出去,哑丫鬟便搬了小凳在院里上编五彩绳留着端午给琴花娘送红袖招里的姐妹,仆妇去小厨房在灶上煨上了去乏醒神的汤等琴花娘回来喝。 侍卫还是之前领琴泣去姜太傅地下‘皇宫’的那个,他驱着马车载着琴泣,虽已是数次见到琴花娘,但再见仍是会被她的容貌姿态惊艳,方才出门时哑丫鬟追来要给琴花娘加件披风,琴花娘笑得又不同以往,是那种让看得人心里都甜的笑容,他不由又看红了脸,直到此时脸面仍有些烫,侍卫局促地开口说道: “琴花娘与下人关系真好。” “嗯,是很好。” 这侍卫憨厚,琴泣也不讨厌他,在马车里听得他说话,便应了。何止是关系好呢,她将哑女和婆婆看得如同亲人,自娘亲和爹爹走后,只有在那个小院,她们陪着自己时,琴泣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血肉之躯还有温度,被勾起感慨良多,眼眶竟有些湿润。 思绪飘忽间马车就停了下来。 马车在太傅府大门外换成了轿子直接抬进了太傅府,琴泣面上也肃静了,紧紧篡着手,只有疼痛能压制住她心中的某些情绪,每次出入太傅府,她都在想,这么大的府邸是建立在多少尸骨上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层层迷雾】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弯弯绕绕半晌,琴泣下了轿才发现自己竟在湖心亭里,转瞬间抬轿之人连同轿子都没了踪影. 环顾四周,亭外有竹织纱垂下,亭中央石桌上铺着流云锦,放有四色糕点,六味瓜果,八宝拼盘,最引人瞩目的是一翡翠夜光酒壶,壶身曲线行云流水,壶口以金漆点缀,倒没有匠气,反而有种浑然天成之感,更难得还有配套两只精巧的酒樽,樽里红色的液体,芬芳四溢。 因为有几分好奇樽中为何酒,便多看了片刻,晃神时,姜太傅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这一切皆是为你准备,可还喜欢?” 姜太傅以近乎暧昧的距离站在琴泣身后,但也不至于轻薄,从而限制了琴泣发怒的可能,湖中的微风吹动酒香夹杂着琴泣身上淡淡的熏香,令姜太傅迷醉,仿佛回到少年,对琴泣的倾慕渐浓,险些失了理智,碍于琴泣谋略非凡,暂时不可惹她离心,但也无须多久,待他大权在握,琴泣还不是囊中之物么。 一个优美地转身,琴泣旋到了另一侧,回眸低了身子道了万福,已与姜太傅隔了段距离,“大人可知樽中是何酒,味道闻起来竟如斯香甜。”轻巧地带过了方才的话题,避开了姜太傅故意的亲密,又毫不突兀。 姜太傅取过酒樽斟满两杯,笑说:“此乃波斯进献葡萄美酒,老夫为此还特意寻了夜光杯盏来盛,来,女先生品品。” 接过酒樽微微摇晃,朱唇轻启抿了一口,入喉微有酸涩,继而果香混着蜜糖的口感令人回味,“好酒,却不宜多饮,比之我们的米酒花酿味浓,似是也更易酒醉。” “女先生好学识,竟对酒都有研究,老夫第一次喝得时候未摇也未等就是一口闷下,那股酸味直冲凌霄,也是记忆犹新。”姜太傅以自嘲来拉近和琴泣的距离,他御下时常会如此行为令追随者归心。 将酒樽放于桌上,琴泣敛眸回道:“时而翻些杂书有见,大人繁忙自不会关注这些琐事。大人今日传琴泣来想必不是专程品酒赏月的吧?” 眼看琴泣无心于湖光夜色,又不多饮番酒,谈情说爱的气氛就不复存在了,姜太傅也不磋磨时间,道出心中所想及疑惑之处,他直觉沐阳王似乎有所隐瞒,此事当与东宫无关,因为无根无据,不好同朝中党羽商讨,只能让琴泣分析分析局势。 “大人可有觉得此次事后沈家态度蹊跷?”琴泣也不断言姜太傅所猜对错,只循循善诱地理着头绪。 “如何蹊跷?沈知味今日还与老夫说他府上要摆花宴,邀老夫带着长孙赏光一聚,要老夫看,这厮是怕沐阳王妃失了孩子丢了势,急着将他府上的姑娘和吾的长孙撮合以稳定姜沈两家的关系。” 说至此,姜太傅有些不屑,沈家作为棋子是举足轻重的,但想和他姜家做直接的姻亲怕是还不够格,除了当年因病退婚的沈知味嫡女沈小慎,沈家二房沈知白嫡女沈小讷,沈家嫡出再没什么出彩的姑娘,他一朝太傅,国仗的孙儿自要娶个母族势力强劲的女子。 琴泣点头道:“大人试想,沐阳王妃孩子夭折,并非小产,错已不在王妃,乃是稳婆及太医的失职,容琴泣直言,细究起来王府也有照顾不力的责任。而沈家从事发当日至今,不曾问及沐阳王妃一句,作为娘家也无人去探望王妃,如今王妃还未失势,就急于搞其他的动作,这处处,不正是透着心虚吗?” 被这么一分析,姜太傅也发觉沈家近些时日低调异常,转而再想,却更是疑惑,“沈家确实有问题,但老夫觉着总不能是沈家害沐阳王妃死了孩子吧?王妃虽只是二房的孩子,但关系着沈家荣华,沈知味定不会乱来的。” “大人可还记得琴泣曾说过沈家两房并非表面那般和睦,男人看事情通透必不会为私人纠葛误了大事,但女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本无谋害王嗣之意,恰巧事情恶化罢了。”琴泣侃侃而谈,“且王妃丧子,亦无悲伤,出了小月子便和沐阳王于京郊桃花镇赏花,红袖招有清倌人去弹唱助兴,回来说起王妃还仿佛不知事的少女,全程玩得愉快。此时看来,王妃似乎是早有预料王嗣会夭折。” 言之凿凿,使人不由信服。 “待老夫派人去查过再来和女先生商量。”姜太傅并非愚钝之人,略一点拨,就联想到了整个事件,如果真是王妃和沈家女人之间的猫腻,事情反而简单了,虽然损失了一枚极好的棋子,但只要不是沐阳王和他离心,王嗣之事还可从长计议。 有了答案,姜太傅急于安排属下去查,又不便将所有势力在琴泣面前展露,故而气氛一时尴尬。 此时琴泣自斟自饮又喝了小两杯,露出醉态,道是有些头晕目眩该告辞了,行了礼便步履从容地站起离开,亭外长桥上已有轿子候着。 只是番贡果酒,烈性绝不至醉,姜太傅欣赏琴泣的识趣,又感叹她不是真醉,但也无空挂怀,自另一边桥上往书房行去,夜月皎洁,连日的困惑云开雾散,姜太傅兴起,唱起了弦板腔。 人影渐渐淡去,沙罗浩渺的湖中亭仿佛不曾有人来过,四色糕点,六味瓜果,八宝拼盘,葡萄美酒夜光杯俱全,但早已离开的两人却都因这一趟谈话收获颇丰,可惜了这一桌珍餿。 轿中琴泣纤纤玉指拨弄着腰间的佩绥,她现在思及的不是沐阳王妃和沈家的种种,而是自始至终都不动声色的沐阳王,事情似乎远不止探子报的那般简单,沐阳王妃仅仅是因为常年服食催情的药物导致王嗣夭折吗?从沐阳王将王嗣的尸骨烧得焦黑来看似乎并不想别人知晓那孩子的死因,他在掩饰什么?如果沐阳王知道实情,那依着他真正的脾性,王妃安能无恙? 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即使慧敏如琴泣,也看不透沐阳王所想,虽开导通了姜太,她自己却陷了进去。 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看到哑女和婆婆的面容,喝了一碗 沐阳王从曾经的伪善小人,已然变得不可捉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端午佳节】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五月初一伊始,沿街的茶楼酒肆、商铺店面,走街串巷的货郎,无处不在卖端午“节物”,“卖桃枝柳条、葵花菖蒲、艾叶米酒、五彩缕避瘟扇咯~”,高亢的叫卖声里夹杂着关于沐阳王妃的闲言碎语四下传开。 有人说“这个端午浴兰节,谁若是不知沐阳王妃的事情,定要被人笑掉大牙。”,此言绝非夸张。 沐阳王和王妃伉俪情深这些时日上至古稀老翁,下至总角孩童,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因着丧子,沐阳王休沐在家,每日里携着王妃沈小讷在县京城里城外游玩,又不加避讳,大张旗鼓地在各处街市上采买,端午节将至坊市生意也好,看到得人就更多,故而不是县京百姓乐于传闲话,实在是沐阳王夫妇招摇。 五月初五,王孙百姓、商贾贵胄皆采艾悬于门户,以阻挡毒气;楝叶插头系五彩绳于手臂,以驱散病瘟;角黍包金,香蒲青青,泛舟投江吊屈平。 因沐阳王对王妃的体贴不减反增,让原本打算看沈小讷笑话的京中贵妇贵女大失所望,端午节当日,各府家宴上俨然做好阵仗要就沐阳王妃的事说道一番的妇人们,此时相视一眼,不由的一声悲叹。 家中有未出阁的女儿的妇人惆怅这么优秀的男儿怎不是她们家的女婿;家中无待嫁女子的妇人,年纪轻的愤懑自己怎没找到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年纪大的虽面上赞一声沈家小讷好福气,心里却记挂着自己族里有无适龄出挑的未婚女子,太医已言明沐阳王妃伤了身子恐有些年月不可生育,正好容得其他人家往王府塞人。 民间哪怕是高门贵府礼仪甚严尚能议论说道此事,可到了皇宫禁院就只有谈些风花雪月避开这个话题了。 今年也不知圣上因何非要在这一日设家宴,说是一家子人随意聚聚热闹热闹,可这般森然的环境只怕强颜欢笑都难。 祁采采看了眼在场为数不多的妃嫔、公主,再算上新生的三皇子在姜贵妃眼角的余光里都静悄悄的,再瞄了瞄相对而坐的太子谆和沐阳王、姜太傅和萧太师,心不在焉的萧惟余,还有小心赔笑坐在下首的沈尚书,看来看去只有笑意融融的彤宝公主和驸马像在过节。祁采采唏嘘不已,圣上凑齐这么一桌子人,硝烟滚滚啊。 这一年里在座的很多女人都过得不好,无论是母族势起的宸妃,还是心心念念后位的姜贵妃,痛失爱子的沈小讷,备受冷落的姜鹭闲,经此一年,都变得故人难识。 宸妃锋芒尽敛,气质越发娴静,姜贵妃妍丽依旧,威压更甚从前,沐阳王妃无喜无悲,只有看向沐阳王的时候面部表情才活络起来,姜鹭闲在东宫熏陶了一年,举止虽不能说无暇,但学人扮优雅也有七八分神似。 当然,除了太子妃祁采采。 成婚的女子性情大变无外乎因为生活不如意或是夫妻不和睦,皇宫里的女子更多了来自同性的倾轧,亲情友情主仆情谊的背叛。 然而祁采采被东宫的主人保护得很好,这一年只要祁采采不再同之前那般去烟花酒肆,不避开影卫独自行动,太子谆都由得她。十之又四的年纪,祁采采爱玩且玩心大,每日里白天去琴泣的小院坐坐,与钏儿、金珠化身翩翩公子玩得不亦悦乎,次次皆是日头偏西才回东宫。 相比以前礼法束身强装淑媛,祁采采爱极了这般无拘无束的日子。自从结识了琴泣这个知己,祁采采觉得运势转好,太子也不碍着她去找琴泣,东宫事务有匪石做主,姜侧妃也不在她眼前晃了,安逸得仿佛在朔方郡。 唯独觉得欠了太子谆人情,她也知道钱家的事太子谆牺牲有多大,很是感动,当是以为太子待她们祁家不薄,不至于让她祁家唯一的后人为姓钱的混人受罚,却从未将太子的好归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上。于是这一年间祁采采每日出去也会顺手带些街坊的小玩意给太子,不在于多么精致,在于那份心意。 要说姜侧妃被太子以“钱公子隐疾未愈,君子当信守诺言”为由搪塞至今,也不知太子还给她说了什么,这位姜侧妃非但没有因此去找姑姑姜贵妃诉苦,还沉下心学习礼仪。 东宫至今也就祁采采和姜鹭闲两个女主子,太子妃和太子关系和睦,侧妃也安静,这两个女主子一个成天不在,一个闭门学习,东宫的美好得仿若世外桃源。 “圣上驾到——皇太后驾到——” 太监高亢的调子将一脸傻笑的祁采采拖回现实,许是这一年真的太安逸,在这种环境下她都能走神,祁采采忙端正了体态起身迎接圣驾,却踩了裙矩险些跌倒,还好习过武反应快,侧步弓腿稳扎了下来。 “嗤。”旁边传来一声讪笑,祁采采不用看便知是姜鹭闲。 两人许久未见,即使来宫里都是分了时间各自乘车辇而来,此刻也来不及说什么,皇上和太后就一前一后到了殿上。 “陛下圣恭万福,太后凤体千禧。” 一派和谐的声音。 “袭云,去安排她上来吧。” 袭云尚宫一身枣红宫服,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听得皇帝的话,退出殿外,不一会殿里就熄了几盏宫灯,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婉转的琴音响起,一个身着五彩华服的女子踏着节拍而来,步步生莲,脚腕上带着银铃,随着步伐叮铃作响,行至殿中央时乐声转快,琵琶之音渗入琴音如珠玉落盘,女子也自这一刻疾转如风,看至此不少人皆知这女子跳的当是胡旋舞,可女子的身段却突然放得更软,脚下旋转交叠不变,一直披在肩头的蛟纱由手臂舞出云纹流水,她的脚下也蓦然亮起了光芒,一盏盏五色莲花灯将她绕在中央,灯火流转间可见上绘五毒图,在密集的乐声中女子将蛟纱舞成一朵莲花,本以为节奏会再次加快,哪想乐音戛然终止,花苞绽放,蛟纱扫过花灯,大殿又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回纥之请】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回纥大公主帕里黛参见陛下,祝陛下百毒不侵,祝陛下的大雍千秋盛世。”女子盈盈拜倒,用得却不是汉人的礼节。 说话间宫人已将两旁的宫灯点燃,殿内又恢复了明亮。 殿上众人此时才知这是北方回纥的公主,只是这段祝词怎么琢磨怎么怪,但异域的女子能学会这么几句已属难得,众人也没再深究。 皇帝此时心情甚佳,抬了抬手,一旁的袭云亲自将回纥公主扶起,皇帝笑问:“刚刚跳得舞颇有新意,可是胡旋舞的改编?” “是的,妾身将康国胡璇结合汉族的《踏金莲》,在此节景融入驱疫的《云门》舞中,还请笑纳。”回纥的帕里黛公主口音和用词依然别扭,却没人关注了,因为在帕里黛抬首的一瞬间便吸引了万众瞩目。 她一直戴着头纱,方才只关注了舞蹈也没看真切她竟有一头金发,碧蓝的眼睛宛如湖泊,五官深邃,虽不是汉人极喜爱的温婉美人,但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为帕里黛公主安排了坐席,皇帝兴致昂昂,点了众人作词抒臆,既是家宴,也无甚不可,但也有不感兴趣的。 太后掩了掩唇道是“人老易乏,就不和年轻人掺和了”,先行离席,倒把和太后年龄相当的姜太傅萧太师臊得有些难堪。德妃也不喜欢热闹,见太后要走,便说是去服侍太后歇息,也随着离开了。意外的是宸妃也以“三皇子尚幼,免得待会哭闹打扰大家雅兴”请辞,这么一走,上位的坐席就空了一半,场面就显得有些清冷。 京城第一大才子萧惟余无奈地起身作词:“岸柳笼烟绿,瑶草染芳菲。碧波河上千顷,波上有鸥飞。离却红尘软雾,直入人间仙宇,花里独徘徊。百啭听莺语,红露亦沾衣。”说完上阙萧惟余竟不知道下阙该说些什么,除了应应节景,夸夸美人,在这皇宫内院抒情抒臆一句不慎就是大祸啊。 “观兰舟,系五彩,好风吹。年来何事栖迟,误我酒花诗。百载人间易过,且此登临唱和,吟醉不须悲。回首云间望,明月照人归。”帕里黛公主见萧惟余停顿,很自然得接了下去。 “帕里黛公主竟会诗词格律?”萧惟余惊讶,这可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胡人啊! 帕里黛惊呼:“啊,打断你了,深感歉意,妾身自幼好奇诗词,身边有个汉人仆从教了我很多,但学得不好,见笑了。” 萧惟余很尊重文字,他不会奉承低劣的诗词,亦不会贬低精妙的佳句,“这么短的时间接的下阙无出律,用词也是妙极,帕里黛公主谦虚了。只是不知公主所抒之情略显悲壮是为何?” 仿佛就等这一问,帕里黛自席间而出,至殿中央再次拜倒,这次却是规规矩矩的汉人礼仪,“波斯大举侵犯我回纥,帕里黛作为和亲使者亦有着救国救难的责任,恳请陛下助回纥抵御外敌,令我族壮士得以归乡。” 感觉自己捅了篓子,萧惟余摸了摸鼻子,朝看着他眼神不善的萧太师致以抱歉一笑,坐了下来。 殿上陷入了沉寂,没人敢看皇帝的表情。 不少妃嫔后悔极了刚才贪图在圣上面前多露脸,没有离开,此时只怕天子一怒,殃及池鱼。 “陛下,回纥与前朝交好却并非我大雍属国,反而波斯自我朝建立多有走动,帕里黛公主之请,陛下三思。” 姜太傅自知晓此女是回纥公主就觉不对,这些时日他在县京可从未听说有异族使者前来,定是回纥的老皇帝将女儿偷偷送来求援,得大雍相助,杀波斯个措手不及,他与波斯国近日正在沟通火铳的买卖,他是打算装备西北姜家军队的,断不能让回纥坏了他的事。不假思索地姜太傅反声呛起了回纥。 帕里黛公主虽不认识姜太傅,但从座次可见是权臣,唯恐被拒绝,忍着屈辱,帕里黛将头埋得更低,姿态更加谦卑, “陛下,当年大雍与蒙兀一役回纥出力甚多,圣宗皇帝怜回纥为此役消耗巨大、国力低微,才允了回纥依附大雍但不称属国,免去了岁贡。回纥对大雍的心塔马山的日月皆可作证啊。” 帕里黛说着还拿出了圣宗给回纥的圣旨,御前太监接过递给皇帝,黑纸白字说得很是清楚,底下的玉玺红印也不是可以造假的。 关于圣宗皇帝,有道是行事乖张,残酷好战,在位期间发起战争歼灭蒙兀,导致边关百姓民生潦倒,怨声载道,历时五年,举国之力,圣宗皇帝在其生母蒙兀公主瑟弥惹双十祭日当天血洗了蒙兀皇宫,已至现在那座废弃的宫廷都夜间时有鬼哭,无人敢徘徊附近。 这般残忍的行径自然不会被大雍的史册记载,虽然是一场胜仗,但无论大雍还是蒙兀的百姓,都痛恨这一场战争。 史书对圣宗的评价毁誉参半。 大雍史册评价他骁勇善战、拓土开疆、威震外夷,为大雍的太平盛世垫下了基础。 野史说他嗜血好杀、残暴不仁,为一己私欲灭了自己生母的国家。至于那一己私欲是什么,有人说他是因为被人指责过血统不正,极讨厌自己黑中透着紫色光泽的眼睛,所以要将蒙兀拥有紫瞳的皇室杀戮殆尽,或是他恨极了蒙兀大王残忍杀害了他的生母瑟弥惹公主,令他生来没有感受过母爱,连带着父皇高宗在圣宗幼学之年留了禅位太子的圣旨后就此消失。 所以圣宗是坚强的、睿智的,十一岁时毫无准备地坐上帝位,没有任何势力的他利用朝臣间的瓜葛相互制衡,皇权在握。所以圣宗是阴暗的、残暴的,他对蒙兀的恨伴随了他一生。 之后几十年的和平发展,史册记载变得详尽,却多是溢美之词。 将近七十载的历史仿佛从这里才开始,圣宗的父皇高宗皇帝与其生母瑟弥惹的故事大雍史册上也是没有的,野史那零星的记载也不足以告诉人们更多,随着圣宗驾崩当朝皇帝的继位对蒙兀的记忆在大雍百姓的脑海中淡去,而贵族们则选择了对这段历史缄默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唇齿相依】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如今当朝皇帝也年过半百,知道那段往事真相的老者相继离世,从一个异国公主口中再听到‘蒙兀’二字,众人眼皮都是一跳。 “既然是先帝的意思,朕自然会照拂回纥,难得过节,出兵之事今日后再谈。” 皇帝不虞之意昭然若揭,他留着帕里黛在宫里已是仁慈,同时这几日的避而不见也委婉地拒绝了出兵之事,他料想帕里黛定能看得懂,在大雍待几日就会回回纥复命,也不伤两国脸面,哪想这回纥公主这般不知好歹,竟假意献舞实则以先帝圣旨胁迫他出兵! 大雍民生已然自那次战后恢复过来,但有圣宗赫赫威名在前,当朝皇帝不愿让人将他和圣宗直接拿来比较,所以不去拓土开疆,只做兴国守业的帝王,何况帮助回纥并未有切实的好处,皇帝自是没可能做善事。 现今波斯攻至回纥,实际上对大雍也是威胁,大雍皇帝却懈于出兵相助回纥,除了私心,也有一半是因为回纥和波斯的地理。 回纥曾名乌纥汗国,是漠北一个大部族。八百四十八年因战败给蒙兀汗国,分崩离析,乌纥汗国分为四部,其中皇室、贵族两支被蒙兀收服,更名回纥,但多年未融入彼此,只因回纥人信奉摩尼教,而蒙兀信奉佛教,教义有差,但蒙兀一直妄图以佛教取代摩尼教,回纥人心中仇恨深种。 至八百九十六年既建元二十八年高宗皇帝以其国力,或说服或征服了大雍周围一些中小国,独独留下了圣宗生母瑟弥惹母国——蒙兀国。九百一十七年圣宗继位十年后挥兵踏平蒙兀,回纥部族因有功绩,被圣宗准予以回纥国自称,却有当年另一支强大的乌纥族人西迁至纳兹河流域,和当地天山乌纥及葛逻禄等铁勒部建立了喀喇汗王朝,复国的回纥王命使者去说服喀喇汗王朝归顺,使者被辱,回纥王怒极,却也无法,彼时喀喇汗王朝势强,在西域已有一席之地,初成国家的回纥远不能及。 但不过四十载,喀喇汗王朝为西域大国波斯所灭,喀喇汗王朝以东虽沿路有许多部落,但游牧民族依水草而生,多无积蓄,唯一有侵略价值的国家便是回纥,所以波斯一鼓作气攻至回纥,将战线拉伸,绵延纳兹河千里。 回纥与大雍曾相隔一个蒙兀国,如今蒙兀成了大雍的领土,虽并不设要塞在此,也不直接打理,几乎相当于一片流亡之地,但大雍的国界碑已然立在曾经蒙兀的领土上,宣告着所有权。 大雍皇帝不着急,无非两点,一是不屑于为回纥皇室这般无能的主宰者撑腰,优胜劣汰,回纥本就该覆灭的,他又何必去救一个毫无价值的盟国;二是波斯国力与大雍不相上下,战线拉至回纥已是波斯极限,再往东蒙兀那片流亡之地歹徒匪盗横行,足以令波斯军队举步维艰,攻至大雍不过是磨没了精力的独狼,不足为惧。 比起大雍皇帝的权衡利弊,姜太傅的严词拒绝,其余众人的事不关己或静观其变,祁采采对于帕里黛公主很是同情。 她见过鞑子的铁蹄肆虐过的边关村庄,村里的人被屠的屠,宰的宰,伤的伤,堆积的尸首仿佛牲口,被剥光了身上的衣物首饰,鲜血混杂着泥土令一张张曾经生动的面容难以分辨。石熙载和她带骑兵追到了绥河末段才救下了走在鞑子队尾的几个妇女。无神的双目,干裂的嘴唇,她们如同行尸走肉般随着他们回到了那个村庄,却在确定了自己家人死讯的当晚齐齐自缢在家中。 在祁采采的心中,侵略是最无耻的行径,明明可以靠双手和智慧创造的东西,为何一定要靠掠夺得到呢?大漠的天那么高,黄沙漫漫,迷得采采睁不开眼,酸涩异常。那时石熙载告诉她,因为掠夺更加容易,因为掠夺更有成就感,所以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硝烟和战火。 波斯若是过了那片流亡之地,就是朔方郡,那一郡的百姓,还有守护着边关的阿爹……祁采采仿佛已经目睹了战争开启的惨况,抓着茶盏的手指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陛下,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端午有驱邪避疫一说,战争有如瘟疫,儿臣请命带兵十万出征,助回纥国一臂之力,扬我大雍国威。”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润悦耳,却惊得在座众人失态,太子谆,这是疯了吧?! 被表情各异的众人齐齐注视的太子谆似无所觉,半边青铜傩戏面具依然挡不住他周身散发的异彩,那般淡然,全然不似在说自己的事,出征的事,云淡风轻,如同在谈论桌上的菜肴。 萧太师忍不住胡子翘去一边,呼哧呼哧喘不上气,扶着桌案也站了起来,“此事还是依陛下所言从长计议,姜太傅,你说是也不是?” 难得开口询问姜太傅意见,萧太师为了阻止太子出征,也不忌讳和宿敌同阵营了,料想姜太傅一开始反应如此激烈,定是不出兵的坚实拥护者。 却如萧太师所想,姜太傅表情虽难看,但仍是赞同道:“臣看太子还是年轻气盛,想法天真,不知其中利弊,回纥小国能在圣宗时残喘至今,我大雍已经仁至义尽,波斯要灭它,与我们何干?臣再请陛下三思。” 一场家宴变成这样,确实是想象之中又意料之外。 皇帝沉着面容不语,众人也猜不出皇帝的心思,气氛一度寒如冰窖。 “帕里黛虽不知什么唇亡齿寒的典故,但回纥将亡,波斯的豺狼之心怎会不觊觎中原?!”帕里黛公主见有人支持出兵却被两个老臣回绝,激动之余也顾不上礼仪,对家乡的思念和对战事的记挂再也掩饰不住,吼道:“都说大雍礼仪之邦,我回纥有大雍皇帝御笔的圣旨,你们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女之耽兮】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因着要出兵,沈知味不便再设宴,看沐阳王待沈小讷不错,急于和姜太傅拉关系的心思淡了些,但沈知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着,总觉得沈家这步棋,似乎下错了,也许当年不该那么草率就将所有筹码都压在沐阳王身上。 太子谆此役看似凶险无比,实则一旦功成,好处多多,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六万的兵士,几乎就是太子谆的势力了。还有祁隆和杜荇两位大将,笼络好了,杜荇虽不至于收为己用,但对太子谆的支持肯定高于沐阳王,祁隆本就是太子谆的岳丈,若太子谆此去得其心喜,祁隆就算再衷心皇帝也难免有私心,沐阳王和太子谆斗起来不可能只是静观其变,如此有两州为助力,最后花落谁家还真是未知数。 再者,圣上行事越来越难参透,只派了六万军马给太子,实力之悬殊堪比史上一些经典的战役,太子稍有不慎就会战败,但长远看来又是在考验太子能力。这就值得深思了,毕竟圣体抱恙已不是秘莘,此时突然起意出兵,与其说是出于孝道,遵行先帝遗志,还不如说是为了给太子更多的军力好和姜家制衡,艰难是艰难了些,但唯有兵行险招方能征服祁隆、杜荇两员大将吧! 若圣意真是如此,那他当年推了太子的婚事岂不是愚昧?倒是可怜了他的长女小慎,明明有才情傲视群芳,有容貌倾国倾城,却被关在东苑整整六载…… 思及此,沈知味心有不安,起身披衣准备出去,沈夫人迷糊间感到身旁空了,喃喃道:“这么夜了老爷要做什么去?” “去看看慎儿。”沈知味此刻对沈小慎有些内疚,说话带着沉沉的叹音。 沈夫人听到小慎的名字,霎时就清醒了,强忍了泪水,淡淡回道:“前些日子老爷不是说要办花宴请姜家公子来府里,怕慎儿被人看到,让妾身送慎儿去乡下庄子里吗?怎的老爷忘了?”她是为人母的,却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沈夫人心中有怨有恨,却因着夫纲不能言明。 听夫人语气生硬,沈知味内疚感更甚,又重坐会床上,脱了鞋履,悻悻道:“那便明日再去看她,也好接她回来。” 沈夫人往床里挪了挪没再言语,沈知味却是寝食难安,突然想到姜贵妃曾直言小讷让她帮助姜鹭闲,而那姜鹭闲所为皆是迫害太子妃的举动,如果太子妃没了,那他使使劲,道是小慎痊愈了,也许东宫那面也可以重新考虑小慎? 越想越来劲,那股内疚感又消失了,沈知味决定明日一早下朝就去二房找沈知白,让他那没脑子的妻室给小讷带个话。 于是第二日沈知味下朝便找了沈知白一道回府,在马车里兄弟俩相对而坐,气氛沉重。 沈知白是个死读圣贤书的榆木,但也因此未受朝堂迂腐之气影响,秉持着端正的君子之心,此时听兄长要唆使小讷谋害太子妃,沈知白几乎挑起来,“兄长此事万万不可啊,小讷一个女子,怎可做如此歹毒之事。” “你那女儿连用媚药的事情都做得出,还有什么这啊那的,若不是我的面子,你以为她给沐阳王下药的事情会这么不了了之?已经生了个死胎,若连这点事都不能办好,沈家给她这锦绣前程有何意义?!”沈知味斜眼看着沈知白,一番话说得不留情面。 因着妻子背着他买媚药给小讷,沈知白早就羞臊地恨不能休妻,如今被兄长提起,沈知白一张白面皮涨得绯红,直直蔓延到脖颈,“虽然小讷有错,但兄长也不能让她错上加错啊!” 沈知味一拍座椅,怒道:“你如何总是不开窍,这么多年若不是靠着我沈家早没落了,为兄走得道能让沈家跻身几大世家,但险峻无比,你只需记得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其他的我说什么你便照做罢,莫要再多言。” 马车继续行驶着,老实如沈知白也明白了此事不容置疑,但他不认为兄长是棋手之一,反而觉得沈家全然在棋盘上,要进要退,是留是亡,已经身不由己。 事实上最可怜的,不过周旋于男人权谋里的女人,在家族的利益下,无论小讷还是小慎,都卑微渺小。沈家可以为了前途生生毁了花样年华的小慎,永藏深宅大院,做那见不得光的存在,也可以在看到太子势头起色后行卑劣之事助沈小慎重回太子妃之位;可以为了摆明态度,在小讷小月子期间无人过王府去慰问,任其自生自灭,也可以在确认沐阳王对小讷情谊深重后放弃另辟蹊径的念想。 这就是朝堂,女子在这里不过是登云阶上的垫脚石。 即便是沈氏太后也不过是为了世族卷入后宫倾轧的可怜人,一步步褪去纯真,一点点血染双手,一寸寸失去善念,走到了至高的位置,依然躲不过棋子的命运。即便是出生高贵的彤宝公主,也没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为了兄弟的大业牺牲婚姻,所幸所托乃良人,没有误了终生。 当然沈氏太后和彤宝公主虽是棋子,但都是幸运的,总归得到了别人祈盼的,这毕竟是个例,大多数的女子都如帕里黛公主这般,婚姻作为权益交换的桥梁,且所嫁非她良人。 坐在铜镜前试嫁衣,试新妆的帕里黛面色不佳,她已经两夜不曾安眠了,她不愿嫁于沐阳王,不愿屈身做一平妃,但她没有选择,也没人过问她的想法。 那个戴面具的男子便是大雍的太子么?帕里黛想起他说助回纥国一臂之力时英武的姿态,脸颊发烫,又看了眼镜中打扮成汉人新年模样的自己,幽幽一叹,“大雍的嫁衣很华丽,这般衣料和丝线在回纥皇宫只有王后才有资格穿,看这宽大的袖摆,拖曳的裙矩,真美,可是却不适合我。” 司衣局的宫人看着铜镜中高挑的金发美人,笑了笑,“帕里黛公主大可放心,这嫁衣虽是赶制的,但却是量身改的,和您的体型相符,您高挑些这裙子也是加长了的,且您看这金色的绣边,与您的发色多相配呀,怎么会不合适呢?” 宫人怕麻烦,六分搪塞四分真心的夸赞着。 帕里黛摇了摇头,浓密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这嫁衣肩膀窄了些,微微有些箍,袖口端了两寸,露出了她的腕,裙长是后面添的,少了一分整体感,勉勉强强可以穿,但着实不合身,她却没得责怪,无论是这件嫁衣还是这桩婚事,再别扭,她也得承受。 怪就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春宵一刻】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圣旨一出,各处便脚不沾地忙碌起来。 司天监择定了吉日五月初八,虽说是宜嫁娶,可此日又冲兔(乙卯)煞东,帕里黛公主便是属兔,恐是对其不利,但也无法,这婚嫁要在五日内礼成,不能耽搁太子出兵,而这五日除了初八日皆不宜婚嫁,司天监提点只得硬着头皮定了此日。 若这是哪位大国公主或者世家贵女,司天监断不敢不吭一声就定下日子,但帕里黛公主母国势弱,又在存亡之际,遂没人关注她是何年生人,与沐阳王是否相合,众人只愿这场婚事平静无波的过去。 仅两日,礼部诸事已准备妥当,司衣、司饰、司宝也将帕里黛的华冠嫁衣改制完成,沐阳王府已挂上了红绸等候。 大红的花轿绕了城东半圈,帕里黛公主听着近在耳畔的锣鼓声,恍恍惚惚间踏过了火盆,执上了男子的手,叩天拜地,眩晕间已坐在喜床上,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她感到刺眼,不是因为屋内暖暖的烛光,而是屋内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令她不适。 “嗯?”沐阳王眉毛高挑瞧着神情呆滞的帕里黛,扯了扯唇角。 帕里黛看着喜娘递到身旁的酒盏,再看看面前的男人,不自觉蹙了下眉。喜娘怕沐阳王发怒,直接拉过帕里黛的胳膊,托着她的手端了酒盏绕过沐阳王的臂弯,堪堪饮了一杯合卺酒。 因为灌得猛了些,帕里黛呛得厉害,眼底泛起了红,喜娘当是帕里黛愁眉苦脸了一整日这会子要哭,急寥寥招呼着闹洞房的人们去了前厅,在场的本就是被拉来凑数的夫人,男宾都因着怕唐突了回纥的礼数没来,妇人们之间最爱是非,也最怕是非,这会子也看得差不多了,于是顺着喜娘的话散了。 屋内一下子冷清了,帕里黛低低咳了两声,眶中的泪滑落两颊,只得深深垂着头,躲避沐阳王的目光。 “传信给回纥王,让他将九穗禾的种子交给你,本王拿到后便放你离开,帕里黛公主觉得如何?”沐阳王俯身过来,贴着帕里黛的耳边说道,虽是询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感受到男子近在咫尺的气息,帕里黛没有羞恼,反而觉得脖颈发凉,偏过脑袋躲闪着,“九穗禾的种子只有一颗,大雍的圣上已经派了人去取。”声音低不可闻,透着迟疑。 沐阳王用拇指和示指钳住帕里黛的下颌,将她的脸摆正,挺拔的鼻子抵在帕里黛的额头,薄唇张合间触碰到她的眉间,带着酒气,笑道:“公主不妨再想一想,等本王送走了宾客回来,希望你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说罢便扬长而去。 颌下的疼痛感如电流传遍全身,帕里黛移坐到铜镜前,摸了摸下巴两侧看不清晰的红痕,陷入了沉默。 自知晓要来大雍和亲的那一刻起,帕里黛就分析了所有的情况,她和亲的对象无外乎就是大雍的皇帝和他的两个成年皇子。 对于这个比她父王还老的男人,帕里黛没有任何想法,她要做的就是避开大雍皇帝嫁给某位皇子。但她要去求援必然要和大雍皇帝接触,所以在一开始皇帝对她有几分注意时,只要皇帝来见她她就不停地求他出兵,因为相处乏味,过了几日皇帝就对她与众不同的外貌也失去了兴趣,将她幽禁在一个偏僻的宫殿里。 在宫里待了几日,皇帝再也没来看过她,除了每日送餐的宫女,她仿佛被遗忘了,这是帕里黛事先没有想到的,好在汉人的端午节日将至,她用一个玛瑙湖水连心簪贿赂了一个宫人,让她将自己请求献舞的意愿传达给天听,皇帝没有拒绝。于是便有了宴席上她的各种表现,无论是摄人心魄的舞姿,还是精彩绝艳的诗词,乃至楚楚可怜地请求出兵,这一切多出于算计,她必须要牵住某位皇子的心,完成和亲的使命,为国家带去援兵。 她害怕了,因为她的私心,惹恼了皇帝,耽误了数日,她无数次梦到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她的父王,满脸是血的指责着她,他让她带走了王城中最英勇的十二个勇士保护她,而她却辜负了族人。 所以她拼上了性命也要请到援兵;所以她慌不择路地拿出圣宗皇帝的圣旨威胁当今圣上;所以当穷途末路时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愿意领兵出战,她的心瞬间就沦陷了;所以即便大雍皇帝派出了兵力,她也嫁给了二皇子沐阳王,她也没有如愿以偿的欣喜,更多得是苦涩。 所以,沐阳王要给她自由,对她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是,九穗禾的种子,只有一颗啊! 大雍皇帝是为了这颗种子才出兵的,沐阳王也是为了这颗种子娶她,大雍皇帝若是没有得到九穗禾,大雍也许会退兵吧?那她的国家,她的族人该如何扛过这场悬殊的战争。 帕里黛双手抚上肿起的下颌,睫毛微颤,一滴泪珠滑落唇齿间,“阿姆,阿姆,我要怎么办……” 酒过三巡,沐阳王回来的时候,帕里黛还对着铜镜出神,听到脚步声她身子几不可见地一颤,镜中金发美人身后是一个同样俊美的男子,看似也是一对璧人,只是女子神似惊兔,男子眼利比金雕。 “想得如何了?公主?”沐阳王走至桌边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 手下不自觉的颤抖着,帕里黛阖上了眼,一个字一个字蹦道:“妾身还是想国泰民安。” “哈哈哈,好好好。”沐阳王拍着手,笑得畅快,抹了抹唇角的水渍,一步步逼近帕里黛,“那便珍惜这春宵一刻罢。” 帕里黛静静地坐着,肩头耸起,却没再躲闪,任由沐阳王的指尖在脖颈游走,嫁衣被一点点地扯开,沐阳王的手一寸寸下移。 直到只着肚兜的帕里黛暴露在灯光里,深刻的屈辱感令她颤抖,雪白的肤色涨的绯红,金色的卷发半遮半掩胸前的春色,异族的深邃容貌在烛光里多了几分柔婉,在这寂静的夜,美得有如画卷中人。 大概天下男子皆会心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士之耽兮】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沐阳王眼神紧紧锁着帕里黛,犀利的眼神宛如刀割在帕里黛身上,饶是没羞没臊的娼妓被这么无遮无挡地盯着也该拘束了,何况信奉摩尼教的帕里黛,沐阳王所作所为都是在挑衅帕里黛的信仰,而眼下,即使羞耻,帕里黛仍立在光下,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消弭她的心痛。 以为情到正浓,沐阳王却停了手,本带戏谑的目光变得冷漠,对外打了个响指,窸窸窣窣瞬间进来了三人,两个仆妇钳着和她一起从回纥过来的丫鬟里热,那个丫鬟步履艰难,左摇右晃地走在两个仆妇之间,颓然地垂着头,发髻也散乱不堪,细看下双手被低低缚于身后。 帕里黛尽力遮挡着身子,但衣物都被扔在一旁,她若是躬身去取,春色便一览无余,噙着泪,蹲了下去。 “帕里黛公主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失了贞操,拿着帕子出去给王妃身边的丫鬟。”沐阳王指了指床笫上的白帕,带着几分戏谑。 一个仆妇走上前自锦被下抽出白帕瞧了瞧,洁白无染,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外面传来丫鬟略带颤抖的声音:“奴婢这便回去禀报王妃。” 此时陡然反应过来的帕里黛抬起头,死死盯着沐阳王,咬牙道: “这便是惩罚吗?” 又看了看瘫软在仆妇身上的丫鬟里热,眼中闪过哀色,帕里黛放软了声音对沐阳王道:“这丫鬟随妾身多年,王爷也已经知道想要知道的东西了,她再无用处,还请让妾身照顾她。” 沐阳王摇了下手,仆妇便将丫鬟里热推到帕里黛身侧,里热已然生死不明,侧身向下沉沉跌去,帕里黛顾不上遮挡暴露的白腻,张手拦了里热的身子,自掌心一股烫着的热感传出。 怀中的里热微微睁开双眼,看着帕里黛公主的面容,扯了扯嘴角,竭力说道:“公主,里热有愧,死不足惜……”最后含恨瞪着沐阳王的方向,头颅沉沉垂下。 帕里黛想说些什么,里热却没了气息,唇角有血流出,当是咬舌自尽了…… 红着眼却再也没有泪,这是她做的选择,她便该承受后果,在国家大义面前,众人都是蝼蚁,也许她们的死亡才是通往乐土的方式,会有摩尼佛接引。 帕里黛抚着里热的脸,用手指拭去她唇角的血迹,湛蓝的眼中有火焰燃烧,低声道:“王爷真是煞费苦心。” 似是全然听不出帕里黛的嘲讽之意,沐阳王好心提醒道:“公主不解释解释?我本还相信那丫鬟所说这是意外造成,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倒有点捏不准了。” “是失贞还是意外有区别么?”帕里黛捂着小腹,记忆起前往大雍的途中,被后面穷追不舍的波斯士兵逼至末路,十二个勇士拼死护送,最终只有她和里热活着到达县京,因为昼夜不歇,马背上颠簸了数日的她身下莫名流出一滩血,以为是小日子到了,不想竟是破了处子之身,本想在新婚之夜做点手脚蒙混过去,却有了这诸多变故,将一切都打乱了。 沐阳王踢过地上帕里黛的衣服到她身侧,似是惋惜道:“对本王而言确实毫无区别。”背着手往外行去。 一直立在一旁的仆妇有些踌躇,将已经冰冷的里热和帕里黛公主留在一处恐是不妥,但她又不敢擅动,毕竟沐阳王没有吩咐要将里热的尸首处理了。 直到沐阳王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也没吩咐任何,仆妇只好对着帕里黛行了万福礼跟了出去。 珠镜殿,不如其名,乌压压的颜色,殿外植有数棵桑梓,在夜间看去仿佛一个巨大的棺椁,埋葬着无数同帕里黛一样悲惨女子的青春。 帕里黛裹着嫁衣,抱着面色灰白的里热,泪流满面。 同一时间,拿到帕子的沐阳王妃沈小讷失了魂一般坐在榻上,耳畔丫鬟的声音宛如蚊鸣,闹得她心乱如麻,沐阳王竟真的与那妖邪的女人云雨了…… “王妃,奴婢看这回纥公主也是无耻至极,破了身子也敢嫁到这般尊贵的地方。” “是啊,王妃,您瞧瞧她那狐媚子相,定是早就历经世事的。” 几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畅快,她们皆是自诩风流的小家碧玉,虽是丫鬟,却心比天高,瞧不起回纥小国的落难公主,自然也恨她命好能有个平妃的位份,此时能诟病,自然说得欢快,一些难听的粗言秽语也脱口而出。 只是她们忘了去年此时她们诟病的对象就是现在她们攀附的女主子,无论沈小讷有多讨厌帕里黛,也断不会对这些个丫鬟有甚么好感。 “你们去茅房站半个时辰,谁偷懒被抓到了就在那吃饭。”沈小讷自白帕上撇开眼,淡淡地吩咐,她最忌讳别人拿她当枪使。 几个丫鬟瞬间噤了声,目瞪口呆了半晌,才有一个聪慧些的跪地求饶,“奴婢有错,奴婢嘴巴污秽,求王妃恕罪,以后再不敢了。” 其他几人见状也知道是王妃嫌她们说话脏污,急着也要下跪,却听沈小讷冷了声道:“谁再多说一句便在那污秽地住一宿,长长记性。” 几个丫鬟悻悻退去领罚,眼神隐晦,怨念恨毒皆一闪而过,室内静下后,小讷托着腮随意翻着话本,眼神时不时飘向那洁白的帕子。 领这帕子自珠镜殿来的丫鬟名唤孚桑,样貌丑陋,本是个在厨房帮工的家生子,偶然却被王妃提做了大丫鬟,自此成为沐阳王府唯一对沈小讷衷心的人。此时也只有她站在屋内,看着出去的几个丫鬟回眸一瞥间的利色,不免惴惴不安,眉宇间透着担忧。 于是这一主一仆各自发着痴,唯有书页翻折的沙沙声。 “本妃心有不安,惶惑难忍,娶了这样不堪的女子,不知王爷这会如何了?”想了片刻,沈小讷不但未有怨怼沐阳王,反而替沐阳王不值起来,幽幽一叹。 孚桑挠着头,有些局促,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王妃,默默点了点头。 看到话本里写道: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士之耽兮尤可脱也。沈小讷眉头一挑伸手撕了那一页,唾道:“世间男女用情皆一样,话本里净浑说,给多少女子徒添怨念,再也不看了。”说罢随手将话本递给孚桑要她处理了。 一面无措的孚桑扯着话本的封页,有话想吐露,看王妃又失神地望向窗外,张了张口,所有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王妃啊,若话本说得不对,您又何必生气,若话本说得是真,生气又有何用呢? 大智若愚便是说孚桑这般人,所以她活得虽小心翼翼,但不悲不恼,总好过那无数自欺欺人的女子,永生活在挣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心悦君兮不自知】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第二日天刚破晓,户部调来的粮草就先行一步,自县京城出发,沿陆路往朔方郡行去,由军都指挥使辖一营兵士护送。这五百人摸黑收拾好了行装,自接到去回纥的任务到出发不过两日,都没有时间给家人好好道别,毕竟要去守护的不是大雍的百姓,这些普通的兵士皆看不到更长远的谋划,思及这场多余的讨伐不免有些抱怨。 军心不凝,自然松散。 祁采采坐在钟塔的楼顶,看到的就是官道上十队人马晃晃悠悠押送着百旦粮草。不禁皱了皱眉,她从未见过禁军操练,今天便是想来看看这些出征的先锋军如何,没想竟是一帮烂泥,比起边关的兵士可谓相差甚远。 看了半刻那队伍仍旧歪七扭八慢慢晃着,祁采采心情沉重,她相信阿爹和都尉杜荇能掌好他们各自的三万人,但京畿派出的这五百人应当不会服从管理,虽影响不了大局,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无疑会动摇大部队的军心,到时候心不齐,要以少胜多就难上加难了。 越想越觉严重,祁采采轻功运起,赶回东宫,生怕太子谆提前出发,就此错过,至于是不是怕再也见不到他了,祁采采也不得而知。 直到见到那个人,祁采采一颗吊着的心才平静下来,力竭的感觉也蔓延全身。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这可是京郊,离东宫得行大半个时辰,这天刚亮,太子谆怎么会在此呢,祁采采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太子谆看着面前刚到他肩头的少女,喘着粗气,脸蛋透着健康的红晕,一双大眼写满了困惑,几近失笑,替采采掸去肩头的落发,解释道: “想是快要出征了,这么久也不曾带你转过县京城,今日晨间鸡鸣后便再难入睡,去燕安殿寻你,钏儿说你去了禁军营,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许是被太子谆突然伸来的手吓着了,祁采采脸色更红,眼睛眨的飞快,笑着岔开话,“无碍的,殿下虽没带着我玩过,但许了我自由出入的权利,县京城我已经自行转过了,殿下的好意没齿难忘。” 一番话说得生硬又客套,祁采采吐完最后一个字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有道是人家凑热脸过来,她也不好总用冷屁股去怼人家吧。 太子谆了然地笑笑,仿佛知道祁采采会这么说,只道:“我带你去一个你不曾去过的地方。”然后不再等采采回复,横抱起她就飞身上了身侧榕树的粗枝,在粗枝间跳跃飞驰。 不得不说太子谆的轻功极高深,怀抱一人速度仍是极快,初时祁采采还挣扎着要起来,差点掉出去,太子谆一把捞住她,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似是生了气,足下起落,速度更快。 祁采采不得不抓紧他的衣襟,因被他的双臂箍着,她的头也不自主地靠向他的胸口,感受着男子身上阳光的气味和有力的心跳,祁采采感觉自己的心也快跳出喉头,着了慌,叫道:“显允!慢点,我害怕了!” 听得怀中人叫他的字,太子谆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箍着采采的手不放,更加小心和温柔,同时速度慢了些,清风自耳畔拂过,像极了情人的呢喃。 太子谆红透了耳根,品着那声“显允”,低语道:“采采,冷吗?” “唔。”祁采采脸越来越烫,反而贴在太子谆滑凉的衣料上舒服些。 突然又默契地恢复了安静,已然可以听到乡间的虫鸣蛙唱,倒不显尴尬,反而有股奇异的感觉在两人间萦绕。 当越过一片丘陵,两侧的农庄田野消失,农人们耕耘的身影也淡去,是一片依山而生的树林,沿树林的边缘前行,隐隐可闻林间有溪流潺潺,在绿叶藤蔓掩映的一处进入,往前再行十里,有一自山涧飞流而下的小溪形成低矮瀑布,从后面绕过有个两尺见方山洞,深且窄,至末段地势豁然开朗,俨然是一方人迹罕至的天外洞府,四处皆有幽幽花香传来,沁人心脾。 太子谆捂了采采的眼,将她放下,一只手紧紧搀扶着采采,直到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微甜的花香满溢鼻尖,太子谆松开了手,祁采采眼前是一片一片的花海,围绕着一个圆形的浅池,池上雾气氤氲,整个洞内暖融融的,太阳的光芒自洞顶的开口灌下,正投在池上,池水波光滟潋,雾气幻化莫测,妙不可言。 “真美啊,为何我未能寻到这般仙境。”祁采采踏过成簇而生的合欢花,绒绒的花瓣滑过裙袂,水红色、淡粉色、鹅黄色,成片绽放。 看着祁采采一副被迷魂夺魄的模样,太子谆笑意深深,一边大走到祁采采前面开路,一边回答道:“儿时有次外出遇到匪徒,辗转躲到了这里,也是机缘让我发现了这世外之地。” 轻描淡写地记叙着惊心动魄的事情。 祁采采不自觉看了看走在身前的太子谆,他的背挺得绷直,刀削的肩峰宽阔,她不了解他的过去,想来也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但似乎没有什么压垮过他的脊背,祁采采觉得他会一直这么昂扬地走下去,无论前路为何。 不知该怎么回应太子谆,祁采采扯住了他的袖摆,两个人就这么往池边行去。 洞内无风,却有阵阵细碎悦耳的铃音,祁采采诧异,四处张望探去,却没有见人,拽着太子谆袖摆的手紧了紧。 “这里曾有人住过,大概是精通乐律的高人,在洞壁上凿了许多孔槽,孔下挂有大小不一成串的风铃,当有雾气成水凝下时,会触碰铃声响起,我观察过,确实很神奇,四时所成的音律皆是不同,但同一时辰间却又是一样。”太子谆耐性地给祁采采解释道。 “那为何这里未见屋子?”壮起了胆子,祁采采昂声问道。 太子谆又如初见她时起了逗弄她的心,板了脸,严肃道:“我也奇怪,直到有一次我发现这洞府的主人……” 祁采采好奇心大作,摇着太子谆,“发现了什么,快说快说,是不是他其实是个孤魂野鬼?” 太子谆实在不忍看她误以为有鬼魂时露出那副惊惧的表情,赶忙解释道:“发现他是住在外面的,这里湿度太大,并不适宜久住啊。” 远离了皇城私下里相处,祁采采少了几分顾虑,多了几分真性情,知是太子谆戏耍她,祁采采翻了个白眼,独自往池边行去,越靠近池边,温度越高,雾气弥漫,衣裙上都滚着露珠,池水的颜色红白相间,看不清晰。 这池子原是一处药浴温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执子之手】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池水的气味似是紫苏,但只在‘咕噜’冒泡时可闻,其余时候皆被大片的合欢花香遮盖,两种香气一浓一淡,一冷一甜,合欢花颜色艳丽,池水浓稠,两处颜色一亮一暗,一深一浅,倒是奇异的景象。 祁采采探手抚过池上的雾气,仿佛置身云端,看似棉花般的雾一碰之下却抓不住分毫,“这池子有何般功效?”嬉戏间随口一问。 “你下去试试不就知晓了?”太子谆自然而然地回道,说完面色一红,怎的就说出这种轻薄的话呢,遂咳嗽两声不再言语。 玩得兴起的采采没发觉话里的不妥,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也是,我看看。” 太子谆瞪大了眼,脸红更甚,好在戴着半边面具并不显眼,但采采的话仍是惊得他呛咳不止。 正在挽袖子的采采回头一脸莫名地看着太子谆,见他好端端的,便不再理睬,伸手入池,藕臂浸在其中,红白的池水在周围形成一圈圈的涟漪,搅了搅,未见红白融合,只是一丝一缕的交织更密,颇有意思。 “呼,小臂那处酥酥麻麻有热感传出呢,要不要也来试试?”祁采采熟稔地招呼着太子谆,咧嘴一笑两颗兔牙微微露出,娇俏可爱。 大抵从初识到成婚,再到一载过去,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般亲密和融洽,太子谆不禁失笑,过去的不虞在这一瞬烟消云散,只剩初见时那一份悸动,再见时那一片赤诚。 “好。”再无多字,太子谆撸袖至肩,自采采身侧蹲下,也将手伸进池里,温度正好,“其实这池子我早试过,对伤口愈合有奇效,只是不知那高人所加为何药,不然在东宫也造一处这般汤池,那些伤疤好得快些就不会扯得筋肉疼了。” 太子谆垂着眼,他长长的睫羽划过采采的心底的柔软,在太子谆伸手入池的那一瞬,自小臂至大臂间蜿蜒的扭曲疤痕触目惊心,还有很多这样的疤痕吗?她为何不曾注意到,自己受着万丈荣光的夫君背后竟有这样浓黑的阴影。 略一迟疑,祁采采指尖触上太子谆的臂,凹凸不平的触感远比看起来严重,这样的伤痕得要见骨的伤口了吧,因为懂,所以祁采采更为心颤,唐唐大雍太子,怎么会受这么多伤?放缓了声音,轻柔问道:“疼么?” “不疼,只是痒。”太子谆看着她为自己的遭遇皱着眉,全然不觉这些伤疼过,只是女子柔弱的小手在水中撩得他难受,邪念袭来,伸手勾过采采的后脑,深深吻下,含含混混的回答融化在唇齿间。 震惊、羞涩,还有说不明的喜悦?祁采采脑中一片空白,感受到对方霸道的气息,往后躲了躲,哪想太子谆更前一步,倾压下来,祁采采身子好似脱力般瘫软。太子谆的手护着祁采采的后脑,锦簇繁花做垫,两人相拥倒下,花香四溢,催动着某些情愫,这一吻来得更深、更沉,太子谆呼吸渐促,祁采采阖着眼,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晕,面上沁着薄汗,俨然也已动情,太子谆一手支地,一手抚至采采腰间,轻薄的丝带只需一扯就可乍现更多春光,太子谆却蓦地停下了动作,脉脉凝视祁采采许久,额头抵上采采的眉间,喘着粗气沉沉叮咛:“等我,等我回来。” 浸在池中的袖摆湿透,祁采采仍阖着眼,心里酸胀莫名,担忧满溢,“嗯。” 吾愿等君归来。 得到答复太子谆翻身躺至一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虽说强压着欲念极其难受,但听女子初夜极痛,他再难受也不该让采采在这种地方承受。 因着两人的衣服皆不小心被池水沾湿,太子谆在干燥处升起了火,将外衣置在木枝上烘干,正午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淡淡的光晕笼着爱恋的清甜,如果时间就此禁止,如果不是身在皇家,这份美好就不会破灭。 祁采采抱着膝坐在一块大石上,暖暖的环境令人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头就偏过一侧着晃了起来,太子谆移身过去,将她的头扶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用树枝戳了戳火,听采采迷迷糊糊咕哝着:“能摘了面具么,让我看看你。” 手抚上那陪了他十年不曾有一刻在人前脱下的面具,太子谆抬起手以拇指按动一侧的旋钮,单手托着面具一点点移下,露出俊逸的侧颜,鬓若刀裁,斜飞英挺的剑眉,胆悬鼻、丹凤眼,眼上有条斜上至太阳穴的伤痕,一切都是想象中的模样,只那眸色竟是紫的,且绝不似失明。 “你这……”祁采采不自觉伸手触去,太子谆在此时转脸正视着她,祁采采不禁感慨造物的不公,男子竟也能生的这般精致,那眼上的疤痕与其说是瑕疵,倒不如说是给他温润的容颜添上一抹男儿的刚毅,再看向他的深紫色的右眼,宛如一块宝石,比其正常黑色的左眼更显神秘和魅惑。 目视着远方,似是看到了锥心刻骨的过往,太子谆叹了一声,缓缓解释道:“蒙兀国公主瑟弥惹你可过?”看采采点了点头,太子谆继续道: “她是我的曾祖母,因着大雍和蒙兀的世仇,既未入皇陵,也未有封号,且史书也少有记载,而我的右眼的紫瞳就是蒙兀皇族的特征,这眸色在母后尚在时对我毫无影响,反而很多人赞美这双眸异色乃神迹,但从母后殡天、萧家败落开始,渐渐有了一种声音说这是皇族血统不纯的象征,她们说得那么栩栩如生,连我都快要相信我这紫瞳是灾难,是蒙兀国对大雍的诅咒。好在伤了眼睛,我便乘机佯装失去了右眼戴上了面具。呵呵,说来为了躲避这些致命的流言蜚语,竟一直遮着它有十年之久。” 自嘲一笑,带着苦涩,太子谆抚着面具,十年间深埋的苦痛都在这一刻袒露。 祁采采握住了太子谆的手,小小的双手合十也包不住太子谆的一拳,但传达的宽慰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太子谆自伤愁中转醒,反手牵住采采,手指紧紧交缠,直到回宫都不曾松开。 愿只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珠胎暗结】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得了准,姜鹭闲眉开眼笑,这会再给祁采采行万福礼倒多了一点真心,欢欢愉愉,回到玉绮殿时依然带着笑,颇令她殿里的侍女们惶恐。 因着上回姜鹭闲装病被提了做大丫鬟的雨竹和梧桐,对这位新主子感情淡淡,甚至说是带着怨怼也不为过,看见姜鹭闲回来,欠身福了一礼,也不言语,和姜鹭闲主仆间未有交流,一点也没有贴身丫鬟的亲昵。 但比起因为姜鹭闲的愚蠢而受累降做二等丫鬟的清鸣和泠叮,梧桐和雨竹作为选入东宫的侍女还是守着本分的,这会儿清鸣泠叮没看见姜鹭闲回来,两人聚在一处嗑着瓜子浑说,眼皮都不抬一下,细听皆是讽刺姜鹭闲的话。 雨竹和梧桐看见姜鹭闲面色由晴转阴,也懒得提醒清鸣、泠叮,反正四人间分了两派彼此关系也不和,梧桐和雨竹自作不见,站得离风暴中心远远的,唯恐姜鹭闲和清鸣、泠叮吵闹起来波及她二人。 等了小片刻,清鸣、泠叮觉得四周安静忐忑地站起,看见面色铁青的姜鹭闲手下瓜子洒落一地,即使平日里再瞧不上姜侧妃,也未有这么直接的冲撞,今日背地里说三道四被抓个正着,清鸣和泠叮相视一眼,皆是哑口无言,清鸣更是两眼一横,就那么直梆梆和姜鹭闲对视,俨然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众人皆以为今日事情要闹大,平日里连个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唧唧歪歪半天的姜鹭闲竟然只是深深瞪了清鸣、泠叮两眼,径直往寝殿走去,又唤了雨竹、梧桐进去伺候,如此一来,倒叫本来准备好受罚的清鸣、泠叮傻愣在当场,雨竹、梧桐也唏嘘今日姜侧妃的反常,略慢了一步也跟进了寝殿。 古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是不知这次姜鹭闲要如何作妖了。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用来形容此时挽着矮髻,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少女怀春的姜鹭闲极为贴切。 马车内已然可以听到法华寺的钟声,姜鹭闲的心也随着敲钟的节律跳动,这禅音全然无法洗净她内心的七情六欲,反而愈加促使了邪念的滋生,以至于登阶时姜鹭闲不歇不停,连接引的小和尚都赶不及她的速度,一路走在前头先自法华寺侧门进入,帷帽轻扬,转瞬就没了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勾搭成奸】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回到东厢看到蹲在地上打盹的小沙弥,姜鹭闲安下心来,想来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叫醒小沙弥,理了理衣襟,往大乘殿走去,端得是一副拜佛的虔诚模样。 大乘殿内也有许多贵妇淑媛,看到姜侧妃的身影也已见惯不怪,虽不曾言明,但外人皆以为姜侧妃这么频繁来拜佛是为求子,毕竟太子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姜侧妃虽不是什么嫡女,但容貌姿色也属上乘,有些事也就是水到渠成。而且记录太子**之事的宫人经太子谆默许将每次太子和姜鹭闲私下的相处都记录成行房,时间久了连宫人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传至外面,更是人人都觉得姜鹭闲承恩多时,却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应了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除了当事两人,大概其余人等都只能各自猜测。 草草拜了拜观世音菩萨,姜鹭闲心里矛盾,随着众人坐在佛堂听经,经文自耳旁过,她阖着眼想事情。 对于太子她有怨有爱,从嫁入东宫的憧憬,到备受冷落的怨怼,再到法华寺中做下错事的惶恐,到一错再错的坦然,她的心境变迁巨大,早已今非昔比。 细说来这一载间姜鹭闲数次邀宠,次次无功而返,她虽眼界浅薄却也不是傻子,时日长了也明了太子对她无情,钱公子隐疾未愈不过是太子拿来搪塞她的幌子。 女子不得夫君疼宠,便得另谋他法。 姜贵妃当时一心扑在沐阳王妃沈小讷的肚子上,根本没心情管别的,姜鹭闲几次求见都被尚仪南熏以各种理由拒了。问道无门,姜鹭闲消沉了几日,某日偷听丫鬟清鸣和泠叮闲谈讲起沈太后,道她多年礼佛,最爱子孙环绕膝下,是宫里最和善的贵人。姜鹭闲听罢多了几分逢迎沈太后的心思,但又担忧初入皇宫未去给沈太后问安那事惹了太后不悦,此时也不敢贸然去慈懿宫请安,给梧桐塞了贯铜钱,问清了沈太后的具体喜好,此后一月吃斋念佛,去寺庙烧香添些香油钱,俨然一个虔诚信徒,实则每次添钱姜鹭闲心都在滴血,都是为了攀上沈太后这棵大树。 然这数次前往法华寺烧香,沈太后有没有注意她谁也不知,倒是寺里一个洒扫僧有了不轨的念想。 姜鹭闲本就身得肖似姑母姜贵妃,经东宫好吃好喝养着越发肤白貌美,前凸后翘,哪怕戴着帷帽也颇惹眼,洒扫僧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小妇人是个可怜人,身侧的丫鬟不恭不敬的,顿起怜香惜玉之情。 许是天意,某日姜鹭闲厌烦了听经文,溜去后山桃林,桃林有泉眼,姜鹭闲坐在泉眼旁的大石上歇息,看着四处无人,摘去了帷帽,倒令尾随一旁的洒扫僧感到惊艳。 正为沈太后的事情烦心,姜鹭闲绣眉紧簇,摘了两侧的树叶撒气,叶上有虫,姜鹭闲惊得不轻,脚下一滑就跌在泉水里,洒扫僧忙扑去拉她,两人的身子滚做一处,又湿得透彻,好不尴尬。 瞬息间,姜鹭闲反应过来,气恼地推开洒扫僧,却又碍于衣服湿淋淋的不能离开,进退维谷间,洒扫僧扛来了干柴,在空地上生了火,正色道:“姑娘,小僧恰好来此处打水,出手相助实不得已,唐突了。”只一双眼睛却不时飘向女子曲线毕露的胴体。 姜鹭闲知他好意生火,但也知他撒谎,桶都未拿,打什么水?但被男子带着情欲的眼神看着,姜鹭闲羞恼中带着丝得意,大抵是因为在太子谆那里受挫折受多了,在另一处证明了自己的魅力吧。 晾干了衣服姜鹭闲回到前院,清鸣和泠叮正在和别府的丫鬟攀谈,根本没注意自己的主子不在了许久,姜鹭闲气愤的同时又暗自庆幸。 那日夜里,姜鹭闲躺在床上,睡不安稳,脑中不时闪过男子结实的胸膛,大婚前看得那本教人房中术的小册子也历历在目,周身一股燥热,倒似春情萌动的猫叫般挠人心魂。 这般状态下,不消两日姜鹭闲又去了法华寺,再次相见两人半推半就促成了好事。 也是自那时起姜鹭闲不再盼着太子谆临幸,反而处处躲着,太子谆搪塞她要她多读诗书修身养性,她便自请在禁足玉绮殿,过了十来日,反而是太子谆解了令让她多出去走动,可此时的姜鹭闲生怕别人看出鬼怪,推拒了不少宴请,成日憋在玉绮殿里,只每隔六七日去一趟法华寺,其中一大半是为了泄私欲,对于攀上沈太后似乎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姜鹭闲如此乖觉倒令太子谆对她和善了几分,令她常走佛门,尔后再与花和尚苟合也就顺理成章。 要问姜鹭闲再不受宠好歹也是太子侧妃,何苦糟蹋了自己,或许有三两原因,一是东宫的日子不如意,她姜鹭闲在那仿若空气,如今遇上一人拿她当天上神女,她很是享受那种感觉;二是每每听到她姨娘写信诉说委屈,她就气得要死,但她在这东宫也是个可怜人,无所依靠,如今能有一人可以取暖对她来说极诱惑;三是这洒扫的花和尚极会哄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又有一张俊彦和挺拔的身板,姜鹭闲不心动是假的,只是更多的是把对方当物品占有,每次看到花和尚伏低做小,姜鹭闲就觉得自己和姜贵妃一样了,那种凌虐践踏他人尊严的感觉好极。 思绪收回,主持已经施施然离开,听经的人们也心满意足的散去,只有姜鹭闲自混沌中起身,暗骂两声花和尚不知轻重,又回到大乘殿对着菩萨再拜了拜,许下心愿。 却是坐在佛前,了无佛缘。姜鹭闲不求积福,满心阴诡,确实什么佛法经书也洗涤不尽。有些事,踏错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尽管对太子谆还有仰慕之情,但也及不上她的生命要紧,她失贞之事永远只能是个秘密。 愿太子谆留在沙场,不复返。 佛光普照,终究还是难入人心晦暗之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将心比心】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回说当日姜鹭闲去法华寺后,祁采采便想着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想着五日后太子谆便要抵达朔方,时间着实赶了些,有些担忧如此长途跋涉他能否吃得消。 记得话本子上常写女子给歆慕之人送自己缝制的荷包、中衣、发带、鞋履等等能表现自身心灵手巧,又实用的物什,祁采采觉得可行,手下拿起针线想做个物什送他,比划来比划去,却不知从何处下针,又记起自己针脚歪歪扭扭送不出手,有些悻悻,当年确实不该不听娘的话,老把练手的绣样交给钏儿帮忙,如今是黔驴技穷,两眼一抹黑。 祁采采拿着针线在屋里踱步,绞尽脑汁想着办法,蓦地一拍手,惊得钏儿和金珠一身汗,忙跑过去一人拿走祁采采手中的针线,一人检查祁采采的手是否完好,还好针未扎深,只是划过皮毛,钏儿一脸哀怨地盯着采采,祁采采却浑然未觉,口里念叨着:“有了,有了。”风也似的跑去书房。 钏儿和金珠对视一眼,彼此都是一脸不解,有了?什么有了?难道两位主子发生什么了?金珠觉得自己想得多了,这主子如何如何也不是她该议论的,摇了摇头把杂念抛出去。钏儿可不同,瞅了瞅她家主子,还是半大的小人儿,怎的能做那般事情,思来想去也追了过去,满脸心疼自家好白菜的表情。 可这会儿祁采采一心修书一封发给朔方阿爹,压根没注意自家两个丫鬟想歪了,铺好了宣纸,裁成立方形状,跟着进来的钏儿研了墨,看祁采采全神贯注写着什么,冲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消片刻,祁采采就落了笔,全文一气呵成,倒不是说采采的文采有多高,因为此信是写给祁隆祁大将军的,所以辞藻得尽可能简单明了,通俗易懂,流水账的文好写,祁采采几乎没怎么动脑就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希望阿爹看完能如她嘱托的那样帮太子谆一把。墨迹干透,看着自己工整俊秀的小楷,祁采采灵感突现,不妨再给太子谆写一封,叮嘱他一些身在漠北的需要注意的地方,于是提笔另起了一篇。 许是突然间长大了,有些曾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东西渐渐明晰,因为这不知归期的离别,祁采采体会到了除了亲情、友情外一种异样的情感,自太子谆走后愈发明晰,不舍、思念、祈盼,这是她对太子谆不曾有过的情愫,亦是一直在逃避掩饰的心绪。 说来可悲,日日在一处居住却不及离别前那一日了解的多,那一层层莫名其妙出现的隔阂竟是直到离别才冰释。 过去的种种浮现,无论是新婚之夜的半面妆还是红袖招废了钱痞子,似乎就没有一件事值得怀念,为数不多的温存好像就是自己要煮酥油茶那次了,思及此,提笔写下酥油茶,盼他回来饮一碗。 太子谆勤勉耕耘了一载的情种,终于在祁采采心间发芽开花,过往的不虞也就不值一提,毕竟未来还很漫长,仍有大片的纸张留白让她可以重新开始,从此刻书写。 两篇写好后分别用油布包了起来,蜡条封口,塞进了示指大小的竹筒里,由钏儿拿去交给了东宫饲养信鸽的太监,太监不敢耽搁,选了两只肥壮、聪颖些的鸽子缚上信件飞往朔方。天上飞总是快过地上跑,太子谆座下的千里驹还在竭力奔跑着,信鸽已先一步抵达目的地。 信鸽入了朔方金川城,就有侍卫取下了信件送往安抚使衙门,恰巧祁隆去了军营指挥操练,信件便递交到了石熙载手中。 姑且仍以石熙载身份过活的砦温言如今已是朔方从事员,由祁隆这一州长官直接任命,还身兼虎骑营校尉,却不是当年祁隆随便委任的副将能比,乃是中央任用的僚属。 青年才俊,又仪表堂堂,石熙载自然是朔方郡女人们眼中不可多得的良配,而男人们即使偶尔会感慨石熙载命好傍上了祁家,内心里也是钦佩这个从低贱的商贾遗孤一步步走到人前的少年,这已不单单是际遇,更多的是后天的努力。 平步青云,这少年却没有任何骄躁之气,因着年纪小,还让衙门和军营里的人称呼他石二郎,待人仍如过往一般亲顺,颇给人好感,所以侍卫将信件交给他没什么犹豫,也不觉得不妥,实是信得过石二郎的为人。 知是祁采采送来的信,石熙载激动地双手都有些颤抖,几次都未将信筒打开,终于打开了,又看到油布上写着“阿爹亲启”,有些失落,原封不动地卷起又塞回了筒里,看着桌上还有个信筒,石熙载展颜一笑,轻柔地打开盖子,一点一点将信取出,生怕扯烂了哪处边边角角读的时候漏了采采所写的哪句话、哪个字。 大概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油布上大大的写着“显允亲启”,火漆加印,显得郑重,油蜡封边,摆明了杜绝有人私拆,四个字刺得石熙载眼疼,显允?太子的字何人不知,可采采和太子是何时这般亲密了! 石熙载莫名狂躁,粗鲁地扯开了封印,一目十行读过他熟悉的字迹,字字句句透着少女含羞的爱意,细致的关怀,明明是一封暖心的家书,石熙载却看出了一身寒意,他怎能眼睁睁看着采采自他手心一点点溜走? 本无意拆开采采写给祁隆的信,但此时石熙载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他内心的火焰已经重伤他的理智,果不其然,采采和祁隆所说只有短短两行是关心问及朔方的故人,余下的大篇幅都是嘱托祁隆照拂太子,其实即使采采不说,祁隆也会竭力帮衬太子谆,信中的关心则乱,石熙载看得明白,也看得心痛。 取了火漆蜡条重新封了祁隆的信,卷进筒里放好,将写给太子的信篡着伸进在烛火里烧成灰烬,火舌蔓延,温度烫手,石熙载却无知无觉,那微弱的火苗比起的他心中的熊熊烈火实在势微。 信里说那五百先行军不服纪律、懒散成性是么?他便借着这京畿里的兵士和那个皇家娇子玩玩。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但愿太子谆能有命回县京喝采采煮的酥油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粮草先失】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端午后第六日,太子谆和其部下二十人铁骑便抵达朔方金川,距圣旨定的十日之期还有四日,朔方郡三万兵士已蓄势待发,营州都尉杜荇领兵三万在於口关等候,而先一步启程的粮草却迟迟未到,众人等得焦灼,却不能弃了粮草先行,那五百人的先行军自入了三甲集便失了音讯,太子谆立即派人去查,并命朔方和营州重新调配粮草,以备后患,眼见限期将至,不出兵已然不行,第九日晚有信来报粮草在嘉平县外被山匪劫掠,损失惨重,五百先行军已至朔方郡内,明日便到。 五月十五,早间祁隆便派了侍卫在城外等候,直到巳时三刻仍未见到这五百人的影子,行军何其严格,断不能为这曲曲五百人耽误,祁隆请命放弃先行军即可启程,后有杜荇以飞鹰传了书信来询。漠北越往外行日头越毒,需得乘着晨间有云时加速赶路,万不可晌午行军,可眼瞅着就要日上三竿,饶是祁隆麾下兵士军纪严明,也不免心中抱怨起县京来的这五百人。 太子谆坐在城门上,面色沉凝却并不急于表态,手指沾着茶水自扶手上画着什么,俄而望着渺无人烟的远方说道:“不急,马上就到了。” 犹如神邸的预言,太子谆说罢不久,地平线上便有人头攒动,乱糟糟的,仿佛一窝马蜂涌来,走近一看却是那五百人一瘸一拐往这边赶来,不禁叫人感慨起这波人和朔方兵士的差距。 “报……军都指挥使郑川带先锋营抵达朔方。”自称郑川的男子灰头土脸,身上的军服也褴褛不堪,好不狼狈,有气无力的喊道。 只消一眼,太子谆便知这男子是装的,拿过身侧侍卫的弓箭就往下射去,郑川看着插在身侧的寒芒心惊,根本来不及反应,若是太子真有心置他死罪,他也躲不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回儿真是面如死灰。 “丢了粮草,又延误了启程,作为军都指挥使,绞刑只怕都是轻的。”太子谆眼底冰冷,威压深重,青铜面具越发可怖,城下的兵士皆不敢直视,正当众人以为太子要将郑川处死的时候,太子谆话语一转,“你确实该死,但不是现在,你的血应该洒在疆场,而不是死在大雍的箭矢下,允你戴罪立功,先锋营是京畿的脸面,希望不要令边关的将士耻笑。” 郑川捡回一条命,对太子谆可谓感恩戴德,跪地叩谢,大起大落间竟使得七尺男儿凝噎。 他们这些护送粮草的先行军,都是些没有背景的民兵,是京畿军营里最底层的存在,这次被编排出来,他们料定是去回纥探路赴死的,所以行军极其疲沓,然此时被太子谆一说,无论是郑川还是其他先锋营的兵士皆精神大振。 死便要死得其所,蒙统帅不弃,他们自不能丢了京畿兵士的脸面! 刚才还东倒西歪,病病殃殃的众人仿佛沐浴春风,焕然一新。 “传令下去,先锋营虽失粮草,但拼死突围,未损兵折将,正值用兵之际,留先锋营全营戴罪立功。” 太子谆说罢与祁隆相视一眼,祁隆号令:“开城门,整合全军,即刻启程。” 城门大开,先锋军和朔方大军汇合,朔方兵士虽仍对京畿的兵士有意见,但见京畿的兵士面貌未有颓色,干劲十足,也不再计较,毕竟现在内讧毫无意义。 大军疾行,一个半时辰后,两侧渐渐荒芜,绿意不在,只有胡杨孤立,到於口关时已是烈日当空,老远就见杜荇带着营州几人侯在关口。 “营州都尉杜荇参见太子殿下。”杜荇肤色黝黑,人高马大,满面络腮胡,穿着铠甲也挡不住他微微隆起的肚腩,行了礼,杜荇突然对祁隆大打出手。 杜荇、祁隆年纪相当,但看面相绝不会将粗糙不羁的杜荇与整洁体面的祁隆比作同龄。 两人莫名交手,却是祁隆略占上风,铠甲碰撞出金属的鸣笛,拳 ** 接间火花四溅,不过因着两人都未拿武器,交手就缺乏了观赏性。 张臂拦腰一抱,杜荇好似一只黑熊罴,箍住祁隆就是一蹲,眼见祁隆相较杜荇瘦削许多的身板就要在这一抱一蹲间破碎。 朔方将士心头一紧,不由唤出“将军!”,太子谆也紧紧盯着局势,手里的石子蓄势待发,生怕杜荇伤着他的老丈人。 但出人意料的是祁隆单肘直击杜荇腋下,反手扯住杜荇的肩甲,背身一摔,杜荇加上锁子甲二百来斤的重量就如柳絮飘起,落地时却激起尘埃阵阵。 仰面躺在灼热的大地上,杜荇哈哈一笑,龇牙咧嘴地叫唤:“祁老哥身手不减当年啊,也不知给老弟留点面子。”他腋下那块毫无防御的软肉被祁隆这一击可谓痛得撕心裂肺,语调不免带了哀怨。 “哈哈。许久未见,你的武艺也精进迅猛,下手轻些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祁隆笑眯眯回道,本来想和杜荇爆几句粗话,转念一想太子还在这呢,不但一番话说得谦虚,还文绉绉的。 原是旧相识,倒令周围人空操心。 杜荇在前带路,众人行过漫漫黄沙,一庞大的建筑映入眼帘,土石结构,灰蒙蒙的,宛如沙子演化的幻象,若不是门前有一残破的红幡只怕行人都要遗漏此处。 “这土门客栈也是漠北一处传奇了,方圆数百里廖无人烟,偏他这热闹得很,青楼妓馆、酒肆赌坊样样俱全,路过此处的行人皆在这歇歇脚,待到日头不那么强了再往前行,大军都在客栈后面的杨树林里歇息,太子殿下要不要进去逛逛?”杜荇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一看他就没少去此处消遣。 祁隆瞪了杜荇好几眼,唾他教坏了太子,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对太子谆叮嘱道: “殿下需得谨慎,这里面鱼龙混杂,且多是些亡命之徒,我们虽然占着人数优势,但难保有贼人用些腌臜手段害人,一应吃食茶水还是小心的好。” 出了这片戈壁,便相当于出了大雍国界,外面是曾经的蒙兀,如今的流亡之地,远方沙石呼呼作响,传来亡者的哀嚎,终究是一条艰险的路。 黄沙迷眼,细细的沙子织成毒瘴笼罩这土门客栈,太子谆微微眯起双眼,这大概就是此行的第一道关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土门客栈】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土门客栈虽称客栈,却似一个小城,且颇为繁华。 一进城便听各种吆喝叫卖声,无数商人小贩就地铺了毯子放上贩卖的物品便算开业,也有货架摆着的,推车推着的,各种各样的形式,千奇百怪的物件,即使是看过最繁华的县京东市恐怕也会被折服,毕竟这里所卖之物皆不寻常,效用功能更是闻所未闻。 催情的春药、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剂、罂粟、箭毒木的种子、五颜六色的蛇虫、不知材质的暗器、形状独特的武器……不一而足,应有尽有,这些物什占着绝大部分市场,反倒是玩物吃食这种本应常见的摊子在这个市场里寥寥无几,放眼望去这充斥着整个小城中心的市场根本是一个黑市。 最令太子谆诧异的却是市场里明码标价的奴隶牲口,人和畜生待在一处,锁在铁笼子里代售,看形貌多是异族人,但也不乏黑发黄肤的汉人。 太子谆面色不善,唤了声走在前面带路的杜荇,想要他给个解释,为何在此处会有大雍的百姓被抓做奴隶而营州、朔方却不加整治。 本在左顾右盼挑选武器挑得正起兴的杜荇突然感到身后阴测测的,回头便见太子谆沉得滴水的面容,顺着太子谆的眼神看去,是一个个不足成人高的大铁笼,里面或趴着或躺着或蹲着无数奴隶,逼仄的空间里紧巴巴挤着十来个人。 “这……殿下,并非我和祁将军不管此处,乃是这其间关着的汉人皆有盖着手印的卖身契,还有官府的加印,确实实是合法的,大抵是在那赌坊里输光了家产抵上了性命吧。” 杜荇心里叫苦,他不过是个营州都尉,上头还压着个京畿派来的刺史,土门客栈这地界,既属营州也属朔方,太子谆不能和他老丈人对峙,便对他怒目而视,杜荇内心自导自演了一折子“强匪压良民”的戏,几乎是一把老泪纵横。 说是赌徒被押却也可信,毕竟赌博乃是亡命的活计,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得是,被收为奴隶也不是没有,但笼内的汉人可不止是成人,还有孩童稚子,这般年纪赌博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杜荇的解释也并不完全。 太子谆听罢也不回答杜荇,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杜荇眼见太子谆是不肯轻易放过此事,只得细细道来: “殿下也知道,营州还有个刺史,有些事非我管辖,这事老杜我没有证据也不好说什么,望殿下恕罪。” 虽然杜荇彪悍的体格下生了个百转柔肠,但他却是个雷厉风行、直言不讳之人,倒是个武将的做派,若他所言非虚,那营州官府便和这土门客栈有着莫大的渊源了。 太子谆感到头疼,这一件件的事情令此行越发严峻起来,再看了一眼笼内囚禁的妇孺孩童,此时还不可打草惊蛇,只能尽快处理这黑市,有朝一日为她们沉冤昭雪了,别开了眼继续前行。 再往前便是花柳巷,祁隆率先止了步,他倒不担心太子谆会去里面,就怕杜荇那老不正经的撺掇,遂用了骇人的眼神盯着杜荇,杜荇看见了立马转了弯,嚷嚷着: “殿下想必也累了,我们去南面的灵山客坐下歇歇,那的贵妃醉可绝了。” 谈起酒杜荇瞬间引颈翘首、亟不可待,太子谆本想随便寻处清凉之地歇息稍许就继续行军,听这酒肆名字起的精巧,起了兴趣,点头允了,。 三人缓行半刻便到了地方,小楼从外面看其貌不扬,埋没在周遭雕梁画栋的建筑里,却不想内里别有洞天,山水花鸟样样收纳楼中,倒是名副其实的灵山。 店里的小二看到三个穿着铠甲的将士,愣了一愣,转而热情地上来招呼, “军爷,这会儿可没雅座了,大堂里靠窗的位置也是极好,你们看?” 太子谆点了点头,祁隆和杜荇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三人就在大堂坐下。 “三位军爷,喝点什么?小店最出名就是……”小二虽问的是三人,但看得只有太子谆。 话还未说完,杜荇就熟门熟路地叫道:“一壶贵妃醉,再来半斤猪头肉,半只羊腿,两碟下酒菜。”说罢突然想起还有太子谆和祁隆,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起来:“嘿嘿,光顾着自己了,殿下和祁老哥要点什么?” 感情点了这许多是他一个人的量?祁隆简直不想说话,考虑到下午还要行军,征询了太子谆,最终祁隆点了壶毛尖,太子谆加了只口水鸡,三人围坐一桌,有杜荇一直插荤打科,等待上酒菜的时间也不乏味。 大堂的气氛却倏而紧张起来,皆因刚才杜荇叫得那一声殿下,大堂里的食客结合圣旨,不难猜出身穿山泉甲戴凤翅盔的是太子,几个佩剑的江湖人士面色不善,手指搭上了腰上的剑。 这细微的变化逃不过太子谆的眼睛,身姿未变,只是手下随意执起桌上的茶碗,静观其变。 祁隆和杜荇也是久经沙场的行伍中人,感到周遭虎狼环伺,便将太子谆夹在中间,呈护卫之姿,倒是下意识的举措。 然直到小二上齐了茶点酒菜,仍未有一人出手,气氛就这么僵持着,祁隆和杜荇心稍安,毕竟朝廷和江湖向来互不相犯,此时打起来也是两方都讨不得好,何况他们还要尽快赶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吃吧,时辰也差不多了。”太子谆夹了一个鸡腿放在祁隆碗里,动作潇洒自然。 身为太子岳丈的祁隆冲杜荇挑挑眉毛,一脸臭显摆。 杜荇拨拉着碗里的青菜,叹口气,奈何他家都是小子,全然体会不到女婿巴结自己的快感。 正忧郁,太子谆夹了另一个鸡腿到杜荇碗里,杜荇嘿嘿一笑,冲祁隆挤挤眼,那头祁隆故意做出吃味的表情,惹得杜荇乐不可支,对太子谆更亲切了几分。 祁隆不禁对太子谆把控人心的能力咂舌。 杜荇好面子,且是个外表粗犷心思细腻的人,太子谆先前在黑市因公事迁怒了杜荇,此时亲自夹鸡腿给他,这一棒一个甜枣,且这个甜枣正中下怀,杜荇肯定对太子谆好感倍升。 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御下之术,祁隆自然是支持的,看透其中机妙后也推波助澜了一把。 祁隆对太子谆如此悉心照拂,说到底,除了自家女儿再三嘱托的原因,主要还是由于太子谆处理先锋营时表现出的宽仁,还有在面对那些被囚禁的汉人奴隶时的冷静,对很有可能是知情不报的杜荇不留情面的严苛。 虽都是细节,但就是这些细节透露着一个人真正的品性,太子谆既有君子仁心又有杀伐果决,作为一个武将,祁隆对这个端方的女婿满意至极;作为一个朝臣,祁隆对这个睿智的储君也是推崇备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蒙兀余孽】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杜荇极爱吃肉,而且他早已饥肠辘辘,狼吞了鸡腿后,看太子谆没注意自己,猛劲吃了两口猪头肉,又扯了块羊肉嚼在嘴里,一脸餍足。 倏尔太子谆眼波瞥来,杜荇满嘴食物,有些不好意思,赶忙牛饮了一杯贵妃醉,呛得双目通红。 而祁隆之前提醒过太子谆注意吃食,所以自己也格外小心,只吃了太子谆夹给他的鸡腿,正打算提醒杜荇一下,才发现杜荇已经把几个菜都吃了个遍,和宫里试膳的太监似的。 吃都吃了,再阻止已无意义。祁隆只能和太子谆一起静观杜荇的吃相。 不大会儿杜荇就歪歪扭扭倒在了祁隆身上。 祁隆忙将杜荇沉重的头颅放在桌上摆正,刚想嘲讽两句,自己也头晕目眩,直挺挺趴了下去。 此时那几个江湖人士又架起了把式,警惕着太子谆异动,气氛剑拔弩张。 为自己倒了一杯贵妃醉,太子谆浅啄一口,味先醇后洌,唇齿留香,确实是好酒。 “灵山客,灵山客,独自去游天上月。 本欲带上花一朵,无奈山上百花谢。 灵山客。灵山客,灵山客,群仙为谁来鼓瑟? 遥闻天上鼓瑟声,声声悲愤声声切。 灵山客,灵山客,舍身忘情情亦烈。 不闻千里从君走,唯见日出日又落。 