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传奇》 正文 江汉平原沧桑齐家故事 麻布拐舞狮招亲传 引子 最近,我一直沉湎在过去的记忆中,回首我前半生所走过的路,悠悠往事,历历在目,几多感慨,几多辛酸 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于我青春年少时一段难忘的经历。 七十年代中期,我回到我父亲的故乡,湖北省江陵县普济镇先锋大队那个偏僻的乡村,开始了我的务农生涯,迈开了我漫漫人生苦旅的第一步。 那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岁月呀! 一个懵懂的少年,怀中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期许,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天地。初涉世事的我,用一双迷茫的眼睛打量着父亲的故乡:一片贫瘠的土地,一个古老的村庄,一条弯弯的小河,一群善良麻木的族人。一切是那样陌生,那样的迷离。 那个年代,物质是那样的匮乏,精神是那样的空虚,没有鲜花,没有美酒,没有音乐,没有爱情。 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黑咕隆咚的前清时期的老屋,就是我的居室。陈年的老灰比铜钱还厚,百年的蛛网布下人世的层层寒霜。用土坯夯实和芦苇铺就的小床,睡上去吱呀作响。床头密布的蛛网下赫然存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那是我父亲为我爷爷百年后准备的寿材。它曾经让年少的我半夜不知惊出了多少冷汗!棺材旁还有一张比这老宅不知还要大多少岁的老床,雕龙画凤的床棂见证了它的主人昔日的辉煌。 这张床的主人就是我的曾爷爷和曾奶奶。听父亲说,他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爷爷,就连我的祖父也是一生下来都没见过他的父亲。曾爷爷和曾奶奶是这个贫困乡村的一个传奇。而这张床居然是皇上所赐。拨开历史的尘烟,撩开岁月的面纱,一个关于这张床的故事,一个个关于我曾爷爷和曾奶奶的那些近乎离奇的传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穿过历史的云雾,慢慢向我走来 而如今,每当我站在华丽的讲台上,当炫目的灯光照亮我的双眸,当我听到如潮的掌声和如狂的欢呼声响起时,我总会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我非常享受三尺讲台带给我的无尚乐趣,也感恩这小小的舞台赐于我今天的一切。我的香车美女,我的别墅豪宅,我的一双可爱的儿女,我的外孙,我的相濡以沫的爱妻,我的众多追随我的优秀虔诚的弟子,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徐门。而每当我神采飞扬,口若悬河,妙语连珠,驰骋在这华丽的舞台上时,冥冥恍惚中,我的眼前总是幻化出一双饱经风霜的泪眼,那是我的曾奶奶。 第一章 一个繁星满天的夏夜,在村里的打谷场上的一个碌碡上,吃完饭还嘬着牙花的村里小卖部的售货员,据说是这个村里最有学问的人,我那叫义亥叔的老人,向我讲起了这个被十里八乡所津津乐道的故事。 一八九三年早春二月,迎春花刚刚在小河边悄悄綻放,宁静的小村庄被一阵阵欢快的锣鼓和震耳欲聋的鞭炮所震醒,在欢呼声中,一个身材婀娜,蒙着红盖头的少女,走进了老齐家整洁的小院,这就是我的曾奶奶,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十六岁那年一顶花轿把她抬进了我曾爷爷家。 当年她陪嫁的嫁妆摆了一整条街,连小院都放不下。这是一个方圆几十里长得最标致的少女,而且绣得一手好花,练得一手好字,写得一手好诗,弹得一手好琴。后来,我的疑惑一直伴随了我多年。我曾多次问我爷爷,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花红百里挑一的绝色女子,怎会下嫁寒门。在当年讲究门当户对的封建社会,这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只有一个解释,我的曾爷爷不是一个凡人。 现在我们老齐家,老少一百多口,可谓人丁兴旺,凡接触过齐家的人都有一个共识,齐家多出俊男美女,看来与我曾爷爷有很大的关系。 那一年,离我们村三十余里著名的水旱码头齐家堤口逢大庙会,江陵c监利c石首三县的民众和湖南的桐油商云集于此,三天庙会唱大戏,耍龙灯,舞狮子,踩高跷,耍把戏,热闹非凡。 荆江九曲十八湾,在郝穴以下十五里的箢子口,一道长堤如一道彩虹,在长江以北蜿蜒百里,其中有一个约九十度的大拐,人称麻布拐。 传说,有一年发大水,眼看着江水漫过了江堤,大水把江堤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汹涌的江水咆哮而下,富饶的江汉平原顿成泽国。奔腾的江水像一条巨大的蛟龙,把江堤外冲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于是后人把它称为蛟子渊。人们逐水而居,逐渐就成了一个日渐繁荣的村庄。蛟子渊就是我曾奶奶的家乡。 离蛟子渊十华里的一个小街就是麻布拐,当年发大水时,由于洪水泛滥,千里沃野,一片汪洋,哀鸿遍地,尸骨成山,人为鱼鳖。此事惊动天庭,玉帝派王母娘娘的第九个女儿来到此地查看,九仙女为解万民困苦,连夜赶织了一匹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长的麻布,当空抛下,这匹麻布生生地把汹涌的江水拢住,由于江水巨大的冲击力,把麻布冲成了一道约九十度的大拐,这匹麻布化成了一道巍峨的长堤,于是后人把这个地方称为“麻布拐”。 我就诞生在麻布拐。这当然是后话。 当年齐家堤口的庙会,真的是热闹非凡。街东街西的大堤旁,有两座天然的戏台。依荆江大堤的两侧,从上而下,依次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东边唱的是天沔花鼓戏《春草闯堂》,西边唱的是楚剧《荞麦粑粑拜寿》。街的正中间用一百四十八张八仙桌搭起了一个巨大的高台,每张桌子都有一只脚悬在空中,只有三只脚重重叠叠,直冲云霄。在一阵急剧的锣鼓声中,闪出了一列高举刀枪c剑c戟c叉的队伍,一个手持火红绣球的小伙子翻着跟头,从队伍中跃了出来,绣球后是一对雄狮,踩着急促的鼓点,一路翻腾着舞来。 舞狮的两个小伙一前一后,摇头晃脑,腾挪闪展,把一头雄狮的威猛c英姿和憨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内行人都知道,前面的舞狮人,摆弄狮头需要灵巧和轻功,后面的舞狮人需要扎实的硬功夫和上乘的轻功。在狮子扑c跳c剪c扫c滚c咬的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中,全靠后面的舞狮人用他的双臂巨大的臂力,把前面的舞狮人举起和放下。而舞狮的高潮,是爬云梯。 当年的齐家堤口,是江汉平原著名的水旱码头。长江从三峡一路呼啸而来,在荆江形成九曲十八弯,而最后的一个湾,在笔架山下,迂了一个大圈,淤成了一片巨大的河滩,上面长满了芦苇,百里芦苇荡由此而来。 五百年前,传说从江西上来一位桐油商,满载着一船桐油,溯江而上,可船在笔架山下遇到大风,大风吹折了桅杆,无奈油船驶进芦苇荡避风,风停后船却搁浅在滩上。眼看着一天天过去,船上的食物快要用光,江水还未涨起,大船寸步难行。百里芦苇荡浩浩荡荡,淤泥过腰,若要上岸,只能靠天。江水不上涨,插趐都难飞。 史载,洞庭湖区的江汉平原曾发生过有历史记录的三次大旱,一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九六零年的三年大旱,那年我三岁,我差点饿死,这也是后话。二是清光绪年间的一次大旱,长江断流。更远的就是五百年前明末清初的这次大旱。整整三年半未下雨,长江见底,赤地千里,饿殍遍地,人们吃光了树叶草根,甚至易子而食。 这只油船被困芦苇荡整整一百天时,船上已经断粮断水三天。为了活命,船老板命船工把淤泥挖上来用布袋过滤取水,把芦苇拔来取苇叶苇根充饥。恐怖和绝望的情绪在船工中蔓延,一群人蓬头垢面,先后有人病倒。有人为了活命,不顾一切地跳下淤泥湖,最后被淤泥淹没。有人整天整夜地跪在船头,双手合十向苍天祷告,祈求上苍降甘霖,让江水快涨,好早日脱离险境。 终于,有一天,连船主都病倒了。这个在湘鄂两省行商几十年的大桐油商,终于抛下他的万贯家财,抛下他的娇妻美妾,在洞庭湖边的芦苇荡里,万般不舍地撒手而去。 船主的离去,更加剧了船工的恐慌,这时船上还剩下七个人。为首的一个汉子,是一个江西人,祖籍山东,在他的身上既有齐鲁汉子的耿直和粗犷,又有南方人的精明和狡诈。他就是现在江陵县境内齐家堤口c齐家河岭c太湖齐家老台c公益北齐家c郝穴建国齐家台c齐心村等齐氏家族的先祖,后人尊称齐越公。这是个英俊潇洒的汉子,身材伟岸,眉目俊朗,五官清秀,声如洪钟。看来老齐家的男人多得益于他的遗传。眼看船工们已陷入绝望的泥沼,齐越公挺身而岀,成了剩余船工们的头。首先,为了稳定人心,他发誓一定带领大家走出泥沼。一天,他用船上的跳板铺在淤泥上去砍芦苇来充饥,突然一道灵光闪过眼前,把砍下的芦苇扎成一捆一捆的铺在淤泥上,不就是一座浮桥吗他大喜过望,连忙招呼其余六人,把他们分成二人一组,边砍芦苇边往前铺,下面把成捆的芦苇横铺在淤泥上,上面搭上跳板,相互接力,把跳板一步步的往前移。身陷绝境的人们看到了生的希望,欢呼雀跃,拼尽全力往前移!不知过了多少天,用芦苇铺成的血路,在茫茫芦苇荡里延伸,饿了吃苇叶苇根,渴了喝淤泥污水,困了就在苇桥上躺下,他们已没有昼夜之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疲惫的身躯,一天天,一月月,日复一日地艰难地向芦苇荡深处挪动。有四个人又相继地倒下。剩下三个人还在顽强地前行。前面的芦苇杆越来越稀,而脚下的淤泥越来越硬,终于有一天,三个人又倒下了两个,只剩下齐越公一个人的时候,他听到了前面苇丛里传来了鸡叫声!这时他已精疲力尽,拼尽全力用最后的力气大喊一声:“救命!”便扑嗵一声倒在苇桥上什么也不知道了。齐越公一觉醒来,发现自已躺在一个用芦苇搭成的窝棚里,一个面目姣好c梳着一个粗黑辫子c穿着一身青蓝白花粗布蜡染大褂的女子正在托着他的头给他喂米汤。 这是洞庭湖入长江口处的一个渔家的小窝棚,窝棚的主人是一对父女,在长江边靠打鱼为生。由于连年干旱无鱼可打,于是在芦苇荡边开了几亩荒地,种了些五谷杂粮蔬菜瓜果糊囗。一天,女儿正在地里点绿豆,突然听到芦苇荡边传来救命的呼喊声,循声而去,结果发现了几乎赤身裸体c气息奄奄c晕倒在地的我的先祖齐越公。于是赶紧喊来父亲,父女合力将他抬进窝棚。这位美丽的渔家少女后来成为我们江监石三县齐氏家族共同的先祖母。 暑往寒来,当成群的雁阵从芦苇荡一阵阵向南飞去的时候,越公在这个窝棚里已住了三个来月。在渔家女的精心调养下,越公慢慢地恢复了健康。那一年一直没有下雨。冬天到了,老北风呼呼地叫着,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终于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江汉平原,洞庭湖畔的芦苇荡漫天洁白。天寒地冻的时刻,芦苇荡结了冰。那个让几十位船工葬身的淤泥滩被冻得结结实实。越公想到了身陷芦苇深处的桐油船,于是再一次地向芦苇深处走去。当他来到油船上时,由于阳光的暴晒和炙烤,油桶全部龟裂,满满的一船油全漏向芦苇荡深处,并结成了厚厚的桐油冰。踏着结满油冰的破损的甲板他四处寻找,结果他的眼前一亮,在船老板的卧室的那个位置,有个油桶完好无损的静静地躺在那里,他费尽全力把油桶打开,一阵金光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原来里面是满满一桶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元宝。 越公带着这对渔家父女离开了芦苇荡,带着这桶黄金来到了江监石三县交界的蛟子渊旁的堤口置田置地,住了下来,后人把这个地方称为齐家堤口,并逐渐演变成一个村庄。由于地处江监石三县c横扼湘鄂两省水陆交通咽喉要道,最后形成了一个繁华的水旱码头。越公后来用黄金捐了一个县令,在石首县开衙挂印一直做到李闯王打进北京城c吴三桂开山海关,他不愿意为清廷做官,于是告老还乡,在齐家堤口建成一座深宅大院,安享晚年。 越公坎坷半世,历尽艰辛,九死一生,是上苍赐给他一切。到了晚年,他一心行善,笃信道教,花巨资在荆江大堤沿线的芦苇荡边修了很多道观,以超度把财富留给他的桐油商和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搭建生命之桥的六位兄弟。他说他是上天的金枝结下的金果,是一轮明月救下的头陀,因为那个救他的渔家女就叫明月。于是他把这几座道观分别命为金枝观c金果观c明月观c头陀观c扬子观和普济观。几百年来,洞庭湖畔芦苇荡边的这些道观香火格外旺盛,人们说上有金枝金果,下有明月头陀。可惜这些道观在文革中毁于一旦,只留下几个地名,像金果公社c金枝乡c普济观c堤头埠c拖船埠。今天,我们从这些名字里或许能想象到那昔日的繁荣。 为了安葬船主和船工,为了永远的纪念他们,越公任石首县令时,征集民夫专门开挖了一条河,把那只破败的油船从沼泽里拉回齐家堤口旁的麻布拐。上岸的那天盛况空前,越公请来七七四十九个道士,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并在油船拖上岸的地方建了一座道观,里面供奉的就是那位桐油商和与越公生死相依的六位兄弟。人们把这里称为拖船埠,把这座道观称为拖埠观,地名一直沿用至今。道观于本世纪初由齐氏后人重建,至今香火旺盛。 越公育有四子,长子懋就是现居齐家河岭的一支先祖,而幺房的沿江而上到了离齐家堤口三十华里的郝穴,在以后的叙述中我会重点提及,因为郝穴是我的第二故乡。 当年从江监石三县,湖南南县c华容来齐家堤口赶庙会的老表从四方涌来,把个小镇挤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登上荆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街中央高耸入云的狮子台,台下用拾根粗大的圆木打在黄土中,形成了两朵梅花,人称梅花桩。两只狮子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和锣鼓声中,先后跳上了木桩。从湖南来的狮子在南边的梅花桩上,人们把他们叫南狮。湖北的狮子在北边的梅花桩上,人们把他们叫北狮。一南一北,一黄一红两头狮子南北对峙,相互作揖打拱。礼毕,他们在万众欢呼声中,在小小的梅花桩上做作各种高难动作。梅花桩的旁边,是用一百四十八张八仙桌叠起的高高的狮子台,狮子台的顶上,高挂着一个小红绸包裹,里面装着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红绸包裹的旁边挂着一个巨大的绣球。来自湖南湖北的两只狮子,从梅花桩的两旁,各自爬向高台,这就是齐家堤口庙会的高潮——爬云梯。 每张桌子都有一条腿悬在空中,三条腿的桌子叠了一百四十八层,不说在上面舞狮子,就是从底下往上望望,都会望掉帽子,令人头晕目眩,胆战心惊!两头狮子从梅花桩上起步,从高台的两边往上爬,边爬还要边做悬空c倒立c翻滚c亲昵c嬉戏等高难动作。谁先爬到顶端,摘到包裹,银元宝归谁。谁先摘到绣球为胜。 在万众欢呼声中,两头狮子的比拼到了白热化。人们一会屏住呼吸,一会惊呼,一会长吁一口气,一会拼命狂喊,拼命鼓掌,为各自的队伍加油。 靠北的那头狮子,舞得格外灵动。趁着狮子跃起的间隙,我们看到,后面的舞狮者是一个背阔腰圆的小伙子,英俊的脸庞,秀气中透出逼人的英气。大大的眼睛,眸子里散发岀灼灼的光芒。剑眉入鬓,鼻若悬胆。特别是那微微上翘的嘴唇,让人过目难忘。身高八尺,一身过人的功夫,让现场的观众看得如醉如痴。“好”!“好”!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只见他们那头狮子在高台上一会跃起,一会扑下,一会倒挂,惊心动魄,扣人心弦!一路领先地把红包摘下。这时,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叫好声,欢呼声,鞭炮声和欢快的锣鼓声汇成一片,整个齐家堤口街中央就像一锅煮开了的水,沸腾了!得胜的北狮摘下那个火红的绣球当空抛下,只听“嗵嗵嗵”三声炮响,狮子从高台上一路翻滚着滚了下来,是谓狮子滚绣球。 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位端庄文静的姑娘,上身穿一件月白浅花的对襟小袄,下穿一条绣着淡淡梅花的绸裤,一条又粗又大的辫子垂在腰际,发梢扎着一条火红的头绳,手上拿着一方绣着狮子滚绣球的手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高空中翻飞的狮子。随着锣鼓的节奏,从她樱桃样的小嘴里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和惊叹声! 当北狮得胜后,正当她随着人们欢呼雀跃时,一个火红的绣球从高空抛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姑娘的怀中,把她闹了个大红脸。她就是后来嫁到老齐家的我的曾奶奶。 那个舞北狮的抛绣球的小伙子,就是我的曾爷爷齐选烈公。 第二章 清顺治元年,齐家堤口的齐家大院一片哀声,年届九秩的齐越公驾鹤西去。为了选一片好地作为齐家的祖坟,越公的长子懋公花重金从荆州请来一位阴阳先生,在齐家堤口周边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踏勘,选中了离齐家堤口三十华里的万岁河边的一道河岭,隆重地用王侯之礼厚葬了赿公,因当时齐家已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这个巨大的坟堆人称古坟央,直到今天还保存完好,它成了遍布江汉平原齐氏族人共有的祖坟。 越公长子懋公为了守墓,把家产一分为四,长子懋就在河岭买田置产,繁衍开来,人称齐家河岭。这就是我曾祖父的家乡。 越公次子鲁公在河岭对岸与大哥隔河而居,也繁衍出一支人脉,人称台湖齐家。三子在白鹭湖童男口也繁衍出一脉,人称北齐家。老幺留居齐家堤口老宅。后幺房分支溯江而上在郝穴周边扎根,更有了许多许多的故亊。 懋公在齐家河岭的一支,日渐人丁兴旺起来。那时恰逢康乾盛世,四海一统,国泰民安,齐家河岭地处著名的鱼米之乡的荆楚腹地,湖广熟,天下足,荆州乃天下九州之一,是天下著名的粮仓。而离齐家河岭百里开外的沙巿,又是盛世中国沿江五个著名的商埠之一。于是懋公一脉在齐家河岭开疆封土,诗书传家,耕读入仕,家业兴隆,人丁兴旺,一时荆楚驰名。 三百年后,转眼到了清光绪年间。齐家河岭懋公第三房子孙齐钱公,我爷爷的爷爷,因从小天资聪颖,乡试县试一路高歌,以县试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考中齐家河岭五房中第一个秀才。全村人引以为豪。可后来不知怎么科举屡试不中,钱公以秀才之身自傲,不愿稼穑,更不屑商贾,整天穿着个长衫在离齐家河岭三华里的普济观上,茶馆里出,酒馆里进。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做,慢慢地坐吃山空,家道中落,沦为齐家河岭最穷的人家之列。可是无论多穷,老秀才为了显摆,长衫是无论冬夏都不会脱的。后来穷得连新鞋都买不起,就是打着赤脚,也穿着长衫,老秀才的形象,直到今天都被观上的人们引为笑谈。今天的孩子们都会唱一首歌谣:“穿长衫,打赤脚,无论多热都不脱。老钱公,老秀才,瘫在床上下不来”。钱公晚年穷困潦倒,为了生计,钱公不得不放下秀才老爷的架子在齐家河岭开学馆取名“立善斋”,教几个蒙童度日。后来瘫在床上下不来,晚景十分凄凉。钱公晚年得子,取名选烈,即我的曾祖父。生下儿子不久,钱公即逝。选烈自幼丧父,因家境贫寒,没法上学念书,可酷爱武术,他母亲只好在他六岁时把他送到少林寺去学武术。十年后,选烈公成了名震江汉的少年武师。 十八岁那年,由他率领的北狮在湘鄂赣三省南北狮子大比武中勇夺桂冠,选烈公于是声名大震,扬名湘鄂赣豫。 那天,在齐家堤口的高台上,选烈公当空抛下的绣球正好砸在我曾奶奶的怀中,选烈公从狮子里探出头来,一眼看见绣球砸中的竟是一个倾国倾城c花容月貌的绝色女子,一下傻了眼,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当我的曾奶奶抬头一望,从狮子里钻出来的舞狮者竟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英俊少年时,一张脸羞得像一块大红布,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时看热闹的老表们发出了雷鸣一样的掌声!大家齐声叫道:“天造又地设,英雄配美人。金龙配玉凤,才子配佳人”。于是就这样,我曾爷爷选烈公和曾奶奶齐王氏一见钟情,抛绣球定终身,在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被传为美谈。 一百二十多年前,公元一八九三年早春,一顶花轿把十六岁的王家大户人家的千金从杨林湖畔的王家桃坡一路吹吹打打地抬到了老齐家的小院。从此这个从大户人家嫁过来的绝色女子,就成了这个贫寒之家的主心骨。 杨林湖畔的王家桃坡,是一个绿树成荫,桃花盛开,风景迷人的村庄。当年麻布拐长江溃口后,汹涌的江水像一条出海的蛟龙,把江汉平原撕开了一条长口,人们把它称为蛟龙河。蛟龙河从蛟子渊出发,一路狂奔三十里流入杨林湖。蛟龙河入杨林湖处,河湖交叉冲积成了一片美丽的绿洲,这就是王家桃坡。 相传隋唐时期,隋朝元帅杨林追赶敌兵于洞庭湖边,因身负重伤,又遇大雾迷路,与大部队走散,单枪匹马来到湖边,又累又饿,失血过多,昏倒在湖边,被一个农夫所救。农夫将他抬到家中,精心救治。因为农夫是一个乡村草药郎中,他农忙时务农,农闲时采来草药,走村串户为乡民看病。他倾其所有,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把最好的东西用来招待杨林,并釆来草药为杨林疗伤。杨林病愈后,为感谢农夫救命之恩,将自己的黄金甲留给农夫,农夫因此而致富。后人于是把这不知名的湖泊命名为杨林湖。这个农夫后来方知他所救治之人乃当朝赫赫有名的靠山王。为感靠山王赠甲之恩,认靠山王为父,改姓王。王氏族人后来发展成当地赫赫有名的大户,因王氏族人靠黄金甲致富,为了世代不忘靠山王之恩,他们把所居的村庄命名为王逃坡。后来有位游方的和尚路过此地说:逃不如桃。于是把村庄改名为王桃坡。后人在王桃坡上,杨林湖边遍植桃树。每年三月,满坡满湖岸的桃花灿若明霞,绯红蔽日,满树的桃花与清澈的湖水相映成趣,把湖水染得一片粉红,如人间仙境一般。 我曾祖母齐王氏,就在这样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度过了她幸福美丽的童年。王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我的曾祖母在王家自办的私塾里读了十年书,因封建时代女人不能参加科考,虽满腹经纶,却难有用武之处。于是自己作诗填词,写字画画,自娱自乐。一天,她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无意中发现尘封的书柜里,有一堆游方的医书,原来王家的先祖就是一个江湖游医。也许是天性吧,她对行侠仗义,四海为家的江湖侠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潜心苦读,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一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竟成了王家桃坡小有名气的女郎中。 有人说,我天生就是一个江湖奇才,而齐氏家族后人也不乏江湖俊杰,看来与我的曾祖母不无关系。今天的杨林湖,王桃坡位于江陵县秦巿乡,风景依然美丽。 义亥叔在碌碡上咂吧着嘴,用一杆长长的竹烟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竹烟竿头上的铜烟锅在黄昏中一明一灭,一股刺鼻的烟味呛得我直咳嗽。“要不要来两口”义亥叔问我。我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江汉平原的男人,几乎人手一竿长烟枪,对于这烟枪,我是心有余悸的。小时候,因为顽皮,不知挨了爷爷多少铜烟锅。以至后来回乡时,与爷爷同居一室,产生了很大的矛盾也源于这个铜烟锅。 义亥叔的这竿烟枪,是两个人共用的,那个共用的人叫亥婶。亥婶是江汉平原与武陵山脉过渡的丘陵地区——松滋县八宝人,我的老家齐家河岭二千多户人口,近一万人,是四湖地区较大的村庄,唯一两个抽烟的女人都是松滋人。江汉平原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松滋人,礼性大,见面就是饿伙哒!毛巴烟,豆子茶,回头就要喊大大”。松滋有三怪:“女人风流男人坏,大姑娘腰里别烟袋”。这两个抽烟的女人,在我回乡两年的务农生涯中,都是对我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人,由此衍生出我和松滋一生都剪不断理还乱的松滋情结。在以后的章节里我会重点叙述。 四十年后,我幺叔叔去世。在幺叔的悼念仪式上,我再一次见到义亥叔时,他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耋耆老人。我和他一起共同回忆起那天在老家的碌碡上他讲的故事。 我曾奶奶十六岁从王家大户下嫁齐家寒门那天起,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我爷爷的爷爷钱公留下了他们孤儿寡母,三亩薄田,一柜诗书,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曾太祖母选烈公的母亲,一人把儿子拉扯成人,还没看到儿子娶媳妇,也追随钱公而去。实际上,我曾奶奶一进我老齐家的大门,就又当婆婆又当媳妇。唱起了独角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第二章舞狮招亲 引子 最近,我一直沉湎在过去的记忆中,回首我前半生所走过的路,悠悠往事,历历在目,几多感慨,几多辛酸 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于我青春年少时一段难忘的经历。 七十年代中期,我回到我父亲的故乡,湖北省江陵县普济镇先锋大队那个偏僻的乡村,开始了我的务农生涯,迈开了我漫漫人生苦旅的第一步。 那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岁月呀! 一个懵懂的少年,怀中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期许,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天地。初涉世事的我,用一双迷茫的眼睛打量着父亲的故乡:一片贫瘠的土地,一个古老的村庄,一条弯弯的小河,一群善良麻木的族人。一切是那样陌生,那样的迷离。 那个年代,物质是那样的匮乏,精神是那样的空虚,没有鲜花,没有美酒,没有音乐,没有爱情。 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黑咕隆咚的前清时期的老屋,就是我的居室。陈年的老灰比铜钱还厚,百年的蛛网布下人世的层层寒霜。用土坯夯实和芦苇铺就的小床,睡上去吱呀作响。床头密布的蛛网下赫然存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那是我父亲为我爷爷百年后准备的寿材。它曾经让年少的我半夜不知惊出了多少冷汗!棺材旁还有一张比这老宅不知还要大多少岁的老床,雕龙画凤的床棂见证了它的主人昔日的辉煌。 这张床的主人就是我的曾爷爷和曾奶奶。听父亲说,他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爷爷,就连我的祖父也是一生下来都没见过他的父亲。曾爷爷和曾奶奶是这个贫困乡村的一个传奇。而这张床居然是皇上所赐。拨开历史的尘烟,撩开岁月的面纱,一个关于这张床的故事,一个个关于我曾爷爷和曾奶奶的那些近乎离奇的传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穿过历史的云雾,慢慢向我走来 而如今,每当我站在华丽的讲台上,当炫目的灯光照亮我的双眸,当我听到如潮的掌声和如狂的欢呼声响起时,我总会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我非常享受三尺讲台带给我的无尚乐趣,也感恩这小小的舞台赐于我今天的一切。我的香车美女,我的别墅豪宅,我的一双可爱的儿女,我的外孙,我的相濡以沫的爱妻,我的众多追随我的优秀虔诚的弟子,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徐门。而每当我神采飞扬,口若悬河,妙语连珠,驰骋在这华丽的舞台上时,冥冥恍惚中,我的眼前总是幻化出一双饱经风霜的泪眼,那是我的曾奶奶。 第一章 一个繁星满天的夏夜,在村里的打谷场上的一个碌碡上,吃完饭还嘬着牙花的村里小卖部的售货员,据说是这个村里最有学问的人,我那叫义亥叔的老人,向我讲起了这个被十里八乡所津津乐道的故事。 一八九三年早春二月,迎春花刚刚在小河边悄悄綻放,宁静的小村庄被一阵阵欢快的锣鼓和震耳欲聋的鞭炮所震醒,在欢呼声中,一个身材婀娜,蒙着红盖头的少女,走进了老齐家整洁的小院,这就是我的曾奶奶,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十六岁那年一顶花轿把她抬进了我曾爷爷家。 当年她陪嫁的嫁妆摆了一整条街,连小院都放不下。这是一个方圆几十里长得最标致的少女,而且绣得一手好花,练得一手好字,写得一手好诗,弹得一手好琴。后来,我的疑惑一直伴随了我多年。