灵山客,灵山客,从此相伴唯黄鹤。 昔日良弓和骏马,至今无人能骑射。” 窗外有七八个稚儿一边吃着手里的糖葫芦一边唱着歌谣,皱了皱眉,这般壮烈的词由那天真的口吻唱出,越发令人心生悲怆。 “不必观察了吧,有什么话面说无妨。”太子谆仍看着窗外,知道这是对方动手的信号,淡淡说道。 “殿下好胆识,这般状况仍能镇定自若。” 自二楼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寻声望去,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被身后服侍的男子施展轻功安安稳稳送下楼梯,落地后方才看清老者同声音一般枯槁的面容,枯桠稀疏的头发披散着,男女难辨。 大堂本来乱七八糟的食客顿时静了下来,面带畏惧,散去的散去,留下那几个江湖人士毕恭毕敬立在一旁。 有些意外土门客栈的主人竟是这般模样,太子谆定了定神,回道: “土门客栈看似乌烟瘴气,鱼龙混杂,实则并没有那么混乱,能在其内执武器的皆是守卫吧,人数众多,武艺不弱,所以来客无论是正是邪都会遵守这里的规矩,将武器寄存在你这,离开时再取,但却允许我们三人佩戴武器进入,并派了人暗中跟着我们,我想,比起监视,更似是保护吧?虽不知你们目的为何,但若有杀心早可以动手了,何必大费周章在本宫点的菜里下迷药。” 太子谆眼神撇过那几个江湖人士领口的紫色巨瞳纹绣。 老者眼中闪过赞赏:“殿下好眼力。” “既然知道鸡肉里有迷药,为何还要给这二人食用?我这迷药无味无色,如何能发现的了。”老者身后的男子出言呛道,充满了质疑。 收回目光,太子谆看了看趴在桌上睡得安然的祁隆和杜荇,解释道: “此迷药可是名为醉不归?常加入酒水迷人造成醉酒的假象。因为本宫说了不喝酒,无奈之下加于鸡肉中,可你却不知醉不归融入白肉后,肉色会泛褐。” 那男子对小二使了眼色,店小二颤颤巍巍过来端过口水鸡给那男子细瞧,肉色确实发褐色,但不注意会以为是汤汁红油浸的。 太子谆可不管男子脸色有多难堪,继续说道:“大雍的两位将军若知道土门客栈是蒙兀族人经营,你们如何还能在此继续生存?” 紫色巨瞳,蒙兀的图腾,太子谆在大雍史册中看过,颇为好奇。此次在土门客栈无意观察到那些看似散漫的江湖侠客领口皆有绣紫色巨瞳图案时,便确定这土门客栈乃蒙兀余部所建。 一旦祁隆和杜荇知晓蒙兀余部尚存,且就在他们的辖区,必然会引起腥风血雨,而土门客栈内那些老弱妇孺可能会再一次失去家园,大雍和蒙兀的仇恨不知从何时而起,但如今蒙兀国已亡,一切本该烟消云散,太子谆不希望再起纷争,亦不想杜荇和祁隆两位大将成为权力角逐的殉葬品。 太子谆沉吟片刻,郑重道:“何不重新开始?” 忘记过往仇恨,重新开始生活,谈起何其容易,但又有几人能做到。 “殿下可知灵山客的由来?”老者岔开话头。 “可是灵兀山?” 老者扯着嘴一笑,比哭还难看:“不错,难为殿下记得昔日蒙兀国圣山的旧称。” 灵兀山,当年大雍高宗皇帝和蒙兀公主瑟弥惹一见倾心的地方,钟灵琉秀,宛如一条苍翠葱茏的游龙盘踞在漠北的戈壁滩上,因它的存在,来自海外的湿气自灵兀山脉东面凝结形成大量降雨,灌溉了这一方土地,丰腴了纳兹河的流量,形成一片绵延千里的绿洲,无数部落因此繁荣,发展最壮大的便是蒙兀。 所以蒙兀百姓奉灵兀山为圣山,世代守护着。 然圣宗皇帝将蒙兀灭国后,一把火燃尽蒙兀王宫,熊熊火焰顺着风势烧至灵兀山以东的山脉,无数飞禽走兽哀鸣,若干无辜百姓自这场大火牺牲。 其后,圣宗将未受火势波及的那一小部分山脉给了正好位于蒙兀以西的回纥,亦是后来回纥的圣山塔马山,同时将东面半边灰颓荒芜的山脉更名断川,取意断蒙兀王室子嗣绵延,断蒙兀国国祚根基。 也有人说,断川取意,只是圣宗希望他的母亲瑟弥惹能断尽和皇室的瓜葛,来世做个喜乐常人,亦是希望父皇高宗能斩断情丝,回来大雍。 总之,灵兀山见证了蒙兀的诞生,陪伴蒙兀一起覆灭。 大雍不仅屠戮了蒙兀王族,还焚寂了灵兀山百万生灵,这是蒙兀百姓无论时隔多少年都遗忘不了的耻痛,亦是他们宁死不归顺大雍的原因,所以有了那片流亡之地,有了时时骚扰大雍边关百姓的鞑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再起风波】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想起了那段悲怆的历史,老者眼中暗涌翻腾,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和善,带了质问: “既然殿下知道灵兀山,便该知道蒙兀亡国的那场战役,为何还要请战?让那狗苟蝇营的回纥也覆灭不是更好吗!” 太子谆知道这段历史,知道大雍对蒙兀犯下的灭绝人性的罪孽,亦知道回纥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看老者词意未尽,太子谆没有打断,洗耳恭听。 平息了一下胸中怒火,老者徐徐道来:“之所以称您一声殿下,是因为您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有紫眸之人,应是我蒙兀的王,而不该为大雍征战。” 太子谆哑然失笑:“老丈何以觉得有着紫眸就该为蒙兀王上?” “殿下应知晓紫眸是蒙兀王族的象征吧,既是天定的蒙兀王,就该为蒙兀报仇雪恨,中原不是有句古话叫天命难违吗?” 老者身后服侍的男子蓦地说道,语气生硬,神色带着挑衅,他可是土门客栈的少主,将来的主人,一直以蒙兀王子自居,如何能心服一个雍人骑在自己头上。 太子谆未回答,男子还欲讥讽几句,老者拦下了男子的话头: “突然让殿下背离大雍有些强人所难,老朽眼下只要殿下延迟几日到达回纥便可。” 若采采在这,定会将这群莫名其妙的家伙骂个狗血淋头,再耽误几日,回纥必然支持不住,到时波斯攻占回纥,在回纥做足补给,攻来大雍不过是时日问题,两兵交战,土门客栈定要帮着波斯内应,到时候首战孰胜孰负就未可知了,这些蒙兀余众端得是让大雍民不聊生的心思。 无论是为了大雍的百姓还是为了采采,太子谆都断然不能同意。 但大雍对蒙兀犯下罪孽在先,即使老者和男子言有冒犯,太子谆也未见怒气,指着右眼上的面具问道: “老丈可是不知本宫右目已眇多年?不过一目废人尔尔。” “殿下当我们与大雍那帮无耻之徒一个模样?您生而拥有紫眸,无论何时,您都是蒙兀的王。”老者谈起大雍一脸不屑,毕竟大雍朝廷在太子谆眇一目后便立马起了改立储君的心思,凉薄至斯,也是罕见。 太子谆没有因此对蒙兀的不弃感恩戴德,亦未被老者的话激起对大雍的不满,身居高位,谁都知道称帝称王并非那般简单。 大雍朝廷有意废立太子,绝不仅仅因为太子谆眇一目,更多是因为萧后的仙逝,萧家的败落,同样,蒙兀余众此刻迫切地想让太子谆接下蒙兀王这个虚无的头衔,说什么不离不弃,也不过因为太子谆是穷途末路的蒙兀余众复国唯一的选择。 “谢过老丈,但本宫有妻乃朔方人士,若是放任波斯士兵攻来朔方,她定要与我怄气的,本宫不愿她烦心。”太子谆淡然回道,提及采采时眼里闪过一抹柔色,唇角带着微微弧度。 老者若有所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拿妻室搪塞他?也不像。但若说不是搪塞,又有几个男子会表现出惧内? 老者不言,但其身后的男子按捺不住,对太子谆冷冷道: “殿下想必还没搞清楚状况,杨树林里那些兵士现在想必睡得正香,若是殿下不允,这迷烟马上就会变成毒雾。”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人威胁过自己了,太子谆阖上眼,唇边的笑意渐深,在那男子眼中更似讥讽,正扎在他极度膨胀的虚荣心上。 “你以为我不敢吗?!”男子暴跳如雷,也不再用敬语,吼道。 本来退至外围的江湖人士见老者未有反对,迟疑着又靠近太子谆,挂在腰间的剑一时不知该不该拔出。 一声哨响,十人铁骑如鬼魅从窗外出现在祁隆和杜荇身侧,将他二人保护起来,太子谆依旧阖着眼,仿佛置身事外,也不发话,就由着铁骑与那些江湖人士对峙。 看到那二十精兵时老者便知他布的这一步棋已经废了,这土门客栈处处有把守,若不是那六万大军毫发无损,这十来处把守定不会在这么短时间被冲破。 老者和太子谆仿佛都陷入了沉思,静默着,众人只有等待。此时的凝滞越发突显得刚才那男子的叫嚣可笑。 然而男子却无所觉,被铁骑的铠甲银光闪得心慌,看了老者一眼,提高了声量叫道:“你若不听我祖父的话,我就派人杀了太子妃!”男子冲着太子谆之前的话猜测着他的弱点,并以此要挟。 是的,他需要表现自己的能力,抓住太子的弱点将他控制住,只要他做到了,祖父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男子想至此胆量更大了几分,向前走了几步,直面着太子谆,显示着自己的胆气。 说来男子话音刚落,太子谆气质陡然变凌冽,睁开眼,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男子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男子心上。 “你要做什么!你,你,你别过来!我少根寒毛你那妃子都活不了!”男子被太子谆气势所迫,窘态毕现,有意退回老者身后寻求保护,又觉得丢了脸面,强自撑着。 太子谆看男子的眼神越发晦暗,男子好似已是一个死人,掌下聚气,向男子拍去,而男子本也是身负不弱武艺的,此时却像傻了一般,目视着太子谆掌至天灵。 一声脆响,男子膝盖弯曲,跪倒在太子谆面前,堪堪躲过那一掌。 “混账,何时轮到你说话!”老者怒斥男子的同时轮椅前移将男子护在身后,与太子谆相对。 老者护犊之意明显,唯有男子不自知,回过神来,跪行到老者身侧,扒着老者的衣袖红着眼嘶吼:“祖父为何助着外人羞辱于我!” 男子宛如不懂事的孩童,嚷嚷着吃糖,老者一击拍在男子后颈,男子软趴趴晕了过去,老者未再理会他,对着太子谆拱了拱手,肃容道: “殿下,老朽只剩这一个劣孙,疏于管教,言辞欠周,老朽自会罚他,还请殿下看在老朽薄面上就此收手。” 但太子谆骇人的目光仍停驻在老者身侧的男子身上,额上青筋乍现,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气息,敢拿采采的生命威胁他,不可饶恕。 此时老者蓦地一拍轮椅上的扶手,地下出现一个暗道,店小二赶紧扶着少主进入其中,地砖又缓缓合上。 待男子安全后,老者周身扬起威压更胜太子谆,生生将太子谆的注意力转移过来,缓缓抬起耷拉的眼皮,老者眸中精光四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萧后之死】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雄浑的内力震慑着众人,气浪一波高过一波,那几个江湖人士早已自觉避让到远处,本在与他们对峙的铁骑额上隐隐透出汗水,面色开始难堪,而太子谆斜下横进,丝毫不受影响,与老者争锋相对,眼中泛着红芒,死死盯着男子逃走的那片地砖。 老者双手成拳,紧紧握着身下的座椅,气势陡然攀升,双目圆睁,大喝: “殿下重情义,老朽了然。只是殿下若知萧后死因真相,还会甘心守护大雍吗?!” 事关萧后,太子谆不得不收手细听,因着老者内力压迫,退了一步,彼此隔开一些距离,太子谆清醒许多,在一旁坐下,舒了口气令自己冷静下来,缓声问道: “老丈请讲,只要吾妃无事令孙便无事。” 听太子谆承诺,老丈心有余悸,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经夏风一吹竟有些发凉,他多年前受了内伤,虽功力仍在,但要强行与太子谆这般莫测的高手硬拼,恐怕有损真元,能和平解决最好不过。 老者暗叹,今日真正见识到太子谆的实力,竟然比自己埋伏在京城的眼线打听到的还要深不可测,当初布置时也是低估了太子谆,导致那六万大军毫发未损,反而此刻自己被铁骑包围,处于被动。 对于萧后的死因,他知晓的也只是部分机密,但这些内容的价值也足以与太子谆交换更多好处,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也属无奈,老者迟疑着开口: “泰和二十三年那时,老朽身子还康健,这土门客栈也在老朽手中成了交通漠北和流亡之地的必经之处,亦是最有名的黑市,所卖的东西驳杂,其中暗器毒药极受欢迎,本是挣那些江湖中人或是亡命之徒的钱财,但慢慢也有了达官贵人掩饰身份来买,为此老朽还特意设了一处专卖些稀绝珍奇的东西,但这些人大都目的明确,买的不过是毒药、春药种种,对于其他几乎都不关注,所以那处场子便也只卖各类效用药力稀奇的害人玩意儿了。” 老者笑笑:“大雍贵族自相残杀,老朽自然不会管,但却有一次例外,老朽不仅派人跟了去查,还历时几旬,折损了十来个好手。” 二十三年,正是太子谆册立太子那年,老者顿了顿,强调将要说的内容探之不易,乃皇室秘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心中有鬼】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老者与太子谆达成协议,立了盟约,在真凶查明前土门客栈将为太子谆提供一切便利,且老者下令放了奴隶市场大雍的妇孺,以此献诚。 放走的妇孺由太子谆派兵护送回朔方,今后如何安排她们,却只能问清她们的意愿再做决定。 本还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风沙大作,遮天蔽日,大军不得不再做停驻。 客栈里,祁隆和杜荇服下解药仍未清醒,太子谆在另一间房里听铁骑队长详细汇报今日之事,眉头越皱越深,手下比划着却没个答案,少顷,深深呼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这漠北之地,会是何人出手相助?” 当时六万大军在胡杨林,老者派了数百人自各个方向吹入迷烟,这个太子谆早有防备,铁骑与先锋营一起在大军周围升起解药的烟雾,但却算漏了风向,致使两万兵士中了迷烟昏倒。 若此时敌人以此两万人性命威胁,后果不堪设想,就在此时树上多出一少年的身影,冲进围着这两万人伺机以动作势要点火烧树的蒙兀人中,铁骑队长不得不夸一句武艺卓绝,轻松入敌阵将领头擒拿后,交给了铁骑队长,未有交谈又消失在林中。 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挽救这一刻。 无论是太子谆的困惑也好,铁骑队长的感激也罢,他们始终觉得这个少年是相助的友人,既是友人,就不需要耗费心力去追查了。 太子谆略一思索便将此事搁后了,毕竟目前当务之急的是找到西北姜家劫掠那百旦粮草的证据,以及查明母后死因真相。 他相信华佗后人所言母后是中剧毒而死的,且死时极其痛苦,可老者并未欺骗他的必要,句句也是实情,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太子谆再次陷入冥想。 若母后是姜贵妃下蛊所杀,那为何最终是毒发身亡的症状?何况情涯蛊要害人必须得是种蛊者有情爱之思,母后与父皇之间除了肩负的责任与使命,实在看不出有男女之情存在,很难想明晰姜贵妃为何要用情涯蛊害母后,母后不曾动情,又如何会冷心冷情、断情断欲致死呢?姜贵妃当时到底想要做什么?真的仅仅是害母后性命那么单纯吗?亦或是母后是被两拨人暗害? 太子谆喉头发苦,双手握拳,萧后是何样一个温软的人,这深深宫闱为何一定要将她吞没在其中,“吃人的宫廷啊,那其中的妖魔何时才能扫清!” 没有人回答太子谆,只有无尽的沉寂。 对于这个饱受创伤的灵魂而言,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还有追随者,还有一个深爱的女子,让他压抑着的怒火不至于立马喷发,遮掩着的疮疤不至于再次撕裂,迷茫的神魂还有个归途。 也许华佗后人就是参透了这一点,才再次破例,留在京畿,暗中保护着祁采采,对于太子谆而言,甚于他自己生命的存在。 大漠风沙吹奏的荒芜歌谣,同县京城的雨声一样扰乱着不坚定的灵魂,将他们一步步拉向血染的深渊。 三日前,县京,雷雨,乌云蔽天,无风。 空气凝滞得可怕。 祁采采坐在窗前等雨停,自从太子谆走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以往同住东宫也见不得几面,但这会儿偏生出各种思念,写了信即便看着窗外的榆树梅都能睹物思人似的。 钏儿站在旁边打着扇子,陪着采采一起望着窗外叹息,只是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被雨打秃噜的榆树梅枝有什么好看。 娴静地坐在另一边绣着花样子的金珠,学习着针法的钿儿,以及躲在茶水间里偷懒的钗儿,瓦上雨声噼啪,催促着某些人心底的邪念滋长。 钗儿捏着手里的绣了一半的帕子,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早间姜鹭闲来给太子妃请安时给她塞了个花样子,让她抽闲去玉绮殿教习针法。对于姜侧妃的邀请,钗儿毫不意外,但又难免惴惴不安,今日但凡入了玉绮殿的门,她和这燕安殿便从此对立了吧。 纠结再纠结,钗儿念及前途,探头瞅了瞅里间,没人关注自己,踮起了步子,蹑手蹑脚出了燕安殿。 雨幕里,也无人看得清彼此,最宜行些鬼鬼祟祟之事。 “奴婢应侧妃要求来商讨针法,容得姑娘通传一声。”钗儿压低了油纸伞,对着正在玉绮殿门口挑廊灯的丫鬟福了福。 梧桐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宫灯在雨势中也闪闪烁烁,梧桐特意又挑了挑灯芯,来人将伞压得更低,“稍等。” 虽好奇,但梧桐恪守着本分,推门进去通禀。 独自站在廊下,钗儿依旧不敢收了伞,手中篡着那帕子,满是汗水,好在没多时,梧桐就来请她进去。 钗儿头一回儿来玉绮殿,相交燕安殿,玉绮殿确实布置的不精心,陈设都是些常见的物什,倒不是钗儿眼界高,实在是燕安殿装潢极有雅趣,大件小件一看便知不凡。 有些唏嘘,看到走在前头引路的梧桐停了,钗儿忙又压低了脑袋。 “快过来,这么大的雨势难为你还记得,梧桐,去取件干净外裳给她,雨竹,去小厨房煮茶来,就用上回姜夫人给的茶叶。”姜鹭闲慵懒地起了身,打发了在屋里的两个丫鬟出去。 丫鬟的衣物皆是有份例的,姜鹭闲舍不得出钱,拿丫鬟的衣服来赏人,也是前所未见,而姜夫人给的茶叶可是姜鹭闲出嫁那时的了,可还能喝?用来赏人更是掉价。 尽管心有异议,梧桐还是福了身子与雨竹称喏。 此时钗儿不免嗤笑起姜侧妃的寒酸,好在一进门就行了跪拜大礼,头压得极低,也无人看到她面上的讥讽。 梧桐和雨竹前后出去,钗儿才抬了头,一脸谄媚笑着走近姜鹭闲,“侧妃有请,奴婢自然要效犬马之劳。” 钗儿这副卑微的模样姜鹭闲很受用,抬了抬下颌让钗儿在一旁坐了,拿过钗儿手中的绣帕做做样子,用极温和地语气试探道: “上回去燕安殿就你最机灵,本妃一眼就觉得你不同其他没眼力见的俾子,你生得这般容貌,该是个腾达的命,若是本妃的人,本妃定要替自己人谋个好出路的。” “侧妃抬举奴婢了。”钗儿可不是傻子,随随便便被套出真心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你情我愿】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见这丫鬟回的含混,姜鹭闲有些着急,心里暗骂钗儿是个精怪,面上仍笑得宽和,隔着帕子拉过钗儿的手,亲昵地拍着,只能把话说得更透彻: “太子妃姐姐也不知如何想得,这正室都要抬举自己的陪嫁做个侍妾、通房的,她年纪还小,倒是耽误了你……哎哟,女人这如花似玉的容颜也没几年,太子殿下这一战也不知归期……” 姜鹭闲垂眸说着似是惋惜不已,用余光一直窥着钗儿,果不其然钗儿露出异色,咬了咬唇,吞吞吐吐道: “奴婢不敢肖想,只求能得个良配便好。” 话是如此讲,但钗儿瞪着水汪汪的眼,巴巴地望着姜鹭闲,犹如乞食的小狗。 她确实到了婚配的年纪,本以为祁采采年幼,随着入东宫后再凭借姿色手段怎么也能给她个侍妾的身份先服侍着太子,哪想横里多出个姜侧妃,而祁采采这太子妃又是不上进的,成日只想着玩,也不曾筹谋,太子和燕安殿交集甚少,她空有力气使不出,除了那回儿下雨献了殷勤,其余时候但凡太子出现,钏儿那贱蹄子就一直盯着自己。 越想越怨怼燕安殿那厢人,正是‘好花堪折’的年纪,过了花期还怎么能入那些贵族公子的眼?钗儿明白这个理,所以她很急切,但燕安殿众人都不谈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她空着急又没个脸皮去说,这才求药无门搭上了姜鹭闲。 钗儿这副表情,姜鹭闲无数次在那花和尚面上见过,自是了然,付之一笑:“本妃原想着你若是有心的,就安排你与本妃的表哥一见的。” “侧妃可是说沐阳王殿下?”钗儿心中燃起希冀。 嗤,还是个好高骛远的。 姜鹭闲暗自翻了几个白眼,循循善诱道:“傻丫头,你瞧那回纥的公主,新婚不久就被禁足,就你这身份,去了沐阳王府可能斗过沐阳王妃?” 当日沐阳王命人将白帕交给沈小讷后,沈小讷思绪万千,虽有着疯狂的心,想要将帕里黛的不耻公之于众,让她滚出沐阳王府,但又考虑到沐阳王的名声,以及皇室的颜面,最终将事情按下,以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先将帕里黛禁了足。 消息未走露半点,反正走露了也不是姜鹭闲这等人能知晓的,所以在姜鹭闲眼里就是沐阳王妃沈小讷公然惩罚了与她平级,甚至可以说身份比她还尊贵些的异国公主,而表哥沐阳王乃至姑母姜贵妃都不闻不问。 沐阳王妃这般手段,令姜鹭闲心惊,又艳羡。 所以姜鹭闲既不敢去触沐阳王的霉头,也不愿开罪了沐阳王妃,只能放弃了用沐阳王府侍妾的身份引钗儿为她效命的念想。 “本妃知晓你是个乖巧伶俐的,所以寻思着将你荐给我姜家表哥,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的。” “可是,奴婢是太子妃的陪嫁,理应留在东宫……”钗儿一听不是沐阳王,有些失望,她想要的远不是安宁,而是攀附上一棵大树,供给她足够的荣华富贵。 “本妃的母族那可是挑尖的名门望族,不比皇室差呢。” 姜鹭闲的嚣张也不是吹嘘,如今的姜家确实隐隐越过几大王府,与皇室比肩,虽平日里姜鹭闲恨姜家大老爷和夫人恨得咬牙,但说起来姜家仍是自豪不已。 钗儿转眸一想,面上就浮了红晕,姜太傅的大孙儿,她也是听过的,少年及第,如今也不过十之又九的年纪,被誉为京城四小公子面貌自然不差,最主要的就是姜家那庞大的势力,确实是佳婿。 “奴婢感念侧妃恩德。” 钗儿作势要跪,姜鹭闲没做阻拦,扑通一声,钗儿膝盖撞在地砖上,钻心的疼,忍着疼,钗儿仍抬眸笑问: “只是奴婢在东宫里足不出户,怎么能识得姜家的公子呢?” “快起来吧,本妃会替你安排。” 姜鹭闲胸有成竹的模样令钗儿心下稍安,此时梧桐、雨竹也陆续回来了,钗儿和姜鹭闲默契相视一笑,将话儿转到了绣帕的花样子上面。 心不在焉的听着,姜鹭闲越看着钗儿兴高采烈的眉眼越想笑,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情,她姜鹭闲又不是拜佛拜得脑子坏掉了,哪能平白让个贱婢占了好处去。 姜家表哥众多,她又没指明是哪一个~ 雨势稍小,钗儿便起身告辞,自始至终都把头勾得极低,唯恐别人认出来,由于她不是太子妃常带在身边的,梧桐和雨竹虽觉着眼熟但未有细想。 看着钗儿换着自己的新衣离开,梧桐也是万般无奈,虽然过去只是个普通侍女,但活得自在,哪像如今,拿着大丫鬟的名号,月例也只多了点,要做的活计确实以前的两倍,清鸣和泠叮两个自从被贬为二等丫鬟就在玉绮殿里好吃懒做,不知怎的姜侧妃自从礼佛也不管她俩了,由着清鸣、泠叮天天给她和雨竹添堵。 掩了殿门,望着钗儿消失在雨中的身影,梧桐再叹息一声,也不知这丫鬟哪个神经不对症,竟巴巴得往玉绮殿里挤。 披着梧桐的外裳悄悄回了燕安殿自己的房间,钗儿将湿着的衣服叠进自己的衣物箱子最底层,唾一句姜鹭闲多事,拿件丫鬟的衣服给她,在床上坐着发了会儿愣,想起姜鹭闲的许诺,又是春风满面,重新理了理发髻衣裳往茶水间去。 “你怎的在这?”钏儿回来给钿儿取丝线,正巧碰上钗儿,见她鬼祟,钏儿带了审视,倒是正瞧见钗儿湿透的鞋袜。 钗儿自门口一堵,横起眉,唇带讥笑:“钏儿姐姐有趣呢,这是我的卧房,怎的不能在这了?” 她这样子好似钏儿才是被抓包的那个,气得钏儿竖目,“我就随口问问,姑且不说你去了哪里,这会儿也不是休息的时辰,你在卧房干嘛?” “我回来加件衣裳,你一直盯着我作甚?”钗儿反手带上了门,还上了锁,肩头一撞钏儿,摇曳离开。 钿儿与钗儿住一屋,如今丝线是取不到了,钏儿揉着撞得生疼的肩,眼里隐隐有泪,她们几个一同从朔方来这里,虽说钗儿一直与她们几个不亲近,但大家也是如同亲姊妹般关照着,过往她有些小心思,钏儿做大丫鬟的也不想和钗儿把关系闹僵,一直隐忍着,怎的她越退步,钗儿越跋扈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以怨报德】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钏儿跟在钗儿身后两人一同回了正殿,打门口立好伞,雨也已经停了,偌大的殿内落针可闻。 窗外榆树梅枝上有新芽发出,祁采采本躺在榻上出神,见雨帘散去又换了个支肘盘腿的坐姿继续神游天外,旁边矮杌子上钿儿凝眸注视着金珠手下针线穿梭的每一个步骤,对于前后进屋来的两人有什么异样压根没人关注。 看了眼太子妃那边没什么事,钗儿打了帘子又去了茶水间,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狠狠瞪了眼刚进殿门的钏儿,她这会儿心烦得紧,早上和姜侧妃一番勾心斗角她已经很累了,钏儿可莫要再跟进来,她这会儿真没心思应付这贱蹄子! 钗儿那色厉内荏的模样钏儿刚好瞧见,本还迟疑的眼底升起坚决。 那头钿儿听到有人进屋,也抬眸看过来,未看见茶水间里的钗儿,就见钏儿蹙眉立在门口,好奇地顺着钏儿的视线看去除了茶水间的帘子什么也看不到,再回眸,正好见钏儿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外边使着眼色,钿儿不知所以,但还是放下了帮金珠穿的针线随着去了殿外。 “钏儿姐姐,怎么啦?”钿儿仰着脖子问道,圆圆的脸儿越发像小包子。 这才像个十四五的丫头,钏儿伸手揉了揉钿儿额上的碎发,不免想起已经心不思蜀的钗儿,唏嘘不已:“若是都能像你这般憨实就好了。” 钿儿皴起了鼻头,不大乐意,“钏儿姐姐可是说我傻?” “哈哈,嗯,傻钿儿,将你房的钥匙给我吧,我去给你取线,哪想门上了锁。”钏儿不擅说谎,再被钿儿纯真的眼神瞅着,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但好歹也是说清了来意,将手伸出,等着钿儿给钥匙。 “咦?我记得今晨出门时没锁门呀,钗儿还抱怨我老不锁门呢,可能她后头锁上了吧,”将钥匙自腰间取下递给钏儿,钿儿又嬉笑道: “嘻嘻,钏儿姐姐可不要觉得我懒,这燕安殿都是自家人,我就是觉着锁门麻烦,取什么也不方便。” 自家人么?大概有些人已经不这么觉着了吧? 钏儿牵强地笑笑,她也不想去查钗儿,可是她身为大丫鬟责任重大,牵涉着主子的安宁,还要照顾好钿儿这憨包,一直靠着金珠姐姐操劳总不是个事。 金珠已然快要双十,恐怕将要婚配,到时这燕安殿就得靠钏儿来支撑,她虽也已到了破瓜之年,但她并不想出嫁,就想一辈子守着姑娘,看到小主子出生,再把小主子拉扯大,然后看着小主子谈婚论嫁。 收了钥匙,钏儿让钿儿回去继续学针法,抬头望了望依旧乌压压的天空,快步往她们四人住的小院行去。 希望这雨别再下了。 站在钿儿和钗儿的屋外,下了锁,钏儿几次抬手想推门,都缩了回来,她并不是个多事的人,但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催促她去一探究竟,咬了咬牙,钏儿推门而入,又自内将门掩实。 钗儿的床铺在东头,地砖上一路都有未干的水渍,钏儿避开水渍沿着走到钗儿的大木箱前,木箱上也有浅浅的水迹,钏儿伸手去触,水迹一直到箱盖,钏儿双手扶着盖子缓缓打开,不自觉闭上了双眼不愿去看,指间有些颤抖…… “呼……”钏儿紧张得长吁口气,原来是一箱乱堆的衣服,没有查到钗儿什么异样,钏儿竟是心中一轻。 刚想合上箱子,却看见一物她极熟悉。 钏儿不禁疑惑出声:“咦?姑娘的帕子怎么在这?”边说边自那叠衣服里抽出一个帕子,帕子材质无甚稀奇,只是右下角有个小小的榆树梅图案,却是祁采采特有的,这主子有着印记的私物是何时到了钗儿手中的?! 一阵心惊,若是这帕子被有心人利用可怎么了得,钏儿带了怒,她可以纵容钗儿懒惰,可以忍让钗儿不敬她,但事关姑娘她无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钏儿果断伸手进箱子翻找,她不能让钗儿手里有任何能威胁到姑娘名声的东西! 这一翻,却正好翻出梧桐那件外衣。 东宫两位女主子的贴身侍女皆是有各自典制的,浣衣局为了便于清洗,做了区分的标记,燕安殿的侍女袖口皆是一圈极窄的品红丝线包边,正与那榆树梅花朵同色,而玉绮殿侍女袖口是柳绿色包边,却是浣衣局随便定的色了。 这个只是浣衣局偷懒加上去的,做得极隐蔽,不仔细谁也不会注意,钏儿也是机缘巧合自袭云尚宫那里听说。 而此时钏儿手中这件湿淋淋的衣服,乃宫装制式,苏稠材质乃贴身侍女所用,袖口柳绿色包边扎得钏儿眼疼,她竟不知钗儿何时与玉绮殿那边有了瓜葛? 心里一时不知滋味,仔细想了想,将钗儿被翻乱的衣服叠了整齐,钏儿拿着那件宫装外衣将其袖口叠进里面,绣着榆树梅的绢帕搁在上头,仿佛抱着千斤重物,步履沉重地往回返。 到了正殿,钏儿几经犹豫还是没有直接去告状,快步进了茶水间,看到钗儿正斜倚着墙嗑瓜子,气不打一处来,叱责道: “你可还知道自己本分?!” 钗儿抬了抬眼皮,懒散至极,嘴下嗑着不停,不耐烦地横说:“钏儿姐姐你成日里这么忙还不忘盯着我,可累?”还欲继续挤兑几句,打余光里却看到钏儿手上的衣服,直觉是自己藏起那件,如同被踩了尾的猫,乍得跳了起来! “你竟翻我东西!” “那你就是承认这些是你的了?”钏儿见钗儿不知悔改,端起了大丫鬟的威严。 被这么一问,钗儿才看清衣服上还有一方帕子,正是太子妃的贴身之物,这倒是冤枉了她,出言辩解道:“我正想着将帕子还给主子呢,你真多事。”说着又伸手去抢钏儿手里的东西。 钏儿避开了,眼中少有露出冰冷,“钗儿,你若不将这帕子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就拿着去问太子妃。” …… 四目相对,钗儿竟有些发憷,眼神躲闪开来,“姐姐这话说的~去年太子妃找彤宝公主,这帕子不知怎的遗落在地上,那日大雨呢,钏儿姐姐可还记得,我收了帕子好心洗干净晒干,不过就是忘在了箱子里,至于姐姐说得那般严重嘛~” 不得不服软。 这帕子的来历可并非那般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宿命轮转】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钗儿如何不怕? 她是曾肖想过凭姿容去博太子顾盼,所以选择雨中与太子谆贴近,但她高估了自己魅力,小瞧了太子谆的定力,不仅没入得太子谆的眼,还从此被太子谆当瘟疫一般避开,这种肖想也就成了泡沫幻影,随着时间消散。 有多少个日夜,钗儿篡着祁采采遗失的帕子期望着害怕着,期望祁采采那日看到了她跌入太子谆怀中后会明白她的心思,给她一个侍妾的位份,害怕祁采采真的看到了她勾引太子谆,给她治罪。 可是呢?她及笄已有大半年,太子妃却从未提起此事,好似不曾发生过一般,唯独留下这方帕子证明着那日的事确实存在,至于。 “钏儿姐姐,至于那件宫装,是玉绮殿侍女的,今早我去大厨房看给太子妃褒的乌鸡汤,那丫头匆忙,弄脏了我的衣服,玉绮殿离得近些,就先去了玉绮殿借了她的衣服来穿,我想着晚些洗好了给人送回去呢,太子妃待我们这般好,我是断不会和玉绮殿有联系的。” 钗儿甜甜一笑,揪住钏儿袖摆一角信誓旦旦地说道,瓜子小脸清纯可人。 她虽不知钏儿为何会认出这衣服不属于她,但这衣服被单挑出来,肯定是被发现了,不知便要防范着,所以钗儿一边观察着钏儿的神色一边真假参半的浑说。 “钏儿姐,你拿线来了么?”突然钿儿打了帘子探个脑袋问道,即使粗泛如她也感觉到茶水间里气氛诡异,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把脑袋缩回去。 深深凝视了钗儿片刻,钏儿将手中的衣服和帕子用袖摆遮了,缓了缓回身对钿儿解释:“瞧我这个记性,竟就忘了拿,我再去取一趟。” 本来下定了决心要惩治钗儿的劣性,但见她认错了,又说得恳切,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惹主子烦忧,钏儿还是心善,最终决定把衣服和帕子收在自己那里,自己时刻提点着钗儿。 可谁也没见着钏儿和钿儿走后茶水间里钗儿捏得泛白的指节,双目含怒瞪着帘子,钗儿恨不能瞪出个窟窿,烧死钏儿那贱蹄子,她现在已经猜不透钏儿想要怎样处理此事了,她又如何能安心自己的把柄落在钏儿手里。 趁钏儿和钿儿都不在,钗儿将衣服头发扯得略显散乱,低垂了眉目也去了外间,但却是寻着太子妃去的。 莲步到了祁采采面前,钗儿直接跪倒,额头磕在地上,“太子妃……奴婢愿被发落到灶房去。”声音带颤,只一瞬间,再抬眸时眼中已是泪水盈盈。 往日里静不住的祁采采已然这般躺了一个上午,难得安静,却被钗儿打破,祁采采转过身子,看着钗儿这副萧索形容不明所以,“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奴婢怕是引钏儿姐姐起了误会,奴婢无颜继续留在燕安殿……”钗儿咬着唇,泪珠吧嗒吧嗒落下,让人好不心疼。 祁采采看了眼同样茫然的金珠,问道:“所为何事?” 金珠将钗儿扶起,替她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轻戳了钗儿脑袋一下:“一天到晚胡想什么呢?钏儿哪是心眼那般小的人,快起来吧。” 这个台阶钗儿却并未顺势接下,仍倔强地看着祁采采哭诉: “奴婢虽不比钏儿姐姐自幼服侍您,可奴婢对您也是一片赤诚,容不得侮蔑,钏儿姐姐若是不能释怀,奴婢也无颜继续侍奉太子妃。” 这番话还未说罢,钏儿在前钿儿在后拿着丝线布匹回来了,一字不差刚好听到。看了眼委屈不已的钗儿,钏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盯着钗儿半天,眼中满是哀痛。 扶额敛目,祁采采最不耐烦处理这种事情,但这几人皆是跟随她多年的,起了这等矛盾她不能坐视不理。但说到御下,自从没了祁夫人在一旁督促着,祁采采便懒得与这亲近的几人动脑筋,再加上算时间这几日大军应出了大雍,祁采采担忧战事,更无心寄心于女人间的小矛盾上,于是和稀泥般左右游说: “钗儿莫哭了,回头带了红袖招的花糕给你们吃,哭多了可丑,啧,瞧瞧,妆都花了。”说着竟下地亲自帮钗儿拭泪,祁采采本就唇红齿白朗眉星目带点英气,此刻又学着浪荡公子调戏小娘子那般逗弄钗儿,倒把钗儿弄了个大红脸。 见钗儿不再作那小怨妇模样,祁采采又对着钏儿笑道:“钏儿是我的小宰相,肚里自是能撑船的,这屋里有什么事多亏了好钏儿呢,也别愣着了,这会儿雨停了,要不我带你们几人出去走走?免得憋在这处久了体不勤忧思重。” 讲到最后,祁采采又想到了战事,不自觉眉头一蹙,难掩优思。 钏儿看到不知愁滋味的姑娘仿佛抽了神魂,指控钗儿的话凝滞在唇间,转了几个周转,化为一句“奴婢只要钗儿用性命立誓只忠于太子妃,若有背叛既下阿鼻地狱,难得好死。” 祁采采觉得这般誓言极重,想要说什么化解两人间的矛盾,却见金珠暗中摆手,遂忍着脾气未表态。 钏儿眼神宛若寒渊深潭,直勾勾盯着钗儿。 异样的钏儿惊得钗儿浑身的汗,见大家都看着她等她表态,一时骑虎难下,“这有何不敢的,本来奴婢的命就是太子妃的,奴婢怎么好背叛呢!” “你可敢重复我的话说一遍?”钏儿态度坚决,不肯退让半分。 “好了,钏儿!此事就此作罢,想出去的话便去收拾。”祁采采讨厌别人将生死交付于自己,生命的重量压得她难以喘息,近来她心情也不甚好,这一出口语气便极重。 钏儿死死咬住唇,仍盯着钗儿,金珠拽着她半推半抱往外带,却不知钏儿哪来那般大力,岿然不动。 “钏儿,我知你心里憋屈,但眼下主子烦忧战事,燕安殿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事私下告诉我,咱们再作计较。”金珠低声劝慰钏儿,她虽不知这妮子今日怎的这般反常,但冲着多年认识也隐隐觉得有蹊跷,只是她们比起个人喜怒更应照顾主子的情绪,此时已然不宜再继续闹下去。 钏儿眼眶发红,合着今日种种是她钏儿胡闹么?挣开金珠的手,跑了出去。 金珠和钿儿想追出去,祁采采斥道:“由她去,从哪学的,竟让人下这般恶毒的誓言!” 站在殿内,祁采采遥遥看着钏儿跑啊跑,跌跪在满地的泥泞里,强撑着爬起来继续跑,直到身影消失在榆树梅林里,祁采采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云翳遮蔽,闷闷得透不过气…… 隔着殿门祁采采依稀看到浑身是血的钏儿如烟消散,不禁伸手去抓,声嘶力竭却发不出声音,“钏儿,钏儿……”哽咽在喉头。 “姑娘,奴婢在这,钏儿在这。” 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柔荑握住,祁采采缓缓睁开眼,原是梦魇一场?钏儿正在自己面前,自己又是何时再次回到了榻上? 紧紧抱住面前的人儿,钏儿身上独有的皂荚香气令祁采采安心。 “姑娘,奴婢再也不乱跑了,您不要吓唬奴婢,好端端地怎么晕倒了。”钏儿真真儿泣不成声。 金珠、钿儿、钗儿也围在榻前,好似祁采采真要西去一般。 “都散开散开,小爷我武功这么高能有什么事,逗你们玩呢,收拾收拾准备出去。”祁采采嬉笑着,只有她自己知晓近几日确实常常感到胸闷,相思成疾并非是妄言。 泪滴珠难尽,容残玉易销。傥随明月去,莫道梦魂遥。 梦境真假难辨,一如沈府锁在深闺的大姑娘沈小慎,也做了同样的梦,只是她站在一旁,看着宫墙深深中,一个红衣少女抱着一个死去的宫人哭得凄凉,声声击在她的心里,难免自梦中惊醒,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司天监提点夜观星宿变幻,斗宿似有往女宿偏移的迹象,可参“帝星压迫,流亡失所;凤鸾涅槃,欲火重生”,这星象处处透着不凡,掌控大雍命运的轮回似乎快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不归】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泰和三十七年,夏半,大雍六万兵士抵达回纥,与波斯首战告捷,守住了回纥都城。 捷报传至县京,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话里话外皆是侮辱波斯这等番邦不成气候,二十万大军仍抵不过大雍区区六万兵马,自豪的神色溢于言表。 早一步收到消息的大雍朝廷也是震惊不已,他们虽各自心里都清楚最终攻取回纥都城的波斯大军人数只有十万不足,其余皆被波斯派去驻守已被侵占的回纥城池,但仍是对此役太子谆处于劣势还能以少胜多咋舌。 几人欢喜几人愁。 只是这喜悦和愁思也只延续了两三场小打小闹的战事。 渡过最初波斯大军压城的困境后,回纥朝廷退守东部,整顿军力集大雍援兵一道收复失地,波斯看似因为长途征程加日久征战有些疲沓应战,却是等待后方补给的缓兵之计。 初秋,县京城桂花开满,一个噩耗悄然传入皇宫,大雍皇帝本已在垂拱殿歇息,这噩耗却如惊雷乍起,皇帝颤抖着指着传信之人,压低了嗓音, “可当真?” “陛下,千真万确,祁大将军已将此事压下,谎说太子谆受了伤回朔方调养了。” 一时间五味杂陈,早已鬓生华发的皇帝咕咚跌坐床上,兀自出神。 传信之人担忧圣体,但又不敢多言,垂拱殿内只他们二人,气氛压抑异常。 良久,皇帝又道:“是怎么不见的呢?”似是在问传信之人,又似在自言自语。 大雍太子,姞谆,泰和三十七年,闰六月十八,于回纥收复失地勒城时失踪,镇国大将军祁隆压下此事,派亲信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上奏天听,众将士乃至杜荇都只知太子谆受了伤送回了朔方治疗。 因事发突然,大雍兵士失去了主帅,虽有祁隆、杜荇两元老将力挽狂澜,前线战事仍是变得更为焦灼,重压之下本已渐处上风的形势开始不明,隐隐有了再被波斯迫城的可能。 大雍皇帝一反常态,不待前线求援,增兵十万,却只字不提在朔方养伤的太子谆,既没有埋怨,也没有夸赞,朝局不明。 此役到七月初七仍未结束,大好儿郎血洒异乡,哀歌嘁嘁,七夕佳节,大雍上下竟也没了往年喜鹊架桥,有情人相会的盛景,挂着花灯的街市显得有些萧索。 树欲静而风不止,太子谆失踪的消息仍是泄露了出去。 率先知道的,便是各大名门望族,关于消息的可靠性也是众说纷纭。 早朝散后,就有十数拥护太子谆的大臣找到萧太师府上一探究竟。然萧太师自己也不知实情,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又如何能给这帮人一个安慰? 萧惟余想直接回绝了来客,但萧太师喟然长叹,按下萧惟余,大开府门,将几位大臣请入,却也不是信誓旦旦地冲这些人保证什么,而是将朝局分析一番,等待他们抉择。 朝堂之上无感情。 萧太师不会用师生之情羁绊他们,亦不会用君臣常纲束缚他们。 因为他们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氏族的荣辱兴衰。 几个大臣嘴上说着:“学生不敢造次。”却仍不走,定是要逼萧太师说出太子谆的下落来。 “几位大人请回吧,家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也不知实情,你们不妨回府考虑考虑退路。” 萧惟余站起赶客,话说得直白,倒让那几位赫赧不已,赖着不走再行不通,道了声“学生告罪。”各自散了,至于今日后他们的世族要如何选择就不得而知了。 关了府门,萧太师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幸而萧惟余眼疾手快扶住才没跌倒。父子俩搀扶着回了厢房,萧太师已是老泪纵横: “老夫一生清廉,公正不阿,教书育人亦是如此,也不曾憎恶过天地,不曾辱骂过佛陀,却落得这么个田地,呵,造孽啊,夺去了莹姐儿的生命还不够吗?还要让老夫再承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谈起萧皇后萧琇莹,萧惟余这个胞弟亦是红了眼眶,“爹,儿子这就去回纥找谆儿,长姐在天之灵一定保佑他无事的。” “你不许去,休再添乱!” 萧太师一口气没喘上,呛咳不止,萧惟余忙顺着应承下来,喂萧太师喝了安神的汤药,亲自服侍着躺下,待萧太师沉沉睡去,萧惟余偷了萧太师的族长信物,简单收拾了包袱,离开了太师府。 虽然没个确切的出处,但从刚才那几个大臣的表现来看,太子谆失踪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不然太子谆也不会这么久了不给家中送个信。 要知道这半旬太子妃天天去红袖招找琴泣抱怨太子没个良心,已经许久不知其消息,当时他也在,权当听个笑料,暗地夸一句他的好侄儿生生把将门虎女变成了深闺怨妇,何曾想这竟是太子谆失踪的线索。 萧惟余恨自己愚钝,隔着几条街,深深望向红袖招的方向一眼,转而头也不回的上路,他必须把太子谆带回来。 不是为了什么国家社稷,世族荣辱,单纯是只有太子谆回来了,他才有可能浑浑噩噩混日子,萧太师才不会成日没事做只盯着他,他才能有机会娶琴泣,要不然他才不会去找那个混小子。 所以,太子谆要好好活着啊,好好活着! 萧惟余快马加鞭赶往萧氏根基所在——齐州府。 萧家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死而不僵,他需要人手来助他。 有人想要太子谆平安回来,自然有人想要太子谆彻底死在异国他乡。为首的姜家太傅府这两日喜气洋洋。 一则姜太傅自石熙载信中得知太子确实失踪多时,这对姜家来说堪比突然架了座登云梯,一切的阴谋都不需要了,沐阳王立储称帝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二则姜鹭闲这本并无什么大指望的太子侧妃竟然有孕了,喜脉已有三月余,时日确实是太子谆走前,如此一来未来朝堂基本就是他姜家的天下了。 萧太师那老东西肯定会受不了这一切郁结而终,姜太傅自梦中笑醒,看着自己‘简陋’的卧房一阵嫌弃,他的地宫也许不日之后就不再只能藏在太阿宫的阴影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有鬼】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风月长相知,世人何倏忽。 姜璐闲自窗格间偷偷看着外面人头攒动,成堆的礼物送入玉绮殿,面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苍白着一张脸,唇上是深深的齿痕。 “姜贵妃送来玉观音一尊……沐阳王妃送来珐琅如意一支……”外间梧桐和雨竹核对着礼单,密密麻麻的单子上是各门各府的都有,衣食补品皆备,这太子侧妃有孕,阵仗却好似宫中贵人大寿。 那么长的礼单,上面的人没几个和姜璐闲有交集的,唯独听到姜贵妃和沐阳王妃时姜璐闲本就惶惑的面孔又添了惧怕。 她怕姜贵妃倒是正常,但为什么突然怕起了沐阳王妃,还得从太子谆出征 不久说起。 那日姜太傅六十寿辰,姜璐闲收拾得光鲜亮丽,特意拿了姜贵妃以前赏她的金累丝石恋蝶一套饰品戴上。 外面晴芳好,偶有夏风拂面,姜璐闲却觉得异常胸闷气短,扯了扯腰间的丝绦,腹上稍松,那种窒息感才淡了去,刚喘息了几口,复又紧起了丝绦,将身姿勾勒的曼妙。 “这段时间也没吃什么山珍海味,竟空长了一圈。”姜璐闲看着铜镜中略显丰腴的女子,不禁嘀咕起来。 只是门外太傅府姜夫人派来接她的仆妇已经在催,姜璐闲无暇细想,再次将腰腹收了收,勒紧,快步迎了出去。 “我还想着应是辰时再过去,竟起迟了,潘妈妈莫怪。”姜璐闲态度亲切,甚至连自称都用了“我”。 被称为潘妈妈的婆子是姜夫人陪嫁之一,在太傅府颇有点脸面,看姜璐闲那作小服低的模样也没有收了那一脸不耐,抱怨道: “三娘子既然嫁了皇族,就该知贵人的礼法,需知孝为先,不是奴婢说,府里其他个嫁出去的娘子可都早早回来了,就三娘子你一个这般悠哉。” 此时天才亮,又不是赶着上坟,她才不信那些姊妹能这么早去,不过就是潘婆子挤兑她才说的罢了。 姜璐闲生生吞下这口气,她姨娘犯了错,写了信来让她帮忙求情,她又能求谁?处罚轻重皆看姜夫人心情,所以她才窝囊到连个刁奴都忍着让着。 姜璐闲不反驳,潘婆子就来了劲,絮絮叨叨说了一路,看着姜璐闲脸色难堪了,才心满意足地住了嘴。 到太傅府时果然就姜璐闲一个,有心问问潘婆子她那些‘早早儿就到了’的姊妹们呢,想了想还是作罢。 潘婆子将她送到花厅坐下,道了句还有事就离开了,姜璐闲在屋里空等着,今儿带的丫鬟是姜夫人给她的清鸣、呤叮,这两人本就眼里没她这个主子,回了太傅府就没了影儿,结果现在她连个能使唤着倒水添茶的人都没有。 唯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了几下,腹部可能勒得紧了,竟有些发疼。 半晌,府里的丫鬟出现在了花厅里,姜夫人挽着沐阳王妃的手有说有笑进了屋,倒似才知道姜璐闲回来了一般,讶异道: “闲儿回来啦,怎么不去我屋里呢?可是养大了的孩儿就忘了母亲?” 姜夫人这一番颠倒黑白让姜璐闲呕血,她一回府就被带到这坐了,再没见过任何丫鬟仆妇的,她怎么知道姜夫人在哪,怎么就是她不去请安了?! 心思千回百转,面上也不能显出。 “母亲这是哪的话,闲儿一直记挂着您呢,这不是怕打扰了您和王妃姐姐说话才没去么~姐姐近来可好?许久未见了呢。”对着两人道了万福,姜鹭闲亲昵地挎上沈小讷另一只胳膊,一口一个王妃姐姐叫得讨趣。 沈小讷也没有排斥,任由姜鹭闲做出一副她俩关系大好的假象,笑道: “不久呢,前些时间不是还有缘在法华寺一道进了香么?妹妹也是个健忘的。” “一月余了呢,闲儿觉得可久了。” 这事可不是姜鹭闲健忘,她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实是不愿提起。 当时去法华寺偷情,刚从花和尚住处出来,就和沐阳王妃碰个正着,沈小讷就站在西厢大门外,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几次试探都没个反应,本以为都忘记的事情,沈小讷这回儿提起是有意无意也难猜测。 这两位是心知肚明逢场作戏,但看到姜夫人眼里就别有一番意味,道是姜鹭闲涨了本事,傍上了炙手可热的沐阳王妃,那就相当于有了沐阳王府做靠山,看来欺负郁姨娘的事情得收敛些了。 插诨打科好一阵,姜家其他小娘子才陆陆续续来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十来个女人围着桌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东家长西家短,都是些口水话。 突然,年龄最小的八娘子指着姜鹭闲说道:“你可是长肉了?” 八娘子是姜夫人陪嫁所出,一直养在姜夫人膝下,自幼瞧不起其他庶出的,更别提姜鹭闲这个外室生的野种,在八娘眼里姜鹭闲就算飞上了枝头也只是一只丑陋的麻雀。 听八娘子这么一说,大桌上众人眼神不由自主就瞅向姜鹭闲,这么一看果然是的,姜鹭闲本长得和她那贱命的郁姨娘一般尖尖下巴,全身都没几两肉。年初见她除了肤色好了许多,前凸后翘起来,下巴依旧尖尖的,腰也是风催可折,这回儿再见却是圆润许多,腰虽然还是那般细,但总没了瘦削感。 “可是偷吃了什么好的,快说说,怎的突然胖成这样?”二娘子是个刻薄善妒的,酸酸的开了口,又生生将姜鹭闲说成了胖。 时下女子皆以杨柳细腰,身踏飞燕为美,姜鹭闲也是尽力勒起了大带,可胸前激增的饱满和臀上的圆润是怎么也遮不住的,莫不是行房太多有了改变?姜鹭闲想得心虚,面对姊妹们的注视,垂首避了开去。 “妹妹小日子来了否?”沐阳王妃沈小讷看似关切地问道。 “禀王妃,未来呢,都迟了十几日了,侧妃小日子一直不准,都习惯了。”清鸣抢着回答,唯恐沐阳王妃所知不详,倒豆子般把姜鹭闲的闺阁私事说得详尽。 沈小讷蹙了蹙眉,勾头啜了口香茗,一旁的贴身的侍女就对着清鸣斥道:“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侍女虎着脸说完,后又谄媚地看着沈小讷邀宠,可惜沈小讷眼睛都未抬一下,吩咐她的大丫鬟孚桑道:“拿了本宫的贴子去太医院请齐院判来。” 这下倒是把一桌子人都弄懵了,独独有过生养的零星几人若有所觉,看向姜鹭闲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亦真亦假】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离开席还有个把时辰,被这么一折腾,一屋子女人对其他话题都觉着索然无味了,虽然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发饰妆容之类,但余光都关注着门口,就等齐院判快点来了好解惑。 齐院判和沈家关系非同寻常,沈知味早命他多多帮衬沐阳王妃,是以沈小讷下帖相请,齐院判只得推了其他杂事,沈小讷的大丫鬟孚桑递给他一张纸,齐院判看完便将纸点着烧了。 急忙赶到太傅府,甫一进门,就见屏风后面人影攒动,外面仅坐着沐阳王妃和太子侧妃以及姜夫人,倒是对比的鲜明。 “齐院判不必多礼了,替侧妃把把脉,她身子安康否?”沈小讷止住了正要作揖的齐院判,也不解释,就让他先为姜鹭闲诊脉。 姜夫人张了张口,未发一言,她已经有了猜测,如果这个猜测坐实,以后姜鹭闲就不是她能随意欺辱的了。 “这……回王妃,此间人多嘈杂,怕是不适宜诊脉哪。”齐院判看了眼屏风后面探头探脑的众人,暗道女人是非,今日无论诊出个什么只怕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齐院判的话正中姜夫人下怀,她也不想这帮庶出的说三道四,着下人将她们一个个‘赶’了出去,此时齐院判已四指搭在姜鹭闲的腕子上陷入沉思,姜夫人目光紧紧盯着齐院判的表情,唯恐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擦了擦头上的薄汗,齐院判面上颜色变化,问姜鹭闲道:“侧妃月事可以耽误?” “迟了半旬,可是有什么不妥?”姜鹭闲也慌了,她小日子一直不准,也没觉得此次有甚特别。 “恭喜侧妃,贺喜侧妃,您身孕已有近两月,脉象稍弱,但腹中胎儿康健,只需悉心调养即可,下官这便回去抓了药送去东宫。” 实则姜鹭闲身孕只有一月,但沐阳王妃在纸上特意嘱咐他说成是两月,虽不知原由,他也只能照办。 齐院判的话音刚落,即使姜夫人早有猜测也愣在当场,姜鹭闲更是满脸无措,惊惶的神色一闪而逝,但没能逃过沐阳王妃沈小讷的眼睛。 沈小讷替姜鹭闲大赏了齐院判,让他先退下,随后静静坐在一边,支着肘望着姜夫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话,倒是姜夫人先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是要去看看府里的乐师舞姬准备得如何了就匆匆走了,她需要将此事告诉姜老夫人。 屋里只剩二人相对而坐,姜鹭闲看着沈小讷倨傲清冷的眉眼除了羡慕就是无尽的嫉妒,她是记得在宫中初见沈小讷时这女人虽也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但因沐阳王不宠爱,便毫无威势可言,只是今非昔比,如今沐阳王妃的面色连姜夫人都要顾及几分。 “太子遗孤,这筹码足够侧妃后半生享福了。”沈小讷手指绕着茶杯的杯口,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轻声说道。 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令姜鹭闲更加不安,“王妃姐姐说什么呢,闲儿心心念念太子殿下早日归来。” 她着实不愿谈起腹中的孩子,她再清楚不过这是谁的种,但她不明白每次都有喝避子汤的,怎么就怀了那废物的孩子。 心里怕得要死,故作镇静地笑答道,指甲抠进掌心,生疼。 “侧妃这嘴啊还真是和心不一,当真做此想?”沈小讷拉过姜鹭闲的手,看着她掌心两个渗血的指甲印说道:“瞧瞧,都破了。” “姐姐,闲儿今日得知这么个好消息,实在惊喜,竟有些晕眩,先告辞回东宫了,与姐姐改日再叙。” 姜鹭闲是真的头脑发昏,扶着桌子站起时都晃了几晃,腰间的大带勾勒的窈窕愈发碍眼。 丫鬟们都出去了,也没人扶姜鹭闲,姜鹭闲无奈又跌坐回椅子上,带着惊惧的眼神看着沈小讷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竭力发出的声音却细弱蚊蝇,轻的像呢喃。 “莫怕,只是让你睡一觉罢了,免得你说错了话走错了路,法华寺的东厢和西厢可不是一个方向呢。” 重重幻影中姜鹭闲看到沈小讷笑得天真无害,原来她早就知道了,那么为什么不揭发她? 带着疑问,姜鹭闲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沈小讷俯视着姜鹭闲,嫌弃地避过她开门唤来了丫鬟,这时姜老夫人、姜夫人也过来了。 看到姜鹭闲趴在桌子上倒没有对着沈小讷兴师问罪,姜夫人使了眼色让清鸣、泠叮把姜鹭闲好生扶去了她曾暂住的闺房,又服侍着姜老夫人坐在上首,丫鬟们重新上了茶。 姜老夫人面容依稀可寻当年的风采,头戴秋色抹额上嵌祖母绿,穿着赭色褙子,只是打扮得过于老气,沈小讷是见过姜太傅的,这姜老夫人确实显得比姜太傅老许多。 沈小讷给姜老夫人道了万福,隔了一席坐在了姜老夫人旁边,与姜夫人相对,倩笑道:“恭喜老夫人,夫人,本宫今日唐突了。” “好孩子,哪是唐突,今日多亏了你,闲儿那不省心的才查出有孕,得亏老天保佑母子无碍。”姜老夫人笑得慈爱。 “如今太子殿下下落未明,侧妃腹中的孩子可是大雍的未来,老夫人和夫人不妨留侧妃在府中养胎,一来方便照料,二来也防范着小人暗害。” 姜老夫人深思片刻,便嘱咐儿媳姜夫人:“沐阳王妃所言有理,着人去安排吧,顺便与太子妃知会一声。” 一直恭顺旁听的姜夫人立马应下,嘴上说着“闲姐儿真是好福气”,心里却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千千万万的人有千千万万种说头,姜鹭闲在睡梦中就被定下了将来八个月的生活,没有人考虑到她愿不愿意,也没人在乎。 自噩梦中乍然惊醒,姜鹭闲看着熟悉的房间,再看看身上只穿着中衣,蓦地爬下床却有两三个面生的丫鬟进来服侍,左一句惊呼“侧妃注意身子。”右一声嗟叹“侧妃莫要让奴婢们难做。”半抱半扶着将姜鹭闲‘押’回了床上。 “现在何时了?”姜鹭闲拜托了丫鬟束缚的手,才容得问。 “天色已经黑了,侧妃有什么事?” 外面很安静,大抵是夜深了,宴会的人早日散去。 姜鹭闲挣扎着要起身:“本妃要回东宫。” “侧妃就安心住下养胎吧,老夫人已经给东宫说了,您莫担忧,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都活不了。”丫鬟忙跪下,哀哀乞求。 姜鹭闲听到老夫人已和东宫说妥,瞬间怔愣,无力地躺下,噩梦似乎在现实中重现,她抱着那个丝毫不像太子的孩子被沉猪笼…… 不!她要回东宫去,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阴谋】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其后几天里,姜鹭闲几乎被禁足在她的闺房里,甚至连下地活动都被阻着,一屋子丫鬟婆子将她伺候得细致,清鸣和泠叮再回来服侍她时,亦是小心翼翼。 屋子里但凡有尖角的家具都被包了软布,每日里除了各式的汤盅,姜鹭闲还要喝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说是药吧又入口甘甜,不会让她有丝毫不适,后来得知那竟是宫中安胎的秘方,姜鹭闲生来头一次被这般呵护,一时焦灼与喜悦纠葛着,矛盾重重。 姜鹭闲不知她此时已被家人安排了必死的命运。 寿宴之后姜太傅直觉事情有蹊跷,反常地不急着透露太子侧妃有孕一事,特意召了东宫暗线红叶来问,红叶道是太子未曾在玉绮殿留宿,但太子是否和侧妃有过云雨之事她也不知,姜太傅一听更为不安,派了人去查,回禀说姜鹭闲与法华寺的僧人似是有染,也不再经证实,直接将那僧人处理了。 虽气恼姜鹭闲胆大包天,但姜太傅此时不便去质问姜鹭闲,又或是姜鹭闲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并不重要,姜太傅只是在等那个契机,石熙载安排的意外,让太子谆再也回不来的意外,到时姜鹭闲所生是龙是蚯蚓都无所谓了,处理掉他不结的生母,这个孩子将会是姜家打倒太子一派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姜太傅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石熙载事败,太子谆平安回来,那么姜鹭闲依然会被处理掉,连同这个孩子一起,湮灭在这个世上。 所以姜太傅封锁了姜鹭闲有孕的消息,姜老夫人对东宫去信也只说是让姜鹭闲身子有恙,回府小住,既没说清原由也没道明住多长时间。 因着当时匪石正在查丢失的粮草信息以及与土门客栈沟通,身上事务繁多,此事便没过问,而祁采采本就懒得见姜鹭闲聒噪,只愿她‘天高任鸟飞’,哪会拒绝,命人将姜鹭闲常用的物什收拾送去了太傅府,金珠又悉心地加了些补品一道送去。 所以姜鹭闲的事就只有姜家人和沈小讷知道,直到太子谆果真失去了音讯,太子侧妃有孕的消息才传开,虽然有人质疑,但姜鹭闲挺得圆润的小腹加上齐院判、沐阳王妃作证,铁一般的事实怔得还未走出太子谆失踪带来的种种情绪的众人愈发不知所措。 如今,除了姜鹭闲本人,几乎没什么人不希望姜鹭闲腹中的孩子降世,姜家一派的自不必说,即使那些太子的拥护者,也希望这孩子平安,遗腹子也罢,至少让太子殿下有后嗣延续血脉。 说起太子的子嗣问题,不免有人怨怼太子妃,自己年纪小不能生养,竟还不给东宫添人,耽误皇家血脉传承!这话也不知从何而起,说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太子妃善妒不贤的名声也传开了。 没人记得太子和钱尚书那个约定。 钱家公子‘隐疾’其实在太子走前就好的七七八八了,渐渐也开始出外活动,但自那次事情后倒是不再去风月场所,规矩起来。 这传宗接代的命根子保住了,钱尚书自然欣喜,见儿子乖觉许多,也颇有感慨,是以早朝后听得同僚议论太子妃是妒妇,竟反驳了几句,为了太子谆这份情谊也好,钱尚书总觉得太子妃那暴躁性子的小丫头根本未通情窍,谈何妒与贤德? 朝中其他人听得不禁笑话起钱尚书“大肚能容天下事”,倒也都想起了东宫女眷寥寥是太子殿下自己的意愿,悻悻闭了嘴各自散去。 但流言可怕是在市井之间,那些子小百姓哪知道什么利害关系,在他们眼里像太子谆那般身份的过了冠年只有正侧两妃,怎么说都是太子妃不贤德。长着破锣嘴巴的婆娘们说话就更难听,她们嫉妒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平日里望其项背难容得碎嘴几句,如今有了机会,就唾太子妃是惑人的妖女,搅乱了大雍风水,要不太子殿下怎么会一直打胜仗突然就失踪了?又讲起太子妃刚入京时那怪异的气象,倒真有几分信服力。 “紫气东处有女妖,血盆大口能吃人,扰得民生不安宁,臊得壮士去不归。” 祁采采听得外间有人说话,缓缓睁开了眼睛,就听钏儿怒道:“你们从哪听来的,浑说什么呢!再在燕安殿里嚼舌头定饶不了你们!” “钏儿姐姐好大火气,奴婢不过是和钗儿姐姐说起宫外的流言,你这般毛躁作甚?” “钏儿姐姐莫恼,钗儿在这给您陪个不是,都是道听途说的瞎话,切莫当真。” 外间是钗儿与哪个侍女一道说悄悄话呢? 祁采采咳嗽了两声,披了件薄衫踩了鞋去了外间,看钏儿怒目而视对面二人,活像个被惹毛的兔子,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钏儿刚想说什么,钗儿就道:“只是与钏儿姐姐开几句玩笑,太子妃莫要操劳,多多休息,这入秋的天气冷暖不定,可别加重了病情。” 话是不错,祁采采一贯康健,从小到大不曾患过病,自知晓太子谆失踪,却是突然感了风寒,且是一病就十数日不愈,钏儿心疼主子,也不愿再给主子添堵,遂不再言语,上前扶着祁采采。 倒是钗儿见祁采采精神不错,又道:“太子妃,奴婢想着应该将侧妃接回来,咱们照料着她,安安稳稳看她将小皇孙生下来,也好堵住那些外人的嘴。” 钗儿说得中肯,一心为祁采采着想的模样,但此时提及姜侧妃的身孕无疑是给祁采采又一击,钏儿不禁怼道:“侧妃在太傅府里好好的,回来出了什么事怎么担待得起?” “钏儿姐姐,话是这样讲,但太子妃是主母,这本该是东宫之事现在由太傅府来做,怎么都像在说太子妃没能耐嘛。何况姜侧妃肯定比我们还宝贝她的肚子,接回来我们只要好吃好喝伺候她就可以了啊,免得那些闲言碎语越传越过分,对吧?” 最后一句钗儿意有所指,民间那些流言确实越来越不堪了,她是不介意给太子妃转述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狼狈为奸】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挑衅地看了钏儿一眼,钗儿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祁采采,而事实上,祁采采在刚知晓姜鹭闲有孕时就打算接她回来,奈何当日风寒体虚,不便出面,此时她也好得差不多,有些问题便要解决了。 “准备去一趟太傅府吧,本宫亲自接侧妃回来。”祁采采望向远方,眼神很缥缈,即使心里对姜鹭闲再抵触,这个孩子,太子的孩子,她也该看着平安出生。 曾也想仗剑天涯,或是金戈铁马,峥嵘半生,如今金丝笼已破,她却终被情字羁绊住了。 若是之前,依着她的性子这般局面她断然不会再留恋分毫,亦不会守着这空旷的东宫等待他归来,可既然动了情,她便不能再敷衍自己的心意,要活得明明白白,等太子谆回来,问个清楚! 她不强求一世一双人,可姜鹭闲那么讨厌,太子谆到底什么眼光…… 想着来气,倒把连日来担忧挂怀太子谆的情绪扫荡一空,祁采采身上那股子病气也去得差不多了,利落地换了身石榴红金丝宽蝠裙,薄施粉黛,轻抿了口脂,倒是一点看不出消沉,端得一副当家主母的气派。 祁采采本意只带金珠一人随行,其他人留着看家,顺便收拾安排清扫整理玉绮殿等着侧妃回来住。 一贯躲懒的钗儿此时却央了一起去,还坦言曾经为了打听玉绮殿的消息与侧妃的陪嫁丫鬟们走得近些,到时候也方便说话。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祁采采便答应了。 钏儿急的跺脚,又知耍嘴皮敌不过钗儿,扯了金珠悄悄话道“注意钗儿。”金珠若有所思,记在了心上。 也不耽搁,一个时辰不到便到了太傅府,今日是突然造访,未有提前下帖,礼数上失了周到,姜家的门房有些错愕,拦也不是,放也不是。 祁采采也不为难他们,就候在太傅府大门外,皇家的马车甚是显眼,让外人看了还道是太傅府多大的面子竟敢拦了皇室哪位贵人。 果不其然,从门房通传到姜夫人亲自来迎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果真是老狐狸。”祁采采暗骂姜太傅狡猾,这姜夫人虽掌着家,但却不顶事,姜鹭闲的去留不是和她相谈能谈出个结果的。 看样子姜家已然猜到她来的目的,这态度只怕是不愿放姜鹭闲回东宫了。 “太子妃来得不巧,老爷子和老夫人都不在府上呢。”姜夫人笑意盈盈,她与祁采采并不相熟,莫名被姜太傅叫来撒这个谎,她也不知姜太傅是什么意思。 祁采采一面欣赏着太傅府堪比皇宫的园景一面和姜夫人一起慢慢走着,听了姜夫人的话,也笑着回道: “无妨,今日冒昧打扰是本宫不周,主要是来接侧妃回去的,既然太傅和老夫人都不在,便有劳夫人告知一声了。” 开门见山就将来意说明,姜夫人也不好顾左右而言他,委婉推拒道:“太子妃也知闲儿那丫头粗心,这伺候孕妇的事还是我们这些过来人清楚,你说呢?” “母亲,闲儿想回东宫了,腹中的孩子日夜想念着太子殿下,闲儿寝食难安呐。” 横里插进姜鹭闲的声音,就见她珠圆玉润地挺着肚子由丫鬟扶着慢慢走过来,这体型哪有半点寝食难安的样子? “你怀着身孕谁让你出来的!”姜夫人带了怒气,眼风似刀剽过扶着姜鹭闲的丫鬟,那丫鬟被盯得发颤,她哪有胆子放侧妃出来走动,实是刚才有个收拾体面的丫鬟来说是太子妃请姜侧妃一聚,她不放心才跟了出来,何曾想到会平白受了姜夫人的火气。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姜夫人又软了语气继续说道:“闲儿你身子不好,这么乱跑若是动了胎气怎么是好,傻孩子,回东宫了太子也不在啊,在自己家祖母和母亲都能照顾你,岂不方便。” 姜鹭闲不接姜夫人的话,似是被触到了伤情处,一双秋水盈眸含了泪,哀戚道:“睹物思人也好,总是有人记着他。”说及此处还嘲讽地睨了眼打扮精致的祁采采。 “太子会回来的,侧妃莫要哭哭啼啼的,丧气,对身体也无益。”祁采采自然听得懂姜鹭闲话里的意思,不禁佩服姜鹭闲这种时时刻刻都要挤兑别人的特质。 姜鹭闲见自己讨不得好,眼睛转了转,岔开话儿:“莫在这廊上说话了,去屋子里吧。” 三人到屋里坐定不久,茶水仍冒着热气,自门外进来一个丫鬟,附在祁采采耳畔说了些什么,姜鹭闲身旁的丫鬟就叫了出来:“是她,就是她骗侧妃出来的。” 指得正是钗儿,所有人被这一幕搞得莫名其妙,钗儿也被吓得身子一耸,刚要辩驳,祁采采就先开口说道:“是本宫让丫鬟去请侧妃的,怎么了?”语气冰冷,她的人还轮不到姜家的奴仆教训。 姜夫人今日本就因祁采采突然造访打乱了她的安排而不悦,这下真正被这蠢笨的丫鬟撩起怒火,呵斥道:“带下去,怎么学的规矩,丢府里的脸面!” 那丫鬟才恍然自己做了蠢事惹恼了姜夫人,连连磕头求饶,府里的规矩她再清楚不过,像她这个年纪在主子跟前犯了大错的,全部被送去供二少爷消遣,据说没见哪个活着出来。 “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想……”话还没说完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堵了嘴巴拉扯着拖走了。 姜鹭闲掩唇酸道:“姐姐轻飘飘一句话可就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呢。” 懒得理睬姜鹭闲,祁采采看着那个丫鬟被拖远,间断传来哭嚎声渐渐淡去,凝眸蹙眉深深看了眼钗儿,钗儿正一脸幸灾乐祸瞅着外面,丝毫未觉祁采采视线里的审视。 祁采采并未让钗儿去找姜鹭闲,进入太傅府后钗儿便说要小解去了后院,没想竟是绕路去找姜鹭闲了。只是钗儿这么迫切想要姜鹭闲回东宫是为什么呢?而且姜鹭闲今日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这一切的一切都透着阴谋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事端】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在客人面前丢了丑,姜夫人讪笑着解释道: “这丫鬟是前些日子买来的,当时看着伶俐,没想是个没脑子的,太子妃见笑了。”又偏头问了丫鬟时间,惊呼道:“没想聊了这么会儿就午时了呢,不妨在府中用午膳吧?” “因着本宫前阵子身子不适,侧妃已然叨扰府上多日,是时候该回去了,望夫人转达本宫的谢意。” 祁采采话锋一转回到正事上,她今日必须将姜鹭闲带回东宫,无论姜家同意与否,只要她占着理,姜家就休息借着姜鹭闲腹中之子控制东宫。太子谆在时,她自不会插手姜鹭闲的事,但太子谆未归,她便不能让太子谆的孩子成为棋子。 如果太子谆真的负了承诺亡在了异域,这也许就是她祁采采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见太子妃态度坚决,含沙射影姜鹭闲已是嫁出去的女儿,娘家莫要插手太多,姜夫人一时语塞,犯起了难,姜鹭闲却在适时地开口解围: “姐姐真见外,都是一家人嘛,说什么谢不谢的,闲儿被母亲照顾得很好,也不在一会儿,用了午膳再走吧。” 发觉祁采采当真下了决心接自己回去,姜鹭闲反倒不急了,心情甚悦,抱住祁采采的手臂一脸亲昵,敛着的眸中含着算计,腹中的小生命动了动,她是该回东宫了。 “闲儿说的是,有什么事用过午膳再说不迟,太子妃莫再推辞。”姜夫人没了对策,为今之计只能拖一时是一时,待到午膳时看老夫人愿不愿意出面吧。 说罢便安排了人去准备,还特意问了祁采采的口味,倒是颇为用心,祁采采也就没再拒绝。 不得不说太傅府的下人做事效率极高,添了祁采采一个人便多加了三道大菜两道冷碟一道甜品,交代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午膳便备妥了。 八宝鸭、东坡玉掺、河蟹橙酿、清酱木瓜、桂香乳鸽、糖蒸酥酪……此季节正好是螃蟹肥美之时,祁采采本不喜虾蟹身上的腥气,但这道河蟹橙酿却入口清香,蟹肉食之既化,妙不可言。桌上每道菜无论品相还是口味都让祁采采咂舌,味道竟不在御膳之下,都说见微知著,这是怎样一番享受? 金珠见祁采采喜爱这道菜,便又多舀了一小勺在祁采采碗里,姜夫人看在眼里,倨傲的神色溢于言表,这些子别人眼中的珍餿她都腻味了,皇室之人又如何呢,勾心斗角容不得半分差池不说,活得也不如她精致啊。 思及此,姜夫人不禁炫耀:“这道菜可只有此季此处可以吃到,要说太子妃还是极有口福呢。” “取黄熟带顶香橙,截顶去瓤,留少许汁液,将蟹肉碎茸、蟹黄、蟹油伴蛋清酿入橙盅,装入小甑,以酒、水、醋蒸熟,用盐拌而食之。”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低哑男声介绍着河蟹橙酿,应声入目一个翩翩佳公子,玉簪束发,长衫飘逸。 不得不说姜家人容貌皆姣好,这个男子亦是难得一见的俊彦,只是男生女相,透着股阴气,本来百分的皮囊便打了折扣。 “咳,宴几,怎么这会儿突然来母亲这,用过膳了么?”姜夫人看见来人差点一口鸭肉卡在喉头,面色难堪。 “母亲,有佳人在此怎么不告知孩儿?”男子细长的眼睛打量着祁采采,轻浮至极。 姜夫人哀叹今日造了孽,未看黄历,一件件事都不顺心如意,本就不知如何搪塞太子妃强留下姜鹭闲,此时这小祖宗又来这闹腾…… 姜宴几,姜家长孙姜宴殊胞弟,虽是一起长大,但姜宴殊文武俱佳,名头仅次于萧家万年风流公子萧惟余,直接省掉了其父姜大老爷是姜太傅定下的下任姜家族长,而姜宴几学姜大老爷学了十乘十,甚至因着有副好皮囊,又没有家族重任压迫,对于房中事的喜好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拖走的丫鬟就是送去给他消遣的,姜夫人就是想让这小祖宗安分片刻,也不知是那丫鬟不经折腾就这么死了还是姜宴几玩腻了,又跑来她这。 “浑说什么呢,这是太子妃,说来也是你表嫂,下回儿说话可不许如此,知道的当你是夸人,不知道还以为你不识礼数呢!”姜夫人虽板起了脸,提了声,但话语里的宠溺包容令这分厉色毫无威信,与其之前轻轻飘飘处置了那丫鬟的模样判若两人。 一旁一直未作声的姜鹭闲此刻心里乐开了花,姜宴几来得正巧,省去了她许多安排,坐着福了福,对男子道:“二哥~” “原是谆哥哥的女人啊,当日喜宴匆匆一瞥记不清了,唐突了,哈哈,闲儿妹妹几日不见愈发俏丽了。”姜宴几冲着祁采采和姜鹭闲一揖,说是唐突,一双眼睛仍往祁采采身上瞟着,祁采采身后的金珠和钗儿也未放过。 祁采采被看得不适,强忍着脾气,笑了笑,抬了抬下颌算是问候了,姜宴几却丝毫不生气,甚至眼中神采更甚,舔了舔唇角,嬉笑道:“表嫂可知这河蟹橙酿如何食用最为美味?当是美人以口渡之,那滋味……”说着竟闭上了眼,一脸回味。 在场的小丫鬟都红了脸,姜夫人臊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姜鹭闲虽笑而不语但心里也对姜宴几那模样嗤之以鼻,祁采采全然当姜宴几是空气,低头浅浅尝了口碗中的蟹黄,一阵恶心,将碗推到了一旁。 唯独一个人,沉醉在她自己勾勒的梦境里,钗儿借着给祁采采舀汤的机会靠近了姜宴几,偷偷打量着他的侧颜,这便是姜侧妃说要撮合的姜家郎君么?透过这个男人,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似锦的前程。 “呀!”姜鹭闲一声惊呼,满满一碗桂圆炖官燕应声落地碎裂,邻座姜宴几的靴子上沾满了汤汁,更多的则是洒在了钗儿身上,丫鬟们赶紧过来侍候,姜鹭闲抱歉道: “二哥你没事吧,闲儿、闲儿觉着烫没端稳就……”说着竟泪眼迷蒙。 姜宴几沉着面色不吱声,钗儿捏着满是食物的裙摆不知所措,一切发生在瞬息间。 姜鹭闲似是才看到杵在她和姜宴几之间的钗儿,又对着祁采采说道:“姐姐,这,闲儿不是故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得不偿失】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这样的情况下,祁采采反而松了口气,看来钗儿与姜鹭闲瓜葛并不深,否则姜鹭闲也不会拿她做文章。 不愿去猜忌同她一起自朔方过来的几人,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心中隐隐的怀疑便会淡去。 姜夫人见姜宴几并未烫伤,正要脱口而出的叱责生生止住,碍于祁采采在不能发作,但仍皱着眉剜了眼姜鹭闲,才柔声问姜宴几道:“去换身衣裳吧,有什么事母亲闲了再说。” 明显不虞的姜宴几却没有反驳,乖乖站起身,姜鹭闲见其要走,突兀地指着钗儿叹道:“这丫鬟恐怕烫得不轻,也去换身衣裳吧,算本妃赔礼了。” 被姜鹭闲的话引着看向钗儿,姜宴几顿时起了几分欲念,虽然那黏糊糊的官燕粘在衣服上有些恶心,但却让夏日的薄衫贴身,女子胸前的饱满呼之欲出,姜宴几探究地看向姜鹭闲,正对上姜鹭闲满眼的谄媚,勾唇一笑,虽不知姜鹭闲目的为何,但这份礼物他还是很喜欢的。 理了理衣衫,姜宴几眯着眼又是一揖,作别了祁采采和姜夫人、姜鹭闲,先行一步离开。 钗儿这才惊觉自己有多狼狈,抬手去挡,祁采采已经命金珠拿来了自己备用的外衫披在钗儿身上,冰蚕丝的料子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丫鬟去穿,饶是姜夫人见惯了世面也目瞪口呆。然而并不是祁采采出手有多阔绰,只是在她眼中这些身外之物远不及身边之人重要。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在场太傅府的丫鬟都艳羡钗儿有个好主子,钗儿却披着衣裳心飞到了远处。 “太子妃,那奴婢便去换衣裳了。”钗儿冲祁采采福了福身,便随着姜鹭闲的丫鬟走了,脚步不停,没有丝毫踟蹰。 有时回头是岸,世人却常常为了障眼繁华踏上黄泉不归路。 屋里又静了下来,但经姜宴几这么一搅和,姜夫人和祁采采都没了食欲,唯独姜鹭闲还胃口颇佳地细细品尝着菜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姜鹭闲又饮了一碗官燕才停了箸,见祁采采一直望着门外,好心地问道:“姐姐莫担心,可能是我那丫鬟笨拙耽搁了时间,正好我有些倦意了,顺便回去看看,怀着身孕就是容易犯困。” 姜鹭闲言辞间像是单纯在炫耀,祁采采虽然有些担心钗儿,但也不好在姜夫人面前多说什么,倒是极了解自己儿子的姜夫人眼皮突突跳着,怕是那小祖宗又做什么惊天骇俗的糗事,对姜鹭闲催促道: “那便快去吧,怀着身孕睡眠最是重要,也让太子妃的丫鬟快些回来,身边少了人服侍只怕太子妃不习惯。” 道了声是,姜鹭闲便由清鸣扶着起身离开了,往回走的路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看得清鸣惶恐,总觉得这侧妃自从有了身孕心思变得难测了。 话说之前钗儿随着那小丫鬟出了门,走到靠近花园的廊上时,就见姜宴几斜倚在廊柱上,钗儿有些诧异,但更多得是惊喜,姜家公子可是特意在候着她? 没想姜家公子还真朝她走来。 一心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钗儿全然未觉身边小丫鬟看见姜宴几时便止不住瑟瑟发抖。 “公子。”钗儿乖觉地唤了声姜宴几,学着最优美的姿态屈膝行礼。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阳光照在她细白的颈项上泛着光华,看得姜宴几又眯起了眼。 “去拿壶酒来,再拿碟桂花糕。”姜宴几吩咐着钗儿旁边的小丫鬟。 “可是,奴婢要带她去换衣裳……” 拿壶酒过来作甚?一碟桂花糕做好起码也要小半个时辰,这太子妃和侧妃还在等着呢。小丫鬟为难得几乎要哭出来,五官挤成一团,说话也带了鼻音。 姜宴几最见不得女人这副模样,丑不忍视,黑了脸,不耐烦地冷笑道:“怎的听不懂人话,要你去莫不是指使不动了!你可是想被罚?” 小丫鬟一听受罚,惶恐地撒腿跑了,这般阴鹜的姜宴几钗儿也生了畏惧,现在只剩他们二人,不自觉往后缩了缩,但姜宴几看向她时却温柔至极,让钗儿恍惚以为之前阴冷的姜宴几是她的错觉。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姜宴几赞美着钗儿,探手替钗儿撩起鬓边碎发,手指不经意滑过钗儿的耳垂,惹得钗儿面颊一红。 “你,你怎可……公子,这是给我的吗?”钗儿本想斥两句,在看见姜宴几手中拿着的东珠耳坠后消了音,转了话,不可置信地望向姜宴几。 看到钗儿眼中的贪婪,姜宴几熟稔地把手一缩,又将耳坠装回自己袖口的内袋里,调笑道:“美人儿别急,随我去那边假山后,暗处这珠子还会发光呢,你听话我就将它送你如何?” 东海夜明珠! 钗儿被脑中弹出的名字怔得失了理智,她本也就是要搭上姜宴几的,如今姜宴几主动靠近,她本就惊喜交加,虽还想玩点欲擒故纵的戏码,但这里毕竟不隐蔽,常有人过往,她机会不多,对姜宴几必须早日拿下,去暗处也不过被姜宴几摸摸碰碰少不了二两肉,但能得到这么个宝贝啊! 如是想着,钗儿便随着姜宴几往假山后走去,越到暗处,心里越是砰砰乱跳,这种环境倒令她害怕起来,“公子,奴婢不看了,奴婢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姜宴几却像被激起了兽性,将钗儿抵在石壁上,扒开她黏糊的薄衫,钗儿只觉腰间带子一松,便只着肚兜了,她未曾想过世家公子会如此不管不顾,呆住了,若不是后背被山石硌得生疼还以为只是梦魇。 姜宴几拍着她的脸嗤笑着:“现在知道害怕了?之前不是一直往本公子身上贴嘛。为了这耳坠么?那你便用嘴去捡啊!”说罢便将耳坠扔在了地上,夜明珠泛着幽幽的光芒,好像一双森然的眼睛盯着钗儿。 “公子……奴婢知错了,求您放过奴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滋长】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钗儿泣不成声,努力压抑着音量,双手颤抖着抱住身子,蹲了下来。 “装什么贞洁,不都是图着钱财来得么,用嘴捡起来,它就归你了。”姜宴几一脚踩在钗儿背上,将她的身子压进土里,笑得开心。 钗儿半面脸贴在地上,雪白的身躯和黝黑的泥土对比鲜明,姜宴几眼中愈发神采奕奕,隐隐看去似乎也泛着幽光,和夜明珠一样令钗儿感到害怕。 只觉身下一痛,钗儿还未惊呼出声,便被一阵又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覆盖,姜宴几不知何时脱了亵裤,扯着她的头发毫不怜惜地泄欲,蚀骨钻心的疼令钗儿翻着白眼几欲晕厥,口中也不知何时吃进了青草和泥土,那两颗夜明珠耳坠就在钗儿眼前静静躺在杂草里。 “钗儿?钗儿?二哥?你们在吗?” 逼仄的山洞外面传来姜鹭闲压低的喊声,钗儿恍惚中用尽最后力气将手边几块石头掷到山壁上,姜鹭闲听到动静寻过来时钗儿已经昏死过去,姜宴几匆匆穿好亵裤咒骂了声晦气看也不看姜鹭闲便急着离开了。 “弄成这样要怎么解释,这畜生还真跟那老畜生一样没个人性。”姜鹭闲将一旁的冰蚕丝外衫给钗儿披好,心中唏嘘道,刚好看到钗儿手下压的发光的物件,想也没想便伸手去取,钗儿却醒了过来,一把握在手里。 姜鹭闲被吓了一跳,但钗儿没死倒是好事,忙装作关心地问道:“你如何了?本妃将那畜生赶走了。” 一言便叫钗儿泪水决堤,缩肩抽噎着,好不委屈。 “莫哭莫哭,你要想祸福相依呢,本妃定为你做主。”姜鹭闲虚着手拍了钗儿身上的灰,语带怜惜,眼中却没有温度。 钗儿把姜鹭闲的虚情假意当真,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奴婢,奴婢害怕。” 看见抱着自己双腿的钗儿,姜鹭闲面上明显嫌弃,但声音更柔了几分,安慰说:“好钗儿,不哭,我这二哥虽有点离谱,但也是母亲的心头肉,你被他破了身子也并非坏事,本妃会帮你说项。”倏尔话锋一转,叹息道:“不过这事不可闹大,还得再作计较,不然你怕是连名分都没有。” 身上的痛盖不住内心的欲望,事到如今她已无路可走,感受着手心里夜明珠传来的凉意,钗儿略一沉吟,便低声应了。 姜鹭闲满意极了,叫了清鸣给钗儿穿好衣服,避着人回到了她住的小楼,钗儿换好了衣服,又重新梳妆后敷了脂粉,面上看不出异样了姜鹭闲才与她一道返回姜夫人处。 此时祁采采和姜夫人已等了一个时辰,姜夫人本下半晌还有事,被耽搁在此心中早生不悦,看到姜鹭闲慢慢悠悠回来,顿时将矛头对准过去,火气冲冲训道:“怎么这么久?还要母亲再教你这种小规矩吗?” “母亲这话说的,闲儿不过回屋歇息了片刻便回来了,倒是二哥与钗儿相谈甚欢不舍分别这才回来迟了。”姜鹭闲徐徐说道,认真观察着姜夫人每一个表情。 姜夫人听罢便觉坏事,面色阴晴不定,朝清鸣看去,清鸣惶恐地垂下了头,姜夫人心头一紧,再瞧向钗儿,细看下还是不难发现这丫鬟眼睛肿着,当下既知大事不妙,但也不便这会儿明着问姜鹭闲具体情况,掩着唇打起了哈哈。 可姜鹭闲哪管姜夫人难堪,乘胜追击道:“母亲这些日子劳累闲儿心中明了,照顾着闲儿还要操劳二哥的亲事,实在心疼母亲,闲儿便随着太子妃回去了,母亲莫要挂念。” 一直萎靡不振的钗儿蓦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姜鹭闲,二公子要婚娶了?那她该如何自处呢!姜家定不会让意识到不妥,匆忙别开了脸,却被金珠看在眼里。 而金珠因着钏儿的嘱咐今日多留意了钗儿几分,直到此时才真正确定了钗儿与姜侧妃有瓜葛,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你这丫头,知道心疼母亲的就少给母亲惹麻烦,去吧去吧,也拗不过你们,回头儿我与你祖父祖母说道。” 姜夫人此时哪里还有心思管姜鹭闲的去留,满脑子都是姜宴几有没有对太子妃的丫鬟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她这二郎一点都不省心,她这面张罗着给他说门好亲事,他在那边三天两头折腾出些幺蛾子,姜鹭闲要走便走吧,她正好全副身心操办一场花宴,给宴几相个贤良宽仁的妻室。 捏了一块花糕入口,祁采采饶有兴致地看着姜夫人变脸,也没忽视一旁揪着衣袖的钗儿,看来刚才那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的事情,钗儿若愿意她说她便听着,若不愿意她也不强求,这个与她最不亲近的丫头希望别让她失望才好。 待姜鹭闲收拾好行装与祁采采一起回到东宫,已近黄昏,祁采采让梧桐和雨竹接了姜鹭闲去安置,一瞬间卸了力,怏怏地踱步回了燕安殿,大病初愈的困倦袭来,倒头便沉沉睡去。 趁着空档钗儿焦躁地寻去了玉绮殿,也顾不得遮掩行踪,等候玉绮殿侍女通传的功夫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每一步都牵扯得下身痛,但她已顾不上这许多,姜鹭闲成了她救命的稻草。 “进吧,侧妃在偏殿候着呢。”清鸣开了门,看着钗儿的眼神带着不屑,一个轻易失身的女子怎么也难得别人好脸色,要不是姜鹭闲有孕,突然变得前途无量,她才不会帮她们在太子妃眼皮子地下勾结。 钗儿却没空顾及别人怎么看她,跌跌撞撞就往里跑,看到姜鹭闲那一瞬间噗通跪了下来,“求您救我!” “快起来,你这事也是因我而起,本妃自不会放任你不管。”姜鹭闲笑眯眯地扶住钗儿,所有事情都往她计划的方向发展着,她乐得都忘了腹中还有个东西,弯不下腰时才记起来。 “可是姜二公子的亲事……”钗儿说出了她最挂怀的东西。 姜鹭闲眼睛一转,笑得更加热情,“本意是想让你先与他私下相处一下,你能博了他的眼缘最好,在他成亲前先在留个影,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我那母亲当初也许不同意你嫁过去为妾,但事到如今,她害怕都来不及,你只需要再等等,毕竟成亲前先有妾氏不妥。” 其后姜鹭闲许诺了钗儿许多,说得这贪慕繁华的丫头忘乎所以,已经做起了宠妾的梦,迷迷糊糊间答应了姜鹭闲什么也没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推涛作浪】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钗儿与姜鹭闲说说笑笑忘了时间,燕安殿那厢金珠见祁采采睡去也去了偏殿和钏儿说起今日的事情,为显客观,省去了自己的猜测,不想话未说完,钏儿沉了面色,不发一声便要往太子妃寝殿闯,金珠哪知道她要去作甚,伸手拦了钏儿,问道: “你这是要作甚?!” “她真真儿与姜侧妃为伍了!这事得告诉太子妃。” 这一声声量极大,吓得金珠赶紧捂住了钏儿的嘴,急道:“我知,我亦是做此猜测的,可我们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你要怎么与太子妃说?” “我有!她与玉绮殿早有勾搭,证据被我收了起来,没想她还敢继续,我这就拿了来。” 钏儿听明白了金珠的意思,瞬间就想到了之前钗儿偷藏起来的衣服和手帕,立马就要去取。 这火急火燎的模样惹得金珠也急了,扯住钏儿的手,长叹:“上回儿我问你你不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觉得她会认吗?还不是给太子妃徒增麻烦?” 本来如倔驴般执拗的钏儿瞬间冷静下来,她记起上回儿钗儿闹得那一出,太子妃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如今东宫乃多事之秋,她万不可再莽撞行事了。 钏儿反握住金珠一字一顿道:“那就盯着她,决不能让她妨害到姑娘,即使她死即使我亡!”眼神坚决,透着寒芒。 金珠为钏儿语气中的阴郁感到难过,一载时间竟然连这傻妮子也变了么? 也许袭云尚宫说得对,她们这些人自进京起就不再是朔方的她们了,无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变了的终究是回不去了。 担忧地看向祁采采的寝殿,金珠默念一句菩萨保佑,希望即使太子殿下陨落,太子妃也能如过去那般纯粹,这一切的阴暗与罪恶就让她们这帮奴婢承受便好…… 此后几日,金珠和钏儿轮流盯着钗儿,避免她做什么手脚,金珠只是多加关注了几分,钏儿就要明显得多,只要闲着几乎寸步不离守在钗儿左右。 一来二去,迟钝如钿儿都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年纪最小,看着平日里一直照顾着自己和钗儿的两位姐姐如今对钗儿警惕的模样,似有所觉,但转念想了想依然踏实做着手头的事,只是更勤快了些,帮钏儿和金珠做了许多活计。 因为钗儿不得与玉绮殿联系,姜鹭闲虽心急,但也没想出个办法,眼看着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秋燥的天里竟然上火了,口角长了疱疹,吃饭都疼得厉害,请了太医开了药也不是一天半天能好,如此,东宫倒是消停了好些时日,玉绮殿安宁得仿佛姜鹭闲没回来般,但金珠和钏儿都觉着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农历八月,宫中有宴,乃姜贵妃亲设的花宴,正值秋菊最好,自要有人赏识。 南熏尚仪依着姜贵妃的意思临期了才亲笔下了帖子邀请各府夫人及闺秀,东宫也收到了帖子,有两份,一份给了祁采采,另一份也由宫里来的太监亲自递到了姜鹭闲手中、 烫金绢制的帖子印着大朵大朵绽放的贡菊,祁采采觉着好笑,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字体娟秀笔锋圆润,倒是笔好字,奈何为姜家人做事,可惜了字间的灵动。 “这么快便八月了么?”口中低声的念叨着,祁采采又望向了窗外,离太子谆与她约定的一年之期已要过半,不说他能不能如期回来,如今却是连个音讯都无,守着这地方的意义似乎也变成了等待,等时间到,等一个结果。 若是曾经她定不愿去宫中陪那些子莫须有的人嬉笑,可彼时她可以央了太子谆替她告病,此时却再无人能为她顶着,莫名唏嘘,那会儿觉着太子谆千万个嫌弃,这会儿念起又处处都是他的好,人还真是奇怪。 掂了掂帖子的分量,祁采采唇角一扬,嗤笑一声,姜贵妃好大的脸面,太子谆失踪老皇帝乃至朝堂都装作不知,但举国上下近几月哪敢大肆办什么宴席,姜贵妃就是拿准了所有人‘故作不知’才在这敏感时期操办起了花宴,这种明目张胆打东宫脸面,她虽不在乎,但却不能白受。 也不知姜侧妃嘴边的疮好些了没,挺着大肚子能不能去? 这个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初六日,秋高气爽,虽无百花争妍,只有数树深红出浅黄,满地黄花紧簇,但宫中处处是貌比花娇的高门女子,衣饰亦是炫异争奇,色比花艳。 今日来的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夫人,众人只道是来赏花,各府夫人领着自家嫡庶女儿攀谈着,两府门当户对的更是言语试探谈起儿女亲事,谁都没想着姜贵妃要她们带着闺中女儿们来赏花是别有用意,毕竟两位成年的皇子皆有了正侧妃,且时日不久,暂时不会再充实后院,三皇子姞诂才过周岁,相探娃娃亲也早了些,所以众位夫人各自圈子中闲话着也没在意周围,安心放了自家女儿们赏花游园,将此次花宴作为培养自家女儿与其他高门贵女交际的机会。 这一园娇花,恰被坐于园中阁楼内的姜宴几尽收眼底,这场花宴就是为他而办,看着那些莺莺燕燕近在咫尺却不能碰触,姜宴几郁卒不已,奈何母亲姜夫人再三交代了他的小厮寸步不许让他离开阁楼。 小厮平日里虽不敢忤逆他,但姜夫人下了死令,小厮再怕他也比不上自己悬着的脑袋要紧,把门挡得严实,他心有不甘,但也碍于这是皇宫并非自己家里,即使仗着姜贵妃宠爱,也不敢乱闯,只能坐在窗边巴望着干着急,一想到这里面哪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将会是自己胯下之人更是燥热。 “嘻嘻,二哥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眼神直勾勾地都失了魂。” 未见其人,姜宴几听声音便知是姜鹭闲,那股子捏着嗓子装出来的娇媚着实让他作呕,只是不知她怎的寻到了此处? 待姜鹭闲被丫鬟扶着一步步到了二楼,姜宴几才抬了抬眉毛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嘲弄道: “好灵敏的嗅觉,妹妹果然是属戌狗的。” 姜鹭闲权当听不出恶意,干笑道:“这地方并不难寻,我自楼下看到你就过来了。二哥也见得妹妹是好心,怕你一人在此无趣特意带了人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事情败露】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听是钗儿闯祸了,一旁随侍的钏儿心里一突,看了看面色萎白的祁采采,执意拦了不让她去,姑娘病体未愈,不能担一点闪失,若是钗儿真的闯了大祸,也断不能让姑娘再劳心劳力。 钏儿如是想着,又给身侧的金珠使眼色,希望她能一起拦着太子妃,可金珠对钗儿并没有那般深得忌惮,感念多年共事的情分也不愿见死不救,遂别开头去。 因只钏儿一人拦着,又碍于帕里黛公主在场束手束脚不能直言,力量就甚微,祁采采向来护短,此时心急,卯劲一冲将钏儿撞得有些趔趄,还欲说什么的钏儿抬首便看见祁采采失望至极的眼神,抓着她裙幅的手松了松,回神过来再想去阻拦,祁采采已然走远,金珠拍了拍钏儿悬在半空的手,摇头叹息一声,追着去了。 一直未能说上话的帕里黛递了方帕子给钏儿拭泪,似是说给钏儿听,又似自言自语: “我记着姜侧妃也是在那处……” 钏儿面上泪迹斑斑,顾不上整理仪容,对着帕里黛一鞠,亦往那方向追去,待人影渐远帕里黛才收回了目光。 今日沐阳王妃告了病只着帕里黛一人来花宴,宴席上又无人与她交好,她便独自逛着园子,无意听到太子侧妃姜鹭闲与一丫鬟密谋害人的勾当,虽未听真切,但此时因着这突发的变故那些零零碎碎的话语便联系起来,猜是太子妃那名曰钗儿的丫鬟做饵,钓人入姜鹭闲布下的局吧? 原本她不想将此事说与,因她曾道听途说过东宫那些事儿,原认为太子妃是个娇蛮刻薄之人,配不上太子谆,今日一见却难免自惭形秽,这般境遇下还能坚强支撑着东宫的人,对太子谆的感情又怎会寡淡?远不是她那愁肠满腹能比。 人人都道是太子谆已经遇害,即便是她都已相信,却独独这看似无心无情的太子妃仍等着他凯旋而归,这便是中原常说的‘妾若磐石无转移’吧! 因着对祁采采的敬佩,也为了太子谆,她提醒了钏儿,但之后事情如何发展就只能看祁采采的造化,而且若是被沐阳王妃知道她坏了姜侧妃的事,她也难熬。 扯了扯领口,遮住了颈后烫的红痕,往来时的路上慢慢行着,与祁采采她们背道而驰,她,不愿,也不能牵涉进接下来的纷争中了。 那边祁采采赶到时,耳力敏锐地听到园中阁楼里钗儿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男子低沉的喝骂,正要从门里进去,横里跑出个小厮跪在祁采采面前拦了门,祁采采这会儿气得不行,哪还能容得人挡路,一脚踢过去将小厮踹了个仰面,直冲冲上了二楼就见钗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跌跪在地,而祁采采极厌恶的姜家二公子姜什么鬼的正捂着右眼手持马鞭对着钗儿挥打。 “劳烦姜二公子停手!” 祁采采捏着拳头嘎吱作响,忍着脾气商量,哪想姜宴几即便看到祁采采也没少抽一鞭,反而更加兴奋,挥舞着鞭子更快,嘴上的污言秽语更是放肆, “哟,表嫂啊,自那日一别让弟弟好生想念,表嫂这火爆脾气真是别样儿有味道,魂牵梦萦忘不了,可是表嫂手下的丫鬟就弱太多了,不说姿色,单就说这舞鞭,自吹自擂能与表嫂的飒爽英姿媲美却舞偏了伤到了弟弟的眼睛,这骗人事小,伤了要害就难说过去了,弟弟就勉为其难教教她怎么挥鞭咯。” 姜宴几说罢又猛挥起鞭子准备狠抽几下,却被突来的力道踢中手腕,鞭子也脱力飞远,祁采采冷了声道: “本宫的人闯的祸他日本宫自会登门道歉,此刻姜二公子最好先唤了太医来看看右眼伤情,若伤了根本本宫赔你一鞭,若无碍还望姜二公子还这丫头一个公道。” 一番话处处维护着钗儿,虽然祁采采已对钗儿的作为深恶痛绝,但钗儿现在还是她的人,还轮不到姜家的畜生来教训。 姜宴几自觉无趣,放下了遮挡右眼的手,眼睛确实有微微泛红,却远不如他装出来那般严重,事实上也只是钗儿鞭起时余力轻轻扫到了眼尾而已,但他是何等嚣张的人儿,除了那为数不多几人,他谁也不怕,又怎会因着祁采采两三句话放过‘伤了’他的丫鬟呢?于是眉头一拧,眼睛眯起,唏嘘道: “表嫂真是不心疼弟弟,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也太不给弟弟面子,也不过是个丫鬟,我玩也玩过了,这种残花破柳哪值当表嫂以自身护着?” 垂着头只知嘤嘤抽泣的钗儿听到此处慌了神,又是害怕姜宴几变着手段继续折磨自己,更是担心祁采采听罢彻底绝了救她的心思。 她也是听了姜鹭闲的话知晓姜宴几喜好那口儿,这才拿了马鞭献媚,哪想又触怒了姜宴几,而这回儿她真真感受到了恐惧,她发现姜宴几根本不是正常人,并不是喜好为云雨之事增添情趣,而是对虐杀凌辱有着别样的兴趣,今日是要将她生生抽死才算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闯祸】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钗儿心思百转,倒也反应过来不可透露自己有意合谋姜侧妃加害太子妃之事,到嘴边的指控生生换了话儿,但经过此事她也不愿再为姜鹭闲做事,所以将所有罪过都往姜鹭闲身上推,自己装出被骗受害的无辜相,若不是已对钗儿心灰意冷,祁采采定要再为她鞠一把同情泪。 但饶是知晓钗儿自己作践自己,祁采采仍是怒不可遏,一是恼钗儿不成器,二是怒姜鹭闲迫害她身边人,积攒下来的火气冲得她头脑发昏。 楼下传来响动,金珠焦急的声音和着钏儿的哭腔、小厮的哀求,搅得祁采采心中烦躁愈甚,移了步子准备下一楼去看,却被姜宴几接下来的话彻底激怒。 所谓看戏的不嫌事大,姜宴几又往本就一触即发的情势上添了把火, “当天表嫂去府里接闲儿妹妹,这丫鬟就被闲儿妹妹送与了我尝鲜,弟弟不知这丫鬟又蠢又贪财还娇贵,不然怎么也会与表嫂说道说道,弟弟最是诚实的人儿,见不得那些腌臜勾当。” 姜宴几一派正人君子模样说着不知廉耻的话,不仅不觉着自身有错,还嫌弃起姜鹭闲眼拙送他的玩物‘成色不佳’,但归根究底还是不曾当姜鹭闲是他妹妹,抱着戏耍的心态将姜鹭闲往死路推。 有姜宴几的一席话就坐实了姜鹭闲的嫌疑,将本还叉着腰准备舌辩群雄的姜鹭闲满口谎话堵在了喉间,而姜鹭闲心虚的模样令一直憋着火气的祁采采再难理智对待此事,姜鹭闲接二连三的作为本就惹了祁采采不喜,如今太子谆行迹不明,死活难觅,姜鹭闲不仅不安分守己,还乘机搅乱东宫,这就触了祁采采霉头,乃是孰不可忍之事。 祁采采因怒极也没收内力,掌风抬起就照姜鹭闲脸上呼去,她练武多年,何等气力,此时真起了杀心,即使照全儿的人儿被这么一掌拍下都难招架,哪还记着姜鹭闲怀有身孕,“怎有你这般阴晦之人!” 声至掌至,却未落在姜鹭闲身上,钏儿不知何时挣脱了一楼小厮跑了上来,这一掌正打在钏儿面上,钏儿几个踉跄跌在一旁,薄白的面皮瞬间高高肿起,口中打破了皮渗出了血顺着唇角滑下,看着好不骇人。 发了狠拿花瓶打晕了小厮才跑上来的金珠看着这一幕差点失声惊叫,冲上去就抱住了要晕倒的钏儿,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倒没人注意到本该挨这一掌的姜鹭闲早在钏儿倒地之前便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直到一直跪着嘤嘤哭泣的钗儿突然嚎叫道: “出血了,出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抄家】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回纥王听说祁隆要走,甚是焦急,误当大雍要撤援,年迈的回纥王几次三番欲开口询问,终究化作叹息。 虽不知原由,但他着实没有资本再做挽留,九穗禾的种子已经交出,即使大雍毁约他也无可奈何,尤其在太子谆于回纥地界莫名失踪后更是不敢对大雍多提一点要求,此刻他也认命似的阖上了眼。 只是到了午时城门处集合的仅仅百来人,由祁隆带领着朝王宫遥遥一揖,而大雍大军仍在,副将杜荇及其他偏将亦只是站在城门上目送,将走兵留诚然诡异,但回纥王没有再多问送信的亲兵,心满意足的摆了摆手就放行了。 城门大开,祁隆告别连月并肩作战的军士,以及他从朔方带来的儿郎们,待处理妥当了采采的事他定要兼程赶回来继续与他们一道浴血奋战,但此刻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要为女儿撑起避风港的父亲,只能负了这一众将士。 非所愿,亦无悔。 那个粗糙的布娃娃是祁采采儿时戏耍之作,送予阿爹寿辰的礼物,自采采出嫁后祁隆却将此物当做宝贝般收藏着,出征时更是当做护身符带在身边,他的儿,他的采采去京都不知受了多少磨难…… 祁隆将娃娃往衣襟里又揣了揣,向着东方,领着百十号祁家军马蹄掀起黄沙滚滚离别了回纥。 站在城门上的杜荇望着那一行人影渐渐模糊喟然长叹,他手里祁老哥给的玉炔硌得他掌心生疼,那可是皇室赐下的荣耀,祁老哥却将这玉就这么丢给了他,让他直接来掌管朔方这万千兵马,虽可说是信得过他,但自祁老哥所作所为中杜荇又如何体会不到那是一个忠良对国失望的表现。罢了,罢了,就让他杜荇好好露一手,杀那波斯鬼哭爹喊娘,不为县京城里那些高高在上人物夸赞,只为边关百姓能过个安稳的好年,已然八月了。 只是这些日夜为国效命守卫疆土的将士们如何能想到他们所行每一步,都是在县京的贵人们早就布置好的。 贵人不会针对那些无名小卒,精密布置只为网住祁隆这条大鱼,而有意迫害祁隆这等忠良的满朝也只有姜太傅能做到,听到祁隆不受召便私自回京,姜太傅掂着手中早已捏造好的奏本笑得成竹在胸,只要祁隆的脚敢踏进县京城,这奏本可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十三日,朔方安抚使兼镇国大将军祁隆跪于午门请求圣上开恩,自祁隆进京大大小小的参祁隆欺君妄上,擅离职守的奏本就堆成了山,彼时谁要是敢参祁隆那定是祁隆无事参奏之人遭殃,但这回圣上一反常态,不驳斥任何奏本,停留待发,亦不见进京已有两日的祁隆,本来众人皆以为事情会就此僵持下来,哪想姜太傅迟迟递上的奏本成了终结这段君仁臣忠故事的致命一击。 “朔方安抚使祁隆,枉顾军纪,擅离职守,陷大雍于无信无义,令天子蒙羞,本应罪无可恕,然天子仁厚,念其世代忠孝,赦其株连之罪,削安抚使职夺虖号贬为庶民,抄家没族,押入天牢待审,钦此~” 太监尖利的声音传的很远,在空旷的午门荡起回声,祁隆怔愣在当场,直到太监不耐烦地催促:“祁隆接旨啊,想直接掉脑袋吗!”祁隆才恍然而悟自己真正被陛下放弃了。 祁隆本就跪了多时,膝盖早已无所觉,只是此刻心也麻木了,将头磕进土里,双手高高举起接了圣旨,朗声应道:“谢主隆恩,陛下圣躬万福!” 话里加了内力,震得传旨太监耳膜发颤,祁隆虽破落了,但身上那股杀伐戾气乍泄,顿时吓得这太监不敢再在他面前摆谱,提了衣摆便跑。这等小人祁隆根本未放在眼里,加内力传音不过是为了让圣上听到,他知道圣上就在斜里的小殿内。 押解他的禁卫已经到了两旁,对这个他们从小耳濡目染的大英雄禁卫们还是很留情面的,未加手铐脚镣,对祁隆做了个请的手势,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这是他们这些微末之人能为这员大将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秋老虎的天气突然刮起了大风,阴云遮蔽了太阳,厚重的云层仿佛要将皇城吞没。 祁隆突然放声大笑,难料今日,他虽想到必有惩戒,却不知竟到了抄家的地步,如何不恨啊,他的孩儿还在清悟宫关着,背着不清不白的冤屈,他决不信采采会做那等恶毒之事,可怜他忠君一世落得这么个下场!一拳轰碎了午门上的石狮,意味着公正严明的东西当今圣上不配拥有。 禁卫们也不知该说什么,关于姜太傅的奏本内容他们在大内多少也有听闻,祁大将军恐怕此次凶多吉少,对于将死之人无论他做什么还能更糟糕吗?禁卫们互相对视,默契得沉默不语,挟着祁隆加快了步伐,留下一帮惊惧不已的小太监收拾那一地碎石残壗。 风愈来愈大,呼呼作响,吹得尘埃卷起,迷了人的眼,赤了目。 祁隆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宛如一记惊雷,炸的朔方动荡不安,在姜太傅的督促下不过三四日抄家的旨意便到了朔方,本就因女儿日夜优思的祁夫人在接到这一噩耗后终是病来如山倒,以前做姑娘时受父母早亡刺激留下的头痛之疾复发,自此一蹶不振。 祁府灾难连连,偏有小鬼还要插两脚,当年与祁夫人娘家父亲严尚书令交恶的京中氏族们并没有因为严尚书令的辞世忘了仇恨,如今严尚书令唯一的女儿有难,他们可是花了重金让抄家的队伍早了几日动工,誓要把祁府搞得一个铜板都剩不下。 祁府一夜改了名,空留了“世代忠良”的御笔牌匾在府门上。本就不多的人口待祁夫人用嫁妆发了三个月的月例后也能散都散了,终是有一些人不愿离开,合着大家的月例买了一处干净的院子将祁夫人接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灾祸连连】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朝堂上的斗争未歇,已经致仕的萧太师因着太师衔仍能出入宫廷,试图劝服圣上不要枉信一家之词,但自太子谆失踪,情势大有一边倒的苗头,萧太师尽了心力仍觉着难敌姜家上下其手,唯有祈盼萧惟余那逆子早点找到太子谆。 事情看似仍有周旋的余地,但迟迟不表态的当今圣上难免使人提心吊胆,一来二去,强自苦苦支撑的祁夫人愈加病重,大有随时都能撒手人寰的模样,许是觉着自己时日无多,要交代后事,可怜女儿和夫君皆受牢狱之灾,祁夫人只得将所有话对着本来当做女婿后来当做亲儿养大的石熙载说。 十八日,石熙载自祁夫人屋内踏出,悲恸不能自持,跪于门前朝内磕了数个响头,任谁拉扯都不停,直到额前血流如注,泪水混着鲜血令石熙载本来俊秀的容貌显得狰狞,跌跌撞撞跑出了大门,祁夫人的大丫鬟金环顿觉大事不妙,立马推门进了屋里,哀哀嚎哭之声响彻小院。 祁夫人仙逝,然祁府被封,连带祠堂停灵都不得,余下的家仆花尽余钱买了口上等的红木棺为祁夫人送葬。 十里素裹,朔方百姓早早就穿着缟素侯在道路两侧。 因不是喜丧,既没有唢呐亦无人喧哗,金环披着麻衣抱着祁夫人牌位在前,每走过一条街,送葬的队伍就扩大一分,人群压抑着哭声,一作悲喘,一作悲啼。 而本该举着牌位的石熙载自那日奔逃出院子就再没人在朔方见过,也不知那日祁夫人究竟交代了些什么。 有人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枉费祁家人真心实意厚待;有人理解他许是一时难以接受,选择了逃避,毕竟他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把矛头对向石熙载并非朔方百姓所想,只是因为他们清楚不论未来如何,自今日后,祁家已彻底湮灭在朔方的飞沙里,淡漠出大雍的历史。 朔方的百姓需要一个宣泄,毕竟,他们还不能接受,他们亦无法忘记。 天牢里,姜太傅抚着胡须,冷眼瞧着面前披头散发一身狼狈半吊在牢狱里的男子,心情大好,略一沉吟,悠悠开口: “祁隆,你若早点归诚于老夫何来今日苦难,还累及家人,可怜你妻女,一个小小年纪进了冷宫,一个年纪轻轻便丧了性命,老夫还记着你妻乃严尚书令的独女,若不是跟了你这冥顽不灵的怎么也不至于凄惨至此。” “你说什么?你说罗罗怎么了!”一直散发垂首木然听着姜太傅絮叨的祁隆陡然对着姜太傅吼道,一双眼瞪得通红,身上的枷锁被震得乒乓作响,祁隆宛如困兽,做着无谓的挣扎,天牢的寒铁链又岂是那么容易能挣脱的。 但饶是知晓寒铁链绝无可能被破,姜太傅依然被吓了一跳,呼吸间退开数步,待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的行为丢了脸面,遂隔着距离一口唾沫吐在祁隆身上,掩饰着心虚喝骂道: “你就个一辈子在边关和那帮鞑子打交道的命,难怪你妻室要死!” 说罢似是怕祁隆再有大动作,叫狱卒开了牢门匆匆走了。但姜太傅随意羞辱嘲弄祁隆的话没想却让这心坚如铁的男儿犯了癫,口中重复着姜太傅所言每字每句,最终化作一声悲鸣: “是我无能,害苦了你们母女!!!!” 一夜间祁隆两鬓斑白,疯疯癫癫,只记着与祁夫人的种种过往,再无其他,甚至连有祁采采这么个女儿都不记得,逢狱卒送饭便嘻嘻笑着讲罗罗如何如何,几乎无时无刻不将祁夫人的闺名挂在嘴边。 一两日后天牢里狱卒都道是祁隆痴傻了,因着害怕他那哭哭笑笑的模样,都不愿再去送饭。 最后事情闹到了牢头儿那儿,他也颇是为难,不知该不该请个郎中来瞧瞧,无法之下告知了典狱,典狱知晓祁隆的重要性,不敢耽搁,上报了去,再审祁隆变得毫无意义。 另说那日姜太傅离开了天牢,仍惊魂未定,腿上失了力,本是去看笑话却惹了一身晦气。 姜太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从与外人道也,心情烦闷便想到了去找琴泣。时至今日他已不屑于再躲躲藏藏,大摇大摆去了红袖招点人。 才是未时过半,红袖招还闭着门,楼里的花娘一半还未醒,但姜太傅知晓此时琴泣应当已经到了楼里。 果不其然,突突扣了两下大门,便见琴泣身边侍候的哑女将门启开一人的缝,姜太傅懒得计较,闪身进去,跟着哑女到了上堂琴泣的屋子。 琴泣正在内室矮几上煮茶,氤氲的蒸汽虚化了她绝世的容颜,缥缈营丘水墨仙,不由赞一句此女只应天上有。 “大人可是为了祁隆之事而来?”琴泣声如流水,唤醒了望着已经神不守舍的姜太傅。 “非也,非也,看来女先生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姜太傅见着琴泣便觉身心愉悦,哈哈笑着坐在了琴泣对面的圆桌旁,饶有兴趣地看着碧绿的茶叶在琴泣纤纤玉指下化作清香扑鼻的佳饮。 不得不说,琴泣浑身无一处不美,只这双骨肉均匀的柔荑就妙不可言,可惜性子冷淡了些,不然更是撩人火的妖物。 琴泣全然不在乎姜太傅的观赏,自将煮好的茶沏了一杯着哑女递给姜太傅,才回道: “大人如今志得意满,琴泣能助大人的已经甚微,说来还是要恭喜大人。” 半开玩笑说得话却是在提醒姜太傅大局仍未定,这时就起了轻薄谋士的心恐怕尚早。 姜太傅听罢便知琴泣话里有话骂他有过河拆桥之心,若是换个人敢这么造次,他必要发怒惩治的,但正如琴泣所言他仍有地方用得着这个女先生,而且他确实有‘过河拆桥’的心,将这个‘桥’带回家里也做那曹操铜雀春深锁二乔,所以姜太傅依旧扯着面皮笑着,品了口香茗,转了话, “听闻祁氏与你关系不错?可要保她一命?” 祁氏?是指采采吧,这短短时间就从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的太子妃落成个祁氏,真叫人唏嘘世事无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侥幸】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琴泣难得扑哧笑出声,眉眼如画,扰得姜太傅又一阵失神, “琴泣一介贱籍怎会与皇家媳交好,不过是结份善缘罢了,哪想琴泣还未有事相求,她就落魄至此。” 顿了顿,端正了神色,恢复了往日的语气,继续说道:“那日她救我一次,虽是她自作多情,但亦是我欠了她的,琴泣乃微末之人,不愿欠人恩情,唯恐来生衔草结环相报,还请大人留此女一命,祁家已亡,东宫亦无威胁,如此也显得大人宽厚。” 姜太傅眯着眼捻着胡须,喜怒难辨,直直盯着琴泣的面目,琴泣亦神态自若地回望过去,良久,姜太傅捧腹大笑: “哈哈哈,没想女先生竟是善男信女,老夫从不信因果轮回,宿命报应,若上天真如那些秃驴们说的有好生之德,又为何要让世人受尽疾苦呢?老夫只信自己,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今世远比来生有意义。” 说到这,不掩情欲地看着琴泣继续道:“不过女先生毕竟是女流,信这些也无妨,老夫就为了你留那丫头一命,你可来生莫忘了我。” 最后一句暧昧不清,含混不明的情话若是出子某青年才俊之口也是一段佳事,可惜由着一个半只脚入土的老朽说出除了弄得满室腐败蝇腐之气再无其他。 对着姜太傅躬身行了个万福礼以表谢意,琴泣心中莞尔,来生她要做那顽石浮云再不为人,无灵智之物谈何相忘。 风不停,树影婆娑。 通往县京城的要道上,一个鬼祟的人或做农家老翁模样,或成坡脚樵夫打扮,每每都成功掩藏了身份,隐逆了行迹通过各都城关卡,直到县京城门,两旁守卫搜查甚严,才堪堪慢了脚步。 连日赶路,每日睡不足两个时辰,三餐啃干粮应付着,白净的面上生出错乱的胡茬,漠北的风哨,沿途的日晒,即便熟人见了此时的石熙载也不见得能相认,但保险起见,石熙载仍是在城门外的破庙歇了一宿,难得睡到第一声鸡鸣时分,轻手轻脚起了身,未扰到同宿破庙的乞丐们,去河边漱了口,在周边民居陆陆续续亮起烛火前在抓了把灰抹匀在面上,看着河水中影影绰绰的人像,一拳打碎。 这还是他吗?他看到那黑黢黢的面容下浑浊的神魂,痛苦地闭上双眼,祁家不该走至如此的,都怪他。 在草木的掩映下,石熙载悄声接近城门,此时接近守卫轮班交替之刻,值夜的守卫睁着惺忪的睡眼,困顿地掩唇打着哈欠,等待着第二声鸡鸣交班,正是全身松懈、不加警惕,石熙载就趁着这须臾的空档抛绳勾住城墙壁,几个折返攀上城墙又翻身而下。 城内已有挑货郎揉着眼开始走街,早茶铺子也挂了幡子开张。 石熙载垂首沿暗处蹑步行着,眼神却观察着周围,逐渐苏醒的街巷上有昨日喧闹的痕迹,两旁鳞次栉比的楼宇一眼望不到头,回想起儿时父亲砦禾休沐时常带他来东门玩耍,两三茶摊,几处铺面而已。 如今不到十年光景,却是变迁到他认不出原有模样,怔怔望着酒楼乐坊林立的县京城,这真的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地方吗?为何踏足此地竟然毫无亲切感…… 至一处包子铺,升腾的蒸汽遮盖了店家的脸面,扑面的香气袭来,石熙载停下了脚步,腹中咕噜,囊中羞涩,离开朔方仓促,盘缠已花的七七八八,还要留着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却是许久未吃过热乎饭了。 片刻走神间一只脏兮兮的手将个白白胖胖的包子递到石熙载面前, “喂,小子,年纪轻轻手脚健全抢老叫花生意可说不过去,给你个肉包吃罢去找个活计做。” 意外于此人能在无所觉察的情况下这么近距离靠近自己,石熙载袖中暗器滑至手中蓄势待发,面前的老叫花却突然笑起来,振聋发聩的笑声在大清早难免惹得行人注目。 这一笑中气十足,俨然不是平常老人该有,石熙载不好再动手,亦知未必是其对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忌惮地盯着老叫花的一举一动一步步往后退着,到了拐角处闪身进了条胡同消失不见。 老叫花瞅着石熙载满是防备地逃离,咬了口手中的包子,含混不清地嘀咕着: “呀?原是个练家子,倒是老叫花多事了,不过现在的孩子啊,都这么小心翼翼么……” 拳头大的包子不过三两口便下了腹,老叫花餍足地眯起眼,折了个柳枝一边剔着牙一边优哉游哉往城外行去,还有人等他带早饭呢,肉包子凉了可不好吃。 而慌不择路的石熙载拐进胡同后挑着人少僻静处跑,待到确定老叫花没有跟上来后,才发现这一通乱转已失了方向,这里是到了何处呢? 三层高的土楼,看造型当是南边的玩意,他这些年交友甚广,也听闻了京城里颇负盛名的红袖招,一个秦楼楚馆能做到这般程度确实不易。 虽是惊诧红袖招的庞大,但他自心底鄙夷冶叶倡条,更不屑与出入其中的读书人为伍,在朔方便烦透了这种应酬,此刻不愿再在红袖招外多待,正要离开,自那半闭的朱漆大门里出来了一个他毕生难忘的人——那个送他去朔方,告诉他他的仇人是萧太师,日日夜夜出现在他的噩梦中,即使蒙着脸他亦能一眼认出的人。 再见此人,石熙载止不住颤抖,一时也不知是长达数年积累下的恐惧或是有机会再问清楚的喜悦,暗器再次握至手中,掌心的汗**了精巧的袖箭,石熙载瞪大了双眼,一步步向蒙面男子靠近过去。 这处虽在福茹街近处,却清冷异常,周遭静悄悄的,石熙载所闻唯有自己吞咽的声音,走出了暗处,蒙面男子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蒙面男子却没有识得他这故人,反而全身似猫弓背起来,一手搭在腰间长鞭上,神色警惕,眼周的疤痕显得狰狞无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他乡旧识】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你是何人,在此作何?” 仍是记忆中阴森森的声音,只是没了当时的嚣张,故意压低了音量,似是怕惊扰了楼里的人,倒显得色厉内荏。 “好汉曾救我性命,小可没齿难忘,再见是缘,可方便寻个雅地一叙?”石熙载冲蒙面人拱手笑着,因为事出突然,也忘了他当前是个乞儿模样,文绉绉行礼说话看起来奇怪极了。 蒙面人却根本未关注这点,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桀桀桀笑个不停, “我救过人?桀桀桀,爷杀人倒是杀了不少,可不曾记着做过救苦救难的菩萨,快滚吧,若不是此地不便动手,你早死透了。”说话间看了眼石熙载掩在身后的手,轻蔑地抬了抬鞭子以示恐吓。 被识破手中有暗器石熙载也不慌张,就在原地站定,离蒙面人大概两丈远,眼睛直直盯着他,轻描淡写吐出一个“砦”字。 声音轻飘飘传进蒙面人耳中,宛如一道惊雷,蒙面人惊道:“砦禾次子?你还活着!” 他将那小娃娃独自一人丢到朔方郡,竟真的活了下来? 蒙面人良心稍安。 当年砦禾与他是同乡旧识,两人结伴进京赶考,他考武试,砦禾考文试,放榜之日砦禾高中探花,他却因遭奸人诬陷服用禁药备受牢狱之灾。 秋闱里像他这种没甚背景又有鸿鹄之志的考生在狱卒眼里就是个笑话,他们讥笑他贵人才是贵命,而贱命就算汲汲营营也无法改写,成日里狱卒都想着法子折磨他,拳脚相向他们不敢,怕留下皮外伤到提审的时候惹麻烦,于是逼他吃猪食,泼尿成了狱卒闲暇时的娱乐活动。 彼时正炙手可热的砦禾却日日来监狱看他,吃食不说,还有干净的中衣送来,但却从未与牢头说过莫要再折磨于他,常是沉默着看他吃罢饭便离开。 终于一天他再也受不了这般非人的侮辱,跪在砦禾面前苦苦哀求他帮帮他,告诉砦禾那日与他对试的人用了阴招陷害他,夺了他武状元的身份,他要请求面圣,但砦禾却拒绝了。 至今仍记得砦禾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卢兄,非我不帮你,若我帮你我今后亦是死路,你知我家中老母盼我出人头地卖了家中田地供我赶考,我若不成器,无颜相见啊,对不住了。” 对不住了……于是砦禾再没来看过他,他不过一阶下囚尔尔,除了狱卒每日记挂着侮辱他,他的名字不出几日便会淹没在新文武状元出炉的热闹中,而他虽是寒门农家出生,但七尺男儿如何继续忍受这般屈辱,待狱卒不备,偷了钥匙,夺了大刀,砍出一条血路,他要面圣,他要伸冤! 直到杀红了眼,疼得没了知觉,他仍往外闯着,却有人朝他泼了甚么,正中面门,瞬间烧灼的痛感袭遍全身,撕心裂肺的吼叫响彻幽深的牢狱,不消片刻他便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时,他面上身上皆上了药,眼前站着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人,告诉他他的命从此归姜家所有,他为姜家做事十年便许他一件事,而他恨透了那个夺他一切,害他落魄至此的奸人,要报仇等十年又何妨,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其后他痊愈了,开始为姜家做一些见不光的勾当,砦而禾一路高升,做了大理寺少卿,本以为两人就此陌路,再无交集,却不想春风得意的砦禾因不愿与秋闱里舞弊的考官交好,得罪了姜家,最终“科举舞弊案”案发,姜家让砦禾背了黑锅。 这一切虽不是他做的,但他亦有耳闻,当圣上下旨株连砦禾五族时,他如当年砦禾去探他般,拿了吃食、干净的衣裳去看砦禾,一夜间砦禾满脸戚醮,除了初见他尽毁的容颜时有所惊讶,一直木木地望着对面的牢房,他随着砦禾的目光看去,是三个可爱的孩子,最小的孩子许是惊惶,睡梦中仍扑棱着双手,激起身下的枯草,扰醒了另两个稍大的孩子。 “你的孩子?”他问。 “我家二郎名唤温言,该长成个温润君子的,卢兄能否帮我一回?”砦禾依旧看着那面的牢房,眼中满溢的慈爱化成两行浊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忏悔之心】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蒙面人见着这老翁如同老鼠见了猫,身子畏缩起来,低垂着头避开他的视线,“主子。” “你面上怎么回事?”老翁审度的目光剽过石熙载,自带久居上位者的威压。 经此一问,蒙面人索性将面巾摘去,鲜血顺着疤痕蜿蜒而下,甚是骇人,斜跨一步挡在了老人与石熙载之间,沉声道:“卑职与这叫花子起了争执,乃拳脚之事,当以武林之道解决,还请主子准允。” “一个乞儿与你过招还伤了你?七啊,你是越来越不顶事了,带他去城外处理了,别脏了这地儿,完事来府上找我。” 老翁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挖苦蒙面人,石熙载记忆中凶恶的蒙面人此刻却谦卑地应和着,扯出笑容恭送老翁离开,面上血流得更多,背在身后的手对石熙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不知这老翁是何人,但石熙载隐隐感到不安,就如蒙面人所言装作一个初入江湖不谙世事的小叫花子,偏头看着红袖招楼里的窗户,仿佛来这就是为了一睹风月。 又细细端详了石熙载几眼,老翁才往路旁停着的马车行去,蒙面人正暗自松了口气,红袖招的大门此时再次吱呀一声打开,惹得人神经一紧,自内出来个头戴纱幔的女子,微风吹起,勾勒的身姿曼妙不已。 “大人,您忘带这盒子了。” 石熙载听得声音才惊觉这女子是姜太傅的谋士琴泣,怪哉怪哉太傅谋士竟是个花娘?那那老翁可是他此行要找的姜太傅? 听得琴泣的声音,姜太傅自马车内探出身子,笑道:“原就是送与你的,倒是怕你再推辞,收着吧,正配你的肤色。” 说罢又坐回车里,车轮滚滚,留下一串张狂的笑声。 琴泣打开盒子便见一羊脂美玉镯躺在其中,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心道姜家愈发阔绰,随手将盒子递给身旁的哑丫鬟,眼神略过仍杵在门口的两人,在石熙载面上愣了稍许,反身就往门里走。 “女……先生留步,她……还好吗?”石熙载不愿称呼一个花娘先生,故而有些迟疑,全看在祁采采与她交好的份上再叫这尊称。 说来知晓琴泣与祁采采拜了金兰纯属是因着祁采采写回给朔方的家书里提及过,那时祁隆已在回纥有半个年头,祁夫人愈发把他看做亲儿般对待,也就拿着采采的家书与他说道,虽埋怨采采做何事都依着性子乱来,但末了又是怜爱地叹息说琴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不贫世不乱有何人愿去那种地方卖笑呢。 想到祁夫人石熙载心里便愧疚万分,都怨他太急于将太子拉下马,搜集了那些证据最后成了姜太傅对付祁隆的法宝。是以如今他连问候祁采采都显得无力,只想知道她还好。 但石熙载的话确实激怒了琴泣,他俩同为姜太傅做事,自石熙载知晓她与祁采采交好便互相守着秘密不让祁采采知道,可这次那些朔方收集来的证据却害惨了祁府,他有何脸面还来京城,还提起采采? “当与你无关了,还是回你该在的地方,说不定万世之后你所做的恶行会被宽宥。”琴泣冷声说罢,未再停留,推门进去,事实上石熙载所问的亦是她担忧的,在那看不到的宫墙深处,采采可还安好? 红袖招的门重重关上,蒙面人饶有兴致地问石熙载:“你做了何恶事惹得好脾气的琴花娘翻脸?不过你这些年都在县京吗?怎么识得她?” “刚才的老翁可是姜太傅?你可能带我去见他?”石熙载不答蒙面人的话,自顾自问着,刚才之前他还在犹疑究竟要不要去见姜太傅,毕竟他私自离开朔方扰乱了姜家的计划,今后未必再会得到重用,若还跑到太傅府兴师问罪怕是他砦家可能平反无望,但琴泣的话令他负罪感更甚,怕是无法为父亲洗刷冤屈了,他该珍惜当下的,他要救采采和祁将军。 蒙面人不知石熙载在想什么,嗤笑道:“那不是你该见的人,就如琴花娘所言哪里来回哪里去,县京城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为何处处阻挡我,非要赶我离开,且刚才姜太傅看我时你非常紧张,究竟为何?” 石熙载盯着蒙面人,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紧紧逼问。 揩去面上的血,毫无痛觉般将那破了的面巾再次戴上,蒙面人眼神暗了暗,笑道:“桀桀桀,何时轮到你质问我了?我救你可是你爹用重金换的,莫要辜负了你爹的用心,你兄长姐姐的牺牲,好好活着吧。” “要怎么好好活着!你若不告诉我我仇家是谁我会一直心心念念报仇吗!你让我混进朔方军营,你让我勿忘爹娘兄姐惨死,如今又让我好好活着,我害惨了收留我的人家,我该死,我怎么配还活着!” 石熙载强忍着泪水怒吼着,一拳捶在身旁的树上,树干摇了几摇,枯叶飘零。 蒙面人赶忙环伺了周围,见没人听见才吁了口气,今日经历地远比他杀人灭口要惊心,果然保护人最是辛苦,他手上满是鲜血却在见到这孩子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真是不顶事了。 “我现在要去太傅府,有些事并非三言两句能解释清,今夜三更在郊外破庙等我,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还有两载他才能功成身退,但这些年的血雨腥风过来,他已然觉着累了,杀过襁褓中啼哭的婴孩,拄拐难行的老叟,看家护院的土狗,他一直听从姜太傅的话不留活口,只是这日积月累下来他那复仇的心渐渐淡了,看到故人之子长这么大了,他突然想金盆洗手,回到家乡,耕耘乡野,好好活着,那么简单又那么难。 蒙面人抱着请辞的心去了太傅府,姜太傅一手捧着书,一手端着香茗,四溢的茶香也遮不住满室血气,但姜太傅依旧怡然地品着,书中讲的是曹操,逃出京都后唱曰:“宁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归来】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许久才抬眼看蒙面人,似是随口问道: “那乞儿如何了?” 不想姜太傅还记挂着,蒙面人有些惶惑,生硬回道:“主子放心,尸首已丢去荒野了。” “七啊,你跟着老夫有八载了吧?立下功劳无数,而立之年还未婚娶,我府里有个丫鬟赐予你做妻室可好?” 姜太傅笑眯眯地看着蒙面人,却听蒙面人不假思索地回绝了,“主子救命之恩卢七自当肝脑涂地相报,所求无他。” 蒙面人此时闻着血气混着茶香胃里觉着恶心,才蓦然清醒过来,他知晓姜太傅那么多事,姜太傅如何能放他离开,索性不讲离去的话,不如今夜带着那孩子一道归隐田园。 思及之前愚蠢地想要请辞蒙面人惊出一身冷汗,那样他的下场就会如这血气的主人,抛尸荒野算是好的,姜太傅后院养着的三只獒犬可不是吃素的,他可亲眼见过得罪姜太傅的人被丢进獒笼生生撕咬成片。 姜太傅与蒙面人又闲聊几句便让他去处理刚被拖走的人,那人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已经昏迷过去,这人蒙面人识得,是姜太傅身边的侍卫,不知犯了何罪不得善终。 蒙面人麻木地驮着他扔到獒犬的笼子里,本在酣睡的三只獒犬闻着血腥味立马发了狂,兴奋地嚎叫着扑向‘食物’,撕扯着,剧烈得疼痛令此人清醒过来,因事先被灌了哑药,无声的张着口,冲蒙面人伸出手。 一瞬间不忍,蒙面人丢出一刀了结了男子生命,转身离开。 獒犬看着‘食物’不再动弹顿时失了兴致,冲着蒙面人的背影呜呜地呲牙发威,蒙面人回眸看了眼獒笼,冰冷的杀气下三只獒犬顿时噤了声,仿佛大狗般支吾着。 狗就是狗,再怎么不同还是狗,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狼心狗肺,说狗亦说主人。 因着救了他这条烂命,他已经为姜太傅做了太多造孽的事情,今晚就结束了吧,心中再次如是想着,往城郊破庙去的步伐愈发坚定。 与蒙面人分开后,石熙载便去成衣铺子买了身半新不旧的绸缎长衫,清洗了一下脸面,黏上了马毛做的长髯,额上眼角粉饰一番,倒诚如个沧桑不得志的秀才模样。 将之前的行装存在客栈后,石熙载就去酒楼找了处靠窗的座位,随意点了三两下酒菜,一面观察着来往的行人,一面细心听着其他桌客人的杂谈。 他在找人,找太子谆。 自石熙载见着太子谆携大军离开土门客栈,就派死士不紧不慢尾随着,入了回纥便一直让其想方设法乔装进入先锋营,但祁隆杜荇治军甚严,根本没有插空的机会,更让人意外的是先锋营军都指挥使郑川竟然不买姜太傅的账,若不是郑川妻女受姜家胁迫只怕会立马举报。 于是石熙载安排的死士只能一直在伙房做炊事兵,因着同为县京城人,又着重与先锋营的人打好交道,不消几日就称兄道弟了,就这么过了好几个月,先锋营一直不被重用,战事也少被派出,本来他都以为此次只能铤而走险用刺杀之法了,终于当再一次夜袭波斯粮草时找到了机会。 当夜,杜荇与祁隆率兵包抄波斯左右翼,实为调虎离山之计,太子谆携先锋营偷袭波斯粮仓,而他安排的人本就日复一日煽动了那五百先锋营兵士思乡的情绪,出兵前又私下造谣太子谆有意让他们当炮灰,烧粮草是假,以粮草出事扰乱波斯军心好让杜荇祁隆围剿波斯乱兵是真。 先锋营本就是京城里一帮贪生怕死之徒凑起,之前弄丢粮草本就待受罚,此刻心中哪还有怀疑,人人消极怠工,待到左右翼调开了波斯火力也没能成功进入粮草库。 最终这五百人算是全交代在那了,虽太子谆安排的突袭没能实现,反被一直佯装疲于应战的波斯围困,但波斯最后也没抓住太子谆,同样的,祁隆、姜太傅、他派出的兵力也都没能找到太子谆的下落,与太子谆同时失踪的还有先锋营军都指挥使郑川,两人仿佛在那一场战役中人间蒸发了一般。 死不见尸,所以石熙载确定太子谆还活着,不同于之前恨不能太子谆早日归西,他此时寻觅太子谆是希望能多一分助力救出祁隆。 他相信于太子谆而言,得知祁隆被押的消息应该会马上回到县京城来。 就这么看了一个下午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县京城仍是安泰和乐的氛围,除了百姓闲来无事吃酒时才能听到一两句说道祁隆正值壮年,功绩伟岸却投诚了蒙兀余孽的惋惜,说道世道不古,人心难测的愤慨,说道祁家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讥讽,却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这件事,相信守护了大雍边境十数年的镇国将军祁隆的忠诚。 石熙载听得气闷,听得无趣,留了银两在桌上便跳窗离开了酒楼,华灯初上,照不进的是人心。 与蒙面人约定的时间尚早,但离宵禁只有一刻,石熙载快步往城外行去,城门的守卫似乎只对入城搜查甚严,只消看了石熙载一眼便放行了。 到了城外只剩鸦黑一片,唯有散建在山头的农家星火点点。 索性无事,石熙载便在破庙附近随意走着,秋后的蚂蚱尽数死了,野外也安静下来,远处有夜莺啼鸣,宛如孩童哭泣般瘆人,都说破庙古刹外常有孤魂野鬼徘徊,也并非胡诌。 这时一只手搭上了石熙载的肩,树木掩映下月光斑驳地照在那只枯瘦的手上…… “啊!!!!!!” 石熙载顾不得拿出暗器,反手一拳挥在了身后‘人’面上,而这叫声正是此‘人’发出,能知道痛,当然是人不是鬼了,石熙载粗喘着平复了砰砰直跳的心绪,还未质问便被抢白, “好小子,白天给你包子不要就罢了,晚上还打人!你爹娘怎么教的你!尊老呢?嗯?疼死我了,你黑不溜秋不困觉四处晃荡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真相】 ,最快更新蒹葭采采最新章节! 正是白天里的老叫花,挤眉弄眼地抚着左面腮帮叱责石熙载。 “我爹娘早过世了。”石熙载没甚心思与这人纠缠,一而再再而三遇到恐怕其中有诈,还是先走为妙。 这回答倒令老叫花不好意思了,花白的胡子吹了吹,指着山上的农家对石熙载道: “小兄弟莫怪,老叫花只是看你这乔装的本事有趣,想讨教讨教,我就宿在那处,你若无处可去可以去那住,反正过了今夜那屋子就空了。” 石熙载见那屋子顶棚都是茅草的,似是临时搭建的,这天气睡在里边只怕比破庙好不了多少,何况他过了今夜也不知要去何处,总不会再在京郊留宿,故而拱手推辞了去。 老叫花见状也不强求,嘻嘻一笑提着两壶村酒径自往山上行去,嘴里唱起了小曲:“有道是” 声音渐远,石熙载安下心来,为防备着再遇到这般高人,索性将暗器握在手中,蒙面人相约的时辰也快到了,需得赶回破庙等候。 那厢里蒙面人出了太傅府就感觉暗中有人跟着,做杀手这许久也练就了敏锐的感知力,虽不能确定来者用意但仍谨慎了几分,先行绕了几转确定无人跟上,才去了东城的馄饨摊子找了处角落坐下。 卖馄饨的老夫妻得有七旬,现世里算得上高寿了,但祖传的手艺味道上佳,就近城门处这一隅的摊子收拾得也干净,所以食客众多。此时天色将晚,本该收摊的老夫妻俩见着蒙面人来了,熟稔地将馄饨下进尚有余火烧着的鸡汤里,浮起,捞出,蛋条葱花一撒,陶碗里露尖的瓷白馄饨格外诱人。 老妇人将碗递给蒙面人,示意他赶紧趁热吃,看着蒙面人慈蔼得笑着,原是年纪大了听不明晰,也少开口说话。 正在收拾摊子的老汉掸了掸身上的面粉,扯了嗓门唤老妇人:“你快过来帮忙!你盯着七郎那孩子还怎么吃得下去。”老妇人听了,朝蒙面人点点头笑呵呵地过去帮忙,老汉又转头对蒙面人低了声音说道:“七郎啊,你姨就是那么个样子,前几日又谈起我们那夭折的孩子,若成人当和你这般大了。” 蒙面人卢七把脸面掩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三口两口扒拉完了馄饨,咕咚咕咚喝得剩下个碗底,老汉见着桌上放着那精光的碗笑起来:“七郎可再要一碗,这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你虽成人了但多吃点才身体好。” 老夫妇俨然在蒙面人卢七身上寄托了父慈母爱,这也是卢七做了杀手后心底仅剩的净土,仿佛每回儿来这吃一碗鸡汤馄饨就能洗涤那沾满血腥的双手,就能遗忘依然要继续的杀戮。 “我可能不会再来了,二老保重。”戴好了面巾,卢七自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搁在老汉面前的案板上,沉吟了一会儿真诚地看着老夫妇二人说道:“你们真得很像我的父母。”可惜我不能侍奉你们左右了。 后半句话如鲠在喉,觉着太过煽情,卢七没能说出口,冲二老摆了摆手快步离开了馄饨摊,心中是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暖流。 今夜之后他便自由了,曾经攒下的那些金银希望能让这善良的老夫妇安享晚年,不再劳顿。 蒙面人走后老汉打开包袱一看,被其中那闪烁的金银光芒吓了一跳,赶忙捂上,再看卢七几近消失的背影就含了泪,这孩子怕是今生与他夫妇二人最后一次相见了罢。 这时对面的巷道里两双眼睛紧盯着老汉手中的包袱,互相了眼色,两人便一个往太傅府去,一个继续跟上走远的蒙面人。 今夜注定不平静。 三更时分更夫刚打了梆子,蒙面人准时出现,带着石熙载去了破庙后的竹林,四周杂草丛生,修竹掩映,但又前可观庙中动静,后可见山上来客,视野极好,不易被人监视旁听,一看便知蒙面人是个经验丰富之人。 确定了周围无有异样,蒙面人却似转了个性情,眼神飘远,透着温和,令石熙载不适, “温言吧?可起了字?哦,对,你还未及冠呢。若砦兄还活着似他那般雅致的人定会给你起个好字。” 石熙载没时间寒暄,只得开门见山道:“似乎您与家父颇有渊源?希望您能如实相告您所知之事,小可定感激不尽。” 略默了默,蒙面人将前因娓娓道来,讲了砦禾的清正,讲了砦家被姜太傅迫害,讲了砦禾五族被灭的惨烈,独独没讲当年砦禾有愧于他的事,没有讲他如何被众人放弃,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你该死!”石熙载一拳轰至蒙面人面门,本以为他会躲开,哪想竟就直直受了这一拳,寂静的夜里鼻骨断裂的脆响格外清晰。 “为何要骗我!为何要让我活在谎言中!那我这些年自以为是的报复究竟是在做什么,为仇人做事卖命,我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通红的双目圆睁,石熙载仿佛撒泼的孩子,一拳一拳捶在地上,咆哮着,质问着,直到拳上的血混进泥土里,直到声嘶力竭,蒙面人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远处传来异动,蒙面人机警地捂住石熙载的嘴将他按伏在地。 “有人来了。”蒙面人低声道。 石熙载内心在挣扎,他多么想杀了眼前这个人,这个骗他毁他的人,但他的命又确确实实是这个人救的,无尽的矛盾烧灼着他,手下的暗器只要轻轻一按就能插入眼前人的心脏。 “沙沙,沙沙。” 容不得石熙载再多踌躇,随着草动的细微声音,一队黑衣人进入他们的视线。未点火烛,脚步轻盈,黑衣黑帽,细看去袖上皆系着红绸,这般装扮不是杀人就是越货。 “庙里未见。”“山上未见。” 本已有七八人,从破庙方向和那处山上又来了两队,向之前那队看似头领的人汇报着,那头领看不清神情四下挥了挥手,这三队人就铺陈开来地毯式搜索起这片竹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良人罢远征】 网不好,占坑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欲加之罪】 “贵妃娘娘奴婢招了,奴婢什么都招了。”一个丫鬟冲开众宫女的拦截,扑倒在祁采采身前,先一步跪在了满地碎瓷片上,鲜血顿时和着茶水四散开来,端得是触目惊心,然这丫鬟却似无所觉,一个劲的叩头,嘴里念叨着: “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姜侧妃有孕后地位渐高,奴婢起了攀附的心思,但姜侧妃却嫌奴婢蠢笨不搭理,反而对与奴婢共事的丫鬟起了招揽的心思,那日奴婢正巧看见她二人在那楼上,起了嫉恨之心,遂故意将姜侧妃推到,当时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钗儿,对,钗儿,还有姜家的二公子,都可以证明是奴婢下的手,此事和姑娘无关……” 说到最后兀得哽咽出声,哭得却不是自己身上的痛楚,而是为主子心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祁采采错愕地看着血泊里的钏儿,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只记着那日梦里的情景,此时仿佛再现,颤抖着伸手去拉她,嘴唇上下打着哆嗦,艰难开口: “钏儿,钏儿,起来,你这是作甚,你这是作甚啊!” “你们这些个腌臜事与本宫侄儿何干?掌嘴!”姜贵妃对那日丽沁园阁楼中的事她也有耳闻,她那顽劣的侄儿确实尽做些猪狗之事,但却轮不着一个丫鬟置喙,休得在宸妃跟前失了脸面。 宫女们再不耽搁,准备左右开弓打个响儿。祁采采先一步抓了宫女高举的胳膊,眼中喷火,宫女被盯得发毛,后退着跌坐在地上。 眼见祁采采要动手了,一直被拦在外围的金珠早急出了泪,趁着空儿冲到祁采采身边,将她紧紧扯住。 “不可,不可啊。”金珠在心中念着,朵朵无奈化作离别泪落在钏儿脚边,钏儿的身子抖了抖。 金珠知道她也哭了,金珠懂钏儿,明白这傻妮子今日一番毫无疏漏的话是这些日来寝食难安想出来的说辞,金珠明白钏儿早就做好了为主子去死的打算,金珠清楚这是钏儿恨她自己没能护好主子。 所以太子妃啊,让钏儿的死有意义吧。 那一瞬,祁采采看着金珠的眼睛,读懂了她的心事,红了目,怔怔地,怔怔地盯着姜贵妃,她祁将军之女祁采采从不贪生怕死,只是便宜了这些恶人啊! 姜贵妃见着祁采采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就气恼,真当她还是未来皇后呢,如此张狂!不免冷笑道:“呵,好个护主的贱婢,好一出主仆情深。你说你有意攀附侧妃,可有证据?” 一看便知钏儿想替祁采采认罪,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会和姜鹭闲有关系呢,故姜贵妃作此一问,不过是想当众打祁采采的脸面,到时候再给祁采采判个诿卸的罪则,多罪加身,不信她不死。 钏儿不理祁采采的拉扯,执拗地跪着,出人意料地回道:“奴婢之前所居的屋子衣箱中有玉绮殿宫人的衣裳,娘娘若不信叫人拿了钥匙去看便是。” 字字铿锵,一时倒将姜贵妃唬住了,沉吟了片刻姜贵妃指了南熏去取,又对身侧的宫女指派道: “将关在柴房那丫鬟带过来,对了,顺便将侧妃一道叫来。” 就算有物证又如何?姜贵妃蔑视着祁采采和钏儿,眼神如同看将死之人,她不仅叫来勾引她侄儿那贱蹄子,还有姜鹭闲那蠢货,有当事人在,看这主仆二人如何隐瞒,这贱婢如何包庇她主子! 宸妃恰在此时浅笑着开口:“姐姐是不是忘记了鹭闲那孩子还未出小月子,受不得风,秋末寒凉,恐怕来一趟落下病根就惹人心疼了。” 话说得滴水不漏,言辞间仿佛宸妃才是姜鹭闲的亲姑姑。 “宸妃倒是想得周全,如此便作罢吧。只是闲儿心善,本宫怕她有委屈憋着不说。”姜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回着,宫女正好新换上了水温适宜的香茗,姜贵妃立马端过茶盏酌着,不再看宸妃。 那边宫女避过了跪在碎瓷片上的钏儿,将地上的茶渍血迹擦干,霉味混着血腥味掺杂进黄熟香的缭绕中,引得人作呕。 俄而,两个宫女拖着一个脏兮兮的女子进来,女子囚首垢面,只剩一双秋水含情眼能认得这是钗儿。 钗儿畏畏缩缩地窥伺着每一个人的表情,眼神划过钏儿面上时却不想钏儿也在看她,钏儿依旧跪得笔直,此时的形容也不比钗儿好多少,甚至看着颇为触目惊心,宛如地狱罗刹来找钗儿索命。 只一眼钗儿便别开脸去,厚重蓬乱的头发重新挡住眼睛。 “你这贱婢还不如实道来当日事情原委?” 姜贵妃将茶盏重重撂在桌上,厉声呵斥钗儿,吓得本就魂不守舍的钗儿几个激灵,良久才斟酌着说道: “奴婢,奴婢什么都未看见。” “本宫怎听闲儿说最先听到的就是你的叫声,你若撒谎,本宫有的是大刑伺候!说!是不是祁氏扇了闲儿她才倒地的!”姜贵妃哪想这人证竟没了用处,声色尖锐地叫道。 钗儿将头低地更低,闪躲着身后宫女钳着她胳膊的大力,关她这些日子她早已想明白了决口不能帮着姜贵妃定了废太子妃的罪,她现在能活着全拜姜贵妃需要足够的证据让皇帝下令杀了废太子妃,但废太子妃一旦死了,她也就没了价值,一个与姜家二公子做下苟且之事的丫鬟姜贵妃不可能放过。 “当时奴婢一直在哭,只是突然看见侧妃身下流了好多血,奴婢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见钗儿咬死不松口,姜贵妃如水进了油锅,耐性耗尽,若不是皇帝不全信姜鹭闲的话她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即便姜鹭闲刚失掉孩子半死不活的时候皇帝都没有因她的话赐死祁氏,说明皇帝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般是一心护着姜家的,要让祁氏死没有有力的其他证据恐怕难以办到。 姜贵妃眼神搜索着能砸的东西,可这清悟宫没甚摆设,看了看桌上的茶盏,又想起了适才茶盏碎片划破皮肉散发的令人恶心的茶香混着血腥气,几番思索才作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钏儿】 “姐姐,这事拖得时日太久陛下那儿要生厌的,指责我俩能力不足不说,若是这关键时候迁怒了沐阳王可不好。既然那丫鬟咬死是她做的,便就是她做的。你我皆能偷得轻松。” 宸妃猝不及防贴近姜贵妃耳畔细语着,她说的确实在理,姜贵妃自然也清楚,但目的未达,总是不甘心的,倒也未避开,又听宸妃叹道: “祁家已经败了,祁隆虽未死但疯疯癫癫没个形状,姐姐挂怀鹭闲肚里的孩子,可这祁氏如今也着实遭了恶报,活着只怕不比死舒服。” 恰好南熏带着玉绮殿的宫装回来了,又对姜贵妃耳语几句,随后毕恭毕敬退到身侧,她刚出去正遇到姜太傅派来的人,遂传个话儿,南熏不由多看了眼祁采采。 姜贵妃听罢,郁结不已,她一个人劳心劳力要彻底灭了祁家祸根,却没有贴心的帮她。 谦儿整日忙着捯饬自己的事,她那爹活到老了竟要为个行首让她放了祁氏,全然忘了古语有养虎为患一说,留着祁氏莫过于安了个定时炸弹,若哪一天皇帝后悔抄了祁府,弄疯了祁隆,这祁氏就能翻身,凭着祁氏这烈脾气,只怕以卵击石也要和姜家来个两败俱伤。 真是荒唐至极,她那爹,唉。 今日怕是难得个满意的结果了,罢了罢了,暂且就这样罢,要祁氏性命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明的不行还可以暗得来。 “既已俯首认罪,便拖到院里杖毙吧……”姜贵妃露出疲态,随手挥了挥让人处理了钏儿。 两个宫女左右架起膝盖已经血肉模糊的钏儿,用劲往门外拖去,因为动作拉扯血又流了一地。 祁采采挣脱金珠要去阻拦,又被再次死死抱住,金珠不知哪来的气力将祁采采按在怀里不让她去看,祁采采浑身发冷,绝望地颤抖着,隔着时光,她看到了钏儿团子般的身影追逐着她的脚步, “姑娘姑娘,等等奴婢,你再这样奴婢不帮你骗奶娘了!” 殿外传来闷闷地打击声,钏儿的双瞳开始涣散,却隔着人群找到了采采,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 “姑娘啊,钏儿笨,一直跟不上你的步子,来世不要再走那么快了罢,钏儿怕,一眨眼,再也看不到你了……” 天空一点点褪色,憋聚了许久的云翳突然漏了口子,豆大的雨珠倾泻而下,结串成幕,祁采采瞪大了眼睛,院里的景象却看不清了。 从此,阴阳两隔。 “啊!!!!!”殿内响起祁采采撕心裂肺的哭嚎,金珠咬着唇抑制着哭声,伸手去遮祁采采的双眼,束着她的力道一松被挣脱开来,看着祁采采跌跌撞撞往院里跑去,再没人阻拦。 众人皆被惊得瞠目,她们都无法理解一个丫鬟罢了,何以悲戚至此? 瓢泼的雨中,祁采采箍着钏儿那娇小的身子,脸贴着她的脸,以自身温暖着怀中的冰冷,用衣袖拭着钏儿身上的血,只是那寒意仍彻骨,那血先被雨水晕染成一朵朵盛开的曼陀罗花。 “去撑把伞给你主子吧。”宸妃身边的宫女将伞递给金珠,金珠感激涕零,不只是因这一把油纸伞,对着宸妃一个长揖,冲进雨里,为采采和钏儿撑起一片明净。 一直被拦在殿外的钿儿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钏儿行刑时她一直站在廊下,但她不敢看,她太害怕了,她害怕再次见证亲人的死亡。自幼时父母双亡被采采买了做丫鬟,她就当祁府是她的家,金珠和钏儿是她的姐姐,:“钏儿姐姐,姐姐……” 哭声被雨声埋没,苦涩和无奈顺着指缝流淌,落下一地心酸。 宸妃想起了什么旧事,不愿再看,别开脸去,起身对姜贵妃道:“妹妹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罢便扶了宫人往院里行去,路过祁采采时放低了身段道:“人世艰苦路遥,逝者已逝,悲怆又有何用?” 这宫墙里弱肉强食,这世间适者生存,又怎的容得真情在? 宸妃一走,姜贵妃也无心再多留于死人之地,转眸瞧见钗儿惧怕地蜷曲成一团,倒不想立马掐死这蚂蚁了,叫宫人绑了一道押回泽庆宫,这才唤了南熏过来准备离开。 肩舆停在殿外,姜贵妃脚刚踏上做凳的宫人身上,却自清悟宫外来了一行人,堵了去路,近了才知是素有‘东宫总管’之称的匪石,后面跟了一众东宫的奴仆。 “贵妃娘娘金安。” 姜贵妃听过匪石之名,南熏略一提便通晓了,但知道归知道,姜贵妃可不会将一个白身看在眼里,说白了匪石也就是个高档点的食客罢了,故而头也不回进了肩舆,仍在吩咐南熏将肩舆上备上汤婆子,将匪石当做了空气。 见状,匪石心下了然,也不在意,使了眼色,几个小太监围圈拦了姜贵妃的座驾。 “你这是作何?好大的胆子!”南熏见姜贵妃又起了怒意,赶紧先一步叱责出声,希望匪石知道轻重,莫要惹事。 匪石笑答:“今日贵妃娘娘来审可有对东宫知会一声?贸然前来恐怕不是该有的礼数。” “你……”南熏再想斥两句吓唬匪石离开,却被姜贵妃拦了,停了肩舆,斜睨着匪石等着他的后话。 好似全然未感受到危险,匪石漫不经心说道:“娘娘可还记着东宫是有主的,清悟宫是隶属东宫的?”倏尔余光瞥见由祁采采拥着的尸首,松了口气,却又眼神一暗,“您这来便来了,但就这么随便地行主家之事,处置谋害姜侧妃孩儿的疑犯,是否欠妥?” 匪石心中冒火,昨夜他收到太子谆亲笔的密信,一夜未眠,今日又忙着安排劫牢一事奔波与宫外,哪想清悟宫这祖宗又出了事,得了信匆忙赶回来,竟还死了人,那死掉的丫鬟他知是个愚忠且乖觉的,怕是身死与这祁大祖宗脱不开干系。虽然祁祖宗没受伤,太子回来后不至于要他殉葬,但在他匪石眼皮子底下死了自己人,他自己都想去给钏儿殉葬了。 越想越觉得气闷,好不容易盼到熬到太子谆回来了,一切问题都可以得以解决了,姜侧妃那不知来历的孩儿也可有个说法,祁大祖宗也可‘沉冤昭雪’了,偏来了这么一出,要他匪石怎么不恨这罪魁祸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蓄势待发】 “哈哈哈。”姜贵妃好像听到什么笑话,难得开怀大笑,指着匪石轻启朱唇:“本宫要在东宫做什么,还需要经过个丧家犬同意吗?” 这就是在说她圣上钦点的主审身份了,同时又嘲讽东宫无主。匪石脑中跳出无数慰问姜贵妃列祖列宗的话,碍于修养化作明媚一笑,太子谆马上就回来了,最后看谁才是丧家之犬。 “贵妃娘娘是否记差了?圣上口谕只准娘娘协同宸妃审理此案,却并未给予处置的权利啊,娘娘可不只将东宫看做了泽庆宫的后院呢。” 匪石话里有话,暗讽姜贵妃目无圣上,将皇宫当做自家地盘,说得正好戳中姜贵妃弱点,霎时姜贵妃没了刚才的傲慢,尖刻叫道:“你这狗奴才怕是活得腻了,敢这么和本宫说话!” 激怒姜贵妃正是匪石要做的,匪石不退一步反而迎上姜贵妃怨毒的眼睛,夸张地甩开大袖行了一揖, “娘娘稍安勿躁,今日你随意处置的只是个丫鬟,匪石掌管东宫大小事务,虽心下怜悯,但也不至于为个丫鬟与贵妃娘娘计较,只是这随意出入东宫,处置东宫中人的行为还望娘娘三思,太子殿下未归,匪石便待掌着东宫,清悟宫亦是东宫一隅,娘娘若硬要让匪石为难,匪石也只好拿了令牌进宫求圣上定夺。” 姜贵妃知晓这是匪石下的禁令,想以此要挟她不要再打祁采采的算盘,然姜贵妃却无法驳斥,这半日接连的怒气积聚下来,姜贵妃心口一阵绞痛,南熏立马取了药喂姜贵妃服下,对着抬肩舆的太监喊道: “还看甚么看,快回宫,请太医!” 姜贵妃的肩舆刚走,押在末尾的钗儿疯了般甩脱身后的宫女,自廊下跪行着匍匐到匪石脚下,扒扯住匪石的大腿,将身子的重心依靠上去,柔柔弱弱抽泣声响起:“匪石大人,救救奴婢,奴婢亦是东宫的人啊!” 听声音,匪石静静地俯视着地上的女子,将伞往后撑了撑,将女子暴露在雨里,她的眉目经雨水冲洗后倒是依稀辨得了,满目楚楚动人,满目戚戚,和着她做过的孽事,更令人生恨。 见匪石不说话看着自己,钗儿当是有戏,恐是雨声遮盖了她的诉求,用了细长哀婉的唱调高声道: “望大人怜惜,奴婢见钏儿之死肝胆俱裂,竟悔不当初所为蠢事,只要留下来,奴婢什么都愿意做。”说着初通人事的钗儿尝试着用胸前的柔软饱满触碰匪石的腿,虽也是臊红着一张稚嫩的脸,却也是为了生弃了尊严。 “那你留下来,为钏儿姑娘殉葬吧。”匪石不为所动,认真回道。 钗儿的小动作一滞,眨巴着桃花眼望着匪石,觉着匪石说的是一句玩笑话,讨好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还看什么?!贵妃娘娘说要带走的人还不赶快带走?”匪石再不看钗儿,对着廊下那两个宫人喊道,若不是见着他之前与姜贵妃争锋相对的犀利,此刻怕是要为他姜贵妃狗腿子的模样所骗。 两个宫女撑了伞这才过来拽了钗儿离开,手刚搭上钗儿的臂膀,钗儿就好似触电般嚎叫道: “走开啊,走开,我是太子妃的陪嫁丫鬟,你们敢动我?”说罢又往祁采采那冲去,却被匪石着人先一步拦了。 匪石不满地咧咧:“你二人怎么回事,贵妃娘娘的爱宠能不能拉扯好,再在东宫里惹事我就亲自帮你们送一趟,想来贵妃娘娘病情好转是很乐得见我一面的。” 一想到贵妃再见着这厮被气出个三长两短,两个宫女觉着脖子上凉飕飕的,把伞一丢,手脚并用将钗儿拿她们的宫绦绑起来,这其间钗儿一直蛮牛般拧着,朝着祁采采哭喊着: “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直到哭声渐远,祁采采也未抬头,就那么拥着钏儿已经僵直的身躯,一动不动,若不是雨势如虹,定要以为时间静止了。 视为尊重,匪石没有打扰祁采采的悼念,吩咐了人备好浴汤、姜茶送来,才有些索然地离开了清悟宫,他还得赶去布置劫牢的人手,分身乏术,玉绮殿里那位忒招人厌恶,乃是万恶本源,就等着太子回来自行解决吧。 也就多半个时辰,姜贵妃回到了泽庆宫,太医匆匆赶来为其施了针,又开了药,因为事发突然急得泽庆宫里的宫人慌了神,报给了圣上。 皇帝本在雲灵宫萧后的牌位前出神,闻得此事也是随意摆了摆手,继续他的冥想,御前太监觉着不妥,正纠结如何打发泽庆宫的宫人,皇帝幽幽开口嘱了沐阳王和宁箬大公主来宫里侍候姜贵妃以尽孝道。 御前太监称了喏便下去安排了,沐阳王和宁箬大公主进宫侍疾只怕是要小住的,如今两位殿下都成了婚,住哪个宫哪个殿还得找袭云尚宫仔细定夺一下。 掩门时御前太监透过门缝看着皇帝鬓染霜雪老态龙钟的样子,喟然一叹,皇帝看似是大寿将近了,不说这自太子谆失踪后突然苍老的不成形,与太后一处不似母子更似同龄,就单说夜夜被噩梦纠缠,也是损耗极大的。他道是请名观的道人做场法事驱驱邪,皇帝却拒了,近些日子还时常露出缅怀的神情,与他念叨萧皇后生前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怨郎诗】 皇帝合十了双掌又念了几句,对着镌刻“孝纯贞恪庄惠仁明媲天毓圣显皇后”谥号的牌位伸出手去,在离牌位还有毫厘的位置被一双粗糙的手按下。 “怎么?朕连碰一下皇后的牌位小牧子都不让吗?是不是自皇后救了你的命朕便不再是你主子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低沉而缓慢地对着穆公公说着。 被问及的穆公公只是紧紧盯着萧后的牌位,松开了手,将两旁供奉的香炉里斜掉的香拨了正。 皇帝这才一拍脑袋,笑起来:“哈哈,朕竟说着说着就忘了你听不见,还当是往昔你在我身边侍奉的时候,一眼便过了几十载了,记不清了,唉,糊涂咯,老了,老糊涂了。” 边说着皇帝扶着供桌起了身,双手背在身后,缓慢地往正殿门口走着,不时喘咳几声,停了停脚步再往前走,因为是私下来的雲灵宫,除了御前太监一人并未多带奴仆,便被那那噼里啪啦炸屋瓦的雨势堵在了殿门前。 支起手瞧天,只电闪却无雷鸣,积雨云浓厚而庞大的笼罩着县京城,皇帝心中生忧,今次莫不会又有天灾降世? 一把伞在身旁打开,遮住了皇帝的视线,一个约摸舞象之年的小太监憨笑道:“陛下,雨大,师父让小的送您回去。”,当皇帝投来的眼神是夸赞他,又咧嘴笑了笑。 避过小太监,皇帝往殿里望去,穆公公仍在屋子尽头摆弄着给萧后供奉的瓜果,又拿着掸子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台面,任谁看到都会感怀这一份虔诚忠主的情谊,唯独皇帝黑了脸,一拳擂在门框上,年久失修的门板吱嘎作响,搡开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孤身踏进雨里。 “你们皆恨我,恨我无情,恨我寡意,可朕是皇帝啊,朕要守得是天下,牺牲在所难免,何以梓童日夜冤魂纠葛,何以你这么多年对朕避而不见!朕有何辜?错的是萧家,是姜家,朕何其无辜!” 皇帝嘶哑的诘问声恫吓得拿伞追出来的小太监就地跪伏下来,口中大呼“圣上息怒。”一直和师父活在雲灵宫里的小太监才第一次知晓了君心无常。皇帝却头也不回蹒跚着离开了雲灵宫,等了许久没个动静小太监才抬眼去看,皇帝已没了踪影,这才慌忙对殿内喊了声“师父我去去就回。”拿起落地的伞往外追去。 正殿内的穆公公跪在蒲团上,祭拜着萧后,浑浊的眼里流下两行清泪,他一直能听见,故而皇帝的话他一字不落入了耳。 是的,他恨圣上有负于萧皇后,但,他更恨自己,那无力的跛腿就同他的懦弱的人一般无用。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却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九月重阳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焚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榴花红如火,偏遭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已心寒,忽匆匆,三月桃花流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本是璧人一对,奈何汝之父与朕政见不和,梓童啊梓童,莫要怪朕,莫要怪朕啊,来世,呵,来世你又怎会还愿与我在一起呢。 御前太监一回勤政殿就听宫人报曰“圣上淋了雨又喝多了,这阵子起了热,却不让太医瞧病。”心下一抖,赶紧进内殿去看,皇帝正抱着酒壶斜倚着凌乱的奏折一口一口闷着,转瞬间已是醉态明显,阖眼睡了,迷迷糊糊间还哼着曲子。 附耳去听正是这几日三更时飘飘渺渺听到的《怨郎诗》,再伸手去触皇帝的额头,烧得着实厉害,不免要猜测圣上是不是真被冤魂缠上了。 “这不是睡着了吗!快来为圣上诊脉啊!”朝着愣在旁边太医不满地吼道,御前太监正慌神,一个沉着的声音传进来, “圣上如何了?”应声袭云尚宫进得内殿,梳得一丝不苟的矮髻,崩得笔直的背板,凌厉的眼神扫过殿内宫人,吓得人们都噤了声,落针可闻。 御前太监是袭云提拔的,倒并不那么怕这位德高望重的女官,比了比手势示意袭云尚宫与他避人私下说。 “你们将圣上的脏衣换了,你们去烧热汤,与圣上拿帕子净身,叫御膳房备下清淡的粥。太医院那里叫赵院使他们赶快过来,听闻姜贵妃那也得了急症,安排齐院判去吧。今日的事你们出了这个门便什么都不记着了,若是外间有一句风言风语,就休怪我不顾情面了。”袭云慢条斯理地吩咐叮嘱完,才随着御前太监去了外面说话。 不待袭云问,御前太监便倒豆子般数落道:“尚宫,您说圣上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袭云侧目问道:“哦?怎么说?” “您看,圣上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是一天两个了,今天去了趟雲灵宫回来更是成了这般,这……”御前太监知晓袭云对萧皇后感情极深,话至此有些卡住。 “你意思此事是皇后英灵使得?” 没想袭云竟毫无怒色点明了他的心思,御前太监挠挠头,继续道: “尚宫,小陆子这话也就是对您说,毕竟圣上此时驾崩可就是姜贵妃笑呵呵了,咱们等着太子殿下继承大统,也得圣上活着才行,今早姜贵妃心绞痛圣上可是叫了沐阳王和宁箬大公主进宫侍疾的,若是来给圣上请安,可不是麻烦了?虽不知沐阳王有没有那个野心,但陛下的身体拖下去着实危险啊,小陆子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太子殿下身上了,尚宫可给条明路,这圣上该怎么‘救’?” “无他,去找姜太傅吧,当年圣上唯一召进宫还大肆封赏了的道人只怕还得姜太傅才能寻着。至于沐阳王和宁箬大公主自有我去朱雀门引着,不必担心。” 袭云说罢便回了内殿,那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即逝,留下似懂非懂的御前太监陆公公盘算着怎么去找姜太傅说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寻道人】 御前太监来之前,姜太傅正摩搓着手中的名单,朱砂笔一动将卢七的名字划去,叹道:“莫怪老夫心狠,你知道那么多事,想要求去老夫如何安心呢?” 这声叹息倒也存了两分真心,失了一柄利器,终归是他所不愿的。 外面天昏昏暗暗看不出时刻,姜太傅有些焦虑,右眼直跳,怎么算,也过去了三四个时辰了,派出的三队夜鸠该回来了啊,怎的派人报了一次信就断了联系,只怕不妙啊。 指尖敲击着桌面,姜太傅脸色愈发沉凝。 “大人。” 几乎等到睡着的姜太傅被一声急促的呼唤叫醒,面露不悦,看了看窗面依然阴沉沉的天色,厉声问道:“何时了?夜鸠可回来了?” 来报的下人往后缩了缩,声音带了些许颤抖:“回大人,酉时三刻了,是宫里的陆公公来了。” “陆公公?此时都宫禁了他来干嘛。传他进来。” 这空档姜太傅眯起眼细细思索最近有什么事情不妥,但除了数次谏言对祁隆施以极刑以儆效尤之外,他可连他的‘地宫’都没顾上去,怎么会招惹到御前太监突然造访呢。 百思不得其解,陆公公已经站在姜太傅面前,揖身行礼,却避过了寒暄的步骤,开门见山问道: “太傅大人,多有冒昧了,陛下让杂家问之前您寻来宫里的道人现在何处?” 道人?姜太傅立马就想到了皇帝刚登基时他派去陛下身边的那个老道,那老道生得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是贪财之徒,拿他钱财与他做事,当时不仅挑起了皇帝心中对萧家积藏已久的不满,让皇帝疏远冷落了萧家,还使当时仅是二流勋贵的姜家一跃跻身上层,在皇帝暗中支持下与百年世族萧家隐隐有争锋相对之势。 可这道人之事他做的隐秘,知晓的人都被不留痕迹的做掉了,当然,连带着正背着巨额黄金欢欢愉愉离开县京城的老道也一并被埋在了京郊的大山里。这么周密,不该被皇帝发现的,且若是皇帝真知晓了那道人的来历,来的就不只是个御前太监那么简单,早就御林军围府了。 故而姜太傅觉着这八成是什么误会或是试探,将那本满是他亲信党羽的名单压在了其他文卷下面后,抬头粲然一笑: “老夫可是听错了?道人?老夫不信那些,要寻道人只怕公公找错人了。” “太傅大人再想想?”见着姜太傅茫然不知他所云为何的样子,陆公公犯了难,一时也捏不准是袭云尚宫消息有误还是姜太傅装得深沉,只能继续发问:“圣上说那道人道法深厚,想请进宫一叙,太傅大人若是寻着那道人亦是功劳一件,何要推辞呢?” 陆公公自然不晓得那些个弯弯绕,只晓得这道人是圣上最后的救命稻草,因着信任袭云,更是冒险出宫请这道人。话儿自然是不能对姜太傅说清的,圣上身上的问题可不能被姜太傅知晓,所以只有假传口谕来探一探姜太傅,若还是请不到道人出山,他就只能另寻他法了。 这种掉脑袋的事姜太傅还没狂妄到坦然承认,有野心是一回事,长久以来皇帝种下的帝王威信还是令姜太傅忌惮。 但听着陆公公话中满是诚意,姜太傅再次拒绝的话就有些犹豫,皇帝这么急切要找这个道人,难道真有所求?想到今年早朝上皇帝的疲态,姜太傅灵光一现,不禁猜测皇帝这是有心求长生不死了。传闻九穗禾的种子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被劫,至今未有下落,莫不是皇帝一招不成又想到了炼丹修仙? 