我曾多次问我爷爷,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花红百里挑一的绝色女子,怎会下嫁寒门。在当年讲究门当户对的封建社会,这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只有一个解释,我的曾爷爷不是一个凡人。 现在我们老齐家,老少一百多口,可谓人丁兴旺,凡接触过齐家的人都有一个共识,齐家多出俊男美女,看来与我曾爷爷有很大的关系。 那一年,离我们村三十余里著名的水旱码头齐家堤口逢大庙会,江陵c监利c石首三县的民众和湖南的桐油商云集于此,三天庙会唱大戏,耍龙灯,舞狮子,踩高跷,耍把戏,热闹非凡。 荆江九曲十八湾,在郝穴以下十五里的箢子口,一道长堤如一道彩虹,在长江以北蜿蜒百里,其中有一个约九十度的大拐,人称麻布拐。 传说,有一年发大水,眼看着江水漫过了江堤,大水把江堤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汹涌的江水咆哮而下,富饶的江汉平原顿成泽国。奔腾的江水像一条巨大的蛟龙,把江堤外冲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于是后人把它称为蛟子渊。人们逐水而居,逐渐就成了一个日渐繁荣的村庄。蛟子渊就是我曾奶奶的家乡。 离蛟子渊十华里的一个小街就是麻布拐,当年发大水时,由于洪水泛滥,千里沃野,一片汪洋,哀鸿遍地,尸骨成山,人为鱼鳖。此事惊动天庭,玉帝派王母娘娘的第九个女儿来到此地查看,九仙女为解万民困苦,连夜赶织了一匹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长的麻布,当空抛下,这匹麻布生生地把汹涌的江水拢住,由于江水巨大的冲击力,把麻布冲成了一道约九十度的大拐,这匹麻布化成了一道巍峨的长堤,于是后人把这个地方称为“麻布拐”。 我就诞生在麻布拐。这当然是后话。 当年齐家堤口的庙会,真的是热闹非凡。街东街西的大堤旁,有两座天然的戏台。依荆江大堤的两侧,从上而下,依次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东边唱的是天沔花鼓戏《春草闯堂》,西边唱的是楚剧《荞麦粑粑拜寿》。街的正中间用一百四十八张八仙桌搭起了一个巨大的高台,每张桌子都有一只脚悬在空中,只有三只脚重重叠叠,直冲云霄。在一阵急剧的锣鼓声中,闪出了一列高举刀枪c剑c戟c叉的队伍,一个手持火红绣球的小伙子翻着跟头,从队伍中跃了出来,绣球后是一对雄狮,踩着急促的鼓点,一路翻腾着舞来。 舞狮的两个小伙一前一后,摇头晃脑,腾挪闪展,把一头雄狮的威猛c英姿和憨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内行人都知道,前面的舞狮人,摆弄狮头需要灵巧和轻功,后面的舞狮人需要扎实的硬功夫和上乘的轻功。在狮子扑c跳c剪c扫c滚c咬的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中,全靠后面的舞狮人用他的双臂巨大的臂力,把前面的舞狮人举起和放下。而舞狮的高潮,是爬云梯。 当年的齐家堤口,是江汉平原著名的水旱码头。长江从三峡一路呼啸而来,在荆江形成九曲十八弯,而最后的一个湾,在笔架山下,迂了一个大圈,淤成了一片巨大的河滩,上面长满了芦苇,百里芦苇荡由此而来。 五百年前,传说从江西上来一位桐油商,满载着一船桐油,溯江而上,可船在笔架山下遇到大风,大风吹折了桅杆,无奈油船驶进芦苇荡避风,风停后船却搁浅在滩上。眼看着一天天过去,船上的食物快要用光,江水还未涨起,大船寸步难行。百里芦苇荡浩浩荡荡,淤泥过腰,若要上岸,只能靠天。江水不上涨,插趐都难飞。 史载,洞庭湖区的江汉平原曾发生过有历史记录的三次大旱,一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九六零年的三年大旱,那年我三岁,我差点饿死,这也是后话。二是清光绪年间的一次大旱,长江断流。更远的就是五百年前明末清初的这次大旱。整整三年半未下雨,长江见底,赤地千里,饿殍遍地,人们吃光了树叶草根,甚至易子而食。 这只油船被困芦苇荡整整一百天时,船上已经断粮断水三天。为了活命,船老板命船工把淤泥挖上来用布袋过滤取水,把芦苇拔来取苇叶苇根充饥。恐怖和绝望的情绪在船工中蔓延,一群人蓬头垢面,先后有人病倒。有人为了活命,不顾一切地跳下淤泥湖,最后被淤泥淹没。有人整天整夜地跪在船头,双手合十向苍天祷告,祈求上苍降甘霖,让江水快涨,好早日脱离险境。 终于,有一天,连船主都病倒了。这个在湘鄂两省行商几十年的大桐油商,终于抛下他的万贯家财,抛下他的娇妻美妾,在洞庭湖边的芦苇荡里,万般不舍地撒手而去。 船主的离去,更加剧了船工的恐慌,这时船上还剩下七个人。为首的一个汉子,是一个江西人,祖籍山东,在他的身上既有齐鲁汉子的耿直和粗犷,又有南方人的精明和狡诈。他就是现在江陵县境内齐家堤口c齐家河岭c太湖齐家老台c公益北齐家c郝穴建国齐家台c齐心村等齐氏家族的先祖,后人尊称齐越公。这是个英俊潇洒的汉子,身材伟岸,眉目俊朗,五官清秀,声如洪钟。看来老齐家的男人多得益于他的遗传。眼看船工们已陷入绝望的泥沼,齐越公挺身而岀,成了剩余船工们的头。首先,为了稳定人心,他发誓一定带领大家走出泥沼。一天,他用船上的跳板铺在淤泥上去砍芦苇来充饥,突然一道灵光闪过眼前,把砍下的芦苇扎成一捆一捆的铺在淤泥上,不就是一座浮桥吗他大喜过望,连忙招呼其余六人,把他们分成二人一组,边砍芦苇边往前铺,下面把成捆的芦苇横铺在淤泥上,上面搭上跳板,相互接力,把跳板一步步的往前移。身陷绝境的人们看到了生的希望,欢呼雀跃,拼尽全力往前移!不知过了多少天,用芦苇铺成的血路,在茫茫芦苇荡里延伸,饿了吃苇叶苇根,渴了喝淤泥污水,困了就在苇桥上躺下,他们已没有昼夜之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疲惫的身躯,一天天,一月月,日复一日地艰难地向芦苇荡深处挪动。有四个人又相继地倒下。剩下三个人还在顽强地前行。前面的芦苇杆越来越稀,而脚下的淤泥越来越硬,终于有一天,三个人又倒下了两个,只剩下齐越公一个人的时候,他听到了前面苇丛里传来了鸡叫声!这时他已精疲力尽,拼尽全力用最后的力气大喊一声:“救命!”便扑嗵一声倒在苇桥上什么也不知道了。齐越公一觉醒来,发现自已躺在一个用芦苇搭成的窝棚里,一个面目姣好c梳着一个粗黑辫子c穿着一身青蓝白花粗布蜡染大褂的女子正在托着他的头给他喂米汤。 这是洞庭湖入长江口处的一个渔家的小窝棚,窝棚的主人是一对父女,在长江边靠打鱼为生。由于连年干旱无鱼可打,于是在芦苇荡边开了几亩荒地,种了些五谷杂粮蔬菜瓜果糊囗。一天,女儿正在地里点绿豆,突然听到芦苇荡边传来救命的呼喊声,循声而去,结果发现了几乎赤身裸体c气息奄奄c晕倒在地的我的先祖齐越公。于是赶紧喊来父亲,父女合力将他抬进窝棚。这位美丽的渔家少女后来成为我们江监石三县齐氏家族共同的先祖母。 第二章 暑往寒来,当成群的雁阵从芦苇荡一阵阵向南飞去的时候,越公在这个窝棚里已住了三个来月。在渔家女的精心调养下,越公慢慢地恢复了健康。那一年一直没有下雨。冬天到了,老北风呼呼地叫着,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终于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江汉平原,洞庭湖畔的芦苇荡漫天洁白。天寒地冻的时刻,芦苇荡结了冰。那个让几十位船工葬身的淤泥滩被冻得结结实实。越公想到了身陷芦苇深处的桐油船,于是再一次地向芦苇深处走去。当他来到油船上时,由于阳光的暴晒和炙烤,油桶全部龟裂,满满的一船油全漏向芦苇荡深处,并结成了厚厚的桐油冰。踏着结满油冰的破损的甲板他四处寻找,结果他的眼前一亮,在船老板的卧室的那个位置,有个油桶完好无损的静静地躺在那里,他费尽全力把油桶打开,一阵金光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原来里面是满满一桶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元宝。 越公带着这对渔家父女离开了芦苇荡,带着这桶黄金来到了江监石三县交界的蛟子渊旁的堤口置田置地,住了下来,后人把这个地方称为齐家堤口,并逐渐演变成一个村庄。由于地处江监石三县c横扼湘鄂两省水陆交通咽喉要道,最后形成了一个繁华的水旱码头。越公后来用黄金捐了一个县令,在石首县开衙挂印一直做到李闯王打进北京城c吴三桂开山海关,他不愿意为清廷做官,于是告老还乡,在齐家堤口建成一座深宅大院,安享晚年。 越公坎坷半世,历尽艰辛,九死一生,是上苍赐给他一切。到了晚年,他一心行善,笃信道教,花巨资在荆江大堤沿线的芦苇荡边修了很多道观,以超度把财富留给他的桐油商和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搭建生命之桥的六位兄弟。他说他是上天的金枝结下的金果,是一轮明月救下的头陀,因为那个救他的渔家女就叫明月。于是他把这几座道观分别命为金枝观c金果观c明月观c头陀观c扬子观和普济观。几百年来,洞庭湖畔芦苇荡边的这些道观香火格外旺盛,人们说上有金枝金果,下有明月头陀。可惜这些道观在文革中毁于一旦,只留下几个地名,像金果公社c金枝乡c普济观c堤头埠c拖船埠。今天,我们从这些名字里或许能想象到那昔日的繁荣。 为了安葬船主和船工,为了永远的纪念他们,越公任石首县令时,征集民夫专门开挖了一条河,把那只破败的油船从沼泽里拉回齐家堤口旁的麻布拐。上岸的那天盛况空前,越公请来七七四十九个道士,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并在油船拖上岸的地方建了一座道观,里面供奉的就是那位桐油商和与越公生死相依的六位兄弟。人们把这里称为拖船埠,把这座道观称为拖埠观,地名一直沿用至今。道观于本世纪初由齐氏后人重建,至今香火旺盛。 越公育有四子,长子懋就是现居齐家河岭的一支先祖,而幺房的沿江而上到了离齐家堤口三十华里的郝穴,在以后的叙述中我会重点提及,因为郝穴是我的第二故乡。 当年从江监石三县,湖南南县c华容来齐家堤口赶庙会的老表从四方涌来,把个小镇挤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登上荆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街中央高耸入云的狮子台,台下用拾根粗大的圆木打在黄土中,形成了两朵梅花,人称梅花桩。两只狮子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和锣鼓声中,先后跳上了木桩。从湖南来的狮子在南边的梅花桩上,人们把他们叫南狮。湖北的狮子在北边的梅花桩上,人们把他们叫北狮。一南一北,一黄一红两头狮子南北对峙,相互作揖打拱。礼毕,他们在万众欢呼声中,在小小的梅花桩上做作各种高难动作。梅花桩的旁边,是用一百四十八张八仙桌叠起的高高的狮子台,狮子台的顶上,高挂着一个小红绸包裹,里面装着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红绸包裹的旁边挂着一个巨大的绣球。来自湖南湖北的两只狮子,从梅花桩的两旁,各自爬向高台,这就是齐家堤口庙会的高潮——爬云梯。 每张桌子都有一条腿悬在空中,三条腿的桌子叠了一百四十八层,不说在上面舞狮子,就是从底下往上望望,都会望掉帽子,令人头晕目眩,胆战心惊!两头狮子从梅花桩上起步,从高台的两边往上爬,边爬还要边做悬空c倒立c翻滚c亲昵c嬉戏等高难动作。谁先爬到顶端,摘到包裹,银元宝归谁。谁先摘到绣球为胜。 在万众欢呼声中,两头狮子的比拼到了白热化。人们一会屏住呼吸,一会惊呼,一会长吁一口气,一会拼命狂喊,拼命鼓掌,为各自的队伍加油。 靠北的那头狮子,舞得格外灵动。趁着狮子跃起的间隙,我们看到,后面的舞狮者是一个背阔腰圆的小伙子,英俊的脸庞,秀气中透出逼人的英气。大大的眼睛,眸子里散发岀灼灼的光芒。剑眉入鬓,鼻若悬胆。特别是那微微上翘的嘴唇,让人过目难忘。身高八尺,一身过人的功夫,让现场的观众看得如醉如痴。“好”!“好”!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只见他们那头狮子在高台上一会跃起,一会扑下,一会倒挂,惊心动魄,扣人心弦!一路领先地把红包摘下。这时,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叫好声,欢呼声,鞭炮声和欢快的锣鼓声汇成一片,整个齐家堤口街中央就像一锅煮开了的水,沸腾了!得胜的北狮摘下那个火红的绣球当空抛下,只听“嗵嗵嗵”三声炮响,狮子从高台上一路翻滚着滚了下来,是谓狮子滚绣球。 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位端庄文静的姑娘,上身穿一件月白浅花的对襟小袄,下穿一条绣着淡淡梅花的绸裤,一条又粗又大的辫子垂在腰际,发梢扎着一条火红的头绳,手上拿着一方绣着狮子滚绣球的手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高空中翻飞的狮子。随着锣鼓的节奏,从她樱桃样的小嘴里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和惊叹声! 当北狮得胜后,正当她随着人们欢呼雀跃时,一个火红的绣球从高空抛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姑娘的怀中,把她闹了个大红脸。她就是后来嫁到老齐家的我的曾奶奶。 那个舞北狮的抛绣球的小伙子,就是我的曾爷爷齐选烈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家族秘闻 第三章 清顺治元年,齐家堤口的齐家大院一片哀声,年届九秩的齐越公驾鹤西去。为了选一片好地作为齐家的祖坟,越公的长子懋公花重金从荆州请来一位阴阳先生,在齐家堤口周边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踏勘,选中了离齐家堤口三十华里的万岁河边的一道河岭,隆重地用王侯之礼厚葬了赿公,因当时齐家已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这个巨大的坟堆人称古坟央,直到今天还保存完好,它成了遍布江汉平原齐氏族人共有的祖坟。 越公长子懋公为了守墓,把家产一分为四,长子懋就在河岭买田置产,繁衍开来,人称齐家河岭。这就是我曾祖父的家乡。 越公次子鲁公在河岭对岸与大哥隔河而居,也繁衍出一支人脉,人称台湖齐家。三子在白鹭湖童男口也繁衍出一脉,人称北齐家。老幺留居齐家堤口老宅。后幺房分支溯江而上在郝穴周边扎根,更有了许多许多的故亊。 懋公在齐家河岭的一支,日渐人丁兴旺起来。那时恰逢康乾盛世,四海一统,国泰民安,齐家河岭地处著名的鱼米之乡的荆楚腹地,湖广熟,天下足,荆州乃天下九州之一,是天下著名的粮仓。而离齐家河岭百里开外的沙巿,又是盛世中国沿江五个著名的商埠之一。于是懋公一脉在齐家河岭开疆封土,诗书传家,耕读入仕,家业兴隆,人丁兴旺,一时荆楚驰名。 三百年后,转眼到了清光绪年间。齐家河岭懋公第三房子孙齐钱公,我爷爷的爷爷,因从小天资聪颖,乡试县试一路高歌,以县试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考中齐家河岭五房中第一个秀才。全村人引以为豪。可后来不知怎么科举屡试不中,钱公以秀才之身自傲,不愿稼穑,更不屑商贾,整天穿着个长衫在离齐家河岭三华里的普济观上,茶馆里出,酒馆里进。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做,慢慢地坐吃山空,家道中落,沦为齐家河岭最穷的人家之列。可是无论多穷,老秀才为了显摆,长衫是无论冬夏都不会脱的。后来穷得连新鞋都买不起,就是打着赤脚,也穿着长衫,老秀才的形象,直到今天都被观上的人们引为笑谈。今天的孩子们都会唱一首歌谣:“穿长衫,打赤脚,无论多热都不脱。老钱公,老秀才,瘫在床上下不来”。钱公晚年穷困潦倒,为了生计,钱公不得不放下秀才老爷的架子在齐家河岭开学馆取名“立善斋”,教几个蒙童度日。后来瘫在床上下不来,晚景十分凄凉。钱公晚年得子,取名选烈,即我的曾祖父。生下儿子不久,钱公即逝。选烈自幼丧父,因家境贫寒,没法上学念书,可酷爱武术,他母亲只好在他六岁时把他送到少林寺去学武术。十年后,选烈公成了名震江汉的少年武师。 十八岁那年,由他率领的北狮在湘鄂赣三省南北狮子大比武中勇夺桂冠,选烈公于是声名大震,扬名湘鄂赣豫。 那天,在齐家堤口的高台上,选烈公当空抛下的绣球正好砸在我曾奶奶的怀中,选烈公从狮子里探出头来,一眼看见绣球砸中的竟是一个倾国倾城c花容月貌的绝色女子,一下傻了眼,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当我的曾奶奶抬头一望,从狮子里钻出来的舞狮者竟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英俊少年时,一张脸羞得像一块大红布,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时看热闹的老表们发出了雷鸣一样的掌声!大家齐声叫道:“天造又地设,英雄配美人。金龙配玉凤,才子配佳人”。于是就这样,我曾爷爷选烈公和曾奶奶齐王氏一见钟情,抛绣球定终身,在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被传为美谈。 一百二十多年前,公元一八九三年早春,一顶花轿把十六岁的王家大户人家的千金从杨林湖畔的王家桃坡一路吹吹打打地抬到了老齐家的小院。从此这个从大户人家嫁过来的绝色女子,就成了这个贫寒之家的主心骨。 杨林湖畔的王家桃坡,是一个绿树成荫,桃花盛开,风景迷人的村庄。当年麻布拐长江溃口后,汹涌的江水像一条出海的蛟龙,把江汉平原撕开了一条长口,人们把它称为蛟龙河。蛟龙河从蛟子渊出发,一路狂奔三十里流入杨林湖。蛟龙河入杨林湖处,河湖交叉冲积成了一片美丽的绿洲,这就是王家桃坡。 相传隋唐时期,隋朝元帅杨林追赶敌兵于洞庭湖边,因身负重伤,又遇大雾迷路,与大部队走散,单枪匹马来到湖边,又累又饿,失血过多,昏倒在湖边,被一个农夫所救。农夫将他抬到家中,精心救治。因为农夫是一个乡村草药郎中,他农忙时务农,农闲时采来草药,走村串户为乡民看病。他倾其所有,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把最好的东西用来招待杨林,并釆来草药为杨林疗伤。杨林病愈后,为感谢农夫救命之恩,将自己的黄金甲留给农夫,农夫因此而致富。后人于是把这不知名的湖泊命名为杨林湖。这个农夫后来方知他所救治之人乃当朝赫赫有名的靠山王。为感靠山王赠甲之恩,认靠山王为父,改姓王。王氏族人后来发展成当地赫赫有名的大户,因王氏族人靠黄金甲致富,为了世代不忘靠山王之恩,他们把所居的村庄命名为王逃坡。后来有位游方的和尚路过此地说:逃不如桃。于是把村庄改名为王桃坡。后人在王桃坡上,杨林湖边遍植桃树。每年三月,满坡满湖岸的桃花灿若明霞,绯红蔽日,满树的桃花与清澈的湖水相映成趣,把湖水染得一片粉红,如人间仙境一般。 我曾祖母齐王氏,就在这样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度过了她幸福美丽的童年。王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我的曾祖母在王家自办的私塾里读了十年书,因封建时代女人不能参加科考,虽满腹经纶,却难有用武之处。于是自己作诗填词,写字画画,自娱自乐。一天,她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无意中发现尘封的书柜里,有一堆游方的医书,原来王家的先祖就是一个江湖游医。也许是天性吧,她对行侠仗义,四海为家的江湖侠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潜心苦读,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一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竟成了王家桃坡小有名气的女郎中。 有人说,我天生就是一个江湖奇才,而齐氏家族后人也不乏江湖俊杰,看来与我的曾祖母不无关系。今天的杨林湖,王桃坡位于江陵县秦巿乡,风景依然美丽。 义亥叔在碌碡上咂吧着嘴,用一杆长长的竹烟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竹烟竿头上的铜烟锅在黄昏中一明一灭,一股刺鼻的烟味呛得我直咳嗽。“要不要来两口”义亥叔问我。我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江汉平原的男人,几乎人手一竿长烟枪,对于这烟枪,我是心有余悸的。小时候,因为顽皮,不知挨了爷爷多少铜烟锅。以至后来回乡时,与爷爷同居一室,产生了很大的矛盾也源于这个铜烟锅。 义亥叔的这竿烟枪,是两个人共用的,那个共用的人叫亥婶。亥婶是江汉平原与武陵山脉过渡的丘陵地区——松滋县八宝人,我的老家齐家河岭二千多户人口,近一万人,是四湖地区较大的村庄,唯一两个抽烟的女人都是松滋人。江汉平原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松滋人,礼性大,见面就是饿伙哒!毛巴烟,豆子茶,回头就要喊大大”。松滋有三怪:“女人风流男人坏,大姑娘腰里别烟袋”。这两个抽烟的女人,在我回乡两年的务农生涯中,都是对我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人,由此衍生出我和松滋一生都剪不断理还乱的松滋情结。在以后的章节里我会重点叙述。 四十年后,我幺叔叔去世。在幺叔的悼念仪式上,我再一次见到义亥叔时,他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耋耆老人。我和他一起共同回忆起那天在老家的碌碡上他讲的故事。 我曾奶奶十六岁从王家大户下嫁齐家寒门那天起,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我爷爷的爷爷钱公留下了他们孤儿寡母,三亩薄田,一柜诗书,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曾太祖母选烈公的母亲,一人把儿子拉扯成人,还没看到儿子娶媳妇,也追随钱公而去。实际上,我曾奶奶一进我老齐家的大门,就又当婆婆又当媳妇。唱起了独角戏。 选烈公自幼丧父,在母亲一个人的抚养下长大,在江汉平原的封建社会,讲究的是多子多福。而他是独子,又从小没有父亲的呵护,在这样独特的环境下长大的少年有一颗孤傲的心。他骨子里又继承了钱公热死都不脱长衫的迂腐文人的桀骜不驯的稟赋,所以从小特立独行,对诗书不感兴趣,却对武术偏偏有一种狂热。六岁那里,普济观来了一位游方的道士,在观上摆摊,用易经算命,用草药治病,名气大得很!这道士耍一条九节鞭,打一手武当拳,功夫非常了得。当年仅六岁的选烈一天到晚往观上跑,被这位道士所迷住。可是,当他再一次来到观上时,这道士却不知去向。少年的选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从此茶饭不思,整日丢魂落魄,无精打采。无奈,他母亲只好卖掉三亩薄田,托人把他送到少林寺习武。 一转眼,十年多过去了,选烈也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小伙子,可在他离家不久,母亲也去世了!他的师傅劝他就在少林寺岀家,可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心结,那个人就是他六岁时遇到的那个道人!从小受道人的熏陶,他对道家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无心事佛,十六岁那年,叩别师傅,回到家乡,把他父亲“立善斋”稍一收拾,把私塾改武馆,取名“立善馆”。收几个孩子,教他们少林功夫,从此方圆百里都知道齐家河岭有一位少年武师。十八岁他勇夺狮王锦标,后来遁入道门。 多年以后,我成了道家邱祖龙门派徐门第二十一代俗家弟子的时候,我曾暗暗地思忖:这几年,我投入道门,开山收徒,贤徒遍天下,声誉满中华,事业风生水起,莫不是冥冥中,我的曾祖父c曾祖母他们基因的传承? 选烈公娶进我曾祖母,蜜月还未度完,他就收拾行囊出了远门,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听我爷爷说,当年少年得志的选烈,虽娶了一位如花似玉c千里挑一的美人,但蜜月都未过完,他就出了远门,而且一去不返,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能让他抛下自己的娇妻,背井离乡无人能回答。这在当时成了一个无人能解的谜。我爷爷说,当然不是为了生计。因我曾奶奶嫁过来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这份嫁妆,足以让这个贫困的家庭,在齐家河岭挤进富人之列。 我曾奶奶和我的曾爷爷蜜月度得怎么样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曾爷爷为什么离家出走到死我曾奶奶都没有对任何人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佳缘天成 第三章 清顺治元年,齐家堤口的齐家大院一片哀声,年届九秩的齐越公驾鹤西去。为了选一片好地作为齐家的祖坟,越公的长子懋公花重金从荆州请来一位阴阳先生,在齐家堤口周边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踏勘,选中了离齐家堤口三十华里的万岁河边的一道河岭,隆重地用王侯之礼厚葬了赿公,因当时齐家已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这个巨大的坟堆人称古坟央,直到今天还保存完好,它成了遍布江汉平原齐氏族人共有的祖坟。 越公长子懋公为了守墓,把家产一分为四,长子懋就在河岭买田置产,繁衍开来,人称齐家河岭。这就是我曾祖父的家乡。 越公次子鲁公在河岭对岸与大哥隔河而居,也繁衍出一支人脉,人称台湖齐家。三子在白鹭湖童男口也繁衍出一脉,人称北齐家。老幺留居齐家堤口老宅。后幺房分支溯江而上在郝穴周边扎根,更有了许多许多的故亊。 懋公在齐家河岭的一支,日渐人丁兴旺起来。那时恰逢康乾盛世,四海一统,国泰民安,齐家河岭地处著名的鱼米之乡的荆楚腹地,湖广熟,天下足,荆州乃天下九州之一,是天下著名的粮仓。而离齐家河岭百里开外的沙巿,又是盛世中国沿江五个著名的商埠之一。于是懋公一脉在齐家河岭开疆封土,诗书传家,耕读入仕,家业兴隆,人丁兴旺,一时荆楚驰名。 三百年后,转眼到了清光绪年间。齐家河岭懋公第三房子孙齐钱公,我爷爷的爷爷,因从小天资聪颖,乡试县试一路高歌,以县试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考中齐家河岭五房中第一个秀才。全村人引以为豪。可后来不知怎么科举屡试不中,钱公以秀才之身自傲,不愿稼穑,更不屑商贾,整天穿着个长衫在离齐家河岭三华里的普济观上,茶馆里出,酒馆里进。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做,慢慢地坐吃山空,家道中落,沦为齐家河岭最穷的人家之列。可是无论多穷,老秀才为了显摆,长衫是无论冬夏都不会脱的。后来穷得连新鞋都买不起,就是打着赤脚,也穿着长衫,老秀才的形象,直到今天都被观上的人们引为笑谈。今天的孩子们都会唱一首歌谣:“穿长衫,打赤脚,无论多热都不脱。老钱公,老秀才,瘫在床上下不来”。钱公晚年穷困潦倒,为了生计,钱公不得不放下秀才老爷的架子在齐家河岭开学馆取名“立善斋”,教几个蒙童度日。后来瘫在床上下不来,晚景十分凄凉。钱公晚年得子,取名选烈,即我的曾祖父。生下儿子不久,钱公即逝。选烈自幼丧父,因家境贫寒,没法上学念书,可酷爱武术,他母亲只好在他六岁时把他送到少林寺去学武术。十年后,选烈公成了名震江汉的少年武师。 十八岁那年,由他率领的北狮在湘鄂赣三省南北狮子大比武中勇夺桂冠,选烈公于是声名大震,扬名湘鄂赣豫。 那天,在齐家堤口的高台上,选烈公当空抛下的绣球正好砸在我曾奶奶的怀中,选烈公从狮子里探出头来,一眼看见绣球砸中的竟是一个倾国倾城c花容月貌的绝色女子,一下傻了眼,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当我的曾奶奶抬头一望,从狮子里钻出来的舞狮者竟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英俊少年时,一张脸羞得像一块大红布,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时看热闹的老表们发出了雷鸣一样的掌声!大家齐声叫道:“天造又地设,英雄配美人。金龙配玉凤,才子配佳人”。于是就这样,我曾爷爷选烈公和曾奶奶齐王氏一见钟情,抛绣球定终身,在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被传为美谈。 一百二十多年前,公元一八九三年早春,一顶花轿把十六岁的王家大户人家的千金从杨林湖畔的王家桃坡一路吹吹打打地抬到了老齐家的小院。从此这个从大户人家嫁过来的绝色女子,就成了这个贫寒之家的主心骨。 杨林湖畔的王家桃坡,是一个绿树成荫,桃花盛开,风景迷人的村庄。当年麻布拐长江溃口后,汹涌的江水像一条出海的蛟龙,把江汉平原撕开了一条长口,人们把它称为蛟龙河。蛟龙河从蛟子渊出发,一路狂奔三十里流入杨林湖。蛟龙河入杨林湖处,河湖交叉冲积成了一片美丽的绿洲,这就是王家桃坡。 相传隋唐时期,隋朝元帅杨林追赶敌兵于洞庭湖边,因身负重伤,又遇大雾迷路,与大部队走散,单枪匹马来到湖边,又累又饿,失血过多,昏倒在湖边,被一个农夫所救。农夫将他抬到家中,精心救治。因为农夫是一个乡村草药郎中,他农忙时务农,农闲时采来草药,走村串户为乡民看病。他倾其所有,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把最好的东西用来招待杨林,并釆来草药为杨林疗伤。杨林病愈后,为感谢农夫救命之恩,将自己的黄金甲留给农夫,农夫因此而致富。后人于是把这不知名的湖泊命名为杨林湖。这个农夫后来方知他所救治之人乃当朝赫赫有名的靠山王。为感靠山王赠甲之恩,认靠山王为父,改姓王。王氏族人后来发展成当地赫赫有名的大户,因王氏族人靠黄金甲致富,为了世代不忘靠山王之恩,他们把所居的村庄命名为王逃坡。后来有位游方的和尚路过此地说:逃不如桃。于是把村庄改名为王桃坡。后人在王桃坡上,杨林湖边遍植桃树。每年三月,满坡满湖岸的桃花灿若明霞,绯红蔽日,满树的桃花与清澈的湖水相映成趣,把湖水染得一片粉红,如人间仙境一般。 我曾祖母齐王氏,就在这样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度过了她幸福美丽的童年。王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我的曾祖母在王家自办的私塾里读了十年书,因封建时代女人不能参加科考,虽满腹经纶,却难有用武之处。于是自己作诗填词,写字画画,自娱自乐。一天,她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无意中发现尘封的书柜里,有一堆游方的医书,原来王家的先祖就是一个江湖游医。也许是天性吧,她对行侠仗义,四海为家的江湖侠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潜心苦读,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一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竟成了王家桃坡小有名气的女郎中。 有人说,我天生就是一个江湖奇才,而齐氏家族后人也不乏江湖俊杰,看来与我的曾祖母不无关系。今天的杨林湖,王桃坡位于江陵县秦巿乡,风景依然美丽。 义亥叔在碌碡上咂吧着嘴,用一杆长长的竹烟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竹烟竿头上的铜烟锅在黄昏中一明一灭,一股刺鼻的烟味呛得我直咳嗽。“要不要来两口”义亥叔问我。我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江汉平原的男人,几乎人手一竿长烟枪,对于这烟枪,我是心有余悸的。小时候,因为顽皮,不知挨了爷爷多少铜烟锅。以至后来回乡时,与爷爷同居一室,产生了很大的矛盾也源于这个铜烟锅。 义亥叔的这竿烟枪,是两个人共用的,那个共用的人叫亥婶。亥婶是江汉平原与武陵山脉过渡的丘陵地区——松滋县八宝人,我的老家齐家河岭二千多户人口,近一万人,是四湖地区较大的村庄,唯一两个抽烟的女人都是松滋人。江汉平原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松滋人,礼性大,见面就是饿伙哒!毛巴烟,豆子茶,回头就要喊大大”。松滋有三怪:“女人风流男人坏,大姑娘腰里别烟袋”。这两个抽烟的女人,在我回乡两年的务农生涯中,都是对我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人,由此衍生出我和松滋一生都剪不断理还乱的松滋情结。在以后的章节里我会重点叙述。 四十年后,我幺叔叔去世。在幺叔的悼念仪式上,我再一次见到义亥叔时,他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耋耆老人。我和他一起共同回忆起那天在老家的碌碡上他讲的故事。 我曾奶奶十六岁从王家大户下嫁齐家寒门那天起,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我爷爷的爷爷钱公留下了他们孤儿寡母,三亩薄田,一柜诗书,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曾太祖母选烈公的母亲,一人把儿子拉扯成人,还没看到儿子娶媳妇,也追随钱公而去。实际上,我曾奶奶一进我老齐家的大门,就又当婆婆又当媳妇。唱起了独角戏。 选烈公自幼丧父,在母亲一个人的抚养下长大,在江汉平原的封建社会,讲究的是多子多福。而他是独子,又从小没有父亲的呵护,在这样独特的环境下长大的少年有一颗孤傲的心。他骨子里又继承了钱公热死都不脱长衫的迂腐文人的桀骜不驯的稟赋,所以从小特立独行,对诗书不感兴趣,却对武术偏偏有一种狂热。六岁那里,普济观来了一位游方的道士,在观上摆摊,用易经算命,用草药治病,名气大得很!这道士耍一条九节鞭,打一手武当拳,功夫非常了得。当年仅六岁的选烈一天到晚往观上跑,被这位道士所迷住。可是,当他再一次来到观上时,这道士却不知去向。少年的选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从此茶饭不思,整日丢魂落魄,无精打采。无奈,他母亲只好卖掉三亩薄田,托人把他送到少林寺习武。 一转眼,十年多过去了,选烈也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小伙子,可在他离家不久,母亲也去世了!他的师傅劝他就在少林寺岀家,可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心结,那个人就是他六岁时遇到的那个道人!从小受道人的熏陶,他对道家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无心事佛,十六岁那年,叩别师傅,回到家乡,把他父亲“立善斋”稍一收拾,把私塾改武馆,取名“立善馆”。收几个孩子,教他们少林功夫,从此方圆百里都知道齐家河岭有一位少年武师。十八岁他勇夺狮王锦标,后来遁入道门。 多年以后,我成了道家邱祖龙门派徐门第二十一代俗家弟子的时候,我曾暗暗地思忖:这几年,我投入道门,开山收徒,贤徒遍天下,声誉满中华,事业风生水起,莫不是冥冥中,我的曾祖父c曾祖母他们基因的传承? 选烈公娶进我曾祖母,蜜月还未度完,他就收拾行囊出了远门,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听我爷爷说,当年少年得志的选烈,虽娶了一位如花似玉c千里挑一的美人,但蜜月都未过完,他就出了远门,而且一去不返,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能让他抛下自己的娇妻,背井离乡无人能回答。这在当时成了一个无人能解的谜。我爷爷说,当然不是为了生计。因我曾奶奶嫁过来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这份嫁妆,足以让这个贫困的家庭,在齐家河岭挤进富人之列。 我曾奶奶和我的曾爷爷蜜月度得怎么样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曾爷爷为什么离家出走到死我曾奶奶都没有对任何人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蹊跷离世 那一年冬日,天阴沉得要塌下来一样,齐家河岭村东的老柳树上,传来几声寒鸦的呼号,老北风已经刮了三天三夜。我的曾奶奶齐王氏一早起来,挺着个大肚子,向万岁河南岸望去。不知为了什么,她心中隐隐不安,一早起来,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左跳旺财,右跳祸来。昨晚她睡到半夜,被一阵急剧的敲门声惊醒,急忙开门一看,原来是选烈公一头撞了进来。他满头满身都是血,一头栽进她的怀中。她大叫一声醒来,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她再也无法入睡,披衣点灯,心惊肉跳地坐到天明。 夫丈离家已大半年了,至今没有回来,连只言片语都未捎回,听人说,他去了武当山,又有人说他去了青城山。反正是入了道门。还有说他进入了袍哥的水西堂,更有人说他加入了白莲教。众说纷纭,反正没有确切的消息。可是丈夫走时并不知道,她已怀上了他的孩子。眼看孩子即将问世,可是一点丈夫的消息都没有,昨夜又做了这样的一个噩梦,齐王氏难免今早心惊肉跳,像有什么预感一样,坐立不安。 这时万岁河上的木桥上急匆匆走来一群人,好像用竹床抬着什么。一个个脸上冷若冰霜。天上这时飘起了雪,一会儿,纷纷的雪花像鹅毛一样飘下来,不一会把这群人变成了雪人儿。走近一看,原来他们抬的是一付担架,径直朝齐王氏的家中走来。 齐王氏脸色煞白,像有什么预感样,心砰砰乱跳,腿一阵阵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当一群人把担架抬进院子时,齐王氏看见,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一床雪白的被单盖在他身上,上面落满了厚厚一层雪花。 未等来人开口,齐王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扑到竹床上,掀开床单,她"哎呀"一声尖叫,一口气上不来,眼一翻就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掐的掐人中,捏的捏合谷,“她婶,她婶”,“王姐”,“小妹,小妹”,一阵乱喊,齐王氏终于醒了过来。 竹床上躺着的是已经离家大半年的王氏的丈夫选烈公。他脸上浮肿,眼圈乌黑,嘴角冒着血沫,浑身紫黑,遍体鳞伤,一动不动躺在冰冷的竹床上,早就断了气。 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选烈公的武功,在当时的江汉平原是首屈一指的,直到今天我的家乡还流传着他行侠仗义,勇夺北狮桂冠的故事,甚至当地还传颂着:“练功要练童子功,学武要学齐选烈”的民谣,可见当时在我的家乡齐家河岭他的影响之大。可是一代少年英杰,竟不明不白地横尸荒野,直到今天都没有人能说得明白。 曾祖父的死,对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少妇一一一我曾奶奶齐王氏的打击是致命的!何况她已有七个月的身孕。 齐王氏从见到选烈公的那一刻起,从一声尖叫晕倒被众人救醒后,再也没有流一滴眼泪。她头戴雪白的绢花,身穿一身孝服,脚穿一双孝鞋,披麻戴孝地挺着个大肚子把我的曾祖父送上了山。 几个月后,齐王氏临盆产子,选烈公的遗腹子出生面世。那是时令正是冬季,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但一声婴儿的啼哭让齐家上下欣喜不已,满室暖气盈盈。有道是,子嗣延,家族兴,族中众人感叹苍天不负,神明长眼,齐家选烈公后继有人,一门香火终至延续。这个人就是我爷爷,祖孙之情,血肉连理,他庇荫子孫的恩情断不敢有忘,笔墨祭祖,怀念先人。我爷爷生在圣诞前后,这个日子很特别,因他的儿孙在今后的岁月里遭遇了无穷的灾难所以后辈人多有猜度,后有族中人悄悄请算命人测字推演,报其生庚年月,算命人言说其生日犯忌,故有千难万险需度。此虽是民俗迷信之语!但族中人亦有信之。其实人生就是踏浪博风之旅,愈益奋斗,阻拦愈多,当踏破万山,回看来路,方能有一览众山小的俯视感慨。 在荆州古城东门外,有两个巨大的土丘,人称张飞一担土。张飞一担土与古城隔河遥望,护城河在这段尤为宽阔,风起便浪涌波翻,因传说曾有九龙戏水而命名九龙渊。我爸爸的幺弟弟,即我的亲幺叔,就长眠在这张飞一担土与几龙渊畔的一抔黄土之中。 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夏夜,我再次邂逅步履蹒跚的义亥叔时,义亥叔发现那个四十年前的少年我,也已年近花甲。春秋岁月虽磨蚀了他老人家的容颜,可他的豪放c他的健谈和他的幽默,依然不减当年。他有讲不完的故事,任何故事从他的口中讲出来都是那样动听。他和我相向而坐,端起桌上一个大大的搪瓷杯仰面喝下一口浓茶,问道:“你知道咱们这里流传的楚国故事和三国时的荆州这张飞一担土是怎么来的吗?”我素来爱听民间传说,江湖故事,对这典故虽略知一c二,但知道义亥叔肚子里故事多,于是沉默不语,待他开口。义亥叔来了精神,滔滔不绝,从楚郢四百年讲到三国,直到雄鸡啼白,叔侄间摆了整整一宵的龙门阵。 幺叔侃侃而谈,我静心倾听。义亥叔眯着眼道:‘我们都是楚人的后裔,在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上,曾经有多少风云人物,烽火狼烟!先给你讲个楚国虎奶娃的故事’’春秋时期,楚国曾在荆州建郢设都四百年,如今纪南土城垣还清晰可见,楚国三闾大夫屈原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只是这吃虎奶的楚国名士我当真没听过,立时来了兴趣。义亥叔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开口讲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悬壶济世 齐王氏的立善堂开业已经三天了,还没有一个病人上门。这天她抱着沈括的这本纸页已经发了黄的《梦溪笔谈》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她发现了这篇蚓粪解蜂毒的文章,她如获至宝地拿出笔来恭恭敬敬地把它抄写在自己的偏方目录中。 这时,一阵小孩的哭喊声从门口传来,一个肥胖的妇人手牵着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来人是胖三婶。她是族长—齐王氏的堂叔老贤公的老婆龚美玲。龚美玲出身于天门一武林世家,父亲龚道元是天门一带颇有名气的武师。老贤公年少时拜在龚道元门下习武。后来,龚道元看年青的老贤公人品功夫俱佳,就将独女美玲托付给了老贤公。因老贤公在家排行第三,美玲身体又胖,岭上的人都叫她胖三婶。 胖三婶闯进门来,急切的尖着嗓门:“你有冒得么子好方子,快来救救你这老幺!”胖三婶说着一口天门话,脸色煞白地指着她手中的那个小男孩说道。“么子事?么子事?”齐王氏放下手中的笔墨,拉过小男孩急急忙忙问道。胖三婶尖声说道:“这个招雷打的小砍脑壳的,没事去捅什么马蜂窝。” 原来胖三婶门前有一歪脖子老柳树,据说是我的曾爷爷创立“立善斋”时所栽。老干虬枝,叶茂荫蔽。是雀儿鸟儿衔草窝巢的好地方。胖三婶的名叫幺巴子的儿子顽皮得狠,拿着一根竹竿去捅鸟窝,结果鸟窝没捅掉,却捅到了鸟窝旁的马蜂窝,被惊动的马蜂四处乱窜,将幺巴子狠狠地蛰了几口。幺巴子疼得哇哇大叫,回头就往家跑,可那只老王蜂却紧紧地盯着他追,又狠叮了几口,吓得幺巴子把尿都尿在裤裆里了。胖三婶见状,拼命的用一把竹扫把打走王蜂,慌慌张张地牵着儿子来到立善堂。 齐王氏一看幺巴子的头肿成像个猪头,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被王蜂蛰的伤口处一股污血往外流。这时幺巴子已经说不出话来,软绵绵地躺在胖三婶怀里。胖三婶这时撕心裂肺哭喊道:“儿啊,儿啊,怎么得了啊,天呐,孩子他嫂,救命呐,快救救我儿啊!”这时,胖三婶怀中的幺巴子已经嘴皮发白,瞳孔都散了,快要断气了。不一会儿,隔壁左右的人纷纷涌进了立善堂。人们都把目光投在了齐王氏的脸上。齐王氏心中明白,这是一只巨蜂,是所有蜂毒里面最毒的一种,中了它的蜂毒,如果抢救不及时,幺巴子肯定会有生命危险。突然,她的脑中灵光一闪,刚才看到的《梦溪笔谈》的故事浮现在自己的脑子里。于是,她对众人大喊一声:“赶快去找蚯蚓粪。”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她已经冲到井台边,找到一堆蚯蚓刚刚拉出来被井水浸泡过的蚓粪。她三扒两爪地用竹片把蚯蚓粪刮下来,调成糊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幺巴子身边,这时幺巴子牙关紧咬,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于是,齐王氏命人把蚓粪糊在幺巴子的伤口上,自己用银针在幺巴子的人中c合谷c气海c涌泉等四个穴位上各扎了三针,又拿出一个火罐在他的胸口拔上。 半个时辰不到,幺巴子惨白的嘴唇慢慢地又泛起了红晕。像纸一样的脸色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呼吸也平稳了。再过了半个时辰,肿得像猪头似的头也慢慢地消肿了。这时,幺巴子哎哟一声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齐王氏的是那像花儿一样的笑脸。 这张笑脸从此牢牢地印在了幺巴子里脑海里,而发生在他们叔嫂之间的故事和邻里之间飞长流短的传闻成了我的家乡齐家河岭的老辈少兄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演变成两个家族的百年恩怨。此是后话。 当幺巴子哎哟一声醒来后,胖三婶扑通一声跪在王氏的面前,双手合十对齐王氏说道:“孩子他嫂,你就是观音菩萨下凡尘。”从此,我的曾奶奶多了一个外号叫“玉观音”。齐王氏连忙把三婶扶起说道:“不敢,不敢,您郎噶这样是折我的阳寿啊。”这时,一抹晚霞从窗外射来,刚好映射在齐王氏的脸上,本来就貌美如花的齐王氏在霞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娇媚可人。众人都惊呆了,纷纷都伸出了大拇指,夸她是观音下凡。 刚刚醒过来的幺巴子也被这一幕美丽的景色深深地震撼。他一双天真的眸子饱含着泪珠深深地c久久地c痴痴地盯着齐王氏美丽的脸庞一眨不眨,一动不动。从此,齐王氏姣媚可人的秀脸就深深地印在了幺巴子的心中,一个少年的心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的身影。 齐王氏开业三天后的第一个病人竟让她一举成名,连齐家河岭五里开外的普济观街上的乡绅和巨富都慕名而来。从此十里八乡都知道齐家河岭有个年轻貌美的寡妇郎中,人们都纷纷前来找她看病,“立善堂”的生意竟好得出奇。 一晃三年过去了,幺巴子也从一个拖着鼻涕的毛头小子变成一个俊朗的美少男。这三年来,胖三婶把幺巴子送到了万水河南岸的刘家剅口的一所私塾里念书。可是只要一有时间,他就溜回立善堂帮他的嫂嫂辗药,冲药,熬药。好像立善堂不要工钱的小伙计一样。胖三婶是选烈公堂叔的婶婶,他的堂叔贤公是齐家河岭的族长。因为钱公一家四代单传且在钱公手上又败了家,所以在钱公这一个房头他们是最弱的一户,而贤公的那一房却是齐家河岭历代的族长。他们的祖公就是当年懋公的长房,在齐家河岭是历代脚一踩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一个权大势威的家族和一个齐家河岭最弱小的家族比邻而居,数百年来都是相安无事。可是自从齐王氏救了三叔家的传人幺巴子以后现实却发生了变化,这种表面的宁静被打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情窦初开 这天,忙碌了一天的齐王氏在门前呼喊着自己的儿子:“训伢子,回家吃饭。”这一年,我爷爷已经三岁了。这时,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万水河的木桥上走来一位年轻人,走近一看,正是幺巴子。当他抬头一看,见到暮色中的齐王氏时,眼睛不由得一亮,他已经几个月没见到嫂嫂了,自己的嫂子就像一个熟透了的桃子一样,散发出一股成熟的芳香。让情窦初开的少年幺巴子的心砰砰砰地一阵猛跳,他的脸颊也似乎热了起来。幺巴子跑上前来亲热地拉住了嫂子的手,脆生生的笑道:“大嫂,你是吃了么子啊,怎么变得越发标致了。”齐王氏拍了拍他脑袋说:“小伢子,你晓得个鬼!”我们家乡有这样一个说法:“叔儿嫂儿就像两老儿!”还有一种说法:“伯伯不能在弟妹的门前过,而小叔子却能在嫂子的怀里坐”。所以叔嫂亲昵是不会遭到众人非议的。齐王氏对幺巴子有救命之恩,所以打小幺巴子就对齐王氏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幺巴子的童年时光大部分都在齐王氏的药店里度过,他帮齐王氏屋里屋外忙前忙后,帮她冲药熬药,下门板带小孩。就像是她家中的一个伙计,他们俩也亲如姐弟一样。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一夜之间失去了丈夫又做了母亲,屋里屋外一个人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由于幺巴子的存在使齐王氏孤寂的生活里带来了很多欢乐,齐王氏的脸上又重新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幺巴子嘴上长出了胡须,喉结也开始变大,嗓音也变粗的时候,小伙子蹭蹭地长到了近六尺高的时候,齐王氏从幺巴子看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异样的神色。今天,在万岁河的木桥上与到县里乡试几个月没见面的幺巴子意外重逢时,齐王氏的眼中突然幻化出那英俊的舞狮少年的身影。过去的温情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年,她顶着红盖头,局促不安地坐在洞房的新床上时,心砰砰砰地乱跳,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下嫁寒门,那是要有足够的勇气的。齐王氏在家是独生女,她上面有五个哥哥,她排行老幺,所以父母对她娇生惯养,视她为掌上明珠。在家中父母宠她,哥哥让她,使她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任性性格。当年那个舞狮的英俊的小伙子把绣球抛在她怀中的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此生要与这个英俊少年白头偕老。所以不顾家人的反对和劝阻,硬要下嫁到齐家贫寒的小院。 当这一切变成现实的时候,当她顶着红盖头心砰砰乱跳地等待着幸福时刻来临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她苦难人生的开始 新房的门“吱呀”一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火红的团金对襟褂,上面绣着狮子拱绣球的图案。胸前用红绸扎着一朵喜气洋洋的大红花,下穿一条深灰色的滚边裤。脚穿一双白底黑边千层底的英雄鞋。只见他虎背狼腰,浓眉大眼,明眸皓齿,英俊的脸庞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手拿一枝火红的蜡烛,来到新房的床前。这时,齐王氏禁不住又一阵剧烈的心跳。幸福的一刻来临了。选烈公轻轻地掀开了红盖头,在火红的烛光下,齐王氏的容颜显得越发的姣好,她低垂着双眼,双手拧着裙脚,将左腿压着自己的右腿上,紧紧地夹住了双腿,激动得像筛糠一样浑身发抖,脸上羞得通红。 应该说齐王氏的新婚是幸福的。江汉平原有个风俗:女儿出嫁后,三天由她娘家的哥哥来接她回门。那天她的五哥来接她回娘家时,曾悄悄地问她:“对丈夫满意吗?”因为五哥大她一岁,俩兄妹亲密无间,无话不说。齐王氏眼含秋水,面如桃花,笑盈盈地抿了抿嘴,点了点头,扭头就跑,从她轻盈的脚步和随后像银铃一样的笑声中,哥哥知道妹妹的婚后生活是幸福的。 可谁能想到,新婚还不到一个月,选烈公却离家出走,而且一去不复返。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年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齐王氏都会回想着那只红蜡烛,耳边总会回响着选烈公那宽厚的胸膛,孔武有力的臂膀,温柔的手掌,和熟睡时沉稳而熟悉的呼吸声 眼前的这位小伙子,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多像那位舞狮的英俊的少年啊。 齐王氏一阵心迷神乱,把眼前的幺巴子当成了那个舞狮的少年,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走神时,感觉有点失态的她急忙掩饰自己的窘态,一把甩掉紧紧拽着她手的幺巴子的手说道:“你考得个么样子呀?” 幺巴子用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望着这个越来越成熟的嫂子说道:“我乡试考中了童生”。 “哦,恭喜!恭喜!难怪一早起来,鸦鹊子就喳喳喳地叫,原来真有喜事。”齐王氏用一双水汪汪的凤眼,把幺巴子上下看了又看,然后用一双白嫩嫩的手在幺巴子身上拍了几拍,替他抖掉了满身的风尘,说道:“走吃亏了吧,走!到我家,嫂子煮疙瘩子给你吃”。齐王氏接过幺巴子的包袱,也顾不上找儿子训伢子,他们双双回到了立善堂。 齐王氏在灶里点了一把火,把锅里放了一瓢水,开始和面,做幺巴子最喜欢吃的疙瘩子。疙瘩子是我们江汉平原特有的一种小吃,用荞麦做的面,放水和匀,打上两个鸡蛋,放点盐,和成面疙瘩,把水烧开,然后用勺子拢成一个一个的面疙瘩放进水中,水沸腾以后,面疙瘩飘在水中,像一只只可爱的小鸭。人们又把这种小吃称为水上漂。闻一闻清香扑鼻,一口咬下去一股淡淡荞麦香味直冲脑门,非常好吃。这也是幺巴子非常喜欢吃的一种小吃。 当齐王氏把面和好,准备揭开锅盖开始下疙瘩的时候,无意中瞟了一眼幺巴子,这时幺巴子正在往灶里添柴火,红红的灶火把幺巴子本来就十分英俊的脸庞照得通红,齐王氏心中“咯噔”一愣,那个舞狮英俊少年的身影又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她的一双凤眼直勾勾地望着幺巴子,竟忘记了手中要下锅的疙瘩子幺巴子见状,怯生生叫了声:“大嫂,你怎么了?”齐王氏像被开水烫了一下,“哎哟”一声醒了过来,脸羞得通红,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为了掩饰自己的神情,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用勺子头敲了敲幺巴子的脑袋说到:“烧的么子鬼火,搞得烟子流,把姐的眼泪都熏出来了。”幺巴子连忙拿出吹火筒,鼓起腮帮子对着灶火一顿猛吹,腾腾的热气冒出来,一锅疙瘩子煮熟了。齐王氏拿出一个兰花金边的海碗,满满地盛了一碗递到幺巴子的面前:“吃吧,吃吧,你个饿死鬼。”幺巴子把碗接过来放在桌上,用另一只手去接齐王氏递过来的筷子,这时他的一双英俊的眼晴正好与齐王氏水盈盈的凤眼四目相对。 这时门口传来“姆妈,我饿了”一声脆声生生的叫声,一个三岁的小孩带着一个小瓜皮帽,穿着一个哪吒闹海的红兜兜,脖子上带着一个系着长命锁的银狗圈,用一双像小兔子一样受惊了的眼睛看着他们。齐王氏和幺巴子像中箭似地一下分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往事悠悠 当年,在齐家河岭的禾场上,有四个碌碡。碌碡,江汉平原上的人把它叫石磙,一般用大青石做成,呈圆柱形,一头大,一头小,两头有磙眼,是一种脱粒的农具。种地的人收新稻时,用牛拉着它把稻子从稻穗上碾下来。我们江汉平原也常用它形容某个人做事不灵活,很呆板,就说:“你呛你姆妈的个石磙,推也推不动,滚也滚不动”。确实,又重又笨的石磙,形容又呆又笨的人再形象不过了。 当年回乡时,和我形影不离的人叫江普,他的乳名就叫石磙。 石磙的父亲,就是义亥叔。就在这碌碡上,义阶叔把曾奶奶得到皇上御赐金匾的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他的那根足有一米二长的竹烟杆,一明一灭,足足抽了十烟锅 一九零八年,宣统皇帝即位,当湖广总督张之洞命荆州知府余肇康用隆重的礼仪把皇上御赐的金匾送到立善堂时,整个江汉平原都轰动了。一时间,十里八乡来道贺的人们,把齐家河岭门前万岁河上的木桥都快踩蹋了。 齐家河岭的族长贤公,就是幺巴子的父亲。这是一个饱读诗书c满腹文章,文武双全,且精明过人的老头。 贤公是懋公五个儿子中的长房里的传人。当年的齐家河岭,长房一脉是最兴旺的。走进万岁河畔,沿河居住的粉墙青瓦,四进两院,九柱十八梁的大瓦屋,基本上全是长房的。齐家河岭的族长,历代都由长房担任。 文革时,我回齐家河岭老宅务农时,一条河岭分六c七c八三个生产队,其中七队就是长房的。当时七队的工分每个划三毛钱,而我们三房六队的工分才一毛五分钱,我干了一年零九个月十三天,居然还欠生产队三十三元三毛三。这个数字后来成了我后半辈子的一个重要谶语。成为伴随我后半生的事业成功的一个动力,也是我的一个吉祥数。 齐家河岭是一道沙丘,东边高,西边低。东边的青沙丘上,长满一片茂密的杉树,这是江汉平原沙滩上普遍生长的树种,因它耐旱,满身是刺,四季常青,故称刺杉。杉树林里,有一个青砖黛瓦的大院,大院门前一左一右蹲着两个青石狮子,足有一米五高,十分威武。一扇朱红的木门,门上吊着两个巨大的铜环。平时紧闭的大门今天全部敞开,门前一字排开挂着四个大红的灯笼,每个灯笼里,点着四根胳膊粗的红蜡烛,入夜灯火通明,可以照见一里地外,从昨夜开始,灯笼一直明晃晃地亮着,通宵达旦。 这就是齐家祠堂。 天刚微亮,祠堂门前的两棵三人合抱的大柳树上,鸦雀子就喳喳喳地叫个不停,万岁河的木桥上,络绎不绝地走来四里八乡来看热闹的乡亲。人们涌过木桥,来到祠堂门前,把个祠堂挤得水泄不通。族长贤公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烤白长袍,外罩一件湖蓝色团花的马褂,头戴一顶酱色的瓜皮帽,下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手拿一根一米二长的竹烟竿,挥舞着像指挥棒一样的烟竿指挥着一群后生用筛子筛着一堆小山丘一样的黄沙。 今天,是齐氏门中的大喜事。作为族长的贤公,今天对他更为重要!从今日起将了却他一桩多年的心愿,去掉他的一桩大心事 选烈是贤公的堂侄,一个是长房的,一个是三房的,长房的人在齐家河岭大都家境殷实,而三房的人顶多就是个中流水平。再加上选烈的父亲钱公中了秀才后,仕宦不顺,又不思稼穑,把个本来殷实的家折腾得七零八落,到选烈时,家中已经一贫如洗。虽然他们比邻而居,虽说紧壁当亲房,但两家人贫富的差距,使堂兄弟间很少来往。虽走动不勤勉,但也无矛盾,日子却也平平静静地过了下来。 十四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地打破了这种平静。 自从那年幺巴子被王蜂蜇后,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幺巴子都快三十了,可一直未娶媳妇。