古来帝王多贪恋人世繁华,那手掌他人生死,谈笑间山河翻转的快感令他们比其他凡人对长生更多了几分痴念,往昔姜太傅兴许会笑话这不切实际的疯狂,但日渐走到权利巅峰的他随着身体衰老的无力感时常袭来,也在梦里无数次梦到过遇见了神仙,给了他长生的丹药不说还助他坐拥了天下,那满溢的幸福感却是梦醒时分的煎熬。 还想要更多,还要更多。 片刻出神,姜太傅已有了主意,和颜悦色地将陆公公请到旁边的榻上小坐,故意露出难色,拨弄着榻上软垫上的皱褶幽幽说道:“陆公公,老夫并不识得这么个道人,亦不必撒谎的。” 陆公公有些失望,支着身子就准备站起来,白来一趟,脸色也晦暗得很。 “可是老夫的内子倒是个信奉这些的,她常提起个道人那也是个有本事的,京城里有甚么阴晦之物那些个妇道人家便寻此道人来解说是极灵,有个头疼脑热寻这道人念叨一场就不治而愈,神的很。不过都是些内院无知妇孺相传的,也不足为信。” 可除阴晦之物便够了!能在京城大户作法的道人岂是等闲之辈。 陆公公几乎高兴地蹦起来,难掩喜色,一摆手笑道: “大人此话就偏颇了,妇人持家,自有门道,许还真是有大罗金仙庇佑的,杂家也不耽搁时辰了,就长话短说,明日里便麻烦令夫人寻得此人送进宫来,到了朱雀门杂家自会去迎。” “能为圣上分忧,如此甚好,甚好。” 姜太傅亦是喜悦自己押对了宝,不说在皇帝面前能捞得几分功德,就说皇帝信道,他就能再整出个老道来,让皇帝早日飞升,去和前朝旧时那些个服食炼丹的天子聚一聚。 就这么送走了御前太监,雨声渐停,铅云散尽,皎洁的弯月高悬,姜太傅突然来了兴致,叫下人上了壶陈年的花雕,坐于园中的凉亭里对月独酌,却一点不感孤单,不自禁哼起了小曲。 有道是‘浮生偷得半日闲’姜太傅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公事,被陆公公这么一闹,将夜鸠也抛之脑后,天地间唯他尔。若是此刻能有琴泣相伴就更美了,又一口甘烈的酒入喉,姜太傅吧咂着嘴,将身旁的柱子幻想成了琴泣。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神不知】 姜太傅正要一吻‘美人’芳泽,又被适才通报的下人打断,醉意稍减,才发觉自己竟抱着个柱子发春,尴尬地理了理衣摆坐正,恼羞成怒道: “你一惊一乍作甚,说,怎么了?若不是掉脑袋的大事老夫就杖毙了你。” 来报的下人摸了摸屁股一脸委屈,哭丧般说道:“大人,真的大事,天牢闹鬼了,祁将军,不是,罪人祁隆没啦!” 刚刚袭来的酒劲此刻被这一泼冷水浇醒,姜太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提起下人的衣领,吼道: “什么!没了?都是草包吗!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来人,备车马,老夫要亲自去看!” 说罢一脚踢在这下人的心口窝上,姜太傅慌乱地整理着思绪,总觉得什么被他遗漏了,这时酒醉的倦意再次袭来,姜太傅一个趔趄,怒意更甚,砸了桌上酒壶,对月咆哮: “谁敢与老夫做对,老夫要他死无全尸!” 只是姜太傅的愤怒并没有什么用处,即便他派出了剩下两队夜鸠将城内侍卫搜不到的边边角角都翻了个遍,仍是毫无收获,事情显然已经脱离了姜太傅的控制,朝着一个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大理寺卿现在正战战兢兢往宫里去请罪,刑部尚书虽职权被架空,但牢狱出了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遂也抹净了脖子去宫中等死,有关的官员此刻都有了自尽的心,在自己脑袋落地前将天牢当值的守卫已经抓起处理了一批,剩下的要么是家里与朝中勋贵是远亲的,要么是地位卑微根本不可能接近天牢最深处重犯关押之处的,总之离祁隆被劫不到一个时辰,就惹得不少人心惶惶。 但出人意料的是当晚求见圣上的人皆被拦了,也不说个原由,就是让他们明日等圣上传召,来传话的是御前太监陆公公,如今的入内侍省都知,即便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等人有疑虑,也不好与近侍圣上的红人较劲,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到各府,皆是一夜无眠。 而姜太傅比这些人更在乎祁隆,难得亲力亲为满城搜捕一个人,酒后再被凉风一吹,姜太傅的头隐隐作痛,完全不听身边侍卫的劝谏。 直到后半夜更深的倦意袭来,姜太傅仍硬撑着,细细思索了一番便驭马往沐阳王府奔去,哪想府上的守门道是沐阳王酉时进了宫还未回来,姜太傅唾骂一声运背,未进府中去,嘱咐守门莫将此事讲与府中女眷听了,若明日沐阳王回来让他去太傅府寻他,之后便扯了缰绳直接跑去红袖招。 因着许久不曾晚上来过这秦楼楚馆,除了琴泣他亦不需要来这种地方寻欢,所以对于花柳巷营业的时间没了概念。 此时红袖招刚刚打了烊,当红的花娘都有了今夜的归宿,清倌人们也都歇下了,偶然听得那砰砰作响的砸门声皆是吓了一跳,龟公骂骂咧咧自房中爬起来凑到门上对外喊话: “客官明日午时过了再来吧,楼里的姐姐们已经歇下了,您将门砸烂了也是无用的。” “麻烦开门,吾家大人只寻琴花娘便可。” 姜太傅的侍卫觉着这龟公挑衅,全然不记着他们深夜扰人清梦,又未自报姓名,难能得个好脸。 本欲呵斥两句,却被姜太傅按下,侍卫换了个温和的口吻,哪想那龟公见门外之人如此好脾气,更是觉着软弱可欺,开始不耐烦地对着门外咧咧: “不开,不开,楼里有规矩,夜半开门迎的不是鬼就是贼。再说了琴花娘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回家好好睡一觉醒醒酒罢!” “没个规矩,给你脸了!”侍卫见姜太傅面色愈发阴沉,手一挥,几人轮番用身体撞门。 楼里的人只听咚咚咚响得厉害,有些个暴脾气的世家子就披了中衣到了房外叫骂,这回儿直直吵得后院里的俪妈妈也起了身,不过到底是红袖招的老鸨,出来时全然无愤愤之色,面上习惯性堆着殷勤的笑容吆喝道: “哎哟哟,这是怎么回事。臭小子,来人是客,放进来不就好了。”一边说着俪妈妈亲自开了门,一声娇滴滴的“客官~”就扑去了外面人的身上。 那龟公心里好不委屈,不让打烊后接客破了规矩的也是俪妈妈,现在大谈待客之道的也是俪妈妈,这半老徐娘真是…… “啊!”俪妈妈一声惊叫吓得正腹诽她的龟公双腿发软,却见这一声包含各种情绪的叫声后俪妈妈自外面将门带上了,出于好奇,龟公附耳在门上去听,却是屋里哇啦听不真切。 俪妈妈对于将才的失态歉意一笑,拍了拍半露的酥胸一半埋怨一半撒娇道:“大人这么夜里过来红袖招,真是俪儿三生有幸,但这楼里人多口杂,见着大人子时还来砸门恐怕影响大人的风评,不若去奴家后院坐坐,也有好酒好菜好曲佳人伺候。” 侍卫将俪妈妈拦在了一边,见姜太傅没有答话的意思才重复道:“吾家大人只寻琴花娘。” “哎哟,您说这赶巧不赶巧,琴花娘感了风寒这会怕是睡熟了,您看这么吵闹都未见醒来呢。”俪妈妈欠身行了个万福礼赔罪,胸前深邃的沟壑惹得人心乱。 只是今日姜太傅找琴泣是要商谈要事,所以仍居高临下的睨着俪妈妈不为所动,身后的侍卫已经将手握在刀上蠢蠢欲动了。 饶是俪妈妈见多了世面仍是虚汗直冒,看样子今日见不着琴泣姜太傅是不会善罢甘休了,可琴泣不在楼里亦不在她的小院里俪妈妈是知晓的,她去做的事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不知姜太傅去没去琴泣的小院看过,不然还可以再拖几刻。 真要硬闯的话她养的那几个龟公全然不是这些侍卫的对手,但这样就轻易调动‘那些人’似乎有点太浪费了,可又真的是无法阻拦了,一想到叫‘那些人’动手所产生的折损,俪妈妈肉疼得紧,但要保住琴泣,这些又都算得不什么了,正筹谋着怎么发出信号,一辆马车急急停在了楼前。 作者想小小的求推荐票一次,可以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鬼不觉】 “琴泣来迟了,大人别来无恙。” 一句简单的话愣是被琴泣说的如黄莺出谷,娓娓动听。 姜太傅锁着的眉头稍缓,却还是看着这的马车问道:“这么晚了,女先生还生着病,是去了何处啊?” 干站在一边的俪妈妈倒不为自己被忽视而怨愤,反而为琴泣揪了把心。 “应是‘来’了红袖招,大人问琴泣‘去’了哪可用得不恰当。微感小恙不足挂齿,不如正事重要,听大人在找我就自家中赶过来了。”琴泣已经自马车上下来,发髻微散,扶着哑丫鬟的手半倚在她身上强自立着。 这模样看在姜太傅眼里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总是宛如空谷幽兰的琴泣一下子就有了人情味,憔悴是憔悴了点,可这小女人的模样着实难得。 但姜太傅仍是抓着话里的漏洞反问俪妈妈:“不是说在楼里睡熟了?” 俪妈妈叫苦:“大人哪里听得奴家说琴泣在楼里了,她这风寒严重,奴家早间休息时去探望过,想着此刻她该是歇下了。” 姜太傅这才缓和了语气,走到琴泣身边将身上的披风往她身上一搭,说道: “是老夫问的唐突,来的冒昧,女先生莫怪,此处已不便再进去,招人耳目,与老夫同乘去老地方说罢。” 俪妈妈有些担忧地望着琴泣,却被琴泣安抚的眼神按下了将要脱口而出的阻拦,马车悠悠驶远了,俪妈妈才收起视线回到楼里,这几日只怕都要高度戒备着了。 城郊,姜太傅半靠在‘地宫’的龙椅上,露出疲态,索性阖上眼听琴泣说。 “如果大人所得情报无误,那祁隆被劫,依琴泣陋见,恐怕是圣上的安排。” 见姜太傅不语,琴泣缓了缓继续解释道:“天牢守卫森严,硬闯还有几分可能,但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得带走重犯,除非是圣上安排演了这出戏,琴泣想不到他法。” “圣上自己将祁隆下到牢狱受灾,为何要多此一举?”姜太傅突然发问。 琴泣成竹在胸,侃侃而谈:“大人可还觉着圣上偏重着姜家?太子下落不明已多时为何迟迟不换立皇储?近几年宸妃的母族崛起可少了圣上的手笔?虽仅仅是猜测,对此,琴泣仍深感不安。” 顿了顿,又说起祁隆,“祁家世代效忠大雍,祁隆乃圣上亲信,之前那份太子与蒙兀余孽勾结的罪证即使大人嫁祸给了祁隆,圣上也没有因此对祁隆用刑,抄家收监看似断了祁氏家业,实则不如说是对祁隆的一种保护,不得已而为的下下之策。” 姜太傅陷入了沉思。 仔细思量过往的事情,还真是如此,皇帝若真有心要对祁隆处刑根本不用顶着朝堂这么大的压力往后拖,说是为了稳定在回纥作战的将士军心,恐怕就是敷衍他的说辞罢了。 祁隆只要活着,哪怕疯了,哪怕没有皇帝的任命,朔方的兵士就不会服从新上任的朔方安抚使。那帮粗人武夫全然不及京都读过万卷兵书的武将一根毫毛,但就凭着那股蛮劲能与鞑子打得不相上下,自然也不会怕什么京都委派的大官了。 他安排的接任人选已经在途上,本来有石熙载支持夺下朔方郡仅是时间问题,现在祁隆活着离开了天牢,消息一旦传过去,那接任的朔方安抚使不一定能活到上任啊。 朔方兵马与其说是受命与皇帝,不如说是听令与祁家家主,世代如此,如今是第五代了,朔方地界祁家积威深重,这或许也是皇帝对那封检举信毫不怀疑直接抓了祁隆削了官职的原由之一,毕竟以今朝皇帝的为人,是容不得功高盖主的存在的,同样这也是他姜家必须要祁隆死的原由,今后无论是沐阳王被改立皇储,名正言顺登基,还是不得帝心,最后逼宫上位,都容不得朔方郡有一个庞大的且不属于自己的势力存活。 更重要的是他有摄政的野心,甚至沐阳王不听话的话他可以再推举一位年幼的新帝,有太多不听话不服从的愣头青他会很难办的。 “圣上是不是怀疑我了?” 许久之后姜太傅才作此一问,有些颤抖,然裹挟更多的是嗜血的阴狠,“无妨,老夫不会让他活太久了。” 琴泣见状只能猜测,姜太傅便已经说了,不必多问,所以转了话儿继续说道:“事到如今大人唯有保障废太子妃的生命,以其做饵,量得就算祁隆回到朔方也不敢作对。” 一阵掌声,姜太傅乐不可支地走下龙椅,来到琴泣面前,单手挑起琴泣的下颌道:“最毒妇人心,法子虽卑劣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妙极。放心,老夫已派人交代了贵妃,这废太子妃定会起上作用的。” 琴泣嘴角噙着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琴泣是女子也深谙此理。大人若再无事琴泣便告辞了。”说罢俯身行了万福。 求而不得辗转反侧,面前之人越是推拒,姜太傅越是心痒,悬在半空的手僵了僵,琴泣已经走远,想着自己做了摄政王后便可抱得美人归,恨不能立马派了道士进宫给皇帝投毒,待得琴泣已经离开,昂声唤来侍卫详尽一番安排。 在这‘地宫’中,他还真有了几分天子的感觉。 县京城里搜得鸡飞狗跳,京郊一行人身着黑衣潜行在夜色中,其中一人身上还背负着一个壮汉,壮汉身上血迹斑斑,怎么瞧他们都是一帮子匪徒之流,若不是夜里城外僻静,恐要引起骚乱。 突然那趴伏着的壮汉转醒过来,嘶声叫道:“罗罗,罗罗,是你来带我走了么?”壮汉的身子一阵扭动,身下背他的黑衣人闷哼一声继续往前赶。 迷药的劲彻底过了,壮汉一看背他的人和身旁护着的几人都蒙面黑衣,条件反射般一掌攻至背他之人的后背,一矮胖身影暴起一掌卸去了壮汉手上部分力道,但因着两人距离极近,落在那黑衣人背上的劲亦不容小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鸿门宴】 作者请假,过会换正章,先看看同篇恶搞《蒹葭采不采》 娘说我出生就带着异象——那年,是朔方的六月,可是却天降大雪,连三日未见稍停,直到我呱呱坠地。要是我是个儿子,这种异象或者有什么积极的含义,相信巫祝也会引导百姓们给这个男孩子赋予一些神话的色彩,比如他可能会上战场,立奇功;比如他可能会上朝堂,建伟业,反正一定会在未来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最不济也会成为一个农业专家,比如像神农,带领一方百姓从此走向丰衣足食的好年代。可惜生出来的我,是个女孩,在大雍朝这个重男轻女的国度里,这事就没有什么值得炫耀或者祷告神庙的必要,于是这么奇异的事情就被湮灭了。 但是事件本身就透着一股灵异,我想要平淡都不可能。 就仿佛小时候听过的说书先生的弦子一拨,高亢的嗓子一扯, 带着浓郁的沙漠沙砺子味的朔方口音一出:“话说……” 话说,我,祁采釆,朔方安抚使祁隆的女儿,当朝太子妃,死了。死因是鸡骨头卡到嗓子眼。 这个死法很不上台面很不文艺也很不符合太子妃身份且有损皇家颜面。所以,我听到坊间流传的太子妃死因都是说因着东宫太子府走水,惊到了被囚居在有小冷宫之称的清悟宫的太子妃,简单地说,太子妃被吓死了。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端着茶盅的手哆嗦了不止一下,上好的茶汤撒了我一裙幅。我果然是出生在六月飞雪时候的人,天赋异禀,与众不同,卓尔不凡,死便死了,却又活了。借着吏部尚书沈知味家千金沈小慎的身体活了。 说起这个小慎,在太子府我是经常听太子侧妃姜鹭闲说起的, “啊,姐姐,听说这个沈小慎文采极好的,太子当年喜欢的不得了。两岁的时候就被指婚给了太子,写的那些诗词,坊间都在传唱,太子也誊抄了她的不少诗词呢,可惜了,要不是生有恶疾,咱俩这样的粗人,也不可能侍奉太子呀。真是人生无常啊” 大笑一声我说呸,我知道姜鹭闲说这些是气我。不过话说,当年听见这个沈小慎,觉得就是个狐媚子,而今,却用了她的身体。 太子喜欢这个女子的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知道我的活动范围,就在沈府偌大的宅子里的东园,平常就是两个丫头供使唤,一个婆子值夜,为的是怕人多嘴杂,说出去我并没有多么恶的“疾”。前段时间小慎真正大病时候,添的使唤丫头婆子的,一个个都被指使出了园子。爹和娘为此有点内疚,我倒无所谓,在清悟宫,我也只有金珠和钿儿两个丫头,还被那个太子克扣米面粮油的,不也一样好好活着吗? 其实并没有好好活着,终于还是因为走水时不幸啃着鸡骨头而被噎死了。 听说太子哀恸不能自抑,请奏皇上,准停灵二十七日,予皇家葬礼,赐太子妃娘家黄金十锭,擢朔方安抚使使祁隆,也就是太子妃我的亲爹一品护国大将军聊以慰……听说葬礼风光无限,县京万人空巷,皆去观礼了太子妃出殡。可惜作为主角,因诸多限制,我没有亲临。说是此后很多日子,县京城的茶肆酒楼就刚满十六岁便惨死的太子妃的正史、野史和秘史展开了内容丰富的讨论和争执,正方、辩方和第三方常常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如这旱了大半年的县京的天气--暴烈、干燥。京城里已经出现了好几例瘸腿断胳膊事件,这很令大理寺卿伤脑筋,毕竟这几例里有官二代和富二代,而官一代和富一代们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没错,于是事件愈演愈烈,终于演变成官官之争、富富之争、官富之争还有穷穷之争。国子监自然不能人后,太博士们协同在朝的,在野的、结党的、不群的大文豪,小文人们纷纷写出了《伤太子妃》、《太子妃殇》、《再见太子妃》以及《不可能见太子妃》等催人泪下的深度好文。 听到这些,我竟无言以对。十六年的人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享受了三年令人艳羡的皇室生活,却还有一年是在冷宫度过,只有前十三年也许才是采釆心心念念,无忧无虑的好日子罢。 关于太子的哀恸,我必须嗤之以鼻,他真会做作,“我”活在他家的时候,他听那个姜鹭闲谗言,把“我”打入了冷宫!各种虐待,还有姜鹭闲骗我说太子薨了,害我被鸡骨头卡死,凡此种种这仇不报都非君子!只是不知道我远在朔方郡的爹娘知道我死了,该是怎么样的恸。我要好好活着,我还要去见我的爹娘。 我曾在月圆之夜,月缺之夜都试探了,看有没有可能离开小慎的身体,我模仿过年节时巫祝跳大神的样子,惜乎无论我如何上蹿下跳,念念有词,焚香祷告,都没什么用,记得有一次被丫鬟花坞看到过,忘不了那丫头错愕的眼神,想来她们的主子,一直是稳重的。后来过了二十七日,太子妃采采下葬,我再也不敢试了,我离开小慎的身体,我去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爱生恨】 姜鹭闲没想到太子谆能回来,一如她没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竟没能让祁采采抵命一样。怀中抱着个枕头,突如其来的邀请令她惶恐不安。 但玉绮殿里没人能理解她,清鸣和泠叮击掌相庆,俨然已经预见今夜姜鹭闲就能成为东宫真正的女主人,筹谋着如何回太傅府炫耀一番,有些忘形的,对仍在发怔的姜鹭闲多了几分催促。 雨竹和梧桐当日虽自东宫里普通的侍女被提了做侧妃的一等丫鬟,却无有一日展颜,终日为着姜鹭闲的乖张行事惴惴不安,太子在时生怕姜鹭闲惹了太子厌恶,发往冷宫,苦了她二人一道受罪;太子出征后又唯恐姜鹭闲开罪了太子妃,给玉绮殿横生些麻烦,令她二人穿着小鞋在这东宫寸步难行;如今太子安康归来,她二人落下了心头的大石,总归东宫不会易主,她们这些奴婢不会枉受牵连,只是她二人一直见不惯姜鹭闲小家子的做派,心中并不认其做主,也就没表现得有多欢愉了。 尤其梧桐瞧着姜鹭闲?白的面色心下一紧,她略通着医理,又日日不消一刻关注着姜鹭闲,大抵记着侧妃是从常去法华寺烧香礼佛始,体型步态有了些微改变。今日太子谆健全而归,侧妃当喜极而泣都不为过,这如丧考妣的神色就多了古怪。古来后院不得志的妇人与和尚私通也不少有,梧桐不免胡乱思量。 同样有着计较的还有清鸣,她是亲眼与沐阳王妃一道见着姜鹭闲自法华寺的后院出来过,因着惧怕沐阳王妃那皮笑肉不笑的叮咛,此事便不与姜鹭闲说起。而此后姜鹭闲有孕,还凭着肚里的孩子受过一段来自各处的关怀,清鸣便将心放进了肚子里,且看着被姜鹭闲害得差点丧命的钗儿,不由暗自庆幸听从了沐阳王妃的话,权当不知此事,不然难说姜二公子胯下受辱的会不会加上她一份。 梧桐与清鸣本不是一类人,相处了这许久依旧不对眼,往日做事也是各顾各的,梧桐和雨竹有着东宫侍女出身的骄傲,也不屑提携管理着清鸣、泠叮两个,而清鸣、泠叮身后有姜夫人撑腰,也不怕着玉绮殿里任何人。只要没有乱了侧妃的起居用度,谁也不在意这么做乱没乱规矩。 这不相交流,就缺了许多信息的获取,不然两人一合计便能八九不离十肯定姜鹭闲确实行了一段露水姻缘,怀上了不知何人的孽种。 泠叮是真喜悦的,难得手脚勤快取了柜中姜鹭闲孕时宫中赏下的南陵云锦所裁新衣,浅口收腰的水红色华服对清减了许多的姜鹭闲来说刚刚好,颜色也喜人。 “不,换个素净些的罢。”姜鹭闲拒绝了泠叮的好意,指着另一匹烟霞花软缎裁的裙子换上。 往昔姜鹭闲不喜素色,常诟病其如丧服,又极钟意红衣,因了身份不得穿正红,便做了满衣橱的水红、桃红衣裙,姜鹭闲一半是效仿崇拜姜贵妃的心思,一半也是为了避讳姜贵妃喜好的酡红。 姜夫人在姜鹭闲嫁作侧妃后再见她便言其与姜贵妃同出一辙,不仅姿容肖似,连穿衣喜好都不尽相同,倒如亲母女般。 姜夫人一番话不过是在姜太傅和姜老夫人面前讨个趣儿,姜鹭闲却当了真,从此对红色的热爱更是炽烈。故而满柜里仅那一件花软缎裁的素色裙衫,却挑了这喜庆的日子偏执要穿,四个丫鬟都是看不懂,只姜鹭闲落了胎后脾气并不大好,几人不愿惹她置气索性由她罢了。 镜台处雨竹自妆柩拿出白玉镶金响铃簪、金镶紫英坠子、一对白玉兰花耳坠,配一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看着也不俗媚,是今次里同那几匹稀有缎料一块儿赏下的,倒是配得那素色的裙衫,也显得庄重些。 “不,就留那玉簪便可,其余的自带身上这套便可。”姜鹭闲恹恹开口,又拒了雨竹的好意,拿过玉簪自个儿插进发髻里,将余下的推开来。 手上是一掐金丝的细镯,不足量的金子,不过是破落户装门面的玩意儿,一双金累丝嵌玉珠的耳饰还算贵重,玉珠还是成色不佳的杂玉,脖子上空空如也。瞧着姜鹭闲这身装扮,不知道的还当是去参加白事的。 “侧妃您这样可不行的,今晚虽是家宴无需穿诰命服,但也得盛装出席才不失礼数。”梧桐被姜鹭闲木然的神情气得心肝疼,也不知她是装作不知,还是真傻,强拿过雨竹挑的饰品给姜鹭闲戴上,鬓发上还点缀了几朵珠花,,给那烟霞裙衫外加了一霞披增色,方才罢手。 姜鹭闲如木偶任几人捯饬,也不开口了,只是眼中一潭死寂。她很怕,听到太子谆叫她赴宴心几乎从喉咙跳出,此时仍是心跳如擂鼓,远不是面上那般无畏。然她还能怎么办呢?她足智多谋的祖父都没能令太子谆魂留在异域,何况她一个不得宠的侧妃呢? 她打小就见到过被其父姜大老爷玩死的姬妾自她和郁姨娘住的那处陋室旁的角门抬出,即使生前如何美貌,死后都是煞白一张鬼脸,可怖非常。今夜怕是过不去了,就要这么去黄泉下见她那枉死的孩儿了罢,那又何苦涂脂抹粉装扮一遭呢? 如是想着,姜鹭闲心下戚戚,没了丝毫生机,就那么被动地梳妆罢了,又被丫鬟们半拉半抱着带上了进宫的马车。她有些愤怒,愤怒于四个丫鬟的急切,这些贱婢是想盼着她早点死了才好?!可这话儿她又不能无端去骂,气闷地陪侍她的梧桐赶去了后面装换洗衣物等备用品的车子,拉下车帘闭目塞听。 不知何时身下的马车轱辘轱辘走了起来,姜鹭闲总觉着逼仄的空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眼睛偷偷起了一条缝,车里没有别人,是帘外有人跟着! 姜鹭闲卷起一角车帘往外窥觑,正好见得太子谆驭马跟在马车旁,许多时未见,太子谆晒黑了些许,却更有成熟男人的气韵,视线刚相交姜鹭闲便错开,赶忙放下帘子装睡,却闻太子谆温和如暖玉般的声音传来, “进宫后莫多言语,只管听着。” 说罢马蹄声起似乎走远了。 姜鹭闲深埋的情愫被这嘎达嘎达的马蹄声激起了活力,欲要破土而出,那么一瞬,她觉着太子谆对她是有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冉遗鱼】 宫中灯火通明,丝竹靡靡之音大老远便能闻得一二,太子谆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姜鹭闲亦步亦趋跟在其后,低眉顺目。 筵席设在西华池中的凝云亭里,此时湖面上凉风袭人,夜间雾大露重,也不知是哪个出的馊主意,非要秋行夏令。 遥遥见着湖边一个女子朝这面招着手,看形容是有些富态的,太子谆一时没辨认得清,就听女子笑道:“几日不见,竟是连姐姐都不叫了么?” 这才恍然女子是彤宝大公主,太子谆也笑了,不免调侃道: “大姐一日不见竟如前朝美人了,弟弟一时眼拙。” 彤宝大公主听罢面色一赧,恼道:“都是你姐夫非要我吃那许多,生完果儿同怀着孕时竟是一个模样,分毫也未见瘦削下来。” 说是如此说,彤宝大公主眉眼却是弯弯的,尤其谈起果儿时是那种无奈又幸福的模样太子谆看在眼里,颇为欣慰。 亭中皇帝已在等候,便不再站定了闲话家长,姐弟俩走到一处细细说着。 “沐阳王新得了一怪鱼献给父皇,名曰冉遗,母妃是特意为了观此鱼才将筵席摆在了西华池上,你过去了便知。”彤宝大公主絮絮叨叨地给太子谆解释,亲昵无间,却是她的胞弟沐阳王似是之前惹了她的忌讳,如今是连弟弟都不肯称呼了,只管改口疏远了叫沐阳王。 “还有此等神兽?”姜鹭闲故作天真烂漫插进话来,却没个回应。 适才彤宝大公主目光略过太子谆身后时,姜鹭闲走上前去盈盈行了万福礼,一年多的学习姿势也是规范了许多,挑不出什么大的疏漏,但彤宝大公主却是睬也不睬姜鹭闲,挎了太子谆就往长桥走去,徒留姜鹭闲在原地瞠目结舌好不尴尬。 此时彤宝大长公主更是不掩厌恶地蔑笑一声,嘲讽道:“竟不知水里游的也能叫神兽?” 饶是姜鹭闲面皮再厚,都憋红了脸,蚊吟似的念道:“不过一烂鱼尔。” 也不知早就走远的彤宝大公主和太子谆有没有听到。 凝云亭里酒菜已经上齐,太子谆落座后便有歌姬袅袅弹唱,姜鹭闲晚到一步也没人在意直依着太子谆次手的位置坐了。 太子谆对面坐着沐阳王夫妇兼侧妃帕里黛公主,上首左边是姜贵妃,其后站着季美人,右手边是宸妃,身后是抱着三皇子姞诂的乳母,淑贤德三妃未来可能是并未有请,毕竟三妃已对姜贵妃言听计从,且都没有皇子,就不必要拉来下马威,应和里外有季美人也用不到她们。而皇帝坐在层叠的纱幔后,看不真切。 等了许久,却不见皇帝说一句话,太子谆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父皇,儿臣请罪,让您担忧了。” …… 没个回响,稍许,才听御前太监说道:“陛下嗓子不舒服,各位主子有什么便自顾自说,陛下在听。” 嗓子不舒服也不知真假,但着实打了太子谆的脸面,好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就这种寒凉待遇,姜贵妃端起茶盏掩去了唇角满满的讥讽,小啜一口这才眉开眼笑道: “陛下莫怪今日臣妾非要将筵席设在湖中,只为观一物——冉遗。”满意地看了眼沐阳王继续道:“谦儿这孩子心细,听闻陛下夜不能寐,常伴梦魇,特派人寻了此鱼,臣妾学识寡薄,还真是头一回儿听呢,你与你父皇说道说道,也让你哥哥姐姐见识见识。” 话儿传给了沐阳王,沐阳王只得放下手中酒樽接道: “母妃过夸了,‘英鞮之山,涴水出焉,而北流注于陵羊之泽,是多冉遗之鱼。’既英鞮山中多见,也并不稀罕。” 沐阳王说罢又硬拉着王妃沈小讷的手喂了颗葡萄入口,地望着姜贵妃,差点将姜贵妃气个半死。 不知从何时起,沐阳王不似昔日那般乖巧懂事了,凡是姜太傅嘱咐要做的事情,他都十分懈怠。 就从昨日进宫说起,本他们娘三儿家长理短倒也谈的和乐,宁箬将她周岁的孩子也带来了,晚间闹腾得厉害,奶娘也止不住,宁箬便去哄孩子了,留下沐阳王和姜贵妃。这时姜贵妃才将姜太傅的话说起,道是寻了一鱼能治圣上疾患,让沐阳王明日宴上以此鱼荐一道人入宫,本来安神歇在榻上的沐阳王突得暴起,不发一言就离开了泽庆宫。 今日沐阳王好歹是来参加了宴会,却尽说些与她作对的话,这怪象令姜贵妃难心又恼恨,冷眼看了狐媚相的沈小讷,转而将气撒在了一旁安安静静的帕里黛身上, “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给沐阳王带件披风来,光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打扮上了?” 帕里黛头上的金钗有些不稳,正支手去扶,听得姜贵妃滔滔怒气不禁滞了滞,却不知这怒从何处而来,甚是委屈,只回纥还要依靠着大雍才能保全,生生咽下了质问,弱弱应了声是。 可谁都能看出姜贵妃指桑骂槐的意思,故而沐阳王妃沈小讷再不阻着沐阳王抓着她的手喂酒喂葡萄,看起来如新婚燕尔。 好戏还没开场,姜贵妃这面便自相残杀起来,诚然让太子谆看了笑话,好在姜贵妃立马反省过来,揪着冉遗鱼的话题再说道: “方才谦儿漏说了功效,那才是重中之重,食之使人不做噩梦,可以御凶。绝不是平凡物什。” 许是真通了灵性,听到有人唤它,这名曰冉遗的怪鱼便跳出水面丈高,鱼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马耳,丑陋非常,见之瞠目。 伴着鱼跃水面的一刹那,一渔网将冉遗网住,众人这才看见湖面上有一人一船,因船身通体黑色竟埋没在雾气中。 “何人在此!”亭外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侍卫,剑锋直指湖中人。 姜贵妃忙出声解释:“误会罢了,乃是沐阳王寻的炼丹道人,此鱼也只有他能取其精髓。你们退下吧。” 侍卫仍戒备着,直到御前太监发了令才再次退回原来待得地方。 那道人白衣淼淼,戴冲虚冠,白眉白发白髯,拂尘扫过之处似留有仙音,左手持着那怪鱼,足不点地上了岸。 萎靡在纱幔中的皇帝突然坐起,指着那道人激动地颤栗着,不自觉嘶哑着嗓子道:“请,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战得胜】 听闻那鱼的效用时皇帝便起了兴致,自打九穗禾丢失他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得见这传闻中的怪鱼也是一桩幸事,但这些并不如道人带给他的期许大,这道人令他想起了当时与他出谋划策,教他‘伪真龙’之法的那个老道。 这一幕袭云尚宫平静如水地看着,御前太监陆公公却有些惊掉了下巴,他将这道人接进宫时这道人便诉了请求,说是要待阴时阴地见圣上更好,他寻思着作法布道确实有些讲究,便允了,没想这道人竟是为了布置这些?然而他并未告诉姜太傅圣上是阴晦缠身啊,还是说是这道人天机算准,神到如斯境界? 这这这……陆公公目瞪口呆,一下子对这道人信了八分。 可陆公公不知正是因着听了他的话姜太傅误当皇帝有心求长身不死,为了避讳着免被司天监里一些老古董诟病才编了这么一折子戏送道人,哪想着歪打正着,这冉遗鱼配上得道高人犹如雪中送炭暖了帝心,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姜太傅不揽此事,全推到沐阳王身上,也是狡猾,虽有几分心思是在太子谆回宫之际打压一番,但主要还是他拿不准君心,沐阳王这亲儿来试水总比他要稳妥。 这时却有身着铠甲的兵士来报:“报,波斯已撤军回纥,我军大获全胜,已整装待发只等陛下下令!” 兵士的声音听着熟悉,皇帝被这么一打岔却不知是该先请了道人还是先问军情,但好在他还未老糊涂,只一瞬息便自持着指了陆公公去问。 “何时的事?可有信物?怎么赢的?”陆公公炮发连珠,将能想到的一股脑问了。 兵士这才抬首露齿一笑,那粉面油头的模样哪是个兵士,赫然就是太子谆的近侍太监——谷暑。 “好大的胆子,敢谎报军情!”姜贵妃一眼便认出了谷暑,联想到太子谆又得了功劳,故而脑子一热喊了出来,说罢便生了悔意。 抛了眼色给季美人要她圆场,季美人却唯唯诺诺不吐半个字。 宸妃适时开口,声如骊珠,面相愔愔,更衬得姜贵妃今夜数次失态狼狈不堪,“姐姐何不听他说完?” “谢宸妃娘娘恩典,杜荇将军的手书在此,还有回纥自请归顺的文书,请陛下过目。” 谷暑将两份文件递给了陆公公,所有人都凝神闭息等皇帝看完。 那道人束手束脚在亭外干站着,还有御前侍卫虎视眈眈,手里的冉遗鱼扑腾得厉害,白色道袍上被甩上一连串的水印,极突兀地沐阳王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惹人侧目。 “谦儿所笑何事啊?”皇帝声音哑着,不咸不淡问沐阳王。 “无他,只是父皇再不嘱咐一二,那鱼恐怕……” 这种日子不好说些死不死的丧气话,顺着沐阳王所指看去,那怪鱼确实快不行了。 皇帝心里一紧,忙令御前太监带着那道人下去安排了,这才继续心猿意马地看着那两份文书,回纥那份无外乎就是向大雍致谢,渴望归附云云,皇帝看完便让御前太监拿了下去,倒是杜荇的手书有点意思。 “你可是那个太子身边的近侍太监?杜将军在信上对你倒是赞誉有加。” 皇帝揣度着杜荇所书“雍人伐波斯以救回纥,秋十月已巳朔,臣及波斯战于洌,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击之,波斯败绩。然后两日再犯,波斯缮甲兵,具卒乘,将袭回纥。吾将启之,却迎太子之内侍,携一停战书,乃波斯王亲笔,遂止战偃旗。此子虽出身宦官,然勇谋可嘉,功不可没。臣请表上书以赐。” 越看越好奇这过程,皇帝和蔼地问询道:“你是如何得了波斯王亲笔的停战书?这是大功一件,想要何许赏赐?”说罢嗓子便愈加不适,将要咳出的干涩生生咽了下去,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好在纱幔够厚外界看不出甚么不妥。 袭云见皇帝虚得有些打起了摆子,伸手去扶,皇帝却止住了她,示意要将谷暑的话听罢再说。 “陛下,杜将军只知是谷暑带回了停战书,却不知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谋划,正是太子殿下与先锋营的军都指挥使郑川以及先锋营兵士们的牺牲,谷暑才能带人自乱中救出以质子身份羁押在此行波斯大军中的波斯王子。这一切的征伐并不是波斯王所愿,皆是因为波斯大将军阿亚图拉以王子安危胁迫的。所以当王子回到波斯后波斯王便立马签署了停战书,并会在不日派使者出访大雍。” 谷暑再次对着皇帝拜了拜,谦卑地回道,语带哽咽:“小的不求赏赐,此番回来能见着太子殿下便是最大的幸事,只求陛下能宽宥了废太子妃,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小的再次斗胆请求陛下。” 谷暑的头深埋在地,太子谆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因为谷暑回来的匆忙,太子谆还没给他讲祁隆被劫的事,谷暑全凭那一股子忠肝义胆贸然就对圣上提出了这般请求。不知会不会被允准,太子谆既担忧又祈盼。 “胡闹,这怎么可以!”姜贵妃实在是忍够了,自打太子谆回宫这几个时辰她诸事不顺,若还将祁采采赦免,那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不都付之东流? 这一声呵斥之后是四周的鸦雀无声来作回应,皇帝没有动作,御前太监也未传下任何话儿,宸妃自乳母手中抱过三皇子搂在怀中轻摇着哄入了梦乡,沐阳王将沈小讷的素手捏在手中把玩低着头沉吟着,彤宝大公主欲言又止,有些担心地望向姜贵妃,太子谆敛眸盯着杯中好酒,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笑。 寂静带来的沉重压在姜贵妃心口,隐隐又要作痛,皇帝的话如同一把重锤,将这压着的石块击碎,也将姜贵妃的心捣成粉齑。 “关了也有许多时日了,也有刁奴承认了罪行,虽占了个管辖不力,却不至于终身在清悟宫中度过,便将祁氏以侍妾的身份接出来吧。” 说罢皇帝话锋一转,对姜贵妃冷言道:“你既为人母,今日孩子们也都在,朕无意把话说透,可你也该三省其身,缄默其口,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 明知孩子们都在,那又为何要说出来呢?姜贵妃眼中含泪,羞愤难当,空瞪着一双美眸失神望着纱幔后的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一章【风波起】 平地起风波。 自其父在流放途中惨死后,变得极为木讷的季美人却一下跪倒在地,对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才颤声说道: “陛下,姜贵妃私扣宫妃用度,滥用私刑加以他人,不配执掌凤印,望陛下与臣妾们一个公道。” 宛如水入沸油,炸了锅。 “你有何证据侮蔑本宫?啊?你爹贪墨朝廷赈灾款克死流放途中,过了这许多年你还耿耿于怀?”多事之秋,姜贵妃已然无法再自矜自持,厉声辩驳着,伸手扯在季美人发髻上,头饰散落一地。 彤宝大公主和着帕里黛将姜贵妃拉扯开,季美人却像一潭死水纹丝不动,只转首看了姜贵妃一眼,满含恨意, “陛下,臣妾该死,臣妾父亲本多受祁将军照料,奈何被利益迷了心窍,贪墨朝廷赈灾银是真,却不是用于自身,每年自朔方搜刮的民脂民膏全由臣妾献给了姜贵妃,臣妾苟活至今愧对祁家人,愿以死谢罪,只贵妃亦是共犯不可不罚。” “季美人既认罪求死,便赐白绫三尺罢,死后仍以美人位份入殓,至于姜贵妃……容后再议吧。” 强撑着到最后一字完,皇帝扶着袭云尚宫的手起身自亭子后面离开,不知是离开了烹茶的碳火,或是身上热症未愈又经湖风一吹,皇帝觉着今秋极冷。 袭云贴心地将温热的汤婆子递到皇帝手中,叹道:“陛下要多加小心了。” 奏乐中断,对留座的几位复又行了礼,南熏尚仪扶起失魂落魄的姜贵妃,正要乘着肩舆离开,姜贵妃却对着太子谆道:“本宫再如何,闲儿为你怀麟儿有功,虽最终被害,没能诞下一儿半女,你也该善待她,祁氏远不是个心思纯净的……你该慧眼识人。” 姜贵妃不知姜鹭闲的腌臜事,也没想她有这个胆子,这一席嘱托倒也有些真情实意,许是想起了自己与萧皇后的纠葛,再看看姜鹭闲,竟与她可怜的有些相似,地位再高,得不到君心又如何? 整场筵席都沉默不语的姜鹭闲听到自己的名字手中的银筷差点落地,她一直小心翼翼埋头吃着宫女布的菜,尽量让自己不被注意,没想临了自己的亲姑母帮这倒忙! “嗯……是有功劳,儿臣自然会善待姜侧妃,只是比起前朝那位女帝和贵妃,侧妃几进几出寺庙,儿臣怕是东宫都容不下她的远志了。” 啪,一双银筷应着太子谆的话落地,姜鹭闲忙趴去地上拾,又有她的丫鬟去扶,待她在一阵忙乱中坐正了,才感觉一束阴测测的视线,她知道,姜贵妃明白了太子谆的意思,姜家是容不下行有**之事的她了。 原来他连那人是僧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原来太子谆是想借着姜家人的手除了她,是怕脏了他高贵的手吧? 姜鹭闲胡思乱想着,如同坠下深渊,身处冰窖。那束视线盯着她良久才随着太监抬动肩舆的脚步声消失。 之前皇帝座处四下的纱幔犹如鬼魅飘扬,凝云亭中显得有些萧索,凑巧三皇子姞诂转醒,嚎啕大哭起来,宸妃有些歉意地告了辞,抱着哭得伤心的姞诂晚于姜贵妃一行也离开了。 眼看此宴又要不欢而散,大抵回回有太子谆与沐阳王同在的家宴都很难有个愉快的收场。 太子谆想快点回东宫接祁采采,人倏地站起却被沐阳王按住肩膀,两人间电光火石,彤宝大公主想着如何能斡旋周转一番,令气氛缓和些,沐阳王却先她一步开口,笑道: “就剩我们兄弟姊妹,大哥与我们许久未见,这个时辰就要走了是不是寡情了些?那乐师所奏觱篥妙极,不若听个几曲,叙叙旧。” 沐阳王性情似是收敛了许多,没再挑衅滋事,反而对着太子谆意味深长地笑笑。 “二弟此言差矣,若要把酒言欢改日你与大姐来我宫中,定招待得宾主尽欢,我们兄弟之间就不言虚了,告辞。”太子谆一使力便震开了沐阳王钳在肩头的手,执意要走,要见采采的心无比急切。 “大哥怎这般不给面子,那好,只听一曲儿,一曲儿。”说罢,也不管太子谆应允没,沐阳王一摆手,之前在湖心岛中弹奏的乐师们就坐船挨个上到了亭中。 “姞谦!你要做什么!” 太子谆转身欲走之际,彤宝大公主撕心裂肺的咆哮响彻西华池,对于这姐姐他不可坐视不理,脚步顿了顿,回首就见彤宝大公主搀扶起一个浑身伤痕的乐师,毫不嫌弃地伸手为他将额上脏污的碎发拢到耳后,彤宝大公主眼中除了不可置信还有罕见的怒意。 沐阳王笑意更深,食指摸着下巴,叹道:“哎呀,还以为大姐见着心上人会开心呢?这么凶,可要吓坏你胞弟的。” “你究竟想要干嘛?若有什么你大可冲我来,大姐一向不参与政事,姞谦,你有必要吗?”太子谆平声问沐阳王,浓密的睫羽遮挡着看不清眼中的风波。 “干嘛啊这是,请你们听全京城最绝的乐音,你们一个个都直呼我全名,真是,不识好人心。”同样的不闹不怒,沐阳王笑眯眯回道,末尾又多插一句:“大姐,你这模样若是被驸马看去不知该是何种心情。” 彤宝大公主哭了,却不完全是因为心疼这乐师,更多的是被亲人伤害的痛苦。 她自幼就被姜贵妃当做沐阳王的垫脚石,甚至婚姻都是筹码,她有不忿,有不甘,但最终她都接受了,现在呢?她已经不再纠葛年少时的悸动,她的生母,她的胞弟,却拿这个人一次次威胁自己。 当她联名那些交好的贵妇人请皇帝对祁采采对祁隆的判罚三思时,沐阳王说会让这乐师余生不安,她担忧,她知道她这个胞弟的狠厉,可她已嫁作人妇,有一个爱她的夫君,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不能保护这乐师一辈子,所以她派人将乐师偷偷送出京城,隐姓埋名安置在了一个县城中度日,这也是她唯一能为这个乐师做的——保全他一命。 可如今,乐师就在她的面前,奄奄一息,他那双引以为傲可以弹奏天下乐器的双手无力的垂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零二章【今世劫】 “宁箬,无碍的。”一如当年他教公主们学琴时,目若秋波,声若清泉,乐师竭力对彤宝大公主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定要折磨于他?那你今日将他带来此处,又是要告诉我什么?你们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柔柔弱弱的眉眼,软软糯糯的声音,那一直逆来顺受的彤宝大公主不见了,泪水在面上风干,彤宝指着沐阳王,是前所未有的勇气,她从来没有真正违背过姜贵妃和沐阳王的意思,但那是曾经了。 “我送你回去,他的手兴许还有救。”太子谆对彤宝大公主说道,他害怕彤宝周身弥漫的绝望,像极了萧后临终前的样子,也许老叫花能救那个乐师呢,太子谆有些急躁,再不济,只能去请华佗后人,让华佗后人再破规矩,虽为难,但他不能看着彤宝大公主这个样子。 沐阳王拦在太子谆面前,戏谑道:“一个乐籍奴隶罢了,何须在意?他那手我并未弄残,还是可以拿东西的,吹觱篥又不需灵活的手指,他能奏好的,毕竟第一乐师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听罢再……” 话未说完,一拳砸在沐阳王腮上,沐阳王闪也不闪跌坐在地,太子谆冷冷看着沐阳王,吐出一个字:“滚。” 沐阳王面上的云淡风轻令太子谆愤怒,人命在沐阳王与他母妃眼中都邈邈如尘埃?不,沐阳王比姜贵妃更残忍,他从不用杀戮表达他的嗜血,他只会捏着别人最珍贵的东西,蹂躏、践踏,生不如死,才是他想看的。 太子谆拉过彤宝大公主走出凝云亭,谷暑和彤宝大公主的侍女扶着那乐师走在后面,末尾跟着面上泛着兴奋的红光的姜鹭闲,再三回眸望着沈小讷。 “今夜才刚刚开始。”人都走后,沈小讷抚摸着沐阳王脸上的淤青,冁然一笑。 沐阳王捏过沈小讷的下颌,阴测测道:“若是你的法子不行,本王受的这下子,你可能承受?” “不会不行的。”沈小讷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帕里黛躲在阴影里,看着这两个疯子,如大漠中的眼镜王蛇般缠绕着彼此,对一切阻挡他们的人吐露猩红的信子,用毒液将闯入他们视线的人变成白骨。 子夜,火自太子谆寝殿蔓延开。 不,也不能说是蔓延,当第一个宫女发现火光时,东宫多处都已经燃起了。 宫人们接了水扑火,那火却借着风势越烧越旺,照亮了每个人惶恐无主的脸,尖叫声四起,东宫乱成了一锅粥,除了在半山腰上,远离尘世的清悟宫。 金珠被袭云尚宫借走了,清悟宫里只剩下钿儿和祁采采相依为命。自钏儿死在她眼前后,祁采采将入宫这两年来的事细细回忆了遍,多是因着自己鲁莽大意,将她殿里的人一个个推进了火坑。 该是酣睡的时候,祁采采却不踏实得厉害,又一场噩梦惊醒,窗外透着亮,竟不知何时了,于是披衣起身,去了外屋唤钏儿,唤了三四声都没人应,掀了帘子瞧着钿儿仍在安睡,才恍然钏儿已去了多日,想来钿儿每日里劈柴烧火做饭一人做着几个人的活计应是累坏了,蹑步退出来将殿门反手掩上,才听得清悟宫自外紧锁的宫门被打开了。 祁采采紧盯着宫门,道不明的希冀,却在看到来人后,仅剩失望。 “祁氏,竟还没安歇?”姜鹭闲红肿着双眼一步步靠近祁采采。 “你再靠近一步,我便要动手了,姜鹭闲,我不要你的命仅仅看在我曾无意害了你腹中孩儿的份上,钏儿的命我自早晚要对你姑母让她还回来。”祁采采并非吓唬姜鹭闲,拳头捏的嘎吱作响,极力克制着恨意。 姜鹭闲识时务地停了下来,突然问道:“我们必要这般残杀吗?东宫里只你我两个妃子。”见没有回应,便继续道:“你嫉恨我怀了太子的骨肉,也不该那么任性的,你那日动手打我是假,下药是真,你想要的不只是我孩子的命。” “你在胡说些什么!”听着姜鹭闲扑面而来的侮蔑,祁采采不禁斥道。 “哦?还不认么?祁采采,你当真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吗,你害我麟儿你却仅仅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抵命,你让太子殿下亡灵如何安息!” 姜鹭闲再近一步,宫墙外的红光映在她脸上,宛如恶鬼。 “亡灵?你再说什么?!”祁采采终是慌了,将天边都照亮的火光她看到了,东宫走水了。 拿出一封信递给祁采采,姜鹭闲看着祁采采脸色愈来愈难堪,追击道:“是的,太子薨了,这是他遗物里面找到的,没了太子,我也没了孩子,东宫完了,你我也没有前途了。看到那光了吗?火是我放的,我们都该死在这火里的,同为他的妃,他到死都只念着你,却只有我一心为他,真是可悲啊。祁采采,你不是满门忠烈吗?即使你不爱他,作为他的正妃,你也该一死了之,你娘都能追随你爹而去,若你迟疑,便枉为祁家人。” 信是太子谆此战刚到朔方时她寄给父亲让代为转交的,信笺已经被拆开,火印上的裂痕那么灼人眼,呼吸变得急促,她信了,彻底的心灰意冷,祁采采闭上眼轻声道: “我知这样下去阿娘会撑住,没想到噩耗竟接踵而至……呵,我知晓该怎么做,将你拿来的东西留下,你走吧。” 梦里梦过多次阿娘的坟冢,若不是娘真的不在了,石熙载总该托人报个信的,她都猜到了,却不愿正视。 圣上终是没放过阿爹吗? 原来所有的诺言都是骗人的,太子谆终是没再见她,令她空等这一场。 姜鹭闲走了,只有地下的半瓶鸠酒证明着她来过。 祁采采遥望着越发炽烈的火光,腹中绞痛,一口鲜血咯出,宛如修罗战场的血红色天空中,她模模糊糊看到了…… “姑娘,这字帖又让我写啊。” “采采,娘心疼你,去了京城不比在朔方,谨言慎行,多收敛着,可也别叫人欺负了去,有你爹为你撑腰呢。” “囡囡,嫁为人妇后……算了,爹说不出那些礼仪教条,总之太子若待你不好,你就捶他,男人都是惯出来的毛病,别惧着别人说你凶悍,爹都一直宠着你娘呢,我的囡囡可是要被宠一辈子的。” “许我一年之期,定在你及笄前回来。” 愿今生,所遇恶人死无葬身之地,盼来世,莫再受那些礼教拘束。 奈何桥上相见,你我同饮孟婆汤,共赴黄泉路,再续未了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一章 【再生缘】 宛如身处归墟之水,无尽的寒凉与寂静。 连微小的动作都难以做到,感受不到呼吸,心也没了跳动,唯有脑中不断浮现一些旧事。 朔方的戈壁滩上穿着胡服的汉人女子骑着高头骏马同一队铁骑驰骋着,马后绑着被俘的鞑子,有人唱起了乡间小调,有肆意的欢笑声。 不知怎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诗:“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跋黄尘下,然后辨雌雄。”却是祁采采不曾背过的。 愈想努力看清那女子的脸,却总是有雾气遮蔽着,只有一团朦胧。然那些铁骑的面貌又清晰可辨,祁采采还记着,他们都是阿爹手下的强将,故而更生好奇,想要离那女子再近一点,看得再真切一点。 “你是何人?”祁采采竭力尝试着张口去问,却没有声音传出。 可那女子仿佛听到了祁采采的问话,转头看着她,雾气渐渐稀薄,女子的乌发绛唇依稀可见,“我是你啊。” 怎有陌生的女声,这么想着,祁采采再次失去了意识。 一阵阵哀戚的嚎哭声刺耳,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是一口楠木的灵柩,她这是灵魂出窍看见自己的丧事吗? 祁采采打量着四下,她并不是如那些鬼怪志异中讲的飘在半空,此刻她正跪在地上,旁边是个披麻戴孝,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后面还有好些干嚎假哭的陪衬,祁采采看了看,没一个认得,也就无从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灵柩摆在正堂,四面悬着白幡,原是引魂的,花圈纸人堆满了四个角,供奠举哀,按规格也不算简陋,却远不及宫中的丧仪。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们,在给她哭孝吗? 也是,东宫已经没有主子了,定是要来些沾亲带故的王妃或者侯夫人主持她的丧礼。如斯想着,祁采采释然了,索性是成了鬼魂,大抵怨气太重地府不收她,只能游荡着,不妨化作厉鬼吓死姜家那些恶人,也不枉有这一遭。 身子有些虚虚浮浮不听使唤,祁采采伸手扶着灵柩起了身,倒是不失触感,想走前再瞻仰一下生前的模样,抬眼看去里面躺着个面白如粉的年轻公子。 祁采采只略微惊了一跳,却差点被身旁妇人的叫声吓得破了胆。 “啊!慎儿,你这是作甚?” 妇人看着祁采采,祁采采回望着妇人,四目相对,祁采采好像自妇人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能看到我! 祁采采被自己的发现又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似的跑出了灵堂,她不熟悉这里,这里也不是她的丧礼,那她为什么在这? 思绪越来越混乱,疑团越缠越复杂,身后还有人朝她追来,包括那个能看见她的妇人,口中声声唤着“慎儿”,祁采采跑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只是断断续续的有被这样追赶的记忆,这段猛跑下来身子开始喘息,脚下一滑落入了冰冷的湖中。 湖水大口大口呛入,祁采采挣扎的手静止了下来,生时在火中饮鸠,死后又毙溺水中,她这一生还真是可笑啊…… “醒了,醒了,老天保佑,慎儿啊,你有甚么想不开与娘说,娘不能再失去你了啊。”伴随着熟悉的哭声,那个与祁采采有一面之缘的妇人正趴在她身上哭天抢地。 有些记忆冲进了祁采采脑中,那是不属于她的记忆,是沈小慎的,那个她从未见过却极负盛名的京城才女,那个甫一出生就与太子谆定了终身,最终却因病湮灭在滚滚红尘中的女子。 她的泪,她的怨;她的恨,她的念。 两个人,两世的劫,祁采采,沈小慎,在这不凡的际遇下融为一体。 “娘……”祁采采,不,应是沈小慎纤细苍白的手抚上沈夫人的背轻拍着,这声娘,有小慎的遗念,有采采的遗憾。 你的娘从此就由我来奉养,祁采采心中道,在这具身子里抵抗的最后一缕残念消散,祁采采感觉周身热络起来,血流蔓延到四肢,到指尖,大抵这一刻沈小慎的身子才接纳了采采的魂魄,胸口的跳动让采采有了重回人间的感觉,眸中有些湿润,祁采采抱住了沈夫人,有一种淡淡的佛手柑的味道,不是她阿娘祁夫人身上的香气,却也令采采舒心安逸。 沈夫人大哭了一场,又操持着丧仪,着实乏了,后半晌就着丫鬟扶着回去休息了,如此祁采采方得了空,赶紧梳理着杂绪。 今日的丧事是给沈小慎的亲兄长,沈家大房嫡长子沈秦庭办的,沈小慎才从东苑里被放出来为嫡长兄吊唁,许是被此事冲击到了,本就多思多虑身子又柔弱的小慎就这么去了,所以祁采采醒来时身子才是冰冷的,心跳是静止的,没有一点点活着的迹象,跑起时四肢也如牵线木偶般僵硬,落水后才无法自救。 沈夫人怕是不知道她的一双儿女皆成了亡魂,祁采采心下悱然,白发人送黑发人,难怪当朝吏部尚书的夫人会苍老憔悴得如饱经风霜日晒的农家妇,为娘的悲恸怎能不使人闻之垂泪呢。 只是她已经醒来小半日了,却不曾见沈府的正主吏部尚书沈知味出现,在小慎的记忆里,沈家父亲似乎只在乎家族的兴衰,对于儿女总是薄凉的,不及祁采采那将军老爹万一,可惜……祁采采沉沉叹息,即使再世为人有些东西终究是放不下的。 一个丫鬟推了门进来,打破了这份沉凝,压低了声音唤着:“姑娘,姑娘?”见主子睁着眼,便捧了放着羹粥的托盘走到床边,笑说道:“可好些了?奴婢喂你吃些肉粥,总是吃了精神些。” 祁采采不甚喜欢被不熟悉的人近身,自觉坐了起来,温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这丫鬟似是和原主沈小慎关系亲近,也不造作,将碗儿递了祁采采手中,却又苦了脸叹道:“姑娘原是福祉厚重的,奈何老爷被猪油蒙了心思,现今大公子这一去,姑娘和夫人的日子只怕更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章【醉花坞】 祁采采这才细细端详眼前的丫鬟,合中身材,丰润面颊,两靥有浅浅的梨涡,观之可亲,看着似乎和当初的自己差不多年纪,却因着面相稚嫩,更像个娃娃,那一瞬不自觉的将她误当成了钏儿,却是晃过神才猛地知晓了这是沈小慎的大丫鬟花坞。 “你?”祁采采指着名唤花坞的丫鬟,有些怔忪,有些颓然。 哪想花坞当自己说错了话,扑通一声跪下了,皱着张脸哀哀道:“姑娘,奴婢知错了,不该挖苦老爷的,你不要哭啊,姑娘。” 花坞顶着肿泡泡的双眼,显然已哭过多时,倒是什么主子什么仆,都是爱哭鼻子的。 “花坞你别哭,我也不哭,我就想问问你哥哥为何说没就没了?”瞧着泫然欲泣的花坞犯了难,祁采采最是见不得人哭,此刻心中憋着无数疑惑待解,却不能贸然一股脑问完,只能徐徐图之。 不想花坞神情一变,怨愤交加,嘴一瘪,说道: “夫人都劝过老爷了,老爷偏要让大公子随着姜家大公子一同去西域,前会儿必经之路上咱和回纥正与波斯打得火热,那边乱得如城西的菜市,大公子又不会武艺,可不是易遭暗算么。”停了片刻觉着说辞不妥,又补充道:“兴许并非遭人暗算?奴婢也是听岫烟姐姐说的,做不得准。” 沈秦庭走西域这事倒是沈小慎记忆中没有的,被关在东苑六载,前些日子还莫名其妙被送到乡下庄子里住了些时日,沈小慎对沈府的了解也不比祁采采多。 但无论祁采采还是沈小慎似乎与姜家有些解不开的仇怨,避无可避,祁采采胸中燃起一股愤怒,为她自己,为沈小慎。 “姜家人来吊唁了么?” “来了,刚萍汀才与奴婢说老爷派人来吩咐不让姑娘出去,正堂那来了大人物,可姑娘想想今下里东宫摆着大丧,大人物谁还有那心情来咱这面,定是姜家无疑。”说到姜家,花坞肿泡泡的双目一立,不骇人,倒是滑稽。 “哈,待我收拾一下,咱们出去看看。”祁采采哑然失笑,笑得心里疼,东宫大丧,她该是和太子谆同葬一处的吧?撑着床沿就要起身,蓦地有些头晕,便往前一个趔趄正撞进花坞怀里。 可将花坞吓得不轻,赶忙扶起,又去收拾残羹冷炙,看到见底的粥碗时更是觉着不可思议,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主子不但自愿出门,还将饭吃完了。 难得主子雅兴,花坞不想去拂,对于沈大老爷她早就看不顺眼了,天天给主子下禁令,只要有人来家里更是恨不能把主子塞地洞里藏起来,明明是朝阳一般的年纪,花儿一样的容貌,就因着沈大老爷一个破决定,被封尘了六载,呸,今日还想要主子避着人活,那也要看她主子答不答应。 你瞧,主子都会自己穿靴了,这明显是受够了沈大老爷的压迫,要翻身了! 花坞兴奋地不行,同主子走在一块雄赳赳气昂昂,且有了祁采采魂魄的小慎即使还是那般窈窕的身子,却处处透着英气,要突然来个不知晓情况的定要以为这主仆二人是要去哪挑衅滋事。 然事实上并没有人看见她俩,说是昂首阔步的走也只在没人路过的时候,一听见风吹草动花坞就扯着祁采采蹲在路边的花团后,已经是枯木凋零的季节,挡也挡不住,祁采采也不明白自己干嘛陪这丫鬟疯。 一路走就听花坞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今天真是好运气,不但看守东苑的下人被调走了,连带着整个府里的下人好像都消失了,果真是大人物来了,兴师动众的。哇,姑娘,你看那野鸭子游得多快,哇,姑娘你瞧瞧这一地的杂草,他们也不收拾收拾!” 许是关在东苑久了,花坞活络得很,什么都好奇。 “花坞,那是鸳鸯……那是天湖葵……”祁采采无力地解释着,也不知一直咋咋呼呼的花坞有没有在听,仿佛一只聒噪的小麻雀,给这萧索的秋添了生气。 到了花园子尽头,一眼便能看到挂着白幡的灵堂,花坞说什么也不让祁采采再过去,嘴里还振振有词,“姑娘,你身子弱,上回儿就冲撞了,奴婢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过去,你现在这样多好,可别又整的整天哭哭啼啼的。”说罢还是觉得不合适,改口道:“弱柳扶风、娇比西子也挺美的。” 祁采采斜睨花坞一眼,懒得搭理,紧紧盯着灵堂里来往的人,最显眼的莫过于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束角带,身上穿着白襦裙,外罩艾绿色对襟衫,身量苗条体格的男子,真乃“一树梨花压海棠,玉树临风胜潘安”。 捣了捣看痴了的花坞,祁采采问道:“这人你可认得?” 花坞缓了缓神,啧啧道:“好看呢,姑娘,这么俊秀的人儿奴婢哪见过啊,倒是他身边跟那个鼠头鼠脑的玩意儿,奴婢昨日里去给你取午膳时在府里见过,多问了岫烟姐姐一句才晓得是姜家的仆人。” “那就是了,我让你带的旧床巾你带了吗?”祁采采眼中闪着火苗,管他是姜家的谁,能遇到就是莫大的‘缘分’。 “带了带了,瞧,姑娘说要辨不出花色的,奴婢就从狗窝里抽了它的褥子,厚是稍厚了点,但绝对猜不到是哪个院子的。”花坞献宝似的拿出一个脏污且带着腥臭的褥子在祁采采面前晃动着。 饶是祁采采在朔方玩得贼野,上树掏鸟蛋下河摸草鱼,此刻也挺佩服花坞的,家里养的看门狗是什么实力祁采采以前也尝试着去逗弄过,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就为此,祁府周围的几个府邸索性都不养狗了,就怕祁采采去他们家逗狗被狗咬了辩不清理。 可是花坞呢? 她模样仍是白白净净,花缎的褙子也是纤尘不染,谁能猜到她爬了狗窝,抢了狗过冬的褥子!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呀?”花坞跃跃欲试,就是不知道主子要做什么,一双肿着的金鱼眼正四处扫荡着,被祁采采拉进了堂屋的墙角躲了起来。 “嘘,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章【浮生栖】 谁来了?花坞放眼望去,是那个翩翩佳公子过来了,可花坞的小鹿还没乱跳到那公子怀里,公子就被她带来的臭褥子裹了个扎实。 拳脚相加,拳拳打在头面上,脚脚踢在关节处,祁采采将蒙住的人当做了泄愤的沙包,肆意打着。 要是换做以前祁采采那肌理修长的身子什么不该说着实难能可贵,祁采采心中对花坞有了评断,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初次相处的萍汀身上,可萍汀言辞简练,似是疏于开口,除了礼貌性地回应一句嗯,哦,其余时间都专心布着菜。 “姑娘,你把筷子伸到粥里了。”萍汀面无表情得说道,但在祁采采看来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有种说不清的悲悯。 “哦,唔。”就说半天夹不起丁点菜呢,祁采采将南竹筷放在一旁筷枕上,端了碗吹了吹便喝。 枸杞黑米的粥,煮的软糯可口,颇合祁采采胃口,不多时就见了底,随着碗放回桌上的咔啷声,萍汀和花坞都倒吸一口凉气。 今天主子喝了满满两碗粥啊!花坞感到不可思议,这算得上是好事,所以她也问不出口。 而萍汀惊诧的是主子竟然直接端着碗喝了,往日里不都是一边哀叹着,一边小匙舀了一口一口缓缓抿着,小半碗粥足足能用半个时辰,还得是花坞求着念着才能多吃两口。一阵失态后萍汀反倒是欣慰地微微勾起了唇角,被关进东苑前的主子好像又回来了。 东苑的日子很枯燥,吃罢了晚膳往日里沈小慎就伤春悲秋诗兴大发,成篇的籍子都是小慎在这六年间所著。 祁采采倚在榻上翻阅着,不得不承认名噪一时的才女才情果真斐然,祁采采虽不擅笔墨,也能自其中感到幽怨哀婉之情,也正是因为这种顾影自怜,粗粗翻阅了三四章,祁采采便弃了,深宫内苑差点也将她磨成了这般模样,能重来这一世,无论再艰难,她都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有仇的报仇,有恩的还恩。 倏地伸了个懒腰,趁着天色尚早,不若去锻炼下身体,免得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动得接受他人的安排。 花坞见主子又要出屋子,担忧地劝道:“秋夜寒凉,姑娘大病初愈,还是在屋中歇着吧?” 祁采采回眸一笑,早就想好的说辞便脱口而出:“怕是一直躲懒不动弹到了下个秋天那纸钱你们就要烧给我了,该振作起来了,为哥哥报仇。” 正说着一件短襦披在了祁采采身上,萍汀将衣领理了理,系了盘口,同祁采采道:“姑娘,奴婢与你一起。” 没想着不善言语的萍汀还有这么温情脉脉的一面,这种被支持理解的感觉令祁采采仿佛回到了朔方,回到了她的飞凫阁。 “你们是要一起做甚啊?奴婢也去,大公子是个好人,姑娘也是个好人,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是花坞未到!” 汩汩暖意萦绕着祁采采,即使春夏有终末,秋冬有来时,却有人心自暖。清冷的小院里三人绕着屋子跑着圈,不到两圈祁采采便气喘吁吁,心如擂鼓,花坞和萍汀明显健康许多,只是面上微微泛着红晕停下来等采采。 太弱了,祁采采自嘲一笑,咬牙又跑起来,她要快点,再快点…… 自那日起,祁采采教着花坞和萍汀扎马步,练拳,东苑闲暇的时光都被三个女子用在了习武上。 花坞倒是崇拜地问过主子怎么突然会了这些,边说边花拳绣腿模仿一段,祁采采笑她画虎不成反类犬,寻了理由搪塞道是自书中看来的。因着沈小慎喜静,其父沈知味出于愧疚四处寻了许多书送往东苑,小慎所阅古籍便极多且繁杂,如此一说花坞也没起疑,当真信了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这会儿连岳飞都能自书中出,花坞是下了心思少逗鸟多看书了。 少言的萍汀只默默练着,因着勤勉进步很大,一套拳也能演的虎虎生风。 每当日暮时,祁采采总是坐在院里的大石上看着温习所学的花坞和萍汀,静静地想,若是当年她逼着钏儿也练两手,是不是就不至于生生被杖毙了? 可她更明白,那与武力无关,在至高的权力面前,一切都分文不值。 是时候,该去会会小慎的爹,沈尚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章【且尽欢】 成为小慎的第二旬,晨光熹微时祁采采便起身梳洗,准备去寻沈尚书。 这些日子,祁采采将愁思化作汗水,闻鸡起舞,沾枕既寐,充实的生活令她没有功夫去想那些悲恸的回忆,她不去问东宫的情况,东苑除了沈夫人也没有来客,她不问便罕有人提起,祁采采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太子谆的死了,直到某日花坞无意说到东宫,祁采采夺门而出,躲在了院子里,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她不敢听关于东宫的消息。 如今小慎的身体已健康许多,她的计划必须要实行了。 因为她知道东宫无主,姜家必然要争夺储位。 事实上姜家已不必去争,皇子除了沐阳王就只有咿呀学语的三皇子姞诂,沐阳王继位已经是铁定的事情。 而她,不能让姜家心想事成,即使她知晓铲除了姜家,除了沐阳王天下会大乱,她还是要这么做,她不是救世主,她可以做天下人眼中的罪人,但她不愿负了她爱的人,仇是必须要报的。 所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黑夜刚破了口子她便自床上坐起了,她无法预料未来能不能成功,可她仍要坚定地跨出第一步。 守在东苑外的下人自姜家那人被打后又加了一倍,起初花坞以为是她俩露了马脚被发现了,后来沈夫人来时一问才知竟是为了保护小慎的安全沈尚书才在东苑外加派了人手。 沈家父亲是很奇怪的,他自私自利,却又爱着整个家族;他沽名钓誉,却又一再做出士族大夫不屑之事;他寡情薄幸,却总默默地体贴着沈小慎的起居。 祁采采赌的,就是沈尚书对儿女的真情,她不信会有无谓儿女生死的父母,而只要沈尚书在意,她的谋划就能成事。 于是在守门的睡眼惺忪之时,祁采采自东苑角门翻出,而后花坞和萍汀在正门处你一言我一语闲谈吸引着门外那些人的注意力,祁采采自东苑旁的松林中绕行去沈知味的书房。 给祁采采的时间不多,沈知味今日难得休沐却也自持是个读书人,不会贪睡,鸡鸣时分便会起来去书房练练字看看书,用罢早膳后会去国子监转一转,同里面的士大夫辩正两句,再回来就不知什么时辰了,晚上又常宿在各姨娘那里,祁采采是没法再寻的。 沈知味的作息是祁采采自沈夫人嘴里套出来的,故这一天里祁采采也仅有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去接近沈知味。 沈府不算大,确切的说是沈家大房的宅子不算大,大房二房将原先的沈府一分为二,即使大房占着多一半的宅子,较于沈知味吏部尚书的身份沈府宅邸还是有些小了。这几年沈太后不管事沈府也没再扩建,就七进的院子住着大房百来口人,即便处在京城最贵地段,也看着磕碜,难怪沈知味时刻钻营着往上,也只有有了足够的权势才能获取更好的物质。 为避免连累花坞萍汀,祁采采好说歹说将她二人留在了东苑,此时也是凭着脑海里沈小慎儿时的记忆往沈知味的书房寻去,好在房屋不多,并未花多少工夫。 待书房里的小厮被沈知味使唤出去后,一直蹲墙角的祁采采闪身自窗户翻了进去,进去后便有些后悔,许是在朔方常从窗户悄悄进去吓唬阿爹习惯了,这次不自觉就走了偏门,但愿别吓着小慎的爹才好。 “大门不是开着?” 蹑手蹑脚的祁采采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往后一蹦,才瞧见席地坐在几排书架后的中年人,清癯面容,扎巾束发,着一身皂白圆领袍衫,手上握一卷书,形容有些颓唐,话既从他口中而出。 这便是沈小慎的父亲,沈知味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慎的爹娘都有将祁采采这般大胆人物吓得差点魂归故里的潜质,想来是有一定源头的,八成是他们暗恨自己夺了他们爱女的身子回魂,前来报复。 祁采采胡乱腹诽着,嘴上却是甜甜得回道:“我是怕扰了爹的清净嘛。” “嗯,这便是你勤加练武的成果?为了爬墙翻窗?”沈知味手下的书又翻过一页,声音沉缓,明明是训斥的话却愣是问出了关怀的味道。 但无论沈知味是不是生气了,对祁采采来说都是个好消息,起码这证明沈知味还在关注着东苑,沈小慎并非完全被放逐在那自生自灭。 祁采采讨好的意味更浓,勉励自己上前去扶沈知味,娇声道:“爹你别老坐在地上,会老寒腿的。” 沈小慎的声音甜美,撒起娇来也悦耳,虽然祁采采还是觉着以前和她阿爹粗着嗓子吼来唤去比较真实,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占了小慎的身子,她就得学人家的样子。 殊不知小慎平日里虽占着嫡女的身份,但却是个怯懦的,又因着自幼与太子定亲,没少被家里庶出的姊妹挤兑,沈夫人良善,那些暗中的龌龊她看不到,所以每每小慎哭,沈夫人就教导其要豁达温良,最终小慎是不哭了,也是香消玉殒的时候了。 这样的小慎,除了她的胞兄沈秦庭,整个沈家她没有不怕的,沈知味又好不怒自威的戏码,没少在小慎心中留下阴霾,故而真正的小慎是不会主动与她爹亲近的。 “你可怨怼父亲?”沈知味被扶起时有些人入黄昏的错觉,丧子之痛仍是锥心的,看着与嫡长子有几分相似的嫡女,沈知味有些感慨,也因着她对自己还能有孺慕之情,有些欣喜。 怨啊,你与那老皇帝一丘之貉,都是惯会问这些非要违心回答的屁话的。祁采采再次腹诽,依旧心口不一地回道: “怎会呢?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又哪能有抱怨。” 祁采采话是如此讲,面上却不如方才那般和悦了,没想沈知味下句话直接令她强扯着的笑脸几近崩溃。 “你们兄妹二人是为父最骄傲的,也是最乖顺的,可惜了秦庭……唉,不说了,逝者已逝,为父想着你也到了婚龄,该将你放出东苑了。” 沈知味眼中是怜爱还是算计,祁采采看不清,但她明白这婚定又是一桩交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章【意已决】 然而祁采采不是沈小慎,她本生来反骨,再世为人她也无心压抑自己,松了搀扶沈知味的手,冷声道: “父亲可是想要小慎为人耻笑一生?我既曾于太子有婚约,虽因着父亲的筹谋不了了之,但又怎能在这种时候再嫁他人?” 她祁采采是太子谆明媒正娶的妻,怎能在太子谆丧期投入他人怀抱,宁死她也不会同意。 沈知味心头烦忧,也没察觉他嫡女的变化,说道:“你与太子仅仅是婚约而已,又是娃娃亲,作废也不罕见,何况还事出有因。为父倒是想让你再嫁入东宫,奈何太子谆这回咬死了不再添人,即便你有着优势只怕也难争取到一席之地,错过了哪有那么容易能再得到呢。” “太子谆没死?”祁采采脑中砰得一声炸开,悲喜交加,忙问。 “你竟也知道太子失踪的消息?”沈知味有些讶异于被关在东苑许久的小慎消息的灵通,又突然有些内疚,不再追问这个话题,换了温和口气道: “你近日可能沉浸于秦庭的身亡,没注意外界的消息。波斯战败投降,太子谆已经安全回京了,听闻圣上心悦赦免了废太子妃的幽禁,可那薄命女却不幸染了恶疾随着东宫一场走水死了。为父当时还觉着是天助你也,不曾想太子竟对那姜家庶出的感情颇深,为她甚至拒了圣上的旨意,生生将汪侯爷的女儿气病了。太子能不管不顾到这般,你应该是没戏咯。” 听至此,竟令她瑟瑟发抖起来。 怎么会是这般?祁采采心中那份执念此时此刻轰然破碎,他还活着,姜鹭闲也活着,却是只有她做了那蠢物,信了那鬼话,丧了命吗? 若太子谆早回了京,为何不曾来见她,为何那日大火也没来清悟宫见她! 果然过往的温存都是欺骗她的假象吗?也许她祁采采只是一个被太子假意恩宠树立的靶子,因着他知她会武,她能自保,所以用她来为姜鹭闲挡暗箭么?所以姜鹭闲能怀了他的孩子,所以姜鹭闲活到了最后,所以她被废、祁家有难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并没有回来救她,反而带来了那一场荒诞的大火。东宫层级森严,职责分明,又怎会真的无故燃起那么大的火呢? 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好熟悉,姜鹭闲策反了她的贴身丫鬟钗儿,合着她的夫君一道来害她,好厉害的手段,好阴毒的计谋,若我就这么死了,又怎能对得起你们煞费的苦心! 步履有些蹒跚,祁采采心中愈痛,脑中愈清明,当一切的困惑在一个答案下都得到解答,她却险些经受不住。 “祁将军最后如何了?”祁采采抱着一丝侥幸问道,既然姜鹭闲所言都是虚假,那么阿爹阿娘可能还活着。 沈知味耸耸肩,随口说道:“圣上前几日早朝时说祁隆暴毙狱中,你问这个干嘛?” “爹,你想为你的嫡长子报仇吗?”祁采采没再接沈知味的话,她怕再说下去她会哭出来,而她不该哭的,少了一个人的债要还,她还有父母、钏儿的仇要报,她哪有资格哭哭啼啼。 沈知味被这突然的发问搞得有点蒙怔,回过神后就有些不虞,说道:“谁与你乱嚼舌头,这不是你个女儿家该管的。” 凝视着沈知味,瞧着他更显颓靡的形容,祁采采断定沈知味有报复姜家的心,于是追击道:“那可是您辛苦培养的哥哥,是家族中兴的希望,就这么不明不白没了,您不恨吗?” 一谈及家族的兴衰,沈知味立马换了神色,那种呼之欲出的怒火充斥着他的眼,“恨!可那是姜家!是姜家嫡长子害的!我除了让他来为你兄长吊唁,我还能做什么!” 说到最后沈知味倚着书架缓缓蹲坐在地上,中年丧子还是他最得意的儿子,说不痛又怎么可能呢?他连秦庭的丧礼都没去,躲在书房里练字,他是真的不想面对。每个人都说是他的顽固害死了秦庭,可他真的只是为了秦庭能谋一个好出路才让他与姜宴殊一道去西域帮姜家采买新奇玩意儿的,姜宴殊是姜太傅最疼爱的孙子,极有可能是姜家的跨辈的下任家主,他让秦庭与之多接触,还能在姜太傅心中留下好印象,他作为父亲,作为沈家家主,他哪里做错了?! 可是他的儿子死了,姜宴殊却平平安安回来了,他没做错,他却失去了他的希望,一切都是姜家的错,姜宴殊的错不是吗? “爹,古有木兰替父从军视为孝,今女儿请求您让我入仕,弑兄之仇由女儿来报,中兴之任由女儿来担,望爹爹允准!” 祁采采扑通跪在了沈知味面前,自她的眼中能看到坚定与诚挚,沈知味知道他的嫡女不是在说笑,虽然惊异于她的变化,但又觉得是好事。 沈小慎两岁识字过百,四岁能默《三字经》,五岁出口成章,六岁能吟诗作赋,九岁与国子监的门生能大谈诸子百家之论,要不是小慎十岁那年被他以恶疾推了与太子的婚约,关在了东苑,这孩子当有个很好的前景,如此才华横溢的女子该是要名垂千古的。 “你可想好了?易钗而弁并非那么简单,若被人发现你与我乃至沈家都只有死路一条。”沈知味觉得自己疯了,但他又认为沈小慎的主意是他飘摇无光的仕途中的一点星火,不抓住,难免遗憾。 祁采采付之一笑,道:“女儿能与爹爹夸下海口便已是铁了心思,究竟能不能做到我所说的,还请爹给个机会。” “好!反正依着现在的局势姜太傅事成后我沈家就是兔死狗烹的局面,为父便赌一把,你可有详细的计划?”沈知味莫名觉得爽快,这条路还未走他就仿佛嗅到了胜利的芬芳,有些亟不可待的想要敲定一切。 “女儿,不,小侄沈秦微拜见沈尚书。” 还记得阿爹本想给她起名叫“采薇”,她前世做不了漫山遍野生长生命力顽强的野菜,这世能做男子进朝堂便用这个“薇”字改为“微”,取其微小,卑微之意,同“薇”所指的野菜一样,虽然不起眼,却生生不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六章【木兰行】(上) 立冬,水结冰,地始冻的孟冬之月,然地处淮河以南的宛陵府过了秋末那一阵的降温,又回到了风和日丽的小阳春天气。 窗外的榆树梅花瓣正落在祁采采翻阅的儒家经义上,一身书生扮相的她起身去关窗,看到院中追着公鸡乱跑的花坞,忍俊不禁道: “莫抓它了,就这一只公的,你若真抓了做汤看笼里那些母的能饶了你?” 听得主子和自己说话,花坞在院里站定了喘气,这公鸡极灵活许是知晓死期将至上窜下跳甚至连祖上飞天的本事都会了,将花坞累得够呛,断断续续说道: “那可不成,呼,奴婢问了隔壁的大婶,吃公鸡补元气,姑……凉……不,公子这要考春闱,吃得好了才能脑瓜好,脑瓜好就考得好,金榜题名时候可就有数不清的好吃的了。” 见着花坞一说就要没完,萍汀嫌弃得将着她往厨房拉去,主动开口说道:“行了,整日和街坊闲话家常,说话都同那些姑婆婶子一样了,厨房里你蒸的甚么好似熟了,你去看看,让公子静心读书。” 花坞一叉腰,佯怒道:“好啊你,暗着损我呢,要不是公子在这我定要与你据理力争!”说着还对着萍汀比比划划的,萍汀木着脸极为无奈得搡着她往厨房去,花坞浑身痒痒肉,一碰这就哈哈哈,哈哈哈笑个没边。 本要关窗的祁采采索性支肘看起了风景,红霞层染,刚才还狼狈逃窜的公鸡此刻昂昂而立,在那一笼的小母鸡面前留下一个被霞光镀边的伟岸身影。 “扶疎梅树落红英,片片红霞散瑶草。”随口便作得一句好诗,祁采采吐吐舌,这还是小慎的天赋异禀起着作用,不然饶是她有决心,也不可能走科举的路子。 即便女扮男装赴考,冒着极大的风险,祁采采仍然觉得能再一次这样自由的活着,真好。能有机会手刃了那些恶人……祁采采笑笑,却不觉得有多好,因为她想到了太子谆,那个她已分不清善恶的人。 无论是祁采采或是沈小慎,都与太子谆有着难解的宿命,大抵是沈小慎对太子谆的执念太深,沈小慎太善,那股自然而然的仰慕与爱恋影响着祁采采,她恨不起太子谆。 祁采采要入仕,要做大官,要让姜家覆灭,要看着姜贵妃姜鹭闲付出代价,却没有想过要将太子谆如何。其实不是没想过,而是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耻。 哪怕太子谆骗了她,她竟还是想助他登基称帝的。 还记着第一次入宫他带她去雲灵宫拜祭萧后在天之灵,还记着那满是合欢花的紫苏池边他惑人心智的眉眼,还记着她犯错时他的包容与呵护,不论真假,那是她的记忆,是祁采采关于他的记忆。 所以祁采采不愿做那忸怩之人,既然无恨,既然有共同的仇敌,她便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她明白,太子谆会是个好皇帝,从朔方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灾民的善,对贪官污吏的狠便能窥得。 只是终有一日,她会让他知道,她祁采采,还活着,仗剑天涯,活在与你无关的江湖,。 “公子,热腾腾的嫩豆花好咧,快来尝一尝~” 花坞端着碗走了进来,那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如吃重要的豁达驱散了祁采采低迷的情绪,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花坞和萍汀都如此认真努力,她哪还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呢,活着,竭力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着,就足矣。 祁采采端了碗将上面的浮油吹了吹,拿着小匙呼噜呼噜的扒拉了两口,外面有人敲门,萍汀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忙去开了。 “程姑娘。” 大门外站着何人祁采采和花坞在房里看不清楚,萍汀也没将门大敞,花坞探头探脑也只看到露出的一角桃红襦裙,听得萍汀报了来人姓氏,花坞便捂着唇乐呵。 “沈小郎君可在?我,我娘叫我送鸡蛋过来,是山鸡蛋,我娘说可好吃了,你拿与他吃,补脑。”门外的程姑娘低声与萍汀嘱咐,见萍汀点了头,又尽量嗲了嗓子对门里说道:“沈公子,奴家便不进去了,改日来家中吃茶~” 祁采采只得粗声回道:“程姑娘美意小生心领了,只是考期将近,不便再去玩了,待考完定去拜谢令堂。” “好~那沈公子你温书吧,奴家就不叨扰了,有什么事就去木塔巷寻我。” 程姑娘得了沈秦威的答复这才笑意盈盈离开了,萍汀挎着一篮鸡蛋锁着眉头关了门,花坞便放开了笑起来: “哎哟,哈哈哈,笑死奴婢了,程姑娘定是上了心,公子你说你能有什么事情要去寻她帮忙啊?” 祁采采握着笔的手一滞,伸手用笔杆去敲花坞的额头,板了脸唬道: “程姑娘与程大娘母女俩自立自强,能做起卖络子荷包的营生,你能吗?那是该咱们敬重的人物,你还笑,再笑敲肿你的榆木脑袋。” “是啦是啦,公子说得都对,只是公子你何时满足一下佳人芳心赴约啊?”花坞捂着额头告饶,见祁采采将笔收了方又揶揄起来。 萍汀将鸡蛋放到了厨房回来,听了花坞的话,眉头锁得更深,祁采采去问,才犹犹豫豫答道:“奴婢觉着这不是个好玩的事,程姑娘芳心错许,公子还是该说清楚,免得惹得哭哭啼啼变成了痴女模样。” 萍汀似乎很讨厌女子哭,祁采采猜着应是沈小慎被关在东苑后茶饭不思,整日迎风洒泪让萍汀揪心,自此无论谁没完没了的哭就惹了萍汀忌讳,除此萍汀这会说到的芳心错许,沈小慎因错失与太子谆的姻缘便一蹶不振、自怨自艾起来,萍汀大概也是怕程姑娘走上沈小慎之前的路子。 祁采采连忙应是,对今后的言行有了更多的考量。 这里不是东苑,是沈知味为他远侄沈秦微安排的居所。 是在国子监附近,城南一处一进的小院,清雅幽静,除了偶有邻里的妇人们来串门,送些自家的鸡蛋、做的吃食给她所扮的沈秦微补身子,这处小院算是难得的温书之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七章【木兰行】(中) 程大娘与程姑娘便是祁采采作沈秦微扮相时接触到的第一个邻居。 那日里刚搬来此处,祁采采心下好奇就独自去附近转转,木塔巷是最近的早市,祁采采正溜达着便见一泼皮赖在一妇人的摊子前对着人家的女儿大献殷勤,言辞粗鄙又露骨,妇人几经劝阻,泼皮却愈发嚣张,甚至伸了手要去摸那少女,少女屈辱又害怕,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祁采采一看,火气直冒,冲上去就将泼皮的手扭断了,却是趁着泼皮不备用了巧劲才做到的,泼皮疼极,狂性大发,也不管断手,扑上来就与祁采采厮打,这下祁采采才反应过来已不是当初那个自己,虽日日勤加练武,也远不及往日武学一半,两人纠缠了一会儿,祁采采便挨了好几下狠的。 围观百姓见是两个男人在打架也没人去拦,看那瘦弱小郎君被泼皮打了就骂几声,处在上风时还帮着叫好。幸好是时间早,人不多,没招来捕快,几个来回,泼皮渐渐没了力气,晃神之际由着祁采采又扭了另一只手,祁采采也是力竭,泼皮方才钻了空子逃了。 这摊主母女就对祁采采千恩万谢,又扶了她要去医馆看郎中,祁采采哪能去看郎中,当下就推拒了好意,母女俩死活不同意,祁采采没法就说让她们送她回家中便好,家中有人会医术,妇人听完祁采采报的住址笑说正是邻居,隔了不远。 那日祁采采回到小院时的窘态将花坞和萍汀吓得不轻,花坞的念叨是少不了的,祁采采自觉理亏也只能听着,萍汀也难得多了话,与花坞一唱一和,如那说书的捧角,愣是将花坞没甚中心思想的瞎吆喝抬到了一个极赋高瞻远瞩的地步。 不过萍汀也没想错,自那日起程大娘母女就成了她新居的常客,也就是考期将近才来的少了,却是隔几日送一篮鸡蛋为沈秦微补身子。 而其他邻居呢,则是有日不小心撞到了沈夫人来看小慎,那阔气的马车往院外一停便知富贵,再有眼尖的瞅着了沈夫人通身气度不凡,更是咋舌。看沈夫人的年纪也不像里面住的小郎君的姘头,那只能是亲戚之类。 这些个住在城南的小老百姓虽也见过不少国子监来往的鸿儒,却不曾与什么权贵人家做过邻居,如今看着这小郎君似是贵人的亲眷,瞬间就不知增了多少期许,已然预料到他的敞亮前途,加上本就生得好相貌,虽瘦了点,却别有一番风骨,怎么看都是乘龙快婿不二人选,于是日日来祁采采这送吃食窜门的就多了起来。 