贤公是齐家河岭数一数二的大户,又是齐家河岭的族长,幺巴子是贤公和胖三婶的独生子。几年不见,那个中了蜂毒的毛小子长成了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英俊的脸庞,浓眉大眼,目光英气逼人!那年乡试考中以后,本来学业优异的他,不知什么原因,连续三年县试都未考中秀才,心灰意冷地回到河岭,在立善堂的对门办了一所私塾,取名“干一馆”,教了三二十个学生,整天吟诗饮酒,潇洒度日。 从十八岁开始,来说亲的人踏破了贤公家的门坎。可是无论多么有名的媒婆,来到三婶家,都是铩羽而归。任媒婆说破了嘴,幺巴子就是不松口。这可急坏了胖三婶和贤公,要知道,幺巴子是未来族长的接班人呀!他迟迟不肯成亲,对急着要抱孙子的族长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事呢? 一个夏天的傍晚,齐王氏吃完晚饭,正收拾碗筷,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她定晴一看,原来是幺巴子。她大吃一惊,脸一下羞得通红:“你么子时侯回的呀?”齐王氏手足无措地向门外望了望问道。“刚刚回”,幺巴子一双英俊的眼晴一眨不眨地看着齐王氏,顺手递过一包用粗草纸包着的点心:“几块云片糕,给训伢子”。齐王氏红着脸问道:“你县试中了吗?”“没中”。连续三年没中,齐王氏叹了口气道:“你的八股文做得那么好,为么子三考不中呀!看来是那些考官大人瞎了眼睛”。“唉,这三年来,就像中了邪一样,我郎么都不能静下心来,书也看不进,诗也背不住,看来我只能回来摸泥巴果子啦。”幺巴子嘴巴说着,一双火辣辣的眼晴直盯着齐王氏。 “你回来种田啦?”齐王氏有点激动地问他。“是呀,不种田能搞么子呢?”齐王氏突然想到了公公创办的立善斋,自从丈夫把立善斋改成立善馆后,齐家河岭就再没有学塾了,于是齐王氏道:“你读了那么多书,为么子要回来摸牛尾巴呢?”“那搞么子呢?”“你不如办一个私塾。”幺巴子一拍后脑壳道:“哎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咧!”两个人不谋而合。“有了!”幺巴子大叫道:“名字就叫干一馆。”“为么子叫这么个怪名字?”齐王氏若有所思地问。幺巴子狡黠地眨了眨眼回答道:“你说呢?”一朵红云涌现在齐王氏的脸上,她已经明白了幺巴子的用意,干一加起来不是个王字吗? 三年来,齐王氏紧闭自己的心扉,坚守着立善堂,与儿子相依为命,再也不敢存半点非分之想。而幺巴子从那夜以后,到远离齐家河岭一百余里的荆州去读书,一去三年,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可是三年来,幺巴子三考不中,他考不好的原因,只有他自已心中最清楚。每当拿起书卷,书中幻化的总是一个女人的眼睛。三年前的那一幕成了他无比幸福的回忆。他从此再也无心念书,整天脑壳里想的就是齐王氏。 当他们再次相聚时,幺巴子由当年的毛伢子变成了一个英俊的汉子,而齐王氏却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妇,这时一个六岁的伢子正把一只指头吮在嘴里,靠在门上:“姆妈,我饿了”。我爷爷训伢子又一次地出现,再次中断了这对俊男美女下面可能发生的浪漫事 三年前,儿子的出现,像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齐王氏心头熊熊燃起的爱的火苗,齐王氏大哭一场以后,病了三天未起床,病好后她再也不存任何非分之想,一心抚养儿子,把心思全用在了儿子和立善堂上。漫漫长夜是最难熬的,她搂着儿子,孤枕难眠。幺巴子的身影和丈夫选烈的面容常常交替出现在眼前。她有时甚至分不清谁是幺巴子谁是选烈公。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望着熟睡的儿子,常常以泪洗面,泪水把枕巾都湿透了。 今天,当英俊的幺巴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仿佛看见丈夫选烈向她走来,本来已经沉寂的心再次泛起涟漪。儿子的出现,再一次使她清醒,她和幺巴子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巨大的鸿沟,她不可能填平这道沟。她再一次关闭了自已的心扉。 齐王氏把幺巴子拿来的云片糕往训伢子一递说:“饿了,来,这是你幺巴子叔给你带来的,吃吧。”谁知训伢子一把接过云片糕猛地往地下一甩:“我才不吃他的臭狗屎!”训伢子小脸憋得通红,用充满敌意眼神狠狠地盯着我。 看见训伢子的表现,齐王氏和幺巴子面面相觑,把个幺巴子弄得非常尴尬。训伢子狠狠地说:“不准你抱我妈!”三年前,年仅三岁的孩子碰见的那一幕,让他一直没有忘记。 “你走吧!”齐王氏对幺巴子说。齐王氏看见幺巴子转身离去,一把搂着训伢子,眼泪也唰唰地掉了下来。这个坚强的女人在丈夫死后在人前都没留一滴眼泪,可是今天,她的眼泪再一次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苦哇,她的命太苦啦!她为自已苦难的人生而哭,为自己苦命的儿子而哭。可是她怎么知道,这才是苦难的开始。 江汉平原南部,有一个天门巿,天门市里有一个富饶的商埠座落在汉江岸边,这里水陆交通便利,自古以来就是江汉平原上著名的粮食中转站,它的名字叫干一镇。当年幺巴子在荆州求学时曾沿汉江溯江而上,到过这个小镇,他被这个小镇美丽的风情所迷恋的同时,也被小镇的名字所吸引,当时他就心中暗自思忖:“干一加起来不是个王字吗,这不是自己心上人的姓氏吗?”今天,要为即将开办的学馆取名时,这个镇名脱口而出。 。 连续三年没考中秀才,他终于明白,自已的心早就回到了家乡那个女人身边。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回齐家河岭,迫不及待地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时,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恨不得马上把齐王氏抱进怀中。可是训伢子的出现,彻底打碎了他的美梦,令他没想到的是,三年前年仅三岁的训伢子,对三年前他和齐王氏拥抱的一幕,至今都还在记恨,对他的敌意竟如此强烈! 幺巴子到这一刻才明白,要得到这个女人是多么地艰难! 这一刻,他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一定要得到她! 于是他把学馆设在立善堂的对面,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干一馆”开馆了。 儿子连考三年不中,回家办了这个“干一馆”。族长贤公也只得承认了这个现实。可一晃八年过去了,儿子眼看年满三十了,可是他却整天守着个“干一馆”,教授蒙童,饮酒作诗,过得悠然自得。可是他像忘记了还有传宗接代这件事一样。齐家河岭方园几十里的大小媒婆把腿都快跑断,任他们说破大天,他一个姑娘都未相中。 一晃八年过去了,过去的幺巴子,人们己经忘记了他的乳名,他已成为江汉平原赫赫有名的教书先生,从“干一馆”走出的学生有十几个考中了秀才,人们都知道,齐家河岭“干一馆”有个大名鼎鼎的先生叫齐选材。 这八年来,齐王氏紧闭柴门,守着儿子和立善堂,无论幺巴子如何示爱,齐王氏都是心如死水,不为所动。随着训伢子一天天长成一个俊朗的小伙子,齐王氏越发谨慎,更不敢越雷池半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捱了下来。 齐王氏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从高高的狮子台上抛下的绣球。实际上,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幺巴子敲她的窗户的时侯,她心中想的并不是幺巴子,她的眼中幻化的是丈夫选烈的身影。她分明是把眼前的幺巴子当成了自已丈夫的化身。 十四年前的那个风雨交加之夜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生死如谜 那是他们新婚还未满月的时侯,大约是齐王氏嫁到齐家第二十七天时。从傍晚开始,雨一直哗哗哗地下个不停,万岁河的水开始猛涨,齐王氏不知什么原因,吃完晚饭后,她就感到一点隐隐的担扰。 七天前,他们家来了一个游方的道士,与丈夫选烈好像很熟,选烈称道士为师父。道士到的那天晚上,选烈和道士关在书房里,俩人神神密密地谈了一整夜,笫二天天未亮,道士就走了。道士走后,丈夫就显得心神不宁,整天神思恍惚,丢三拉四,像掉了魂一样。 吃完晚饭,齐王氏正准备收拾碗筷。“你歇会,我来收吧。”选烈快步走来,用强劲的胳膊搂住了齐王氏的腰。齐王氏感到十分惊诧,平时横草不拈竖草不拿的丈夫今天居然要帮她洗碗,这太反常了。她抬头向丈夫望去,丈夫的眼中布满血丝,一双眼晴无限爱恋地注视着她,可是当她紧盯着他的眼神的时候,他却突然把眼神移开。一丝疑云飘来,怎么啦?自从选烈将绣球从高高的狮子台上向她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英俊的汉子。这个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硬汉,今天的表现太反常了,难道他有什么心事?齐王氏想到了那个道士。于是问道:“选烈,要你洗么子碗啦!快去歇着。”“还是我来洗吧!”丈夫把齐王氏扶到椅子上坐好,把一堆碗筷收进了厨房。望着丈夫的背影,齐王氏心中越发不安。 结婚二十多天来,她把一个少女的纯真,少妇的狂热全身心地给了自已的丈夫,可是她却隐隐感到丈夫的心却没有全部放在她的身上。每次和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有几次她都感到了丈夫的心不在焉。甚至还有几次半夜醒来,她发现枕边空空,起身去找,丈夫居然站在门前朝万岁河上的木桥发呆。丈夫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什么人呢?齐王氏以一个女人的敏感,感觉到丈夫一定是在等什么,对,肯定是一个女人,难道丈丈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 昨天来的一个道士,打消了她的疑虑。通过丈夫看见他时候的神情,那欣喜若狂的兴奋表情,她明白丈夫在外面并没有女人,丈夫等待的人就是这个道士。她看見这个道士拿出了一个腰牌,很庄重地递给丈夫,丈夫用双手接过了这个腰牌,道士弯腰的时侯,她看见道士腰中也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腰牌。 道士第二天匆匆而去,今天丈夫的反常莫非与这个道士有关?收拾完碗筷,她问丈夫:“选烈呀,这个道士是个什么人,他来搞么子地?”丈夫告诉她道:“他是我以前学艺时拜的师父,从青城山云游到这里来看看我的。”“那他给你的腰牌又是搞么子的咧?”选烈见她问到腰牌大吃一惊:“么子腰牌?”他装作不知地问道:“你么子时侯看见他给我腰牌?”“我到书房给你们倒茶,在房门口看见的。”“你肯定看花眼打,那有么子鬼牌呀!”丈夫一再否认,越发加重了齐王氏的怀疑。她一把抱住丈夫的身子,浑身发抖,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哭道:“选烈呀!你该没背着我做么子见不得人的事吧!”丈夫见状,一下子把齐王氏紧紧地搂在怀里,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说:“你放心,我么子都没做。”选烈边说边把齐王氏拦腰一把抱着向房中走去。 这个夜晚,整个齐家河岭在风雨中颤抖,万水河的水快漫过木桥了,不知谁家的狗在风雨中狂吠。丈夫选公搂着齐王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不知折腾了多久,齐王氏精疲力尽,心满意足地枕着丈夫的手臂睡着了。一觉醒来,她发现丈夫已不知去向。七个月后,丈夫被人送回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义亥,义亥,你个死砍脑壳的,还不回来吃饭!”亥婶在万岁河边扯着喉咙喊亥叔回去吃饭,一下打断了亥叔的叙说。我正听到兴头上,说:“亥叔,快说,我曾爷爷为什么要出走,他到那里去了,又是为么子死的,我太想知道了,您老讲完了去吃饭好吗?”亥叔讲到这里,我发现碌碡上被亥叔的铜烟锅敲满了烟灰。亥叔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拍了拍裤褪上的烟灰道:“说实话,选烈公的离家和死,到现在还是一个谜。算了吧,干脆到我家去吃饭,吃完饭我把你曾奶奶的金匾给你好好讲讲。”亥叔扯着我到了他家。 万岁河边有座醒目的大院,大院前面是一堵高大的塀墙,塀墙下一个巨大的门楼,门楼下两块厚重的木门,斑驳的朱红油漆中镶嵌着两只张牙舞爪的铜狮环。门下一左一右卧着两只青石雕成的石鼓。推开吱哑作响的木门,里面是一道青石影壁,转过影壁,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天井,天井正中一口清澈的古井。这是一座三间三拖二厢房的大院,九柱十一檩,柱中间镶着鼓皮,合抱粗的梁柱,见证了当年的辉煌。原来这是当年的族长贤公的家。贤公是亥叔的曾爷爷,而幺巴子是义亥叔的爷爷。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座深宅大院。 亥婶接过亥叔的竹烟竿,迫不及待地从桌上拿起一个烟袋,挖出一袋叶子烟,用手满满地按满一烟锅,拿出火柴划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浅浅地吐出一口青烟,美滋滋地说道:“哦伙哒,知识青年,你郎是稀客咧。”亥婶一口的松滋话,热情地把我迎进她家。 这是一个左厢房,这个大院共住了四户人家,义亥叔的父亲敬空在解放后因为是大地主,被镇压了。他们的正房被分给了当年的长工,所以他们一家人住进了左厢房。 亥叔有一个儿子叫江普,一个女儿叫乔媖。亥婶和这两个人成为我两年回乡生涯中对我的人生有重要影响的人。 幺婶看见来了客人,又炒了一盘鸡蛋,炸了一碟花生米,拿出了她自酿的米酒热情地招呼我和亥叔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亥叔边打着酒嗝边嚼着花生米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族长贤公挥舞着那根足足有一米二长的竹烟竿,指挥着一群后生小伙把一堆黄沙筛得又细又匀,从齐家祠堂大门口一路铺到万岁河边的木桥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祠堂旁边的杉树林里,坐满了身着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衣服的大姑娘,大婶子。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摊贩,在祠堂门前黄沙铺就的路旁一字排开,有敲麻糖的,有卖顶糕的,有车糖人母子的,还有卖发糕的。那挑着货郎担小伙不停地摇着拨浪鼓,咚咚作响。一时间,整个齐家祠堂门前像庙会一样热闹。 贤公看看一切准备就绪,长长地舒了口气,用手搭着凉蓬,朝万岁河南岸眺望。河对岸就是一条官道,官道两边栽了一排整齐的柳树,像两排整齐的士兵,等待着皇上派来的钦差到来。 贤公看对岸的官道上没有动静,苦笑了一些,看看日头,日头还刚上树捎,时辰还没到。他皱了皱眉头,拿出火镰和火石,把一张黄表纸卷成一团,用火镰在火石上一刮,火星把黄表纸点燃后,鼓着腮帮一吹,黄表纸冒出了明火,然后把铜烟锅里的旱烟点燃,用后的火纸用一个竹筒小心翼翼地装好,下次还能用。在我的家乡江汉平原,人们把这个火种称为火媒子。在我很小的时侯,因为对我爷爷的铜烟锅和这个火媒子的好奇,我差点酿成大祸把房子烧掉,这是后话。 贤公点着他的那竿一米二长的烟锅,含着粗粗的铜烟嘴美美地吧了一口,一缕青烟从嘴角冒出。眼睛望着官道的方向陷入深深地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情痴何处》 族长贤公挥舞着那根足足有一米二长的竹烟竿,指挥着一群后生小伙把一堆黄沙筛得又细又匀,从齐家祠堂大门口一路铺到万岁河边的木桥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祠堂旁边的杉树林里,坐满了身着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衣服的大姑娘,大婶子。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摊贩,在祠堂门前黄沙铺就的路旁一字排开,有敲麻糖的,有卖顶糕的,有车糖人母子的,还有卖发糕的。那挑着货郎担小伙不停地摇着拨浪鼓,咚咚作响。一时间,整个齐家祠堂门前像庙会一样热闹。 贤公看看一切准备就绪,长长地舒了口气,用手搭着凉蓬,朝万岁河南岸眺望。河对岸就是一条官道,官道两边栽了一排整齐的柳树,像两排整齐的士兵,等待着皇上派来的钦差到来。 贤公看对岸的官道上没有动静,苦笑了一些,看看日头,日头还刚上树捎,时辰还没到。他皱了皱眉头,拿出火镰和火石,把一张黄表纸卷成一团,用火镰在火石上一刮,火星把黄表纸点燃后,鼓着腮帮一吹,黄表纸冒出了明火,然后把铜烟锅里的旱烟点燃,用后的火纸用一个竹筒小心翼翼地装好,下次还能用。在我的家乡江汉平原,人们把这个火种称为火媒子。在我很小的时侯,因为对我爷爷的铜烟锅和这个火媒子的好奇,我差点酿成大祸把房子烧掉,这是后话。 贤公点着他的那竿一米二长的烟锅,含着粗粗的铜烟嘴美美地吧了一口,一缕青烟从嘴角冒出。眼睛望着官道的方向陷入深深地沉思 自从幺巴子回乡创办干一馆,算来已九年啦!眼看着儿子年届三十,而自己也快七十了。他和三婶共生了四胎,其中三个都是儿子,可是长子在五岁时掉进万岁河里淹死了,次子在三岁时得天花死了,三子死于难产,生他时还差点要了三婶的命。郎中说三婶再不能生养了。再生恐怕有生命危险,可是族长无后,这在当时的齐家河岭可是一件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此贤公把头发都快愁白。皇天不负苦心人,贤公快满四十岁时,三婶以一个高龄产妇之身又怀孕了,最后冒着生命危险把这孩子生了下来,取乳名为幺巴子。夫妻二人把这孩子视为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十八年前的那一只王蜂像一个可怕的梦魇让贤公至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是齐王氏救了他的儿子幺巴子一命,他对这个年轻的寡妇充满感激之情。可是今天他却对她恨之入骨!他的恨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三年前,幺巴子已滿二十六,早过了结婚的年龄,无论谁来提亲,他总是以各种理由回绝,一个姑娘都未能进入他的法眼。族长贤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自己的儿自己知道,由于从小娇生惯养,幺巴子在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决定了的事,你就是用三头牯牛都拉不回来。开始老贤公也感到奇怪,为么子十里八乡这么多好姑娘,就没一个被他相中,儿子要找一个么子样的姑娘呢 他百思不解,眼看着自己也一天天老了,急着要抱孙子的心情也越来越迫切,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己着急有什么用呢儿子不急呀!老贤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两头乱爬。一个夏天的夜晚,天异常地闷热,老贤公心中有事,怎么也睡不着,翻身摸出媒子,拔出烟袋,点燃一锅烟,靠在床头,“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地抽了起来,这时胖三婶也被烟子呛醒,翻了个身咕了一句:“你个老鬼溜子,不知道抽么子疯,半夜三更不瞌睡,害人。” 老贤公推了推胖三婶道:&一t;幺巴子的姆妈,只有你心就宽,难怪长的像你姆妈个肥猪,一天到晚只晓得睡一睡一睡!像前世没睡醒的。"老贤公一把拽起胖三婶道:“你也不晓得着急,你知道你儿子今年多大了”胖三婶揉了揉眼睛道:“你有病,你半夜不睡就问这个我当姆妈的还不知道儿子多大今年二十六。”“亏你还说得出口,他一个姑娘都看不中,你也不着急呀!”胖三婶把嘴巴一撇:“我急有什么用,他不急呀。”三婶用手往右边一指说道。正说着,只听见儿子住的右厢房门“吱哑”一响,贤公和三婶屏神一听,开门的正是儿子,随着门响后,一阵脚步声向门外走去。胖三婶对老伴说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贤公问道:“么子?”胖三婶用烟竿敲了一下贤公的脑袋,这时胖三婶也接过贤公的烟袋,边抽烟边用烟脑壳敲贤公,说:“你就是个木脑壳,这么多年你就没看出来,你儿子心中早就有人了。”“谁”贤公大吃一惊。胖三婶用烟竿向门外一指说道:“你出去看看,看这个小砍脑壳的到哪里去了?” 贤公不知三婶说的是么子,连忙起身,寻着儿子的脚步声一路跟去。突然,脚步声停在了立善堂的门前,贤公恍然大悟,啊!老婆子说儿子的心上人,原来是她,齐王氏! 只见幺巴子在立善堂的后面窗子底下站了片刻,就传来了敲击窗门的声音,:“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幺巴子一个劲地在那儿敲窗,可是立善堂里死一样的寂静。见无人应答,幺巴子抱着脑袋,一下子蹲在了地下。 贤公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痛苦的蹲在地上,他心里也一阵阵的发痛,他也不敢走近前去惊动儿子,也只有默默的在远处注视着儿子。约过了两个时辰见幺巴子站了起来,像喝醉酒一样踉踉跄跄走回屋去,老贤公朝立善堂看了一眼,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也向家里走去。 从那以后老贤公再也没睡一个安稳觉。每夜儿子都像梦游一样,儿子半夜出去老贤公总要跟去,他亲眼目睹儿子的痛苦,自己也跟着痛苦,他知道儿子的个性却毫无办法,问也不敢问,说又不敢说,日子就像梦游一样过去了三年。老贤公随着年龄的增大想抱孙子的心越来越迫切,也越来越着急,对齐王氏的恨也越来越深。 他对隔壁的那个寡妇已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可是却拿她毫无办法。连续三年啦,齐王氏并没有让幺巴子半夜踏进她的房门一步,尽管村里的人对她和幺巴子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老贤公心里明白,齐王氏是清白的。 可是怎么才能割断儿子心中的念想,彻底割断他的这份痴情,这是摆在老贤公面前的一个巨大的难题。苦哇,老贤公深深地苦恼着。 还有一个人比老贤公的心更苦,这个人就是齐王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江湖趣事 跑江湖的老合们,把它们各行各业的技艺,看得有泰山之重。江湖人常说,艺业不可轻传,他学得太容易,便一文不值,丢得更快。江湖技艺,是不能轻传于人的,更不能滥授别的江湖人,“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赠一锭金,不给一句春”。江湖人的春点只能让江湖人知道,若叫外行人知道了,能把他们各行买卖给毁了。 到了清末民初,洪门五祖的马门,李家门,蔡家门与王重阳的七个徒弟世称全真七子的传人组成了江湖四大门派分别以各自行业特色命名,分为:风,马,燕,雀四大门;金,皮,彩,挂,平,团,调,柳八小门。内有卖日用五金生活用品的,卖膏药,刀伤药,眼药虫子药的,卖戏法,挑汉册子的,打把式变戏法的,算周易,奇门鸟儿卦,抽竹竿签的,说相声,唱大鼓,打快板的,卖胰子,避瘟散,拉洋片的等等,行当不下数百种。此外,尚有两门:一为骗术门,一为穷家门。 金门是江湖八小门的头道门,金点是江湖艺人管算卦相面的总称,如同一种群名词似的。譬如甲乙两个江湖人,在路相遇,甲问乙:“你作什么买卖呢”乙答:“我作金点。”甲便知道乙是以算卦相面为生。故江湖人管算卦相面的行当儿,称作“金点”。在这金点里尚有“哑金”c“嘴子金”c“戗金”c“带子金”c“老周儿”等等的分别。 亥叔一边说一边抱着那把精致的紫砂壶一口一口地品着香茗。这时我迫不及待地又问:“那骗我曾奶奶的叫么子金啦他们怎么把卦算得那样准那个口喷神火,水写黄表和变金成石是么回事呢”我真恨不得从亥叔嘴里把这一个个的答案掏出来。可是无论我多么着急,亥叔偏偏不回答,他却继续讲起了我曾奶奶受骗后的故亊,一直讲到她得到皇上御赐的金匾。 齐王氏像遭了雷击一样,面对着一堆鹅卵石,呆呆地怔了一个时辰。这时,房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一道阳光透了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了房间,突然他看见呆立在那儿的齐王氏惊叫道:“你是谁啥子时候进来的嘛”齐王氏如梦方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定了定神问道:“你又是哪个,这家的主人呢”那男子回道:“我就是这家的主人。”齐王氏一步上前抓住这人的前襟急切地问道:“你的太太呢她到那儿去了”“太太?”那人莫名其妙地问齐王氏:“你找我太太干啥子嘛”“干啥子还有那个道人呢你快把他们交出来,不然,我和你去见官!”那男子一脸愕然说:“见啥子官哟,只能见阎王啰,我老婆都死了三年啦!”齐王氏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 原来,三天前一个道人和一个妇人来找他,租下这套屋子,讲好租期三天,一天一个龙洋。先预付一块龙洋,三天到期后付淸。今天是租期到的日子,一大早他就来到这里准备收租金,一来就见大门反锁着,于是掏出备用的钥匙开门,就看见了齐王氏。 齐王氏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落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自己被这伙人给骗了,而且还被骗得很惨。现在自己已是身无分文,连首饰都被骗走了。 齐王氏欲哭无泪,身无分文,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从昨天到现在,她滳水未沾,粒米未进,可她一点都不感到饥饿,只是感到一种透骨的凄凉气氛笼罩在周围。 当那个男人明白真相之后,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大姐,自认倒霉吧,我也跟着背时,丢了二块龙洋,你走吧!我也好收拾收拾,重新出租。”齐王氏只得迈着沉重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走去 她来到大街上,两眼四顾,到处熙熙攘攘,虽然人流如织,却举目无亲。一种凄凉之感油然而生,她真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从昨晚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现在才感都腹中饥饿,可已经身无分文,连首饰都被骗跑了。她站在一个包子铺门前,看着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包子,咽了一口唾沫。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绝境。齐王氏饥肠辘辘,头大如斗,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双眼无神,茫然地走在宜昌九码头铺满青石板的大街上。 这时,离齐王氏三丈开外,有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齐王氏的背影,一黑衣的男子,正时远时近地跟着齐王氏。 齐王氏一步一拖,迈着艰难的步子来到码头边,望着浩浩东去的江水,眼泪禁不住扑欶欶地掉了下来,她真想嚎啕大哭一场。这个坚强的女人在丈夫死后都没留下一滴眼泪,今天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哗哗地流淌下来。几天来的舟车劳顿,腹中的饥饿,受骗后的屈辱,和身无分文c进退两难c身陷绝境的苦痛,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向她压来。齐王氏双腿一软,眼前一黑扑倒在江边的沙滩上。这时那个像影子一样跟着她的黑衣人像箭一样飞了过来,一把抱住已昏迷过去的齐王氏快步向江堤奔去。 齐王氏从昏迷中醒来时,她已躺在了齐家河岭齐家小院家中的床上。 这时已过去了两天,到底是什么人救了她又把她送回家,她一点都不知道。齐王氏的姆妈告诉女儿,两天前她一觉醒来,发现她们家院子门前大柳树上拴着一架马车,她打开车门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女儿躺在里面。 她们手忙脚乱地把齐王氏抱进家,只见她面色如纸,像睡着了一样。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傍晚时分,齐王氏“哎哟”一声醒了过来。 醒来后的齐王氏,无论怎么努力也想不起她是怎么倒在江边,又为何有一驾神秘的马车把她送回家的。但是她隐隐约约觉得,自从丈夫死后,她为了寻找丈夫的死因,决心孤身一人出外寻踪的那一刻起,她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那个女人,那个道人,那个在她后面跟着的若隐若现的黑影,以及丈夫出走前来到他们家中的道人和那个腰牌,丈夫的出走和丈夫的死,还有那群把丈夫抬回来的汉子和今天的这驾马车,无不说明,在她和丈夫身后罩着一张巨大的网,而网里面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导致丈夫丧命的原因。齐王氏暗暗下地决心,此生一定要完成两件事,一是把丈夫留下来的骨血生下来,并把他抚养成人,二是搞清丈夫的死因。 齐王氏怎会想到,自已的这个决定会用自已的青春和生命作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逃难生女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齐王氏也不再是十五年前的那个青春美少妇了。儿子训伢子也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守着儿子,齐王氏虽苦,但有儿子这个希望,她还算熬得下去。可是这十五年来,还有一个人的内心过得比齐王氏还苦的人,这就是幺巴子。而老贤公自从三年前发现了儿子的秘密后,对齐王氏就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于是,每天夜里,他都尾随着儿子,儿子每夜去敲齐王氏的后窗而不开,作为一个父亲,他看见儿子每次痛苦地蹲在地下,他的心也一阵阵痛,他心疼儿子,既盼着齐王氏能打开房门,又害怕这扇门突然打开。就这样在矛盾的心态下一天天地苦熬着。 不知从哪一天起,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状。儿子再也不去立善堂敲齐王氏的后窗了。 去年的一个夏夜,繁星滿天,万岁河又涨水了,天热得异常,连狗都热得睡不着,吐着舌头喘着气跑到万岁河边去乘凉。老贤公和胖三婶又拿出那竿两人合用的一米二长的竹烟竿,躺在蚊帐中你一口我一口地吞云吐雾,胖三婶拿一把笆蕉扇有一下无一下地替贤公扇着,这时听见东厢房门吱哑一声响,紧接着又一阵出门的脚步声。贤公努了努嘴对三婶说:“又出去了。”三婶说:“你快去呀。”贤公翻了个身说:“天太热,外面蚊子又多,我不想去了,随他去吧,这个小砍脑壳的,唉!不知我的先人前世造了么子孽,让我生下这么个孽障!”正说着,西厢房的门也“吱哑”一响,贤公和胖三婶竖耳细听,一阵纤细地脚步声传来。贤公和三婶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又赶紧闭上嘴,同时翻身起来,拖着鞋双双跟了出去。远远望去,蒙胧的月光下,只见一个纤细的模糊身影正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朝立善堂走去。 看那女子的背影,身段和走路的姿态,不正是西厢房的侍女巧珍吗 巧珍是老贤公家管家林汉十四岁的女儿。 十四年前,一对从河南逃荒来的夫妇饿倒在万岁河的木桥上,男的三十不到,长得五大三粗,女的二十出头,生得眉目清秀,还挺着个大肚子。那是中午时分,每到吃午饭时,齐家河岭的男男女女都喜欢端着一个个粗瓷蓝花大海碗,把饭盛得冒尖,到万岁河的木桥上,背靠桥栏杆,边吃边聊家常。这时从桥南岸的官道上走来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女人,迈着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向木桥走来,刚上桥就“噗嗵”一声倒在桥上。 人们一下子围了上来,七手八脚把这对男女抬到了位于桥边的族长贤公的禾场上。 只见那男的口吐白沫,两眼上翻,已昏死过去。而他背着的女人虽然摔了一跤,但头脑清醒,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骨碌碌乱转着。原来这是个孕妇。女人已有八九个月的身孕,只见她气喘吁吁,拼命地挣扎着想站起来。这时老贤公也来到了禾场。人们见族长来了,纷纷让开道,老贤公一来,马上吩咐一个后生,快去立善堂叫齐王氏来。一面用左手大挴指和食指掐住那汉子的人中,一面吩咐身边的一个青皮后生:“快去,去端碗热水来。”青皮后生应声而去。这时那女人扑通一声跪在贤公面前说道:“老人家,您啷行行好,救救他吧,他已三天水米未沾牙,能吃的都给我吃啦。”说完艰难地弯腰给贤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扑向那男人尖声大叫:“林汉!林汉!你醒醒啊。” 这时那青皮后生端着碗热水,后面跟着齐王氏,一阵小跑来到禾埸。大家见立善堂的女郎中玉观音来了,连忙让开一条道。只见玉观音齐王氏单腿跪在地下,一把拿着男子的脉膊,片刻,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轻轻舒了口气缓缓说道:“没得么子事,饿昏了。”边说边拿出一个牛皮针袋,从中抽出一根长针,扎向这男子的膻中穴,又拿出一根短针扎向这男子的人中。人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齐王氏用她的兩根手指一点一点地向下捻着。不一会,只见这男子腿一阵抽搐,齐王氏连忙叫人按住他的双腿,这男人抽了一会筋,终于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他耸着的眼皮慢慢上翻,“哎呀”一声醒了过来。 众人一阵欢呼,纷纷拍起巴掌。这时那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双膝跪下对着老贤公和齐王氏不住地磕头:“多謝恩人救命,多谢恩人救命!” 齐王氏连忙对贤公身后的青皮后生说:“拿水来。”后生把水递给齐王氏,齐王氏把水端着一口一口地喂给那男人。那男人几口热水下肚,脸上慢慢泛起了红晕。 正当人们为男人的得救而长舒一口气时,意外的事又发生了,只见那女人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下。 那男人刚缓过一口气,可见到女人倒在地下,忙挣扎着从地下爬到女人身边,一把抓住女人的手焦急地问道:“莲姑,莲姑,你咋啦你咋啦”男人操着一口河南腔,另一只手抓住女人的肩膀直摇晃。 这时,只见那个叫莲姑的女人,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疼得已说不出话来,她用手朝自己下身指了指,头一歪也昏了过去。 那个被莲姑称作林汉的男人把莲姑的長大褂一掀,他大声惊叫起来:“莲姑要生啦!” 齐王氏连忙走近莲姑,低头一看,只见莲姑的粗布蓝花裤子上已浸滿了血水。她也大声喊道:“哎呀,羊水都破了!” 老贤公见状,连忙吩呼几个青皮后生:“快!快!把她抬到我家。”众人一阵忙乱,几个青皮后生抱的抱头,搂的搂腰,抬的抬腿,七手八脚把莲姑抬到了贤公的北厢房里。齐王氏一面吩咐烧热水,一面挽起袖子,把一帮男人往外赶,一面脱下了莲姑的裤子。 昏迷中的莲姑,一听说娃娃出来了,应声一阵挣扎,醒了过来。齐王氏见她睁开眼睛,于是对莲姑喊道:“用劲!用劲!你千万要用劲!大声喊,别憋气,大声喊!喊出声,喊出声!” 莲姑闻言拼尽全力大喊一声,一使劲,哇”的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漂亮的女孩来到了这个世界,这就是今天的巧珍。 十四年前,河南人林汉背着老婆莲姑在万岁河桥上昏倒后产下的女儿巧珍,一转眼长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族长贤公救了莲姑后,见这林汉老实忠厚,又读过二年私塾,就把他们一家留了下来。不久后,林汉成了贤公的管家。贤公把北厢房腾出来,让林汉一家住了下来。林汉深感贤公知遇之恩,把贤公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巧珍一天天长大,老贤公注意到,那个拖着鼻涕,一头乱发的黄毛丫头,身段像拔了节的秧苗一天天往上窜,头发也变得乌黑发亮,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垂过腰际。这姑娘有一张俊俏的瓜子脸,一双像柳叶一样黑黑的眉毛下,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清澈如水晶,鼻子像面捏的一样笔直又小巧,圆圆的小嘴里一口像糯米芽一样雪白的银牙,红扑扑的脸上总是挂满甜美的笑容,一笑还有两个酒窝。因为爸爸林汉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妈妈又是个秀美的四川女子,也许是父母的遗传再加上江汉平原鱼米之乡肥美的水土的滋润,才十四岁的巧珍,个子比河岭上任何女娃子的个子都要高,很快这个昔日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一个特别出众的大美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巧珍变得非常腼腆,非常害羞。 一条黄土路把齐家河岭分成了南北两条街,靠北面面向万岁河的一个小院里,就是幺巴子开的“干一馆”。馆门口的那颗歪脖子老柳,枝繁叶茂,柳树顶上有个硕大的鸦鹊子窝,一群鸦鹊子从清晨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与院里的一群蒙童呀呀的读书声相互唱和。 柳树下,拴着一头牯牛,这是贤公家的壮牛。每天清晨,巧珍都牵着牯牛去放牧。巧珍去放牛时,总是情不自禁的骑在牯牛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干一馆”的小院。在江汉平原,女娃儿是不能读书的,巧珍也不例外。老贤公和胖三婶只有幺巴子一根独苗,巧珍虽是下人的女儿,但都把她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喜欢。但毕竟是下人的女儿,所以巧珍七岁时就成了贤公家的放牛娃。 每天早晨,巧珍骑在牛背上,听着干一馆传来朗朗的书声,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静静地在门外万分羡慕地看着那群读书的学童,听上一会,然后恋恋不舍地赶着牯牛向万岁河对岸走去。 光阴茬苒,当每天留着鼻涕的小放牛娃一天天长成大姑娘时, 对干一馆的留恋,由当初在墙外听书的小放牛娃对念书的憧憬,变成了一个少女深情地凝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情窦初开 一个猴里猴气的小牛倌,打着赤膊,穿一条红红的短裤坐在牛背上,拿着一支牧笛,时吹时唱:“放牛的幺妹听我说,你像天仙人一个,天上牛郎配织女,你若孤单来找哥。”放牛娃约摸十五六岁,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巧珍见状,将头一扭,赶着牯牛向另外一道田埂走去。放牛娃看她走了,又唱了起来:“幺妹幺妹不要怕,哥哥送你一束花,有心摘花莫怕刺,无心插柳柳发芽。”巧珍见他还在继续纠缠,连忙把牛鼻绳一扯,赶着牯牛,快步向湖心跑去。 早晨,露水还挂在青草上,放牛娃都知道,这时的草称为露水草,是最养牛的,所以不等天放亮,周边的放牛娃都赶着各自的牛来到黄水淘的湖边。这里阡陌纵横,大湖套着小湖,水草丰茂,是一个天然的好牧场。巧珍为了避开这个流里流气的放牛伢,赶着牯牛快步向黄水淘湖心深处走去。 黄水淘是江汉平原腹地的一个小湖,湖边长满了很多桑树,沿着湖岸一直向东有一条人工渠蜿蜒东去,直通拖船埠。这条河边的桑丛里,留下了我少年时代的很多美好回忆。当年求学的我,一个礼拜要沿着渠道走一次,湖边的桑葚,俗称桑枣子,成熟时,泛着浅棕色的如琥珀般的光泽,甘甜微酸。在那食物匮乏的年代里,曾让一个不知水果滋味的贫困少年满足的不仅仅是肚腹之欲,更有对美好,对幸福的憧憬。这是后话。 巧珍赶着牯牛,来到湖边,把牛绳往牯牛角上一缠,拍拍它的头亲昵地说:“老黑,去吧,渠道边有很多露水草,饱饱地吃,把肚子吃个溜圆。”巧珍喂的这头牯牛是齐家河岭最壮实的牯牛,打起架来不要命,耕起田来稳健有力。她从七岁喂牠,一晃已七年了,她亲昵的叫牠老黑。老黑除了老贤公,牠最服的人就是巧珍。见巧珍拍牠的头,老黑甩了甩尾巴,眨了眨眼睛,快步撒着欢,向湖边跑去。“不要跑太远!”巧珍用手捧成喇叭状向老黑喊道。渠边有一个一字窝棚,这是湖边的渔民用扳罾子扳鱼用的。里面有用枯树围成的栏杆,栏杆里用土坯垒成了一个床铺,床铺上铺着厚厚一层金黄的稻草。巧珍猫腰钻进窝棚,屈腿坐在稻草上,又拿出那只绣了一半的鞋垫,一针一线仔细绣了起来。 江汉平原有个习惯,姑娘到了待嫁的年龄,就要约几个好姐妹整天在一起绣鞋垫。这是用蒲草编的鞋底,然后在上面用浆糊粘上雪白的布,剪好鞋样,用红布滚好边,然后一针一线地绣上很多花样,如二龙戏球,狮子滚绣球,双凤朝阳,鸳鸯戏水,百花迎春,并蒂莲等等。等到相亲的时候,小伙子要看姑娘绣的鞋垫,谁绣的多,绣的好,谁被看中的机会就大得多。 所以,江汉平原的姑娘,从十一二岁开始就要开始学着绣鞋垫。 可是今天的巧珍,精神怎么都是集中不起来。她绣的是一枝并蒂莲,一汪湖水中盛开着一对并蒂的莲花,一双蝴蝶飞来,落在莲花上。绣着绣着,巧珍“哎呦”一声尖叫,原来针扎在了手上,鲜红的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她疼得眼泪汪汪,把指头含在口中用力吮着。她似乎满肚子的委屈,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鞋垫,于是赌气地将绣花垫往稻草上一摔,一头倒在稻草铺上,四仰八叉地躺下。 十四岁的巧珍,有心事啦! 巧珍抽出一根稻草,衔在嘴里,她神情倦怠,两眼茫然。从一字窝棚里往外面的天空望去,天空滚动着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一会儿像万马奔腾,一会儿像大海万顷波涛,一会儿像连绵的山峦,一会儿像一个英俊的少年,巧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老贤公家长大的巧珍,从小就是幺巴子的一个小跟屁虫,她叫幺巴子为幺哥。幺哥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不是兄妹,胜似兄妹,十分地亲昵。幺巴子回乡开馆的第二年,林汉在贤公家的西厢房里生下了巧珍。从此,幺巴子就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有好吃的,他总是留给巧珍,出门回来,他总会给她捎一条手帕和当时还很珍贵的麦芽糖c云片糕。从小在干一馆长大,耳濡目染地受幺巴子影响,她也想也成为一名学童,可七岁那年,她成了放牛娃。因学堂禁止长大了的女子进入,所以从十二岁起,她再也未跨进干一馆半步。每当她骑着牯牛从干一馆经过时,她少女的心中总会产生许多美好的遐想。 小时候,她总是趴在干一馆外面的窗户上,一双天真的眼睛望着讲台上讲课的幺哥,心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年长日久,她虽然没入学堂,却把三年私塾蒙童的启蒙课文背得滚瓜烂熟。幺哥哥虽然没让她进课堂,但茶余饭后,瓜棚李下,柳树荫里,幺哥教她比任何学生都还上心。他曾不止一次的向老贤公请求,这么聪明的幺妹,不念书实在太可惜了,但迂腐的老贤公总是以女娃读书有辱圣贤为由,不让巧珍进学堂。无奈,幺巴子只能在业余教巧珍念书。 常年的耳鬓厮磨,让巧珍对幺巴子产生了深深地依恋。但幺巴子却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对待。 前几年来给幺巴子说媒的人像走马灯一样快踏破贤公家的门槛,每次说媒的来了,巧珍都像过节一样地高兴,她真心地希望幺哥替她找一个称心的嫂子。可从巧珍十三岁那年起,再有说媒的人来,她就会有几天的不高兴,整天绷着个脸,翘着个嘴,要难过好几天。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常夜晚要被一个梦惊醒,梦见幺哥用大花轿抬来了一个美丽的嫂子。怎么啦?每次醒来她都暗暗问自己,难道自己内心深处不希望幺哥结婚? 才十三岁的少女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一年多啦,这样的梦反复地出现多次之后,巧珍终于明白,她是深深地喜欢上了幺哥。 一个闷热的夏天,深陷痛苦的痴恋一年多而无法表白的巧珍,又从那个梦中醒来,她再也无法入睡。 老贤公的西厢房,紧靠天井西侧,分里外两间。巧珍十岁那年,林汉把外房收拾成了女儿的闺房,虽然小,但非常整洁。巧合的是,也就是这间房,在九十年后,又见证了幺巴子和巧珍的曾孙女娇芳和我的初恋。也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夜,我风尘仆仆地从二百余里开外的矿山赶回老家,半夜三更我曾从这间房的窗子爬进去过。这也是后话。 “扑哧,扑哧”一阵野鸭飞起的声音,打断了巧珍的沉思。她从一字棚往外望去,只见黄水淘平静的湖面上落满了一大群野鸭,它们有的在嬉戏,有的在觅食,有的用翅膀在拍打着湖水,有的在湖滩的水草上追逐。到处一片“嘎嘎嘎”的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早晨的阳光把湖水染成了一片金黄,一望无际的翠绿的荷叶,随微风起伏,犹如一片绿色的海洋。采莲船出没在荷丛里,一阵采莲歌顺风传来:“采莲船那么哟哟,两头翘呀么呀嗬嗟,采来的莲儿呀喂子哟,给谁尝啦么嗬嗟。” 采莲歌c秧歌c丧鼓歌是我的家乡江汉平原特有的三大民间表演形式。唱歌的人现编现唱,即兴对歌,见子说子,相互吹捧,相互打趣,幽默诙谐。巧珍唱的采莲歌和秧歌是十里八乡唱得最好的。她有一副银铃般的好嗓子,而且对歌时现编的词也编得极好。 一阵阵的采莲歌,撩拨着巧珍的心。若是以往,巧珍早扯着喉咙对上了,可是今天的她无论如何也 提不起兴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青梅竹马 三天前一个闷热的深夜,巧珍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入睡。恼人的汗水,浸湿了衣裳,也浸湿了枕头。于是她披衣起床,下到天井里,从古井中打来一盆清凉的井水,想擦擦身子去除暑热。突然,对面东厢房里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巧珍连忙端着木盆跑进房中,趁着朦胧的夜色,她看见一个人披着衣服,拖着布鞋从房中走出,他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在巧珍的门前站立片刻,然后打开大门,径直向外走去。 房里的巧珍透过门缝,借着夜色一看,出去的人是幺哥。这深更半夜的,他是要到哪里去?巧珍来不及细想,连忙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幺巴子走得很慢,月亮的清辉把幺巴子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地下。夜色非常的迷人,银白色的月光把沉睡的齐家河岭照得一片雪亮,那棵歪脖子柳树的浓密的树影被月光一照,像镀了一层银光,在月色下闪闪发亮。老柳树上的鹊雀子也早已入睡。齐家河岭一片沉寂,天气异常炎热,没有一丝风,连狗都热得喘不过气来,停止了吠声。幺巴子轻手轻脚地来到立善堂前,在齐王氏的窗下轻轻地敲了三下,没动静,于是他又敲了三下,还是没动静,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幺巴子痛苦的用拳头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双手抱着头蹲在了地下。 这一幕被悄悄跟来的巧珍看了个一清二楚,存在巧珍心中一年多的疑团一下就解开了。 从巧珍记事起,来老贤公家说媒的人就络绎不绝,可幺巴子从来未松过口。无论多么标致的女娃,幺巴子连看都不看。前几年巧珍也和老贤公他们一样替哥哥着急,可最近一年来,随着巧珍一天天地长大,每当有人来说媒,巧珍就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难过。每次都冷汗涔涔的从那个梦中醒来时,巧珍总是要难过好几天。其实,巧珍还未意识到,这一切缘于那个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幺哥,他早已走进了一个少女的心中。 巧珍曾一次又一次地问过自己,幺哥为什么谁都看不中,难道是对我这个幺妹情有独钟巧珍深信,论人才,她的美貌是配得上幺哥的。想到这里,她便暗暗高兴。 有几次,在饭桌上,巧珍红着脸给幺巴子夹菜,用一双美丽的凤目偷偷瞄幺巴子时,她的心就会“砰砰砰”地乱跳。没有明了自己的心事之前,巧珍给幺巴子洗衣服,叠衣服,收拾房间,就像一个亲妹妹一样地照顾幺巴子,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c随意。 幺巴子大巧珍十五岁,从小,巧珍就是在幺巴子的背上长大,巧珍动不动就趴在幺巴子的背上,让幺巴子教她念《三字经》c《百家姓》。她搂着他的肩膀撒娇,钻进幺巴子的被窝睡觉,一切都像亲兄妹一样自自然然。这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悄悄的发生了变化。当巧珍渐渐长大,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时,巧珍的心里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首先,她不再动不动往东厢房跑,再也不钻进他的被窝睡觉了。后来,她一看见幺巴子就莫名地脸红,莫名地心跳。直到有一天,幺巴子像往常一样捧着她的小脸要刮她鼻子时,巧珍的脸刷一下全部红了,脸红得像一块刚染了色的红绸布,连眼睛都通红通红的。幺巴子才意识到,这个跟屁虫一样的黄毛丫头已经长大了! 从此,幺巴子再也不敢随便碰巧珍了。 从幺巴子无意中触碰到巧珍的那一天起,巧珍那一倒头就睡的习惯就被彻底地改变了。她开始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两眼望着厚厚的蚊帐顶,才十四岁的少女有心事啦!巧珍无数次地回味着幺巴子碰到她时那种浑身酥酥地,麻麻地,像电流涌遍全身的感觉。实在睡不着,巧珍就把厚厚的蚊帐打开,让蚊子飞进来,听着蚊子嗡嗡的叫声,蚊让子在她雪白的腿上叮上大包小包,任凭蚊子吸饱血后,然后又用小巧的手把蚊子一个又一个拍死。手上c腿上,拍得血迹斑斑。巧珍一夜夜的这样折腾着自己,巧珍我是怎么啦!她热切的盼望着天亮,天亮该干什么呢?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幺哥。 巧珍的变化,被细心的莲姑发现了。 一天,老贤公一家三口,加上林汉一家三口,坐在堂屋的一张八仙桌上吃饭。因家中人丁不旺,所以老贤公一直要林汉一家和他们同桌吃饭。两家人处得像一家人一样。林汉一个外乡人,承蒙族长贤公收留,常怀感恩之心,再加上身处异乡,无亲无故,老家因被黄河大水冲了个精光,他于是把族长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十几年来,他屋里屋外,田头地下,和莲姑c巧珍精心伺候族长一家,早已没了主仆之分,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族长贤公的堂屋,在左右两厢房的正中,一道高高的门槛,是一整棵柏木做成的,这足见贤公家的威仪。门槛后堂屋的地面用厚厚的青砖铺地,一脚踏上去,可听到浑厚的像金属音一样的回声。门槛上方,正对着天井的一口古井,有八扇朱漆的大门,门上雕刻着透明格子的窗棂,窗棂上分别镶嵌着梅兰竹菊c松鹤延年c麻姑献寿等六福木雕画,寓意吉祥,雕工精美,栩栩如生。正中间摆着一张檀香木的八仙桌,桌子四周雕有哪吒闹海c五子登科c喜鹊闹梅等小人画。八仙桌后面是一张雕龙画凤的供桌,上面供着一尊雪白的瓷观音,宣德炉中青烟袅袅。前面三牲供品,供果一应俱全。观音香案旁还供奉着齐氏列祖列宗的家神牌位。正中上书:汝南堂上齐氏历代列祖列宗尊显考妣之牌位,左边写着:千秋义勇关武夫子,万世师表孔文宣王,黑虎玄坛赵公元帅。右边写着:紫竹林中观音大士,本莊土地里域正神,九天司命太乙府君。这样的家神匾在江汉平原的农家,几乎每家堂屋正中都有。供桌上方悬挂着一幅孔子像,图像两旁用行草书写着一幅对联,是幺巴子的手笔。上联:耕读传家闻书香;下联:嫁檣留世听凤鸣;横批:万世师表。 堂屋的四周,是一根根合抱粗的杉木立柱,有九根,中间用鼓皮,这鼓皮用杉木等圆木锯成厚约2厘米的板材,根据两柱之间的大小,镶成相应的形状,嵌在两柱之间。作用类似于今天的内墙。因用桐油反复浸润,表面光滑而富有弹性,故名鼓皮。是旧时江汉平原家境殷实人家房屋的必要饰件。它平平整整,用桐油油得锃亮,彰显富丽堂皇。立柱上分别写着:童言无忌c招财进宝c天官纳福等吉祥语。 两家人,老贤公坐在上首,旁边是胖三婶,幺巴子是少爷,按规矩父亲在上,他不能坐下席,于是和巧珍坐在东侧,林汉坐在下首,莲姑坐在西侧,他们围着一起,埋头吃饭。 老贤公治家很严,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吃不言,睡不语。”所以吃饭是不准说话的。大家都在埋头吃饭,可巧珍总是吃得心不在焉,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幺巴子,不时地帮他夹菜c盛饭c端茶c递水。以前做这些,巧珍做得自自然然,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扭捏起来。总是红扑扑的脸上挂满羞涩的红云,一双扑楞楞像毛桃一样的眼睛,总是围着幺巴子在转。这一切被细心的莲姑看得一清二楚,她用脚踢了踢林汉,可是这个老实的中原汉子并不知道莲姑的用意,边吃边嚷道:“你个死婆娘,你的脚不要乱踢中不中!”莲姑气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用食指点着林汉的脑门,轻声说道:“喊啥子嘛,喊啥子嘛,你个木脑壳。”一拍屁股,起身拿着饭碗和筷子走进了厨房。 老贤公瞄了林汉一眼:“你婆娘不小心踢了你,你喊么子嘛,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老贤公责怪,林汉再也不敢出声,赶快三下五除二把碗中的饭塞进口中,起来收拾桌子。 巧珍也赶快起身帮父亲收拾。收拾完,莲姑揪着林汉的耳朵把他拉进西厢房的里屋,压低嗓子对他说:“你个木脑壳,我刚才踢你,你喊啥子嘛?我踢你是要你看看我们的巧珍。”林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摸着被莲姑揪红的耳朵问莲姑:“吃饭就吃饭,看巧珍干啥?”“干啥?”莲姑点着他的脑门说:“你没发现,我们姑娘有心事啦。”“啥?俺闺女有啥心事?”“哎,都说知女莫若母,难怪人家说宁可死当官的爹,不能死讨米的娘!”莲姑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把嗓子压得更低:“他爹,我们娃娃喜欢上少爷啦!”“啥?”林汉粗着嗓门喊道:“你别乱说中不中?”莲姑见他大喊,连忙用手捂住林汉的嘴,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大声嚷嚷行不行,我来告诉你。” 莲姑于是把自己刚才在饭桌上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汉。说完她着急地对林汉道:“巧珍他爹,你看咋子办嘛”林汉拿出一根旱烟袋,用火媒子吹了半天,也许是紧张,怎么也吹不着。莲姑见状一把抓过火媒子,灵巧的用手捏了捏,又从头上拔下头髻拨了拨,“噗”一口气就把火媒子吹燃了,她递到林汉面前,替他把烟点着。 林汉皱着眉“吧嗒,吧嗒”猛吸了两口,拧着眉蹲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这个老实忠厚的中原汉子,四十岁刚出头,头发已白了一半,身板却还很挺直,厚厚的嘴唇,浓浓的眉毛,突出的颧骨,国字型的脸庞呈古铜色。这是个典型的中原汉子。开口就是“中不中c啥”他的口头语成了河岭上孩子们的出口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乡间牛事 林汉虽读过两年私塾,但庄稼地里的活也毫不含糊。由于忠诚c老实又有点木讷的性格,深得老贤公赏识,老贤公把族长府里的大事小事,屋里屋外一切都交给他打理。他也感激贤公的知遇之恩。不遗余力地为贤公办事,他把这辈子全部交给了贤公,他办事不存半点私心,忠诚为奴,一心为主。 可今天叫老婆莲姑一说,他一下子懵了,假如事情真如莲姑所说,那就坏了,自己怎么都不能有这样的非分之想!林汉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巧珍心性会如此之高,竟然会爱上东家的少爷。 不行!一定要打消巧珍的念头。老族长贤公家大业大c风流儒雅的少爷怎么能娶一个下人的女儿呀!更何况老贤公对自己一家恩重如山,怎么都不能做半点对不起恩人的事呀!想到这,林汉又猛的从地下站起来,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对莲姑说道:“这死娃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定要阻止她!你这几天去找一找王媒婆,赶快让她去寻个好人家,把巧珍嫁了好省心,免得惹出乱子来。”“要得,要得,是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尽管两人压低了声音,但他们的对话还是被一个人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族长老贤公。 刚才在饭桌上的一幕,老贤公也看得清清楚楚。三天前的夜晚,老贤公尾随而去,发现跟着幺巴子的人原来是巧珍。可巧珍跟着幺巴子时,做梦都没发现,自己身后也正有人尾随着。 巧珍的秘密被族长发现了,也被细心的父母发现了。可她发现了幺巴子的秘密后,难过了好几天,一个围绕了她一年多的迷团终于解开。原来幺哥谁都看不上是因为心中有人,那个人就是美丽的小寡妇齐王氏。 昨天c前天,连续两天都有媒婆登上老贤公家的门槛,可这次不是为了幺巴子,而是为了巧珍而来。当巧珍听说爹妈正准备寻一户好人家把她嫁出去时,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办怎么办十四岁的少女陷入了深深地徬徨和痛苦之中。 