不过都如程家母女一般,这几日竟都不约而同的消停了,偶尔送来吃的也不会进来坐个许久闲话一番。 祁采采觉着这些普通的百姓们活得真实可爱,可惜白瞎了沈知味这苦心的安排。 沈知味本瞅着城南往来的多是在国子监教书的先生或是进学的学生,且如今离春闱的日子渐近,更是有好些家中殷实的举子也在城南买了住处攻读,日日里书声琅琅,氛围也好,举子之间多交际着培养点情谊,对日后为官也有益处,哪又能料到这许多变故。 孟母三迁并非没有道理,祁采采看在沈家父亲为了女儿能高中花了心思的份上,这般顽猴脾性都生生每日坐定了读三两个时辰。 这对祁采采来说难能可贵,但远不及往昔的沈小慎自睁眼梳洗罢便能捧着一本书直到该安寝之时,除却必要的饮食,沈小慎将她在东苑的人生全用在了读书与哭泣上,没书看了就多生愁思,就要惜花悲秋暗自垂泪,故而萍汀每每都挑好了书自沈小慎一早起来便塞在她手中,省去那不必要的呜咽之声。 可近日来萍汀发现主子不读书也不哭了,反而看够了时辰放下书卷时会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叹,萍汀很感慨,书读多了果真是会读傻的,适度才好,主子自从看书的时辰缩短明显槁苏暍醒了,所以她绝不多读书,萍汀看着也就近日突然热爱起读书,时常捧着一本话本子傻乐的花坞暗自发誓。 祁采采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居所,原先沈小慎住的东苑自那日祁采采得了沈知味的支持,便更神秘了,每日里的吃食由着沈夫人的大丫鬟岫烟送进去,守门的下人都不知晓里面的人是死是活。不过东苑一向就没存在感,沈府的人也是见惯不怪,只是如今东苑更为死寂,人人都道是沈家惹了凶煞,嫡长子沈秦庭才客死异乡,连带着嫡女沈小慎八成也命不久矣。 沈家的那些姨娘们觉着有了盼头,怂恿着各自的子女们多多去沈知味那露个脸,过了些日子才发觉沈知味根本看都不看这些庶子女,连带着吹枕边风的姨娘们住处都很少去了,于是那些姨娘们又闹将到沈夫人那去,无外乎是夸自己的子女多么孝顺,多么有出息,沈夫人若过到名下能如何如何。 姨娘们话儿说得好听却不着边际。 沈家家学渊源,沈知味更自诩遍读圣人书,全府上下无论嫡庶子女都有进学,然姑且不说嫡出的沈秦庭与沈小慎还有二房的沈小讷与沈秦风四人被先生重点看管培养着,确实更容易才学精妙,单论资质也实是嫡出几人占着先,大房的嫡子女还要更甚一筹,就此一比,庶出的是真的入不得沈知味眼的。 沈小慎是自幼惹眼,可惜后来一个‘恶疾’将她关入东苑,但沈秦庭不同,若不是出了意外,他本是京城四小公子之一,与姜太傅嫡长孙姜宴殊齐名,当今圣上也夸赞过他,可谓前途无量。 故而沈秦庭的死对沈夫人打击极大,那般出众的儿子早逝,沈夫人本就羸弱的身子差点一病不起,好在这次沈夫人知晓她的女儿小慎不但不是快死了,反而健健康康得见天日,离开了东苑。虽然沈夫人对于女儿要做现世的木兰很是惶恐,却也通晓赌一把好过在东苑了此残生,所以她全然不受那些姨娘影响,只烧香礼佛,求了菩萨保佑小慎不被识破女儿身,为娘来说,小慎能活着,她的心就是活的,她强撑着这破败身子就还有意义。 保险起见,沈知味才先将化名沈秦微的女儿安排在外面他的一处别院里,对府里说是远方侄儿丧了父母前来投靠,却没让沈秦微去沈府里坐坐,准备着春闱后再做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八章【木兰行】(下) 将花坞萍汀接出来是祁采采的主意,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来的,沈知味本来不同意,祁采采唯有抹起了泪,实话将在东苑里沈小慎的苦楚讲了出来。 沈知味做事谨慎,只有他认准了的事才会放手一搏,推了太子婚约算是他一次错误的博弈,之后再不肯做那离经叛道的事,此次能陪着祁采采发疯,除了自信沈小慎的才华,主要还是被嫡长子的死激得失了冷静。 他本还抱着永绝后患的想法,打算买个空棺下葬,就当小慎恶疾而亡,现在听这一番哭诉,竟然不忍,手一抬封禁了东苑,沈小慎也没就此‘丧命’,花坞和萍汀也由着祁采采带到了这处小院。 有花坞和萍汀陪着,祁采采是满足了,可作为沈秦微她还需要一个小厮,不然一个公子哥每日里与丫鬟厮混怪异不说,日后春闱上京的人多了,偶有一二相熟的举子来她这坐坐,见她只有两位美婢,难免书生意气,指摘沈秦微混溺温柔乡不知路有冻死骨。 所以祁采采必须要给这小院再添一男子来做沈秦微的跟班,又必须得是嘴严且信得过的人,可她祁采采在京城待得时日算不得长,碍着太子妃的身份出去玩也不会与不相熟的人多攀谈,除了被她踢断了命根的钱公子她还真想不出认识什么男子。 犯难之际忽然灵光乍现,祁采采击掌大笑,祁胜!被她娘自朔方逼她带来的剩儿一家定还经营着她陪嫁的铺面、庄子,祁胜这臭小子若能寻到,就太好了。 祁采采感觉自己死过一次后许是因为可怜,神仙多了几分眷顾,福运深厚了些。 翌日,因着波斯使者来访,花坞心下猫挠般坐不住地生拉硬拽了祁采采和萍汀去看。 在那摩肩接踵前来观摩碧眼金发大鼻子的队伍中,祁采采被挤得很无奈,她见过帕里黛公主,遂觉着这异域人貌美是貌美也就两个眼睛一个嘴没什么出奇,于是就漫无目的地瞎瞟着,却忘了她现下做的是男儿打扮,在被一个貌若东施,形如水缸的女子死死抓住当做登徒子教育时,祁采采恰好看到了攒动的人头中那个她正日思夜想的身影。 “祁胜!” 一声娇弱的呼唤自小郎君口中发出,那四方阔口,粗眉豆豆眼的女子抓着祁采采的手就松了,骂了声阉人,女子撞开了周围的人,哭着消失在了人海中。 祁采采也愣了愣,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糊涂,鲜少出门这甫一出来,虽做了书生打扮,却不记着变声,这小慎的声音又是柔弱无骨的绵绵之音,没被识破她是女儿身也只能说这成日的练武使身材俊朗了些,日晒让皮肤泛着浅小麦色,遮盖了她原本白皙水灵的模样,有了几分半大小子的感觉,加上沈小慎精致的容貌以及原有的书卷气质,俨然一个小小浊世佳公子,难免招惹烂桃花。 那头里祁胜听得自己的名字,环伺了一圈,却没见着熟识的面孔,身旁的娇小少女拽了拽祁胜问道:“哥哥,怎么了?” 总之那声音也不熟悉,祁胜摇了摇头,摸了摸少女头上两个小揪揪,笑道:“无事,萌萌看得到么?要不要去人少点的地方?” “嗯,哥哥,去那酒楼里歇歇脚吧,觉着有点累了。”少女仰着面,娇憨得皱了皱鼻头。 祁胜笑笑,护着妹妹就去了京城新开的酒楼灵山客。 转瞬祁采采就寻不着祁胜的身影了,气得跺脚,来一场偶遇总好过她跑去她娘给她的铺子里蹲点啊。她也不是不能去蹲点,可两家铺子,一个卖首饰,一个卖胭脂水粉,她一个男人成日里蹲在附近看不被当变态抓起来很难,而她现在又不敢在外面穿女装,这肤色穿女装过于惹眼,被太多人看到,以后闹出事情可是灭门之灾。 完美的邂逅没了,祁采采有些苦恼,不过好在祁胜终于回京了,之前她被关在清悟宫时某日金珠说起祁胜突然去了朔方,她还诧异祁胜去就去吧怎么还在这当口递了消息进来,现下想来那会儿可能是阿娘逝世的时候,祁胜回朔方应是去为阿娘料理后事了,心下有些难受,祁采采眼睛一酸,想着与祁胜相认了定要问清楚朔方那边的情况。 祁采采分心四下观望着,花坞却是突然拽着她的衣袖叫了起来: “姑娘,快看是上回那公子,正朝咱们笑呐!” 顺着花坞的手看过去,祁采采一惊,赶紧把头转了回来,左手扯着花坞,右手拉着萍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因着心虚,祁采采边走边默念着,方才她与噙着笑望来的男子四目相接,正是那日被她施暴泄愤的姜家人,旁边另一个男子更是祁采采厌恶到骨子里的姜宴几,真是姜家蛇鼠一窝。 好在双方离得有段距离,中间人流又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祁采采唯今不容有失,不管那人为何关注她们,都只有走为上策。 姜宴殊目光紧紧随着狼狈逃窜的祁采采,饶有兴致地伸手摸着下巴,一双剑眉挑起一边,旁边姜宴几抬肘捣了捣姜宴殊笑得yin邪,讨好道: “哥,可是瞧上了那小子的一对美婢?难得你对女人动心思,弟弟这就去给你买过来!” 姜宴几这就带了小厮要去追,姜宴殊拎着姜宴几的后领就将他拽了回来,笑道:“想什么呢?你哥是能看上那些庸脂俗粉的人嘛!我在看那个书生呢,有点意思。” 说罢姜宴殊又张望了两眼,他方才听到那书生说话,嗲声嗲气活似太监,确实好玩,声音又有些似曾相识,遂多了几分注意,见人确实看不到了,才又继续站定了在人群里凑热闹。 可姜宴几这会儿不能淡定了,他虽也有养**的朋友,但那都是些没甚抱负的,他不曾料到如他兄长这般俊雅人物竟也有这种特殊嗜好?难怪,难怪,娘给过去的通房婢女姜宴殊都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思索通了,姜宴几竟有几分激动,觉着遥不可及的兄长更亲近了些,这是他和兄长之间的秘密。 于是姜宴几更周全的护在姜宴殊身边,和小厮将姜宴殊围了起来,全然不让周围左推右搡的人群碰到姜宴殊,虽然不知兄长为何好好得非要来这凑热闹,但只要有他在,那些个想对他兄长投怀送抱的女人也不撒泡尿瞅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九章【夕云起】 祁采采和花坞萍汀被挤得晕头转向,巧不巧停在了一栋酒楼前。 名字倒是雅致,灵山客?有道是有缘便是客,祁采采看着街上这形势离开也没有路,索性进去避上一避吧。 花坞愁眉苦脸地被带进了酒楼,波斯使者她还没看到呢,这不是看到两个姜家人了么,主子和她们练了那么久武功怎么也该去再打一顿为大公子报仇啊。 留恋地再三回眸,但花坞立马发现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也可以看到下面,主子不喜欢人多,她想看波斯人,那位置正是两全其美啊。 祁采采本想着坐个雅间,图个清静,耐不住花坞央求,三人就往二楼靠窗行去。 不禁要感叹世界之小,缘分之妙。 祁胜和妹妹也在窗边坐着,桌上只有一盆鱼,祁胜专注地剔除鱼肉里的刺,草鱼刺多,却最便宜。 祁采采还认得那叫萌萌的小丫头,没想竟也到了总角之年,乐呵呵地寻了祁胜相邻的桌子坐下,豪气地对花坞萍汀道是随便点,凝神听着祁胜他们的对话。 “哥哥,采采姐姐会回来吗?”萌萌张大了眼睛看着祁胜问道。 祁胜剔鱼刺的手一僵,缄默不言。 萌萌拄着脸看着楼下学着大人模样叹道:“娘亲说采采姐姐被与我们长得不同的人带去了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波斯人啊?他们来了会把采采姐姐送回来吗?” 祁胜顿了顿,将满满一碗无刺的鱼肉递给萌萌,说道:“快吃吧。” 见哥哥又敷衍自己,萌萌蹙额瘪嘴就要哭出来,负气道:“哥哥你和娘亲都不与我讲,不说我便不吃!已经好久了,我想采采姐姐了……” 花坞兴致勃勃望着楼下倒没注意她家主子,萍汀是一直默不作声看着的,主子由喜转忧,伸到糖醋黄鱼里的筷子久久没有动过。 “小二,给小爷旁边这桌来几个楼里最好的大菜!”祁采采乍然出声,惊着周围食客,小二却喜得不行,肩上白帕子一抖响亮得应了。 祁胜见说得是自己这桌,倍感意外,忙起身对着这位出手阔绰的小郎君一揖,推辞道:“谢过这位公子,我与妹妹二人已经吃罢了,不必破费了,再次谢过了。” 说罢祁胜便拉起萌萌要走,祁采采心中懊恼刚才冒失,祁胜这孩子戒备心重,如今也只有破罐子破摔了,如此想着祁采采一手按住祁胜的肩,俯身过去低语道: “剩儿,当年为了萌萌都能偷馒头,现下连顿饱饭都不让她吃吗?” “你是何人?”祁胜本要挥出的拳头停在这小郎君脸边,在听到那个只有他娘和妹妹还有祁家人才叫的称呼时愣了愣,不禁回问道,却也不排除来人叫他“胜儿”,但他真正吃惊的是这小郎君知道仅有太子妃才知晓的事! 祁采采吁了口气,她还真怕祁胜在这与她打起来,到时候把她弄成自己的小厮就不好与花坞和萍汀解释了。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今夜亥时二刻我去你家寻你。”祁采采低声回道,又摆正了身子笑道:“小爷我与兄弟一见如故,不必推辞了,这点菜钱小爷还不放在眼里。” 祁胜还想说什么,看到萌萌眼巴巴瞅着那小郎君桌上喷香的糖醋黄鱼,复又坐了回去,拱手道了声谢。 祁采采见状颇为满意,她算了了一桩心事,可经这么一闹本聚在二楼看波斯使者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瞟着他们这桌,祁采采恐横生事端,与小二提前结了银子,唤了花坞萍汀要走。 花坞被萍汀拽了把,欲言又止,几经挣扎还是问道:“公子,菜还一口没吃呢!” 三道大菜,两小菜,一甜品,除了被祁采采戳了又戳的黄鱼,其他的真是一口未动,祁采采不免又一拍脑门,说道: “包上,包上,带回去吃,瞧我这脑子!” 小二慢慢悠悠将菜都打了包装好递到俩丫鬟手中,再三偷瞄着这出手阔绰的客人,衣料什么虽不算名贵但也是上好的,还有两个样貌姣好的丫鬟,看谈吐也是个贵人,怎么还打包呢?莫不是有一两小钱打肿脸来装大爷的吧? 京城的小二自是以京城贵公子的习性来评判,殊不知祁采采长在朔方,苦寒时百姓几乎颗粒无收,祁隆从不让祁采采浪费粮食,后来祁采采随军去打鞑子也体会过食不果腹的感觉,所以她也没觉得所做有何不妥。 提了食盒,祁采采便埋着头带着俩丫鬟走了,看做派谦逊得紧,亦不是颛庸之人,正巧要上三楼雅间的姜宴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有了计较。 姜宴殊在看那有趣的书生,旁边的姜宴几在看他,这种专注于一人的眼神姜宴几何曾在他兄长身上见到过,眯眼瞅着那消失于拐角的牙色长衫,亦有了打算。 今日祁采采、祁胜、姜宴殊几人再次碰见说是机缘巧合,倒也有着必然。 这灵山客一二楼各桌都有骢珑草木环绕,四面墙壁乃山石堆砌,有流水自石壁中落下,叮咚作响,而三楼雅间更为别致,一间屋内不仅有流水且有花香有鸟鱼,墙壁也是山石堆砌,观之仿若真的置身灵山中,与万物为伴,做百灵之长,也难怪灵山客在京城开张不久,来客便络绎不绝,皆是图个新颖,图个雅致。 姜宴几贯通享乐之道,自然一早就打算来灵山客坐坐,故而路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后,姜宴几实在受不了故意往他们身上贴来的女子,建议去灵山客喝壶招牌贵妃醉。 原本姜宴殊也只是心血来潮上街看那波斯使者,挤来挤去也没见着便失了兴致,也就随了姜宴几,方才遇到了那有趣的书生。 两人上了楼坐定,姜宴几陶醉得抿了一口贵妃醉才说道: “哥,祖父让我们多与此次优秀的举子接触着,可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呢,表哥和姑母现在隆恩深重,圣上又明显不喜太子,他日定还不是表哥的天下?也不知祖父在担忧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章【寻芳信】 姜宴殊使了眼色让小厮去了门外看着,方才语重心长说道:“咱们家如今是与虎谋皮,怎能不多多培养势力?”见姜宴几仍不上心,指尖沾了杯中酒在桌上画了地图,姜宴殊指着每个州郡徐徐道: “除了肃州、文州来的百来个举子祖父要重点拉拢,晋州、澧州乡试的解元是死读的榆木,可以不谈,梧州、资州倒是有几个值得笼络的,九原与锡州有着两大书院,这两州解元、举子定是要多多拉拢,其余几州安抚使与咱家交好,选出来的解元定也是知情明理的,咱们只需等着他们过几日来找,最棘手的是这朔方和营州,一个是祁将军故里一个是他的旧友杜将军所在,这两州出来的举子必然不屑与咱家相交,祖父的意思是不为我们所用便除之,而我想着将有真才实学的挑出来,一一去做个尝试,不然尽留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也不是大雍的福气。” 姜宴殊分析的头头是道,一旦讲起朝政姜宴殊便似换了个人般专注严肃得很,姜宴几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敢多问,怕姜宴殊再长篇大论为他讲解一番,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说拂了兄长雅兴,心下惴惴,硬着头皮道: “朔方与宿州直接安排了咱们家的人去不就好了?” “你这厮也是蠢,若是安排了人便能得了民心,祖父还焦急个什么!”姜宴殊被姜宴几气乐了,继续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既是这水,我们若能将朔方与宿州的优秀举子为己所用,再派到当地,岂不比直接调派京官去要更得民心?” “是这么个道理!”姜宴几一脸崇拜地望着姜宴殊,想着兄长说这么多必然口干舌燥,忙起身在一空杯中斟满了酒递给姜宴殊,把姜宴殊戳了手指的酒杯放在了一旁,想起一事,便笑吟吟再问道: “哥,你觉得今日那个书生如何?” 姜宴殊未加思索便回道:“有趣之人。” “嗯,那弟弟帮你留意着此人?”姜宴几笑意更深,眼角都笑出了褶子,看看,他都没详细说是哪个书生呢!看来兄长还真是上了心了。 “如此,也好,你小心着点,别冲撞了人家。”姜宴殊想着这举子日后若能高中,如此妙人交个酒友也好,便允了,复又想起姜宴几惯是待人随着性子胡来的,遂多嘱咐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姜宴几愈发肯定了他兄长这特殊的嗜好,长这么大常常是兄长为他料理善后,他却没能为他做些什么,这回儿可算有了用武之地,姜宴几也是食不知味的与姜宴殊结束了晚膳,一回府里就派今日见过那书生容貌的三个小厮去寻了。 而姜宴殊并未回府,随意四处逛着脚步不知不觉迈到了沈府门前,长长叹了口气,徒增了一抹伤感,想到在自西域回来的路上为他挡箭而亡的沈秦庭,手便叩上了门环,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日里去为沈兄吊唁时受的那顿拳脚,有些戚戚,门环似有千斤重,他知若换了是他的亲人出了事,也会如此愤怒吧,沈府那位小娘子因是恨毁了自己,才以那薄弱的身手找他泄愤,他都承受了下来,只因为他姜家真的有愧于沈秦庭啊。 手慢慢缩了回来,姜宴殊有些萧索地离开了沈府大门,祖父做事总是太过狠厉,这次的会试,他能保几个便保几个吧,完成沈兄的夙愿。 回说祁采采与花坞萍汀离开了灵山客,街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自街头人流自觉分作两股,中间辟开了一条大道。 几十波斯士兵开道,波斯乐师奏着箜篌,扭动着细腰的波斯舞姬漫天撒着鲜花,队伍中心是两头大象拉着高车前有一大宛马引路,车身雕刻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车顶垂坠着轻纱,有一拳大的鹰身人面的金像矗立,车辇中坐着一个雄壮的男子,两侧跪坐着胁侍。 队伍虽是缓行,可坐着使者的车辇在纱幔遮挡下根本看不清里面人的面貌,车辇不一会儿就驶离了这条街道,围观的人有些怅惘,但总归是见着了波斯人的相貌,也不枉此行,于是三两成群讨论起这波斯人与前朝记载大致相同,红发亦或金发,五官也异于雍人,甚是稀奇。 花坞可算见着了心心念念的波斯人,雀跃不已,自城东一直说到城南进了家门仍不消停,萍汀将食盒的菜回灶上热好三人草草吃罢,花坞还兴致勃勃地说着那波斯舞姬的美貌,萍汀便揽着她送去了隔壁婶子家继续说。 几近亥时,花坞和萍汀一个时辰前回来三人一道练了会拳法,这会儿伺候着主子梳洗罢了歇下,也就去了偏房休息,许是今儿转悠累了,不大会偏房就没了动静。 祁采采附耳去听,再三确定后自床背面掏出个包袱将里面的夜行衣换上,在窗口又张望了一番,一跃而出,院里的大黄狗看见有个黑影窜出,到嘴边的吠声被一块大肉堵了回去。 做起这爬墙跃瓦的营生,祁采采可谓轻车熟路,半盏茶功夫就到了靠近城东的祁胜家。 祁胜家三进小院只剩一间屋还亮着灯,一目了然,祁采采飞身便落在了那间屋前,屋门突然打开,祁胜黑着脸站在门口。 “剩儿,你要吓死小爷啊!童植没教你待客之道啊。” 祁采采说着便往祁胜身边走去,却被祁胜的剑尖抵在了三尺开外。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知晓这么多?”祁胜的剑锋更犀利,咄咄问道。 默了默,祁采采讲起了前尘旧事,关于还是流民的剩儿与她的相遇,关于那个猪狗不如的榆县知县,关于剩儿自愿改了姓名效忠祁府,关于这两年间祁采采在东宫的生活。 临了,看着眼眶泛红的祁胜,祁采采一字一句说道:“我是祁采采。” 两个迥异的面容在祁胜眼中重叠分离,他辨不清那是不是他的主子,但每一个神情都那么相像。良久,收起了剑,祁胜哽咽着问道:“姑娘,你是死而复生成了宦官吗?” 本来也几欲落泪的祁采采脚下一个趔趄,她此时说话并未用假声,祁胜这朽木,怎就不能盼她点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一章【鉴明月】 祁采采翻了个白眼,自行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一拍胸脯说道:“小爷如今是女扮男装,你这呆脑袋娘是怎么放心让你来经营铺面庄子的。”又道:“说来你也经营着两个铺面,如何至于在吃食上克扣萌萌?可是东宫将我的嫁妆强留了去?” “并非如此。”祁胜摇了摇头,有些感怀道: “姑娘前身殒命后东宫那匪石总管便将姑娘的嫁妆都送回来了,隔了日钿儿又来把铺面庄子的地契给了小的,怎会差了吃食的钱。”叹了口气又道: “但祁府遭此变故已经穷困潦倒,小的擅自做主将铺子庄子的进项全送回了朔方拿去赡养祁府剩下的老弱妇孺,大家都遭着罪,小的在京中未尝经历那场变故,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们一起吃苦。过得清贫点好,不会被这声色犬马的京城迷了眼。” 一掌轻拍在了祁胜后脑上,祁采采直骂祁胜道: “你惯是一根经,也不曾想过你娘和妹妹,我就道是你怎么吃个酒楼竟寒酸到只点条草鱼,原是你想得如此长远,你有这份心固然是好的,也不该束着萌萌的吃穿。” 语罢,沉默良久,又甚是惶惶地问道:“我爹娘可还安好?” 祁胜支支吾吾半天,见祁采采满目期盼,方咬牙说道: “夫人老爷都驾鹤西去了……夫人仙逝时府中被查抄的纹银不剩,还是金环姐与几个衷仆合力买了棺木办了法事,而老爷的尸骨官家说染了疫病烧成了灰才送来。” “竟是……真的都丢下孩儿去了吗……”祁采采一下子瘫在桌上,即使前世已经知道了这噩耗,再加确认仍是锥心刻骨,屏着气不让自己哭出来。 “老爷夫人走的冤屈,该重新寻处风水宝地大葬。姑娘前身留下的东西都是念想,不能变卖,也只有铺面庄子值几分金银,小的找好了买家,准备待价钱谈妥交接了便带了姑娘的嫁妆和这些银钱回朔方。却是苍天有眼,能令姑娘起死回生,这铺面庄子都是姑娘的,便全听姑娘发落了。” 祁采采胸口犯闷,缓了缓沉凝道: “我原先那些物什除了我爹予我的兵书、我娘为我缝制的衣裳荷包留下,其余值钱的都卖了吧,变卖的银两都送回朔方,金环与府里剩下的老弱妇孺用这笔钱也能过个好年。” 祁胜张口想说什么,祁采采示意他不必多言,又道: “铺面庄子你仍打理着,所得银两你自己留一半给朔方一半,我将来必然会有自己的俸禄,眼界不在这两个铺面上,那是我前身的遗物,能用在祁府剩下的人身上,我比谁都开心。” “世道险恶,姑娘和夫人老爷宽仁和善却……”祁胜见祁采采面色愈加晦暗,不再提祁将军和祁夫人,转而道:“不知姑娘现在是何身份?” “我如今是沈家嫡长女,吏部尚书沈家,扮作男儿身参加春闱,从此你就是我沈秦微的小厮兼管事,以后只许唤我公子,可记住了?” 祁胜心惊于主子又将走上一条险路,却知道主子定是有不得已的原由,朗声应了,不去多问。可有些事情祁胜思前想后更觉得必须说明,毕竟入仕为官比在宫闱内院更为凶险。 “姑娘,石公子在夫人出殡时跑了,现下好似又回到了朔方,只是他日若是石公子来找你,他的话不可信。” 不解祁胜怎么突然说起了石熙载,祁采采疑惑道:“他跑了?是犯了什么错事吗?” 扑通,祁胜跪在了祁采采面前,郑重说道:“姑娘,从你救了小的的娘,小的的命就是祁家的,小的若是对不起祁家必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小的嘴拙,说不清原由,只求你听小的一言,石公子并非可信之人。” 祁胜的眼睛纯净,即便在京城的商场上磋磨了两年,却不变那份赤诚,若人性终会变恶,祁采采也相信祁胜是那种可以坚守本心的人,因为从最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剩儿就活得真实,穷途末路都不变初衷,她又怎会怀疑这样的人呢? 看着天上皎洁的弯月,祁采采谑笑道:“这同一片明月下,却是不同的青天。”小石头你究竟做了什么要逃呢?是朔方的明月未照到你身,你也被阴翳蚕食了么? 夜色薄凉,怅惘难寐。 好不容易盼至天明起了身,祁采采刚推开窗,就见院里站着三个贼头鼠脑的男人,说是贼又不见他们动作,就站在一处左右张望,说是好人又有谁大清早的不约而访,可院门大开着,定是给放进来的。 赶忙又关了窗,祁采采气恼地唤了声萍汀,却是花坞端着盆温水进了屋来,笑道: “公子可是醒了,姜太傅邀公子去府上一叙呢,院中那三个是来接你的。” 祁采采被这憨货气得没了脾气,自己拿了帕子抹了把脸,劝道:“花坞,下回儿再有这莫名其妙的人来寻,你就权当没听到不好么?你可知这三人是不是说的真话,当心是赖子进得屋来要了你的人抢了咱的钱。” “瞧公子说的,花坞在你眼里便是那等蠢物吗!他们可是拿了信物出来奴婢才放进来的,还一直敞着院门,萍汀也在门外守着呢,一有不对他们三儿保管跑不了。” 花坞将铜盆一放,满脸不乐意,腮帮子鼓地老高。 祁采采仔细净了面漱了口花坞还是扭着脖子不吭气,祁采采暗笑这倔驴,却是双手合十告饶道: “花坞大人大量,莫计较我这晨起的臭脾气,能想到这么周全怎会是蠢呢,我家花坞顶多就算个傻。” 本看主子诚意满满赔罪,花坞心里乐得不行,可面上还强撑着委屈神色,待听罢,却晓得是主子戏耍她,顿时不干了, “好,是,奴婢傻,蠢,笨,公子你聪明你便自己篦发穿戴吧,奴婢去厨房看鸡汤炖好没。” 说完花坞三步并作两步跳腾着就去了厨房,也不管祁采采扶着铜镜绝望地唤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二章 【错牵线】 祁采采很满足于自己与花坞萍汀的亲近,这种惬意感能让她心中某些疤痕不必时刻作痛,这样的日子会让她想起朔方,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她有时也会感慨沈小慎眼中只有那张没能生效的婚约,忽略了陪伴她一起在东苑荒废了六载年华的花坞和萍汀,人生在世能得一二衷心之人实属难得,又是怎样的执念让她浑浑噩噩看不到这俩丫头的好呢? 而她能以小慎的身子再活一次,感受到那许多的关怀与支持,这俩丫头为了她甘愿做些抛头露面乃至粗使的活计,她何其有幸,若不是她身份不得暴露,她真舍不得再让她们受苦。 但一码归一码,馨悦那份美好的同时,祁采采也悲哀于自己竟然毫无威信,以至于花坞萍汀都不再以她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此时看着镜中那乌黑浓密如缎的秀发祁采采就欲哭无泪,她一贯不擅女人该会的技艺,不说琴棋书画她只粗通皮毛,刺绣更是三脚猫的功夫,而梳妆……她自幼不在乎这些,怎么绾发描眉抹唇她一概不懂,沈小慎倒是喜欢梳妆打扮,故而她也影影绰绰有些印象,但这种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小慎的记忆里很淡。没了花坞,祁采采全然不知道怎么将自己收拾得英姿勃发,掩去眉眼中那丝丝缕缕的娇柔。 花坞不管她,也只有放手一搏,总归化成男人,还是简单的,她也看着花坞化过不少次,就是将眉描黑描粗些,唇上扑些粉让唇色淡些罢? “公子,吃罢早膳再去吧……” 啪嗒一声花坞手中的擀面杖落在了地上,院中的主子那乌黑乌黑的两道粗眉,粉白的唇,以及那三个备受惊吓的太傅府下人。 “公子,你吃了点心怎么不擦嘴,快进屋。” 萍汀听得院里响动探身来看,主子的模样惹得她忍俊不禁,笑着解了围,拉了祁采采回到卧房,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洗去两条黑糊糊蚯蚓样的眉毛,打了许多白粉的唇,又细细描画了朗眉星目,花坞也自厨房端了早膳过来,倒不似萍汀那般厚道,笑得前仰后合。 祁采采被搞得耳根红到了耳朵尖,恼道:“你还笑,黛块每每蘸了水刚抬笔画上一下就干了,能画成这样我已是尽力了。” 花坞拿了描眉的笔蘸了水去触螺子黛,在纸上随意画了两笔,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看了看有些炸毛的笔尖,又笑道: “螺子黛已属好用的了,比起石黛都无需研磨,蘸水要将笔头浸润了才好,公子怎的连这都不会了?” 这随口一问却让祁采采心中一揪,这些日子她过得太安逸,花坞和萍汀也待她极好,竟就没了丝毫警惕,由着性子行事,这次花坞有了疑问,也不知心思缜密的萍汀怎么想,日后当得注意着不要露出马脚,免得被当做邪魅附体,吓着这两个丫鬟。 祁采采端了鸡汤撕了馒头进去,吃得时候胡乱搪塞着,呜呜啦啦也听不清,外面的人刚好出声催促,祁采采放了碗好似落荒而逃般裹挟着院中三人就出了门,花坞喊道:“公子,嘴巴,嘴!” 花坞是担忧祁采采还没上粉淡去那不点而红的唇色,又不能直接喊出来,她这主子倒是上道,抬手一抹嘴上的油,摆手道: “你们不用跟着去啦,我昨日寻了个小厮,有他跟着小爷就可以。” 待门外马车驶走,花坞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转身问萍汀道:“你是否有片刻觉得姑娘好似换了个人?” 萍汀收拾了碗筷抬首一笑,“姑娘日日开心有何不好?” 仔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花坞便释然了,又缠着萍汀说她今早去买菜时听说了波斯来的使者是个将军,名字可古怪。 花坞萍汀顾自在小院忙活着,祁采采先拐去接了祁胜后已经到了太傅府,那三人请了她坐在一处偏厅里,这地方她不曾来过,也不知是在这府上哪个方向,她曾经接姜鹭闲回东宫那会儿是在姜家正厅里同姜夫人协商的,倒也是头一回见着那么多使唤的下人,俨然超出了正常的规格。而她现在在的这处周围没见一个丫鬟仆妇,祁采采便有些焦灼。 说来她并不知晓为何姜太傅会突然请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她被姜家那俩纨绔给认出来了,但又没这个可能,故而她只在萍汀画眉时交代了她若一个时辰不归便去寻了沈尚书来太傅府救她,并未立刻就搬了沈尚书来当救兵,避免弄巧成拙。 总归想也是白想,便定了心绪,外加还有祁胜在她身旁,她倒是想看看这姜家要做什么! 正候着,有娇媚的丫鬟鱼贯而入,前几人端着大大小小八盘瓜果点心,中间几人各自抱着一把琵琶,后几人捧着熏香软垫。 少顷,屋内便香气扑鼻,乐音也弥散开来,看了看这屋里的气派,祁采采撇了撇嘴,道是这姜家人惯会享受,这是不见沙场征战苦。 门外传来脚步声,想来正主要到了。颇令祁采采意外的是,踏进门的不是姜太傅那糟老头子,而是姜宴几那个孽障,要不是还记着自己现在是沈秦微,祁采采定要批头将姜宴几那高于顶的眼睛戳瞎,真是一对只会看风月祸害人的招子。 “咳咳。”姜宴几昂着头站了许久,却不见这书生行礼,换了往日他早抽上去了,奈何他答应了兄长要以礼待之,这咳嗽就是为这没眼色的玩意儿提个醒。 “姜二公子雅兴,生着病还冒了太傅大人的名头请在下来听曲儿,着实令在下受宠若惊,可在下不是喜好此道之人,既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告辞了。”祁采采扯了扯唇角,低着头尽量避开姜宴几可恶的嘴脸,耐着性子说道。 “你!”姜宴几横眉竖目,道是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脸面他偏不要脸了,先自己在铺好软垫的榻上躺了,指了祁采采戏谑道: “真当自己算个人物呢?若不是我兄长……”一想起兄长的叮嘱火气便消下一半,只问道:“算了,你尽管如实告知于我你家在何处?父母可健在?家中是作何营生?是否有婚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三章【余桃爱】 祁采采本以为姜宴几那纨绔毛病就要发作,往祁胜身边靠了一步,她不怕人面兽心的姜太傅,起码为着那点声誉姜太傅都不会在此时将她这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做个什么,但姜宴几是个难得的无耻之徒,他不怕流言蜚语,有姜家这背景,任何诟病都伤不着他分毫,所以祁采采不知道姜宴几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担忧归担忧,防备归防备,祁采采不后悔刚才的冲撞,若她连姜宴几这种货色都要假装敬重奉承着,那她再活这一世意义何在?凭什么想与姜太傅、姜贵妃斗呢? 已经做好打算应对,却没想到姜宴几不做恶棍,改行做了媒婆,竟打听起她的私事来。 转而一想倒更有可能是姜家在试探自己,派了姜宴几这么个看似没长脑子的东西来降低她的警惕,是想让她先露出破绽吧? 可惜她早交代沈尚书伪造了沈庭微童生试、乡试的成绩,在族中找了个无牵无挂的绝户将名字添了进去,事情办得出奇的容易,祁采采也相信依沈知味那性子定会做的滴水不漏,所以姜宴几问起,祁采采便按着那身份答道: “家在沛州,闽县五里镇,农耕之人,家中父母早逝,兄弟姊妹只剩我,不曾婚配。不知姜二公子问这些作何?” “嗯,身世倒是不错,勉强算你符合要求,今后还是多注意着保养,既然我大哥看上你便是你的福气,你这皮相倒是不错,身板也跟女人似的,难怪勾了我哥的魂去,可惜肤色太黑,过会儿爷儿去后院寻了女人用的香膏给你拿去擦擦。” 姜宴几自顾自说着,根本不在意已经怔愣的祁采采,最后极为满意地拍了拍祁采采的肩膀,好心道:“你算是个好运的,得我哥看重他日必将飞黄腾达,你这还没春闱便前程似锦,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说罢便自桌上的银盘里抓了把瓜子嗑着离开了,不忘留下句:“你跟着她们下去收拾收拾,我哥下了早朝快回来了。” 这完全不给别人思考余地的叙述令祁采采头大,但也准确攫取了两个讯息,一来,姜宴几应该是不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不然不会说起春闱。二则,姜家人果真没一个正常,姜宴几的兄长只怕有断袖之癖。 第一点让她很安心,可第二点又让整个心悬了起来,更别提两侧还有虎视眈眈要带她下去换衣梳洗的丫鬟了,若去了她怕是真就成了姜家后院某一个。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虽看着瘦小却自心中是个真男儿,你家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祁采采避开丫鬟们四下里伸来的手,向祁胜投去求助的眼光。 祁胜颇为难,却还是咬咬牙护在了祁采采前面,那些拉扯的丫鬟们被这愣头青唬住了,就松了手好言道: “公子莫要为难奴婢们,您若不从奴婢们定要受罚的。” 说罢几个丫鬟就陆续跪了下来,身子卑微得战栗着。 换了昔日祁采采或许会为了这一席话不顾自身安危,然今下里她才知以前不过是尊泥菩萨,救不了自身亦渡不了众生,但她虽为仇恨卷土重来,却也不想变成罗刹恶鬼,同那些吃人的魑魅一样冷心冷情,遂温和了声线同那领头的丫鬟说道: “重新梳洗大可不必,你们直接将衣服拿来我自己换上,如此也算对你家公子有了交代,各退一步罢。” 领头那丫鬟见这公子态度坚决,没有斡旋的余地,便应了是,一行人退下后不多时送来了一件月白色织锦缎辅以鸭黄色云纹衽边裥衫,祁胜去了外间守门,祁采采便三两下套上了身,如此又过了半盏茶时间,外面传来了仓促的脚步声,应是姜家大郎回来了。 冤家路窄话不假,祁采采在看到对方相貌后便恨不能学了法术当场遁逆,好在静观了片刻也没见对方有什么怨愤的神色,应该并不知晓是她罩了狗褥子打他,心下稍宽,便站定了等对方先开口。 “你也是今次赴试的举子?”姜宴殊刚下朝出了宫门就听小厮来报二公子带了个书生到府上等他,问起小厮只说是一个姓沈的书生,再多的也不知。姜宴殊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何时认识了一个沈姓书生,唯恐姜宴几又闯祸,急急回了府,自进门看到那日所见的有些娘气的书生,才记起姜宴几说的话,苦笑一声怪自己没说清楚,这突然将人请进府里要怎么给个合理的解释将人送走啊。见这书生略显拘束不安,便寻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 祁采采放粗了嗓子,一揖后回道:“正是。” “沈姓?不知是出自何处的沈氏。”姜宴殊不知为何一听这书生开口就想笑,不知不觉便弯了眉眼。 祁采采觉得眼前这位姜大公子比前一位棘手多了,笑得她心中发毛,这兄弟俩怎么都问她户籍之事呢? “嗯,沛州,闽县五里镇沈氏,家里虽清贫可在下不是爱财之人,亦不会为了钱财做那违心之事。”所以你就死了你的断袖心思吧!!祁采采悻然说道。 “哈哈哈,竟是沈尚书祖籍,敢问兄台可是其族中亲眷?”姜宴殊虽是问话却已经确定了八成,思及此子与朝中重臣沾亲带故日后发展必然快人一步,心中不知名的愉悦,又看他不畏自己,一脸愤愤然,定是以为姜家要笼络收买他,却是自信得令人发笑,如此有意思的人为官定能把朝中那些半只脚入棺的老腐朽中掀起一阵波澜。 姜宴殊笑达心底,祁采采浑身却是汗毛都竖了起来,敢情这俩兄弟真是有备而来,早已查清了她的底细,那又装模作样问她这许多演这么折子戏何必。已经有了芥蒂,便怎么看姜宴殊怎么不顺眼,祁采采只想速战速决,于是不问自答道: “沈尚书乃小生的叔父,上数几辈是同胞兄弟,在下丧了父母又要赶考索性投靠了叔父,又碍于府中大堂兄过世不久,叔父安排住在府外安心备考。” “那我们倒是有些渊源,沈尚书可是才华横溢之人,我辈亦是多加敬重,呵,说远了,兄台好好应试,日后高中入仕同朝为官,可常来府中一叙,交流心得感悟。” 姜宴殊自这小书生眉眼中能探查一股孑孓独立的味道,隐隐觉得此子非池中物,抛去莫名产生的兴趣不说,凭着沈家的关系也值得结交一番。 此后又寒暄了两三句,姜宴殊便送了祁采采离开,回去的路上祁采采支肘发愣,思索着姜宴殊的话,揣摩出了几层意味。听闻沈秦庭为姜家所害时她只以为沈家与姜家有些瓜葛,现下看姜宴殊的态度,沈家与姜家关系恐怕颇为密切,难怪沈小慎与太子谆的婚事被沈尚书推拒了。 这对如今的她来说是件好事,与姜家似乎更近了一步。 而姜宴几所谓的姜宴殊的龙阳之好,在与姜宴殊的交流中祁采采不自觉便否定了,毕竟姜宴几的话是真正做不得准的,但想到姜宴殊那意味深长的笑祁采采还是觉得脊背一凉。 姜家她该应对的本以为就两只恶狼,现在又得再加一只狐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四章【卧九渊】 当秋陂满黄叶,冬旦寒惨澹时,沈秦微的小院终得了闲,春闱的日子近了,县京城中也挤满了来应考的举子。 城南整日里都是琅琅书声,倒是让居住在此的普通百姓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唯恐惊扰了邻家苦读的莘莘学子。 不得不说沈小慎继承了她爹沈尚书的才华,有着几乎称得上过目不忘的本事,更有着天赋异禀的推导理解力。 《论语》、《孟子》两部兼经那厚重的卷轴也不过翻看了一遍尔耳,便能记个大概,大经五部《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论起里面的观点更是才思如涌泉,一篇引经据典洋洋洒洒的千字经义便可一气呵成。 祁采采不禁感叹造物不公,总有人无须多么费心便可相平于常人百倍的努力,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她是那个令人望其项背的人,有了聪颖天资她就能尽情放飞自我,不至于埋头死读终日淡无味。 举子的生活在放榜前都只会与书为伴,京城里来了波斯使者的事也与他们无关,毕竟与考试无关的热闹不凑也罢。 听闻某王府的管家的二表舅的徒孙在玩耍时说漏嘴,道是波斯来的使者乃波斯的大将军,三头六臂、力大无穷异于常人,好征伐杀戮,骁勇善战,在波斯地位比肩波斯王,这次愿做使者来大雍只怕来者不善。 时常偷溜出门逛逛的祁采采对此事倒也有耳闻,虽是道听途说真假参半,但也有了几分思考,许是之前与皇家人相处多了,竟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不过此后京城并没有什么异常,也再没有什么传闻,县京在一片平静中迎来了腊月——萧后的祭日。 已经过去近十载岁月,那些垂髫小儿也许都不知道当今圣上有过皇后,百姓们忙着准备年节的用物,也淡忘了泰和二十八年时有一个叫萧琇莹的女子陨落在了深深宫墙内。 唯有东宫里愈加萧索,匪石一人分几个方面去料理着,一边购置好年节的礼品与吃食,一边筹办太子谆去皇陵祭祀的事,喜事白事兼顾过来,匪石便患了风寒,谷暑现下看着太子谆,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匪石自然没去求助,一力扛下来,身子更见虚弱。 东宫一下子变成这样,还是因为太子妃的死,比起太子谆失踪了无音讯的情况,现在太子谆虽然平安回来了却更令人担忧,平素为了警醒自身滴酒不沾的人儿突然好上了烈酒,再加上太子回纥一役有大功,太子妃又新丧,皇帝给了他半年时间休养,因着没有公务,太子谆日日醉生梦死,不哭不笑,只坐在被烧的一片荒芜的榆树梅林里,一坛一坛的灌自己。 最早谷暑曾去请了袭云尚宫来过,带着已经当上掌记女官的金珠来劝慰太子谆。没想一贯识大体的金珠只顾着与现在独自守着燕安殿的钿儿抱头痛哭,全然忘了袭云尚宫的交代。而袭云本人只是于公不能允许太子谆那么放纵堕落,于私也明白他的苦痛,正逢萧皇后祭日,到嘴的劝诫之词便咽了下去,又带着金珠回宫去了。 谷暑见袭云尚宫未能疏通太子谆心中郁结,又不忍太子谆浑浑噩噩下去,就亲自去阻拦,可他的身手又哪是能拦住太子谆的?跳来跳去也抢不到太子手中酒坛,不过是闹笑话罢了。 暗卫长与匪石有过交流,他本想直接将太子谆下药迷晕送去萧家根基所在的齐州府,萧家公子萧惟余也在那,静养休憩有个照应,但匪石却罕见没应允这个看似最有利最稳妥的办法,只告诉暗卫长说心病自得洪大者愈也,在何处郁结便在何处解决,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要相信殿下自能看破。 暗卫长瞧着宛如魔怔的太子唯有叹息,他也明白匪石的意思,两人便在远处看着谷暑徒劳抢夺太子手中的酒坛,好似又回到了萧后殡天之日,那个在人前端着微笑,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孩子。 廿四日,太子谆总算清醒了一回儿,早早起来准备驭马去皇陵。此时本不到皇陵拜祭的时间,太子谆向皇帝请了旨,皇帝这些时日沉迷于炼丹术,也没阻挠,既不是大祭,也就无须兴师动众,匪石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太子谆便只身前往。 寒风像刀子刮过太子谆的脸,刺进他的心间。十年前母后被害,他无能为力,而今他又眼睁睁看着他想保护的人躺进了灵柩,同样都是惨白的面容,同样都是发绀的双唇、乌黑的指甲,同样都带着笑。 他能明白母后渴望脱离那肮脏宫墙的心,所以他理解母后为什么走得释然。可采采呢?是不是真如姜璐闲说的恨透了自己,才用死来寻求解脱? 他已经回来了,不顾师父说他会余毒攻窜的风险,回来了,他却只看到冰冷的僵硬的她。 每每入梦东宫那场耀眼的大火就如同火山地狱烧灼着他的神魂,如果……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一切的一切还是他的过错。 太子谆经寒风一哨,连日酗酒也留下的麻痹之意一扫而光,反而越发清醒。 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明白,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离开朔方那日的缱绻难舍仿佛南柯一梦,在回纥作战多日却没有她寄来的一封家书,他每次看到戳着她姓氏的火印信都深切渴望着信中与他有关,但信却总是只有祁将军的。 他不是不想去问,他依然每到一战停歇就写信给她,却因为那微妙的自尊心,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只是自顾自讲着在回纥的见闻,知晓她喜爱兵法乃至嫁妆里都有一大箱兵书,便同她分析每一战的经过。 一封两封三封……他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话予她,却明白她是不会回复自己了。 就好像新婚之夜她画的半面妆,他不会怪她,但也无法安抚自己挛缩成一团的心脏。 “母后你常说只要用心,顽石亦可感化。可是母后啊,你的宽容大度,你的母仪天下,可有一丝一毫改变了你的枕边人?” 太子谆将纸钱掷进火盆中,转瞬灰烬被风卷起,迷了他的眼。他的问句没有回音,在廖无人烟的皇陵中唯有亘古的沉寂回应他。 可他呢,连去温暖她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纸钱越烧越旺,火光映在太子谆的面上,变幻莫测。须臾,太子谆摘下右眼上的青铜面具,将它留在了萧皇后的墓旁。 天高鹘杳,且放扁舟。万般事,直等浮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五章【霜下杰】 度过了一个别样的正月后,祁采采又回到了温书习武的枯燥循环中,好在离二月初九第一场春闱日子渐近了,也就按捺住性子,不再四处瞎逛,每日多坐半个时辰。 备考的日子皆是如此乏味,没甚可提的,也就是年节那会儿同住城南的几个宛陵府的举子上门邀了沈庭微去喝杯小酒放松舒缓一下,这种同个州府的举子私下相交最为常见,祁采采不便推辞,让花坞将束胸的布条紧了紧,随意套了件沈夫人送来的新衣,披了鹤氅就跟着去了,当然身后还跟着被‘买’来的小厮祁胜。 酒局定在了灵山客,如今县京城中最大最豪奢的酒楼,本来没必要如此破费,皆因宛陵府景阳县县令的独子汪德宝招惹了肃州安抚使的大公子,肃州举子便嘲弄他作富贵圈外的土包子,皇城墙边的土狗,句句骂汪德宝不过是宛陵府某犄角旮旯出来的乡民。这般挖苦当真就激到了汪德宝,碍于肃州背后的姜家势力,汪德宝没有直面冲突,倒是花了大把钱请了宛陵府的举子来吃酒,以彰显他的气派。当然能请来的举子都是普通人家出生,偶尔一两个与高门贵胄挂着联系的也是如沈庭微这般的远亲,县京城里真正的贵族子弟不会住去城南,最多就是在国子监就读时常路过,却都不屑与寒门举子交往。 故而祁采采看到这酒局设在了雅间,年节里能拿下灵山客的雅间便知其排场,暗笑汪德宝这小子下了血本事后恐怕少不了肉痛,面上却不显,和其他人一样恭维、赞叹着,反正不是他们付账,自然话挑好听的来讲,夸得汪德宝飘飘忽忽膨胀起来。唯独一个姓韩的举子不开口,就缄默地坐在边缘,在这一群人中格格不入,颇为瞩目。 汪德宝花这么多钱可不是来看臭脸的,高门贵胄他惹不起,一个破落人家的玩意他还骂不得?狭长的小眼睛一翻,便道:“姓韩的,这大过年的你摆张死人脸给谁看呢!” 其他举子看着势头不对,倒是两面都好言相劝着,让汪德宝消消气,让韩姓举子快去道个不是。只是等了半晌韩姓举子都不吭气,倒让本好意劝和的举子觉着这厮不识抬举。 难得有这么个瓮声瓮气的孬货可欺辱,还是以前韩国公府的独苗,汪德宝就把对肃州安抚使公子的恨还有对县京城那些贵族子弟的嫉妒全加在了这韩姓举子身上,骂道: “韩清,你还当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呢?你二叔通敌卖国,没让你韩家满门抄斩都不错了,留着你的狗命你还不感恩戴德,成日跟个怨鬼似的,要我说你这种奸臣之后就不该参加科举,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叛徒!” 祁采采方才知道这韩姓举子竟是以前开国元勋韩国公的子孙,她在朔方时对这事也有过耳闻,说是韩国公府的二公子为了一个蒙兀女子玩诈死当逃兵,后来被发现当场被诛,国公府也饱受非议,圣上不得不下旨赐韩国公的孙子,国公府当时的家主韩安侯绞刑,夺爵位封号。 于是韩国公府就在一夜间土崩瓦解,剩下一具偌大的空壳也被其他勋贵蚕食的只留下五进的院子以供国公府后人苟活。 其他举子觉着汪德宝说得有些过分了,以后若是中举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重伤他人,可韩清本人都没个反应,有些想帮他说两句的也就不好出头了。 见韩清真正窝囊如斯,汪德宝被那种凌驾人上的快感冲得头脑发热,拿起桌上的菜就倒在了韩清头上。 菜汤滴滴答答淌了韩清一脸,发髻上还有黏住的菜叶,看着很是滑稽但没人能笑得出来。 “汪兄你这是做什么!” 终于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汪德宝余光一瞥笑道:“怎么?舍不得那菜?小二,再上一盘!” 说着汪德宝又将汤盅举起,眼看着又要倒在韩清身上,那可就要烫伤了,祁采采暗骂这韩清懦弱,虽有可能就此得罪许多人,还是准备出手相帮,没想韩清自己站了起来,箍住汪德宝的手说道: “你莫要欺人太甚,今日这一桌酒菜的钱岂是你爹那点俸禄供得起的?鱼肉百姓,仅这一条被肃州那帮人抓住,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许是被韩清的话震慑,汪德宝畏缩地将汤盅放下,悻悻地坐了回去,韩清又定定看了汪德宝一眼转身走了。 汪德宝这才恢复了点血色,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着吃菜,于是一顿饭默不作声吃了半晌,几乎坐如针毡,有人起身告辞,陆陆续续便又有很多人也道是有事,汪德宝又嚼了口玉兰片,嗤笑道: “怎的?诸位仁兄这是听韩清那厮讲的话要与我避而远之啊?爷偏不信这个邪,京里的好吃好玩仅能供着那帮世家子玩乐?呸,今日谁都不许走,吃罢再去红袖招挑姐儿去。” 这下子许多人便翻了脸,叫道:“汪兄,本是同州学子想卖你几分面子,你却要拉着我等一起胡闹,这吃酒好说,去逛烟花柳巷你可还要功名否!” “哈哈哈,哈哈哈,就你们这帮顽固守着礼数,肃州、文州的举子早就过去了,凭什么他们去得,我去不得?!走,我请客,谁不去就是不给我汪某面子,我爹在京城亦有些势力,你们出门就要顾忌下安危咯。” 汪德宝一拍肚皮,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指责他,只身往前去带路。祁采采听着其他举子如蚊蝇般小声的唾骂,笑了笑,倒不觉得汪德宝这真小人讨厌,反而觉着这些举子伪君子,去红袖招说不准能见着琴泣,也是妙事,便直接跟上了汪德宝的步子。 众人一看沈尚书的远侄都不避讳,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花销有人负担,这苦读数月也需要发泄发泄,虽仍是骂骂咧咧的,但却也都跟了来。 还未至红袖招,竟先被红袖招外大道上堆挤在一起的车马惊掉了下颌。难怪前朝有诗人题“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眼见着要春闱了,这秦楼楚馆未尝萧索,反成了晟世,怎不令人唏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六章【醉寻欢】 汪德宝大摇大摆地先一步踏进了红袖招,将一锭银子扔在了守门的龟公手里,龟公笑开了花,吆喝了声上座,老鸨儿俪妈妈便亲自出来相迎了。 一系列做派熟练至极,可见得汪德宝常混迹于这种地方,然身后其他举子就有的好奇地偷瞄,或是不知所措,惹得一楼的角妓频频发笑,搔首弄姿逗弄这班书呆子。 而这些书生中,面色无异的沈秦微就挑眼多了,角妓们渐渐都看到了他,便嬉笑着冲沈秦微反复吟起了风流诗, “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祁采采听罢脸突得红了,腹诽这些个姐姐们说话没个边际,真是,羞煞人也。 有眼尖的角妓瞧见了小郎君如煮熟的虾子般赧红的面色,更觉悦目,不说小郎君俊秀的眉眼,单论那股子劲儿都不是一般人等可比,便有角妓直接将绣帕自二楼丢下。 出于本能,祁采采躲开了一方,却被另一方绣帕盖住了脑袋,浓郁的香气扑鼻,熏得她差点晕过去。好在祁胜受不得这般乌烟瘴气的东西侵扰他家姑娘,将那绣帕里包了锭银子又掷了回去,直直擦着那角妓的面上弹过,嵌进她身后的柱子里。 几个离得近的角妓皆发出惊呼。 祁采采知晓祁胜是想吓唬她们不要再纠缠她,但这样一来她和祁胜就成了楼里的焦点,实是非她所愿。 “闯祸了。”祁采采用低的只有祁胜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她看到周围明显有几个龟公正往她俩这处靠过来,八成是要将他俩丢出去了。 却是自己招惹的祸事自己承担,甭管有多丢面儿,都得认了,怪就怪生得好相貌,惹得女子顾盼留恋。 祁采采无奈地直接闭上了眼等待着…… 少顷,四周没了动静,祁采采微微将眼启开一条缝,才发现花厅里的男子都痴痴望着三楼,那几个龟公也不知去了何处,难怪静得出奇,这场面她也不是初次见识,想来定是琴泣出来了。 “公子!” 祁采采正随着其他男子一道瞻仰着琴泣,身后祁胜拉扯着她叫了出来,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尤其突兀,祁采采这下真不懂祁胜今天在想何事了,怒瞪回去,祁胜却有些急切,欲言又止,这时琴泣自三楼拾阶而下,人们的目光又被吸引了去,祁胜方附在祁采采耳边说道: “这女子小的在朔方见过,是姜家爪牙,小的……” 言之未尽,俪妈妈便扭腰送胯地招呼过来,笑道:“小公子好福气,我们琴花娘瞩意于你,快随奴家上去吧。”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然立在一楼楼梯上的琴泣正巧笑着望着这小子,美目含情,当场就有人跳出来嚷道: “这厮何德何能得了琴花娘垂青!我日日来红袖招,掷了不知多少银两,却只得遥遥见到两次,这厮毛都没长齐,我不服气,在座的诸位觉得自己比他强的站出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挑事的,却还是有十几个无脑的站了起来,祁采采瞅了一圈,却不知道他们哪来的信心,高矮胖瘦、歪瓜裂枣两词再合适不过,可看他们满脸不屑地俾睨着自己,那嚣张的气焰让祁采采不得不认为他们大概是因着钱比她多吧。 不过说来也气人,她之前的身子女扮男装来红袖招时可没少招花娘们白眼,甚至差点被赶出去,不见哪个花娘贪恋她的美色心中不忍,这回儿换了小慎的容貌花娘们却大有狂蜂浪蝶之势,两厢一比较,祁采采也就笑不出来了。 “你家大人知道你逛yao子吗?哪来回哪去吧!”其中一人讥讽道。 “嘿,瞧瞧,他长得和个小娘子似的,看那身段,怕不是哪家养的面首吧。”又一人附和着。 于是惹事的,看热闹的都哄笑起来,连带着与沈庭微同行的几个举子也憋着笑,甚至有嫉妒沈秦微好运的暗中与他拉开了距离划清了界限,唯独汪德宝蹙着眉头,搡了把最初挑事那人,说道: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矫情,花魁看上谁是那人的运气,你既运势不佳,比不得他,就该回去烧烧香。他是我带来的人,你在这玩乐之处给他找不愉快,就是要与我汪某人打擂咯?” 挑事那人不及汪德宝体格庞大,却又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眼睛一转盯着汪德宝下三路袭去。 “诸位。”琴泣婉转悦耳的声音一出,那正准备偷袭的男子便像忠犬般站定了痴望着她。 祁采采松开紧握的拳头,吁了口气,看样子这男子是情到深处难自制了,不动手最好,她也不能保证如今的身手足以对付一个猥琐大汉,只不过不想让汪德宝吃亏罢了,这么想着,冲汪德宝一拱手算是道了谢,汪德宝随意挥了挥手表示小事一桩不必上心。 这两人的互动琴泣瞧在眼里,面纱下唇角笑意更深,娓娓说道: “琴泣看人向来不只观虚表,既是爱舞文弄墨之人自然与才情斐然之辈冥冥之中有诸多牵扯,今次琴泣敢预言这位小郎君必能高中,不知在座诸位谁能许诺进得三甲,高中后,琴泣自当陪君小酌几杯。” 琴泣一番话说得信心满满,好似不是那小郎君要赴考,而是她替他考一般,诚然琴泣若是男儿身以她的才华进士及第不成问题,但说到三甲,这时能来花柳巷玩乐的多是纨绔子弟,就算祖上阴德深厚也不敢夸下海口,却不知琴泣如何这般看好这毛头小子,且等考罢放榜后再看这小子笑话。 众人自觉避让了一条路自祁采采面前直到楼梯处,感受着如芒在背,祁采采步履沉重地挪过去,瞥一眼笑意盈盈的琴泣心中叫苦,她这身份如此高调,恐怕之后少不得麻烦事,但这只是令祁采采懊丧的理由之一,最重要的还是祁胜那句话,导致她不由对琴泣生了戒备,本想死而复生后实话相告的第二个人,她在京城唯一的好友,却在一瞬息敌我难辨。 只是她浴火涅槃而来,就是要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又有何惧? 是敌是友,且待她去一探究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七章【旧时心】 对着琴泣狡黠一笑后,祁采采伸出手抚上了琴泣的面颊,口中也痞气地调笑道: “小生能得琴花娘垂青何其有幸,那就莫在此耽误了,请吧。” 那种熟悉的感觉自这叫沈秦微的书生进来后琴泣再次感受到了,有片刻的怔愣,琴泣面纱下的神情略带苦涩,无视花厅中因此话开始骚动的客人们,呆呆地点了点头。 不免想起上一次被这般唐突,还是采采那妮子换了男装戏耍她,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而这一出神竟就大庭广众被轻薄了去,却不觉着厌恶,大抵因着此人太像采采。 如是想着琴泣又觉得自己荒唐,她的旧友终是香消玉殒了,眼前的男子只是沈知味从乡间田野寻来撑门面的替代品罢了,谁又会猜不透沈知味那老狐狸葫芦里装得什么药呢? 将乍然露出的悲伤藏起,琴泣嫣然一笑,既已经吃了亏,索性直接说道: “公子且与琴泣去楼上促膝而谈。” 说罢稍提前了半步领着沈秦微往她的闺房行去。 花厅中宛如水入滚油,一下子炸开了锅,却不妨碍祁采采兴冲冲地跟上去,尤其登到三楼后祁采采还回身俯瞰,祁胜站在花厅中欲言又止,先冲祁胜眨了眨眼,又对着之前侮辱她的几人露出轻蔑一笑,才得意洋洋地随着琴泣进了房。 先前挑事的男子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酒劲上了头的,还是气的,汪德宝倒是一脸与有荣焉,暗笑人不可貌相,这小子竟还知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也有些趣味,可以做一狐朋狗友。 琴泣的闺房仍布置的清减,没有俗艳的披红挂绿,没有金银玉器的摆件,唯有几匹用作纱幔垂帘的蛟纱与一个古旧的四角梵文铜香炉透着不凡。 以前每回祁采采来找琴泣都会笑她不懂享受,一个名动京城的花魁楼里住的却抵不上城西花楼里的一般角妓,琴泣却只笑着说她庸俗,道是身外之物又有何好显摆的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一身傲骨才值个几分,而自她入了这贱籍,便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了。 那时候琴泣如此一说,祁采采便住了嘴,她不知琴泣的过往,亦无从评论琴泣的经历,但琴泣的说起这话时的悲怆她仍是可以体会到的,推人及己,若她也要虚与委蛇应付那些无趣的男子,她定会疯癫,若再有一身武艺,她必会将红袖招捅个大窟窿也要离开。 所以她曾多次问琴泣是否愿意赎身,毕竟琴泣在俪妈妈眼中再值钱也是可以估价的,而她东宫太子妃何曾缺过银两?能助好友脱离苦海才是正途。 可琴泣不仅拒绝了她,还让她今后莫再有此想法,说道一日为娼,终生难自清,这表面清明实则浑浊的世道却是容不得她这种人脱了贱籍安稳度日的。 为此祁采采头一回儿与琴泣争执起来,可祁采采知道她嚷得再大声也无济于事,琴泣就是那么看似柔顺实则认死理的人。 这些事情仍历历在目,不过两载春秋却真的隔了两世,端详着面前低眉敛眸正在煮茶的琴泣,祁采采如鲠在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公子不好奇琴泣为何赌你能高中三甲么?”琴泣将第一遍茶水倒掉,茶烟氤氲开来遮住了她的神色。 祁采采觉着这样的乖顺又疏离的琴泣好奇怪,挠了挠头,咳了两声才粗着嗓子回道:“莫不是琴花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这模样太像了,太像采采了。琴泣不禁莞尔,手下不停沏上第二道水,笑道:“公子这是信心满满觉着自己可以高中三甲了,倒让琴泣安下心来,不枉赌这一局。” “恕在下冒昧,琴花娘既然没有通神的本事,又是如何敢在众目睽睽下替小生夸下海口呢?”祁采采接过琴泣手中的茶壶斟了两杯,细细打量着琴泣,希望能从中得出蛛丝马迹,许是祁胜的话影响颇深,今日总觉着琴泣一举一动都有涵义,并非她熟识的那个哀婉女子了。 “公子可是姓沈?”琴泣直视着沈秦微,不慌不忙地问道。 祁采采眉梢一挑,心道自己果真早就被盯上了,面上不显,呷了口茶方道:“琴花娘消息倒是灵通,还知道何事不妨一次说了,小生这几日自报家门次数多了,不厌其烦。” “见笑了,公子既是明白人,琴泣也不必再说暗话,本也想开门见山,却顾忌着公子会不会突然翻脸走人,琴泣要说的可是关于朝堂的事情,公子听罢若是不喜,便忘了可好?” 看着琴泣一贯的运筹帷幄中不经意闪过一丝焦虑,祁采采便知此问定不简单,她与琴泣无论是敌是友,她都不会在这次为难她,倘若日后必要倒戈相向,也希望今日能享受与旧友最后的温存。 祁采采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见琴泣神色果然一松,徐徐道来: “琴泣知公子是吏部沈尚书远侄,也略知沈府内里的琐碎,琴泣猜沈府大房现下后继无人,庶出又都上不的台面,也只有从远房过继男儿来,且这男儿必得是能光耀门楣的,总不会比沈府二房的嫡长子沈秦风差,而沈秦风可是两榜进士,公子既然要比他强定有能进三甲的本事,当然那些只是猜测,也只有方才见着公子本人才确定了,古有云‘腹有诗书气自华’,那股子精气是骗不得人的。” 许是有些紧张,琴泣起身去给香炉添香,避开了沈秦微凝重的视线,继续道: “公子且听琴泣一言,你叔父沈尚书与姜太傅交往甚密,而肃州姜家想必公子也该有耳闻,非良善之辈,公子他日玉堂金马还望劝宥沈尚书一二,公子自身也最好敬姜家而远之。” 几乎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何人,祁采采瞧着这近在咫尺的容颜,倍感惶惑,仿佛换了个身子重来一世的不止她一人尔,还有曾与她结拜金兰的琴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八章【夜阑珊】 从红袖招出来后,祁采采觉着自己有些飘忽,愁锁双眉,告诉祁胜道:“若她已投靠了姜太傅,又为何与我讲这许多?” 弃了车马,祁采采信步,纵意闲游。 她并未待一夜,只坐了半个时辰便如火烧心般跳窗离开了红袖招,她看到窗口琴泣在望着自己,却知晓昔日无话不谈的好友如今只能句句机锋、处处计算,再坐下去,除了说更多的谎话欺瞒对方,没有多的意义。 祁胜是被一个哑丫鬟自后门送出来的,他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宽慰主子,只斩钉截铁地重复道:“小的确信此事,她或许是姜太傅派来试探沈家忠诚的,不可信,且她可能与石公子有牵涉,小的见识短,却觉着祁府的浩劫并非突然,姑娘可知……” “好了,祁胜。”打断了祁胜的话,祁采采歉意地笑了笑,又道:“陪我走走吧。” 再无话,不知不觉到了城门,祁采采且向城外行去,祁胜自能体谅主子的心绪,跟紧了在后,护卫周全。 却是越行人烟越稀,景致越原始,待到一片茂密的林外,祁胜不得不劝道:“这处林子中野物颇多,京中庄子里的老管事还曾误入林子深处遇过虎蛇,小的虽不知您要去干什么,但凶险之地请您三思而行。” “剩儿,你说人与虎蛇哪个可怖?为何重来一世反而觉着混沌了,前身以为自己尝尽了背叛的苦楚,殊不知这只是开端,现今才发觉一个个都与我面前扮着各种角儿,我还当是真情实意,却不过逢场作戏。” 凭着残存的印象,将掩映的枝丫推开,露出一条人为踩出的小径,祁采采看着草木上附着的新泥,有些踟蹰了,莫不是他来过?心下一乱,身体先一步做了决定,鞋底踩过青草,又带起泥土,循着流水潺潺声处探去。 祁胜瞧见几似魔怔的姑娘,叹息一声,跑到她前面先去探路,直至一处低矮瀑布旁,见姑娘站定了望着瀑布,便也陪着站在一侧,只是许久也不再有其他动作,祁胜便开口说道: “可要小的去看看?” 另一个声音回道:“看什么看,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祁胜吓了一跳,抽出佩刀挡在祁采采身前,握刀的手满是汗渍,这声音的来源他竟然无从感知,虽不知会不会有一战,却已经做好了殒身恤命保主子一条生路的准备。 “嗯,放下放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点礼数,你闯我老叫花的住处还刀剑相向,要不得要不得,有话好好说。” 这才看到声音源自身旁的树上,随着话音几个枣核落在祁胜头着,将一块刻着九个布袋的青铜令牌递了过来,祁采采破涕为笑,倒有几分在祁府时与家里人撒娇撒泼搞得他们无可奈何的感觉,伸手去拿,老叫花将令牌抓的极紧,再三掰扯也没拿到手后,祁采采懈气,又开始挤眼泪,令牌立马给到她手中,老叫花一脸不舍抓耳挠腮地叹道: “唉,这个你可收好了,两件事后我可是要取回的,先说好了,偷鸡摸狗、为非作歹的事不会帮,你若当了个贪官污吏拿着这牌子反而会招惹祸事,嗯,不吓唬你了,把鼻涕擦擦,眼泪收收,快些回去吧,夜深了林子里不安全。” 天际与森林已经融为了一体的黑,祁采采道了谢,心中对老叫花念了一万个抱歉,她也不想欺骗人,可以她现在的情况多一分助力便多一分胜率,看这牌子老叫花似乎是丐帮的九袋长老?倒是不错的机缘,如今她不害人,却也避免不了诓人了。 祁采采感觉到老叫花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因这一路连声鸟叫虫鸣都没闻及,便留意了几分,起初以为老叫花是在监视他们,却发觉路上许多拦阻的枝丫荆棘都被清理了,知道老叫花在保护他们,心中稍暖,即将出了林子,对着林子喊道: “老人家你说得对,太子确实是个独眼的蠢货。” 骂出这一句,顿时觉着轻松了许多,前身她还因着老叫花侮辱太子谆发生过争执,现在看来真是自作多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十九章【春不歇】 怀揣着令牌哼着曲儿,祁采采一摇三晃地走远了。 可怜了祁胜见主子这一日变脸跟翻书似的,啧啧称奇,于是他还未通窍的心里对女人有了两个印象,一个是源于姜太傅的爪牙琴泣,祁胜评曰“蛇蝎美人”,一个是关于他的主子祁采采,祁胜评曰“心似海底针”。 远处无垠的夜色里,两个人影伏在枝头,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师父在人后这般诽谤徒儿?” 另一个矮胖的身影不自然地扭了扭,说道:“那小子定是还嫉恨着这只鸡,胡诌呢,为师怎么可能自己诋毁自己的关门弟子呢。” 太子谆自树上跃下,笑道:“师父你偷人鸡吃还有理了?他又不知我在这,会专程说这话给我听?” “好徒儿,听为师说,‘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种小事大丈夫不足挂齿。”老叫花循循善诱说罢,又转了话儿问道:“你怎么今日愿意凑热闹了?为师当你心无旁骛呢。今日药浴的时辰泡够了?” “嗯,出来走走。”太子谆走在前面含含糊糊答道。 老叫花知晓其中有猫腻,却不戳破,太子谆是真应了他的字:显允,当真是光明端方之人,对亲近的人良善宽和,不似是皇家中人,他老叫花一生阅人无数,却最觉得太子谆可惜,若不是当今圣上心眼针尖小,又愈老愈糊涂,这么个仁君的好苗子不栽培,还纠结踌躇个什么! “徒儿,你这次回去不戴面具了吗?真要这么回去?你这相貌就这么赤条条的在京城一走,不是招蜂引蝶吗?” 话是说得夸张,实际上老叫花是真的担心太子谆此次回去出什么事,毕竟当年说瞎就瞎掉的眼睛,如今又转好过来,虽不至于引起轩然大波,却也能掀起小风小浪,朝野上、暗地里针对太子谆的只会越来越多。 太子谆笑颜渐淡,烈风刮地他右眼上那道疤痕泛疼,却不及心中哀恸万一,今日他甚至将那书生的背影看成采采,不是相思成疾又作何解?胸腔一热,口里便有些咸腥,他现在愈加受不得寒凉,却还是在不远处痴狂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即使随后立马便知认错了人,还是不自觉与老叫花一道看着他们出去。 路上多坎坷,荆棘树枝、大石残根,顺手便清理干净了,朦胧的月光里模模糊糊的人脸,如幻似梦中那书生就是采采,就这么再看她一眼,一眼也好。 月光透过指尖洒在草木上,留下一地斑驳。 就仿佛他抓不住的情愫,怅然若失。 再也听不到看不到那人了,才大梦初醒般坚决道:“师父,潜龙在渊终还是要腾跃九天才配得起称龙。”隐忍不是他一生的归宿。 弹指瞬息。 大比之年,二月初九,春闱会试,常科由尚书省礼部主持,第一场考较大经,武科由兵部主考,第一场比试骑射。 学子们过罢了春节,经过这些日子的养精蓄锐,各个都磨刀霍霍跃跃欲试。 时辰差不多后,考院锁院,常科场上分席而坐,武科同时开始备马试弓。 相较于常科祁采采更想去走武选的路子,她是有心去做个文职武官的,可惜小慎的身子并不太争气,仅就马射、步射、平射还好说,负重、翘关她竭力去做也不一定能有个好的名次,再言武选录人还要看身高体魄,那就是她力不可及的了,还要顾及沈家父母的心情,他们好端端的大家闺秀突然力能扛鼎恐怕得吓出毛病。 故而无论多想混迹军中,她都只能暂时错过,安分的考常科,做个文官。 大经她已背的烂熟,默写这种东西对她而言不是难事,第一场考罢,祁采采出了考院,便见院门外有举子失声痛哭,听旁人说来是遗忘了《易官义》中抽的考题才在此捶胸顿足呼嚎。当然也有考完志得意满的吆喝着交好的学子去吃酒,但大多数人都围观了一会儿那形容狼狈的考生便各自离去归家温书了。 三日后就是会试第二场,祁采采想了想还是应该稳妥些,告辞了那些招呼沈秦微去放松放松的举子,绕道去了木塔巷,吃了点杂食,与程家母女道了声顺利,拎着阿褔记买的几样点心就回了小院。 花坞萍汀远比祁采采要紧张,瞧着主子还有心思溜街,有心说几句又怕影响了主子情绪,斟酌再三还是笑着接下了点心。花坞端上了一直热着的核桃山药粥,祁采采在外面胡塞一气不想再吃了,却挨不住花坞巴巴的眼神,闭着眼几口吞下,摸着滚圆的肚皮被花坞萍汀又推去了书房,晚上也是送了饭到书房,完全不给祁采采偷偷放松的机会。 如此艰难地熬到了初十二,二场考较兼经,考罢祁采采又不情不愿回到小院接受花坞萍汀的监管。 再从书房出来时祁采采觉着自己终于得见天日,迎来了最后两场论、策的考试。祁采采带着这几日憋出的内疾,几乎悲愤地奋笔疾书,提前收笔,出考场时太阳刺得眼疼,许是在书房点灯熬油累得,但她所做的一切倒是值得的,祁采采想起最后考策时的题目,唇角微微上翘。 “沈兄,看你气色不错满面春风,考得不错啊?” 一双胖胖大大的手搭上了祁采采的肩膀,回身看去是汪德宝那小子,祁采采肩膀往下一垮自他手中逃出,笑答: “尚可,尚可,不知汪兄此番感觉如何?” 汪德宝没察觉沈秦微的不自在,又伸手一把将他拦在腋下,自信满满说道: “那肯定啊,不出意外应是能中榜的,倒是你这厮可有把握高中三甲?”复又左右瞟了一下,见没人在近前,才压低了声音嘿嘿笑道: “你那夜何时走的,我早间去寻你道是你已经走了,为兄就问你一句,你可老实交代,你与那花魁有无垦荒钻探一番?” 祁采采哪知道汪德宝这般神神秘秘是要问这事,有些羞恼,又不能表现出来,到嘴边的叱责就化作了一声:“你这个……个中好手,我哪好意思在汪兄面前献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章 【临江仙】 “咦,我既让你称我一声兄长,就把你当自己人看,但说无妨。”汪德宝觉着揽着沈秦微和搂着个女人似的,手下不自觉捏了捏。 即使在朔方与军士同食同宿过,也不曾这般亲近,此时祁采采已经强忍着没有把汪德宝过肩摔出去,哪还能与他平心静气地交谈? 也罢也罢,不如借着此事让她男儿的身份更稳当些,自汪德宝的臂弯下退了出来,祁采采拍了拍汪德宝的肩膀摇头道: “毫厘之差,要不是还要赴考不能乱了心智,就成了。” 汪德宝听罢笑得眼睛挤成一条缝,又道:“莫放心上。走,为兄做东,再带你去红袖招放松一下,那个花魁今次就直接拿下她的身子,省得我替你捉急。” 这就很难为祁采采了,唯有同汪德宝讪笑道:“汪兄有所不知,弟弟我这几日悬梁刺股手不释卷,身子有些虚证,改日改日,这美意做兄弟的心领了。” 见沈秦微颇为执拗,汪德宝也不强人所难,彼此告了别。 其实汪德宝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与沈秦微称兄道弟,事实上他是瞧不起这弱鸡样的男人的,比如韩清,但沈秦微体型弱小归弱小却总让他觉着不可小觑,说是隐隐透着股傲气吧,又不似,起码不是韩清那穷酸故作清高的模样,沈秦微平日可很随和,也能一起闲谈些荤话,不似韩清迂腐又呆板。 而且他自听了红袖招花魁的话后还真就觉着沈秦微能高中,也喜欢这小子那日抱得美人归时的飞扬跋扈,有种臭气相投的感觉,不禁多了几许亲近。 话分两头,再说祁采采与汪德宝分开后步履匆匆,三步一回头,余光还四处瞄着,唯恐汪德宝再跟过来,心中已是极后悔放祁胜去了苏杭盯采买。 七拐八绕确定没被跟踪才折身回到小院,已是日西时分,推门进去瞧见花坞和萍汀的俏脸心下宽慰,仿佛迷途归家的游子,掬一把辛酸泪,叹一句男儿苦,直接扑进了萍汀怀中。 萍汀诧异,主子本就回来的晚,还神色凄楚,只消一转念便有了猜测,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 “无碍,莫再想那糟心事,花坞今日做了好些菜,还有你最爱的糖醋黄鱼,更衣洗漱了用膳吧?” “嗯。”祁采采觉着温暖,惬意地应了。 无论是从前的东苑还是现在的小院都只他们三人,以前沈小慎也无心立规矩,就没有养成花坞萍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祁采采喜闹,更不会管这种事,只要不在外面惹祸她对陪着小慎一路走来的两个丫鬟很宽容。 一顿饭萍汀都磕磕巴巴讲着一些趣闻,花坞被搅得都没能说几句,能看得出萍汀尽量在让气氛活络些,可她不如花坞能说会道,讲的都难惹人发笑,但祁采采还是笑眯眯听得津津有味,于是萍汀就一直说,直到晚膳用罢,萍汀也脱力般喘了口气。 此后几日祁采采也不知萍汀同花坞讲了什么,两人待她殷切又悉心,从头到脚照顾得无微不至,祁采采过着神仙般安逸的生活,也懒得出门瞎玩了。 事与愿违,在等发榜的举子这几日大都有了闲心,亦是动了结交攀附的心思,几人美其名曰春游组织了一场数十人的大宴,自然也叫了沈秦微,时间定在后日,请帖下到了家门,不去俨然不行,祁采采私下里骂这些男人多事,一日安生都不给,却还是无奈的应下。 弹指间两日过,去之前祁采采四处一打听汪德宝闹肚子来不了,这才安心赴宴,她可不敢说再有人搂她她能忍住不动手,祁胜还没回来,也没个帮忙打架的,可得离那些动不动就勾肩搭背的老爷们远些。 城外江边瑰潮亭上,搭彩铺毡,大排筵席,待一众举子观江潮。 沿江缚红挂彩,绵亘十余里,江水如锦似缎,同风起乃是万顷碧波随地滚,千寻雪浪接云奔。 有百旦辎重花船,于水面往来,施放五色烟花,冲天而起,印染晴空。船上有乐伎伶人舞弦弄曲,琵琶古筝声声叠起。 自其他州府来的举子皆嗟叹不已,文人相聚,自然要吟诗作赋不能免俗,于是,此盛景之下,便有人提议挨个作诗词助兴,这时一人笑说: “今次能见此奇观,乃姜公子为举子们置办,便由姜公子开个好头,赐一佳作?” 一听姜公子,祁采采自觉想到姜宴殊,错愕于他竟有闲情操办这一场盛宴,便眺目望去,却见正中的坐席上一脸洋洋得意的不是姜宴几又是谁。那副德性看得祁采采眉头一蹙,又听他哈哈大笑道: “既然点到本公子了,那我便博个彩。”复沉吟了一刻便道: “公子寻来,愔愔红袖丛罗绮。潸然粉汗,风皱笙歌起。未开桃蕊,误入桃源里。珠帘底,小蛮斜倚,一寸春江水。” 最后一字音落,满场寂静,少顷,方才推举姜公子先作诗词的书生才厚着脸面率先鼓起了掌,紧跟着不少人也怏怏地鼓了两下掌,稀稀落落的掌声显然并未有多少诚意。 祁采采觉着好笑,虽然姜宴几这人讨厌了些,但总是什么都敢说出口,不要颜面似的,在世家子中也算是奇葩一朵。 让他看着江景作词,他却正经写了一阙艳词,写到了红袖招,写到了里面的花娘,可若不是最后一句‘春江水’又有谁能看出这词和江景有联系,且就这‘春江水’也未必不是比喻别的什么腌臜物。 就这置礼学廉耻于不顾的词境,实在不是时人能欣赏的来的。 在座的举子也算各地文涛卓越者,除去肃州、文州的举子面上一点都不显厌恶,其他州郡多多少少还是有人窃窃私语讥笑姜宴几污秽不堪。 这时那个几次三番溜须拍马姜宴几的书生又起身说道:“姜公子词做得甚好,接下来行酒令,各位可有想做令官的?” 场面上无一人应答,那书生好不尴尬,轻咳了两声继续道:“朱某不才,愿做令官,今日题目便是适才说好的江景,诗词对联由我指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一章 【金樽酒】 依着座次,第一人起身,被指了作诗,于是有诗曰: “今夕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有人叫好,便省下了杯中酒,到了下一位。第二人被指了作对联,曰: “笕水浇红药香氛射翠微” 说罢许是发觉偏题,愣了愣,不甘心地自罚了一杯,于是一阵哄笑,气氛也就热闹起来。 左侧转完轮到右侧,六人后便是沈秦微,韩清还有好些相识的举子都看着,不能太敷衍,便道: “登临眺东渚,始觉太虚宽;海天相接,潮生万里一毫端。滔滔怒生雄势,宛胜玉龙戏水,尽出没波间。雪浪翻云脚,波卷水晶寒。” 关于下阙却是沉吟了,正思忖着就听某人道: “扫方涛,卷圆峤,大洋番;天乘银汉,壮观江北与江南。借问孔孟何在?博望乘搓仙去,知是几时还?上界银河窄,流泻到人间!” 题毕,满座皆赞奇哉佳作,见一个人自不远处下了轿走过来,正是方才下阙的作者,不大会人到了近前,哗一声肃州、文州的举子皆起身相迎,道是:“姜翰林安好。”“久仰姜翰林。” 姜宴几也一扫疲沓来了精神,起身让出了主座,对来人唤道:“哥,你怎有闲暇过来了?正好玩得兴起呢!嘿,哥哥就是博才,出口成章,你一来我作的词就只能屈居第二了。” 听至此,姜宴殊笑问道:“作了何词?” 姜宴几张口欲再重提,被身旁的小厮斗胆拉住了,之前那个自荐做酒令官的朱姓举子忙说: “二公子才华横溢,刚以人物喻这江水沧浪,好生精妙,不过正如二公子所言,姜翰林的词世间能有几人及?” 这朱姓举子谄媚拍马的厉害,姜宴殊咧嘴一笑,直言道:“我这弟弟自幼不爱学习经义策论,倒是对诗词歌赋颇多热爱,你们且随着他闹腾,哪还夸赞起来。”又将视线投到沈秦微身上,道:“沈小兄弟许久不见,这词你作的甚妙,我不禁接了下去,勿要见怪才好。” 这下姜宴几也看到了遮头挡脸的沈秦微,乐道:“哟,你也在啊。” 瞬间便成了众矢之的,想躲也躲不掉了,祁采采心里把姜宴殊骂了个底朝天,面上笑得亲和,作揖道: “两位公子可巧。在下不过抛砖引玉,不足挂齿。” 姜宴殊瞧着沈秦微的怂样止不住双眼弯成了缝,对他稍颔首,算作回礼,才对周围举子道: “诸位玩好便是今日要事,不用定下那许多规矩,亦没有宾主贵贱之别,在座皆是国之栋梁,不日便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之后当多走动切磋学问才是。” 一席话说的熨帖,才来就将刚才姜宴几搞出的烂摊子收拾干净,现在不仅没几人还记着姜宴几那阙词,反而愈多人感念着姜宴殊的礼遇,连带着对姜家都增了不少好感。 接着作诗作词作对联,一觯一盉一觥筹,酒到酣处情更浓,有那酒品不好的已经手舞足蹈起来,还有些以著为槌、敲于杯碗奏乐歌之,但大多数人还是恪守着底线,没闹笑话,仅是醺红着脸天南海北的侃侃而谈。 祁采采觉着自己有些醉了,白昼里竟开始视物不清,随即忆起来前身的事,眼前也就一幕幕过着,直到看到了那场大火,火光里有阿爹阿娘,有钏儿,有姜鹭闲扭曲的脸,最后是太子谆冷漠地睨着自己,心中一揪,鼻头一酸,便红了眼眶。 诚然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沈小兄弟可是有心事?” 不知何时姜宴殊到了近前,而沈秦微右侧的人刚巧是酒品差的,已经去旁边空地处加入了原本就在那舞蹈的几人,群魔乱舞一时半刻也不会回来,姜宴殊便直接坐在了那。 祁采采被惊到,抬头看向来人,喃喃道:“可有心药医?” 面面相觑,瞧着鼻端面正,唇红齿白,一双湿漉漉的杏眼,鬓发如云的沈秦微,持着杯盏的手指如尖笋凝脂,姜宴殊心中有些异动,移开了视线,同时拿掉了沈秦微手中的酒杯,问道: “为了女子?” “哈哈哈,嗯,为了个薄情寡义之人。”祁采采伸手抹了把眼中的泪,强颜欢笑着。 姜晏殊手指动了动,忍住了为他拭泪的举止,沉声说道:“大丈夫志在家国天下,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困,你这般形容仕途上会颇坎坷,立业后迎娶一位世家女,既对自己有助力,又不含多少情意,才能后院清净。” 很久没有直言不讳道出真实想法,说罢姜宴殊就有些懊恼,显得自己的不近人情还是其次,主要是过于露骨,太功利了。等了许久也不见回音,再看去时方才还与他畅谈情伤的人儿已经伏在案上酣然入睡,乌发委地。 “来人,将他扶到我轿中。”姜宴殊压下自己抱沈秦微去轿子的冲动,吩咐了小厮。 小厮听令一脸错愕,大公子最厌恶别人碰他的东西,这…… “公子,是哪个轿子?”小厮确认道。 姜宴殊凝视着沈秦微通红的耳面,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也没发现自己此时的异常,点了点头,顺便又叮嘱道:“去问过二郎沈小兄弟家住何处,路上走慢些,少些颠簸。” 小厮得命紧忙去问姜宴几,另叫了俩下人扶着那位沈公子到了轿子上,姜宴几一听就把手一拍,咋呼道: “送什么沈家,我这哥哥真是不通情爱,你就如我说的办,放心去吧,出事爷儿担着呢。” 小厮揩了把汗,也没再给姜宴殊汇报,直接跑去了轿子旁,同另四个下人说了便扶着轿子稳步出发了。 姜宴殊一直关注着轿子那边的动静,看一切都安排妥了,才静静地思索起来。 他不喜欢父亲姜大老爷花费太多心思时间在yin欲上,荒废了人生,搞得自己一事无成,所以总是尽量避免沾染女子,在他看来成家因在立业之后,且他要娶的那个女子定得是个大度贤惠能持家的,有没有感情他无所谓,正如他与沈秦微说得那样,没有情意更能举家安宁,不会耽搁他的时间在那后院琐碎上。 但他虽对女子没甚兴趣,却不曾有龙阳之好,难道对这沈秦微动了心思? 一直到轿子消失在平地,才收回视线自斟自饮了一杯,饮尽才察觉自己用的是沈秦微的酒杯,条件反射就去抹嘴,指腹触及唇上时又未用力,反而摩搓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二章【风情错】 “哥,魂丢了?”姜宴几径直就坐在了姜宴殊面前调侃道。 “浑说!” 挥掉姜宴几在眼前摇晃的手,姜宴殊板起脸斥道,倒显得恼羞成怒一般,倏尔一阵江风吹过竟有些头疼,瞪了眼姜宴几不再言语。 姜宴几说道:“哥你回府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操心着就好。”看到兄长怀疑的眼神,又保证道: “我定将他们挨个送回家中,放心吧,祖父的话我记着呢。” 姜宴殊见姜宴几信誓旦旦,难得上心族中正事,便点头允了。他的轿子给了沈秦微,只能自其它地方招来小轿,城郊都是些民用的租赁轿子,略微脏破了点,姜宴殊有些嫌弃地半蹲在一角,心道回府后定要好好洗漱一遍。 而这段时间里祁采采朦朦胧胧中觉着自己躺在了软榻上,窗外似有争执声,吵得她心焦,乍然想起方才的事,自己在轿中出于警醒了过来,轿夫告诉他是被安排了送他回家。 努力保持了片刻清醒祁采采对窗外喊道:“萍汀快去拿了银钱感谢下人家送我回来。” 说罢窗外立马就噤声了,祁采采这才安心沉睡了去,梦里光怪陆离,她梦着一个狐狸精怪步步逼近了她,猛然飞扑而来压在她的身上,最后她看清那狐狸幻化了人脸,正是姜晏殊。 “啊!”祁采采伸手去打,人也蓦地坐了起来,身上还真有一人弹跳开来,躲开了她挥去的掌风。 “你怎么在我屋里?”两人异口同声问道,说罢都愣了一瞬。 祁采采酒意全无,看了看只着中衣还衣襟大开的姜宴殊,又看了看周围不熟悉的装饰,暗自掐了一把大腿,真疼,心中叫一声坏,赶忙扯开被子瞧了眼,知道还穿着中衣并未被拔干净,才匆匆自床上爬下取过屏风上挂着的长袄套上,一时也搞不清状况,对着姜宴殊深深作了一揖,说道: “姜大公子莫怪,在下这就走,这就走。”边说着边着急着慌地套着鞋子,于是最后白袜堆在腿上,靴子只踩进去一半,衣襟偏到了侧边,帽子也歪歪斜斜。 姜宴殊忍俊不禁,突然觉着养这么个小东西也不错,伸手扯住沈秦微的手腕一把带过来,沈秦微的身高正好到他肩头,像惊鹿般的人儿,将他堵在了双臂间,借着酒劲对着正抬头惶惑地看着自己的沈秦微埋头吻下,突然胯下一痛,乓当一声倒在了地上,目眦尽裂地看着沈秦微夺门而逃,耳中嗡嗡作响,可还是听清他骂自己的话,不待做出反应,便双眼一黑晕死过去。 踉踉跄跄跑出来的祁采采悲愤交集,对姜家的厌恶有了质的飞跃,至此姜家所有人都被她打上了变态的标签,上梁不正下梁歪古人诚不我欺也。 房门外有丫鬟和小厮候着,不慎瞧见衣冠不整的‘客人’忙垂了眼,祁采采已经跑远又怕姜宴殊和钱家那无赖一样断子绝孙,折身回去叫丫鬟进屋看看,含糊道是你家公子过于劳累晕了过去。 姜宴殊这屋的丫鬟都是****的,听这俊俏小郎君说得隐晦,想得就深了些,脸刷得红了,道了声公子放心便进屋里去了。 唯恐这群人反应过来将自己绳之以法,祁采采把鞋一脱撒腿跑起来,转过几个廊亭,又轻功越过几个屋子,无头苍蝇般乱探着,好在一路都没见多少下人,没被发现。 忽闻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知是府里的侍卫,屏息凝神藏进了身旁的屋子里。 仔细看了看身边的这间屋子,百间朗朗、插架三万,可惜书架是金漆的,一点没有古朴的感觉,架子上摆的书都落了薄灰,可见这书房的主人许久不曾潜心钻研学问。只有书桌那一隅似是主人常在之处,桌案上摆着杂乱的卷轴,将文房四宝压在下面不见天日,满室唯一一抹绿意——一盆翠云草被挤在桌面边缘。 祁采采咂舌,这也太乱了! 待门外脚步声渐远了,祁采采随手拿起桌上一个卷轴浏览,是些无足轻重的军机提议,下面也未署名故而翻了两三卷祁采采就没了兴致归置回原位。听见外面没声音了,正欲走,瞅见卷轴积压之下有一皮笺,好奇之下将其小心抽出,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被朱批划去。 冥冥之中觉着此物定有不凡,折好塞进了绕胸的布带中,祁采采缓缓推开门,回身又扫一眼有无不妥,门上悬着的题匾“清风斋”显目,以太傅府的奢靡还言“两袖清风”,真真儿不要脸。 腹诽着,再不敢耽搁,几个纵身飞上另一处屋檐,消失在高屋建瓴中。 祁采采前脚刚走,后脚姜太傅安排看管书房的下人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细细检查了遍未见有异,方定下心来,赶忙在门上挂上锁,庆幸还好没被太傅发现他忘了锁门之事,乐淘淘地又跑去西苑听戏去了。 今日姜大老爷养得那班子乐伎伶人为春末太后七十大寿彩排,阖府里没事的人都去西苑了,故而祁采采走得顺利,唯独心里忐忑着姜宴殊会怎么处理沈秦微,但也不觉着自己做错什么,思索好了对策就准备静观其变。 被一击‘致命’的姜宴殊蜷在床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沉,他在思考人生,今日之痛让他怀疑起了生与死的真谛,沈秦微这厮不仅踢他要害还叫来一般人看他笑话,他唯有忍着痛爬起来坐好,颤颤巍巍地告诉下人他有些乏了未经传唤勿要打扰。 那种扯裂般的痛楚他此生都不愿再经历,以后对再弱小的人都不能放松下三路的防御。 他回来后才洗过的长发有肉眼可见的灰尘粘附在上,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洗漱了,被褥上还有沈秦微的味道,淡淡的花香?姜宴殊压下心中的狂躁,先睡一觉缓缓神,待明日他再处理此事,当然要从府里先开始,他让送回去的人怎么会平白出现他床上,他得和姜宴几好好聊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三章 【瑞鹤仙】 一旬过去,到了春末,春闱的榜还未发,又迎来了沈太后生辰,按理说即便是大寿,太子妃新丧此时也不该大设寿宴了,但太子妃下葬时皇家都未完全按应有的礼制办,一个本身戴罪又母族查抄的女子,谁会为了她的逝去而素缟一载呢? 何况还有波斯使者到访,沈太后的寿宴就如同此次春闱,不得不隆重。皇帝为表仁孝特设宴于皇家苑囿聚景园中,柳浪迎风摇曳,浓荫深处莺啼阵阵,正是好去处。 因为不同以往设宴宫中,诸王候国公、三品以上各府便都被下了帖子,其余亦有那擅于钻营的也挤破了头拿到了手,这是往年不可能有的,盛宴之下,皆发了狠欲要大展光彩。 祁胜也是借此机会去江南购了上等面料回来,小小赚了一笔,两日前才归,祁采采见祁胜劳累,这几日她也无事就放了祁胜休假。 自从上次春游再闹出事后,祁采采便躲在自家小院享受,顺便等着姜晏殊来报复,却不想等来了慌张不安的沈知味。 晨光熹微时分沈知味就着人来敲门,花坞萍汀也刚收拾妥当,开门之后便有一个戴着帷帽的人闯了进来,花坞刚想惊呼,就看到这人身后是沈尚书的小厮,赶忙收了声。 那小厮关了门,前面的人便将帷帽一摘,花坞萍汀急急行了万福礼,沈知味摆了摆手,说道:“快去唤了慎儿出来。” 祁采采还窝在暖暖的床上,闻及院中有响动便披衣出来,见是沈家父亲,行了礼问道:“父亲怎这般早亲自过来了?” 往日沈知味有什么吩咐都是派了小厮来说,一则沈知味前段时间忙着考较官员评级没有闲暇,二则作为吏部尚书出入此处诸多不便,惹人话柄。今晨突然造访便预示着有大事发生,祁采采不禁联想到姜宴殊子嗣延绵的问题,说话底气不足。 沈知味先对着小厮说道“快将衣服递给姑娘。”才转头回答她道:“快梳妆打扮一番,只有半个时辰,速速随我回府,路上细说。” 由着花坞和萍汀一阵捯饬,祁采采望着铜镜中柔美可人的女子感到陌生,小慎的容颜应是她见过仅次于琴泣的了,只是小慎原本肤白,此时的白是脂粉堆砌出来的,就失了几分自然灵动,可仍是两道娥眉入云鬓,一双娇眼含秋波,端端正正的美人模样,难寻沈秦微半点痕迹。 马车上祁采采凝听沈知味的话,犯起难来,宫里太后亲笔来的帖子要沈小慎也出席寿宴,若仍有病疾便派了太医院四位正副院判会诊。 沈太后是知晓小慎并无大碍的,故此举就是逼迫沈知味不得不让沈小慎出现在人前。 “宫里来的人还未走,非要见你一面,我便谎说你去了庄子上,急忙来接你。宫里来的人暂时交由你母亲招待着,你回去切记要机警着。”沈知味额上汗水涔涔,再三叮嘱。 祁采采亦知此事非同小可,认真应了,只是心中有一丝疑惑,便问:“女儿有一事不明,既然太后是慎儿姑奶奶,何不直说了咱们的安排,免去此行?” 摇了摇头,沈知味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知那许多纠葛,太后虽然姓沈现在确实皇家的太后,她与沈氏一族现在不过各取所需,若有一日让她知晓我背着她做了欺君瞒上的事,沈家可不止咱们一支,远了不说,你二叔家就是极好的选择。” “那此去女儿不应与姑奶奶过于亲近了。” 沈知味叹道:“非也,慎儿,为父也有一问。”见小慎点头,继续说道:“你这些日子与举子们交往也该体会到一些为人处世的冷暖,男人间的博弈远不是女人后院厘地之争能及,你可后悔?” “父亲此言差矣,家国天下,厘地不失听之微小,却最是不易,女儿倒觉着朝堂比后院还安全些,起码男人间出手必要寻个称得上君子的由头,只要大家表面上都想做君子,就会互相掣肘,而女子就没这般顾虑,暗箭难防。” 见沈小慎说得煞有介事,沈知味笑道:“你这见解倒也新奇,既然你无悔为父就不多问了。”说罢又是一叹道:“秦庭去后我反思了许多,你母亲虽不说,我亦知她恨我强派庭儿去西域,你的事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起码殿试之前还有反悔的余地。” 祁采采点头应下,马车也快到了,不便再言此事,父女俩一前一后到了正屋,一个女官侧对着正门,正与沈夫人谈着甚么有意思的事,掩唇笑了。 沈知味咳了两声,才迈步进去,道:“袭云尚宫久等。” 祁采采看到那女官是袭云尚宫时愣了愣,袭云亦有所感在沈知味开口前先起身对沈知味一福,看着他身后的沈小慎说道: “看沈大姑娘气色不错奴婢也算安心了,等多久也值当的,那便不叨扰府上了,若需要哪个太医诊治便拿了这帖子去,也是太后特意为大姑娘备下的。” 到袭云出了门,祁采采才恍然记起还未行礼,忙喊了声“尚宫”,袭云回过头来瞧她,她方端端正正行了宫礼,又道:“素来敬仰尚宫之名,望寿宴上还能得见。” 袭云这才有了丝笑意,颔首应了,才被沈尚书、沈夫人送出了府。 过了两日,沈夫人命人将早春时为小慎做得三套新衣重新量了小慎的尺寸改了改,时间紧迫,索性也是华贵新衣,便凑合着用上。 祁采采这下无奈又回到了东苑,行为举止都被教条拘束着,坐立皆要有一股女儿风流,叫她好不适应。 本来沈夫人不觉着小慎在礼仪上会有何纰漏,却不想才过了一个冬春就生疏了这许多,心下焦灼就逼了小慎无时无刻的练习着仪态。 即便暗自叫苦,祁采采却知晓体贴沈夫人的,不如以前在朔方总与逼她学这学那的娘亲叫板,现今她理解为娘的无奈,也享受这被人管教被人担忧的感觉。有两世的底子,两日强训结束那姿态手势步履都娇而不媚,落落大方。 太后生辰就在翌日,也只能自求多福不要招惹到祸事,不必遇见不想见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四章【怨三叠】 只太后寿宴之前还有一事待述,却是关于之前离家寻太子谆而去的萧惟余的。 彼时太子谆生死未卜,萧惟余作为太子谆的舅父急切之下偷了萧太师的族长信物只身去回纥寻人,本是去萧家根基所在齐州府请求调派人手,却是刚踏足齐州府地界就被抓了起来,自然也就没了后续。 若是旁人也没有胆量在齐州抓萧大公子,即便抓了萧惟余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乖顺地服从了,之所以就此被束在齐州,还是因为抓他的人是萧家老太君,萧惟余的亲祖母,当今圣上的亲姑母——昭阳大长公主。 提及昭阳大长公主也是一段佳华传奇。 乃高宗宣武帝幺女,因生母献幽皇贵妃早逝,昭阳大长公主浓眉大眼颇有几分瑟弥惹的样子,高宗颇为溺爱,七龄赐号昭阳,及笄之年赏封地宜岳县,正在齐州府境内,昭阳大长公主嚷着去瞧,高宗无法,只得派了萧家族长之子随行,故而昭阳大长公主与茂年的萧家嫡长子,翰林大学士萧彦日久生情,自齐州回京后就央了高宗赐婚。 这一场皇室与百年世族萧家的联姻来得突然,当时的萧家家主心中虽不愿家族与皇室瓜葛,可木已成舟,便也只能面对现实。萧家家主本也曾入朝为官,身居要职,因着见不惯朝廷中的一些蝇营狗苟,壮年辞官还乡做回了教书育人的老本行,在齐州府萧家所办的郯山书院当先生,深知伴君如伴虎的萧家家主接了萧彦与昭阳大长公主赐婚的圣旨后,只对萧彦说了一句话:“荣华富贵易得,明哲保身难在。” 满心赤诚欲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萧彦怎会听其父老朽之谈,辩说:“国之待兴,我等士子责无旁贷,且帝君宽厚,许昭阳与我,儿子唯有殚精竭力以效。” 萧家家主知道他同萧彦讲再多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一如当初他执意出任京官时他的父亲与他促膝长谈亦未能阻止他一样,即便再与萧彦讲他不赞成这桩婚事是不想萧家日后卷入朝廷的中心、政治的旋涡,即便他知历史上辉煌一时从而陨落的世家大族比比皆是,但因着不忍强拆姻缘,这极赋远瞻的话终究还是随着萧家家主入了土。 却不知萧彦若见了萧家如今斑驳的金身是否还能那般笃定地为情爱献上萧氏一族。 历史的走向将错误都丢给了男欢女爱,甚至都让红颜背负着祸水的骂名来掩饰当政者的昏庸,无数女子一时被当权者捧到了九天上,一时又被世人踩进了尘埃里,生时做了欲的玩物,死后亦是权的傀儡。 可这无数的女子并不包括昭阳大长公主。 自萧彦任尚书令之职积劳成疾病逝后,昭阳大长公主未强求已经入仕为官的嫡长子萧太师,孝期刚过就带着次子与府里的妾室通房以及庶子女们回了齐州。 高宗早就出走失了音信,此时的皇帝是带着蒙兀血统的圣宗,与秉持以德服人、仁政治国的萧彦政见不合,早就对总是直言他暴虐的萧彦起了杀心,萧彦死的刚好,圣宗对这个皇姐亦不算亲近,见她识趣,未再加为难,反而赏赐珍宝无数以安抚,算是延缓了萧家的衰败。 此后圣宗之二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继位,圣宗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时回首一生,竟出人意料念起萧彦的好来,而当时萧彦嫡长子才情斐然、政绩卓越,因着圣宗对萧家偏见只派了个国子监祭酒职,恰逢圣宗这回光返照一瞬的感念,萧彦嫡长子就被封了太师之衔,兼辅国大臣。 这一来萧家再造辉煌,是上数几辈都未曾触及的巅峰,因此萧太师虽人在京都仍被推举为萧家族长,又因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便求娶了萧太师独女萧琇莹为正妃,萧氏一族便更加勤勤恳恳为姞家的天下卖命。 当今圣上从未猜透圣宗的喜恶,他是圣惇皇后之子,礼法纲常定下他为太子,可圣宗本人并不甚中意这个太子,最终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再改立他人,其中有一大半可能是因着当今圣上娶了萧家嫡女萧琇莹,皇子与他所结成的势力网是皇帝最终选择继位人选的关键,他算是歪打正着押对了宝。 可也就是这层关系,令当今圣上心中总是膈应着萧家,萧琇莹是他一见倾心的人儿,是他所爱不假,但每每看到萧皇后的脸他就会想起他做太子时的颤颤惊惊,他总是觉着萧皇后那淡淡的眉眼是嘲讽他的无能,炫耀是她是萧家给了他今日的地位。 所以萧皇后仙逝,当今圣上既痛心又舒心,说不清的矛盾;所以他逐渐削弱萧家,支持姜家,蚕食萧家的势力;所以萧太师既是他的岳丈,又是他的恩师,他却恨得不行。 爱屋及乌,恨也是会牵涉周遭的。 昭阳大长公主也看得清楚这么个理,她本是在宫闱长大,也明白那些锱铢必较的算盘,故而她见着萧惟余只身一人要去回纥寻太子谆时,连辩驳的余地都没给萧惟余,直接抓起来关在了萧家老宅里。另一方面她派出人手,撒网式将北部所有边塞要道都搜了个遍,也就是太子谆命不该绝,她派出去的人与太子谆在朔方郡外的土门客栈碰了面带回了手书信物。 作为萧家老太君昭阳大长公主自然更要为萧家考虑,把信交与萧惟余后便将他押在齐州观望局势,如今虽然形势仍不算明朗,但好歹也算平稳,于是昭阳大长公主又心疼起曾孙辈的太子谆来,眼见萧惟余归心似箭,日日缠着她放行,便生了同行去京都的想法。 说到底也是正超品的公主,她不想与皇帝为难是她明事理,但这混小子比之其父更令人着恼,欺她萧家就罢了,连自己的亲儿,琇莹的孩子都处处为难,她是真看不下去了。她本也遵从亡夫遗志不想萧家再处在风口浪尖,说萧家没落了也仅仅是无人在京为官,不说齐州府与她的封地,就言萧家经营了百年的郯山书院,门生无数,仍是大雍首屈一指的学府,她萧家又怎会真正到了陌路呢?不过是给世人看的障眼法,金蝉脱壳而已。 太子谆死里逃生,她这老婆子便要去那繁华京都听听她那皇帝侄儿怎么说,碰巧沈太后那老东西寿辰,也算是个上京的由头。 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于是沈太后寿宴上还有萧老太君——昭阳大长公主这么位贵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五章【千两银】 寿宴当日,晨辉东方泛白,各府便起身准备。 本是大宴,礼数甚多,此次却又别出心裁设宴在皇家苑囿中,如何穿衣便更有了讲究,皇帝既旨在与臣子同乐,穿公服诰命服定是行不通了,而常服多忌讳,男子倒还好说,女子就需要考虑是否会与别家夫人撞衫,更要避免同宫中贵人撞色,饰物妆容皆由衣服而定,唯有早前四处打听互通避免当天尴尬。 而太后上了年纪,未免早起那一场奔波,宫里的人在前一日过了正午就动身去了皇家苑囿,夜里直接歇在了聚景园的几个大殿中。 皇帝嫌麻烦,此行所带妃嫔定为五人,姜贵妃以疫喉气促之证为由自请留在宫里,其余四妃虽在列,让人更关心的却是替了姜贵妃名额参宴的圣上新宠骊嫔,乃波斯大将军阿亚图拉献上的波斯美姬,近日同那炼丹道士一起都是隆恩深重,皇帝既将那道士都带来了,此番阿亚图拉亦要参宴,于情于理骊嫔也是该来的。 没了姜贵妃园中一应事务便交由宸妃问询打理,宸妃如今只想坐山观虎斗,不愿沾染是非,拿到了这露脸的机会却无心表现,遇着也许会得罪人的问题便拿去太后暂居的瀛春堂请太后明示,一副唯婆母尊上的孝顺模样。之前淑妃揪着分的殿宇不合她的心意三番四次寻宸妃去添堵,就被沈太后一句“要住便住,不住就回去。”吓得没再吭气。 早起后宸妃哄罢了姞诂拿着这次办寿宴的用物清单检查着,避免纰漏,却是怎么算都觉着这单子上的东西值不得姜贵妃报上去的钱数,只是几百两她也不会这般闹心,足足少了六千两雪花银,既是六百石米钱,她可背不起这黑锅。 遂也等不得晚宴之后了,忙带着账本子与清单去瀛春堂,宸妃还未到门口,就听殿里传出沈太后又惊又怒地叫声,似是说什么人来了。宸妃欲要再听,被太后身边的宫人瞧见了通报了一声,殿内瞬间静了,这才引着宸妃进去。 沈太后正半卧在榻上,阖着眼假寐,宸妃问了安也只是做了手势让宫人安排宸妃坐下,显得恹恹的。宸妃还有事要禀,便先开了话头,温声道: “母后怎好似有些精神欠佳?可是昨夜里舟车劳顿没能安歇?” 沈太后这才有气无力回道:“老骨头了,过一年少一年,寿辰不过提醒自己垂垂老矣了。” “嗳,母后现今是全大雍最最有福的人,福寿双全,怎多生恁多愁思,大寿的好日子可莫再提晦气话。”宸妃笑道。 “嗯。”沈太后听罢眼睛启开一条缝瞅了宸妃一眼,复又阖上眼说道:“儿媳,孙媳皆比哀家先走,谈何福禄?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便直说吧。” 宸妃被沈太后堵得气息一窒,面上笑容不改,说道:“令母后劳心了,是臣妾的不是,只这份单子上钱数差着有些大,臣妾不敢擅自做主,还请母后过目。” 宫人接了宸妃手中的账单与清单,细细看过一遍,附耳详说与沈太后,宸妃就见沈太后面色一变,突然睁开双目满是厉色,对宸妃道: “怎会有这么大差漏!” 宸妃不知,沈太后又道:“亲姑侄女,既然姑母不在,那姑母的错让侄女来受无可厚非,去把太子侧妃给哀家唤来。” 正说着,外面宫人又通传道:“昭阳大长公主到。” 人未至声先到,道是:“十数载不见,芙元还是未改脾气。”昭阳大长公主拄着玉杖踏进门来,萧惟余跟在身后,旁边是太子谆一左一右在后面扶着昭阳大长公主,见沈太后都行了礼,昭阳大长公主同太后品级相同故而径直就走到殿里。 宸妃不曾见过昭阳大长公主,这一见竟觉着闻名不如见面,传言里总是褒贬不一,唯有亲眼见了真人的气度修养才知晓那些贬低有多不着边际,若说沈太后是端着严肃,令人望而生畏,那昭阳大长公主就是使人仰视的天之骄女,哪怕带着笑意,面容亦是亲切和蔼,却比板着脸的太后要更有天威。 芙元是沈太后的小字,已经许久没人再这么称呼她了,面前的老婆子虽与她不对付,可都到了这把年纪,也没什么仇怨还记得清晰了,烦归烦,沈太后还是扯了笑回道: “大姐不也未改分毫么?要不怎会千里迢迢回京来呢。” 说的是昭阳大长公主不改爱管闲事的毛病,先帝在位时太后曾在丽沁园折磨一个才人,昭阳大长公主路过遇见了不但救下了那才人还说与圣宗,从此太后与昭阳大长公主的梁子便结下,尤其昭阳出嫁后更是相看两厌,无论宫宴家宴她俩能避过就绝不同席。而沈太后此时暗讽昭阳闻着太子谆的事也不顾及老命,不改以往。 宸妃也起身将昭阳大长公主迎到座上,打着圆场:“两位老祖宗真年轻轻儿的呢,逢着见面就调笑对方起来,感情好的真惹得臣妾羡慕。” 昭阳大长公主便笑道:“可不是么?老交情了,老身可不能让人气得芙元寿辰都过不好。太子侧妃?谆儿啊,你可知她闯了什么祸事惹得太后不悦?” “姑祖母,她的事便由她自个儿来说吧。”太子谆眉头轻蹙,也懒得猜姜鹭闲又做了什么。 不消片刻姜鹭闲就被带到了殿中,偷瞧着四周还坐了个老太婆且太子谆却是站在那老婆子身后的,不禁遐想连篇,暗道不会是先帝的宠妃来拆台了吧?可转念一想太妃们都在庵里修行,哪有那本事来太后寿宴生事,况且这老婆子气度雍容,也不似在庵里清修的。 姜鹭闲想得出神,全然没思及是否是自身灾祸将至,不过自从太子妃殡天她每日安安分分,多话都不说一句,也就是太子谆为她推拒了侯府的亲事后她觉着太子谆对她仍有情,才愿意出来走动,又怎么知道沈太后今日心情奇差,要把姜贵妃的错处罚在她身上呢。 “祖母万福金安,闲儿正在园子里采花呢,那大朵杜丹开的妍丽,闲儿特别带来给您插瓶。”姜鹭闲福身站了半晌不见太后说话兀自开了口,还一脸谄媚地递上了一朵紫红色大瓣牡丹。 “这是今日特意摆出来的魏紫,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六章【牡丹祸】 太后喜牡丹,尤爱牡丹中素有“花中之后”盛名的魏紫,独一盆魏紫是圣上特意嘱咐摆在园中的,周围有胜丹炉、昆山夜光、葛巾紫、赵粉、二乔、冰罩红石、墨撒金、珠砂、蓝田玉、胡红、豆绿、醉仙桃陪衬,取“众星拱辰”之寓意,姜鹭闲倒是好眼力,一下子就摘了这七百叶花肉的魏紫。 宸妃惊呼出这一句就不再言语,她今日的目的已然达成一半,她可不曾想过那千两白银能把姜贵妃置之死地,她给沈太后点到此事不过是给姜贵妃埋个祸根,这事真正做主的还是圣上,可出乎她预料的是姜鹭闲这神来之笔,算是给她姑母姜贵妃将要面临的灾祸谱了个极好的前奏。 瀛春堂内落针可闻,姜鹭闲知是自己又犯了错,双膝一软跪倒下来,太后喘着粗气睨着姜鹭闲,却不理她反而先问了太子谆道:“谆儿,你看该如何处理?” 太后此举旨在确认近来疯传太子谆与其侧妃伉俪情深一事的真伪,在这件大事面前一株魏紫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她要折腾姜鹭闲也不必在众人面前,倒不如借此探探虚实,也好为小慎谋个好法子得回太子妃的位置。 听到太后唤自己,太子谆忙自昭阳大长公主身后站出,对着太后又揖了一礼,方道: “今日是祖母的大日子,切忌动怒,鹭闲也算是孝心一片,孙儿希望能宽宥了她。”见沈太后眉头拢起,又道:“但她毕竟毁了祖母心爱之物,孙儿请罚她回宫后誊抄经书千章以弥过错。” “好好好,既如此,你便带着她出去吧,各府的人也该来了,哀家再小憩半刻。”沈太后不信太子谆突然心悦姜鹭闲,可太子谆又真真儿处处维护着姜鹭闲,她也不知今日将小慎叫来能否入得了太子的眼了。沈太后颇有心力交瘁的感觉,精神头不比年轻时候,便下了逐客令,也是真不想再看见姜鹭闲那张脸。 太子谆又请示昭阳大长公主,昭阳大长公主倒是喜闻乐见曾孙儿同曾孙媳妇蜜里调油,她亦同姜鹭闲这么个孩子无冤无仇,除了觉着姜鹭闲愚笨了些并未因着她是姜家人有什么偏见,遂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快些走,又叫了萧惟余也出去逛逛。 宸妃知晓这俩老人家是要谈私话了,知趣地告了退,殿里就清净下来。 沈太后听周围没了声响抬眼去看,正对上昭阳大长公主审度的视线,就听昭阳笑道:“你是一点不见长进,如今竟与孩子们计较起来。” 压下不虞,沈太后回道:“你不必这般眼神,虽说谆儿那你既是姑祖母又是曾外祖母,这些年却不曾与他亲近的,哀家看着谆儿长大,看着他跌了跤又爬起来,疼爱不比你多?哀家做的事是为了谆儿好,希望大长公主莫要插手此事,哀家乏了,不送。” 几句话就闹得不欢而散,好在已至下半晌,陆陆续续有车马到了园外,聚景园便有了人息,晚宴也徐徐拉开了帷幕。 祁采采亦是此时与沈尚书沈夫人还有二房的叔伯沈知白一同到了聚景园,既来之则安之,下了马车便有宫女上前接引,祁采采一路欣赏着园中景致跟着沈夫人身后往宴席所设会芳殿行去,沈知味和沈知白则被引去了另一个方向,大概是为了避免男女客走一道坏了礼数罢。 路过满是牡丹园时祁采采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她恨不能生啖的姜鹭闲的声音,眺目望去却不见人影,沈夫人唤她便当成是幻听,离开了满是芬芳的花圃。 太子谆弯着身将那多魏紫用黑线系在花茎上,谷暑盯着四处放着风,急地揩汗,也不好催促主子,却不懂为何要帮姜侧妃遮掩,圣上若路过此地发现那盆魏紫没了不正好可以借此将姜侧妃也赶去清悟宫嘛! 说曹操曹操到,谷暑就见被太子谆半道上甩丢的姜侧妃竟寻寻觅觅找到了他们,见太子谆在接那盆魏紫激动地跑了过来,谷暑还在纠结要不要动手去拦,姜侧妃就砰的一声摔在了半道上, “哎哟,这什么破路,绊死我了,好疼啊,显允,能扶闲儿起身么?”姜鹭闲揉着膝盖,娇滴滴地叫道。 谷暑余光瞅见太子谆的手在姜侧妃扑来时动了动,又看了眼平坦的道,心说姜侧妃蠢得可以,她是瞎了双眼瞧不见太子谆在人后对她的态度冷若冰霜吗? 果然太子谆加速系好了魏紫后连眼神都没给姜鹭闲径直走了,似乎还遇上了哪家的女眷,传来问礼的声音,姜鹭闲吃味又要开口,谷暑忙劝道:“侧妃您想惹得圣上注意到这魏紫吗?您身边的梧桐呢?衣裳这会儿也来不及换了,宴席要开始了,您快跟着殿下去吧。” 姜鹭闲憋着嘴噤了声,自以为是宸妃和沈太后那两个贱人使她与太子谆有了嫌隙,愈发想在宴上好好表现一番,让那些对太子谆图谋不轨的骚蹄子掂量清楚自己斤两,姜鹭闲如今全然忘了以前自己做下的种种错事,甚至怀疑起自己也许真与太子谆体验过云雨,那个孩子也许也真是太子谆的,不然太子又怎么会这么呵护着她,这种虚虚实实的记忆让姜鹭闲已经认不清自己。 没再戴着那骇人的青铜面具,太子谆果然成了焦点,虽京里有风声说太子谆眼病医好了,但还是眼见为实,于是世族豪门对太子谆又上了心,这宴上带着自己出挑的女儿的人家可不少,毕竟成不了太子妃也说不准能撞个侯夫人、世子妃做做,而一直霸着太子谆不让人多话几句的姜鹭闲就成了众人的眼中刺。 祁采采与沈夫人正走到会芳殿前,就看着太子谆在姜鹭闲与众多莺莺燕燕的簇拥下往这边走着。 呵,她死了他倒是解脱了,连面具都不戴了,当初她还以为知道了他多大的秘密,觉着亲近,现在想来都是她的癔症,她什么时候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呢? 别开脸,祁采采竭力咽下满心酸楚,拉着沈夫人往殿里去,沈夫人也瞧见了外面的情况,轻叹一声,姻缘的事谁又做的了准,轻拍了拍爱女的手背,相扶着进了门。 而门外太子谆似有所感,瞩目远眺却不曾见着他日思夜想的身影,脸上仍挂着谦和的淡笑,与姜鹭闲自另一边进了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七章【愁肠度】 一方薄如残翼的屏风划恢弘的正殿为两席,左侧是男宾座处,祁采采和沈夫人便去了右侧,由宫女领到中上的坐次落了座,周围已然坐了好些贵妇淑媛,相互打过招呼,便等着宫中的贵人们出席。 男宾那面有了丝骚动,就听外面太监传陛下圣驾,紧跟着又道太后凤驾,之后是传太子及四妃还有骊嫔到。 众人忙离席迎了上去请安,一番折腾方才再次落座。 沈太后是寿星,众人便围着她转,寿礼一件件晃过,有稀有的玉石玛瑙,有孤本的名家著作,有《寿星南极仙翁祝寿图》真迹……可沈太后只是微带着笑看着,并没有特别喜爱哪个的样子,直到献寿礼轮到了沈家,沈知味与沈知白兄弟俩献上千年灵芝加人参各一株,沈太后笑吟吟接下了寿礼,说道: “小慎那丫头呢?听说快病愈了,哀家想得不行,快来让哀家瞧瞧。” 前身祁采采对沈太后感官还不错,想来变成了她的侄孙女也是缘分,便敛眸黔首小步走了过去,她知道沈太后想要为她寻个亲事,可她不需要,也不想再草草嫁了。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祝太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祁采采福身唱寿道,说罢俏脸一红垂下头去,揉搓衣袖。 这柔柔弱弱的声音宛如吴侬细语,听得人心弦为之一动,男宾那面有未成家的公子哥儿极力透着屏风望过来,只影影绰绰看到个聘婷的背影,女宾这厢更有好些冷眼暗中丢来。 这一切沈太后都收在眼里,对小慎有些失望,又有些惋惜,说到底这孩子还是她爹害的,关在不见人的东苑久了变得小家子做派在所难免,不过这孩子打小相貌身板还是不错的,底子好,其余的可以再培养。沈太后如斯想着,便唤了小慎到身边来。 走得近了,小慎甫一抬头,沈太后才看清了她的模样,不自觉又将双眉拧起,这孩子怎么面色白,唇上亦毫无血色,难道真是有了顽疾?可就算有,这种日子不知晓上个妆的? 沈太后有些不悦地看向席间的沈夫人,祁采采怕太后找沈夫人麻烦,稍向左移挡住了沈太后的视线,嗫嚅道: “请太后娘娘勿要责怪慎儿,方才嘴馋喝了几杯果子酒,可是脸红了?” 原是不擅饮酒的缘故吗?沈太后舒了口气,抚着沈小慎的手慈眉善目地笑道: “喜欢这李子酒回去的时候便拿上几坛,只是病了这么久大抵还有些遗症,切莫贪杯了。唉,说起来就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不知不觉你们这些小豆子都长大了,这是多少年未曾聚在一处了,见见你姐姐、姐夫罢?也把太子叫来,让他见见表妹。老了,就是喜见子孙环绕膝下。” 得了吩咐,沐阳王就跨过屏风到了女宾席上同沈小慎见了礼,说来他与沈小讷成亲也有近四载,沐阳王却是从未见过小讷这位幼年便名贯京都的堂妹,只余光瞟了眼便觉着这女子煞白面皮,活像鬼,两厢一比较还是觉着小讷貌美。 沈小讷自己也是多年来头回见着沈小慎,面前之人同记忆中那个处处比她强的小慎相差甚大,最起码以前的小慎绝不会怯懦这种场合,当年太后选小慎做太子妃而不是自己就是因为还只有两岁稚龄的小慎见着宫里的巍峨,见着了圣上的威严都只是静静地眨着眼,不哭不闹,那份不畏一切的镇定令沈太后极中意。 只是现在这个连说句话都羞赧到恨不能找个布挡挡的少女真的变化太大了,昔日自己嫉妒到发疯的人成了这般,沈小讷笑不出来,没有想象中的幸灾乐祸,反而觉得戚戚,无视了小慎,站到了沐阳王身后。 祁采采与沐阳王夫妇间气氛古怪,一时语塞,祁采采正愁该如何打破沉默,屏风那边太子谆就绕到女宾席上牵过姜鹭闲一道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相携的手祁采采心如,祁采采又垂眸弓身道了万福,不愿再看姜鹭闲高高扬起的唇角。 “哎呀,表妹儿与传闻真是毫无差别,天仙般的人儿。”姜鹭闲可不会让这个曾差点就成了太子妃的女子再靠近太子谆,所以一切的欲念都该扼杀在萌芽初始,握住沈小慎的双手,姜鹭闲又道:“只是身体抱恙就该静养着,瞧瞧你这小脸煞白的样子,何苦逼自己。” 祁采采身子微微有些颤栗,被姜鹭闲紧握的双手仿佛赤红的烙铁在炙烤,纤长的睫毛自始至终都遮着眸中的风暴。 “小慎自幼肤白,皇祖母都说了她已快痊愈,侧妃还是该认真听人说话,休要自己臆想才是。”沈小讷适时开口,还挥掉了姜鹭闲握着小慎的手,满面鄙夷。 看着突然为沈小慎说话的沐阳王妃,姜鹭闲一愣,她看之前的状况以为这二人有嫌隙,是怎么也没能看明白这疯子的想法,但她怕沈小讷,自己有太多的把柄被沈小讷豢在手里,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要了她的命,讪笑一声,被扇红的双手攀住了太子谆的臂弯。 果然,太子谆没再闪躲,更是伸手搂住了她的肩头。 祁采采依旧低垂着头,好似才瞧见般疑惑地指着姜鹭闲水红裙摆上的星点泥渍说道:“姜姐姐你裙上这泼墨似的黑点倒是别致。” 祁采采知道刚才在花圃那处没有听错,就是姜鹭闲的声音,要知道穿着脏污的衣裳参宴可是有失教养的,以前她不屑与姜鹭闲计较,现在她不介意在大战开始前先拿姜鹭闲这小卒试试手。 听了这话儿众人的视线都朝姜鹭闲裙摆上看去,尤其沈太后只消一眼就知晓是怎么回事了,想起那盆魏紫心头恼火,语气也就不善起来:“身为太子侧妃你跑泥地里耍什么?可是要效那孙猴子闹上天掀了哀家的寿宴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八章【醉蓬莱】 “皇祖母明鉴,皇祖母明鉴,闲儿并未有此心啊。”姜鹭闲知道沈太后又想起那魏紫,惶恐不安地朝太子谆投去求助的眼神,这之前还不忘瞪了沈小慎一眼,心里千万个声音在骂沈小慎这个丧门星。 太子谆将姜鹭闲往身后一挡顺便松开了搂着她的手,揖身道:“祖母寿辰孙儿除了方才的礼物还有备好一技想搏祖母一笑,本还有些惴惴不知该不该表演,不想沈家表妹眼尖,那孙儿只好献丑了。” 沈太后心知肚明太子谆这是又要为姜鹭闲开脱,哪能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不假思索就要拒绝,一直昏昏欲睡的皇帝突然开了口: “嗯?有些意思,显允可需要准备什么?” “父皇,给儿臣笔墨即可。” 见皇帝准了,太后便不再言语。不一会儿御前太监就呈上湖颍、徽墨,墨汁研磨开来,太子谆抓着湖颍笔锋转折,以姜鹭闲的裙摆为纸,几笔间连接晕染了先前的泥渍,一幅《旭日常青松柏图》就栩栩如生呈现在眼前。以红裙为晨间霞光,又寓意太后如朝阳如常青松福寿延年。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虽知晓这事八成并非太子谆所言提前设计好的,但这份变通能力再加上这才情,不少世家女就沦陷在了太子谆作画时深邃的眼眸里,右眼上那道伤疤不减风采,那微微泛着暗紫的眸色更是如宝石迷人。 昭阳大长公主率先鼓起掌来,其他人亦抚掌称赞。姜鹭闲也沉醉在太子谆的眉眼中,见那些高傲的嫡系千金们此时都只能瞻仰着伴在太子谆身侧的她,下颌微微扬起,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炫耀着这份殊荣。 一直在瞧着事态变化的昭阳大长公主目光在姜鹭闲身上顿了顿,不禁摇了摇头。 就听皇帝声色有些谙哑地说道:“不错,母后意下如何?” 沈太后今日憋了一肚子火,自己给予厚望的侄孙女又唯唯诺诺不成器,勉强扯了笑容,夸赞了两句。 沐阳王被晾在一边看了出戏,耸耸肩,对沈太后作揖道:“祖母不若趁着高兴直接让歌舞开始吧?宸妃娘娘可能让乐师舞姬出来了?本王颇为好奇波斯的舞蹈呢。” “嗯,你们都归座吧。”沈太后发了话便阖着眼养神,将后面的事推给了宸妃。 宸妃起身笑道:“陛下,那便依着孩子们的想法直接开宴吧?”方才那一出耽误了不少时间,也只能加快进度了。 胡琴奏起,乐声漾开,波斯舞姬着飘逸长裙,头戴轻纱,围拢着中央一人舞动着袖上的彩带,确实是未见过的异域风情。但皇帝他们之前看过帕里黛公主跳的那曲糅合了东方美的胡旋舞,比起这原汁原味的胡舞更觉惊艳些,故而碍于波斯大将军的面子仍目不转睛看着,却都觉着索然无味。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为得是那份礼数。 最中央衣着较之其他舞姬甚是华贵的女子盈盈拜倒,用汉话道是:“祝太后娘娘寿与长春,五福永禄。”又以波斯语重复道,说罢便螓首蛾眉静候着。 波斯大将军阿亚图拉斜倚在座椅上,用手撩过披散的长发,轻慢开口:“陛下以为如何?波斯与中原不相上下吧?” 阿亚图拉极为蹩脚的口音听着好笑,却没人笑得出来,与帝君这般态度讲话,波斯求和的诚意有几分便窥一斑而知全豹。 可皇帝好似没听出话中的挑衅般,靠在椅背上半垂着浑浊的眼回道:“波斯乃西域大国,文化差异巨大,当是该多交流的,大将军带来的胡舞甚妙,尤以骊嫔跳的更妙,是该让宫里的舞姬多学习。” 这时皇帝身侧一直站在暗处的人才恭维道:“陛下圣明,老道夜观星宿,骊嫔娘娘一来,紫微星便光华大作,大雍与波斯交好乃两国福分,陛下定会是大雍史上最杰出的帝君,老道近日清修便以茶代酒敬陛下基业千秋万世。” 男宾那不少武将手上青筋暴露,差点捏碎酒杯,文臣亦忿忿不平这混道人一心撮合大雍与波斯交好,若波斯诚心也就罢了,看波斯将军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全然没有对大雍的敬重,再看看他送上的胡姬骊嫔,一脸狐媚,还不知羞臊地同舞姬一道表演,真是丢尽了大雍后妃的脸面。 可那都是暗中涌动的情绪,场面上大家却是心照不宣地举杯敬陛下,附和着老道的话。 太子谆同沐阳王对视一眼,两人都举着杯子未曾开口,沐阳王耸肩一笑,眼神瞟向姜宴殊,太子谆便也随着看去,倒令姜宴殊见了不明就里地隔空对太子谆和沐阳王敬了一杯,三人这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所谓大雍与波斯交好有几分真,三人心知肚明,这酒可不是敬他们‘英明’的帝君的。 其后又有几出歌舞,再到太后极喜爱的戏曲,伶人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罢,一曲《八仙贺寿》终了,韩湘子却吹起了萧,曹国舅的笏板敲了张果老的鱼鼓,铁拐李的葫芦飞出碰倒了蓝采和的花篮,汉钟离的葵扇吹起风来,阵阵飞花间吕洞宾一剑挑起何仙姑的荷花,台下看客惊嘑间,那巨大的荷花中飞出一只鹤来,在殿内盘桓,韩湘子萧声突然一顿,那鹤正对着沈太后一声长鸣,殿两侧就悬下贺寿的对联来。 震耳欲聋的掌声经久不息,这是实打实的赞赏、惊叹,连全程都心烦意乱的沈太后都展颜而笑,赞道:“真是绝妙,整场这幕最合哀家心意,是谁的主意,赏,大赏!” 沈太后这就是有心针对皇帝那句骊嫔更妙来说的了,不过事实也是如此,比之那大同小异的胡舞,这别出心裁的谢幕确实绝妙了。 这时宸妃站起身施了一礼,回道:“母后心悦便是对臣妾最大的赏赐。” 一番话说得大气又熨帖,台上的伶人们亦是异口同声道皆乃宸妃娘娘的新奇主意在最后又加了一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二十九章【酿暮雨】 沈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连皇帝都朝宸妃投去赞赏的目光,先于沈太后说道:“爱妃有劳了,操持这一场寿宴有条不紊,甚至这出戏连朕都看呆了,有什么想要的便说罢,这是朕对你的赏赐,无须再推辞。” “哀家也是这么个意思,今日之席哀家甚为中意,圣上赏你的你便接着,哀家赏你的你也不许拒咯。”沈太后言笑晏晏,心情颇为愉悦。 “陛下、母后……”宸妃顿了顿,又道:“臣妾不敢独揽大功,这前后操持采买置办事项的皆是贵妃姐姐,较之臣妾更是竭心尽力,累垮了身子,还请陛下将这份赏赐予贵妃姐姐,臣妾就母后同求一个宝瓶,让诂儿也沾沾寿星的福气,母后可愿意?” “你这傻孩子,哀家回宫便将佛堂里智远大士开过光的金宝瓶给诂儿,哀家祝愿自己的孙儿智德平乐又哪有不愿的呢。”沈太后又对着皇帝说道:“宸妃是个贤德的,贵妃那也确实该赏,不然宸妃这孩子回宫时怕是免不了风言风语道她的不是,陛下便依了她吧。” 沈太后是听明白了宸妃的话中话,知道宸妃是先将姜贵妃捧到天上,顺便把自己摘干净,之后礼部核账目皇帝必然会多关注几分,到时候贪墨之事姜贵妃必然脱不了干系,只怕由天入地摔地更惨。 因此沈太后适时的推波助澜了一把,同时也错愕于宸妃心思之缜密,若是之前宸妃不曾拿着那账目来找自己,兴许这会儿她会不假思索驳斥回去,宸妃这是想拉她上船统一阵营对付姜芄兰啊,只要不妨害自己又何尝不可呢? “如此便照爱妃之言办吧,传朕口谕,赏贵妃姜氏白银五百两,绸缎百匹。” 皇帝为着这一派后宫和美怡然自得,众人也跟着溢美两句,却都不见宸妃谦和的笑意里藏着讥讽,她虽为着姞诂不得再与姜贵妃正面碰撞,可并不代表她就会臣服于姜贵妃,为母则强,姜贵妃的势力大一分,她的姞诂未来就坎坷一倍,她们母子就永远要畏首畏尾地活着,防着那些明枪暗箭。 诸如此次姜贵妃临近寿宴才突然将差事推给她,一招栽赃嫁祸,那贪墨银两的人是她俩中的哪个就说不清了,若她今日懒那一下,还真就可能中了招。可惜不管姜贵妃此举有何因由,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也只会是姜贵妃一人。 姜太傅蓦地站起,举杯道:“敬大雍千秋万代,永享昌荣;敬大雍波斯友睦,共创中原与西域盛世繁华。” “敬!”满座觥筹交错间,姜太傅与波斯大将军阿亚图拉相视一笑,这么下去不出两载夺取大雍江山就如探囊取物,姜太傅和阿亚图拉不约而同想道。 趁着没人注意,祁采采展开捏在手心的纸条,上书两字“魏紫”,不解地看向沈小讷,沈小讷正好也看向自己,宽大的袍袖下遥遥一指姜鹭闲,朱唇轻启,无声的“祸”字直达祁采采眼底,瞬间心领神会,这魏紫必是姜鹭闲一桩祸事。 可是就算祁采采再恼火,她也不想做人手中的利器,沈小讷敌我不明,对沐阳王死心塌地,只怕为了沐阳王对沈家下死手都有可能,她又怎么知道沈小讷‘好心’给她的提示不是奏响的丧钟?她不能再让沈家倾覆在她的过失中,火中取栗的事她不会再做。 故祁采采并未在这当口立马借着魏紫对姜鹭闲发难,自当畏缩般倚在沈夫人身侧,避开了沈小讷的视线,沈夫人当是爱女醉了,体贴地往近坐了点方便她倚着,在沈夫人的遮掩下祁采采指腹摩搓着酒杯上的纹路,思索着良策。 沈小讷试探沈小慎未果,见沈小慎真的胆小如鼠,有些不虞,眼神就冷了下来,她有心排一出好戏给沐阳王看,小慎却不配合,那就只能趋势姜鹭闲去挑事了。 她左侧正是姜鹭闲,自被她扇了手就好似记了仇恨般偏着身子对她,沈小讷伸手轻戳姜鹭闲的腰肢,惹得姜鹭闲不得不转过身来,才说道:“你觉着我对你可好?” 姜鹭闲毫无怒容,甚至带了笑对沈小讷道:“姐姐对闲儿助益甚多,自然是好的。” “如此,妹妹就帮姐姐个忙,我一直嫉妒我这堂妹,她曾被圣上夸作文曲星,如今落魄至此我不好再出手羞辱她,妹妹与她无甚交集,便央她展露下才华吧,我也想看看她还当不当得起那盛名。” 沈小讷半真半假地对姜鹭闲轻声说着,姜鹭闲半信半疑地看沈小讷,再看到这女人眼中的天真无邪时觉着脊背一凉,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何不讨好沈小讷呢? 姜鹭闲瞧着空就站了起来,笑道:“父皇、皇祖母,儿臣方才听沐阳王妃一个劲夸沈尚书千金才情出众,听得吃味,儿臣是觉着沐阳王妃已然是女子中不多见的博才,竟还有令她折服的?又转念一想,是沈家家教好,皇祖母亦是有大智慧的才有这般出类拔萃的侄孙女们,今日恰逢这般良辰美景,便斗胆请沈家千金题词一阙,好让儿臣借花献佛,祝皇祖母福寿安康。” 这一番话姜鹭闲是过了脑子的,她还特意将沈小讷也拉下水,强调是她给她说的沈小慎才高,到时沈小慎闹了笑话,胸无点墨的话太后也不会怪罪她,毕竟还有沈小讷的一笔呢。 “嗯?也好,寿辰自该其乐融融。”皇帝含含糊糊应允了。 沈太后本就想要沈小慎多在人前露脸,姜鹭闲算是在沈太后瞌睡时给递了枕头,又哪有驳回的道理, “陛下可还记着你曾夸那孩子是文曲星下凡?这病了多年,难为她还一直看书,如今病好了,多年积累,这才情只怕比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着太后可劲夸自己,祁采采有些不自然,好笑地瞥了眼姜鹭闲,对皇帝和太后福身问礼,回道:“太后娘娘谬赞,今日只为图个喜庆,献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章【阴晴半】 “魏紫枝遒凝晓露,国艳天然,造物偏锺赋,独占风光高蹬处,声名都压花无数。蜂蝶寻香随杖屦,睍睆莺声,似劝游人住,把酒留春春莫去,瀛春堂是常春处。”祁采采出口成章,全词未有一个寿字却是祝沈太后永驻长春,是为极妙。 不少大臣真心实意地夸赞沈尚书家学渊源,令沈知味颇为长脸,忙端起酒杯谦让一番。 萧惟余惊艳于沈小慎的才华,对太子谆干咳两声引过他的注意,暧昧地眨眨眼,太子谆是肯定要再娶正妃的,与其被姜家钻空再塞个姜鹭闲进东宫,这个沈小慎也算是太子谆的娃娃亲,听声音温良贤淑又有才情,是不遑多让的太子妃人选了。 一眼便领会萧惟余的意思,太子谆与身侧的燕恭靖王正寒暄,谈笑自若地用眼神示意萧惟余看对面。 顺着太子谆的指引,萧惟余透过屏风看去就见女宾席上燕恭靖王的女儿熙怡郡主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若不是还有层屏风,保不住就得扑过来,再一转目,熙怡郡主下首坐着的小姐妹似乎他也有过交集,是叫萍乡县主来着?见他看过来,一浪浪对他递着秋波。 不知怎的萧惟余脑中就冒出‘如狼似虎’四个大字,假借着醉意以袖掩面,隔开了那两束炽热的目光,自己的婚事未定他就不该风骚起劲替他侄子瞎操心,还是安心看戏,看戏。 回说魏紫二字激得沈太后太阳穴又一跳,不自觉眼风冷冷瞟过姜鹭闲,碍于太子谆没有发作。 皇帝亦是抬眼细细审度了沈小慎,这差点成了皇家媳的孩子看起来气色仍是不佳,久病之躯,也难为太后还挂念着这孩子。但想到曾经沈知味推拒太子婚事的手段,皇帝仍是心有芥蒂,虽不至于迁怒沈小慎,但也不会赞扬她给沈家长脸,先道是: “魏紫乃母后心头挚爱,这孩子也是悉心。”不待沈太后将这话延伸下去,话语一转问御前太监道:“晨间让放在园中那盆魏紫众爱卿可瞧见了?那可是朕令花匠费时数月栽培的千肉魏紫。” 这时沐阳王徐徐说道:“父皇,儿臣急着给祖母祝寿,没注意那许多,都不曾亲眼见这‘花后’,不若搬来殿里以供大家瞻仰其风姿啊。” “嗯,叫几个人随沐阳王去搬花。” 皇帝随口下了令,却听沐阳王妃突然道:“父皇,让陆公公同去罢?恺悌夜里视物不清,别再搬错了花。” 下半晌袁中书令家的女儿路过牡丹园时无意瞧见太子谆在拾掇那盆魏紫,欲细看时被姜鹭闲打断,之后又与离开的太子谆碰个正着,虽未将此事搞明清,但觉着有蹊跷,遂告诉了沈小讷。 袁中书令与姜太傅交好,站了沐阳王的队伍,故而沈小讷对袁家姑娘的话不加怀疑,若真是那盆魏紫有什么,有御前太监在沐阳王身边,也好多个可信的证人。 御前太监随着沐阳王去花圃里寻那魏紫,七八人点着宫灯却不敢贴着花叶太近烧灼了这些个宝贝,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花后’,说来在夜色里,花后也罢杂草也好,不都是一个样子。 吩咐了小太监上去搬,“一二三,起~”几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底座,那硕大的花朵却应声落地,吓得几个小太监都没了声,机灵点的先跪了下来哭丧道:“公公,不是小的,不是小的啊,您亲眼瞧着他自个儿掉的。” “混账东西,太后大寿的日子是你该哭的吗!”御前太监陆公公着恼,就知道多生枝节必没好事,朝着沐阳王笑道:“王爷,这几个孩子是生是死还得您做个证词,杂家先替他们谢过您了。” 沐阳王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只是听小讷说这盆魏紫身上有太子谆的秘密才愿意出来这一趟,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待会儿回去大抵又得热闹起来,兴致高亢地挑起眉梢,甚至亲手自泥土里捡起那千肉魏紫,命小太监们抬好花盆,加快了步子往回赶着。 皇帝眯眼瞧着殿上跪着的陆公公,冷冷开口:“寿宴之上不能见血,将那几个小太监发配去建造行宫吧。” 陆公公回身看了眼殿外瑟缩成一团的几个小太监,觉得凄楚,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却说不出一个辩驳的字,适才答应他作证的沐阳王此刻旁若无人地把玩着手中觥筹,根本不看殿上一眼,只似有似无地瞟向太子谆,满含讥讽。 “禀父皇,此事确实与这几人无关,魏紫乃儿臣缚了绳接上的。”太子谆起身到了殿上,稽首叩拜。 “哦?显允,你这是要行欺君罔上之事吗?”皇帝面上无大变化,说出的话却是将太子谆一下子逼到了悬崖边。 “儿臣不敢。”太子谆没有多话可说,他为了避免旁人借着魏紫之事说道姜鹭闲逼他再娶正妃,出此下下策,却不曾想皇帝会恼恨至斯,说出这般攻心之言。 昭阳大长公主拄着玉杖站了起来走到太子谆身旁,质问道:“陛下,是老身不慎折了花枝,可是要给老身治罪?” 一番话掷地有声,问的皇帝在昭阳大长公主的逼视下眼神不自觉闪了闪,含混道:“姑母这是什么话,大雍以孝治天下,朕这是在教显允尊上。” “那陛下不妨问问太后显允可有不孝之举?”昭阳大长公主又看向沈太后,两个仇敌在这一刻却达成了某种共识,就听沈太后说道: “陛下,这也是哀家的过错,一早起来就心心念念这朵花,倒让鹭闲那孩子看不过去摘了送我宫中做插花,也是出于孝心,显允责罚过她了,哀家却不知显允这孩子心细如斯,还顾及着许多人未曾见着这魏紫,又将花儿接回去,这一腔仁孝悌廉若还被陛下惩罚,哀家可是断不能依的。” 沈太后的话外音就是花是姜鹭闲折的,归根究底错也只在姜鹭闲,要罚也罚不到太子谆身上。 皇帝自然也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却从中多听出了别的意味,将此事看做是姜家针对太子谆的又一诡计,看向沐阳王的视线就带了不虞,他还未曾老到能让人在他眼皮子地下耍花腔!皇帝扬声说道: “既然太子侧妃孝心可嘉,便留在聚景园亲自栽种一盆魏紫吧,花开之日朕有大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一章【华筵散】 “父皇!”姜鹭闲惶恐地扑倒在地,顾不上什么仪容,环顾周围寻找着可以救她于水火之人。 昭阳大长公主见她看过来别开了眼,沈太后冷漠地注视着她,沈小讷兴味盎然地冲她笑,姜太傅和姜宴殊不会帮她的,姜鹭闲最终还是一步步跪行到太子谆身旁,拉扯着太子谆的袖摆,“殿下……” 祁采采看着殿前宛如苦命鸳鸯的二人,轻拢娥眉,她倒也未曾想到一盆魏紫竟将太子谆也套了进去,没想到看着挺孤高的沈小讷耍起手段来却是迂回百转不亚于深谙此道的宫中老人。 或许自沐阳王出声时她就已经预料到此事不单是针对姜鹭闲的,可即便知晓是针对太子谆的,与沈小慎也毫无关系。 她可以助他称帝,因为较之沐阳王,太子谆更是为一个仁君,但那是入仕之后沈秦微的事情,太子谆的一切与已经入土为安的废太子妃祁采采还有痴恋他六载最终撒手人寰的沈小慎不该再有任何联系。 即便告诫自己要淡忘旧情,看到太子谆揽姜鹭闲入怀的那一刹那心还是挛缩成一团,越想别开眼,越挪不开分毫。 看着爱女如魔怔般捏着小匙搅动着瓷盅里的银耳雪梨,而一双眼都吸在太子谆身上,沈夫人不禁担忧地握住了爱女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令祁采采回了神,暖暖地喊了一声娘,沈夫人替她撩起耳边的碎发,千言万语都包含在无声无息里。祁采采觉着鼻头一酸,忙拿了绣帕掩面,她又不是小慎那爱哭包,哭甚么哭呢! 太子谆附在姜鹭闲耳畔轻声说道:“父皇是让你敬孝啊,侧妃可是不愿?” 声音听不出喜怒,姜鹭闲却是听明白了这是在警告她若再拒绝就可视为不孝,而不孝一说可大可小,她已然惹了皇帝不悦,哪还敢再造次。 “儿臣谢父皇恩典。”能明显感受到芒刺在背,姜鹭闲此刻心乱如麻,什么主意都没了,只盼着皇帝早点放她离开殿前。 太子谆绽放明媚一笑,对皇帝再拜了拜,说道:“父皇,儿臣深信以侧妃之聪颖您的吩咐定不是难事,”转而又对姜鹭闲私语道:“过几日会来看你,你便安心在这养花。” 两句话声量相差不大,是以太子谆对姜鹭闲的私语也就入了众人的耳,尤以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可置信太子竟真心系姜家女,一股失去控制的烦躁油然而生,皇帝沉声道: “朕乏了,宴席就到此为止吧?母后意下如何?” “哀家正是此意。” 于是不等姜鹭闲被带下去皇帝便先行离开了,那老道紧随其后,其次才是袭云与御前太监陆公公的位置。 在陆公公看来皇帝较以往康健了许多,能独自步行,但却变得嗜睡易乏,明眼人都觉得其中有猫腻,可皇帝深信不疑老道的话,每日定时服用着冉遗鱼精髓与其他草药炼制的长生丹,谁的劝都不听。 只有皇帝自己明晰这丹药的神奇之处,自从服用此丹夜里萧后冤魂吟唱的阵阵歌声再没听到过,他以为萧后冤魂终于被地府收去,来聚景园前夜便没再服丹药,三更时果然又响起高高低低的女子啼哭之音,扰得他不得安寝,今日在宴上才阖着眼歇了数次。 皇帝自觉不能再离了老道,除却为了长生,他更希望萧琇莹的冤魂能早日转入轮回,再不相见,遂长生丹不仅增的是他的寿命,还要除了萧后在他心中的残影。 路过太子谆身边时陆公公一声长叹将太子谆扶了起来,感谢道:“杂家替那几个孩子谢过太子殿下。”看向他身后的姜鹭闲时摇了摇头,有些后话儿就没说出来。而袭云并未顾及那许多,对太子谆福身行了礼后直接道: “奴婢会吩咐聚景园的宫人伺候好姜侧妃,起码在魏紫再次开花前请殿下莫要挂怀侧妃。”说罢也不停留,留给姜鹭闲一个背影。 姜鹭闲早在患得患失间放弃了挣扎,被宫人接走时很乖顺,也算留有一点尊严。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在座的人深以为然,且看前一刻还趾高气扬的太子侧妃下一瞬就成了花匠,可比伶人换装快多了,窃笑声在暗处蔓延着,若不是姜太傅那铁青的面色,又有谁不想放声大笑呢。 不过定昏时分,散了宴,众人或意犹未尽,或意兴阑珊。 无甚目的而来的人自然意犹未尽,今日无论戏台上还是戏台下都是好戏连连,真还舍不得就这么回了。 而为了让自家女儿在太子谆面前留个印象来的那些夫人自然意兴阑珊,游园时有姜侧妃一直守着太子谆她们也不好明示心意,错过了大好机会,而宴席上除了沈家那曾经的京都第一才女露了脸面,还是姜侧妃最招人艳羡,太子谆一次次相护,可碎了不少千金淑媛的心。即便今夜之后姜侧妃就算被变相囚禁在聚景园,可却并不代表她们就有了机会能取而代之。 怎么才能入了太子谆的眼,夺了他的心,权且再作商量,先去自家附近的庄子上歇一夜补补今日耗费的精魂才是正事。 祁采采同沈夫人走在最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宫里人多口杂沈夫人不便多言,没走两步便见太后身边的宫人急急拦了路道: “沈夫人万福,太后吩咐让沈姑娘陪她在聚景园里小住几日,特来给您打个报备。” “这……”沈夫人觉着事出突然唯恐有诈迟疑着不肯松口。 宫人又福身自怀中拿出慈懿宫的令牌,笑道:“夫人若是仍担忧便随奴婢一同过去罢,太后还吩咐了若是沈夫人不放人便让夫人跟了一起过去。” 沈夫人这才信了宫人的话,只是沈太后作何盯上了小慎,她与其自个儿在屋里瞎猜,还不如亲自去探探。 母女俩相携着到了瀛春堂,上首坐着的不止沈太后,还有昭阳大长公主,祁采采心里莫名不安,随着沈夫人一道行了礼,便听昭阳大长公主和颜悦色道: “好孩子你过来,老身问你你可还对谆儿留有余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二章【乱尘埃】 一晃眼两世的记忆在眼前走了遍,也只是那片刻迟疑,祁采采就欲要否定了去。 “臣妇斗胆先请教大长公主何出此问?”一向温婉柔顺的沈夫人不同以往的强硬,稽首在地。 昭阳大长公主不恼,反而笑得很为亲和,让宫人扶了沈夫人起身,说道:“老身糊涂了,不说清原由便问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是否心有所属,望沈夫人莫要见怪。”顿了顿,余光瞧着祁采采的表情,又道:“太子老大不小了,该再结门亲事给东宫添添人气,老身也是同太后说起才发现眼前就有这么个现成的人儿,但强扭的瓜不甜,还得看看这孩子是否有意。” 这算是把话说透了,连窗户纸不留,也不必打哑谜猜了,就等沈小慎的答案。 一鼓作气,再而衰。祁采采到嘴边的“臣女再无心于他”被打断后,就好像沉了塘,再怎么憋劲儿也说不出来了。 可两世的痴缠,两世的仇怨,大仇未报,恩怨未了,她带着小慎的记忆重活于世,该负起两个人的责任,儿女私情不属于她,无论是祁采采或是沈小慎。 “时过境迁,人物皆非。”祁采采一字一顿道,一语说罢有泪划过,忙垂首掩去。 “臣妇深知小女会赫赧难言,难免口是心非,她……” 知女莫若母,沈夫人猜到小慎会否认。 小慎变得越来越坚忍,且更为要强了,沈夫人唯有猜测是因着沈秦庭的死激得小慎想要接下她哥哥的担子,所以选择了易钗而弁入仕为官,所以再遇挫折都未见小慎哭泣,沈夫人看得到小慎付出的艰辛,深知小慎下了极大的决心。 沈夫人还记着小慎离开东苑那夜,她那眉眼宛如烟雨的柔弱女儿告诉她:“娘,您等着孩儿,等孩儿封官加爵就接娘出来住自己的宅子。” 可哪个做娘的想看着自己的儿女一辈子战战兢兢活在面具之下呢?心疼的同时沈夫人为了能让小慎离开东苑重见天日,又怎会对沈知味说一个不字,她不求自己能逃脱沈府这个囚笼,远离冷漠的沈知味还有后院那帮心怀鬼胎的妾室们,她只愿她仅剩的唯有的女儿能幸福。 太子谆谦和有礼,而小慎又心仪于他,再有太后赐婚做个正妃,即使有姜侧妃在,也算得上是一桩良配,却不想她抱在怀里的小肉团团哟,已经长成了可以出更似娇嗔,果不其然昭阳大长公主笑道:“倒是个知礼守礼的好孩子,比那姜家女好上太多。你且莫怕,老身与你姑祖母不都看着呢么,父母之命已经沾了,你何惧有风言风语?” 姜家女也不知说的是姜贵妃还是姜鹭闲,反正见了姜鹭闲自己闯了祸还想着别人为她担祸事,昭阳大长公主便知此女不宜室宜家,故而沈太后找她谈起小慎,她深思熟虑后觉着是为可行的人选,且试一下又无妨,有她和沈太后看着两个孩子成不成的也不会有后患。 遂昭阳大长公主见沈夫人要问话,直接答道:“沈夫人安心,太后可是姓沈的,又怎会让沈家失了脸面?芙元,将你的安排说与你这侄媳让她安心,也让这孩子知道坏不了她的名声。” 沈太后极厌烦昭阳大长公主对她如同唤婢子般的语气,昭阳自带的那种颐指气使大抵是沈太后与她多年来难以言和的根本原由,若不是为了沈家,她堂堂当朝太后又何必对这远居齐州的老婆子客气。 沈家小辈里的翘楚沈秦庭死了,沈家自沈知味之后就有了断层,无人还能转圜在与姜家的利益关系中,若还继续跟着如日中天的姜家支持沐阳王,到头来沐阳王继位沈家不过一代就是兔死狗烹姑置之,还不如险中求富贵,转而与昭阳大长公主、与萧家结盟,须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待太子谆继承大统沈家的富贵也能延续。 “这又哪是片刻能说清的,天色不早了,大郎媳妇你便先自己回去吧,告知大郎一声慎儿陪在哀家身边,亏待不了他的心头肉,你也将心放在肚子里,哀家必是以沈家为重的。”沈太后瓮声说道。 可沈夫人就是怕太后以家族为重牺牲了她的女儿啊,想着想着眼就红了,觉着酸楚,埋怨自己为何每每看着那是深渊还无法阻止别人将儿女推进去呢?不是赐婚就罢了,作何要逼她端端正正的女儿行那下三滥的手段呢! 祁采采叹息一声,与沈夫人两手相握,遂着沈太后的话安慰道:“娘,姑祖母和昭阳大长公主女儿都极喜欢,不过玩耍两三日就回去的,你且同爹讲明日留下去附近的庄子转转,春夏之际应有美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三章【伊妆靓】 送走了沈夫人,太后与大长公主也各自安歇了,传话给她道是明日详说。夜里,躺在这富贵锦绣的床榻上,聚景园的殿宇建的同东宫无差,月光照亮熟悉的景象,难免勾起在清悟宫的不好回忆,一股邪念自心底滋生,昔日当他是个半瞎画了半面妆嘲讽他,现今他双目健全,却连她一半的真容都不配得见了,蛊惑人心她不会,可恶心人她还是学得来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让太子谆烦透了沈小慎怎么来,春闱放榜也没几日了,她沈秦微还得准备殿试呢。祁采采拿定了主意,沉沉睡去,她梦到了太子谆与姜鹭闲被她打得满地乱爬的惨烈景象,可对她而言这梦境之香甜,令她在酣睡中发出一阵愉悦的低吟。 翌日大梦初醒,祁采采正伸着懒腰,三个面善的宫女就叩门进得屋来,一阵恍惚才记起这不是在她的小院里,抿唇笑了笑,娇声道:“姐姐们将东西放在屋里就好,我……慎儿害羞~” 三个宫女都愣了愣,相视一眼依话退了出去。 太子谆同萧惟余对坐着,感觉不妙。 方才皇帝要起驾回宫,太后称自己舟车劳顿手脚乏力,欲在园子里多住几日,可宫中事务颇多,尤其皇帝想早些回去同老道研究新的丹丸,于是在太后的暗示下熨帖地留了太子谆在太后身旁替他尽孝道,其余人等不改行程浩浩荡荡离开。 与此同时萧家庄子那面昭阳大长公主作为萧老太君撵走了萧太师及多数仆从,萧惟余唯恐因着先前偷了他爹族长信物出走之事被萧太师打死,赖在昭阳大长公主身边誓死也不离开,昭阳大长公主本不同意却不知想到了甚么突然改了口,对萧惟余一番吩咐。 可当太子谆和萧惟余同坐在聚景园中时,两人视线交汇太子谆觉得事有诡异,这两位老祖宗不合他们有目共睹,如今心有灵犀般一起留在了这面,又并不见自己,还叫萧惟余在这拖着他,说是凑巧太子谆是不信的。 两人坐在亭中,等着召唤,周围没有闲杂人,亭子在湖边视野也开阔,无惧有人偷听,不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分别这段时间彼此身上发生的事,其实认真说来是萧惟余一直在讲自己跑去千里寻侄子的感人事迹,偶尔问太子谆两句,太子谆也就是或不是的答着。 直到萧惟余谈至最近,突然发问:“有一事你还是有必要如实告诉舅舅,你那正妃生龙活虎的怎么会身染恶疾?且那场大火为何没有追根溯源,反而不了了之了?” “这是两件事了。”太子谆扶着额,不愿想,不敢想,见萧惟余执着,默了默才沉声道:“火是姜鹭闲放的,我已知道,追究又有何用?采采死于鸠毒,皆是因我之失,未能早些发现她心之所向,若当初不那么自私,放她离开,也许她就不会轻生。” 萧惟余一惊,却是如何也不能信那般开朗的小丫头会无端轻生,再问:“你可确定是她自己……” 缓缓阖上眼,太子谆将眼底的苦涩深埋,他也不愿信,可华佗后人这般说,几乎不可能会有第二种可能了。 “你是真与你那侧妃两情相悦了?虽说也是好事,可你得公私分明,她可是姜家人,那场火该是有因而起的。”萧惟余之前一直觉着太子谆对姜鹭闲的呵护是在做戏,演给外人看的,可太子就轻易放过姜鹭闲这连纵火元凶,到底是不是假戏真做,他也拿不准了,毕竟于情爱之事他亦是个糊涂。 太子谆缄默不语,再睁眼时满是寒冰,指着湖边昨日不知谁放置未收的鱼竿说道:“谁又会为了鱼苗收线呢?” “且你想以这个鱼苗做饵麻痹湖里其他大鱼?不过我觉着要钓这可食得湖鱼也不该放弃可供观赏的锦鲤啊。”萧惟余意有所指,冲太子谆使着眼色示意他看身后。 “太子殿下、萧公子万福。”祁采采抿着唇,捻着裙幅盈盈行了万福礼,她这一声娇滴滴的问安加上这身粉嫩粉嫩的装扮激得萧惟余一瑟,看向太子谆的眼神满是幸灾乐祸。 出于礼貌两人还了礼,却不见这沈家姑娘离开,反而忸怩着杵在亭外,似乎在等他们相邀?今日还能在聚景园见着沈小慎,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然也实在想不到沈太后特意留下太子谆在此的企图了。 祁采采噙着笑在亭外站了半晌也不见亭内那两人有些风度邀她过去坐坐的,挂在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僵硬,深呼吸了几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叹道:“哎呀,奴家脚好痛哦,嘤嘤嘤,都没人么这里。” 萧惟余憋着笑捣了捣太子谆,这妮子骂他俩不是人呢! “沈姑娘若不嫌弃便进来歇歇吧。”太子谆挥掉萧惟余的手,给沈小慎让开了自己坐的椅子,想挪到萧惟余那边去。 萧惟余倒是好心情,秉承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宗旨往长椅上一趟,任由亭外湖面的风吹拂着自己,夹杂着青草与露珠的气息,对太子谆道:“我的好侄儿,舅舅年纪大了腰酸背痛的,你就莫要与舅舅抢这休憩之地了。” 斜眼看去萧惟余满脸戏谑,哪有半点腰酸背痛的样子,还对睨他的太子谆眨眨眼,无赖德性。 太子谆恨不得直接坐萧惟余面上了事,这时祁采采已经走到亭子里,翘着兰花指搭在脸颊旁嘟嘴道:“殿下可能坐在奴家身侧挡着湖风?娘说女子受不得凉。” “沈姑娘说得是,女子可都是娇滴滴的得护好了,显允啊,还不坐过去。”萧惟余不怕事大的添油加醋,在成功获得太子谆暗中一拳后心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两人面朝湖景,要不是萧老太君的嘱咐他才不乐意在这备受冷眼,话是这般说,事实上萧惟余虽看不到这二人的举动,但竖起的耳朵灵敏的监听着。 萧老太君可以发了话若他不能促成这二人,就给他定下与熙怡郡主的亲事,故而萧惟余怎敢懈怠,又道:“湖上风还挺大,沈姑娘你坐得离他近点,免得你被风刮了去来不及救你。” 今日祁采采面上敷的粉较之昨日只有更多,唇色也是淡到与面色差不离,湖风一吹,裙袂飞扬,发髻上两多粉色绒花也一抖一抖的,真会让人生出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错觉。 也不客气,祁采采就依着太子谆身侧一寸坐了下来,多么暧昧的距离,即使为夫妻时他俩也未有几次达到这个距离,如今毫无瓜葛反而离得这般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四章【意还萦】 感受着自己如擂鼓的胸膛,祁采采压下那些杂绪,发挥了小慎的看家本领,眼中蓄满了泪道歉说: “殿下,昨日宴上奴家作词未曾想会引出那许多事端,害的侧妃受累,奴家,奴家真是羞于再见殿下。”说罢留给太子谆一个侧颜,泪珠吧嗒落下。 萧惟余心说这沈姑娘是傻还是憨?还有这种自己给自己揽罪的?忙出声替沈小慎打圆场:“沈姑娘良善,只这事说来是侧妃自己种下的因果,你还是莫要多思多虑,显允,快把你的帕子给沈姑娘,都哭成泪人了!” 太子谆自衣襟里掏出帕子递给沈小慎,心里已经将萧惟余千刀万剐,尽量平和了语气问沈小慎道:“沈姑娘,亭中风大,你又体弱,恐感风寒,你要去何处,叫宫人抬轿送你过去吧?” 他不知道儿时也曾见过几面的沈小慎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女大十八变诚然不假,不论容貌,就这矫揉造作的性格哪有儿时乖巧慧达的影子。较真论起来还颇似姜鹭闲,难道是为了接近他故意学姜鹭闲的?想至此,太子谆一阵厌恶。 “殿下是嫌弃奴家爱哭要撵奴家么?奴家不哭了,帕子还你。”祁采采怎会放太子谆走,她知道沈太后不看到个结果必不会死心,回头还得再找机会将她与太子谆凑在一起,万一等她入仕为官了这面还得应付着太子谆,那不得露馅?不如这次就让沈太后感受到绝望,一了百了。 心生歹意,祁采采拿着那带着涕泗的帕子就对太子谆伸出手去,预料之中被躲开了,帕子飘落入水,方才手腕被钳住那一下生疼,祁采采顾不上许多,以自身扑向太子谆,帕子不过是障眼法,祁采采真实要做的又岂止是恶心他这么简单,是要将他推入湖中啊。 太子谆这么嫌弃她,躲着她,不让她碰,那就去和湖里的鱼群作伴好了,这样大概她与太子谆就再也不会被人捆做一处了。 孽缘啊,断了吧! 随着心中的一声呐喊,祁采采跌入湖里,来不及反应,甚至没有呼救的余地,湖水灌进肺腑,窒息感屏蔽了视听,有个身影也落入水中朝她游来,是祁采采最后映入脑中的影像,身体如铅重,求生的本能令她抱紧了攀住了,如何也不肯再撒手。 为什么她一个北方的旱鸭子,自变成了小慎就天天落水呢? 是不是又转生了?剧烈的头痛令祁采采渐渐清醒,地方没变,还是瀛春堂的偏殿,知晓是真的被人救起了,又心生悔意,何必呢?她何必要以卵击石呢?武学造诣上她好像就不曾是太子谆的对手,以前祁采采能打到太子谆那是他不加防范,现在换了沈小慎想偷袭又岂止是一般的困难。 而她现在最纠结的就是脸上的脂粉有没有被湖水冲刷干净,她的真容有没有被太子谆看了去。 微启开一条缝斜眼向屋里窥去,竟没人,赶紧挣扎着起身坐在了镜前,铜镜泛黄也看不清现在到底什么肤色,这时门外熙熙攘攘传来人声,祁采采来不及细细端详,拿出粉盒又狠狠扑了两三层粉,混乱中也不知粉扑匀没有,如猴儿般蹿回了床上,人声已经到了近前这才听清里面还有太子谆的声音,情急之下拽起被子捂住了头。 “殿下,您待奴婢进去瞧一眼。”宫女应声进得门来,见沈家娘子团在被子里,将床前的纱幔放下,轻唤道:“沈小娘子,您可醒了?太子殿下来探望您呢。” “唔,太后她老人家呢?”祁采采怕是太后与太子谆同来,她就不好表现得那么浮夸了。 宫女掩唇笑笑,边准备开门迎太子谆进来,边答道:“先前您落水可将太后与昭阳大长公主吓得不轻,两位老祖宗在娘子床前守了一半个时辰才被劝了回去歇歇,这不是刚离开就将太子殿下派来看您了么。” 说罢将门由内开了,太子谆垂着眸踏入内室,依礼问道:“沈姑娘觉着可还好?” “嗯~奴家还是怕怕的,殿下怎么就不拦一下奴家,湖水可冰,奴家怕是要落下病根了,嘤嘤嘤~” 祁采采在被子里说的话虽只听得大概,也让人精神一抖擞,若不是沈家娘子声音甜美容貌也算娟秀,这么个腔调就惹人作呕了。 事实上祁采采作为当事人,每每这么造作一句,胃里就是一阵翻腾,人啊,果然有时不得不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她现在可是把姜鹭闲的作态学足了,还自我联想着演绎出这么个‘人比花娇’的沈小慎。 “醒了便把药喝了吧,太后特意嘱咐必须看着你喝完。”太子谆不为所动,也不接沈小慎的话茬,命谷暑端着汤药进了屋。 屋里顿时弥漫着苦涩的药味,祁采采隔着被子都闻得真切,这得多苦的药啊! 将被子抓得更紧,祁采采奶声奶气地说道:“哎呀,奴家觉着已经无碍了,谢过殿下,男女授受不亲,不劳殿下照顾了,奴家过会儿自己喝哟。” 太子谆脸色暗了暗,这沈姑娘还以为他要伺候着她喝药?不过这沈姑娘是会武艺吗?为何在水下时她能无意识地使出那股大力箍住自己?若不是他水性好怕是两人都得沉入湖底。可如果她会武那今日就不是不小心能解释的了,她又作何要害他落水?是沈小讷教她做的?也有可能,毕竟宴席上那一阙词就差点让圣上降罪于他,果然又有沐阳王和沈小讷参合。 有了推断,太子谆的态度就不会再如先前那般温和礼遇,看了谷暑一眼,谷暑意会胡诌了个理由让宫女出去,这宫女是太后的人亦是明白要尽力撮合太子与沈家娘子,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遂半推半就地离开了屋子,谷暑紧随其后,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撩开纱幔,太子谆朝被子里蠕动的一团探出手去,总觉得颇为熟悉,此情此景好似发生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三十一、五十七、六十七屏蔽章节补 第三十一章【不胫而走】 自太子大婚以来,县京一直阴阴的,难得放晴就有雨而至,对于地处华中平原的宛陵府来说,这样的晚春可谓异常。县京城街谈巷说无不议论这诡异的天气,提及雨就不禁担忧发生水患,那年朔方水患是秋季,庄稼被涝时刚巧收割完了,若此时县京水患可就苦了农人,这刚发了芽的苗苗哪经的起大雨? 好在没几日,夏至,气温转暖,龙王也好像发了善心扎紧了他的雨水口袋, 久违的阳光照得人心暖洋洋的,街市也热闹起来,一个消息就在此时仿佛长了翅膀传遍了县京。 “听说了嘛,沐阳王妃有孕了!”卖货郎担着货架和两旁的生意人攀谈起来。 “哟,真的假的,沐阳王府可都两年没个动静了,俺还以为沐阳王和圣上一般,中年才得子呢~”好事的店家凑过来低着声音调侃着。 一边的老店家听了,拍了年轻店家的后脑一掌,“圣上那是不生则已,一生,你看看,俩个都是罢,钏儿在前钿儿在后拿着丝线布匹回来了,一字不差刚好听到。看了眼委屈不已的钗儿,钏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盯着钗儿半天,眼中满是哀痛。 扶额敛目,祁采采最不耐烦处理这种事情,但这几人皆是跟随她多年的,起了这等矛盾她不能坐视不理。但说到御下,自从没了祁夫人在一旁督促着,祁采采便懒得与这亲近的几人动脑筋,再加上算时间这几日大军应出了大雍,祁采采担忧战事,更无心寄心于女人间的小矛盾上,于是和稀泥般左右游说: “钗儿莫哭了,回头带了红袖招的花糕给你们吃,哭多了可丑,啧,瞧瞧,妆都花了。”说着竟下地亲自帮钗儿拭泪,祁采采本就唇红齿白朗眉星目带点英气,此刻又学着浪荡公子调戏小娘子那般逗弄钗儿,倒把钗儿弄了个大红脸。 见钗儿不再作那小怨妇模样,祁采采又对着钏儿笑道:“钏儿是我的小宰相,肚里自是能撑船的,这屋里有什么事多亏了好钏儿呢,也别愣着了,这会儿雨停了,要不我带你们几人出去走走?免得憋在这处久了体不勤忧思重。” 讲到最后,祁采采又想到了战事,不自觉眉头一蹙,难掩忧虑。 钏儿看到不知愁滋味的姑娘仿佛抽了神魂,指控钗儿的话凝滞在唇间,转了几个周转,化为一句“奴婢只要钗儿用性命立誓只忠于太子妃,若有背叛既下阿鼻地狱,难得好死。” 祁采采觉得这般誓言极重,想要说什么化解两人间的矛盾,却见金珠暗中摆手,遂忍着脾气未表态。 钏儿眼神宛若寒渊深潭,直勾勾盯着钗儿。 异样的钏儿惊得钗儿浑身的汗,见大家都看着她等她表态,一时骑虎难下,“这有何不敢的,本来奴婢的命就是太子妃的,奴婢怎么好背叛呢!” “你可敢重复我的话说一遍?”钏儿态度坚决,不肯退让半分。 “好了,钏儿!此事就此作罢,想出去的话便去收拾。”祁采采讨厌别人将生死交付于自己,生命的重量压得她难以喘息,近来她心情也不甚好,这一出口语气便极重。 钏儿死死咬住唇,仍盯着钗儿,金珠拽着她半推半抱往外带,却不知钏儿哪来那般大力,岿然不动。 “钏儿,我知你心里憋屈,但眼下主子烦忧战事,燕安殿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事私下告诉我,咱们再作计较。”金珠低声劝慰钏儿,她虽不知这妮子今日怎的这般反常,但冲着多年认识也隐隐觉得有蹊跷,只是她们比起个人喜怒更应照顾主子的情绪,此时已然不宜再继续闹下去。 钏儿眼眶发红,合着今日种种是她钏儿胡闹么?挣开金珠的手,跑了出去。 金珠和钿儿想追出去,祁采采斥道:“由她去,从哪学的,竟让人下这般恶毒的誓言!” 站在殿内,祁采采遥遥看着钏儿跑啊跑,跌跪在满地的泥泞里,强撑着爬起来继续跑,直到身影消失在榆树梅林里,祁采采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云翳遮蔽,闷闷得透不过气…… 隔着殿门祁采采依稀看到浑身是血的钏儿如烟消散,不禁伸手去抓,声嘶力竭却发不出声音,“钏儿,钏儿……”哽咽在喉头。 “姑娘,奴婢在这,钏儿在这。” 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柔荑握住,祁采采缓缓睁开眼,原是梦魇一场?钏儿正在自己面前,自己又是何时再次回到了榻上? 紧紧抱住面前的人儿,钏儿身上独有的皂荚香气令祁采采安心。 “姑娘,奴婢再也不乱跑了,您不要吓唬奴婢,好端端地怎么晕倒了。”钏儿真真儿泣不成声。 金珠、钿儿、钗儿也围在榻前,好似祁采采真要西去一般。 “都散开散开,小爷我武功这么高能有什么事,逗你们玩呢,收拾收拾准备出去。”祁采采嬉笑着,只有她自己知晓近几日确实常常感到胸闷,相思成疾并非是妄言。 泪滴珠难尽,容残玉易销。傥随明月去,莫道梦魂遥。 梦境真假难辨,一如沈府锁在深闺的大姑娘沈小慎,也做了同样的梦,只是她站在一旁,看着宫墙深深中,一个红衣少女抱着一个死去的宫人哭得凄凉,声声击在她的心里,难免自梦中惊醒,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司天监提点夜观星宿变幻,斗宿似有往女宿偏移的迹象,可参“帝星压迫,流亡失所;凤鸾涅槃,欲火重生”,这星象处处透着不凡,掌控大雍命运的轮回似乎快要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五章【亲缘尽】(上) 沐阳王与王妃沈小讷亦是天明时分随着圣驾一同离开的。 车马队伍路过市集时沈小讷将窗帘掀起一条缝,趴在车窗边看了许久,跪伏恭迎圣驾的人群之外有三两个垂髫小儿互相追逐嬉戏着,不知怎的,心中所想就脱口而出:“何时才能再有一个孩儿?” 许是昨夜宴上玩得足够尽兴,在车上小憩的沐阳王支着头笑道:“你若喜欢,随时皆可。” 沈小讷未听出话里的放浪之意,只当沐阳王终于肯许她个孩子了,一时间心花怒放,一把抓住沐阳王的手追问道:“殿下此话可当真?” “为何要虚言呢?”沐阳王睁开细长的凤眼,更近一步贴近了沈小讷,将要亲吻到她时,侧头至她耳边说道:“近日本王便宿在侧妃那了,想必只要是本王的孩儿爱妃都是心悦的吧?” 本迎合着沐阳王而阖上的眼、翘起的朱唇此刻显得无比可笑,沈小讷僵在那,不知该作何反应。 自外传来车夫的声音,道是地方到了。 沐阳王伸指点了下小讷的唇,错开身子自侧边下了马车,转瞬上了另一辆马车消失在巷口。 两辆马车一辆驶回了沐阳王府,一辆向着中书令袁家府邸而去。 在见到拦在屋子门口横眉怒目的彤宝大公主时,沐阳王噗哧笑了出来,推开挡在两人之间的丫鬟,信步走至彤宝大公主身前揶揄道:“怎么,听闻姐姐病了,连祖母寿辰都未去,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几日不见,姐姐就不认得我了?还是要将我再赶出府呢?” 说的正是东宫大火连同废太子妃入殓后不久,沐阳王与袁中书令走动时顺便提了好礼探望彤宝大公主却被拒门外的事,难免惹得袁中书令对彤宝大公主心生不满,又被袁家长媳方氏一番添油加醋,袁家虽奈何不了彤宝大公主,也没少了暗中挤兑,令彤宝的日子过得极不舒心。 彤宝大公主一声冷笑,难得刻薄地讽刺道:“我哪配做沐阳王殿下的姐姐,还请哪来回哪去,我这陋室容不下大佛。” “姐姐真冷情,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嘘,让我猜猜,姐姐是为了那个卑贱的乐师还是为了太子与我发火,哼?这亲情的滋味真是寡淡啊。”沐阳王天真地说着,甚至摩挲着下颌仿佛陷入了沉思。 “冷情这个词自沐阳王口中说出真是嘲讽啊。”彤宝大公主眉头深锁,漠视着沐阳王,指着自己的心说道:“你配与我谈亲情吗?利用我的弱点来迫害谆哥儿,这就是你所谓亲情?恕我不解,与你虽无法断了血脉关系,却不想再同你这种人有交集,你请回吧。” 话说得狠厉,不留丝毫情面,彤宝大公主无畏地站在沐阳王面前,不退不让,不给他进门的机会。 沐阳王陡然变了脸色,有些狰狞地质问彤宝大公主:“我才是你的胞弟!你看清楚了,我富贵了你才有富贵,这么多年了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皇姐!” 都是皇室中人,彤宝大公主又怎么会天真到还以为会是血浓于水呢?只是太子谆是不同的,她相信在皇家的染缸里萧皇后与太子谆是永不会侵蚀的最后净土。 彤宝大公主听得屋内长子午睡将醒开始在哭嚎着要娘抱,心中烦乱,更无意应付沐阳王,喊了仆从道:“将此人给我叉出去。”见仆从们错愕惊慌地望着自己,又补了句“出事自有本宫担着,你们怕甚!” 本有些畏缩的仆从这才想到眼前的二少夫人也是皇家公主,还是有封号的能自称一声本宫的主儿,又是沐阳王的胞姐,不过是往日里彤宝大公主从不在他们面前耍公主威风,只自称“我”,也只让他们称呼她为“二少夫人”而不是“公主”,时间久了他们就忘了二少夫人的身份,将她当做平常的温善妇人看待了。有了后盾便胆气一壮,仆从们就要上手撵人。 “哎哟,反了你们,沐阳王你们也敢撵,当心卸了你们的职!”袁家嫡长媳方氏掐着腰叫道,圆实的身子三两步穿过长廊走至近前,大口喘息着,还不忘笑吟吟地对着沐阳王卖好,“殿下怎么怎也不去东院坐坐,您自苑囿那面回来想必还未用过午膳吧,臣妇备了席,上好的酒菜,您看?” 这谄媚的模样才是人们面对他的常态,沐阳王撇嘴笑笑,嘲弄地看着彤宝大公主说道:“姐姐一同去吧?” 还未待彤宝大公主回话,方氏先道:“公主这还得顾着孩子不是,闹得哟,看来是去不了了,您且去吃吧,免得菜凉了。” 彤宝大公主一听气得肝疼,她这嫂子就是如此粗鄙又喜好攀比的,明明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礼法半懂不懂的人却心比天高,成日别府的夫人较劲就算了,还喜欢上了效仿她,但凡西院有的,东院必也要整个差不离的,甚至更好的,就比如她过年时给长子打了把玉如意,方氏就原版照模照样地也给她的儿也打了把玉如意,还镶了金边。 