无法言表的心思,少女心中对幺巴子火一样的恋情,媒婆们像蜜一样的花言巧语,这一切无不像无数条小虫噬咬着少女巧珍的心。她已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了,自从发现了幺哥的秘密后,连续三天夜晚,她都尾随着幺哥。他痛苦,她也替他痛苦,每次都是东方发白,幺哥的身子被露水打湿后才回家,巧珍还要再接着去放牛。 一字棚内,巧珍口中嚼着稻草,两眼茫然地倒在稻草铺上,不知沉思了多久。虽然连续三天没睡好觉,巧珍却毫无睡意,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黄水淘静静的湖面,似睡非睡 “采莲船那么哟哟,来得忙那么呀嗬嗟,一根长篙嘛呀喂子哟,划得快那么嗬嗟。”荷叶丛里一个采莲的姑娘悦耳的声音顺风飘来。“采莲船那么哟哟,划得快那么呀嗬嗟,采莲的姑娘嘛呀喂子哟,来求欢那么嗬嗟。”一个放牛娃的声音也顺风传来。 又是那个流里流气的刘三疤的儿子,巧珍一骨碌从草铺上爬了起来,从一字窝铺往外一看,太阳已经三竿了,都快到中午啦!妈呀,老黑呢?巧珍只顾想心事,早忘记了时辰和老黑。 巧珍头上身上沾满了金黄色的稻草,跌跌撞撞从一字窝棚钻出来,站在渠堤上,两手搭着凉棚四处一看,没有了老黑的影子,心中一阵发毛,连忙扯起喉咙喊道:“老黑——老黑——!”可是丝毫没有动静,巧珍着急起来,沿着渠道边跑边喊,像发疯一样地跑。 临近中午时分的黄水淘,闷热异常,采莲的姑娘,放牛的娃,采桑的妇女和下地作工的汉子都三三两两,牵着牛,背着耙,扛着锄,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四周的村庄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辛苦了一上午的农人,都急着回家吃饭。谁都没注意发了疯一样焦急奔跑的巧珍。 黄水淘是当年麻布拐溃口后,蛟子渊的蛟龙河下游淤积而成的一个小湖。因这里水渠纵横,河流遍地,所以周边全种水稻。因江汉平原地少人多,所以这里自古都种两季水稻,当地称双季稻。在两季之间,为了保证足够的肥料,农人就种一种绿肥,这是一种绿色的开满蓝蓝的小红花的像含羞草一样的草。学名紫云英,江汉平原俗称红花苕籽。 红花苕籽是一种果实像铅弹一样的黑黑的小圆籽。收完早稻以后,只要将田一耕,撒下苕籽,十天半月就会长出绿油油的草,不久就开满蓝盈盈的小红花,微风起处,绿色的嫩嫩的茎叶,随风起伏,蓝色的红色的花儿像一层厚厚的绣花,覆盖在绿色的像天鹅绒一样的地毯上,把江汉平原装点得异常美丽。等到开完花结籽以后,农民们就把它们耕在地底,放水沤成绿肥。 这种嫩绿的红花草,牛是最爱吃的。可是放牛娃却不能让牠们吃。一是吃了人家的庄稼要赔,二是牛吃多了胀气。所以放牛娃赶牛经过苕籽地都是十分小心,让牠们吃上一两口无关大碍,吃多了就会有麻烦。 巧珍的担心就在这里,老黑平常很听话,只要巧珍喊上一嗓子:“不跑远了。”牠就会在渠道两边吃草。可是今天,巧珍躺在窝棚里的时间太长,只顾想心事而忘了老黑,过了这么长时间,万一老黑跑到田里去吃红苕花籽,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此,巧珍额头冒出了一层豆大的冷汗。 她带着哭腔见人就问:“您有见着我们家老黑没?”人们都说没看见,巧珍越发着急了,哇哇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这时那个放牛娃用牧笛向湖心深处一指,对巧珍说:“我看见你家老黑在黑狗垱田里吃苕籽!”“哎呀!你看见牠在吃苕籽,你为么子不帮我拉一下呢?”“拉?”二流子刘三疤的小子和他爹一样,他流里流气的冲巧珍坏笑了一声:“拉又没得么子好处,啷个帮你拉哟?谁要你平时傲得像个小姐,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呢?”巧珍懒得理他,“呸。”一口水吐在地下,回头向湖心深处跑去。边跑边对回家吃饭的乡亲们说:“麻烦你啷嘎跟我耶耶讲一声,要他赶快带人来,就说老黑吃了苕籽。” 巧珍已意识到大事不好。 江汉平原的农家,牯牛就是半个家当。有的人家养不起牛,两三家合养一头牛,还有的干脆租人家的牛耕田。而族长老贤公家的这头牯牛,是老贤公除了幺巴子以外的半个儿,老贤公把牠看得像命一样。老黑力大无穷,一身皮毛像黑缎一样,又黑又亮,两只眼睛像铜铃,叫起来声音像洪钟,四条腿像粗柱子,又憨傻又可爱。 老黑要是真吃了苕籽,而且还吃了半天,那可怎么得了呀!巧珍再也不敢往下想了,边哭边往黑狗垱里跑去。 黑狗垱是黄水淘边一块水田的名字,它的主人正是我的祖母齐王氏。关于这块地的故事,以及我回乡多年以后,在这块地上务农所经历的影响我后半生的青春往事,将在后文叙及。 当巧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黑狗垱时,她看见黑狗垱的苕籽确实被牛吃倒了一大片,可是没有看见老黑的身影。于是,巧珍带着哭腔喊道:“老黑——老黑——”边喊边向田中央跑去。 “天呐。”巧珍像遭雷击一样愣在了田中央,她看见老黑四脚朝天倒在苕籽田中。 老黑的肚子像鼓一样胀得满满的,口吐白沫,两眼圆睁,大口大口的在那儿喘气。 巧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黑面前,扯着喉咙道:“老黑,老黑,啷个要你好吃的呀!你吃打克死克,跑到这里吃苕籽!”巧珍边说边去掰老黑的嘴,她试图让老黑把吃的苕籽吐出来。可这时的老黑已气若游丝,上气不接下气,圆圆的像铜铃一样的眼睛,滚出了两滴泪珠。巧珍见状,抱着老黑的犄角嚎啕大哭。 这时,黄水淘路边上急匆匆跑来一群人,他们手拿着木杠,绳子,往黑狗垱跑来。为首的是巧珍的父亲林汉,人群中还有穿着长褂的教书先生幺巴子,老贤公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在最后面。 江汉平原的人们都知道,红花苕籽鲜嫩可口,牯牛最爱吃,但吃多了就会胀气,弄不好会要命。送信的人一说老黑吃了很多苕籽,林汉就预感到大事不妙。 这几天巧珍整天魂不守舍,神情恍惚,他就预感到要出大事,果不其然。 自从媒婆进门后,有几个台湖的后生都非常乐意这门亲事,因为巧珍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来说亲的人很多,又是大户人家老贤公的管家的女儿。所以很快林汉两口子就瞄准了几户人家,要巧珍去相亲,巧珍打死都不去。莲姑又不好挑明:你又想嫁少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像这种大户人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你一个下人,人家对你再怎么好也是下人。可是这种话又不能对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儿明说,所以一个劲儿地催巧珍去相亲。 这一切,幺巴子都蒙在鼓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把她像亲妹妹一样对待的巧珍,会爱上他。他听说老黑吃了红花苕籽,也随着父亲和林汉一道向黑狗垱跑来。 一行人匆匆来到老黑倒地的地方,见族长老贤公还落在后面未到,林汉喝住巧珍:“别哭啦,哭有啥用,哭能把老黑哭好?”他止住了巧珍的哭声,忙吩咐大伙七手八脚,把老黑用粗绳子绑上,八个小伙子一齐“哟嗬”,用四根木杠把老黑抬起就走。 八个壮小伙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老黑抬回河岭,在干一馆门前的歪脖子柳树下,喊来了齐王氏。齐家河岭没有兽医,所以齐王氏除了给人看病,顺带着也给牲口看病。齐王氏在家已听说幺巴子家的黑牯牛吃了很多红花苕籽,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吩咐几个小伙子炒了二斤巴豆,一斤大黄,碾成了粉末,待老黑抬来后,对林汉吩咐道:“快,用铁钎撬开老黑的牙。” 林汉连忙对身后的小伙子说道:“三根c四喜,快去拿铁钎。”名叫三根c四喜小伙子应声而去。他又吩咐另外两个壮汉“七叔c八叔,你们去找一个楠竹筒回来。”很快,铁钎和竹筒找来了,林汉吩咐抬牛的两个小伙:“三根c四喜,你们撬嘴巴。”又对另外两个中年人说:“七叔c八叔你们把老黑的头摁住。”他自己拉着牛鼻绳对齐王氏说:“你灌吧!”齐王氏挽起袖子,用一个大木瓢把碾好的药粉顺着竹筒倒进老黑的嘴里,再用木瓢舀了一大瓢水灌进老黑口中。 可是灌了半天,一桶水全灌完了,老黑的肚子鼓得像一个硕大的气球,屁股底下全无半点动静。齐王氏翻了翻老黑的眼皮,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了,牠吃得太多了,老黑已胀死了。”闻听此言,一只在旁紧张地连气都不敢喘的巧珍大喊一声:“姆妈呀。”一头扑向幺巴子,紧紧的抱着幺巴子,浑身像筛糠,嚎啕大哭起来。 当齐王氏说黑牯牛已死时,巧珍当场倒在幺巴子的怀里吓得昏了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巧珍早吓得六神无主。常言道,放牛娃儿赔不起牯牛,老贤公家这头牯牛正当壮年,正是出力的时候,也是正值钱的时候。按当时的行情,要值近二百龙洋,就是把林汉这把老骨头拆了,也赔不起呀!林汉一听说牯牛已死,也一下吓得瘫在地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哗哗地淌了下来,他呆坐在地上,背靠着歪脖子柳树,一声不吭。 闻声赶来的胖三婶和莲姑,呼天抢地大声嚎啕起来。有的女人开始抹眼泪,有的女人开始劝三婶和莲姑,柳树下乱成一团。 老贤公见事已至此,忙吩咐那几个小伙子:“三根c四喜,你们把牛剥了吧,牛皮晒干后蒙一面鼓,牛肉每家分一碗,牛骨头熬汤大家喝。”说完毫无表情的回头就走。 见老贤公已走,林汉一把扯起坐在地下大哭的莲姑,从幺巴子身边拉过巧珍,一字一顿的面向三婶:“三婶您别太伤心,俺们惹的祸,俺们负责,谁说放牛娃赔不起牯牛,俺一定赔。”说完一手拉着巧珍,一手扯着莲姑,头也不回的向家中走去。 第二天,林汉就对王媒婆说:“谁出一头牯牛的彩礼,无论瞎跛瘫瘸,无论做大做小,巧珍就嫁给谁。” 普通的庄稼人家,有几个能出得起二百块龙洋的彩礼钱呢?原先来提亲的几户都望而却步了。 就在老黑死的第五天,王媒婆领来了一个又黑又瘦又老又丑的男人,他是离河岭五十几里的郝穴镇上方家酱园的账房,因老婆死了想续弦,听王婆介绍齐家河岭有一个绝色的美女,需要二百龙洋做彩礼,去赔东家的牯牛。于是从郝穴镇赶来。 林汉刚与这人见面,那人就双手一抱:“林老前辈,久仰久仰!” 林汉也双手一拱:“幸会幸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嫁女还债 寒喧完后,林汉从上到下打量了来人,只见这人秃着顶,背有点驼,鼻子特别大,眼睛很小,像两个肿鱼泡,镶着一口大金牙。一开口就是文皱皱的:“林老前辈,鄙人姓冯,名冯雪松,今年五十五岁,三年前丧妻,一直未娶,我在郝穴方家酱园当账房,老家有薄田,郝穴城里有住宅。”林汉见他来得直白,也不客气:“我家小女巧珍,今年十四岁,因胀死了东家的牯牛,我无力赔偿,特索要彩礼龙洋二百元,你带来了吗?”常言说道:河南人洗澡--干脆,确实!冯先生见这个河南人是个直率的汉子,也不拐弯抹角,于是从包裹里拿出红纸封的十封银元,一一码在桌上。“中。”林汉见到钱,喊来莲姑说道:“这是咱家新姑爷送来的彩礼。”然后又扭头对冯先生说:“你回家准备吧,三天后来迎娶巧珍。”冯先生一听说三天后来娶亲,喜不自胜,连忙起身向林汉c莲姑鞠躬并改口说道:“岳父c岳母大人在上,小婿给你们行礼啦!”林汉一阵心疼,将手一挥:“中,中,中,你回去准备着吧。”莲姑望着这个比他们还大十几岁的老男人,鼻子一酸,眼中已含满晶莹的热泪,痛苦异常,一言不发,朝他点点头,扭头就进了北西房。 莲姑一进房,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就啜泣起来。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竟要嫁给这样的一个糟老头。 家里的决定,巧珍一点也不知情,这一切老贤公和幺巴子也不知道,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着。 三天期限很快就到了。这天早晨,林汉和莲姑起了个大早。莲姑提着包裹,夫妻二人推开了上房,老贤公刚起床,见他们提着一个大包裹,问道:“起这么早,有么子事呀?”胖三婶连忙给他们让座。老贤公的卧室很宽敞,靠里墙是一张巨大的雕花红木床,这是一张江汉平原流传了几千年的花床。床顶雕着喜鹊闹梅,六合同春,五福同寿的图案。每一个主题是一层,共三层,像出嫁时姑娘家头上戴的凤冠,上面鎏金镀银,床的四周架子上每一面都有雕花,雕花木板上镌刻着二十四孝图,并记载着各种不同的故事,迎面的床栏上两根立柱头上雕着两个金瓜。这张床的所有雕花都是贤公自己亲手雕刻的。 老贤公的雕工,在齐家河岭是屈指可数的,齐家河岭以农桑为主,但在清末民初,却涌现了一大批巧夺天工的雕花匠,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老贤公。多年以后,贤公的曾孙和曾孙女与我的交往和情感纠葛,就是因我对雕花木工技艺的痴迷而引发的。 雕花床的对面有一扇窗户,这是一座前清时代的老屋,是贤公的曾祖父传下来的,当年修这个族长大院时,江汉平原正闹匪患,白鹭湖的土匪经常来打劫,为了预防匪患,这座青砖黛瓦的房屋,人称:大塀墙屋,修得异常坚固。三进三拖,二厢房,九柱十八梁,带鼓皮,带四合院c天井屋;光立柱就有合抱粗,上梁的柱头两个人都抱不拢。 窗户的设计都是别具一格的,为了防匪防盗,里面的窗棂开得很大,成斜坡往外延伸,而到了外墙就只剩下一条砖缝,外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窗户,所以采光并不好。窗下撂着两把太师椅,两把椅子的中间是一张方形的红木雕花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把紫砂壶和几个茶杯。 胖三婶招呼他们在太师椅上入座,贤公则斜靠在雕花床柱上,拿着那杆须臾不离手的足有一米二长的烟竿,“叭叭叭”地抽着烟,问道:“这么早提着个大包袱是要到哪里去吗?”“老爷,我们是来赔牯牛钱的。”林汉站起身将手一拱,对着贤公说。“么子哎?”老贤公睁圆了眼睛,只见林汉向莲姑一摆手,莲姑连忙打开包袱,把用红纸包住的龙洋一封一封地拿出来,摆在茶几上。贤公惊诧得烟竿都差点掉在地上。 “赔牯牛钱?啷个要你们赔呀?”老贤公紧皱着双眉问道。林汉和莲姑异口同声地说道:“怎么能不赔呢?是我们巧珍没看好老黑,我们不赔谁赔?”贤公抽了一口烟,青烟从他紧含着的铜烟嘴里往外冒,叹了一口气说道:“自古道,放牛娃赔不起牯牛,啷个要你们赔呀?咦,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银元的呀?” 胖三婶连忙接话:“是呀,你们从哪弄来这么多钱的呀?快快收起来,谁要你们赔哟。” 正说着,幺巴子推门进来了,每天早晨幺巴子都要给父母请安,一进来就看见这个情景的幺巴子愣住了。 林汉c莲姑连忙起身弯腰给少东家请安。“耶耶,你们这是搞么子呀?”幺巴子一脸狐疑转身问老贤公。江汉平原的称呼习俗,那就是把祖父称为“嗲嗲”。祖母称为“巴巴”,父亲称为“耶耶”,母亲称为“姆妈”,姑姑称为“大大”,女儿称为“姑娘”,儿子称为“相公”。幺巴子问老贤公,老贤公把手往林汉那一指:“你问他。”幺巴子扭身面向林汉,手指向茶几上的银元,问道:“林叔,这是什么呀?” “钱。”林汉瓮声瓮气地回道。 “钱?么子钱?搞么子的钱?”幺巴子问道。林汉答:“赔牯牛的钱。”幺巴子疑惑着问道:“赔牯牛?谁赔?”林汉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赔。”“谁要你们赔的?”幺巴子问到这里,将头一扭,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老贤公。贤公把眼一闭,板着个脸只顾“叭嗒叭嗒”抽他的烟,他根本不搭理幺巴子。 室内空气紧张起来。幺巴子两眼冒火,怒声冲老贤公喊道:“耶耶,巧珍就如你亲姑娘一样,她放牛把老黑胀死了,又不是故意的,你还要她赔,难道放牛娃真要赔牯牛?” 老贤公一言不发,只顾自己“叭嗒”着旱烟。 这时莲姑带着哭腔对幺巴子说道:“不是,不是。不是老爷要我们赔的,是我们自己要赔的。” “你们哪来这么多钱的呀?”幺巴子又转向莲姑问道。“是”莲姑刚要开口回答,她看了看林汉的脸色,马上止住到了嘴边的话。 林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幺巴子说道:“少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黑因为巧珍的疏忽而胀死,就该我们赔。您不要管我们钱是从哪来的,反正来路是正当的就是了,中不中?”“来路是正的,什么来路?你们在这无亲无故,这二百龙洋又不是个小数目,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幺巴子把目光投向耶耶,想从他的表情里得出答案。可老贤公若无其事,稳如泰山地还在抽他的烟,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临危救美 其实,老贤公心里像明镜一样,他自从那天半夜发现了巧珍的秘密后,他就知道这丫头喜欢上了幺巴子了。凭心而论,对这个在他家从小长大的女娃子,他和胖三婶都非常喜欢。巧珍人长得标致,心灵手巧,聪明善良。村里有好多唱秧歌的,可谁都赶不上巧珍,她现编现唱,声情并茂,每每都让人陶醉。老贤公也不例外,他从心里疼她,把她当作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自从发现了巧珍的秘密后,老贤公也动过心。他私下里与胖三婶商量,就把巧珍许给幺巴子算了,来个亲上加亲,该多好啊!可胖三婶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就怕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愿意,咱娃儿愿意吗?”老贤公一想也是,这么多年,该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好姑娘都被幺巴子拒绝了,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小寡妇。想到此,老贤公仿佛有了主意。他微微睁开眼,吐了一口青烟,开口道:“林汉,你哪来的那么多钱,你该不是把姑娘卖了吧?” 老贤公停顿了一下又说:“即使不是,恐怕也和卖差不多吧?我听人家在讲,你说过,只要谁出得起二百龙洋的彩礼,不管老的小的,不管瞎跛瘫瘸,你就把巧珍嫁给他,是吗?” “啊!”幺巴子一听火冒三丈,转身一个箭步来到林汉面前,两眼冒着火星,逼问林汉:“林叔,耶耶讲的是不是真的?”林汉将头往上一昂,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是卖,是嫁!” 这时,憋了半天没吱声的莲姑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呜一一呜一一一呜一一一,哪里是嫁啊,分明是卖,一个五十五岁又黑又丑的糟老头呀!”莲姑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胖三婶连忙拿出手绢替莲姑擦泪,边擦边安慰她:“巧她娘,巧她娘,别哭坏了身子!”三婶又转向林汉对他说:“你个河南佬,就是根栗木杠子,谁要你卖闺女赔牯牛啦!” 老贤公这时半睁着眼,用手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斜着眼看幺巴子的反应,他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巧珍在幺巴子心中究竟有多少份量。这一会儿,一个计划在他心中已酝酿成形。 幺巴子听完莲姑的哭诉,大为震惊:“你们竟为了一头死了的牯牛,就把巧珍卖给一个五十五岁的糟老头,这不是毁了巧珍的一生吗?!”他对贤公喊道:“耶耶,是您啷嘎要林叔赔牯牛的吧?!”老贤公看幺巴子反应如此激烈,也不辩白,又闭上了眼,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他要看幺巴子接下来会说什么。 胖三婶对幺巴子说道:“幺儿,别怪你耶耶,我们没要她们赔,是你林叔他一根筋,非要赔。” 这时,莲姑的哭声越来越大:“他耶耶,就没有别的办法啦!巧珍若嫁给那个糟老头,实在是委屈了她呀!”莲姑一把抓住了林汉的手,使劲地摇着,拼死命地哀求林汉改主意。这时林汉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一把甩脱莲姑的手,指着莲姑的鼻子大骂:“你个傻婆娘,别在这丢脸中不中。有啥别的办法,难道卖恁不成?恁能卖得出么子钱来?”林汉一吼,莲姑再也不敢吱声,流着眼泪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幺巴子。 一缕晨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直照到半靠在床栏上的老贤公的脸上,那束阳光像一道光柱,在本来就光线不好的屋里,格外耀眼。老贤公丝毫不为他们的哭声所动,半闭着眼,任阳光照在脸上,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突然,房门被推开了,巧珍一头扑了进来,她跪倒在老贤公的床前,磕头如捣葱,嘶哑着嗓子,伤心欲绝地哭喊道:“老爷,老爷,牯牛被我害死了,我可以一辈子做牛做马来赔偿您,请不要把我卖给那个糟老头,好吗?” 原来,他们的对话,全被门外的巧珍听了个一清二楚。一听说耶耶要把她卖给一个五十五岁的糟老头,巧珍急了,才会直扑进来。老贤公见状,抬起眼皮看了看巧珍,又瞄了瞄幺巴子,然后不紧不慢地说:“珍娃儿,我没有要你赔牯牛,更没有要卖你,是你耶耶那个栗木杠子,又硬又倔,他死活要赔。”老贤公又扭头对林汉说道:“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谁要你这样?”说完,老贤公又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意味深长地瞄了幺巴子一眼。 其实,老贤公早已成竹在胸,他冷眼看着幺巴子脸上的表情,又猛地“叭嗒,叭嗒”,抽了几口烟,浓浓的烟雾从他嘴里喷出,遮住了老贤公神鬼莫测的老脸 莲姑看见女儿的头在地板上都磕出了血,心痛得扑上去也跪在女儿的旁边,向老贤公投去求助的目光。一边用手去擦女儿的额头,一边抱着女儿巧珍的头,母女俩抱头痛哭。巧珍对莲姑说:“姆妈,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那个糟老头的,你们这是逼女儿去死啊!”幺巴子连忙上前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巧珍和莲姑,对林汉怒声说道:“林叔,你看,都是你干的好事,把一个好端端的家搞得乌烟瘴气的!巧珍要嫁也要嫁个好人家,不能嫁给一个糟老头。这事不容商量!”说完他咽了一口唾沫,转头又对莲姑说道:“莲婶娘,你们不能为了你们那点可怜的自尊而毁了巧珍的一生。”话没说完,巧珍又“哇”的一声,扑在幺巴子的怀里,哭道:“幺哥,幺哥我不要,我坚决不要嫁给那个糟老头。”幺巴子紧紧地抱住巧珍,抚摸着她的头发:“珍妹妹,你放心,有幺哥在,谁也不能把你嫁给一个糟老头。” 在场所有的人无不被巧珍撕心裂肺的哭声所打动。除了老贤公外,所有的人都流下了眼泪。 这时,外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伴随着鞭炮声而来的是一阵欢天喜地的唢呐声c锣鼓声和岭上一群伢子们的嘻闹声。 那个叫三根的小伙子快步跑来,满头大汗地对老贤公道:“贤叔,冯家接亲的队伍来了。”一听说接亲的来了,巧珍浑身一哆嗦,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刚止住的哭声又响起,更加紧紧地抱着幺巴子,一双美丽的眼睛饱含泪珠,深情地盯着幺巴子:“幺哥,幺哥,救我!救我!”“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把你接走。”幺巴子又对林汉说道:“不行,不能让接亲的进来!” 幺巴子听三根说接亲的队伍都到了门口,把怀中的巧珍一把推开,一个箭步跨到房门口,与满面笑容的王媒婆撞个正着。那王媒婆手拿一块大红绣花帕,头扎一朵大红花,上身穿一件牡丹红花褂,下身穿一件荷叶绿阔边裤,脚穿一双天蓝缎子绣花鞋。她滿身喜气,一步三摇地走进门来大喊:“恭喜恭喜,喜接连理!花轿花一一一”话还没喊完,幺巴子一大步迈到王媒婆面前,一把抓住王媒婆的肩膀,用手向门外一指,厉声喝道:“谁要你来的!不准他们进来!”这王媒婆看见幺巴子眼中喷火,额头上青筋暴露,脸胀得通红,不知发生了么子事,吓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见幺巴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怕得要死,连忙说:“大兄弟,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边说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贤公。 老贤公见王媒婆向他求援,赶紧拿起烟竿“叭嗒,叭嗒!”一口接一口只顾自己抽烟。他耷拉着眼皮,一只眼半睁半闭,一只眼干脆闭上,装做什么都没看见。 王媒婆见老贤公不理睬,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林汉。莲姑看见王媒婆看林汉,一磆碌从地下爬起来,一把扯着巧珍对林汉哭道:“我们退亲,我们退亲好吗” 林汉见王媒婆向他求助,于是脑羞成怒地向莲姑吼道:“嚎!嚎!嚎!你个死婆娘只会嚎!俺们彩礼都收了人家的,生庚八字都换了,还能反悔俺是嫁姑娘,又不是卖闺女!哭啥子嘛”林汉用他一口河南腔连吼带骂把莲姑镇住了。莲姑再也不敢大哭,低声啜泣着,用一双红通通像烂桃子一样的眼睛看着幺巴子。 巧珍见耶耶骂姆妈,她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挣脱姆妈的手,转身又扑向幺巴子。她小脸胀得通红,一双美丽的凤眼中涌出一串串晶莹的泪珠。看见她梨花带雨,一脸痛苦地向自己扑来,幺巴子一把把巧珍拉到自己身后,用穿着长衫的高大身躯挡住巧珍,眼中冒火,对着林汉斩钉截铁地说:“林叔,我不管你是嫁还是卖,今天有我在,谁也别想把珍妹妹带走!”这时,老贤公听到这里,张开了嘴,停止了叭嗒。那只一直闭着的眼睛和半睁半闭的眼睛同时睁得像铜铃。他审视着幺巴子的神情,又看了看幺巴子身后的巧珍。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秘微笑,这丝笑容转瞬即逝。他又把烟嘴含在口中,深深地吸了一口,袅袅的青烟缓缓地从嘴角冒出,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索性又把双眼都闭上了。 这时门外锁呐声和鞭炮锣鼓声又震耳欲聋地响起来。在两支锁呐的引导下,郝穴方家酱园的帐房先生冯雪松身着一身大红袍,头戴一顶大红状元帽,帽上还插着两根野鸡毛,身上斜挂着一根红绸带,绸带上系着一朵大红花,一身喜气,满面含春地跨进门来。 一直在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胖三婶,见冯雪松跨进门来,她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贤公,老贤公眼皮都未抬一下,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紧一口慢一口地叭嗒着旱烟。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胖三婶用她那双像锥子一样的眼从头到脚把冯雪松打量了一遍开口问道:“你就是郝穴方家酱园的冯帐房” 冯雪松喜气洋洋地跨进门来,五十五岁的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脸上刮得铁青,又黑又瘦又丑。天上掉馅饼,砸中他的头,花二百元龙洋居然娶得如花似玉c百里挑一的十五岁绝色佳人,喜得他昨夜彻夜未眠,一大早就带领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向齐家河岭奔来。 本想今天早点抱得美人归。可是一踏入房门,就觉得气氛不对,见幺巴子紧紧拽住王媒婆,巧珍躲在幺巴子身后,林汉阴沉着脸,他那笑得像花一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刚要开口问王媒婆,见胖三婶问话,他看三婶衣着华贵,料必是族长太太,连忙又挤出一点笑容,将双手一拱,抱拳腰弯行了个鞠躬礼说道:“回禀太太,在下正是冯雪松。” 这时,王媒婆见冯雪松进来,一把打掉幺巴子抓着她肩膀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往地下一拍哇哇叫道:“好你个幺巴子,亏你还是个识文断字的教书先生,我差点被你吃掉!”王媒婆一手指着幺巴子,一手指着冯雪松,边拍边指边嚷道:“人家下了彩礼,换了八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幺巴子凭么子干涉人家娶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林汉亲口请我做媒,将姑娘许配冯雪松,有证有据,你幺巴子是巧珍么子人她与你又是么子关糸你凭么子悔婚!” 王媒婆坐在地下撒泼,双手边拍地边又哭又喊:“老族长,老族长,亏你还是一族之长,你这哪么教育你的儿娃子的,你们这还有王法没得哟!”任王媒婆又哭又喊,打滚撒泼,老贤公始终没睁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幺巴子见王媒婆指着自已又哭又骂,气得把拳头都捏出水来,半刻说不出一句话,欲冲上前去狠狠揍她一顿。巧珍怕他闯祸,紧紧地拽住幺巴子的胳膊不让他动。 王媒婆见状,索性放开嗓子死劲喊起来:“大家快来看啦!快来看呀!教书先生要动手呀!你打呀!你打呀!打出人命最好,横直你们族长家有钱有势,打死一个,只当两双!” 这时,外面已经人声鼎沸,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王媒婆见人多,干脆坐在地上哭闹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巧珍投河 这时老贤公紧闭着的眼睛又睁开了一道缝,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胖三婶,刚好与胖三婶投来的目光相遇。他们意味深长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又双双把目光投向了那汤圆子。他们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从汤圆子口中说出来。 这王媒婆见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又看见巧珍紧紧地抱着幺巴子不松手,愈发撒起泼来:“啊!一一哎呀!一一我的老天呀!一一我的姆妈呀一一一闹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了!幺巴子!幺巴子耶!难怪你不让人家娶亲,原来你和巧珍有私情!”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王媒婆话音刚落,老贤公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胖三婶,恰好胖三婶也飞快地看了一眼老贤公,二人不约而同如释重负地轻舒了一口气 胖三婶重新把目光投向贤公,只见他又端起烟竿,美滋滋地闭上眼睛抽了起来。她比谁都明白老贤公的心思。眼看着老头子快七十啦,古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因此,想抱孙子的心一天比一天急切。可幺巴子死话都不肯娶媳妇,哪来的孙子! 唉!幺巴子的婚事,成了老俩口最大的心病。他们明白,是立善堂的那个女人占据了儿子的心,儿子的心中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人! 胖三婶心里像明镜一样,这一切都在老贤公的掌控之中。当他们发现巧珍爱上了幺巴子以后,俩人合计了几天,想把巧珍许配给幺巴子,但自己养的儿子还不知道?胖三婶明白打死幺巴子他都不会娶巧珍的。他从小就把巧珍当亲妹妹一样对待,怎么会娶她呢?何况儿子心中只有那个少妇。 今天,这天大的机会终于来啦! 自从嫁给了老贤公,三婶对这个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丈夫的心思了如指掌。有人说,三婶就是老贤公肚子里面的一条蛔虫。老贤公工于心计,长于谋划,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瞒不过胖三婶那对像锥子一样的眼睛。 今早,当林汉夫妇拿着银元走进他们的房间时,胖三婶得知他们把女儿卖了赔牯牛的消息后,她通过对老贤公的观察,就知道机会来了。老贤公成竹在胸的神态,让三婶明白,只有利用这个机会,才能迫使儿子就范,才能让他们家的香火传承下去。看着老贤公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几眼,三婶明白,老贤公是在等时机,等着该出手的时机。什么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现在这个时机终于来了!是该自己出马的时候了,胖三婶用余光飞快瞄了老贤公一眼,她发现贤公也在看她,并且用手捋了捋他那撮山羊胡子,微微的向她点了点头。 胖三婶一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汤圆子的头发,像发疯了一样边骂边打:“你这个汤圆子,血口喷人。我儿子待巧珍像亲妹妹一样,你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胖三婶边骂边扯,把被王媒婆信口胡说惊呆了的幺巴子扯醒了,他连忙丢下巧珍去劝姆妈。 可王媒婆也不是省油的灯呀!她叉着腰指着林汉夫妇跺脚大骂:“你个该死的河南佬,不管好自己的姑娘,肚子被少东家搞大了都不晓得!”闻听此言,巧珍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哪见过这等阵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双手将脸一蒙,掉头就跑。莲姑看自己的女儿冲出门外向万岁河跑去,也紧跟着巧珍向河边跑去 林汉,这个耿直的河南人,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被汤圆子一骂脑袋“嗡”的一响,满面羞愧地蹲在了地上,抱着头一言不发像泥塑一样。幺巴子见这泼妇满口喷粪,一个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合,也羞得满脸通红,眼冒金星,两个拳头捏得青筋暴露,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胖三婶为了更进一步激怒汤圆子,又冲向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大绝户,你瞎说要出人命的,你到哪里看见我儿子把他巧珍妹妹怎么的了?你今天不拿出证据来,出了人命,你看我们不把你填坑!” 汤圆子也指着三婶的鼻子骂道:“你说我,你就是个好货?你养的儿子更骚,他吃哒锅里又护碗里,齐家河岭那个不知,谁人不晓,她天天三更半夜去敲寡妇的门!现在又把丫鬟的肚子搞大哒,还不许她嫁人!”汤圆子越说越带劲,见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更加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地信口胡说起来。 看见这个情景,郝穴来的方家酱园的账房先生冯雪松头都搞大了,自己满心欢喜要娶的媳妇原来是一个闹剧!他亲眼见到巧珍依偎在幺巴子身边的亲热情景。他也是过来人,通过巧珍的眼神,他知道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于是他上前对胖三婶说:“太太,别骂了,吵架无好嘴,既然是我们无缘,我看这门亲事就算了吧!”他顿了顿又转向幺巴子:“小兄弟,你放心,我不会吃你炒过的剩饭的。”说完他又转向林汉:“老前辈,我冯雪松无缘娶您姑娘,只有对不起了!”说完作了个揖,悻悻而然,回头便要走。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的老贤公开了腔:“冯先生请留步,老夫教子无方,家门不幸,出此逆子,还望多多包涵,你的彩礼请如数拿回,这里还有龙洋伍拾元,作为我们对你的赔偿。”老贤公从床头柜中拿出一封包在红绸布中的银元递给冯雪松,冯雪松死活不要。最后拿着自己的彩礼告辞而去。很多年后老贤公的后代,冯雪松的后代,在郝穴c荆州城开赌场时和我有过一段非常难忘的经历,这段故事将在草根第三部中提及。 冯雪松刚走,突然门外一阵骚动,从万岁河边传来一阵阵哭喊声,人们纷纷向万岁河畔涌去。“巧珍跳河啦!巧珍跳河啦!”不知是谁大声呼喊着,林汉和幺巴子一听巧珍跳河了就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蹦了起来,飞快地冲出门外向河边奔去。胖三婶也顾不得跟王媒婆对阵,横了她一眼:“你个坏女人,好啦,出了人命你看他们不拿你抵命!”说完丢下王媒婆向门外跑去。 这时,王媒婆见只剩下她和老贤公,伸手把贤公放在案头的银元揣进怀中,用指头戳了一下老贤公的脑门道:“好啦,你个老乌龟,出了人命啦,看你怎么收场!”说完也风风火火的向万岁河边跑去 老贤公见他们都走远了,不慌不忙地端起他那一米二长的竹烟竿,美美地砸了一口,鼓起腮帮,慢吞吞地吐了几个烟圈,诡秘的一笑,口中哼着“我坐在城楼观山景”的京戏,迈着方步,也一步步向万岁河边走去。万岁河边,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齐王氏用银针正扎着浑身湿漉漉的巧珍的合谷。巧珍这时已经醒了过来,莲姑抱着女儿的头坐在地上低低哭泣。林汉两眼通红,满面胡茬蹲在女儿身旁,紧张地看着齐王氏扎针。幺巴子也一脸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齐王氏扎针的手。人们七嘴八舌,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闪开,闪开,族长来啦!”三根吆喝着分开看热闹的人群。人们分开一条道,老贤公拿出烟竿,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胖三婶连忙告诉他:“幸亏万岁河里今天有条从洞庭湖来买粮的船停在河边,巧珍一跳下去就被船工发现了,他们马上把她救了起来,就喝了几口水,无大碍。”三婶说完又回头对幺巴子说:“那个汤圆子,不要放过她,幸亏有人相救,要是出了人命该她抵命,哪个要她乱嚼?” 老贤公瞥了儿子一眼,对看热闹的人群说:“都回家,都回家!有么子好看的!”他把烟竿朝四喜他们一指:“你们在这里瞎嚼舌根,看戏不怕台高,快滚回去!”四喜和另外一群人正在那儿议论纷纷,听到族长骂他们,“嗡”地一声像麻雀一样散去。只剩下几个看热闹的,见大家都散了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河边。 刚才还闹哄哄的河滩顿时安静了许多。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一直低头忙碌的齐王氏这才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与满脸焦虑的幺巴子的目光一撞,齐王氏这才仔细的把幺巴子打量一番。差不多有十年啦!幺巴子从那次把齐王氏拥进怀中被训伢子撞见后,齐王氏彻底地对他关闭了心扉。每天晚上她听见幺巴子“哐哐”的敲门声心里都会百感交集。一个青春少妇,心灵的寂苦是无法向人言说的。她心中狂热的恋着幺巴子,可是每当看着身旁熟睡的训伢子她又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就这样,每天听着幺巴子的敲门声入睡已成了她多年的习惯。若是有时候幺巴子来迟了她就会恍然若失,辗转反侧。多年来,泪水不知浸湿了多少次枕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情天恨海 齐王氏这天刚刚入睡,突然,又听到了后窗传来熟悉地敲门声,她心中一阵激动,连忙披衣起床,来到后门,隔着墙壁,她仿佛又听到了幺巴子均匀的呼吸声。她眼眶一热,眼泪像断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半年啦!幺巴子自从成亲以后,就再也没来敲过门。这半年里,齐王氏整天度日如年,夜夜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墙外的每一点声响,每晚睁着眼睛到天明。 这十五年来,自从丈夫死后,她守着儿子训伢子苦熬日子。如今训伢子都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小伙子了。可是,自从训伢子三岁时,撞见幺巴子把她搂在怀里,大声哭喊:“不准你抱我姆妈!”那时起,已经近十年啦!幺巴子和她虽然没有任何肌肤之亲,但他每夜都会来窗外敲敲窗门。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幺巴子从不间断的坚持,已经成为了齐王氏心中的期盼与寄托。这么多年来,齐王氏拒绝了所有来提亲的,做媒的,守着儿子训伢子,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唯一念想除了儿子训伢子,就是这个幺巴子。这个无数次出现在齐王氏梦里的小叔子,她已把他和丈夫选烈公融合在一起了,甚至分不清谁是选烈,谁是选材。 幺巴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酷似已逝去的丈夫,齐王氏心中把对丈夫的无限思念,都转移到了幺巴子身上。这半年来没听到幺巴子的敲门声,让她的心犹如刀割般难受,每日每夜盼着幺巴子再来敲门,可是半年来后窗的那扇门却无声无息。当今天晚上她再一次听到那熟悉的敲门声时,心中的激动简直无法言表,只有慌乱的披衣起床,急匆匆来到后门,贴着墙壁,听着幺巴子那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对幺巴子的思念不能表白,唯有让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借此平息心中那激动的心情以及不能诉说的苦楚。 齐王氏的立善堂分前后两间,这是一种七柱九梁,三进三拖的院落。前面的一间是用来看病抓药的药房,门前悬挂着苍劲有力的“立善堂”三个大字。原来的朱漆大门,由齐王氏把它改装成了八扇能上c能卸的大门,里面一个三尺高的柜台,柜台后面一字摆开几口药柜。药柜的后面是一间书房,里面住着齐王氏的儿子一一训伢子。训伢子已经十五岁了,除了读书以外,还兼做一个打杂,每天上门板,卸门板,碾药c杵药c晒药,这些活全由训伢子干。晚上,书房就成了他的卧室,书房后面是一个天井,天井中有一口清洌的古井,井很深,井沿全是由麻石铺成,井栏上架着一架轱辘,一根火口粗的棕绳吊着一只木桶,悬挂在井上。训伢子的厢房外有一丛窝竹是当年的老钱公亲手所植。 齐家河岭五房中,老钱公是第一个考中秀才的人,所以他把他那小小的庭院布置得颇有几分文人的雅致。当年挂在他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子的对面靠近齐王氏居住的正室的前窗外,栽着一棵枝桠虬劲的红梅,靠近大门的那一边栽着一棵罗汉松,老钱公把这个庭院称为“三友院”。 现在已是岁末,齐王氏门外的那棵红梅,满树都绽满了含苞待放的花蕾,这个花期一直要到春节过完才开完。又红又香的腊梅,把小院染得一片灿如云霞。即使居住在这样的庭院里,齐王氏也感觉不到温馨与幸福。齐王氏的卧室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居所,面向天井的那扇窗子开得很大,上面镶满了“岁寒三友”松c竹c梅雕刻的格子门窗,门窗上面用窗纸糊得整整齐齐,窗外就是那火红的腊梅,透过窗棂的缝隙,含苞欲放的腊梅的清香飘了进来,使得不大的居室满室生香。窗台下有一张紫檀木书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靠北边的墙上,有一溜书柜,全是钱公流下来的遗产。书柜的旁边,有一张雕花木床,这张床就是我的曾奶奶齐王氏和我的曾爷爷当年的婚床。八十年后。睡在这张床上的我爷爷和他的孙子产生的很多矛盾,都与这张雕龙画凤的木床有关。 床的旁边是一个后窗,为了防匪患,窗户外面小里面大。用雕花木格子做的窗棂,杉木板做的窗门。白天打开窗户可以看到路边的“干一馆”,而在外面看里面却是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齐王氏就在这扇窗户底下。时值岁末,天已经很冷了。我的家乡江汉平原地处长江中下游,从太平洋吹来的亚热带季风被秦岭阻隔,在长江以南盘旋不能北上,而从渤海飘来的冷空气在这被武夷山脉阻隔而不能南下,南北两股热冷空气对峙,所以形成了四季分明,雨量充沛,日照充分的地理环境。夏天热死狗,冬天冻死驴。屋檐底下的冰钩子可以挂几尺长。齐王氏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窗户底下脚手都冻得生疼,她十分心疼窗外的幺巴子,外面已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他冷吗? 眼看训伢子一天天长大,齐王氏守着儿子,日子也过得相当平静。训伢子五岁时,她就把前院的书房收拾出来给他做了卧室,她一个人睡在后院的主房。白天她在药铺里忙忙碌碌,把个立善堂打理得有声有色,成了江汉平原远近闻名的药房。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地时刻,齐王氏就会感到巨大的孤独。每晚等待幺巴子来敲窗,然后隔着墙傾听幺巴子的心跳,感受他的存在,已然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半年后,幺巴子成亲的消息传来,齐王氏的天都快要塌了。她把自己关在上房三天三夜没有出门,她心如死灰,不吃不喝,她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破灭了,她的天空一片阴暗,她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了意义,要不是训伢子还没成人,丈夫选公的死因还没查清,她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一个信念顽强地支撑着她,一天天长大的训伢子成了她所有的希望跟活下去的勇气。还有一个心愿就是一定要查清楚丈夫的死因。从第一次到宜昌以后又过去了十几年,这中间她又去过两次,每次都是失望而归。现在,儿子渐渐长大了,对儿子也要有个交待,她默默地准备了半年,只是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就在幺巴子成亲的当晚,她出了这个决定,再一次出门去寻找丈夫的死因。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幺巴子,这个想法憋在心里已经好久了。巧珍投水那天她与幺巴子四目相对时,她就知道幺巴子多么渴望与她交流,可是这十多年除了深夜隔墙听心跳声外他们没有实质上的接触,这一切源于训伢子。 十多年前,训伢子才三岁,无意撞见的那一幕,让三岁的孩子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幺巴子回乡创办干一馆的那一年,训伢子五六岁,儿子反应出对幺巴子强烈的的敌意。齐王氏明白,儿子才是横在他和幺巴子面前的一条巨大的鸿沟。为了能让儿子健康快乐地成长,齐王氏再也没有让幺巴子踏进立善堂一步,她彻底斩断了他们的一切往来。可是这十多年,幺巴子谢绝了所有媒人,都快三十岁了至今未娶,她知道,他是在等她。 幺巴子的成亲让她感到痛苦,也感到庆幸。她知道她心中无论多么爱他,她是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的,与其这样相互折磨,不如解脱。现在幺巴子终于娶了巧珍,让她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时候了,该出去走一走了。 十多年来,每年她都会收到一份神秘的礼物。每年的大年初一,她家院子里都会有一个包袱,包袱里放有二十块龙洋和一根金条。她觉得,这好像是当年骗走她龙洋的道人通过这种方式在补偿她,但即使补偿,也早已超过了她当年被骗的一百块龙洋和五根金条。她隐隐觉得,既然不是为了她的钱骗她,现在归还给她又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不让她去打探她丈夫的死因?她反复琢磨,终于有了点眉目,当年他们骗她的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阻止她去查清她丈夫客死他乡的真相。那丈夫的死究竟有什么真相?这里面又隐藏着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鸡汤迷药 训伢子渐渐长大,他曾多次问姆妈,耶耶是怎么死的。她只告诉他死在外面抬回来的,是别人打死的。是什么人,什么原因她都说不清楚。看见儿子愤怒地捏着拳头,涨得通红的小脸,她越发下定决心,一定要搞清楚丈夫的死因,也好对儿子有个交待。 就这样,她默默地做着出门的准备。昨天她回了一趟娘家,把姆妈也接到河岭,就是想自己出门后儿子交给姥姥照看。这一次,她是起了死心的,无论多远,多长时间,她都要去查查清楚,哪怕是死在外面她也要去查。一切都准备就绪,之所以没有动身,是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那就是幺巴子。她想找个机会告诉幺巴子,可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告诉幺巴子的好时机。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出门呢? “哐哐哐,哐哐哐!”平常幺巴子只要一敲门,齐王氏就会起床来到门前,幺巴子一听到齐王氏的脚步声他就会停止敲门,在窗外默默的站立,隔着门板,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然后默默的离去。可是今天,他并没有离开,反而像是知道齐王氏要出门一样,他再一次敲响了门窗。 窗外的幺巴子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 三天前的早晨,他从睡梦中醒来,,他当时只觉得天昏地暗,四肢酸软,他不知道究竟昨晚发生了什么。当他头重脚轻地离开家时巧珍还没有醒来。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万岁河南岸走去,不知不觉他过了木桥,走向了通往普济观的官道上。 冬日的早晨,江汉平原常常拢起一阵寒雾,雾霾像一阵巨大的纱幔,把整个平原罩得一片朦胧,十步开外都难见人影。幺巴子心如乱麻,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行走在浓浓的雾霾之中。这无边无际的浓雾把刚升起的太阳都遮得苍白无力,火红的太阳变成了一张苍白的圆饼,正如幺巴子的心情。 边走边整理思绪,从昨晚喝了那碗鸡汤,他就变得非常躁动,后来发生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今早的一幕又映入他的眼帘,在眼前晃过。“鸡汤!!莫非鸡汤里面有名堂,什么名堂呢?”幺巴子的脑筋灵光一闪:“药!是药,迷药?!对!一定是迷药!”想到这里,幺巴子停住了脚步,仔细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昨晚,巧珍说鸡汤是姆妈煨好要她端来的,凭他对巧珍的了解,巧珍肯定不知情,那姆妈呢?姆妈肯定是知情者,但她不是主谋,那谁是主谋呢?是耶耶,那个老谋深算的父亲,肯定是他抱孙心切,所以弄来了迷药!想到此,他的气不打一处来。耶耶呀!你害死你儿子啦!不行,一定要弄清楚。 普济观的楚风堂掌柜袁先生是耶耶多年的至交,他要想弄点药肯定会去找袁先生,此事非他莫属。想到此,幺巴子有了主意,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在雾霾中快步朝普济观走去。 清晨,太阳刚挂上树梢,普济观的街上已是人头攒动。江汉平原的人们有喝早酒的习惯。天刚蒙蒙亮,街上最早开门的都是早酒馆,到处都是喝早酒的人。一阵阵的肉香,酒香和着寒风夹杂着炊烟在窄窄的青石板铺就的街上四处飘散。 楚风堂的伙计刚把门板卸下来,幺巴子就黑着个脸,大步跨了进来。掌柜袁先生这时才刚起床,打着哈欠来到柜台前,一见来人是幺巴子不禁心里一怔,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哟!幺公子驾到,有失远迎。”幺巴子也不搭理他,径直往柜台后面走去,走到柜台旁掀起门帘,自顾自地闯了进去。袁先生一看这架势,知道幺巴子今天是来者不善,忙赔着笑脸跟了进来,他用手一招呼作了个请的姿势:“请坐,请坐!幺公子这么早光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幺巴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剑眉倒竖,双眼圆睁:“袁先生,您是厚道人,四里八乡都说您老实,依我看您老实的哒都哒不破(方言:摔不破)!”袁先生见他出言不逊,于是收敛笑容正色道:“贤侄,我与你耶耶是好友,论辈分你该叫我叔,你是读书人,知书达理,为何对长辈说话这样无礼?”幺巴子见袁先生动了气,也缓和了语气:“您既说到读书人要知书达理,您啷嘎也是读书人呀!为何不懂人伦纲常呢?”“我么子不懂人伦纲常?”袁先生反问到道。“您啷嘎开的药铺难道就不知道哪几种药不能随便开方?”“我为何不知?”“按大清律:迷情c迷魂c砒霜这些药都是不能卖的,您知晓吗?”“我开药铺的,这个还用得着你来教我?”两个人你一来我一去,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幺巴子两眼冒火,满脸通红提高嗓门道:“您啷嘎既然知道,为何要给我耶耶开那付药?”“么子啊?哪个说我给你耶耶开了药?是你耶耶说的么?那要他来找我对质!”袁先生见他点明来意,已有了几分心虚,但此事非同小可,若传出去砸了招牌不说,恐怕还要吃官司,只有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死不承认。幺巴子咬牙切齿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平时我看你斯文儒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又加上你跟我耶耶是至交,我敬你,左一个叔右一个叔的叫您,看您啷嘎今天的作为,算我瞎了眼睛!”幺巴子喘了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又说:“不承认不要紧,待我找到证据,小心我到衙门去告你!”说完,幺巴子起身摔门而去!只剩下袁先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后悔不迭。 幺巴子气冲冲地从普济观赶回河岭,这时已到中午时分。他到干一馆对学生们宣布放假三天,学生们一听放假三天,一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欢呼雀跃而去。等安排好了学生,幺巴子回到家中,直接走进了厨房。六嫂正在厨房里忙碌,一见幺巴子进来,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用围裙擦了擦手,垂手弯腰道:“少东家,您啷嘎为么子亲自到厨房来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幺巴子对六嫂说:“六嫂,昨天我姆妈是不是亲自下厨给我煨鸡汤啦?”“是啊,您啷看。”六嫂用手一指,昨天喂鸡汤的瓦罐还在砧板上。“就是用这个罐煨的,太太还给你放了补药的,说少爷最近瘦了要给您补补身体呐!”六嫂是个话多的人,人们把她称为“快嘴六嫂”。“哦!还放了补药,那煨汤的药渣倒在哪里了啊?”幺巴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药渣?”六嫂诧异的问道。“少爷问的是那付补药的药渣吗?这不是吗,还没丢出去呢,在这儿!”六嫂连忙到案板后拿出一包煮过的中药渣递到幺巴子手上。 幺巴子好奇的问道:“都煮过了的药,你还留着搞么子?”六嫂嗫嚅起来,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寻思少爷用的药肯定是好药,只煮了一回就倒掉太可惜了,我想拿回家再煨一次汤给我的辛伢子补补。”辛伢子是六嫂的儿子,身体很差。幺巴子听她这么一说,哑然失笑。“哦!原来如此。”他拿过药包匆匆离家而去,边走边想,幸亏你还没来得及给辛伢子喝,喝了你儿子肯定会在床上两头爬。 幺巴子就是一根筋,他想办的事就是两头牯牛也拉不住,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袁先生开春药的证据。他拿到这包药渣以后,决定到离河岭一百二十华里的沙市去请他的一个同年去看看。他不想齐王氏知道,更不想外人知道,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他心里一清二楚。 从普济观出发,有一条官道经扬子庙到田家坊,沿着荆江大堤上行三十余里就是郝穴。在郝穴码头上洋船,上水经一夜航行,第二天就能到沙市。沙市是清朝沿江开埠的口岸之一,是天下粮仓江汉平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光绪二十八年,在太平天国的冲击下,清王朝已是风雨飘摇,但地处内陆的沙市依然开洋务风气之先,到处是摩肩接踵的人群,街道上到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长江上穿梭着民生轮船公司的洋船和外国的货轮。马路上不时走过勾肩搭背穿着时髦的洋人男女。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到处是洋行,洋行里琳琅满目,摆满了洋布c洋火c洋碱c洋灯c洋油等洋货。 幺巴子坐了一夜洋船,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在沙市二码头的江汉关下了船,沿临江路向太师渊走去,经过文星阁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爬上了文星阁,他站在文星阁前默立片刻,心中充满酸楚。文星阁一一是天下学子的圣殿,荆江堤眫的这座文星阁是长江沿线有名的三大阁楼之一。幺巴子屡考不中,回乡开学馆授徒一晃已九年,这九年来,他一次都没来过沙市,现在的沙市变化大得让他都不认识了!九年前他乡试时,他们来文星阁进过香。往昔沧桑,物是人非。幺巴子面对着文星阁下浩瀚的江水和堤内繁华的沙市街景不禁唏嘘感叹!