在家里事情的分权上,她下嫁进来后执意不肯接手府里事务,便还由着方氏打理,没想这么做不但没在方氏心里买着好,还被她忌恨上了,逮着人就抱怨她这千金之躯不肯受累,府里是琐事都压给了方氏一人,惯会享受之类,然后挑着机会就在袁家二老面前邀功,再将二房明褒暗贬一番,这种事屡见不鲜,不过是她不愿与方氏计较罢了。 这次沐阳王过来的突然,连自己都没有预备,不然也不会让沐阳王进到家里来,而方氏那面已经备好的饭菜想必本是留给袁顼的,她这才听说沐阳王来了府上就急冲冲的赶过来也是有心了,可暂且不说沐阳王同袁顼没甚往来,就说袁顼不在方氏怎能邀请一个没有血缘的男子去家里坐? 屋里长子还在哭嚎,乳母怎么哄都没有用,彤宝大公主知晓自己儿子那臭毛病,愈加烦躁,也懒得提醒方氏,点了点头算是对方氏打了招呼就进得屋里去将门关上了,抱了长子果儿在怀里哄,乳母在旁帮衬着,小声劝道:“夫人,您刚怀了身孕,当心着身子。” “无碍,已经生养过果儿多少也是有经验的,你且去堵着门别让他们进来就好。” 彤宝大公主说罢,哼着小调拍着长子的后背哄着,片刻消停下来了才敢坐在榻上出神,门外已没了声音,她知晓沐阳王已经走了,可心里反而升起一股酸涩,她也不懂为何血脉至亲要自相残杀,且手段卑劣狠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六章【亲缘尽】(下) 这就得说回太子谆回京那日宫中为其设下的洗尘宴最终被沐阳王搅得难以收场,太子谆救下了彤宝大公主曾心悦的乐师,三人一起离开了皇宫,彤宝大公主知自己已嫁为人妇,不可再与这乐师瓜葛,为守礼将断了指的乐师托付给了太子谆代为照料,若能治好他被沐阳王轧断的指节就更好,算是清了多年的情意,自此相忘。 可彤宝大公主怎能猜到,这一切都是阴谋,而自己也被当做重要的一环算计进去。 就在她把乐师送到太子谆的马车上自己准备离开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十指皆断的乐师竟敏捷地自袖中抽出刀来捅进了太子谆胸膛,而后乐师亦被太子谆击飞,撞在了车盖上,再跌落在地后唇角溢出黑色的血。 彤宝大公主从未那么怕过,太子谆已经昏了过去,她紧紧捂住太子谆渗血的伤口,被惊动的侍卫将行刺的乐师架走时彤宝恨恨地望着他,乐师面色泛青动了动嘴,似是在说抱歉,彤宝知道他服了毒命不久矣,可心里没有半分伤感和惋惜,满满的愤怒和恨意充斥着周身。 好在太子谆身边的谷暑还相信她,下令让马车迅速驱往东宫后谷暑便驾马先往东宫而去,留下她照顾太子谆,赤红的鲜血沾了满手,看着这个虽不是同胞却无比亲近的弟弟唇色一点点褪去,本还颤抖地不能自已的她突然冷静下来用双手裹着帕子死死按住伤口,她怕血,但她更怕失去这个弟弟,她害怕谆哥儿就像萧皇后一样消失在她眼前。 东宫有奇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翁与一个相貌平平的青年将太子谆抬进了内室,她焦灼地揪着头发坐在外间等候,那一刻她好恨自己,恨自己余情未了,当她在宴上听沐阳王说第一乐师要奏乐时便奢望着能再多看一眼曾经爱慕之人,做个告别。若不是她,谆哥儿又怎会被暗算,太子身边那么多侍卫又怎能被轻易近身,都是她,是她害了谆哥儿。 直到她喝下谷暑递给自己的水,困倦袭来,沉沉睡去。 第二日她醒在自己家中,枕边是她周岁的长子,守在床前的一夜未眠的是她的夫君袁珂,在这个屋里是她新的家人,于是再难自抑,嚎啕大哭起来。 她是彤宝大公主,母妃是荣宠的姜贵妃,胞弟是圣眷的沐阳王,外祖是权臣姜太傅,可她的亲人不是他们,在她拥有果儿和袁珂前,太子谆就是她宁箬唯一的亲人。 傍晚,在她再三逼问下,袁珂告诉她东宫大火,废太子妃殁了。 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自责和内疚压得她疯狂,那个率真烂漫的少女也未能幸免化作争斗中的一具枯骨了么?她该怎么面对谆哥儿,这一环扣一环的祸事若不是她这个始源又怎能进行的如此顺利! 一滴泪落在酣睡的果儿粉嘟嘟的小脸上,果儿觉着痒憋了嘴又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彤宝大公主忙收起思绪轻轻吻在那胖胖的脸颊上,哼起歌儿慢慢摇着臂弯里的长子,一如她儿时趴在萧皇后身旁听萧后哄睡还在襁褓中的太子谆时哼的歌曲。 而适才彤宝大公主不给脸面地关了门,还留了丫鬟乳母在门外守着,令沐阳王倍感难堪,又听方氏火上浇油道: “生了个儿子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殿下休怪,回头儿臣妇便说与公婆,这般不懂待客之道真令袁家蒙羞,东院可不会没个礼数惹殿下不快,您还去……” 方氏想问问沐阳王还去不去她那,她正做着美梦自己招待好了沐阳王,公婆必要高看她一眼,再也没人会拿她的出身说笑了,是啊,她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儿祖上烧了高香才能嫁到袁家这般豪门里,可若不是她父亲相救,袁老爷有没有命享这齐人之乐还另说呢。 袁家虽是守信地让嫡长子迎娶了救命恩人的遗孤为妻,方氏嫁进来后却总觉得低人一等,她说句话那些个丫鬟仆妇嘴上不说面上都是嘲讽,所以她才要争啊,比过其他府的少夫人,比过当朝公主,她若都胜一筹,谁还敢瞧不起她。 沐阳王甩袖离开,嗤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啪嗒,方氏的脆弱的自尊碎成粉齑,随着果儿乳母与周围丫鬟的闷笑声飘散,臊红着一张脸,不发一言往自家院里跑去,因着体型笨拙路上又摔了个狗啃泥,惹得再一阵哄笑,眼泪就顺着圆圆的腮帮子肆意流淌,也不顾什么仪容了,撕心裂肺地嚎起来。 袁珂早间跑去太师府找萧惟余叙旧,却被告知萧惟余留在了庄子上陪萧家老太君,都是一起撒尿和泥的兄弟,袁珂只消一想便明白萧惟余在害怕什么,不然依着那厮的风流德性,怎肯留在乡下地方。 没寻找好友,袁珂也不介意,总之那厮无病无灾地回来了就好,去街上的铺子里买了些糕饼蜜饯给宁箬,正思索着还要不要买点首饰香膏什么的,听得下人来说沐阳王又去二少夫人麻烦了,这才急吼吼地往家里赶。 可不正巧碰见咧嘴哭得宛如蟾蜍的大嫂方氏。 先唤来丫鬟过来扶起方氏,袁珂这才问候道:“大嫂怎的在我院中哭成这模样?” 方氏瞥他一眼,哭得更伤心了。 袁珂无法,却又担心沐阳王伤了宁箬,又问方氏:“大嫂可见着沐阳王了?” “走了!被你媳妇气走了!看你们到时候怎么和爹交代,惹事精,哼!” 方氏可算找着了宣泄口,袁家这个不成器二郎是她唯一觉着可以吼可以骂的人,遂将火气全冲着袁珂发了,也不待他反应,甩开丫鬟的手,一瘸一拐地自己走了。暗暗发誓下回儿她要带着好多丫鬟仆妇满处跑,再也不为了节省一点开支将自己身边的丫鬟连贬带散只留了一个伶俐的,今日关键时刻又找不到那死丫头,看她回去不弄死这贱蹄子。 见方氏走了,袁珂也不计较,嘱咐了自己院里的丫鬟在后面看着些免得方氏又摔了,提着点心往屋里快步行去。 彤宝大公主正将睡熟的果儿抱回榻上,袁珂推门进来倒将她吓了一跳,见是驸马,才定下心来,继续替孩子掖着小被子,袁珂自身后抱住她,唤道: “宁箬,我必会撑起片天,给你和果儿一隅安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屏蔽章节 最近一直在搞屏蔽肃清,31,57,67章重审,没有放出来,未避免影响阅读,又发了一遍,放出这些章节后此章会删除。望理解 顺便说一下9.29号上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第三十一章【不胫而走】 自太子大婚以来,县京一直阴阴的,难得放晴就有雨而至,对于地处华中平原的宛陵府来说,这样的晚春可谓异常。县京城街谈巷说无不议论这诡异的天气,提及雨就不禁担忧发生水患,那年朔方水患是秋季,庄稼被涝时刚巧收割完了,若此时县京水患可就苦了农人,这刚发了芽的苗苗哪经的起大雨? 好在没几日,夏至,气温转暖,龙王也好像发了善心扎紧了他的雨水口袋, 久违的阳光照得人心暖洋洋的,街市也热闹起来,一个消息就在此时仿佛长了翅膀传遍了县京。 “听说了嘛,沐阳王妃有孕了!”卖货郎担着货架和两旁的生意人攀谈起来。 “哟,真的假的,沐阳王府可都两年没个动静了,俺还以为沐阳王和圣上一般,中年才得子呢~”好事的店家凑过来低着声音调侃着。 一边的老店家听了,拍了年轻店家的后脑一掌,“圣上那是不生则已,一生,你看看,俩个都是道,瓜子小脸清纯可人。 她虽不知钏儿为何会认出这衣服不属于她,但这衣服被单挑出来,肯定是被发现了,不知便要防范着,所以钗儿一边观察着钏儿的神色一边真假参半的浑说。 “钏儿姐,你拿线来了么?”突然钿儿打了帘子探个脑袋问道,即使粗泛如她也感觉到茶水间里气氛诡异,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把脑袋缩回去。 深深凝视了钗儿片刻,钏儿将手中的衣服和帕子用袖摆遮了,缓了缓回身对钿儿解释:“瞧我这个记性,竟就忘了拿,我再去取一趟。” 本来下定了决心要惩治钗儿的劣性,但见她认错了,又说得恳切,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惹主子烦忧,钏儿还是心善,最终决定把衣服和帕子收在自己那里,时刻提点着钗儿。 可谁也没见着钏儿和钿儿走后茶水间里钗儿捏得泛白的指节,双目含怒瞪着帘子,钗儿恨不能瞪出个窟窿,烧死钏儿那贱蹄子,她现在已经猜不透钏儿想要怎样处理此事了,她又如何能安心自己的把柄落在钏儿手里。 趁钏儿和钿儿都不在,钗儿将衣服头发扯得略显散乱,低垂了眉目也去了外间,但却是寻着太子妃去的。 莲步到了祁采采面前,钗儿直接跪倒,额头磕在地上,“太子妃……奴婢愿被发落到灶房去。”声音带颤,只一瞬间,再抬眸时眼中已是泪水盈盈。 往日里静不住的祁采采已然这般躺了一个上午,难得安静,却被钗儿打破,祁采采转过身子,看着钗儿这副萧索形容不明所以,“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奴婢怕是引钏儿姐姐起了误会,奴婢无颜继续留在燕安殿……”钗儿咬着唇,泪珠吧嗒吧嗒落下,让人好不心疼。 祁采采看了眼同样茫然的金珠,问道:“所为何事?” 金珠将钗儿扶起,替她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轻戳了钗儿脑袋一下:“一天到晚胡想什么呢?钏儿哪是心眼那般小的人,快起来吧。” 这个台阶钗儿却并未顺势接下,仍倔强地看着祁采采哭诉: “奴婢虽不比钏儿姐姐自幼服侍您,可奴婢对您也是一片赤诚,容不得侮蔑,钏儿姐姐若是不能释怀,奴婢也无颜继续侍奉太子妃。” 这番话还未说罢,钏儿在前钿儿在后拿着丝线布匹回来了,一字不差刚好听到。看了眼委屈不已的钗儿,钏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盯着钗儿半天,眼中满是哀痛。 扶额敛目,祁采采最不耐烦处理这种事情,但这几人皆是跟随她多年的,起了这等矛盾她不能坐视不理。但说到御下,自从没了祁夫人在一旁督促着,祁采采便懒得与这亲近的几人动脑筋,再加上算时间这几日大军应出了大雍,祁采采担忧战事,更无心寄心于女人间的小矛盾上,于是和稀泥般左右游说: “钗儿莫哭了,回头带了红袖招的花糕给你们吃,哭多了可丑,啧,瞧瞧,妆都花了。”说着竟下地亲自帮钗儿拭泪,祁采采本就唇红齿白朗眉星目带点英气,此刻又学着浪荡公子调戏小娘子那般逗弄钗儿,倒把钗儿弄了个大红脸。 见钗儿不再作那小怨妇模样,祁采采又对着钏儿笑道:“钏儿是我的小宰相,肚里自是能撑船的,这屋里有什么事多亏了好钏儿呢,也别愣着了,这会儿雨停了,要不我带你们几人出去走走?免得憋在这处久了体不勤忧思重。” 讲到最后,祁采采又想到了战事,不自觉眉头一蹙,难掩忧虑。 钏儿看到不知愁滋味的姑娘仿佛抽了神魂,指控钗儿的话凝滞在唇间,转了几个周转,化为一句“奴婢只要钗儿用性命立誓只忠于太子妃,若有背叛既下阿鼻地狱,难得好死。” 祁采采觉得这般誓言极重,想要说什么化解两人间的矛盾,却见金珠暗中摆手,遂忍着脾气未表态。 钏儿眼神宛若寒渊深潭,直勾勾盯着钗儿。 异样的钏儿惊得钗儿浑身的汗,见大家都看着她等她表态,一时骑虎难下,“这有何不敢的,本来奴婢的命就是太子妃的,奴婢怎么好背叛呢!” “你可敢重复我的话说一遍?”钏儿态度坚决,不肯退让半分。 “好了,钏儿!此事就此作罢,想出去的话便去收拾。”祁采采讨厌别人将生死交付于自己,生命的重量压得她难以喘息,近来她心情也不甚好,这一出口语气便极重。 钏儿死死咬住唇,仍盯着钗儿,金珠拽着她半推半抱往外带,却不知钏儿哪来那般大力,岿然不动。 “钏儿,我知你心里憋屈,但眼下主子烦忧战事,燕安殿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事私下告诉我,咱们再作计较。”金珠低声劝慰钏儿,她虽不知这妮子今日怎的这般反常,但冲着多年认识也隐隐觉得有蹊跷,只是她们比起个人喜怒更应照顾主子的情绪,此时已然不宜再继续闹下去。 钏儿眼眶发红,合着今日种种是她钏儿胡闹么?挣开金珠的手,跑了出去。 金珠和钿儿想追出去,祁采采斥道:“由她去,从哪学的,竟让人下这般恶毒的誓言!” 站在殿内,祁采采遥遥看着钏儿跑啊跑,跌跪在满地的泥泞里,强撑着爬起来继续跑,直到身影消失在榆树梅林里,祁采采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云翳遮蔽,闷闷得透不过气…… 隔着殿门祁采采依稀看到浑身是血的钏儿如烟消散,不禁伸手去抓,声嘶力竭却发不出声音,“钏儿,钏儿……”哽咽在喉头。 “姑娘,奴婢在这,钏儿在这。” 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柔荑握住,祁采采缓缓睁开眼,原是梦魇一场?钏儿正在自己面前,自己又是何时再次回到了榻上? 紧紧抱住面前的人儿,钏儿身上独有的皂荚香气令祁采采安心。 “姑娘,奴婢再也不乱跑了,您不要吓唬奴婢,好端端地怎么晕倒了。”钏儿真真儿泣不成声。 金珠、钿儿、钗儿也围在榻前,好似祁采采真要西去一般。 “都散开散开,小爷我武功这么高能有什么事,逗你们玩呢,收拾收拾准备出去。”祁采采嬉笑着,只有她自己知晓近几日确实常常感到胸闷,相思成疾并非是妄言。 泪滴珠难尽,容残玉易销。傥随明月去,莫道梦魂遥。 梦境真假难辨,一如沈府锁在深闺的大姑娘沈小慎,也做了同样的梦,只是她站在一旁,看着宫墙深深中,一个红衣少女抱着一个死去的宫人哭得凄凉,声声击在她的心里,难免自梦中惊醒,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司天监提点夜观星宿变幻,斗宿似有往女宿偏移的迹象,可参“帝星压迫,流亡失所;凤鸾涅槃,欲火重生”,这星象处处透着不凡,掌控大雍命运的轮回似乎快要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七章【风霆发】 日上三竿时,礼部传出一条大消息,置办太后寿宴的账目对不上,有六千五百两的空缺,礼部侍郎竟直接越过礼部尚书亲呈了账本账册与皇帝。 说来也是清晨皇帝要离开时,太后突然同宸妃说道此次寿宴虽置办有心,却开销巨大,大雍刚经历一场战争,皇室这作为难免惹人诟病,还需妥善处理。 宸妃笑着应了又说这万两白银花在老祖宗身上谁又会说个不字。 两人这一番互动十足是做给皇帝看的,果不其然皇帝甫一回宫便让礼部拿了账本来对,由于今日无早朝,权当休沐日,礼部尚书便留在京郊庄子里未归,整个礼部便在侍郎指挥下以惊人的速度反复整理核对完毕此次寿宴涉及的七章账目,递由皇帝审阅。 这下便触怒了龙颜,管你姜贵妃身子舒爽与否,即使抬也得抬过来! 沐阳王在彤宝大公主处吃了瘪,愤愤地回到沐阳王府后踟蹰了一下便往珠镜殿行去,半路上却被神色张皇的侍女手足无措地拦住,侍女结结巴巴道是侧妃身子不适,许是小日子来了。 自侍女面上神色便知是谎话,又听殿内隐隐传出丝竹之音,沐阳王情绪本就烦闷,懈于多话,抬起一脚踢开了侍女,大步流星而入,倒被殿内景象惊地一滞。 帕里黛身着透明纱衣,其下空空如也,纱衣不仅未曾遮挡耻处,反而惹得人更去细究其中模样。主座只坐着沈小讷一人,可下首还坐着八九个奏乐的侍女,正将羞愤难当的帕里黛环绕在殿中央。 见到沐阳王侍女们惊惶地停了乐声,稽首在地,沈小讷也自主座婀娜踏步而下,盈盈拜倒在沐阳王身前,先发制人道:“殿下怎也不命人通传一声,倒令侧妃束住手脚了。” “小讷是想要给本王个惊喜?”沐阳王眯起眼,浑身散发着危险地气息,俯身捏住沈小讷的下颌。 沈小讷高昂着头,恋慕地望着沐阳王,含混不清地笑道:“特类我爷桃教(特为王爷调教)。” 喘息之间沐阳王下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于是松了沈小讷被捏的通红的脸,直起身子步步逼向帕里黛,封了她的任督二脉,自她身上褪下那层纱衣,狞笑道:“本王的爱妃们倒是好情致,本王来迟了,便再演一遍吧!” “王爷、王妃,这就是你们大雍的礼教吗!”帕里黛本以为沐阳王哪怕不会管她也不会让此事继续进行下去,又怎能想到沐阳王还要亲自过目,身子僵着动弹不得,只能直视着自己被扒得精光,一时间气得口不择言,厉声质问起来。 沐阳王拿到了纱衣便为帕里黛解了穴,径自坐在了之前沈小讷坐的地方,听了帕里黛的问话细细思索了一下,反问道:“那大雍的礼教为何呢?”复而勾手唤小讷过去,将纱衣递给小讷,说道:“穿上。” 殿上的侍女将头埋得更低,唯恐看到不该看的被挖了双目。 沈小讷乖顺地将纱衣套在短襦外,却听沐阳王沉了声说道:“本王让你只穿此物。” 侍女们知晓沐阳王这是动了怒,两位女主子受了惩罚,狂风巨浪下她们这些无足轻重的蝼蚁又安能无恙?高压之下有几个已经抽泣起来,最边上胆子小的裙下一湿昏了过去。 一点一点解开衣上的搭扣,取下腰封绥佩,沈小讷昂着头宛如一只高傲的鹤,寸褛不挂地站在沐阳王面前,薄薄的纱衣被扔在地上,柔声问道:“殿下觉着小讷比之侧妃如何?” “奏乐啊,方才如何做的就再做一遍,之前跳过那叫什么舞来着,胡旋舞是吧?侧妃教她跳胡旋舞吧。本王高兴了便告诉小讷答案。”沐阳王偏着头指挥着。 可乐声响起时反倒是沈小讷独舞起来。 “疯了,疯了。”帕里黛蹲在地上捂住耳朵,不愿再看这两个疯子颠覆常理的举动。 这是一种变相的裸刑,沈小讷借此贬低帕里黛的身份,侮辱她的人格,帕里黛恨透了沈小讷,但当亲眼看到矜持自负的沈小讷裸身肆意舞蹈的时候,帕里黛竟自心底生出一阵悲悯。 “王爷,宫中出事了,贵妃娘娘被圣上降刑了。”孚桑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冲进来,方才被沐阳王踹到的小腹经过剧烈的跑动绞痛难忍,她庆幸出了这样一件能转移沐阳王注意力的大事,喊出口的那一刻,她以为王妃不会出事了,可在看到赤着身子的王妃时,孚桑怔在门口,呆滞地掩了门,泪如雨下。 “真是不巧呢,小讷,那就只能先给你答案了,本王觉着听话的玩物比自作主张的要更惹人疼爱,你说呢,我的爱妃?” 沐阳王高亢的声音消散在殿宇外时,沈小讷仍高昂着头颅,笑着望着沐阳王离开的背影,由着孚桑一件一件套上她的衣衫。 不同于沐阳王府的沉凝,太子谆接到姜贵妃被降刑以治罪的消息时正在经受沈太后与昭阳大长公主思想教育的洗礼,这则消息正是救他于水火之中。 回说太子谆看着团在被子里的沈小慎,一时记忆与现实混乱,那是他与采采第一次同房就寝,虽不是同床而眠,但他只看着那团裹在被中的身影便觉着满足了。对沈小慎的被子探出手,太子谆事后自我解释说是为了确定此女究竟有无身怀武艺,却是在掩饰他想掀开被子看到采采露出虎牙龇他的痴想。 最终太子谆清醒过来,止住了探出的手,可被子还是被掀开了,是沈小慎自己掀开的,他自然被惊到,于是还未收回的手便被沈小慎拽住,事情自此走向了太子谆不曾预料到的一步。 在太监禀报姜贵妃的事情之前,太子谆已经在瀛春堂对着墙内佛龛里的佛像跪了半个时辰,堂上坐着太后与昭阳大长公主,喋喋不休地指责着太子谆,引经据典的叙述着女子声誉的重要性,罪魁祸首沈小慎柔弱地瘫坐在二老之间以袖掩面涕泗交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八章【莺红乱】 “谆儿啊,你怎能乱掀女儿家的被子,让慎儿这孩子可如何自处啊。”昭阳大长公主苦口婆心地教育太子谆道。 沈太后黑着脸,厉声叱道:“上午你表妹去寻你便落了水,人好不容易醒过来你又去做这混事惹她哭,你还说不是故意将慎儿推落水的!你说说你心底是怎么想的,啊?是有何仇怨要伤人性命、毁其声誉!即便你俩算作表亲,有悖男女大防你可知后果?!” 沈太后是真着火,她自当太子谆这么做是要断了她的念想,休要肖想将小慎塞进东宫,故而沈太后的话就重了些,想到小慎还在边上听着,闷闷地住了口。 自己的宝贝曾孙儿被说得犹如街上的赖子,昭阳大长公主听得可不乐意了,但这事情确实是太子谆的过错,沈家那孩子着实受了委屈,听沈太后一席话后正一抽一抽地倚在她肩上哭呢,昭阳大长公主心一狠,也不替太子谆说话,重重地哼了一声算作应和了沈太后所言。 祁采采瞧着太子谆跪得笔挺的后背,几次欲要辩解又无从说起的窘态,袖下遮着的唇角不自觉的扬起,身子一抽一抽地抑制着强烈的笑意,感受到昭阳大长公主抚上她的背替她顺着气,急忙又挤出两三滴泪,啜泣几声说道: “姑祖母莫再训斥表哥,是小慎福薄不招人喜爱,事已至此,小慎只恨自己要顾忌家中父母,不能一死了之。” 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祁采采心里几乎乐开了花,掐了把腿上的嫩肉才止住了放声大笑的冲动,她知晓太子谆无意自己,再加上今日种种作为八成已是厌恶她了,太子谆既能拒了汪侯爷的掌上明珠,就绝不会违着心娶了她,她就是仗着这点才敢继续裹挟着沈太后惩治太子谆。 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姜贵妃遭天谴不挑时辰,就正在这时太监来报搅了她看乐子。 姜贵妃出事虽是她朝思暮想、盼星星盼月亮都想要见的,可一想到就这么轻易放了太子谆瞬间就不剩多少喜悦。 姜贵妃被降罪乃沈太后预料之中的,事出何因她再清楚不过,这也就是她为何要留在聚景园的另一个原由,宫中这会儿是多事之秋,她可懒得回去掺和,再让姜芄兰有机可乘,在自己跟前演出二十四孝,那再说罪罚又是不痛不痒的。 挥退了那太监,沈太后安如泰山继续坐着,还捧起了茶盏小啜一口,丝毫没有要起驾回宫的意思。 泽庆宫里已经闹翻了天,姜贵妃一如当年被萧后之子抢了嫡长子名头那日的疯狂,砸的遍地狼藉,也一如那日除了南熏敢近身劝阻,其余的宫人早作了鸟兽状散。 自萧后殡天,姜贵妃重拾的光环在皇帝一句话间烟消云散,“姜贵妃接旨,传朕口谕,贵妃姜氏芄兰德行有失,不配为五妃之首、后宫之率,即日起贬降为昭仪,望闭门悔过,钦此。” 挣扎着好不容易能触碰到后位,只差一步之遥,如今却好似千年修为一朝散尽,生生将她打回原形。 昭仪吗?九嫔之首,她今后还要给淑贤德宸妃请安了?笑话,笑话!只是那胡姬骊昭仪又去了哪?莫不是也被降了位份? 砸得乏了,姜芄兰散发躺在仅余下的一隅空地上,笑骂起来,混沌魍魉、短命鬼、老贼虫……各种市井粗鄙之词自姜芄兰唇间蹦出,可以猜得骂的是何人。 南熏急地跳脚,这焦头烂额之际偏偏还这么闹,若被人听了去那就是辱骂圣上的死罪了。告了声罪过,南熏拿了帕子捂住姜昭仪的嘴,即使被红着眼的姜昭仪咬住手指,也不曾松开。 丽沁园中,宸妃邀了德妃采花,正细细挑过白玉兰选了能做香料的摘下,就听御前太监陆公公遥遥传来的道贺。 “二位娘娘贵体安康,唷,宸妃娘娘还采花呢,快来接旨吧,可让杂家好找。”陆公公喜洋洋地念罢圣旨,递给已经呆住的宸妃手中,又道:“瑶贵妃娘娘快起来吧,杂家恭喜娘娘高升,这有赐号的娘娘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荣宠。” 德妃见状亦笑道:“恭喜妹妹了。” 宸妃捏了捏手中的圣旨,沉甸甸的,不是梦境,这才喜上眉梢,对着德妃笑了出来,按例大赏了在场的宫人,又将两锭雪花银塞到陆公公手中,笑道:“陆公公辛苦了,切莫推辞,这点银子便拿去吃酒吧。只本宫想问姜氏现是何位份啊?” “那杂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贵妃娘娘的话,姜氏现位居昭仪,而波斯骊昭仪正填了您的空,本是要成了新晋的宸妃娘娘,陛下却说不合骊昭仪的性子,仍留下骊字,骊妃。”陆公公一五一十将这一个上午后宫发生的巨大变动讲了清楚,又道是还要去给骊昭仪传旨便带着提着各式各样赏赐物件的宫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德妃看了眼那赏赐的数量,怕新晋的瑶贵妃想不开,温言宽慰道:“瑶字可是圣上赞誉妹妹乃瑶林玉树,是个贴合妹妹的赐号,可见圣上是用了心的,这却不是那些金银能比的。” 昔日的宸妃眨眼成了瑶贵妃,波斯送来的玩物都成了骊妃,可宠冠后宫多年,只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姜贵妃以后见了胡姬都得问安,这般震撼的消息沈太后那老婆子都不为所动,昭阳大长公主便猜到一半因果,可她亦不关心当今圣上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升升降降死死活活,只觉着此事正是个台阶,借此就免了继续责罚太子谆,这都跪了两盏茶的时间,昭阳大长公主自然是心疼的,太子谆不喜沈家那孩子也强求不得,遂顺坡下驴最后再说了太子谆一句, “谆儿可有甚要同你表妹讲的?宫里也不知具体为何事,诚心道个歉你便去忙吧。” 太子谆站起身,对着沈太后与大长公主各作了一揖,复郑重地对沈小慎道:“祖母与姑祖母教训的是,表妹受惊了,错在于我,有损表妹闺誉,唯有迎娶表妹以弥过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三十九章【暗香霏】 言尽,满室寂静,沈太后错愕的与同样不知该作何表情的昭阳大长公主四目相接,惊喜交加,念一声菩萨显灵,欲要就此定下太子谆与沈小慎的婚事,还未开口就听一直泣不成声的沈小慎猛然语无伦次地咋呼道: “太子表哥殿下,这是讲甚呢!” 祁采采将一双鹿眼瞪成了铜铃,不可置信方才听到的话,心道太子谆是被骂糊涂了吧!亦或是被邪魅附了体?不会不会,这屋里可供奉着菩萨呢!那就是被普贤菩萨开了窍,真心发现自幼心仪沈小慎?可无论是哪种因,这结果都不是祁采采想要的,谁要再嫁进东宫做怨妇啊!谁要去看他和姜鹭闲你侬我侬啊! 察觉到沈太后与大长公主审度的眼神,祁采采清了清嗓子,又一顿首哭了起来,边哭边道: “表哥若是因这种原由被迫迎娶小慎,小慎心何以安!” 太子谆别开眼去,声色喑哑道:“这是我应负的责任,表妹无须介怀。” 受沈太后训导,太子谆仔细想了个通透,无论沈小慎故意与否,他既在那一刻鬼使神差般跳进湖里救她,有了肌肤之亲,就该为这个女子的闺誉负责。正妃的名头有人出要娶她时本以为会古井无波的心却翻涌起来,想立刻应承下来,这反应令她惶恐,不由得要躲避太子谆。 现下想来仍是面红耳赤,虽知道这句求娶无关情爱,但好像圆了沈小慎一个梦,被囚东苑六载总算夙愿以偿,一块心结得解,于是祁采采更不会贪恋这转瞬繁华,理性终归占据主导,告诉自己告诉沈小慎,她们应该拒绝,应该做回沈秦微,家国天下,皆比男欢女爱重要。 待小慎离开了聚景园,昭阳大长公主又与沈太后静坐了一炷香时间,见沈太后愁云惨淡,私心来说是想戏谑几句,但她经过今日的事看中了沈家那妮子,未免惹得沈太后恼羞成怒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对沈小慎记仇,还是宽慰起沈太后, “你瞧你至于将自己气成这般么?要我说那孩子是你们沈家这几代女儿家里最兰质蕙心的,得失又哪是眼前这点寸光,你且说她虽是推拒了婚事,但又何尝不是给谆儿心底埋了个种子?我派去帮衬的人方才回来说谆儿骑着马不远不近护着那孩子一路回城呢。” 稍作停顿,又叹道:“你我亦是自小女儿时候过来的,谁又没有憧憬过一世一双人的日子呢?孩子们之间的事我们这些老东西看看就罢了,重要的是缘分,你也莫急沈家的前程,谆儿乃淑人君子,必不会亏待了追随过他的人,婚事切不可强求,结亲结仇的还少吗?” 沈太后知昭阳说的是皇帝与萧家,可她不觉着太子谆会是个过河拆桥之人,懒于辩解,深宫求存最忌讳就是妄动真情,女之耽兮始令智昏,她倒也怕沈家再出一个沈小讷,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不愿在纠缠于此,沈太后转了话儿道:“圣上这次事做得决绝,没留半分余地,姜家那老匹夫该发狂了。” 昭阳大长公主未作声,却也觉着这不似皇帝的行事作风,宠了这么多年的姜贵妃,怎会仅仅是为着六千两银倒了,这背后真正的缘由该是只要皇帝自己知晓了。 勤政殿外姜太傅再次请见,守门的小太监仍是木讷地重复道陛下小憩未醒,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姜太傅气得跳脚,倒还记着身为臣子的本分,又在门外候了一盏茶功夫,不见殿内有半点动静,怒火中烧下在对着里面喊道:“陛下,老臣有要事觐见,望传宣。”里面未有回音,便又重读喊道。 喊到第三遍时殿门才开了,姜太傅二话不说就往里挤,却被陆公公拦在外,卑着身子说道: “杂家给太傅请安了,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太傅也知这两日事务繁多,又长途来往皇家苑囿,圣上乏累,喝了安神助眠的汤药才歇下,太傅若有事明日再来看看?” “耽误了国家大事你担待的起吗?让开,老夫今日定要见着圣上才肯回去。”姜太傅不喜这御前太监敷衍的模样,梗着脖子探进门内又对殿内喊道:“陛下,老臣求见啊,陛下。” “嘻嘻,陛下,你不出去么?” 这时殿内传出女子的娇笑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暧昧的低吟,惊得姜太傅赶忙把脖子缩了回来。 陆公公这才阖上门笑问道:“太傅大人可还要进去?” “哼!老夫明日再来。”姜太傅不得不承认皇帝这招用得好,恨恨地撂下句话转头就走。 姜太傅的话皇帝听进耳中,搁下笔示意新晋的骊妃可以过来了,将写着两个名字的纸页折进信封,封口后递给刚进来的御前太监,这才反身搂住骊妃的蛮腰,感慨道: “爱妃觉着适才那老叟像不像你们的大将军,虎视眈眈啊虎视眈眈,觊觎着天子的一切。” 给皇帝捏着肩,骊妃想了想才以不太标准的汉话回道:“阿亚图拉野心有天大,波斯王几乎被逼地禅让王位,臣妾恳请陛下让阿亚图拉再也无法回到波斯。” 皇帝笑而不语,阿亚图拉应该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千挑万选送来大雍的眼线竟然是波斯王的人。537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章 【怀袖里】 马车驶过城门,太子谆便打马向另一个方向去了,祁采采在车中困顿地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惹得对面坐着的昭阳大长公主派的侍女忍俊不禁。 便是分开了,祁采采也不知晓是有那么个人一路护送她回来的,只是梦中云山雾绕辨不明身在何处,亦看不清那些繁杂的面容,光怪陆离好不蹊跷,既睡不踏实又难转醒,便吚吚呜呜说起了呓语。 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心算着快到了,一路平安无恙,倒松了口气,却是京城的风邪,刚思想罢马车就急急刹住,她便与正睡得迷糊的沈家娘子撞在了一处。 车夫的呵斥带着怒气,俨然是有人擅自拦了车架。 脑袋被撞的昏昏沉沉,误当作刺客偷袭,祁采采条件反射地将侍女护在了怀里,眯起眼睛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贸然拦了沈姑娘车架,多有得罪,还请下车一叙。” 听着声色耳熟,虽一时想不起是何人,却也放下了戒备,祁采采朝侍女温和一笑,柔声道了声小心,翻身下了车。 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可将刚才的每一幕都刻在了心里,当然也未有落下沈家娘子潇洒撩帘子跳下马车的动作,小脸不自主红了红,半卧在车里怔愣住,竟忘了跟着去。 “姜晏殊?”祁采采在见到堵在车前撩发的姜宴殊时脱口而出一问。 “哦?沈姑娘识得在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姜宴殊也不管沈姑娘沉凝的面色,自说自话道:“车中可还有人?沈公子可在?” 祁采采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姜宴殊是发现了什么?找沈公子怎么找到她这来了,她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女儿家,连套男子的衣服都没带,连变装都没戏。 “就我一人,你有何事?”祁采采这才觉着自己没个遮掩出来见男子是有不妥,且她更怕姜宴殊认出她来,忙以袖掩面,将嗓子捏得更细弱。 这一系列小动作姜宴殊倒是没注意,他一心盯着马车看,直觉告诉他沈秦微定在车上,可大概是因为姜宴几之前三两次冒失的举动搞得沈秦微一直躲着自己,这次他特意留在城里没去聚景园参宴就是想邀举子们出来笼络一番,可去沈秦微的小院找了三次,沈秦微的丫鬟才道是家中公子与堂姐去了庄子上,不知归期。姜宴殊也不能冲到沈家庄子上去寻人,便将举子相聚的事延后了,可这回儿他着急着慌来堵车可绝不是因为他思之如狂,实乃礼部传出个消息,姜太傅命他今日就找到韩清与沈秦微这二人,多加款待,势必要在放榜前将二人拉进姜家阵营里。 姜贵妃如今被贬,后宫便脱离了姜家掌控,姜太傅此刻分身乏术,还能专门嘱咐姜宴殊去拉拢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举子,实是因为礼部收到皇帝亲笔的密函,钦点了二人入榜,故而消息一经泄出,这二人便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却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此时前去拉拢,毕竟还有殿试在后,花落水手暂时还难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有定论。 此次会试考卷能得皇帝亲阅还因有三篇文章众考官意见不合,敲不定不主意,甚至辩驳到激动处差点动起手来,还是姜宴殊从中调和,众人卖姜家的面子听了姜宴殊的话将试卷呈给皇帝审阅。 试卷皆是弥封后誊录人用朱笔誊抄的朱卷,事先谁也不知这三人姓甚名谁,单纯从策论的内容来讲这三篇是高分或是低分只在一念之间。 会试策论篇题目——论天下大势,皇帝对韩清与沈秦微所言国之现状与社稷大局颇为满意,沈秦微在文中含沙射影大雍派兵增援回纥之战,将实情几乎分析还原出来,令皇帝瞠目,而更令皇帝惊叹的是韩清一篇,其中提出八条治国要点,就只其中一条:“实政陈,则臣下有所禀受,黎民有所法程,耳目以一,视听不乱。”皇帝阅之感悟颇深,放榜的日子还未到就先提了这二人,而还有一张被呈上的试卷却没有这好运气,皇帝直接将这卷子毁了,也就无从得知卷子是何人的,只知皇帝对此卷怒评了句“无稽之谈!” 姜宴殊得了消息比当初自己高中还欣喜,立马先去找沈秦微,甚至准备好驭马去京郊沈家庄子上寻人,毕竟这回儿有了个正儿八经的理由邀他一聚。还好下人聪慧,先打听到了沈家庄子上没有去小郎君,只有沈尚书与夫人,而沈家娘子正乘了车回城,姜宴殊这才拦在了往沈府的必经之路上,深信无疑沈秦微与沈小慎是同乘而归。 索性无赖般缠着沈小慎又道:“沈姑娘你喊他下来吧,在下有正事。” 祁采采语塞,这姜宴殊莫非真是有龙阳之好? “姜公子,我家姑娘白日受了凉,这是赶回府休息的,还请行个方便。” 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不知何时站在了沈小慎身后,倨傲却不失礼数的扶了沈小慎就要回车里,不给姜宴殊多话的机会。 见车上的人不是沈秦微,姜宴殊有些怅惘,就呆呆地站在马车前出神,车夫一甩鞭调了个方向自他身边擦过,姜宴殊这才回过味儿来,对着驶走的马车喊道:“沈姑娘你若见着沈秦微替在下告知一声,明日午时灵山客见。”又唯恐沈小慎不帮,威胁道:“如未见到他在下便只有叨扰府上了。” 姜家大公子在街上堵沈小慎的事自然被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传了回去,昭阳大长公主倒没想着姜家大公子会是个断袖,反而心中警钟长鸣,觉着小慎这么好的丫头就要成了姜家媳。没能按捺住烦闷,昭阳大长公主直接去沈太后那又讨了杯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再次商量起太子谆与沈小慎的事。 说到底小慎还是沈太后的侄孙女,再怎么气恼她当家族利益需要,沈太后仍会不计前嫌启用小慎,不曾想小慎能博了昭阳这难缠的老婆子欢心,两个活成人精的老妪凑在一起集思广益,不大会儿就将太子谆与小慎的路一步步安排好了,万事俱备只欠她俩扇起东风。7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一章【雌雄辨】(上) 月上梢头,祁胜带着大把银票回京了,在苏杭赚的盆满钵满一部分银两寄回了朔方,一部分留着预备在京城再购入几个铺面开起分店扩大营业。喜滋滋地去寻他家主子,却是和花坞萍汀一同对坐到天明仍未见主子回来,祁胜就歇在了院里没有回去,花坞苹汀也得倦怠地回屋各自歇息。 祁采采被困在沈府,夜凉如水,沈府里的人情比之这夜色更为寡薄,几房姨娘听闻大娘子入了沈太后与昭阳大长公主的眼,明知她身子不适,仍争相在东苑表现着,当初送花坞和萍汀出府时没想到后面还会再用到小慎的身份,今日被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送到沈府里,没有花坞萍汀守门,姨娘们就像蜜蜂寻找了花蜜,围着她就不曾再散开,生生将她拖到了日暮。 祁采采身子疲倦,又被东一句西一问吵得头晕,本想找个空子溜出府回自己小院去,却没撑住在嘈杂中睡了过去。 论理说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走前有过交代,先是要让小慎安静睡个囫囵觉,再是点了几味药让下人去药铺抓来熬,可侍女走了她的话众人就好似忘记了,只缠着似要再变凤凰的大娘子叽叽喳喳,却没一人找了郎中拿了药,这种环境里也难为祁采采还能睡着。 一觉就到了大天亮,祁采采睁眼第一句话就是要糟,喊破了喉咙这偏僻的东苑里也没来个送水给她洗漱的,认命地去屋后自己动手打井水,平时不费力的事情,因着受凉着了病手中无力,一桶水打上来洒出一半,裙幅湿了一片。 想起自己在小院里每日被花坞萍汀照顾得好好,有几分委屈,长叹人生艰苦,匆匆洗漱罢了就找个机会要回自己的院子,她还得赴今日姜宴殊的约,以沈秦微的身份。 只是刚准备要走,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又特地来看望她了,于是那些姨娘又嗅觉灵敏地跟来东苑,祁采采一面看着刻漏一面同侍女答着话,又分心应对着姨娘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倒想说还不曾用膳,若是真关怀自己,何不带着粥汤来看望自己,却也明白沈府中人早就淡忘了东苑的存在,平日里若不是花坞萍汀操心着,又有谁想到东苑还有个人要吃要喝。 眼见要午时了,那侍女无心在沈府留膳,起身请辞,祁采采几乎拍手叫好,就说相送吧,侍女又不肯,推辞再三,祁采采心急,一把拉过侍女的柔荑,挥别了聒噪的姨娘们,匆匆出了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风流倜傥,只是堪堪到大门时那侍女体贴地劝她快些回去,多休息之类,祁采采好容易出了府又被推回门里,欲哭无泪之下唯有选择翻墙。 几乎是连滚带爬翻出了沈府,头脑昏沉又饿得心慌,脚下虚浮如踏步在棉花团上,何曾这么狼狈过…… 实在不待见姜家人,也不想姜宴殊真寻到沈府里去给她添麻烦,这强大的信念支撑着祁采采拖着病体回到小院,毫无防备下便与在她院子前踟蹰的姜宴殊撞个正着。 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祁采采道了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声万福,心里骂姜宴殊阴魂不散,怎么不讲信誉在酒楼等着自己呢! 姜宴殊也颇为意外会在这处遇到孤身一人的沈姑娘,尴尬地笑道:“沈姑娘也是来找他的吗?” 都未作答,打巷子另一边汪德宝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瞧见他沈兄门外站着两可疑之人,张口喝道:“你二人鬼鬼祟祟在人家门前做甚!” 所谓坏事成双对,祁采采算是见识到了。 姜晏殊不冷不热地对汪德宝介绍道:“这是沈家千金,休要咋呼吓着了贵人。” 汪德宝这才细细瞧了女子两眼,他是没见过不戴帷帽出门的名门淑媛的,又见这位沈家千金衣衫脏污,一双盈盈秋水剪瞳四下张望着,想起早些年传闻的京城第一才女,心下唏嘘,暗骂沈家不是东西,即便这沈姑娘没了往昔加身的光环也不该苛待啊,那尖尖的瓜子小脸,柔弱的体态,同汪德宝见识过的红楼里的花娘不同,也就油然而生一股怜惜。 这时花坞听到门外嘈杂探出头来,见着主子自觉喊了声公子,方才察觉不对,周周还有两人呢! 生硬地将话圆了过去,左右各叫了句公子,对主子别扭地喊了声姑娘,又睁眼看着面前的主子说瞎话道是今日不赶巧,家中无人,主子大早就出去了。 本以为这番托词后来寻主子的人会就此散去,却不知姜晏殊认定一事时脸皮不比城郭墙壁薄多少,于是就坐到了院子里,连带着不认识姜家大公子,有些蛮横的汪德宝一起,苹汀忙着添水倒茶,而花坞瞧着自家蓬头垢面的主子急中生智请了她去自己屋里换套干净的襦裙。 将屋门合上,祁采采对花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将男装拿来,你与苹汀吸引他们的注意,我自侧面窗户翻出院子假装刚回来,这二人见不着沈秦微怕是不会走了。” 花坞忙道:“胜哥儿亦在院里,方才怕多生事端让他藏了起来,这会儿倒可以假装一下沈姑娘?” 笑骂一句鬼精,祁采采换好行装翻出去时祁胜便自那窗户翻进花坞的屋子里,面上一派慷慨就义的英勇。 苹汀在院子里一个人天上地下胡扯着,将之前哄主子时说的趣闻轶事又同这二位公子讲着,自己讲的口干舌燥脸皮泛红不说,姜晏殊和汪德宝也听得煎熬,倒是因着汪德宝不曾去参加姜家举办的河宴,不识得姜晏殊,加上汪德宝本身不喜长得俊俏的倜傥公子,就横眉怒目而视,其实也全然不需苹汀转移他二人注意力,光是汪德宝那吃人的眼神就够姜晏殊走神的了。 敲响院门,祁采采觉着自己身残志坚,呼吸都不通畅了还要换衣服翻墙扮做沈秦微回来,这精神是何等样的坚毅。 姜晏殊先站起要去开门,汪德宝却是比兔子还快,蹦起窜高先至一步为沈秦微开了门,之前还不觉着,这会儿不止心细如尘的姜晏殊连粗糙的汪德宝都觉着这堂兄妹俩也太相像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二章【雌雄辨】(下) 三人在小院里围着坐了,祁采采全身贴着矮几,有进气没出气地含混应答着汪德宝的话,多是些市井浑话,姜宴殊听得皱眉也插不进嘴,渐渐的只剩汪德宝一人滔滔不绝,却越说越起劲,全然把姜宴殊当做透明,挤眉弄眼地问道: “沈兄我这次便与你约好殿试之后去放松放松,你可切莫再拒绝。” 祁采采脑子混沌,也未听汪德宝讲的是甚,只嗯啊的应了。 这下就令姜宴殊有些抑郁了,他虽不知具体放松的内容为何,但自那胖子猥琐的面相上就可知不是好事,沈秦微竟还那么随口就答应了,一想到沈秦微与那厮混作一处,心里没来由就一阵烦闷,想也不想直接怼回汪德宝的话: “这位小兄弟八成想得太多了,殿试可不是何种阿猫阿狗都得以进的。” “你这厮话里几个意思,瞧不起小爷?”汪德宝一拍桌子,强忍着手疼站了起来,指着姜宴殊怒道。 祁采采觉着身旁一震,吓得身子也是抖了抖,抬眼瞧着汪德宝与姜宴殊似是要动手,那个气,这一个个今日都要将她折腾死为止么!竭力吼道:“坐下!” “哦。”人高马大的汪德宝瞬间就萎靡起来,不安地摸着凳子坐了下来,反应过来又觉着忒没脸面,寻思着找个理由,心头一动想起方才的沈姑娘,殷勤问道:“沈兄家中妹子可有定亲?” 甫一听这话祁采采愣了愣,随着汪德宝眼神飘的方向才知是在说她的女儿身份,不免嗤笑一声想得美,面上端着严肃,说道:“我这堂妹是她家中的至宝,脾气也养的古怪,净搞些古里古怪的玩意,又自小体弱多病的,我拿汪兄做朋友才直说了,汪兄就不必考虑了。” 汪德宝激动地握住沈秦微的手,一口一个兄弟叫得情真意切,算是明白唐唐沈尚书的嫡女怎穿那般寒碜。虽说心里仍是痒痒的,但也稍微收敛了点,汪德宝憋了半响挤出一句:“沈兄堂兄妹倒是容貌肖似。” 侧耳听了这许多内容,姜宴殊也算是对汪德宝有了认识,知其也是此次应试的举子,记在了心里,随时准备给汪德宝添点麻烦。 不过那是后话,姜宴殊倒是对沈小慎与沈秦微二人的关系好奇起来,据他所知这二人乃不曾谋面的远房表亲,但就眼前所见沈秦微谈起堂妹极其熟稔,又似是不惧沈尚书或堂妹怪罪,就这么挤兑人家。且最令他在意的是二人容貌极其神似,难免生疑。 轻咳两声,姜宴殊突然发问:“沈姑娘怎么换衣裳后再不见出来?” “大概是乏了吧,花坞啊,姑娘人呢?”祁采采就知道姜宴殊是个事精,这一声叫得底气十足。 花坞推开了屋门,说道:“公子,姑娘怕生,说是就在奴婢屋里坐会儿。” 屋门大敞着,正巧能看到对镜篦发的沈姑娘,头偏向一侧一头如墨的长发遮住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面庞,汪德宝偷窥了眼仍是觉着悸动,碍于沈秦微坐在对面,忙收了视线绕着手指画圈圈,说的是一个发春了一个发傻了,姜宴殊逡巡一圈院里花坞萍汀都在,这院子他也来过数次,不曾再有别的仆人,那里面的女子定是沈尚书千金无疑了,可总觉着哪里怪怪的,怪在哪又说不出。 “那便不打扰堂妹了,过会儿我们就出去。”祁采采冲花坞点点头,花坞便关了屋门,又忙与姜宴殊道歉:“说来是在下误了时间,今日便由我做酒请二位灵山客小酌一杯?” 这般急忙,一方面是不想给姜宴殊与汪德宝思考反应的时间,一方面是祁采采快憋不住笑了,不离开这总想起祁胜揽镜自照的模样。 就这般三人去到灵山客,短短几月已算作当今京城最大最奢靡的酒楼,这两日也不知店家抽哪的疯,全部酒菜都半价,祁采采也得以再次阔绰地挥手请人去这高档地儿消遣。 殿前拉着横幅,草书提笔写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站在这醒目的红底黑字下,祁采采噗哧笑了出来,她怎就联想到了姜贵妃被贬降之事呢。 姜贵妇,不,是姜昭仪还真成了众人的笑料。 降至嫔位后再不可独居一宫,袭云尚宫自然也不可能放过如今的姜昭仪,隔日起早就派了太监去帮她搬居所,定在了淑妃禧月宫,而淑妃极好说话地命人收拾了宫里的绛萼院,昔日淑妃处处逢迎巴结着姜贵妇,两人在别人眼中自是交好的,故而大都觉着袭云心胸宽广,不计较萧后殡天后这许多年姜贵妃处处刁难。 可姜昭仪自己清楚,淑妃是巴着她没错,但重在淑妃需要她姜家在朝中帮其父在每年年终考绩上做手脚,去年淑妃父亲在城西木塔巷养了房外室被正妻发现,一场大闹,后又被听闻此事的同僚告发,文人相轻,一遇事便势要将对方摔得粉身碎骨,一本本参奏的文书递了上去,所说不过是观文殿大学士思想败坏,不守礼学纲常,豢养外室,有辱大学士声名,于是淑妃厚着颜面求到她这,她自然也没少拿此笑话淑妃,虽说世家大族都有些污秽事,但被闹得轰轰烈烈的也就淑妃家里了。 姜太傅使得好手段,留着那个与淑妃之父不对眼的保和殿大学士,年年恶心淑妃家,扰得其父不得不伏低做小瞻仰姜家鼻息以求考绩里没这劣迹。 淑妃会不懂这是姜家故意的?姜昭仪相信淑妃是易被人鼓动做了出头鸟,却也不可能是个纯情蠢货做到了妃位,此一时彼一时,就在上月淑妃之父不堪其烦,他那传闻中的外室嫁与了自家庄子上的管事,连带着生的野种都随了奴姓,这一下知情人是更可笑唐唐观文殿大学士自愿做了绿毛乌龟,而这自损八百的招数却真正断了别个再拿外室戳他脊梁骨威胁他的可能性。故此来说,淑妃不再有求与她,她再跑去禧月宫里住着就是羊入虎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上架感言(感不感动,感动!) 2.29十点半上架,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紧张,终于今天快熬过去了,很感谢今日订阅支持我的你们,我没有选择倒v,仅仅两章,虽然订阅不多,可我很激动,大抵是第一次写书看着它成长,入v,有人愿意花钱看正版,就此,我已无限感动。 我是一只有些随心的作者,野生作者,是你们的支持让我能坚持着写到30w字,之前不想入v,觉得麻烦,害怕面对惨淡的成绩,主要是怕现在的网络小说这种纯古风小说不再讨喜,没有人会花时间心思静下来读,但谢谢你们,因为有你们,在一次次纠结于学业与写作,纠结于该不该继续的时候,我坚持下来,每天的推荐票我都会关注,每一条留言我都会尽量回复,看到每天能有一次签到一张推荐一条留言,大抵是疲惫的一天之后最幸福的时刻。 其他的我已不需再说,努力是必须的,质量是一直要保障的,且要永无止境的进步,从一卷到二卷,再到上架前面几章,一些转变细心的你们也许会有发现。 最后我仍要感谢你们,让一个初次乱闯文学世界的牛犊带着那股子蛮劲在大信息时代下找到了一隅栖身之地,是你们,让《蒹葭采采》的每一个人物都得以以较完美的姿态呈现,因为这份支持,我看到了未来,有了光明有了继续前行的导向。 你们知道我在说你们。 至于问到的qq群,我可能无法经营,如果你有心愿意与我讨厌剧情,可以建群告诉我,留言区也欢迎讨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三章【猢狲散】 泽庆宫外站满了看热闹的宫人,往日里大家都惧怕姜贵妃权势凡遇到泽庆宫有异响都装作不闻不见,今儿袭云派来搬东西的太监都被姜昭仪挠破了脸哭丧着站在殿外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行,除了南熏尚仪还在殿里同姜昭仪抚慰劝解,其他原是泽庆宫的宫人都站得远远的怕殃及自己,而别个宫里的人没人拦着早扒在门上窗口窥伺着姜昭仪的丑态,殿内传出的哭喊声凄厉,殿外人人咧着嘴偷笑,颇有点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凄凉。 “南熏啊,本宫不搬,本宫是沐阳王的娘亲,凭什么让本宫同淑妃住在一起!”姜昭仪声音嘶哑,彻夜未眠眼中也充斥着红,疯狂起手砸东西的模样犹如一只恶狼,唬得窥伺的宫人们往后一退。 南熏一边与姜昭仪争夺着她瞧上要砸的瓷器,一边顾及着不让地上的碎瓷片伤到姜昭仪,可谓艰难,见都到了这地步姜昭仪还挑三拣四胡闹,南熏再难平静,恨不能一巴掌扇醒她,放弃了夺下姜昭仪手中的大观音翡翠摆件,南熏吼道:“娘娘能不能醒醒!还不够丢人吗?!” 这一吼之下姜昭仪愣在当场,双手一松大观音摆件应声碎裂,溅起的翡翠碎屑划伤了她的手指,呵一声笑了出来,以食指点着南熏的脸面讥讽道: “怎么?连你也要反了我了?是不是你也盼着我不得善终很久了!” 攻心之言南熏本不放在心上,却听一道妖娆的声音插入,道:“啧啧,昭仪还真是能摆谱呢~尚仪可也是正二品的女官,论品级昭仪怕是见面得互行个平礼吧,又何谈反了你?” 淑妃高高抬起下颌在一堆宫人的簇拥下袅娜蹁跹而来,直把姜昭仪曾做贵妃时的跋扈学了个十之八九。 “你们这些混账,本宫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姜昭仪说着就扑身过去撕扯淑妃,只是再没有人惧着她,渗血的双手连淑妃的衣衫都未触及就被淑妃身后的宫女按倒在地。 为了避免姜昭仪暴起再伤淑妃,其中一个宫女掐着她的脖子另一手压住她的脸贴着地,连多余谩骂的机会都未给她。彼时唯唯诺诺的淑妃看着这幕心中舒爽,可面上仍是装腔道: “快将昭仪扶起来,你二人鲁莽,回去记着领罚,哎哟,昭仪可好安好?你说说你何必为难自己。” 多少年了,姜芄兰不曾再受过这等侮辱,哪怕萧后都不会对她大声苛责,虎落平阳被犬欺,淑妃又算个什么东西。 南熏对着淑妃跪了下来,地上满是锋利的碎片,她却毫不犹豫地稽首到地,恳求道:“淑妃娘娘请恕昭仪一时冲动,昭仪与您也曾是手帕交,还请念在旧情……” 提及旧情,淑妃哂笑一声,她是与姜芄兰手帕交,两人自及笄前相识于萧琇莹的引荐,淑妃之父师从萧太师之父萧彦老先生,故而在最初都还待字闺中的淑妃与萧后关系胜似亲生姊妹,可就是乞巧宴上萧琇莹见着众人皆孤立起一个小丫头,怜她年幼,拉着淑妃去结交,自此后淑妃与萧琇莹这个姐姐的关系就再没见融洽过,到了萧琇莹嫁入东宫初通世事的淑妃便滋生了许多嫉妒,这段情谊就此作罢,当然仅仅是淑妃在姜芄兰的挑拨下单方面抵触起这个年长她四岁风光嫁入皇家的女子。 当时姜芄兰对淑妃说萧姐姐在乞巧宴上是故意将她介绍给自己,才好甩开她独自去会情郎。又说萧姐姐带着她仅是因为她蠢笨,时刻有她陪衬,萧姐姐无论相貌身段才智都会被烘托地更为优异。淑妃不信,最后在去萧家玩耍的一次遇上了当朝太子才恍觉姜芄兰的话可能是真的,一十又二的年纪,淑妃已经懵懂知晓情爱,她能察觉太子在看萧琇莹时眼中的流波,她为何要气?气的是这事萧姐姐不曾对自己提及只言片语。 时至太子大婚,萧琇莹凤冠霞帔高贵宛如九天玄女出现在她面前时,淑妃更觉着生恨,好似今日萧琇莹所得都是踏着她的身子获取。 因此提及淑妃与姜芄兰的多年交情,不过是两个被嫉妒蒙蔽双眼的可怜虫合力在萧后面前蹿腾罢了,共同的敌人没了,这份本就没甚感情的交情自然不攻而破,只剩下势起的姜贵妃对她招之既来挥之则去。 淑妃看着仍在宫女的钳制下徒劳挣扎的姜芄兰,脑中一闪而过她刚入宫时被别个同选进宫的美人欺辱,萧后第一次动怒,惩戒了那两个美人,可她不仅不领情还腹诽萧后虚情假意,这么做只会让她树敌。有些事儿,怕是时间也尘封不住,总是一道随时可揭的疮,善恶有报,淑妃不知何时轮到自己。 “快些收拾好让昭仪搬过去,骊妃已收拾好要搬进来的,莫再耽搁!”淑妃对着门外的看热闹的宫人喊道,“已然砸得差不多了,做个记录自库里再提些摆件来给昭仪补上,小件的自本宫这出了,大件的问过瑶贵妃再议。”说罢转身引着宫人们浩浩荡荡离开了。 不比淑妃来之前的嘈杂,泽庆宫萧索的如至隆冬。 姜芄兰没变姿势,依旧脸面朝下趴在地上,无声的泪混入泥土,她会起来,而那日就是这些贱婢的末日。 只起复前是何种样的惨烈,却不是姜昭仪能预计。 至少今日又来宫里觐见圣上的姜太傅又吃了闭门羹,圣上还命陆公公传话叱责姜太傅身为枢密使却连与波斯对战初丢失的那百担粮草都没查出下落,不务正业! 最后四个字算是对一届臣子极大的羞辱了,姜太傅哪想时隔这么久皇帝会再提粮草之事,心中有鬼,也不敢再申辩,怒火中烧地一步步走下天阶,本想托人问问姜昭仪如何了,正好遇上自泽庆宫跑来禀报姜昭仪搬离进程的小太监,一问之下又知这骄纵的货还在胡闹,气得拂袖而去,恨不能没生这么个丢人玩意才好。 这些细枝末节自不会传出来,可宫墙外的寻常百姓们谁又是憨傻的猜不到呢? 祁采采光是想想姜昭仪被折磨的情景就精神为之一振,大悦之下对姜宴殊更亲和了两分,道是他家遭难还有心出来搞断袖也是用心良苦,避开了汪德宝又伸来勾肩搭背的臭手,引着两人上了灵山客二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四章【笼烟絮】 甫一进门,店小二便热情迎上来,问客官何不坐在大堂,店内凡是能接下琴花娘所出对联者,酒水钱回回儿全免。 汪德宝脑袋一转便笑道:“当是有多大的奖,免了酒水却不免吃食,到头来还不是回回在你这来花银子,你这店家倒是个精明的。” 店小二也不曾见过这种遇着免单还挑刺的主儿,讪笑声打扰,就要带三人上二楼雅座。 “慢着。”祁采采眉梢一抬,细细思索起来,琴泣出现在了灵山客,还成了招揽生意的招牌似的大肆宣传,这其中是何种内情,不禁令人深想,就现下而言,她猜测灵山客与红袖招的幕后主子应是同一人,可有能力在县京城内开起两家垄断性的店子几乎不止是不易了,天子脚下多贵胄,便是街边卖煎饼的圈圈绕绕都能与一品大员府里扯上瓜葛,那些沾亲带故的生意场官场的门路不是银钱足以打通的,故而若这两家店子真为一人所有,那此人必是权利道:“你瞧,我们三人除却那个小白脸都是将来有头有脸是人物,你且与我作一赌,我这黑脸的兄弟若是对的联让琴花娘心服口服,你便免了菜品如何?” “这……客官你是为难小的,定是不行的。”店小二点头哈腰道是抱歉,心底狂翻白眼,暗道这厮胡鸟说,三人里那白面公子与黑脸书生都看着贵气,唯独他脑满肠肥一副傻相,凭白拉低了另两人的身份,半价了还想免费,想免费还点这天价的菜肴,真也不羞这脸。 汪德宝之前是想着那琴花娘自红袖招一夜就对沈秦微多有不同,想来这次遇到定还是多佳优待,反正联对的妙不妙就看琴花娘心意,他便琢磨着借此机会好蹭顿奢靡的,不想这店小二狗眼看人低,汪德宝最气不过这般干着下等活计还眼比天高的玩意儿,脸说翻就翻,怒道: “爷与你这厮说恁许多无用,寻你们掌柜的来!” 灵山客的店小二又怎会是一般货色,每日来往的达官贵人招呼多了,汪德宝当然镇不住他,瞅着是要滋事的赖子,店小二就要唤后堂的帮工来撵人,汪德宝又骂起来,杵在厅正中吼道是看谁能抬走爷爷! 满堂人都停著望着他们,祁采采本就不适,支颐倚着墙根坐着,这下索性背着身子转过面去,姜宴殊更绝,把汪德宝的碗筷往领桌空位一放,撇清了界限。 僵持不下时,却自二楼跑下来另一个小二,附耳于之前的小二嘀咕半晌又回去了楼上,本都横眉竖目要将汪德宝架出去的店小二突然又和颜悦色笑道:“三位若真有这本事,咱们家掌柜说了,一墨难求,免了酒水菜品也无不可。” “哼!”汪德宝扯正了衣襟,阔步回到座上,瞪了姜宴殊一眼,拿回自己的碗筷叫道:“开始啊,不是要出对子吗?等着我出呢?” 堂中众人虽觉着此子粗鄙,但却皆有此意,便轰然起哄,店小二不着痕迹横了汪德宝一眼,便听二楼传来悦耳女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待丫鬟将桌椅拂净,焚起一炉好香,琴泣便下得楼来。” 起哄的人们便如家中土狗得了主人吩咐,乖顺地痴痴盼着。 汪德宝心道不过一红尘女罢了,何来这些做派,还不都是惯得。倒与姜宴殊所想类同,两人不约而同撇撇嘴。 烟气氤氲,方在桌上置一瑶琴,忽有清风袭人,异香拂面,见素屏后有步履之声,众人竭力窥之,见琴泣云浓绀发、轻梳蝉翼,娥眉淡拂春山,朱唇缀一颗夭桃,玉珮罗裙。 不是夜间红袖招昏黄的光下所见那般迷离惑人的妖,白昼之下更如织女下瑶台,浑似嫦娥离月殿。 “琴泣来此得见诸位是为缘,便先抚琴自唱一曲,不负大家苦等。”言罢金莲步稳移至琴后,自弹自唱曰:“青春背我堂堂去,屈指光阴。一半书琴,一半书琴被药侵。未甘逐俗投兰畹,志在高岑。却做喑喑,却做喑喑累到今。” 虽声色动人余音绕梁可数日,然琴音低沉,曲词皆令人戚戚,便有汪德宝出言叫道:“楼下横幅道了许多乐字,琴花娘却在这惹众人生悲,荒唐。” 琴音一顿,瑶琴断了一弦,琴泣轻锁烟眉,冷声道:“琴泣只弹唱自己心中喜爱的,既有客官不喜琴泣新谱的曲子,那便直接开始对联也好。” 在红袖招却有这么一说,琴泣所弹唱是何曲目,悲喜与否皆由她心情来定,这满堂人大半都是闻着琴泣在此露面慕名而来的,本可寸金不花听红袖招花魁唱一曲儿,就这么被汪德宝臊没了,自是有人抱怨叫骂。 “第一副,上爿:尊承绿酒日沈半,僧罢残棋睡欲多。”琴泣可不管台下乱不乱,听不听得清,自顾自说了便等着结果。 先前为琴泣置备物什的哑丫鬟又端来了笔墨纸砚,凡是参与的食客桌上都放了一套,琴泣又道:“看字能看人观品,时间虽紧诸位也勿要写一笔狗爬。” 祁采采拿到纸笔便写好了,仍有余下时间去想琴泣今日似乎脾气暴躁许多,却在大堂另一端瞧见萧大公子萧惟余时有些了然,原是小俩口闹别扭众人当炮灰嘛。 只是再多看一眼,与萧惟余同桌而坐的男子背影何其熟悉,太子谆怎会在此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五章【留残照】 墨迹未干,祁采采抻着脖子去望那人的正脸,却因为坐在角落里活动受限只能看个模糊的侧影,照轮廓而言,当不是太子谆才对,倍觉怅惘,祁采采轻轻一叹,引得姜宴殊亦好奇地观望过去,心中有些不知味。 “时间到。”店内小二分别自两侧收了桌上纸页,路过汪德宝时明显带了厌恶,将他们这一桌的三页笔墨插在了最底下。祁采采侧目偷瞄姜宴殊,见其未有不虞,便道是奇怪,京里有势力开起这么大酒楼不倒还能邀到红袖招花魁来揽生意的难道不是姜家资产?可若是姜家资产小二又不该对姜宴殊没甚特殊优待了。 少顷,琴泣一一过目后有了决断,抽出两页来问道:“‘僧罢残棋睡欲多’,何人所作?” 姜宴殊伸手举过头顶,琴泣颔首示意,又问:“‘牀泻清阴睫合初’呢?” “是我沈兄作的。”汪德宝显然比祁采采更激动,先行叫道。 而祁采采显然还沉浸在对那背影的纠结中,看得姜宴殊蹙起了额。 琴泣辗然而笑,再出题目道:“上爿:‘庭呼曙鸟劳新粟’。” 二轮选出三爿下联,分别是:石睡耕夫费野阴;聊借水风吹宿酲;日宴邻翁祗旧醅。 又分别出自姜宴殊、沈秦微、萧惟余之手。 再到三轮题目:横膝琴书翻不起。祁采采此时已然走神得厉害,随笔写下‘斗阶花鸟看如痴’,便再次陷入自己的小天地。 琴泣经过两轮已识得沈秦微的字迹,到第三轮直接抽出沈秦微所作,算是让他们直接赢下了比赛。 “且慢,琴花娘既能诗书,我兄弟亦是文采卓尔,今日再相逢可谓佳人才子,还有意无?”汪德宝当然不满只是酒足饭饱,该有的消遣他是一样不会缺了,但他亦知沈秦微虽看着随和却不是庸脂俗粉皆可入口的,故有此一说,替沈秦微再续前缘。 这却正是给琴泣瞌睡递了个枕头,自上回儿红袖招沈秦微跳窗逃避,加之言辞间闪烁神态拘谨,琴泣便猜测沈秦微可能是女儿身,一直想再见一面加以确认,却不再见沈秦微来,又不能独独去沈家拉扯了人家公子来秦楼楚馆玩耍,乃是耿耿于怀至今,再加萧惟余在场,琴泣敛眸福身对沈秦微施施然行了一礼,回道: “幸君无及于乱,以全贞洁之心。有劳公子。” 乒乓一声,另一边碗筷应声落地,萧惟余倏尔站起,脸色铁青,见琴泣绣鞋不动芳尘,琼裾风飘袅娜到了沈秦微身边,夺路冲去一把扯住琴泣,箍在怀中。 “我自你心中是谓何物?”萧惟余沉声在琴泣耳畔呢喃,一时羞愤悲喜交加,琴泣泪盈于睫,念起昨日惊悸。 彼时萧惟余于太子谆生死未卜之际背着众人独自离开县京,琴泣亦是多日之后才知,虽已生了与萧惟余一刀两断之意,却不自禁担忧他的安危,派出去的探子在齐州附近就跟丢了踪迹,琴泣却不能再调动更多人去寻,惹姜太傅生疑。 每日夜里都自梦魇惊醒,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梦萧惟余一去不归,再无回寰,几日下来,愈加心力交瘁,又不出几日,东宫太子妃害侧妃小产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祁采采就此被禁足清悟宫再不得见,多种因素下琴泣日渐颓靡,恨无能多施助力,又忆起儿时家破人亡,已做浮萍漂泊于世上苍却仍要她所爱之人尽数不得善终,泪沾香枕,怨上苍何其恶哉! 历经了祁采采之死,琴泣才自那大消沉中顿悟,既天公不与善人为善,不惩恶人之恶,便只能由着生者来为亡人血祭了。 只是心已死,萧惟余却回来了,平安无恙的回来了,自然喜不自禁却又恨他不告而别。那日姜太傅来问圣上寻道人之事,她便是去城郊见了主子方知萧惟余并未出大雍,也就这大喜之下才险些在姜太傅那露出马脚,至今想来仍令琴泣惊魂未定,虽主子不曾责怪于她,她却深谙自己一步差池可能会导致主子满盘经营崩坏,又怎还敢对萧惟余留有情意令自己神失智昏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虽然主子常说人活于世当要从心,可连主子自己都做不到从心,她这个身份大概也只剩个怂字以聊藉自身了。 推开萧惟余的怀抱,周围亦有爱慕琴泣的客人看不过眼来拉扯萧惟余,琴泣退到沈秦微身后,冷声道:“公子本自琴泣心中与众无异,可此时公子所为倒令琴泣觉着是个道貌岸然之辈。” “是吗?”萧惟余垂下眼帘,也不挣脱束着他胳膊的看客们,再问:“你心悦此子?” “与公子何干?”琴泣如是答着,素手攀上沈秦微的臂弯。 “好,好,好!哈哈哈……”萧惟余仰天大笑出门去,徒留一个萧索孤寂的背影,“愿他善待与你,不负如来不负卿。” 祁采采明显感觉琴泣绕着她胳膊的手在颤抖,今时今日所见与自己和太子谆何其相似,无论琴泣是敌是友,同为这不古世道之下身不由己的女子,祁采采心下一软,柔声道:“小生虽不可夸口山盟海誓,但今此为证他日必赎姑娘于那红尘乱世之中。” 这一次琴泣敢断言沈秦微是女儿身,她自沈秦微柔光莹润的眼里看到的不是恋慕与情欲,那一股惺惺相惜之情不言而喻,一句姑娘已是数年不曾再听到的称呼,皆为女子才会心细如尘体恤这许多苦楚罢。不再探究沈秦微的难言之隐,琴泣娇羞脸黛,含笑应声。 一旁的姜宴殊于公庆幸琴泣能博了沈秦微怜惜,便省去他拉拢的许多麻烦,只需告知祖父安排琴泣行事即可,但于私又是不明不白的吃味。他断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却在沈秦微身上拿不定主意,男子身份对于他而言显然并不是为阻拦,他至今并未将沈秦微收做娈童,唯一的原由便是他看的清明沈秦微的鸿鹄之志,不忍折其双翼。 与萧惟余同桌的男子终于站起身,遥遥望来,冰冷的眼划过琴泣,在沈秦微面上稍作停驻,不发一言挥袖离去。 不是太子谆。 炉烟尚袅,花影微欹,屋宇沉沉,不问今日输赢,皆悻悻而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七章【苍莽间】(加更) 寻找汪德宝的试卷完全出于姜宴殊的恶意,起初姜宴殊仅仅是觉着汪德宝那么狂妄能写出个什么玩意儿,也是在那日灵山客的饭局上瞟见汪德宝三次所作对联都算上品,才起了去翻他试卷一览的心思。 但依着同僚所说汪德宝的试卷若在那三份众考官都拿捏不准的试卷中,他是不信的,那三份卷子之所以拿不准分数是因着论点过于独特,甚至称为有商鞅变法的勇气,他自然都过目数遍,其中最是有一篇震慑他心,不是文辞有多么惊艳绝伦,单是一句“家不平何以平天下”便可见其魄力。 文内罗列种种太子与沐阳王两方势力内耗国脉有创的证据,又缀叙国运昌隆源于君主慧眼识人,不然即便开疆拓土亦难守国。这篇策愣是将众人所想却不敢言的写在了决定自己一生的试卷上,文笔犀利,论述精道。 姜宴殊莞尔,能有此胸襟卓见与勇气胆魄的又岂会是汪德宝那凡夫俗子。 可心里却不免疑虑,再次细细翻找过开了封弥的试卷,真未见有汪德宝的名字,姜宴殊再按捺不住,起身去讲武殿觐见圣上,也不知这个时辰了殿试进行的如何了。 讲武殿上,祁采采复又审过自己的文章,搁下了笔,以待验收。韩清也于同时停笔,梗着脖子面色潮红,显然竭力才得以完成,侧目看了眼神色平常的沈秦微有些不甘,更认真的酌字回顾起来。 皇帝见已有人书写完,便先发问这几人道:“尔等可能就提出见解?” 这便是要进一步考较贡士们的才学了,凡答之思路清晰,叙述精炼,观点独到者皆能在帝王心中加分,待试卷结果出来若中了进士便可谋个好差遣。 韩清自然不愿再屈居沈秦微之下,率先答道: “‘子曰:书云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臣下以为,国之兴衰始于孝,无孝难以为政,小家如此,举国亦是如此。古有云‘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臣下信然若家中儿女奉养父母,不忤逆犯上,便家有宁日,家族兴旺指日可待;若国之众臣信奉君上,不与其志相悖,便国可安泰,众志成城能平四夷。” 一番说辞无外乎就是说大家都该信仰皇帝的话,不要质疑不要反驳,听之任之,生生歪曲了孔夫子之言,可谓狗腿至极。 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以韩清的才学能溜须拍马于无形,皇帝自然熨帖,欣慰点头走过韩清,命陆公公记下了他的名姓。 又有一十五人说罢,加上之前弃笔的贡士一共一十六人,皇帝一路问过去有点头的亦有摇头的,总之满意与否陆公公都做了批注。 终于到了坐在末位的沈秦微那,皇帝看到他试卷上的名字时便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陆公公自然也看在眼里,对这个脸黑的清隽书生多看了两眼记在心里。 “陛下,臣下认为虽讲孝、德以治国安邦,但其所说的‘孝’臣下对韩贡士所言不敢苟同。”祁采采拱手对韩清一揖,眼中却冰冰凉,父亲祁隆平生最恨这种谄媚逢迎的佞臣,都言文能治国,武来定邦,却是文臣奸佞祸国,殃及镇守边关的武将。 皇帝见沈秦微明知他满意韩清所论仍能出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言反驳,倒起了兴致,噙着笑问道:“那就你之见,这‘孝’为何啊?”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祁采采略一顿,又道:“孔子既问奉养就是孝道吗?听之任之便是敬重吗?韩贡士所言便曲解了孔圣人的心思。庄子曾曰:‘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臣下当以为敬重始于子女与父母的交流,源于臣子与君上的论辩,思想无长幼尊卑之别,唯有大智者以德服人以理居之,臣下认为父母应以身作则使子女敬佑方能阖家美满,君上当明理通达广纳四方之言使臣子敬畏方有国泰民安。” 话音落时,有贡士不自禁鼓掌喝彩,又惊觉场合不对,非他们私下聚会论辩那般可以随意表达对谋个观点的赞赏或摒弃,立马噤声埋头继续写自己的文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圣上怒目。 姜宴殊已到了讲武殿外,自然一字不落听到了沈秦微的高谈阔论,心生触动,倒是更不愿拘沈秦微于自己的后院平白浪费这满腹才华、一腔赤诚。 殿试还有半刻结束,仍未答完卷的便就失去了这么个机会,可回答的不甚精妙不得圣心的亦是悔恨自己未能引用更多经典,想着如是那般答定能得到圣上赏识之类,各个做起了事后诸葛,唯有寥寥数人两面俱顾其了,正束手看着沈秦微笑话,心道是:“别看他是会元,却也是个死脑筋,没见圣上都对韩清的话笑着点头了么,还提个甚么异议。” 沉默片刻,皇帝摇了摇头,陆公公一惊正准备在沈秦微的名字和打个叉,就听皇帝哑然失笑道:“你所言倒是中肯,可愿效命朝堂,为朕纳忠言啊?” 祁采采忐忑的心甫定,立马稽首谢恩,欣喜道:“谢陛下隆恩,幸不辱命。” 铜漏流尽,和着太监尖锐的恭送陛下圣驾,殿试结束。 姜宴殊没能觐见圣上却抓住了御前太监陆公公,简短组织了语言问他道:“公公可知呈给陛下的三份卷子中有一份不知名的去了哪里?” 仔细一想,陆公公恍然道:“姜翰林可是在说与沈贡士、韩贡士的会试卷子同时送来那份?” “正是,不知公公可知那卷子现在何处?正在整理举子们恩科的试卷,却有一人的不见了,还恐圣上查阅时怪罪下来。”姜宴殊索性瞎编了理由,免去陆公公多问。 “姜翰林且放心,杂家只说与你一人,你可切莫传出去。”陆公公神神秘秘说道,见姜宴殊郑重地点头允诺了,才附耳上去说道:“也不知那卷子写了什么,圣上盛怒之下撕碎扔了,杂家怕圣上只是一时气闷日后还要寻这卷子,便将碎片收好在荷包里,也不误了哪个国之栋梁的前景不是?” 陆公公说着递过一个荷包,姜宴殊打开便见里面放着些七零八落的试卷碎片,自其中抽出一张,正好是解了弥封的名字,红字写着:汪德宝,再难以置信,事实也摆在了眼前,姜宴殊把荷包收好,对陆公公千恩万谢,笑道:“公公真是圣上的左膀右臂,这些怕是圣上不会再要了,我便带回去交差了,还要谢谢公公才是。” 于此,姜宴殊便对汪德宝有了新的认识,也不愿一个有才德之人就此埋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八章【状元游】 三月初四日县京桂籍堂新科放榜,沈秦微不出所料高中状元,榜眼韩清以及后十名贡士里异军突起的黑马探花徐兆,其余二十一名贡士赐进士出身与同进士出身。进士及第三鼎甲既出,便有状元游街、琼林宴以庆恩科圆满,昭示皇恩浩荡,彰显国之昌荣。 一早,祁采采同汪德宝对坐在院里手谈,诡诈地一招海底捞月将汪德宝的守肋车打掉,两手一伸笑道:“给钱。” 陷入沉思的汪德宝摇头叹息,怎么也搞不明白好好的胜局咋就突然落败了,又伸手去挪棋盘上的棋子欲做别个尝试,手却被一巴掌拍红了。 “你这厮好不要脸,悔棋我便不陪你下了。”祁采采翻一白眼,将棋盘往汪德宝那一推,棋子瞬间挤成一堆再看不出方才的格局。 汪德宝见没得继续研究了,自怀中掏出两颗银锭子掷给沈秦微,砸吧嘴道:“沈兄好棋艺,这银子输的不亏,若不是时日不早了,定要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收好银子,祁采采理了理身上红袍,端正了金花乌纱帽,一甩衣摆,循着戏腔唱到:“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 “沈兄唱的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你若是皮相再白净些说不准真能混个驸马当当,话是圣上最小的公主芳龄正与你相仿不是?”汪德宝眼泪都挤了出来,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笑道。 祁采采唱罢乌纱帽上两翅忽悠悠颤抖,惹得花坞萍汀也忍不住发笑,唯独祁胜站在院子最边处,不知怎的心生哀恸,金榜题名乃是喜事,可就此姑娘也算把一生搭进了复仇里,孰是孰非,他也说不清,可就是喜悦不起来。 门外鼎沸的人声由远至近,知是进士们来寻状元郎入宫了,祁采采冲院里几人呲牙笑笑,露出浅浅的梨涡,昂首阔步迎出去,都道是意气风发少年时,又有什么比状元及第更令人振奋的呢? 以状元为首,众新科进士入宫谢恩,听候钦点。 祁采采一身红袍跪在最前,感受着浩荡皇恩,肩负起国之重任。 皇帝至大庆殿宣布进士名册,由阁门承接,传于阶下,众卫士齐声传名高呼,新科进士的名字便响彻皇城,扶摇上云霄。 传胪仪式完毕,传胪官引一甲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走到天子座前阶下迎接殿试榜。 祁采采所站居中,且稍前于榜眼韩清及探花徐兆,呈顶角之势,又正好站在第一块御道石正中镌刻的巨鳌头部,独个踏占在鳌头之上,所谓“独占鳌头”,风光无二。 与此同时红袖招内,为了沈秦微这个状元,姜太傅头回儿对琴泣动了粗,看着倒伏在地的琴泣,姜太傅又怜惜又怒,想扶起又恨她不明事理,一拍桌子叹道: “若说你在红袖招每日里陪那许多酒囊饭袋就比与人为妾好些了?”说罢指着窗外锣鼓喧天又道:“新科状元郎,且不说你愿意与否,这京城里多少人已瞧好了他,你只等他娶了正妻再去为妾日子更加难熬,老夫一直觉着女先生是明白人,应该有个计较。” 颊上红痕明显,微微泛肿,琴泣垂着眼无甚表情,倔强地不肯松口,为着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觉着若与人为妾有辱家门,虽然她早已没了家,虽然她堕入风尘,可这是她最后一点坚守,或许主子可以帮她,咬紧了牙关,琴泣别过脸去。 窗外正是由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状元沈秦微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众进士骑行身后,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不论是何品级官员,得知状元夸官,都须对圣旨跪迎叩头,高呼万岁。 姜太傅知晓了自然也得去,最后撇下句算是威胁的话便离开了红袖招。 扶着桌角站起身,提笔写下一封信函塞进信筒,琴泣挪步到窗边,隔着屋瓦一眼便看到了红袍加身的沈秦微,瘦削的背影挺得笔直,享受着万丈荣光,琴泣笑笑,从不知女子也能有那般光耀门楣的一日,心中向往,却只能隔窗遥望,把信筒缚在鸽子腿上放飞出去,阖上了窗。 站在人群最后,姜太傅看着手捧圣旨的同僚脚下转了个弯,躲到拐角里,避过了夸官的仪仗,却是觉着谁也不值他一跪了。待队伍走远才偏过头吩咐身边的夜鸠头领道:“明日午后若她还想不通,就绑了送到府里。” 夜鸠头领大惊,结结巴巴提醒道:“老爷,这……那日后出谋划策……女先生算是弃了?” “哼,既瞧不上状元郎,老夫便来满足她,女流之辈过于自视甚高。”姜太傅斜睨了红袖招一眼,嗤笑一声。 夜鸠头领虽惋惜琴泣,却还是领命退下了。 宫中姜芄兰被贬降,皇帝又那般态度,谋略此时已不再重要,真正的杀伐该要开始了,兵力才是关键,待他抱得美人归又取了大雍江山,便也出巡民间受万民敬仰朝拜。 姜太傅如斯想着,随着他与波斯阿亚图拉将军交易军需储备的增加,西北肃州、文州已然足够兵强马壮开战,可他踟蹰在于他付出了这许多,他想做皇帝,随着身子愈发老迈,渴望达到巅峰受万众瞻仰的心思愈发强烈,他要做那独独的一人,而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迟迟不弑君谋反更多的是在考量如何能在起兵的同时将姞家皇朝两位年长的皇子都除之后快,即便沐阳王是他亲外孙他也未有何不忍的,反而更担忧沐阳王曾知晓太多搅乱他的计划。 现在阿亚图拉提出帮他牵制北方及东北兵力,只要他立字为据登基之日割让朔方郡及郡外流放之地予波斯。对姜家而言只要没有朔方与营州捣乱,南面与京城内的兵力不值一提,姜太傅一朝枢密使也不是白做的。可也正是因为诱惑之大,才让姜太傅拿不定主意,此事是他的心结,毕竟关乎了声名,倘若真与波斯行此交易怕是要遗臭万年,可不如此做又难在短期内达成心愿,又恐皇帝近日动作颇多有大肆削弱姜家之意。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笼络了新科进士,再做考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四十九章【直须折】 游街三日后,再赴琼林宴。 祁采采已没了第一日的兴奋劲头,赖在床上不肯起,却是探花徐兆跑来寻他方才无奈梳洗去罢。 宴设琼林苑,在顺天门大街,面北,与金明池相对,大门牙道,皆古松怪柏,锦石缠道,宝砌池塘,柳锁虹桥,花萦凤舸。若不是亲眼所见便不知皇家苑囿旖旎风光,对这些未尝踏足的新科进士来讲,已是莫大殊荣。 宾之初筵,左右秩序而坐,两人一席,席上摆瓜果酒水香糕熏肉,果劈天浆,食烹珍味。又在席间有龠舞笙鼓,乐既和奏,满室瑞脑香,但闻环佩之声,有舞姬四人,列两行粉面梅妆,舞一派绮罗珠翠。 觥筹交错,香醪光溢琼壶,酒尽人酣,却不敢那般放肆,便相抵着私下交流起来。 姜宴殊本作为考官及泰和三十二年癸未科状元列位席上,正与新科状元沈秦微对坐,此时皇帝闭眼假寐,姜宴殊便举杯坐在了沈秦微身旁,原本与沈秦微一席的徐兆便去了韩清席上暂坐。 看着又趁自己醉酒靠过来的姜宴殊,祁采采机警许多,避开一个人的距离,笑道:“酒气冲天,还是莫要挤坐一堆的好。” 姜宴殊也不介意,笑了笑顾自说道:“沈小兄弟还真是直爽,那我便也直说了,你可有意于琴花娘?” 酡红着一张脸,祁采采指着姜宴殊笑道:“怎么可能。” “如此倒是姜某多事了,唉,说来不多日琴花娘便要与我成一家人了,想来是命运咯。”姜宴殊抿一口酒卖着关子,也不继续说下去,静静看着沈秦微的反应。 不出所料,立马一声大喝:“姜宴几还是太傅?!” 因着声音奇大,引来频频瞩目,唯独皇帝仿若未闻,换了个姿势假寐。 祁采采赶忙轻声细语问姜宴殊道:“何时的事情?” 瞧着沈秦微表情滑稽,姜宴殊想调侃两句,又因明白了沈秦微心中真的有琴泣的位置,瞬间五味杂陈,有些懊恼自己多嘴,笑得尴尬,“你怎不猜是与我结缘呢?哈哈,此事说来也羞恼,是我祖父心动,现今还未动作,不过你也明白,一旦发生便再无转圜。” 皱眉一思量,祁采采心有不忍,却不知这是琴泣与姜太傅演的苦肉计亦或是什么,沉声道:“这并非吾一人可以定夺,还得与家中长辈商议。” “时间无多,沈小兄弟莫要错过了。” 东宫里太子谆将一封信递给萧惟余,说道:“我知你性子,我手下也并非离了她不可,且现下姜太傅恐真要对她下手,我欲让她离开县京,平凡度其余生,你二人终是身份有别,还望舅舅冷静三思。” 萧惟余一目十行看过内容,怒不可遏,收了一贯挂在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一拳打在太子谆面上,冷声道:“竟不知何时起太子殿下也讲起了门第,你今日方才告诉我她竟是你安插在姜太傅身边的眼线,又是你将她送进红袖招的,这一拳我打你你好生受着,却是我比你更加难受。”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说罢欲要离开,被太子谆拦住。张口活动了一下下颌,太子谆无视唇角的淤青抓着萧惟余郑重叮嘱道:“往日我知琴泣明理方才未有干涉你二人,可你也要为外祖父考虑,这么多年了,你要任性到何时!舅舅!” “放开!我萧某人不过一郁郁不得志的小吏,做不得太子殿下的舅舅,我的事不劳殿下插手。”萧惟余甩开太子谆,头也不回反身出了练光殿。 殿门外太子谆在萧惟余弱冠之礼时赠予的玉佩被毫不留情地丢在地上,残缺了一个角,细碎的裂纹蔓延。 太子谆将玉佩拾起,收好装进荷包里,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是他将琴泣送到了红袖招无错,却并非他为着利益迫使良人家的女儿去花柳地为他收集情报,萧惟余是关心则乱,根本等不到他把话说完。 琴泣虽原是扬州知州苏丘之女苏筝,太子谆初见她时却是在去禁军军营时偶遇,苏筝不过是刚送来供将士挑选的军妓之一罢了。刚刚开衙建府的太子谆在见到这个比他稍长两岁的女子时,唯一留给他的印象便是那一双满含愤恨的眸子,一如他知晓母后是被害而死时的眼神,因为相似,故而彼时并没有什么权势的太子谆废了大力将此女救出,她却不愿过平常生活一心报家仇血恨,甘愿堕入红尘,在太子谆所寻来的众高人指导调教下未出三载便成了红袖招花魁,可以独当一面。 这许多年琴泣帮他良多,太子谆心中自当琴泣是姐姐,也希望她能善终,然世事难料,姜贵妃失势,姜家必然要有动作,之前能制衡姜太傅不动琴泣的筹码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若是他真有私心,该将琴泣送与沈秦微为妾,毕竟那个少年眼中似对琴泣有情。一面要顾及萧惟余的感受,一面要考虑琴泣的未来,本就难做,又想到萧惟余用情至深,不在他心悦采采之下。可琴泣身负仇恨未报又怎会与萧惟余在一起,只是他看得明白,萧惟余却自欺欺人。 时机未到,只能伤了萧惟余,他本意要断了萧惟余的念想才说的如此决绝,却不想更激起了萧惟余的狂傲不羁,看是再也不管不顾要背叛天地迎娶琴泣了。 罢罢罢,他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地相思一人呢,就是太懂萧惟余的感受,更怕萧惟余与琴泣这两个他的挚交伤害彼此啊,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感情的事也只有自己试了才知,便写了信去让琴泣自己定夺吧。 琼林宴到辰时方散,新科进士感念圣恩,尽兴而归。 祁采采吊在最末尾,缓步而行,姜宴殊所言令她不安,既是挂怀琴泣又是担忧自己,恐怕状元及第后免不得有官宦人家打起沈秦微的主意,收做自家女婿,当初正是漏算这步,这会儿便有些举棋不定,若沈秦微未有娶妻便抬了青楼女子回家做妾,该是能抵去不少人家记挂吧? 想至此又傻傻发笑,即便她愿意,琴泣也必不会同意的,她与萧惟余两情相悦那是天作之合,自己又凑甚么热闹,何况琴泣聪颖,放在家中早晚露馅,还是能避则避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无标题章节 却不知萧惟余自东宫回到家中便与萧太师闹僵起来,萧惟余不忿萧太师指责琴泣是贱籍娼妓,大声辩驳着琴泣乃清倌人,又斩钉截铁地告诉萧太师此生非琴泣不娶,气得萧太师大呼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个败坏门庭的东西。 萧太师以前曾想萧惟余这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也不求找门当户对的亲事,只求个好人家的女儿便可,千算万算也猜不到这逆子是看上了红袖招的花魁,若说是抬了做妾氏还能容忍,毕竟是不入族谱的存在,可要娶妻,萧家是定不会要风尘女子的。 最后事态严重到下人们不得不将萧老太君请了出来,老太君已是个开明的人,当年萧惟余不求上进一直做着集英殿修撰的差遣寸步不前,阖家也只有萧老太君替萧惟余说话,道是“常乐安康便好,官阶无所求。”如今却也不留余地地否了萧惟余,放话道:“莫说你终身不娶,就是要寻死觅活萧家也不会放低门楣,不然老身如何见泉下萧家列祖列宗!” 无论旁个如何说,当日夜里萧惟余身着大红公裳,手捧红绸包裹着一只翡翠白玉镯,站在琴泣的小院外一遍遍唤着琴泣。 屋里哑丫鬟急得乱比划,琴泣知她是怕惊动街坊邻里,终于还是趿鞋到了门前,手按着门栓久久不曾拉开。 门外她朝思暮想的人似是感觉到她在,郑重说道:“琴泣,我萧惟余愿娶你为妻,生生世世永不负你。” 这已经不是萧惟余头一回对她说要娶她,可心里仍是砰砰乱跳,且比起往次更觉悲戚,她绝无可能嫁与他的,为人妻相夫教子于她而言已不可能,何况还是萧家那般诗书传家的世族。背倚着门板,用着毫无感情的口气对外说道: “萧公子且回吧,琴泣无心于你。” 萧惟余听得锥心,却坚持问道:“那么沈秦微呢?” “萧公子远见,琴泣正是仰慕新科状元郎已久,总是好过某些庸碌之辈。”琴泣言辞愈发刻薄,尖锐的指甲扎进掌心,难解满腔苦涩。 良久门外不再有人声,琴泣觉着自己一下子卸去了力量,鬼使神差打开了门想再张望一眼,正与萧惟余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紧紧抱着怀中的温软,萧惟余低头轻松呢喃道:“我便知你是骗我的,同我走罢,我不要这虚无的繁华,我只要你。”唇轻轻吻上女子缠绕淡香的发髻,是无尽的温柔。 拿出那只在夜光下泛着异彩的翡翠白玉镯,萧惟余戴上琴泣的皓腕,起誓道:“这是聘礼,是我娘逝去时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是外祖母传给我娘的,我便把它给你戴上,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他日在别处安家后我自会重新为你再精心准备聘礼,琴泣,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琴泣缄默着,贴着萧惟余的胸膛感受着片刻的安宁,朱唇轻启,吐出刺骨诛心的刀子,“你连我本姓甚名谁都不知,谈何相爱相守?再说,萧公子是低看了琴泣的身价吧,你这镯子通体成色虽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上品却也不是极佳,如何能让我甘愿舍弃而今拥有的富贵去与你过穷苦日子?” 自腕上褪下镯子,琴泣塞回萧惟余手中,讥笑道:“萧公子莫再与琴泣玩笑了,拿着你的东西回家去罢。” 不敢再看萧惟余一眼,反身回了院里掩上门扉,泪落成串,憋着声跌坐在地。 这回儿门外响起踉跄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连同琴泣的心一道带走了。 是夜,祁采采翻来覆去难入眠,便披衣翻身上了屋罢。” 略一沉吟,琴泣盯着沈秦微的眼睛说道:“我知你是女儿身,沈姑娘,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一章【尽韶华】 祁采采眼神一黯,别在腰上的软剑寒芒一闪瞬时抽出搭在琴泣脖颈上,冷声道:“你还知道什么?所求为何?一次说完,刀剑无眼。” “若琴泣未猜错,姑娘应是沈家大房嫡出大娘子沈小慎吧?”琴泣抿唇淡笑,继续说道:“沈姑娘冒险出仕的因由琴泣无心探究,只恳请姑娘给琴泣一隅安歇之地。” 手中软剑慢慢放下,祁采采依旧冷淡,别过脸去说道:“琴花娘眼力如此好,我这小院也不需你屈尊纡贵。”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大概就是祁采采,琴泣已经走了,祁采采却仍难以回神,朋友一场,倘若她真的有难,又该如何?不是看不到琴泣红肿的眼,听不出她喑哑的嗓音,只是人心一旦生了隔阂就很难再相信彼此。 未给琴泣一个明朗的答案,却也决定明日去问问沈家父亲,毕竟她身上的秘密若被琴泣公之于众,沈家便要招致灭门之灾。 天光放晴,沈府派人来接沈秦微沈小郎君过府商谈过继事宜。 仅睡了半个时辰的祁采采却没甚困意,心里还惦念着琴泣的事,花坞为她梳妆后,看见铜镜中棱角分明的少年郎,在眉上比划道:“再加粗些,硬朗些。” 至沈府,沈知味与沈夫人正在厅中用早膳,见沈秦微来了,沈知味和蔼地唤他过去坐,沈夫人倒表现的不亲不疏,只对沈秦微浅笑颔首以示。 祁采采知晓沈夫人心思,也只与沈知味和沈夫人恭敬行了礼,同样演得好似头回儿进沈府这般高门府第,行动间透着局促,对本是小慎亲爹亲娘的沈尚书与沈夫人一口一个大伯、伯娘叫得亲热。 沈知味与沈夫人身后布菜的姨娘偷眼瞧着这沈家新科状元郎,没儿的倒是艳羡能有个这般出息的孩子,有儿的心里死劲酸道这状元郎也不过两眼睛一嘴巴长得黑黢黢不比自己儿子白净。不过姨娘们只当状元郎是来沈府坐坐,又哪想到是要过继沈府与她们的子女分一杯羹的。 食不言,便只听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不大会儿饭毕,沈知味沉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夫人留下。” 虽有些不大乐意就此走了,姨娘们还是不敢违逆沈知味,同丫鬟们一起窸窸窣窣出得门去,有几个姨娘还想多逗留会儿听些内幕,被沈夫人的大丫鬟岫烟撵开了。 厅里就剩沈知味、沈夫人与沈秦微,便不必再做戏,沈夫人欢喜地搂了爱女在怀,夸道:“慎儿哟,娘的慎儿真厉害,这许久不见倒是考试给累瘦了?” 祁采采皴皴鼻头,撒娇道:“太后寿宴上不是才刚见过么,瞧娘说的,哪有这么快就能瘦的。” 小慎能一举中状元沈知味也是喜悦的,遂也好脾气地看她娘俩儿腻歪,没有打断,待沈夫人想起沈知味还有正事要说,才堪堪止住对爱女的宠溺,将话语权交给了沈知味。 “咳,慎儿能得此殊荣为父甚慰,不过这才是个开端,仍需继续潜心钻研。”沈知味不知多久没有同子女交流了,话一出口便是刻板又生疏,显然他并不擅于温情脉脉的对话,索性换了话道: “当初是想你高中三甲便张罗着为你这身份办过继,可期间多生许多变故,又是太后叫你去寿宴,又是你会试殿试屡屡夺魁,虽都是荣耀无错,但过于惹眼恐生非议。而今再办过继,你这两个身份必然都被备受瞩目,那日族中来的人不会少,得有个万全之策。” 这话祁采采亦是赞同,可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秦微若不过继到沈夫人名下一切便背离了初衷,既不是沈家大房的人又谈何成为大房的顶梁柱呢?沈知味当初允她扮作儿郎赴考肯定也有对大房后继无人的忧虑。 “父亲,孩儿还有一事。”祁采采斟酌着开口,有些难以启齿,要怎么说呢?说她要抬一房妾室? 沈知味当是小慎有了主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许久不见下文,沈知味便问道:“是与太子谆有关的事?对了,不说都还忙忘了,萧老太君昨日递了帖子请你去太师府帮手,说是寒食节府里冷食未曾备好,又没有女眷,帖子还七七八八下了好几家与萧家交好的人家。萧老太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是叫去玩乐的,既有需要,这趟便不得不去了。” 脑仁一阵绞痛,祁采采道是萧老太君果然不愧是老太君,是大长公主,这手段强硬地真令人没有推辞的余地。事情都往一处堆积起来,祁采采有些力竭,弱弱说道:“父亲,孩儿被人看破是女儿身,此人立誓不透露出去,可有一个请求。” 沈知味一听便急了,面色转阴,拍了桌子气道:“你怎这么不小心!是何要求?是图沈家的财还是势?” 祁采采脸红了红,声若蚊蝇回道:“要我给她一个妾的位份。这人父亲定也听说过,红袖招花魁琴泣。” “只是个妾室?”沈知味不确定地追问道,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放下心来,说道:“两害相较取其轻,既然她不想拿你的女儿身做文章,那就不怕了,才子佳人,抬了做妾有何不可的。” 姜太傅没拿这事来找我就说明琴泣不曾说与他听,那琴泣所图为何就不得而知了,沈知味倒也乐于将水搅得更混一些,谁也别想捞着好。 一直不曾开口的沈夫人突然道:“既然她想入沈家的门,便帮慎儿做点事吧?不是传闻琴泣有天人之姿么,过继那日假扮慎儿蒙混过去应无不可吧?” 沈夫人话音有些尖锐,便是要为难琴泣,两个相貌迥然的人又怎能糊弄过众人呢?却是因着沈夫人打心底瞧不上琴泣烟花柳巷出来的身份,总觉着无论是沈小慎还是沈秦微,都不是那些淤泥可以攀附的。 然祁采采与沈知味皆是眼前一亮,相视一笑后便有了决断。 一应手续都已备妥,官府的证明、家祠的族谱,要相请的族中长老、亲眷一一下了帖,恐夜长梦多,便定在了后日。 当日祁采采也寻了琴泣讲明了此事,琴泣又是何种智谋,两人谈话之间将计划中的纰漏都算计在内,做了详细的应对。 琴泣识得大体,也知晓在过继之前强求过门只会让沈家难做,回禀了姜太傅道沈秦微不日便会抬她过门,姜太傅满意至极先一步替沈秦微将琴泣赎了身,俪妈妈得了主子吩咐也不为难,拿了钱立马放了琴泣的身契,却不清楚个中内幕,对琴泣好一番叮嘱,如同亲娘一般,惹得琴泣真有种出阁的错觉,湿了眼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二章【调粉脂】 皇帝在勤政殿反复翻阅着殿试众人的考卷,外间有细碎的人声扰得他头痛,喊着让拿药来。 本在听禧月宫宫人回禀的陆公公赶忙对那宫人道了声知晓了,已有太监自茶水间端来了杯温水,陆公公打开书架的宝盒取了丹药伺候着皇帝服下,方有些惴惴地问: “陛下可好些了?” 苦涩的药味自舌后化开,皱着眉,皇帝未有回答反是问道:“刚与何人交谈?” “回陛下,禧月宫宫人来报姜昭仪又犯病了,打碎了库里送去的宝瓶玉器七件,撕毁了名字名画两幅,冷水画屏也裂了……”陆公公冒着冷汗,越说声音越低,他倒不是怜惜姜昭仪,相反恨死了姜昭仪日日作死,这到禧月宫才三两天便昼夜不歇地闹动静出来,难为下人们要替她受罪。 皇帝阖着眼,神情疲惫,默了默悠悠开口道:“既然不想要就给她将院子腾空,由着她以后想砸山石还是拔花草的。” 陆公公赶忙应下,想换个喜庆些的话题,瞅了眼案几上的试卷,想起那名唤沈秦微的状元郎颇得圣上青睐,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沈状元郎今日要过继到沈家大房沈尚书脉下呢,还真是喜事成双。” “哦?还有这回事?倒不曾听太后讲起,不过太后昨日方回宫中想必也不知此事,你便着人去说一声罢,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大事。”皇帝面色稍缓,又含了口水咽下,冲淡了喉间的药味。 待陆公公领命要退下时,又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陆公公,让其去传中书舍人觐见。 沈尚书府里人来人往,本是给沈秦微过继的日子,只相邀了族中人来做个见证,哪想一直想拉拢结识新科状元的官员们此前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这下终于有缝可叮,便提了贵重的礼品来沈府道贺。 一下子沈府的人就增了数倍,先前安排的桌席便不够用了,可来者是客,不管是不是不请自来,日后官场都还是要打交道的,沈知味也不好赶人吧,男人间的博弈倒让沈夫人忙碌起来,指挥着府里上上下下又重新添置用物,厨房再去采买,连带着几个小厨房也开了灶火供应。 东苑里,祁采采闭着眼让花坞画眉,另一个屋里琴泣也正乔装打扮着,门外有祁胜、萍汀守着,祁采采倒不担心一般人能闯进来。 花坞有些子紧张,小声问主子道:“是不是再抹黑点儿?要不姑娘试试往脸上抹些炉灰?” 花坞实在怕主子被认出来,到时一场镜花水月成空,她害怕主子再变成东苑哀哀戚戚那些年的模样。只是这小丫头不知道欺君之罪若被揭发项上人头不保是轻,九族株连常有,哪还能有回到东苑继续消磨度日的可能。 揉搓着花坞肉肉的脸蛋,祁采采笑道:“小爷够黑了,花坞你是不是嫉妒爷的美貌想毁之一旦,嗯?” “姑凉!”花坞翘着嘴巴含混不清地嗔怪道,正巧琴泣收拾妥当站在门口瞧着,掩唇笑了。 大抵琴泣往日常穿些浓艳繁华的衣裳,今日为扮小慎特地换了身藕荷色短襦配淡粉色裙衫,发髻也由坠马髻改梳了鬟髻,与小慎一般无二的相貌,脸唇虽也化的苍白无光,但嫣然巧笑下仍是我见犹怜的美人,举手投足间仿佛随时要化为泡影飞升。 祁采采见之自嘲道:“我就说总有那块儿不像,你那段风流态度却是我不曾有的。不过光说姐姐这易容的手艺便能糊弄了所有人的眼睛。” “妾身也道画皮难画骨,便是有这易容之术也难效仿姑娘的风姿。”琴泣自谦地回道,实则若是她刻意去装,昨日观察了沈小慎许久,一颦一笑一动,虽不能说模仿的十乘十,但要应付那些鲜少见面的沈家亲眷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哑然失笑,祁采采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与琴泣分开往家祠行去。在祁采采看来若说琴泣是妖而不俗隐藏剧毒的虞美人,原先的沈小慎便是纯洁无瑕的玉兰,只是因着她魂魄的融入沈小慎越发像一朵开在幽冥无相无色的曼珠沙华罢了,现下琴泣确实是假扮她最好的人选,不仅仅是因那意外之喜的易容术。 祁采采到时已有不少族中长辈到了,一一见过礼,想也因着他是新科状元,全族上下对于他过继之事没有半点异议,为数不多不乐意的除了大房自有儿子的姨娘们便是二房沈知白的妻室邱氏。 于是邱氏难得愿意同姨娘们挤做一堆在家祠外叨咕了几句,却是哪个姨娘愤愤说道:“听闻就是乡下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我还道是何等人物,那容貌体态都和女娃一般,能成什么事情。” 另一个便接口道:“还别说,前日早晨厅上一见我回去便思摸很久,这小郎君可不是同咱们那东苑的大娘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比同胞生的还像呢。” 邱氏眼睛一转,有了计较,就不屑继续与姨娘们处在一起,赶狗似的挥手让她们离开,迈着碎步独自往家祠里去了,大房的姨娘们没有资格进去,惹得她们不免在人后又唾了几声,心道大房的夫人都不曾这般不给脸面,二房这邱氏连个诰命的无也不知一天到晚嚣张些甚么,倒觉着大房过继了沈秦微煞煞二房的威风也好。 需知邱氏的儿子沈秦风下次恩科也是要参试的,之前乡试成绩排在第三,只是因着年纪小沈知白说要让他再多钻研几年学问这便没参加今次的科举,这沈秦风也是颇有前途,倘若没有沈秦微的出现,沈家的重心说不准就偏到二房去了,毕竟大房剩下的庶出子嗣并不出色、后继无力,即便姨娘们不愿承认却心里都是有数的。 只是姨娘们还未走远,便见宫里来了人,一个气派的老太监领了两个端着赏赐的宫女就往沈家家祠行去,沈尚书满面春风在旁带着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是姨娘们多年不曾再见的风姿勃发,定又是沈秦微的喜事吧?现下也只有沈秦微的事能让沈尚书开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三章【麒麟发】 “拟诏,退去新科状元沈秦微翰林院修撰之职,擢门下侍郎。”皇帝对中书舍人命令道,没有丝毫犹豫。 “这……陛下,这于理不合啊,状元郎这翰林院修撰一职还未上任便超迁门下侍郎,一跃至正三品恐生非议。”中书舍人并非对沈秦微有意见,而是这擢升实在跨度太大,开国以来还不曾有过先河。 皇帝气闷,虽也清楚这中书舍人不过依法履行他监察诏书事有失当及除授非人的职责,但今时今日他更希望群臣能乖觉些,咳了两声,皇帝冷声道:“舍人既不愿拟诏朕便唤次舍人来拟,这诏书是必下不可的,今日还有两个时辰将圣旨送往沈府。” 无奈,中书舍人拟诏制词宣行,再下达门下省,门下给事中一看旨意赶紧着人去问姜太傅的意思,此时姜太傅一心以为沈秦微受琴泣魅惑已在他股掌之间,门下省便大开方便之门,到尚书令拿到旨意也不过盏茶功夫,圣旨便在过继仪式开始前先到了沈府。 这已不是步步高升而是一步升天,来沈府的亲族、宾客听闻此事皆大惊,好半晌说不出半个字来,待反应过来便是无边无际的溢美夸赞之词,沈尚书与其弟沈知白忙四下谦逊回答了去,心里却也难免惊异圣上这旨意。 沈尚只当是授官的旨意封赏今日来了,却不曾料及他儿才入仕途便与自己品级相同了,喜上眉梢不假,也是真正拿沈秦微当儿子看了。 祁采采接了旨,自圣旨中那句“念常进忠言,负荷惟艰,怵惕以惧。”她便知道皇帝的举动源于她殿试对“议皇储之位”的作答。 想来当日殿试其余人等若不是精神有失正常定是答的模棱两可,先提二位皇子皆乃人中龙凤,再道陛下英明,无论选二者其一哪位皆是大雍福祚。 可沈秦微的文章开篇便是前朝某帝杀兄弑父,含沙射影当今圣上放任两子相争相杀结局必然惨烈,再言国之走向,若圣上意在开疆拓土便可选狠厉之士,若意在繁衍生息应选贤德之君,然大雍不过百年历史经战无数已不宜再大动干戈,若有人能兵不血刃,何乐而不为? 这篇文洋洋洒洒四章,看似只字不提太子谆与沐阳王又全文都是在说这二人,狠厉之士便说沐阳王,贤德之君便是太子谆,皇帝自然对号入座,而后文提及的兵不血刃之人又令皇帝不免想到太子谆用智谋自波斯内部入手,用极少的消耗暂停了波斯对回纥的战争。 祁采采明白皇帝心里早已有了计较,不过需要再加确定,她不相信历经这么多事皇帝看不到太子谆的优秀,真心愿意看着大好江山栽在脾性愈发诡谲的沐阳王手里或者易主改姓姜。皇帝要动姜家,自姜贵妃被贬降便可窥得,此时又何必再做那左右逢源之谈呢? 只祁采采不知道虽然沈秦微的答案最贴近皇帝的想法,但韩清直言不讳支持沐阳王的论点也被皇帝披了圈,虽不能说多么喜爱,但绝不是嗤之以鼻的。 道贺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过继的仪式还未礼成,沈家族中的大长老拖着年迈的身躯颤颤巍巍扶了沈秦微起来,亲自未他焚香,和蔼地对沈秦微说道: “秦字辈的当属你最优秀,尚书府的出身才配得上你,给祖先磕几个头,祭奠他们在天之灵让你有了今日成就,也祈求祖先们能保佑你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听到这话沈夫人说不出的难受,她的大郎沈秦庭在时又如何不优秀了,却好似人走茶凉,沈家族里再没人记起,还好她面前的沈秦微亦是她的慎儿,不然今夜怕是又得一场决堤泪水。 祁采采自那枯槁的手中接过香,虔诚地对着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却不是在复述大长老说得那些迂腐之辞,若附耳在她嘴巴细听,便知她在说: “沈家祖先在上,我祁采采无意附身沈家大娘子,她的魂魄也不是我害死的,祁采采虽不姓沈,但定会光大沈家,不负沈大娘子借身子给我还魂的恩情。沈家祖先在上,勿念小的,好好在泉下安歇吧。” 剩下最后一道程序添名入族谱中沈知味脉下,几位族中长老都由专人扶着到了桌前准备签字,沈知味看看扮起儿郎来难分真假的女儿略颔首,便要由着本人将名姓添在沈秦庭与沈小慎之下。 祁采采提笔不下,实是看着这两个名字颇有些感伤,大哥沈秦庭的名字后批注着早逝,年仅十九,却是连表字都没起,成人礼都未到就去喝了孟婆汤,再看小慎的名字,鼻头有些酸楚,沈小慎也随着去了啊,今次中状元,打马过御街、赴了琼林宴不知小慎泉下有知开心否? 一点墨迹落下,祁采采收起这些多愁善感,就要下笔,却被一声高亢的女声打断, “慢着!”邱氏捏着帕子站起身,左右扫了一圈,问道:“大家不觉着奇怪么?这么大的日子,大哥你家小慎都不来,这是不喜欢状元郎这么个弟弟还是旧疾复发又下不了床啊?” 沈夫人气急,邱氏这是咒她女儿啊!沈夫人是个娴静温婉的女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驳斥邱氏,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忽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自沈夫人身后的人群里站出,一双素手覆上沈夫人的手,女子声音有些低微,却仍字正腔圆说道: “婶婶大概上了岁数眼神不大妙了,慎儿一直跟在母亲左右,哪有婶娘说的那么多想法呢?慎儿作为大房嫡长女,对秦微弟弟这般才华横溢之人过继来光宗我沈家又怎会抵触呢?” 邱氏一时语塞,竟不知那东苑的木讷货今日怎的恁么会说了,却又许久未见,也不清楚沈小慎的变化,眼见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事实证明并非她猜想那般沈秦微与沈小慎实则是一人假扮,又因她对小辈斤斤计较失了风度此次八成在族中留不下甚么好映像了。 有些悻悻地闭了嘴,邱氏又坐了回去,瞪着沈秦微将名字添在了大房脉下,目光再三自沈秦微与沈小慎间徘徊,颓然放弃了,兴许真有远亲会长得如此肖像吧,毕竟沈小慎那丫头身上那股子浑然天成的气韵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实在挑不出有何不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四章【戏流萤】 仪式已成,沈太后又着人赐下许多赏赐,贵重非常,令人意外的是,来宣太后懿旨之人竟是太子谆。 祁采采心中泛起嘀咕,不知太子谆来是何意,垂首谦恭地接了旨意便静候着下文。琴泣不知主子要来,今日之事也是自做主张决定的,深知自己的小把戏极容易被主子识破,琴泣在人群中又向后退了几步,淡出了众人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五章【叹何时】 弹指一夜过去,天色微醺,花坞便拉扯被子喊人起床。 大醉初醒头痛眼晕的祁采采无奈地喊了声泼妇,窸窸窣窣开始洗漱更衣,却是少有的起床气骂得狠了,惹得花坞一怔回屋子抹泪。 昨夜去小解后发生了何事祁采采印象全无,只觉得极不愉快,一想起就觉着全身都疼,尤其腰间觉着快要断掉了,自己背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六章【日昽昽】 姜宴殊把沈秦微护在身后,说话滴水不漏,朝臣见姜大公子话已至此,不好再勉强,笑答道改日一定,四下散去。 “沈小兄弟,那么下次休沐日定要赏光……”姜宴殊还未说完,话便被截断, “犬子为人处世还望贤侄多提点帮衬,休沐日便由我做东来府上一聚吧?”沈尚书不知何时夹插在姜宴殊与沈秦微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七章【王世子】 看着疯狂向自己扑来的侍女仆妇们,帕里黛抱紧了琉璃盏死死护在身下,这个花房虽然一花一草皆是她精心栽培而成,可真正重要的只有九穗禾,其它不过是她培育九穗禾闲暇时间里养来研究缩短花种育龄方法的试验品。 九穗禾在,她的父王她的国家才不会被大雍蹂躏脚下。 “王妃!”帕里黛看着朝她身上挥来的木棒一声惊嘑,护着琉璃盏深深弓下身子抵挡。 侍女那一棒正砸在帕里黛背上,其余几个仆妇忙过来帮手抢夺琉璃盏,被帕里黛一口咬在手上,疼得直叫唤,又一棒正中帕里黛的左膝,可仍不见其放开手中的琉璃盏,仆妇们无奈地停手看向沐阳王妃。 “王妃?”孚桑诧异地看着沐阳王妃抢过侍女手中木棒,不曾见过柔弱的沐阳王妃还有这样一面。 帕里黛同样吃惊地望着沈小讷,眼睁睁看着木棒朝她怀中呼来,啪一声琉璃盏碎开,划伤了帕里黛的手臂,稚嫩的九穗禾幼苗随着盏中的浆液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沈小讷精巧的绣鞋踩在九穗禾的幼苗上,“侧妃休要再养这些惑人心智的毒草。” 见九穗禾幼苗已然变成一滩烂泥,帕里黛颓然倒地,只质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它的来历?!” 寝殿里亦能听到些动静,沐阳王同宫里来传话的小太监说道:“回了南熏尚仪,就说本王待母妃情绪稍微稳定自会进宫去探望。” 小太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了下去。 殿后的声音越来越大,能听到器皿碎裂的脆响,沐阳王起身循着声响找去,正看到沈小讷轻描淡写地践踏九穗禾幼苗的场景。 “小讷,告诉本王,是谁让你来的?”沐阳王怒极反笑,不再看已无生机的九穗禾,走到沈小讷身前轻抚着她的面颊,摩挲着她的眉眼,诱惑道。 沈小讷早知会吵到在珠镜殿休憩的沐阳王,见到他也不甚害怕,她爱他,他只属于她一人,自她亲手将他曾经的宠妾何氏做成人彘时她便已经疯了,她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没有沐阳王。 所以,王爷啊,小讷的决心,你看见了吗? 沈小讷在心里呐喊,但面上只眨着波光滟潋的眸子反问沐阳王:“殿下为何不见太傅呢?”又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帕里黛娇笑道:“既然太傅有求,所求也不过一盆绽放的魏紫,府里有这么个能工巧匠能令花儿逆着时令开放,又为何不用呢?” 掐着沈小讷的脖子将她拎起,沐阳王一双凤眼弯成月牙,笑问:“因此本王的爱妃就砸了花房来寻这盆魏紫吗?” “咳,侧妃不愿帮这点小忙,小讷身为王府主母教育她,殿下是心疼了吗?咳咳。”沈小讷面色涨红,双手轻轻搭在沐阳王的手上,也不挣扎。 “哈哈哈。”沈小讷呼吸渐微,唇色发绀之际,沐阳王突然松手,大笑起来,却是不由分说扯住不甚清醒的沈小讷就往外走去。 城西民宅间有一小小的药铺,不挂幡不挂匾,全靠百姓口口相传得以有几单生意维持,药铺的老板是个郎中,一载多前搬到这里,无名无姓无亲无辜,每日也不替人看病,只照着方子抓些草药与人。 郎中生得儒雅,倒像是有些本领的,遂时间一长,邻里有病有痛就求过来,郎中能拒得了一个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却不能次次都将人拒之门外,人来得次数多了便有人说听到药铺后面有传来孩子的哭声,虽低微但听得真切。 以讹传讹郎中成了拐孩子的恶徒,亦有传闻郎中是吃孩子的妖怪。 某日便有胆大顽劣的好事者趁着郎中忙碌偷溜进后院,大叫一声后人就昏了过去。郎中施针以救,此子醒后却大呼见了妖物,却又前言不搭后语说的混乱,又因此人本就是城西有名的泼皮,在药铺就医的人便道他狼心狗肺,郎中还不如不救,保不准是去郎中屋里偷东西被抓了乱咬人。 却只有郎中自己知晓这泼皮看见了! 郎中笑着送走众人,已是满手是汗,颤抖着写下一封信放了信鸽出去,忐忑不安地打开了瓦房的门。 “波波~” 软糯的童音还喊不清伯伯一词,郎中伸手自缸中抱出个孩子,浑身赤红仿若滴血,郎中一根银针插在孩子后颈上,那欲要渗出的红才褪去一些,露出淡红的皮肤颜色。 “世子可见着生人了?”郎中紧张地问那孩子。 孩子突然翻了个身正面朝着郎中,挤碰的地方又多添几道深深的红痕,“咿咿呀呀~” 郎中道是自己一个人住久了人变糊涂了,同一个一岁的孩子能问出什么。却是见孩子脸上经过这一番动作也泛着红,丝丝鲜血渗出,叹道造孽,轻柔地抱着孩子开始往缸里放药草灌水。 当年的罗太医自从被沐阳王胁迫着照料起这个身有怪病的婴孩,不得已辞了官,一载间妻离子散,他想远走高飞,却又不能离开沐阳王的掌控,但带着这么个孩子不被世人发现又怎么可能,索性大隐隐于市,就在沐阳王能照料到的地方居住下来。 他不知道这样苟且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但这一载的相处,作为一名医者,罗太医对那个本可以在爹娘怀抱里享乐却身患恶疾不得不日日泡在药水里的孩子愈加悲悯,倘若父母德行有失必遭天谴,又何必将罪罚降于一个无知的孩童身上呢。 随着邻院又一声惨叫,罗太医知晓那泼皮定被沐阳王派来的侍卫处理掉了,天色阴郁,不知将要发生何事。 见沐阳王动作粗暴地将王妃拖出了花房,孚桑赶忙追出去,沐阳王却改拖为抱带着王妃几个腾跃没了影子,自知主子可能凶多吉少,孚桑顿足痛哭,她不清楚王妃的过往,却知道王妃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坏的。 在王妃势起之前王府里一直都是宠妾何氏吆五喝六,何氏自私狠毒,凡是不如她意的仆从都受过鞭刑,而那些妄图用自己美貌勾引沐阳王的侍女被绑了带去何氏院子里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了。直到世子夭折,王妃的性情变得难以捉摸,却救下了无意间撞破何氏藏匿那些失踪侍女之地后被关押在何氏院里待以处置的孚桑,其后还把在厨房帮工的孚桑提做大丫鬟。 孚桑眼里王妃便是她的贵人,是菩萨,而何氏将那些侍女,整整六个鲜活的人做成了人彘,在何氏后院的地窖里,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日饱受躯体腐烂的折磨,却没有舌头得以呻吟,暗无天日的地窖如同她们黑洞洞的眼眶。孚桑以为王妃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氏该享受这些她施加在侍女身上的痛楚。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王妃的痛楚,体谅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八章【断肠债】 失声痛哭的孚桑本就丑陋的面容愈加狰狞,之前沐阳王妃带来的侍女仆妇都躲得远远的,唯独帕里黛一瘸一拐走到孚桑身边,轻声道: “我不知王妃为何这般恨我,我不曾爱过沐阳王,亦不为他所爱,本该相安无事的。” “侧妃知道琉璃盏里是何物么?”孚桑见帕里黛衣衫褴褛,想起方才王妃下手极重,心生愧疚,放软了声音带着哭腔问帕里黛。 “具体为何已无谈起的意义,但却是被沐阳王奉若珍宝的,得到它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帕里黛依稀记得那日子夜时分穿着夜行衣臂上有伤的沐阳王怀抱着一个龙元木盒将它递给自己,让她用回纥古老的秘术使花种发芽,那般发自肺腑喜悦的沐阳王是帕里黛不曾见过的,同时也清楚了这颗九穗禾种子的分量。 能让沐阳王不惧危险从大雍皇帝手里抢夺的东西,帕里黛自是极认真的呵护培育着,怎么也想不明白王妃为何要以身犯险,今日那么有目的性的打砸若说沈小讷完全不知道琉璃盏中是何物,谁人信呢? 孚桑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又问:“王妃还能回来吗?” “不知。”与孚桑一同眺望着远方,无边无际是天意,无穷无尽是离愁,帕里黛感到悲凉。 罗太医又往缸里加了些热水以保持温度,缸上有个盖子,中心挖了圆孔,盖子分为两半,水温适宜后罗太医将孩子的脑袋卡在圆孔上,蒸汽缭绕着孩子的面庞,本在挣扎的孩子感到惬意,在水中沉沉睡去。 瓦房里有些热,罗太医推门而出,在院里的空地上站定,又抬头望天,卷起又消散的铅云愈发浓厚,仿佛随时都要滴下黑色的墨汁,暗淡的天空看得罗太医眼睛有些涩,低头揉了揉,再睁眼时院墙上立着一个人影,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王爷!”罗太医跪倒在地,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这个人是他一切噩梦是始源。 “嘘……不要吵醒她。” 沐阳王的神情在这无光的天色里看不清晰,落在平地时,罗太医才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人,不知王爷不让吵醒的是他怀中人还是酣睡的世子。 径直走过罗太医身边,沐阳王环伺过小院方问道:“孩子在哪?” 罗太医连滚带爬地打开了瓦房的门,小心翼翼道:“世子在里边治疗。” “世子?殿下这是谁的孩子?!咳咳。”沈小讷觉着自己的喉咙每吸入一口气都痒地要命,她贪恋着沐阳王的体温不愿醒来,只是听到世子一词,她又无法压抑着自己不去问。 沐阳王轻轻放了沈小讷,一把拎起又趴回地上的罗太医,问道:“本王何曾说那是世子了?”见罗太医急得面红耳赤,又笑道:“确实是世子,罗太医领着本王的爱妃进去好好瞧瞧吧,瞧瞧她的骨血。” 脑袋嗡的一声就要炸裂,沈小讷不敢置信地望着沐阳王,她的孩子被她亲手毒死了啊,她哪还能再见自己的骨血!身后被沐阳王一搡脚下一个趔趄,几步跌进瓦房里,那露出缸外的血红脑袋是她的孩儿?沈小讷两眼一花又要晕厥过去。 声响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哇哇啼哭起来。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沈姑娘巧手,谁若娶了姑娘可是有福了。”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笑意盈盈看着沈大娘子轻巧地做着饼子。 今儿得了邀请,各府的姑娘还有闲着的夫人能来的都来太师府帮衬着昭阳大长公主准备寒食节的冷食,其实也就是寻个由头一聚,夫人闺秀的有几人会在厨房里下功夫呢,遂也就是在府邸后院寻了处清雅的阁楼说着闲话。 唯独沈家大娘子没坐多久便提出要去后厨帮忙,一试身手连厨娘都啧啧称奇,便又有几家夫人叫自家女儿过来学学,毕竟会一两样拿手的点心对日后出嫁笼络夫君的心还是有助益的。 灶上蒸着一笼熟粉,旁边支起个矮几摆着一碗玫瑰糖馅,祁采采向笼中取出雪图样的熟粉,捏个窝儿灌了馅料擀开撒上白芝麻做了几个甜饼子,听闻侍女夸她,祁采采拿捏着小女儿作态露出赧色娇羞一笑,回道: “我自家中也未学会别的,因着爱吃,倒在吃上颇多钻营。” 袁中书令家的女儿生出妒意,揶揄道:“我家我喜欢吃什么厨房便换着花样做什么,家中哥哥也极疼爱我,能买的吃食都跑遍京城都会给我买来,根本不会让我沾染这些油烟。” 祁采采认得这丫头,以前去找彤宝大公主时见过,是驸马袁珂的胞妹袁欣兰,人不大脾气倒不小,不想于她一般见识,祁采采将饼子往铁锅上一烙,又支了锅准备染青饭。 “装聋作哑的。” 袁欣兰还想继续挑事,身边不知谁家的女儿扯了她两下,转移话题说道:“姐姐可知道今日谁要来?” “谁啊?”袁欣兰柳眉一挑,毫不在乎道。 “哎呀,太子殿下要来呢!” 这下厨房里怀春的少女心情比煎熬在锅中的油汤更躁动,唧唧喳喳说起不戴那青铜面具的太子谆有多么完美,正在往蒸笼上放青饭的祁采采手下一抖,碰在了滚烫的锅沿上,顿时红了一块。 “没事,没事。”祁采采把烫着的手裹着湿帕子篡在另一只手中,谢过侍女,微微有些出神。 “呵,某些人病容未愈就春心荡漾起来,一副鬼样也不照照镜子。”袁欣兰再次出声,却是愈说愈刻薄,旁边的女子劝她也无用了。 祁采采这才正视袁中书令的女儿,想这袁欣兰还未及笄,身量不足,祁采采站在她面前高出许多,她却无惧无畏像只跳蚤般恼人,祁采采真想要飞起一脚踢她那张碍眼的脸上,但时下作为沈小慎定不能以暴制暴了,唯有…… “嘤嘤嘤~不想活了,本是为了老太君的吩咐才来帮忙,不想受这等羞辱,情何以堪呐~~”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一直温吞的沈家大娘子悲鸣一声就发了狠要往柱子上撞。 罪魁祸首袁欣兰同样呆住了,只感觉自己右膝一麻就向右倒去,正好被沈小慎撞个满怀,哎哟一声仰面倒在了油腻的地上,而沈小慎却被反应过来的众人扶住,一脸惊惶地望着自己,袁欣兰知道自己此时一定狼狈极了,挣扎着就要起身厮打那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笑意的沈小慎。 “老身真是长见识了!”昭阳大长公主愠怒的声音宛如炸雷,令袁欣兰的动作一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五十九章【自作孽】 “老身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小慎啊,别难过,随老身出来歇歇吧。”昭阳大长公主将憔悴的沈小慎揽到怀里,拐杖杵了几下地面转身带着小慎离开了厨房。 祁采采回眸狡黠一笑,看的袁欣兰咬牙切齿,又想扑上来,被迟来的袁夫人拉扯住,在众人眼里袁欣兰就像条疯狗。 到了外面祁采采改为扶着昭阳大长公主,轻声道:“谢老太君及时相拦。” “老身不来你也不会有事,何必道谢。” 出人意料的回答,祁采采怔了一下不着痕迹又道:“老太君若不来小慎确实不会有事,可袁姑娘就不好说了,毕竟出言不逊在先不是。” 既然被昭阳大长公主看透了把戏,祁采采便不再掩饰,刚才袁欣兰躺在地上时她曾想过要不要让案上那盆凉水落在她身上,也是看外面来人了才作罢,毕竟若来的人中有男子衣着尽湿的袁欣兰便算毁了。 赌就赌的是昭阳大长公主并不讨厌她以恶报怨。 “倒是老身看走眼了,还觉着你体虚多病,今日与你母亲聊起才知你还有习武,你的面色可是特意打白的?”昭阳大长公主由着沈小慎搀扶着往前走,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心惊。 祁采采此刻真想跑去问问沈夫人干嘛要对萧老太君多舌,强做泰然自若地回道:“老太君莫听我娘亲夸大,不过为了强身健体日日跑动锻炼罢了,身子还是虚症未消。” 昭阳大长公主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沈小慎的脑门,呸道: “难不成还对谆儿有怨气呢?瞧瞧你脸上涂这一层,去随着丫鬟下去重新梳洗了,过会儿去我院里的小厨房帮忙吧,老身闻着你做的饼子正合胃口,得要趁着这机会好好使唤使唤你这丫头呢。” 不由分说的,祁采采被丫鬟们连拉带抱地带走了,全然不明白昭阳大长公主此举用意,当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她个措手不及呢。 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端了盥洗盆到近前,祁采采端坐铜镜前咧嘴笑笑:“姐姐就将东西放这吧,我自己来可好?” 似曾相识的场景,为何总有人想要为她重新梳妆! “姑娘不必客气,阖眼小憩一下就好。”侍女对沈姑娘印象极好,同她说起话来也温和,将帕子往温水里浸湿便要为她卸妆,既然老太君吩咐了要为沈姑娘扮个俏丽的妆容,侍女自当竭力。 今日为了方便沈夫人只带了自己的大丫鬟岫烟,花坞萍汀因为随着沈秦微见过不少人,为了不招人怀疑没有带来。祁采采无可奈何,把脖子往前一伸,先道: “姐姐若非要为我打扮便来吧,只是我受了日晒皮肤黑,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姐姐见笑,能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侍女帕子擦过的皮肤果然黑了几个度,但不施粉黛的沈姑娘虽黑了些,却美得别有韵味,宛如一朵黑牡丹。只是时人皆喜肤白柔嫩的女子,沈姑娘这般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别致的人儿怕又惹人口舌,心生同情,侍女真诚应下。 同为姐妹,沈小慎自埋没于红尘间到为人发掘其中异彩,反观沈小讷,本因着沈小慎与太子谆婚事未成才有机缘嫁与沐阳王府,几年间沉沉浮浮,却在春风得意时马失前蹄,害的不是旁人,正是她亲生骨肉。 罗太医眼见这一场人间惨剧,沐阳王妃抱着那个血孩儿嚎啕大哭,女人凄厉的哭声掺杂着孩子抑扬顿挫的哭闹响彻云霄。 “小讷,九穗禾被毁,本王也不知如何再救活他,你这几日便留在这里陪他吧。”沐阳王看着眼前的沈小讷一时有些不知滋味,本是想惩罚她亲眼目睹自己孩子的苦痛,说出口的话却更似安慰。 沈小讷轻柔地把孩子搂在怀里,不敢用力,双臂张成一个圆,脸颊缓缓贴在孩子张合的小嘴上,眼泪一滴滴滑落,口苦难言,哽咽道:“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不哭不哭……” 声声道歉扎进沐阳王心底,一派洒脱的神情有一丝裂痕蔓延开来,“罗太医可有办法?” “王爷,小人若有方法早为世子驱除恶疾了,又如何忍得一个孩子日日受此等非人折磨?”罗太医亦觉着心疼,是作为一名医者的心疼,猛然间灵光一现叫道:“王爷可以去杏林寻华佗后人,相传他们有起死回生之术,只要他们愿意定能救世子一命,只是之前为世子续命的方法千万不能为其所知。” 罗太医不是个巫医,可当初想方设法医治世子时对沐阳王提出过一个大胆的假设,以血中精粹补其精元。 罗太医不想死,所以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吊着命让他活下去,那脆弱的五腹六脏是不能食用五谷稻黍的,除了牛乳,自那日起沐阳王每日都会派人送来鲜血供养世子,起初罗太医以为那些血都是源于牲畜,直到某日正泡着药浴的世子突然昏迷过去,沐阳王亲自抱来一个婴儿一刀下去取其脖颈鲜血喂饲世子,罗太医这才知道每日的鲜血来源何处。 其父不仁,视人命如草芥,可这个咿呀学语的孩子无错。 “杏林不是早已绝迹了么?罗太医在戏耍本王?” 沐阳王把脸贴近罗太医,凤眸危险地眯起,那般噬人神魂的大可怖下罗太医站不稳又趴在地上迫切解释道:“非也,小人曾听上任院正酒后说起华佗后人来过京城似与萧家有些渊源,虽是酒后之言,但也未必空穴来风,可以派人多加打听。” “殿下,小讷自知罪孽深重,愿带着他去寻医问药,即便踏遍千山万水死于途中化作枯骨也难消业障啊。”沈小讷眸中灰暗,毫无光华,她曾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以为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但随着时间流逝反而愈发清晰,那种渴望为人母的感情,那种想要守护自己骨肉长大的感情。 自她抱起这个孩子起,她便是一个娘亲,再也不会让人伤害她的骨肉,哪怕他是个怪物,也要让他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六十章【鸳鸯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虐狗) 侍女休梳官样髻,端正了铜镜,笑道:“沈姑娘睁眼看看吧。” 花生丹脸,云鬓如墨,新月笼眉,眉宇间朱砂描绘红莲一朵,杏眼被勾勒的妩媚多姿,胆悬俏鼻,朱唇缀一颗桃夭,皓齿排两行碎玉,面上轻施朱粉,算不得白,双颊微透红晕。 祁采采对镜眨眨眼,又做了几个鬼脸,展颜一笑,指着自己对侍女说道:“姐姐才真正一双巧手,能化腐朽为神奇。” “沈姑娘底子生得好,不然纵使奴婢手下生花也扮不出个绝色佳人。”侍女收拾了桌上的珠花,看着自己的作品极为满意,又笑道:“姑娘快快去小厨房吧,莫教人等急了。” 不待应答便拽着祁采采起身,祁采采道是昭阳大长公主等着吃她做的冷食,也不反抗,两人一路小跑似的到了小厨房门口,忽见侍女唇角意味深长的笑意,祁采采这才觉着有诈,人已经被推了进去。 小厨房的门由外关上了,侍女憋着笑说道:“老太君吩咐了,今日若拿不出个和她胃口的冷食,二位便别想出来了。奴婢是按吩咐做事,还望二位主子不要为难奴婢。” 祁采采右眼猛跳一下,感受到小厨房里还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缓缓转过身。 “是你?”“你怎么在这?” 异口同声问了两次,祁采采与太子谆都颇为尴尬,又同时噤了声。 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祁采采倒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谆,褪下了华服单着一件束袖短襦,长发插一木簪拢起,虽作慵懒打扮,气质不减分毫,正坐在矮凳上用柴火拨着炉里的火。 太子谆也险些没认出这是沈小慎,他前几次见之只记着白生生一张巴掌脸,其余没甚印象,今日一眼掠过倒觉着正常许多。 “殿下怎会在厨房?”祁采采脸上有些发烫,心道昭阳大长公主下得一手好棋,自己此刻涂脂抹粉站在太子谆面前不定让他以为小慎有多重视他呢! “沈姑娘今日不仅面色正常了,连带着说话也正常了。”太子谆捡起身边的木柴丢进炉火里,不咸不淡说道。 祁采采把脸偏向另一个方向,翻了个白眼,再转头回来时面上堆满了笑容,两手轻轻一拍,娇声道:“太子表哥说什么哪~真是的,奴家哪有不正常啦!”随后指着门又道,“君子远庖厨,表哥去外面等着吧,奴家自己来就好。”边说着舀了水净了两三遍手,倒是勤快,将要用的食材寻了出来在案上摆好。 娇滴滴的话儿换了旁人定是全身酥麻,太子谆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这沈小慎犯什么病,非要捏着嗓子说话,帮她把铁锅架在灶上添了水,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 “方才老太君传达的话你也听到了,人上了年纪便常会有些孩子似的举动,我尚且不知老太君还能过多少个寒食节,她有何要求能满足的为人子孙定要竭力去做。换老人家一个开怀也好。” 太子谆侧面对着祁采采,长长的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睫羽垂下,炉火映照他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眼上那道蜿蜒的伤疤也不甚明显了。祁采采觉着炉火烧得太旺,脸与耳垂火烧般灼热。 “‘君子远庖厨’典故意为君子施以仁德,不忍见杀生,沈姑娘莫用错地方,不然天下男子岂不是终身不得为自己所敬所爱之人奉上一碗羹汤粥饭以表情意?” 一番话将祁采采说得无地自容,她才不是不知这典故的意思,单纯就是想赶太子谆离开。本该就此止住话头好生烙饼子,可祁采采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酸气,却不知太子谆所爱之人是谁,又做过几碗烫粥让那人享用了? 把面团擀成条揪了剂子往案板上一扔,祁采采心里窝火,话到了嘴边就显得不客气,也懒得表哥表哥称呼了,生疏了叫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只是看不出太子殿下会真心待人,莫不是哄人的话说多了在奴家面前亦分不清虚实了?” 太子谆听了也不着恼,见锅里水沸腾起来把蒸笼往锅上一放,直视着沈小慎的眼睛问道:“子非我焉知我未有真心?” 手一紧,面皮里灌的馅子就漏出许多,祁采采一阵懊恼,撇嘴小声嘀咕道:“知子莫若母。”再不理太子谆,忙活起来。 小厨房内便只剩下水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祁采采抬起胳膊拭了额上的汗,又捏了艾草青团放进蒸笼,转身去取玫瑰酱,袖子带倒了桌上的菜油洒了一地,脚下滑了两下就要往前跌。 “小心!” 在太子谆的喊声中祁采采刚抓住案几堪堪站稳,腰间却被一股力道带着又往后仰去,正倒在太子谆的怀里。 上回儿醉酒醒来腰上的疼没好全,这会儿又弯着腰被悬空搂住,祁采采觉着自己要拦腰折断了,可身上的痛再痛,都是小事,此时此刻她在咫尺间注视着他的容颜,能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唇,淡淡的胡茬,长长的睫羽,以及,眼下的乌色,耳畔唯有擂鼓般的心跳声,拂面而过是他的沉沉呼吸。 不自觉伸出手去,抚过他的眼,触碰那道疤,柔声问道:“可是不曾安眠?” 这感觉熟悉至极,令太子谆气息一窒,眼前的人脸与记忆中的采采重叠,同样如星河般璀璨的眸子令他沦陷,瞬间涌起的思念席卷了最后一丝理智,对着他魂牵梦萦的人,阖上眼深深吻下。 噗~~噗~水再一次沸腾,顶着蒸笼起起伏伏,也惊醒了两颗迷醉的心。 “殿下……熟了……嗯。”祁采采不知晓自己在说什么,手忙脚乱地掀开蒸笼的盖子,扑面的水汽再次烫着了之前在大厨房就烫红的手背,祁采采疼得手一缩,盖子被掀翻掉地。 一口一口凉气吹着手背,听得头顶一声叹息,烫着的手便被篡在了另一只温暖的大手中,水瓢里的凉水缓缓地浇在发红的皮肤上,祁采采突然哭了,不知是喜是悲,泪水止不住,心里的攻防缺了个大口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六十一章【云惜月】 那一刻沐阳王心底有些触动,他不曾了解过他眼前这个女人,只觉着是个特别的玩物,但当她小心翼翼搂着那个泡在药水里的小怪物一点点为他撩水冲刷着泡不到的脖颈、后背时,沐阳王觉着沈小讷脸上有着暖暖的光华,自己可能见过,却不曾注意过。 瓦房的门掩着,沈小讷仍不放心,背对着门为她的孩子挡去可能吹进来的冷风。 许是母子连心,才算初次见面孩子便粘着沈小讷不放,小讷为他擦身子,他就好玩似的抱住小讷的手,两只使力的小胳膊有丝丝鲜血溢出,感觉到了疼,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可仍不肯放开小讷。 “这要如何是好?快松开手啊,乖,听娘的话,松开好不好?罗太医,罗太医,快来救救我的孩子。”沈小讷的心仿若刀割,焦急地唤道,只她越急孩子抓的越紧,怕她离开似的,小胳膊上渗出的血更多了。 沐阳王粗鲁地自小讷怀中抢过孩子,孩子身上刚褪下的红虽又浮了上来,但双臂的血算是止住了。不曾抱过小孩,沐阳王甚是不自在,又不敢大动作再挤碰着孩子的皮肤,双臂就此僵直地支撑着,孩子也不怕沐阳王,觉着好玩还止了哭声咯咯笑起来, “波波~”小嘴巴一张一合还吐了个口水泡泡,正溅在沐阳王脸上。 当初为何要让这孩子活下来?沐阳王想不起来了,很多事他都随性而为,只要违背常理出人意料他都会一试,他眼前这个女人说他像个渴望人关注怜爱的大孩子,他不置可否,但此时燃起的某种念头让他害怕,那是疼爱? 孩子又吐了个泡泡糊地满嘴都是口水,沐阳王自然而然去擦,手刚伸出去就被扯住了。 怀中的孩子没了,沈小讷一阵恍惚,再看沐阳王似是要掐死她的孩子,疯癫般扑过去扯住沐阳王的胳膊就是一口。 “嘶……”沐阳王吸了口冷气,看着手上冒血的牙印对沈小讷笑道:“爱妃可真是心狠啊。” 看着朝自己脸上呼来的巴掌,沈小讷认命地闭上眼,落在脸上的却不是想象中的疼痛而是轻柔的抚摸。 “小讷啊,为夫会找到华佗后人的。” 在沐阳王还未找到太子谆之前,在太师府的小厨房里本该日理万机的太子谆正与行为怪异却总让他生出熟悉感的沈小慎对峙。 说是对峙其实就是太子谆手足无措地看着沈小慎落泪,思前想后料定是自己唐突了对方惹的祸,局促地道歉再道歉。 看一向从容不迫的太子谆窘迫至斯令祁采采心情好了起来,破涕为笑,但两人经过方才的事再难平静相处,祁采采不着痕迹抽回自己的手嗫嚅道:“还有稠汤、麦粥未做,抓紧吧。” 那又再忙碌起来的身影蹦蹦哒哒像只活泼的白兔,太子谆头回儿认真去观察沈小慎的容貌,螺髻插短短紫金钗子,眸清可爱,体欺瑞雪之容光,脸夺奇花之艳丽,谓之绝色亦不为过,只是世间静姝他皆观之既忘,独独记着采采两颗兔牙,觉着沈小慎可亲大抵也是因着某些举止相像罢。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寒食节的冷食大厨房那自有厨娘准备,老太君要的不过是份出于孝心的别致小食,你手伤了便歇着吧,我也有道拿手的甜品,想来老太君会喜欢的。” 接过沈小慎手里的活计,太子谆霸占着灶台忙活起来。 烧开了锅里的水,太子谆将捣碎的茶叶放入水中煮着,同时另一个锅中煮起羊奶,边煮边搅拌,待茶水煮溢用布滤过渣滓,与羊奶上面飘着的一层油脂混在竹筒里,又剁碎了果仁蜜饯加入,动作娴熟,想来并非第一次做。 而最令祁采采心悸的是做好的酥油茶上太子谆舀了一小勺玫瑰花酱。 “殿下怎知这种吃法?”祁采采记着她特制的酥油茶太子谆不曾吃过,那次做出来的也因为姜鹭闲闹事最终凝城了一块被倒了,此情此景再见自己喜爱的吃食,祁采采不知滋味。 太子谆听罢手下一顿,抬首问道:“沈姑娘也知道?” “只是听闻殿下不喜甜食,好奇为何加一勺甜酱罢了。”祁采采敛着眸子,为自己刚才的失言烦恼,唯恐被看出端倪。 “儿时贪喜甜食随便吃了别宫宫女给的糕点差点丧命,自此便戒了,每每吃到甜味便会记起那日,若不是贪吃也不会被人下手脚吧。” 太子谆语气淡然地说道,平静地宛如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又想起了什么,目光飘远,笑道:“可总会有那么个人,让本该只剩苦涩的味蕾又能尝到世间的甜,终其一生也忘不了。好了,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喝了,我做了三碗,你也尝尝吧。” 小厨房的门打开了,侍女看了眼满地狼藉掩唇笑笑,目光在暧昧不清的太子与沈姑娘间游弋,片刻方才唤了小丫鬟来收拾厨房,端着那碗玫瑰八宝酥油茶往昭阳大长公主休憩的亭子去了。 太子谆全然没有要去大聚会的意思,定定地站在小厨房门口拿了干净的帕子擦拭着身上的粉尘,临了才对沈小慎歉意道: “今日之事我定会给沈姑娘个交代,只是现下我要去看望一人,先失陪了。” 灶台上另一碗酥油茶被太子谆装进食盒提走了,祁采采看着仅剩的那碗酥油茶发怔,拿着小匙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着,却是比她做的要好吃。 绕过各府夫人淑媛们聚集的花园,太子谆在西边一处空置的小院里找到了神情淡漠的萧惟余,将食盒往他面前一摆,太子谆陪了萧惟余席地而坐,两人共同望着院里初生花蕊的梨树,即使在这般晦暗的天色下,梨花依然闪烁着莹润的光华。 “舅舅,我想了很久,方才突然想到,人活着,图个舒心便好,琴泣与你有情,但她如同曾经的我复仇大过一切,你若仍放不下,该再去争取,她要做新科状元的妾室了,若想去,我便带你出去找她。” 半晌无语,萧惟余在沉默中自己打开食盒端了碗出来,奶香混合着花与茶的香气扑鼻而来,含了一口咽下,突然一拳捶到太子谆胸口骂道:“这么好的东西端来了也不吭一声,晾凉了还能喝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六十二章【安可知】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滂沱大雨中,再不见伊人。 昭阳大长公主在来府的众淑媛中为萧惟余定下一门亲事,正是之前一直劝阻袁欣兰的吴家娘子,曾经的宸妃如今的瑶贵妃幺妹。 说是定亲也还未互换八字纳吉过六礼,只昭阳大长公主与吴夫人话里话外透出那么些意思,意外的是吴夫人颇为满意这桩亲事,当下与昭阳大长公主口头做了保。 萧惟余年将而立,又官身不显,依旧是刚入职时领的六品集英殿修撰,偏生风流的名头传得响亮,昭阳大长公主觉着还能有人家愿把好好的闺女嫁来已是修得天大的福缘,何况吴家乃新贵,与萧家正是门当户对。 却不曾将此事与萧惟余说,唯恐他再生些叛逆举动。 定是天公不作美,太子谆本说与萧惟余在院子里小坐,两人未料天说变就变淋得满身湿透,却是如儿时那般淌过泥水过起招式来。 萧惟余曾也练过两日把式,花拳绣腿方能比划比划,但太子谆武力早已非常人,亦不是当年那个被萧惟余仗着年长个高手长按着头戏耍的孩童了,可两人依旧打得畅快,萧惟余不知脸上是汗是泪,总之在雨中有种肆意而为的张扬,能忘却一些烦忧。 院墙上露出半个脑袋,偷偷摸摸小贼模样,许是想着串珠似的雨能遮蔽视线,那脑袋索性完全探出来,正是祁采采。 堆砌在角落的推车,看似搬动家具用的,正好做了祁采采的垫脚石,不过在雨里这么半蹲着祁采采觉着自己就快残废了,好容易喝了酥油茶暖起来的身子瞬间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谁!?” 祁采采吓得差点掉下去,堪堪扒住墙垣便准备露出脑袋报上名姓,却是一个头两个大,全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偷听的举动。 “大哥也在,倒是巧。” 应声自祁采采对面墙外飞出一人,落地时撑开把油纸伞,挡住了面容。反正有人两句,被太子谆拉住。 “你要求的是何事?”太子谆在沐阳王的神情里察觉异样,多此一问。 沐阳王站定,伞面朝着太子谆,雨中背影形容萧索,幽幽笑道:“可是我问便会如实相告?若不是,大哥还是莫要知道的好。” “哇,你若跑来问我外甥实力几何,有无党羽,也让他娓娓道来?你愿说便说,不说趁着天色尚早赶紧回家去吧,莫让你那王妃以为她家王爷受了委屈闹过来。” 萧惟余按住太子谆,心道太子谆就是太过良善才被这帮豺狼虎豹欺压,他在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再者他本来就连日委顿心情郁结,权当沐阳王是送上来出气的活靶子,说话更不客气。而沐阳王与王妃伉俪情深人尽皆知,萧惟余倒觉得这两人短短时间做下不少祸事,根本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便以此讥讽沐阳王。 由此沐阳王却想起还在药铺等他的小讷,脚下便有千斤重,再走不动一步,踌躇着说道:“萧大公子可知华佗后人?”怕说得不清不楚又补充道:“或是萧家曾与杏林华佗一族有过接触?” 萧惟余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沐阳王,干笑道:“华佗?杏林?莫不是江湖话本子看得多了平生幻象吧?” 见萧惟余表情不似作假,真的不曾听过,沐阳王有些烦躁,冷哼道:“说是问也白问,浪费口舌。”便迈开步子作势要离开。 “你寻神医可是有恶疾?”太子谆问道。 “大哥说笑了,弟弟我生龙活虎还要与你一较高下呢。”沐阳王说罢突然灵光一现,激动说道:“上回儿你带走那个琴师时可是信誓旦旦许诺要治好他的,错骨易正,筋断难接,大哥识得华佗后人吧?” 太子谆面色不改,反问道:“那琴师我还记着,怕长姐伤心放走了,怎么,他回去与你汇报了我未被刺死的消息么?”又道:“你若想求医问药倒有高人可以帮上一点,但其他事便爱莫能助了。” “高人在哪?可能一见?”沐阳王有些讪讪,避过琴师那回事直接问道,见太子谆不再答话,方详尽说了那孩子的怪症,却别别扭扭未讲明是他的孩子。 其后太子谆便随沐阳王去了罗太医的药铺见着了抱着个血孩哼着小曲哄睡的沈小讷,萧惟余出于好奇外加不放心沐阳王的为人也跟了来,一眼便猜透了那孩子身份,更是惊异,愈发不懂沐阳王与沐阳王妃的心思。 知晓了前因太子谆便请老叫花来看,这些又是后话了。 回说祁采采淋着雨绕路跑回小厨房时昭阳大长公主的侍女送罢了酥油茶也刚到。侍女一见之下吓了一跳,赶忙着人烧热水熬姜汤为沈姑娘驱寒,又不知沈姑娘缘何淋成这般,拉了小丫鬟来问,道是沈家娘子见太子要走追着去了,跑得急想来也未曾想雨说下就下。 侍女一听不免猜测又是太子欺负了沈家娘子,对沈小慎同情更甚,便留了她在客房歇着,独自去找昭阳大长公主,祁采采觉着她要问的话私下来说更方便,也不在乎又让太子谆背个黑锅,乖巧地在房里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六十三章【讵非迷】 侍女去了祁采采便斟酌着言辞,她要问的与琴泣有关,又不得直言,委实有些难办。 昭阳大长公主正与吴夫人相谈甚欢,余下夫人们在旁逗乐,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侍女来说了沈小慎那边的情况昭阳大长公主脸色猛然一沉,今日却已经出过事情了,袁夫人已带着袁欣兰告辞,在座的都是人精,便在猜又出了何事。 不大善于交际的沈夫人一直含笑在听,这会儿见侍女来得匆忙,心里就是一沉,直觉小慎有事情,便坐立难安起来。 昭阳大长公主自然不曾遗漏沈夫人的焦灼,今日也算为萧惟余寻着了亲事,就与众夫人告了罪提前结束了小聚,在座的都是与萧家交好的人家,夫人们哪敢受了昭阳大长公主的道歉,寻着自家的由头都说该要回去了。 独独沈夫人留在最后,昭阳大长公主叹息一声领着沈夫人往客房行去。 祁采采见沈夫人也到了,有些子话便堵在了嘴边,“娘,女儿有事同老太君说呢。” 见着爱女面色无异,沈夫人心下稍安,昭阳大长公主先行笑道是小慎与她自来亲近,话里话外都是喜爱。 沈夫人再无顾虑,放心留下爱女先去了外间等候。 额头被轻拍了一下,祁采采还未开口,昭阳大长公主便亲昵说道:“鬼精鬼精的,又想的是什么?都言沈大娘子是个温软谦淑的,老身也差点被你蒙混过去,此刻再看你同你母亲其实截然不同,你这性子倒和老身年少时一般,哈哈。” 祁采采知晓这是昭阳大长公主稀罕自己,笑答道:“小慎哪及老太君万一,刚露出个小尾巴不就被抓个正着。” 又顺着昭阳大长公主的话攀扯几句,趁昭阳大长公主愉悦,祁采采立马切入正题,“小慎有一阙词想请老太君帮忙品鉴,不知可否?” 自然不会被否,祁采采递上一页如厕的草纸。 昭阳大长公主愣了片刻,方接过详看,草纸上拿画眉的黛墨写着: “还见妖红委地时,路遥行屐慢,过桥迟。村西人影独徘徊,分明扶额望,小颦眉。此情兼与病相宜,朝朝沈药瓮,阻归期。能求谁替断肠痴,两看宁不语,泪胭脂。” 话音落定昭阳大长公主眉头轻蹙,叹道:“词是好词,只这意境过于悲戚?再者诗词乃大雅之物,岂能用出恭草纸来书?”心里便以为这词是沈小慎所作苦诉情伤的。 祁采采这阙词是念了琴泣作的,琴泣这几日暂居沈秦微城西的小院,日日相见,她看琴泣提及萧惟余时似是毫不在乎,却偶然自琴泣屋里见到黄宣上被泪渍打湿的词,颇多共鸣不禁记了下来,借词来诉情。 继之缓声问道:“老太君觉着世间何事最悲苦?” “哀莫过于家破人亡,白首送黑发,终年不得志?要说何为最这就得就事论事了。” “老太君所说确实悲苦,然都是有了经历结下的果。”祁采采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悲苦的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还未曾始步便无疾而终,只能抱憾终身。” 昭阳大长公主笑道:“你个孩子家家讲这因果倒也有一番见解,可还有说辞?” 福身一礼,祁采采说道:“冒昧问老太君,既然词是好词,人亦是好人,又何必在乎这词写在何处?又何必纠缠其人出身?好词便是写在压茅房的大石上亦不能阻拦其流芳百世。好人便是身世不耻亦不该被鄙薄待之。老太君觉着对么?” “对也不对,诗词本身就雅致,人人皆以为然,即便是写于粪石上也不会为人诟病,还得骂拿这大石来压茅房的人瞎了眼睛。可人呢?你且说他千好万好,出身便决定了一切。”昭阳大长公主人老头脑可清明,不知小慎想说何事,便不再顺着她往下接。 祁采采略为失望,仍不气不馁辩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既见如来。’老太君如何只看虚相呢?男子尚且能通过科举一改运命,女子本就为世俗所欺,老太君何不给个机会?” 这么一讲昭阳大长公主便明白过来,有些不虞,却是对着太子谆去的,摆了摆手道:“休要再议,可是太子来逼你讲这些?莫论这些有的没的,萧家钟鸣鼎食之族,不能在老身手里沦为笑柄。” 窗户纸虽未戳破,昭阳大长公主的话也决绝的很,不容置喙。 马车上沈夫人见爱女一路闷闷不乐,便又猜测她是在太师府受了委屈当时不便说道,揽了爱女在怀,柔声道:“你是娘的心头肉,出了何事你别打落了牙往肚里吞,且要记着你父亲亦是朝中大员,咱家并不惧着谁。” 祁采采眼里乍然一亮,拉了沈夫人的手欢笑道:“是了是了,这般方能周全。” 再活一次运气似乎不错,本以为还要一些布置才能与姜太傅他们接触,如今一步登天到了皇帝身侧,她铺垫了这许久也该开始活动身手了。 换好了行装,祁采采揽镜自顾那两道浓黑剑眉满意出得府去乘轿前往太傅府,一路上唇角挑着抹笑意,既然姜宴殊与姜太傅多方拉拢他,他便不得不从啊。 姜太傅正在书房教训小厮,他记录着自己地下势力的名册不翼而飞,这是天大的事情,姜太傅是恨不能立马千刀万剐了眼前这连门都看不住的蠢货,却还是耐着脾气又问了一次:“可确定不是你拿的?现在交出来方能求个全尸。” 小厮吓得涕泗横流,他是府里的家生子,侍候太傅也有好些年头,虽然生杀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但念着旧情兴许还有活路,忙磕头求饶道:“小的大意,小的大意,望老爷开恩。” “既然与你无关留着你也无用了,来人,带下去处理了。” 姜太傅心烦意乱在屋里踱步,进来个穿着劲装左颊侧有道刀疤的男子,正是夜鸠首领,前次出任务击杀卢七却放走了同党,这脸上的伤便是姜太傅赐的。 “大人,沈侍中求见。”夜鸠首领简洁说明,出手劈晕了小厮拖在一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六十四章【易水上】 一时没反应过来朝中哪个姓沈的侍中,思及沈家沈知味才想起摇身一变三品大员的新科状元沈秦微,姜太傅似是颇为意外,本说让下人带进来,仔细想过又起身亲自去迎,径直踏门出去看也不看马上就要被饲獒的小厮。 祁采采已不是第一次来太傅府,可这次端着身份,是光明正大来去,便静静候在轿子里等候通传,少顷听得一苍老声音笑道: “哎呀,沈侍中造访寒舍蓬荜生辉啊!” “太傅大人哪的话,学生早该拜访您的,这却是来的晚了。”祁采采赶忙理了衣衫自轿中下来,揖身说着谦辞。 姜太傅哈哈大笑,听沈秦微的话便知是个脑袋活络上道的,比之浸淫官场多年狡猾的沈知味,这初生牛犊肯定更好利用,笑问道:“老夫可当不起,状元郎过谦了。” 闻此祁采采却不是更卑微,反而直起身来平视着姜太傅道:“家父常言大人武能徒手斩六将,文能安邦,乃当世不二豪杰,下官虽不曾有幸受教于大人门下,可心心念念皆以为然,还望大人成全。” “哈哈,时隔这许多年还有人记着老夫当年勇猛确实难得,老夫便认下你这个学生,必让你受益无穷。”姜太傅听之大悦,也不计较话里几分真假,两人皆有意,算是一拍即合。 祁采采没再乘轿子,与姜太傅自在踱步往府里走,姜太傅沿路还会说些风水布置,祁采采便问太傅是否信佛信道,姜太傅又笑答曰不论佛、道只信好话。 这回答亦是爽直,祁采采以同僚身份面见姜太傅与之前做太子妃时对姜太傅的寥寥认知略有差异。她前身出生将门,父亲祁隆只喜舞刀弄枪对官场那些蝇营狗苟深有成见,姜太傅常以一些礼数牵制边关小型战役,文臣风范十足,祁隆自然对姜太傅高居枢密使抱有怨言,道是姜氏一族为利益权位可置民生安危于不顾,不耻同为武将。 然昨日与沈家父亲聊起才知姜太傅也曾随圣宗挂帅出征,与蒙兀一战骁勇无比,只身斩敌将六人,传为佳话。只那是年轻气盛之时,回京后姜太傅得了封赏便专与舞权,官场如战场,死的便是些与他政见不合的忠良。 故而罄竹难书的姜太傅也曾是一腔热血保家卫国的勇士,却不知是腐朽糜烂的朝堂改变了他还是他将朝野弄得乌烟瘴气了。 两人且行且说便到了书房,路上自有丫鬟仆从路过,但都遥遥就跪下身不敢斜视。 “大人府中倒是森严,纪律形同柳营。” 祁采采有意无意提起,便见姜太傅面上笑容稍减,叹道: “你既已是老夫学生,有些话便与你直说了,进书房罢。” 依旧是上次所见百间朗朗、插架三万,只散在桌面上的东西都清理了,整洁不少。 姜太傅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说道:“老夫近日丢失一物,与己十分重要,为防有人偷了老夫的物件呈与圣上,你便留意点。” “可是这满是名姓的册子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祁采采自怀中掏出一物,姜太傅也顾不及礼数,忙抢了过去。 大略翻看了下,姜太傅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过是誊抄的,却不是原版,这东西你从何得到的?” 当下可见姜太傅已红了眼,失了气度,祁采采掰开姜太傅握持她胳膊的手,淡笑道:“大人太过急躁了,学生这不正要说么?难道大人怀疑是学生偷的?” “你又不曾来过府上,老夫还未到不辨是非的年纪。”姜太傅焦躁地摆摆手,示意沈秦微继续说。 “大人既然说及此事,学生便有两事相告了。”祁采采又一揖,徐徐道:“其一,这东西是圣上与学生在勤政殿议事时一只鹞鹰带进来的。其二,学生之前到过府上,却不是第一次来了。” 姜太傅眼神狠厉许多,逼视着沈秦微阴测测问道:“那便是说圣上已经见过册子了?你又是如何能自皇宫带出来的?你曾来过府上老夫又为何不知?” 祁采采不躲不闪,也正视着姜太傅,笑道:“大人想先听哪件事?” “老夫无心听些废话,先讲册子的事。”姜太傅见沈秦微面色自若,全然不惧他的威压,对沈秦微的怀疑淡去许多。 “学生只说那鹞鹰送到了勤政殿,却未说送到了圣上手中啊。大人也知晓,圣上近日在勤政殿理事皆有骊妃娘娘作伴,那时正好……”说至此脸突得红了红,才继续道: “鹞鹰身轻落下动静不大,又是学生规避外间时自那窗外飞进来,学生为了强身健体也苦练过些许武艺,便生擒了它拿了它腿上缚的东西。” “你竟如此胆大,敢在天子眼下做鬼?”姜太傅半信半疑。 祁采采笑了起来,不以为然道:“富贵险中求,若学生是个懦弱中庸之辈今日哪还有机会站在此地同大人交谈呢?” 又细细审视了沈秦微,姜太傅倏尔也笑起来,那名册上可是有沈知味的名姓,沈家与姜家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晾沈秦微初入官场没那胆量同他玩心机。 “那便要好好查查这鹞鹰的来路了。哈哈,不说这个了,老夫倒是好奇你何时来过府里?”姜太傅拍拍沈秦微的肩膀,明面上虽像是全信了,可话里仍带着试探。 姜太傅已经确定沈秦微的诚意,鹞鹰的事情做不得假,敢在圣上手里偷东西,这投名状他定是接的,可出于谨慎,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祁采采脸色沉了沉,有些悲愤道:“这便得要大人为学生主持正义。”见姜太傅允了方道:“殿试前府中公子曾设江宴,学生自然参与,但不曾想因着不胜酒力竟被抬回贵府……学生也是铮铮铁骨的男儿,实在气急,才一直避着府中公子。” 听闻此言姜太傅未尝有半分怀疑,怒不可遏,料定府中公子定是指姜宴几那惹是生非的玩意,这么一来也就说得通都过去这许多日子沈秦微才来投诚,原是自家出了个老鼠屎,搅混了这一锅好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六十五章【入秦庭】 祁采采出来太傅府轿子走远了才忍不住笑起来,让那自以为是的老狐狸深陷自己的猜忌里真有趣味。 姜宴几那不要面皮的纨绔子今日怕是免不了皮肉之苦,他亦是害了钏儿的间接凶手,自他这一点点开刀。别看姜太傅言辞里仍护着自家名声解释说是玩闹之举,可那黑得滴墨的面色哪像会轻易放过姜宴几的样子。本还打算牵扯进姜宴殊,想想还是作罢,姜宴几和姜宴殊在姜家地位肯定不同的,太蹬鼻子上脸未必是好事。 至于那鹞鹰,姜太傅想查便查吧,结果定会出乎他所料的。 那本名册算作投名状?呵,只要姜太傅觉得是就好了。 轿子七拐八拐进了条巷子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再自另一端出来便是一辆普通的马车,祁采采坐于马车上换上了备好的朝服,准备谒见圣上。 城郊山上零星的民居中倚靠着山阳随意搭建那一间里此时正坐着京中两位皇子,尽管外间有风灌进来,里屋飘散的阵阵血腥味仍遮掩不住。 太子谆阖着眼躺在榻上小憩,昨夜几乎未眠,疲乏地不行,倒是沐阳王精神抖擞地倚在里屋的门上透过帘子的缝隙往里看着。 较之昨夜里惊天动地的哭声,孩子明显也体力不支哭声微弱起来,也不知老叫花用的什么药草让疼痛钻心刺骨引得孩子哭哑了嗓子,罗太医额上汗水细密,顾不得擦,银针蘸过老叫花调配的药水后立马施以穴位上,孩子虽看似饱受折磨,但经过一夜刺穴入药皮温脉象皆正常起来。 罗太医虽自诩正经读过、、不信老叫花这般连赤脚郎中都算不上的医术,但效果出奇,他也不得不膜拜世外有高人。 又过三刻,罗太医见逐个穴位都插了银针渗出黑血,罢手等候老叫花进一步吩咐,谁知老叫花见针扎满了便收了护着孩子心脉的真气,自顾自提起床边的酒壶起身边喝边出去了,罗太医怕孩子出个三长两短他的命就交代了,张口要问,就听老叫花留话道: “莫让人靠近,莫让他睡熟,一个时辰我便回来。” 沐阳王堵在门口不让步,老叫花不怒反笑,“你且说你想不想他活?老叫花去采个药草又不会跑,你堵着便是让他丧命啊。” 见沐阳王犹豫着让开老叫花这才施展轻功几个周转消失在视野里。 “大哥真是深藏不露,身边竟有此等高人。”沐阳王戏谑道。 “嗯。”太子谆眼睛都不曾抬一下,随口应道,顺便翻了个身,面朝墙继续躺着。 “不过你再有本领也不可能胜过太傅,差距之大非个把人能拉平的。”沐阳王不辨喜怒继续说道:“即便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士,也架不住个数万吧?何况还有大炮。” 太子谆这才沉声道:“你死我亡的局可解?” 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沐阳王笑道:“大哥在说笑?” 瞬间变得沉默,良久太子谆起身去屋外吹风,沐阳王在身后喊道:“便是你救了吾儿,他日兵戈相见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随你。” 太子谆沿着山路往顶峰行去,他只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不能见着那么小的孩子承受巨大的苦痛挣扎求存,他的善不需要沐阳王回应,到真的刀剑相向那日他也不会觉得沐阳王该退让,帝位之争自古便没有血缘亲情之别,同样残忍。 再说后来这事被匪石得知,匪石差点背过气去,想不明白太子是傻了还是疯了,说要慈悲吧,对敌人慈悲便是给自己挖坑啊,这孩子治愈后沐阳王便后继有人了,争夺储位就又加一条有力的说辞。 那却是后话,现下匪石也不知此事,故也没有机会阻拦。老叫花出了屋子便往自己在林子里的洞府飞驰而去,那孩子身上渗血之症看似稳定住了,实则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夭折。他一个江湖人解毒还行,治这些疑难杂症恐怕没那能力,好在他的好徒儿身边有能起死回生的华佗传世后人。 华佗后人在这洞府已经将近十日,几乎足不出户,潜心研究太子谆身上的剧毒,可毒来自西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想抑制可以,想祛除难。 刚到洞府外,老叫花便喊了华佗后人带着药箱去看病,一问不是太子谆华佗后人想也不想直接否了,他自上回太子谆失踪、遇刺,又知晓太子谆中毒,便再也不想管别个死活,他欠萧后的自然是力保太子谆安全,而不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分了神。 老叫花自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骂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规矩可守,且说上回儿死了个太子妃他的好徒儿差点一蹶不振,这会儿的不过是个孩子,为医者怎能如斯狠心?! 提及太子妃华佗后人面色变了变,有些歉意,可也没松口,仔细问询了症状配了两包药草递给老叫花,嘱咐他每三日来拿,一副内服一副外敷,八十一日后方能见效。 勤政殿里祁采采稽首在地,静候皇帝的答案。 皇帝居高临下望着那稚嫩的身影,虽是跪着,却有一身傲骨,缓缓问道:“沈卿家可是索求无度了,朕为何要按此计行事?” “陛下欲要大雍千秋万代,臣却看到大雍有吏乱坏纲的前兆,‘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陛下要举贤,又如何让一家权大,民声难达天听?”祁采采铿锵有力地回道,也是姜家作孽太久,这一席话便显得慷慨正义。 细细想过皇帝眉头深锁,冷声道:“沈卿家如何得知朕所想?这天下大势又岂是你刚入朝廷便能看得明白的!” “回陛下,那名册上所有的人涉及国家兵权、财政、荐举考试、官吏任免、工程修建、司法决狱、监督纠弹等,太傅的心思昭然若揭,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所想还需要臣来猜吗?”祁采采感觉一道冷冷的视线在她脖颈间游弋,这颗脑袋保不保也就这一赌了。 “哈哈,朕倒是为自己寻了位贤臣良相。”皇帝虽笑起来但面色更加难堪,有人觊觎他的天下还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姜家,要他情何以堪,“沈卿家忠君爱国,朕心甚慰,清君侧的重任便交由你了。” “敢请陛下,臣之前所提之事……”祁采采吁了口气,却不能放松,再重提一次,希望皇帝能应允下来。 久久凝视着沈秦微,皇帝完全以安抚的语气说道:“便封个郡君吧,既有了名头也不引人注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烈火绯桃照地春 第六十六章【登云梯】 日西之时随着沈秦微回沈府的还有一道圣旨,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琴泣晚膳前被沈夫人派人自沈秦微的小院接了过来,说是商议纳妾事宜,琴泣虽觉着突兀,但她无长亲兄妹也只能亲自去听,却始料未及命运做了逆转。 “姑娘接旨吧?”陆公公亲自被派来宣旨,却不是说皇帝有多看重这位新郡君,实在是觉着封曾经的风尘红牌为县主太不合理,哪怕是清倌人,都够让人指点了,才派了陆公公亲自来宣旨。 圣旨沉甸甸的,琴泣有些不知所措,眼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就见沈秦微带着笑说道:“料想你会开心,喜事却不止这一件。” “是你为我求来的?”琴泣愣了愣,又摇头道:“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些?” 祁采采早知对琴泣这般聪颖的女子有些细节上瞒不过去,故而应答如流,“我与你同为一人效力,自然要照顾到。郡君这身份虽品阶不高,但今后无人再会拿你身份说事了,还望能搏美人一笑。” “公子哪的话,妾身怎有机会为圣上效力,公子美意妾身心领了,只是终是要为人妻妾,身份如何并无差别。” 琴泣的心中有那一瞬间的澎湃,大抵是在红尘漂泊太久了,也就那一瞬便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一个妾室罢了,要身份地位何用?眼前不免浮现出萧惟余倔强的面孔。 “无妨,同我来吧,身份虽在我看来一文不名,可在世俗眼里身份便是一切,你该比我看得通透。”祁采采引着琴泣往家祠走,前面是沈知味与沈夫人。 这下哪怕琴泣自认历经世事,练就一双慧眼,也猜不透沈家的意思。 家祠打开后一股尘封的古朴气息扑鼻而来,没有沈秦微过继时那些繁文缛节,沈知味咳了两声,无甚表情地命令道:“进去吧,请了陆公公做个鉴证。”22ff爱书网 “恕妾身冒昧,公子这……”琴泣再难镇定,看着仆人点亮了祠堂的烛火焚香,明知不可能是纳妾的礼数,才出声问道。 “进去吧,你马上就会知道。” 祁采采跟哄小孩一样安抚着琴泣,沈知味已经到了主位上,看了眼众人,示意仆从关了祠堂大门,朗声念道: “沈家列祖列宗在上,吾沈氏第十任家主知字辈沈知味今认禾彦郡君为义女,必待之如己出。”又说道:“夫人、秦微,认过郡君。” 沈夫人知晓沈秦微不必纳了琴泣自然欣喜,干脆地唤琴泣道:“女儿。” 这变故令琴泣哑然,真正愣住,又听沈秦微唤道:“家姐。” 沈知味又轻咳两声自顾自解释道:“小慎身子有恙便不来相认了,禾彦郡君以后有何所需尽管对为父开口,小慎有的必有你一份。” “谢过沈大人、夫人,谢过公子。”琴泣没忘了礼数,但人依旧木木的,全然不似以往那般风轻云淡。 之后沈知味特意留了沈秦微去书房详谈,一进门沈知味就迫不及待问道:“你如何说服圣上同意此事的?一个花娘做了郡君可是前所未闻。” “父亲莫要激动,凡是都要有人开头,我便那第一人,也可见圣上器重。”祁采采打着哈哈,她要怎么说这事?说她卖了自己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