这几年,自己一事无成,守着干一馆,守着齐王氏,守着自己心中的那一些梦想,平静地,默默无闻地生活着,他与外面的世界似乎隔绝,他本想就这样老死乡野,可是今天,为了纾解自己心中的一口怨气,他来到沙市——自己少年求学的地方。 万里长江,一路西来,因为在巴山蜀水的崇山峻岭束缚太久了,一出西陵峡,就是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所以它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路狂奔着,文星阁下的江水格外湍急,江水的波涛声一声声撞击着青石铺就的江岸,幺巴子的心一如这滚滚的波涛 回乡九年啦,幺巴子每天家里c干一馆,两点一线,除了这两个地方,哪也没去过。他的全部精力,除了教那些蒙童,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干一馆的教室里隔着大路望着对门的立善堂,看齐王氏的身影偶尔出现在药铺门口。有时,齐王氏背着药箱出诊经过干一馆门前,他们都会心领神会的对一下眼神,他们彼此清楚,他们都在心里深爱着对方。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就是幺巴子心中最期待的时候,每次他来到齐王氏的窗前,敲响窗户后,齐王氏就会来到窗前。他们隔窗而望,脉脉相思,静静傾听彼此的心跳,仿佛只有这样,尘世间的一切烦恼和忧愁,苦难和艰辛才会统统不复存在。九年啦!幺巴子就活在自己设置的这样一个虚无而浪漫的精神世界里。 然而这一切,都被昨晚的那碗鸡汤打破了。他觉得昨晚与巧珍的事情亵渎了他对齐王氏的感情,也伤了他男人的自尊。虽然他觉得对不起巧珍,但此时,他最恨的人就是耶耶跟那个帮他开迷药的人,最不愿见的人就是巧珍。想到这里他越发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搞清楚药的来历。 他快步走下文星阁向太师渊走去。 太师渊是明朝宰相张居正在沙市的故居,因他官拜太师,所以把他的故居叫做太师渊。幺巴子一个落第的同年,就在太师渊旁的池塘街开了一个药铺,取名“楚芝堂”。这也是沙市一个小有名气的药铺。八十多年后,这个药铺的传人与我有过一段难忘的交往。此是后话,将在第三部中提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不了情缘 齐王氏这天刚刚入睡,突然,又听到了后窗传来熟悉地敲门声,她心中一阵激动,连忙披衣起床,来到后门,隔着墙壁,她仿佛又听到了幺巴子均匀的呼吸声。她眼眶一热,眼泪像断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半年啦!幺巴子自从成亲以后,就再也没来敲过门。这半年里,齐王氏整天度日如年,夜夜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墙外的每一点声响,每晚睁着眼睛到天明。 这十五年来,自从丈夫死后,她守着儿子训伢子苦熬日子。如今训伢子都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小伙子了。可是,自从训伢子三岁时,撞见幺巴子把她搂在怀里,大声哭喊:“不准你抱我姆妈!”那时起,已经近十年啦!幺巴子和她虽然没有任何肌肤之亲,但他每夜都会来窗外敲敲窗门。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幺巴子从不间断的坚持,已经成为了齐王氏心中的期盼与寄托。这么多年来,齐王氏拒绝了所有来提亲的,做媒的,守着儿子训伢子,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唯一念想除了儿子训伢子,就是这个幺巴子。这个无数次出现在齐王氏梦里的小叔子,她已把他和丈夫选烈公融合在一起了,甚至分不清谁是选烈,谁是选材。 幺巴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酷似已逝去的丈夫,齐王氏心中把对丈夫的无限思念,都转移到了幺巴子身上。这半年来没听到幺巴子的敲门声,让她的心犹如刀割般难受,每日每夜盼着幺巴子再来敲门,可是半年来后窗的那扇门却无声无息。当今天晚上她再一次听到那熟悉的敲门声时,心中的激动简直无法言表,只有慌乱的披衣起床,急匆匆来到后门,贴着墙壁,听着幺巴子那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对幺巴子的思念不能表白,唯有让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借此平息心中那激动的心情以及不能诉说的苦楚。 齐王氏的立善堂分前后两间,这是一种七柱九梁,三进三拖的院落。前面的一间是用来看病抓药的药房,门前悬挂着苍劲有力的“立善堂”三个大字。原来的朱漆大门,由齐王氏把它改装成了八扇能上c能卸的大门,里面一个三尺高的柜台,柜台后面一字摆开几口药柜。药柜的后面是一间书房,里面住着齐王氏的儿子一一训伢子。训伢子已经十五岁了,除了读书以外,还兼做一个打杂,每天上门板,卸门板,碾药c杵药c晒药,这些活全由训伢子干。晚上,书房就成了他的卧室,书房后面是一个天井,天井中有一口清洌的古井,井很深,井沿全是由麻石铺成,井栏上架着一架轱辘,一根火口粗的棕绳吊着一只木桶,悬挂在井上。训伢子的厢房外有一丛窝竹是当年的老钱公亲手所植。 齐家河岭五房中,老钱公是第一个考中秀才的人,所以他把他那小小的庭院布置得颇有几分文人的雅致。当年挂在他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子的对面靠近齐王氏居住的正室的前窗外,栽着一棵枝桠虬劲的红梅,靠近大门的那一边栽着一棵罗汉松,老钱公把这个庭院称为“三友院”。 现在已是岁末,齐王氏门外的那棵红梅,满树都绽满了含苞待放的花蕾,这个花期一直要到春节过完才开完。又红又香的腊梅,把小院染得一片灿如云霞。即使居住在这样的庭院里,齐王氏也感觉不到温馨与幸福。齐王氏的卧室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居所,面向天井的那扇窗子开得很大,上面镶满了“岁寒三友”松c竹c梅雕刻的格子门窗,门窗上面用窗纸糊得整整齐齐,窗外就是那火红的腊梅,透过窗棂的缝隙,含苞欲放的腊梅的清香飘了进来,使得不大的居室满室生香。窗台下有一张紫檀木书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靠北边的墙上,有一溜书柜,全是钱公流下来的遗产。书柜的旁边,有一张雕花木床,这张床就是我的曾奶奶齐王氏和我的曾爷爷当年的婚床。八十年后。睡在这张床上的我爷爷和他的孙子产生的很多矛盾,都与这张雕龙画凤的木床有关。 床的旁边是一个后窗,为了防匪患,窗户外面小里面大。用雕花木格子做的窗棂,杉木板做的窗门。白天打开窗户可以看到路边的“干一馆”,而在外面看里面却是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齐王氏就在这扇窗户底下。时值岁末,天已经很冷了。我的家乡江汉平原地处长江中下游,从太平洋吹来的亚热带季风被秦岭阻隔,在长江以南盘旋不能北上,而从渤海飘来的冷空气在这被武夷山脉阻隔而不能南下,南北两股热冷空气对峙,所以形成了四季分明,雨量充沛,日照充分的地理环境。夏天热死狗,冬天冻死驴。屋檐底下的冰钩子可以挂几尺长。齐王氏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窗户底下脚手都冻得生疼,她十分心疼窗外的幺巴子,外面已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他冷吗? 眼看训伢子一天天长大,齐王氏守着儿子,日子也过得相当平静。训伢子五岁时,她就把前院的书房收拾出来给他做了卧室,她一个人睡在后院的主房。白天她在药铺里忙忙碌碌,把个立善堂打理得有声有色,成了江汉平原远近闻名的药房。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地时刻,齐王氏就会感到巨大的孤独。每晚等待幺巴子来敲窗,然后隔着墙傾听幺巴子的心跳,感受他的存在,已然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半年后,幺巴子成亲的消息传来,齐王氏的天都快要塌了。她把自己关在上房三天三夜没有出门,她心如死灰,不吃不喝,她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破灭了,她的天空一片阴暗,她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了意义,要不是训伢子还没成人,丈夫选公的死因还没查清,她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一个信念顽强地支撑着她,一天天长大的训伢子成了她所有的希望跟活下去的勇气。还有一个心愿就是一定要查清楚丈夫的死因。从第一次到宜昌以后又过去了十几年,这中间她又去过两次,每次都是失望而归。现在,儿子渐渐长大了,对儿子也要有个交待,她默默地准备了半年,只是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就在幺巴子成亲的当晚,她出了这个决定,再一次出门去寻找丈夫的死因。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幺巴子,这个想法憋在心里已经好久了。巧珍投水那天她与幺巴子四目相对时,她就知道幺巴子多么渴望与她交流,可是这十多年除了深夜隔墙听心跳声外他们没有实质上的接触,这一切源于训伢子。 十多年前,训伢子才三岁,无意撞见的那一幕,让三岁的孩子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幺巴子回乡创办干一馆的那一年,训伢子五六岁,儿子反应出对幺巴子强烈的的敌意。齐王氏明白,儿子才是横在他和幺巴子面前的一条巨大的鸿沟。为了能让儿子健康快乐地成长,齐王氏再也没有让幺巴子踏进立善堂一步,她彻底斩断了他们的一切往来。可是这十多年,幺巴子谢绝了所有媒人,都快三十岁了至今未娶,她知道,他是在等她。 幺巴子的成亲让她感到痛苦,也感到庆幸。她知道她心中无论多么爱他,她是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的,与其这样相互折磨,不如解脱。现在幺巴子终于娶了巧珍,让她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时候了,该出去走一走了。 十多年来,每年她都会收到一份神秘的礼物。每年的大年初一,她家院子里都会有一个包袱,包袱里放有二十块龙洋和一根金条。她觉得,这好像是当年骗走她龙洋的道人通过这种方式在补偿她,但即使补偿,也早已超过了她当年被骗的一百块龙洋和五根金条。她隐隐觉得,既然不是为了她的钱骗她,现在归还给她又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不让她去打探她丈夫的死因?她反复琢磨,终于有了点眉目,当年他们骗她的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阻止她去查清她丈夫客死他乡的真相。那丈夫的死究竟有什么真相?这里面又隐藏着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呢? 训伢子渐渐长大,他曾多次问姆妈,耶耶是怎么死的。她只告诉他死在外面抬回来的,是别人打死的。是什么人,什么原因她都说不清楚。看见儿子愤怒地捏着拳头,涨得通红的小脸,她越发下定决心,一定要搞清楚丈夫的死因,也好对儿子有个交待。 就这样,她默默地做着出门的准备。昨天她回了一趟娘家,把姆妈也接到河岭,就是想自己出门后儿子交给姥姥照看。这一次,她是起了死心的,无论多远,多长时间,她都要去查查清楚,哪怕是死在外面她也要去查。一切都准备就绪,之所以没有动身,是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那就是幺巴子。她想找个机会告诉幺巴子,可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告诉幺巴子的好时机。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出门呢? “哐哐哐,哐哐哐!”平常幺巴子只要一敲门,齐王氏就会起床来到门前,幺巴子一听到齐王氏的脚步声他就会停止敲门,在窗外默默的站立,隔着门板,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然后默默的离去。可是今天,他并没有离开,反而像是知道齐王氏要出门一样,他再一次敲响了门窗。 窗外的幺巴子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 三天前的早晨,他从睡梦中醒来,,他当时只觉得天昏地暗,四肢酸软,他不知道究竟昨晚发生了什么。当他头重脚轻地离开家时巧珍还没有醒来。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万岁河南岸走去,不知不觉他过了木桥,走向了通往普济观的官道上。 冬日的早晨,江汉平原常常拢起一阵寒雾,雾霾像一阵巨大的纱幔,把整个平原罩得一片朦胧,十步开外都难见人影。幺巴子心如乱麻,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行走在浓浓的雾霾之中。这无边无际的浓雾把刚升起的太阳都遮得苍白无力,火红的太阳变成了一张苍白的圆饼,正如幺巴子的心情。 边走边整理思绪,从昨晚喝了那碗鸡汤,他就变得非常躁动,后来发生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今早的一幕又映入他的眼帘,在眼前晃过。“鸡汤!!莫非鸡汤里面有名堂,什么名堂呢?”幺巴子的脑筋灵光一闪:“药!是药,迷药?!对!一定是迷药!”想到这里,幺巴子停住了脚步,仔细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昨晚,巧珍说鸡汤是姆妈煨好要她端来的,凭他对巧珍的了解,巧珍肯定不知情,那姆妈呢?姆妈肯定是知情者,但她不是主谋,那谁是主谋呢?是耶耶,那个老谋深算的父亲,肯定是他抱孙心切,所以弄来了迷药!想到此,他的气不打一处来。耶耶呀!你害死你儿子啦!不行,一定要弄清楚。 普济观的楚风堂掌柜袁先生是耶耶多年的至交,他要想弄点药肯定会去找袁先生,此事非他莫属。想到此,幺巴子有了主意,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在雾霾中快步朝普济观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愤而出走 清晨,太阳刚挂上树梢,普济观的街上已是人头攒动。江汉平原的人们有喝早酒的习惯。天刚蒙蒙亮,街上最早开门的都是早酒馆,到处都是喝早酒的人。一阵阵的肉香,酒香和着寒风夹杂着炊烟在窄窄的青石板铺就的街上四处飘散。 楚风堂的伙计刚把门板卸下来,幺巴子就黑着个脸,大步跨了进来。掌柜袁先生这时才刚起床,打着哈欠来到柜台前,一见来人是幺巴子不禁心里一怔,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哟!幺公子驾到,有失远迎。”幺巴子也不搭理他,径直往柜台后面走去,走到柜台旁掀起门帘,自顾自地闯了进去。袁先生一看这架势,知道幺巴子今天是来者不善,忙赔着笑脸跟了进来,他用手一招呼作了个请的姿势:“请坐,请坐!幺公子这么早光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幺巴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剑眉倒竖,双眼圆睁:“袁先生,您是厚道人,四里八乡都说您老实,依我看您老实的哒都哒不破(方言:摔不破)!”袁先生见他出言不逊,于是收敛笑容正色道:“贤侄,我与你耶耶是好友,论辈分你该叫我叔,你是读书人,知书达理,为何对长辈说话这样无礼?”幺巴子见袁先生动了气,也缓和了语气:“您既说到读书人要知书达理,您啷嘎也是读书人呀!为何不懂人伦纲常呢?”“我么子不懂人伦纲常?”袁先生反问到道。“您啷嘎开的药铺难道就不知道哪几种药不能随便开方?”“我为何不知?”“按大清律:迷情c迷魂c砒霜这些药都是不能卖的,您知晓吗?”“我开药铺的,这个还用得着你来教我?”两个人你一来我一去,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幺巴子两眼冒火,满脸通红提高嗓门道:“您啷嘎既然知道,为何要给我耶耶开那付药?”“么子啊?哪个说我给你耶耶开了药?是你耶耶说的么?那要他来找我对质!”袁先生见他点明来意,已有了几分心虚,但此事非同小可,若传出去砸了招牌不说,恐怕还要吃官司,只有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死不承认。幺巴子咬牙切齿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平时我看你斯文儒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又加上你跟我耶耶是至交,我敬你,左一个叔右一个叔的叫您,看您啷嘎今天的作为,算我瞎了眼睛!”幺巴子喘了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又说:“不承认不要紧,待我找到证据,小心我到衙门去告你!”说完,幺巴子起身摔门而去!只剩下袁先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后悔不迭。 幺巴子气冲冲地从普济观赶回河岭,这时已到中午时分。他到干一馆对学生们宣布放假三天,学生们一听放假三天,一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欢呼雀跃而去。等安排好了学生,幺巴子回到家中,直接走进了厨房。六嫂正在厨房里忙碌,一见幺巴子进来,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用围裙擦了擦手,垂手弯腰道:“少东家,您啷嘎为么子亲自到厨房来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幺巴子对六嫂说:“六嫂,昨天我姆妈是不是亲自下厨给我煨鸡汤啦?”“是啊,您啷看。”六嫂用手一指,昨天喂鸡汤的瓦罐还在砧板上。“就是用这个罐煨的,太太还给你放了补药的,说少爷最近瘦了要给您补补身体呐!”六嫂是个话多的人,人们把她称为“快嘴六嫂”。“哦!还放了补药,那煨汤的药渣倒在哪里了啊?”幺巴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药渣?”六嫂诧异的问道。“少爷问的是那付补药的药渣吗?这不是吗,还没丢出去呢,在这儿!”六嫂连忙到案板后拿出一包煮过的中药渣递到幺巴子手上。 幺巴子好奇的问道:“都煮过了的药,你还留着搞么子?”六嫂嗫嚅起来,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寻思少爷用的药肯定是好药,只煮了一回就倒掉太可惜了,我想拿回家再煨一次汤给我的辛伢子补补。”辛伢子是六嫂的儿子,身体很差。幺巴子听她这么一说,哑然失笑。“哦!原来如此。”他拿过药包匆匆离家而去,边走边想,幸亏你还没来得及给辛伢子喝,喝了你儿子肯定会在床上两头爬。 幺巴子就是一根筋,他想办的事就是两头牯牛也拉不住,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袁先生开春药的证据。他拿到这包药渣以后,决定到离河岭一百二十华里的沙市去请他的一个同年去看看。他不想齐王氏知道,更不想外人知道,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他心里一清二楚。 从普济观出发,有一条官道经扬子庙到田家坊,沿着荆江大堤上行三十余里就是郝穴。在郝穴码头上洋船,上水经一夜航行,第二天就能到沙市。沙市是清朝沿江开埠的口岸之一,是天下粮仓江汉平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光绪二十八年,在太平天国的冲击下,清王朝已是风雨飘摇,但地处内陆的沙市依然开洋务风气之先,到处是摩肩接踵的人群,街道上到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长江上穿梭着民生轮船公司的洋船和外国的货轮。马路上不时走过勾肩搭背穿着时髦的洋人男女。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到处是洋行,洋行里琳琅满目,摆满了洋布c洋火c洋碱c洋灯c洋油等洋货。 幺巴子坐了一夜洋船,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在沙市二码头的江汉关下了船,沿临江路向太师渊走去,经过文星阁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爬上了文星阁,他站在文星阁前默立片刻,心中充满酸楚。文星阁一一是天下学子的圣殿,荆江堤眫的这座文星阁是长江沿线有名的三大阁楼之一。幺巴子屡考不中,回乡开学馆授徒一晃已九年,这九年来,他一次都没来过沙市,现在的沙市变化大得让他都不认识了!九年前他乡试时,他们来文星阁进过香。往昔沧桑,物是人非。幺巴子面对着文星阁下浩瀚的江水和堤内繁华的沙市街景不禁唏嘘感叹!这几年,自己一事无成,守着干一馆,守着齐王氏,守着自己心中的那一些梦想,平静地,默默无闻地生活着,他与外面的世界似乎隔绝,他本想就这样老死乡野,可是今天,为了纾解自己心中的一口怨气,他来到沙市——自己少年求学的地方。 万里长江,一路西来,因为在巴山蜀水的崇山峻岭束缚太久了,一出西陵峡,就是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所以它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路狂奔着,文星阁下的江水格外湍急,江水的波涛声一声声撞击着青石铺就的江岸,幺巴子的心一如这滚滚的波涛 回乡九年啦,幺巴子每天家里c干一馆,两点一线,除了这两个地方,哪也没去过。他的全部精力,除了教那些蒙童,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干一馆的教室里隔着大路望着对门的立善堂,看齐王氏的身影偶尔出现在药铺门口。有时,齐王氏背着药箱出诊经过干一馆门前,他们都会心领神会的对一下眼神,他们彼此清楚,他们都在心里深爱着对方。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就是幺巴子心中最期待的时候,每次他来到齐王氏的窗前,敲响窗户后,齐王氏就会来到窗前。他们隔窗而望,脉脉相思,静静傾听彼此的心跳,仿佛只有这样,尘世间的一切烦恼和忧愁,苦难和艰辛才会统统不复存在。九年啦!幺巴子就活在自己设置的这样一个虚无而浪漫的精神世界里。 然而这一切,都被昨晚的那碗鸡汤打破了。他觉得昨晚与巧珍的媾合亵渎了他对齐王氏的感情,也伤了他男人的自尊。虽然他觉得对不起巧珍,但此时,他最恨的人就是耶耶跟那个帮他开迷药的人,最不愿见的人就是巧珍。想到这里他越发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搞清楚药的来历。 他快步走下文星阁向太师渊走去。 太师渊是明朝宰相张居正在沙市的故居,因他官拜太师,所以把他的故居叫做太师渊。幺巴子一个落第的同年,就在太师渊旁的池塘街开了一个药铺,取名“楚芝堂”。这也是沙市一个小有名气的药铺。八十多年后,这个药铺的传人与我有过一段难忘的交往。此是后话,将在第三部中提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初涉江湖 这是一间临街的大药房,金碧辉煌的“楚芝堂”三个大字显示着主人的气派,两扇朱漆的大门上吊着两个巨大的虎头铜环。这时天已大亮,早起做生意的人大都已下了门板,到处是生炉子的炊烟,“楚芝堂”里一个伙计把煤球倒进炉子,拉着风箱正“扑哧,扑哧”地燃着炉火,还有一个小伙计用脚踩着一个药碾子,一前一后把碾子蹬得飞快。捣药的是一个光头小子,他正用药杵专心地捣着药。地炉上一字排开四个瓦罐,瓦罐上全用黄裱纸浸湿了水盖着,罐口扎着红线,透过黄裱纸冒出阵阵扑鼻的药香味。柜台里有一个小伙计在用戥子把抓出来的药仔细的戥着。“楚芝堂”的生意果然非凡,一大清早的四个伙计就有条不紊地忙开了。 幺巴子进门后,将手一拱,向伙计问道:“请问你们掌柜的汤先生在吗?”一个埋头拉风箱煎药的小伙计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幺巴子一眼问道:“请问您啷嘎找汤先生搞么子?他不在家,出门到汉口打货(即:买药)去了。”“哦,那真是不凑巧了,我是他的同年,回头你跟他说一下,一个叫选材的来找过他。”幺巴子说完只得悻悻退出。 幺巴子一个人茫然地走在沙市的大街上,瞎逛了一圈,已是中午时分,他感觉有点饿了,于是走进了便河一家叫做“好公道”的餐馆。叫了一壶茶,一盘卤牛肉,一碟花生米,二两“江汉春”烧酒,自酌自饮吃喝起来。 这时,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从下船的那一刻起就有一个人尾随着他,心事重重的幺巴子却茫然不知 “你说不公道,我说不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天沔花鼓戏《苏三起解》里面老解差的这句台词,使酷爱戏曲的好公道酒楼的创始人,一个天门人名叫彭青松的灵机一动,把位于沙市宝塔河下的这家餐馆取名为“好公道”。从此,沙市便河埠头的这家以天沔三蒸闻名于世的酒楼成了沙市八景之一。一时名声遐迩,食客如云。 位于二楼名为“听涛轩”的一间可摆放四张桌子的雅室里,幺巴子正在自酌自饮着。对向的另外一张桌子上,一个穿着长袍马褂c头上拖着一个长辫子,额头刮得铁青的旗人打扮的人,也叫了二碟菜,一壶酒,悠然自得地自酌自饮着。可是,很显然他的注意力不是在酒菜上,而是用眼睛的余光瞄向对面桌的幺巴子,一直盯着幺巴子,注意着幺巴子的一举一动。 见幺巴子吃完了起身喊账房结了账,正要走出门时,他把筷子一放,也赶紧起身结了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幺巴子跟前,将手一拱:“这位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幺巴子满面狐疑的向这位不速之客问道:“您有何指教?”那人用手朝外一指:“我看您面带戚容,愁眉紧锁,一个人在这喝闷酒,不时的长吁短叹,莫非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我自幼精通卦术,能否帮您解解卦?”这人边说边从背后的背包里抽出两根竹竿。这竹竿足有五尺长,细黄细黄的,竹竿常年在汗水的浸淫下,光光滑滑的。他举着这根竹竿对幺巴子说:“我这个卦术与众不同,不算前世,不算来世,只算今生。在下这是南海观音卦,保证百卦百灵。” 说着说着,两人边走边说地走出了好公道餐馆,在餐馆旁边的荆江大堤的柳林中停下了脚步。那人一边观察着幺巴子的反应,一边晃动着手中的竹竿说:“我看先生气宇不凡,想必是满腹锦绣,口吐莲花。但先生与世无争,不求功名,甘愿隐居乡野,莫非是为儿女私情所扰?”幺巴子闻言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旗人打扮的人。这人见幺巴子停下了脚步,开始仔细倾听他的分析,于是顿了顿,向幺巴子扬了扬他手中的竹竿,加重语气说道:“先生请看我手中的这两根竹竿,每天我都把它供在观音寺里的观音大士佛像前,焚香祷拜,无论谁来问卦,如有求财问喜,生离死别,灾祸远近,旦夕祸福,遗失财物,丢于何方,能否找到?父母安泰,妨与不妨?何年妨父,何年妨母?兄弟几位,能否相依?妻宫贤愚,能否白头?子女有无,送终有几?士农工商,立在哪行?一生一世,哪年发达?寿数大小,大限哪年?它都能预测,并且不需你报生辰八字,我的灵竹还能答出你是何年何月何日生。” 我看先生也是富家公子,算对了,你不会亏待我,算不对,我与你交个朋友,算我白说。 幺巴子见他口若悬河,一说一大套,轻蔑地撇了撇嘴,心中思量,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江湖骗子。见他沉吟不语,这人又接着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常八九,有钱难买早知道。人有三不知,是福来不知,祸来不知,死时不知。可我这个灵竹就能知道。”那人见幺巴子已有几分动心,他又说道:“我这灵竹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论你问何事,我保证它有问必答,百答百灵。” 幺巴子抬头看了看日头,日已偏西,听“楚芝堂”的伙计说汤先生要晚上才回来,现在离天黑尚早,反正自己也无事,何不听他说说,看他究竟有无真本事? 于是幺巴子想考考那旗人,对他说道:“我今年二十九岁,二月生人,你说你这个是灵竹,你就帮我算算我的生日是二月份的哪天吧!算对了我给你两块龙洋,算不对我可不给钱。” 那旗人说:“算不对我分文不取,还倒找你两块龙洋。” 这时,那旗人叫幺巴子将两只手放在腰间,伸出双手,手心朝上,然后他将两根竹竿,放在幺巴子的手心上,不准攥着,任其自便。这时候就见那旗人腮帮子一鼓,嘴里嘟嘟囔囔,好像念什么咒语似的,然后他用手指着竹竿说道:“这位先生是多大年岁,方才他自己说出来了是二十九岁,如果他真是二十九岁,你就将两竿的头并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那两根竹竿竿头对着竿头,并在了一处。他接着又说道:“这位如果是二月生日,就左竿在上,右竿在下,搭在一处。”说也奇怪,那两根竹竿立刻就唿悠唿悠地动转,真的左竿在上,右竿在下,搭在了一处,然后他指着竹竿又说道:“这位是二月生日,可不知道是哪天,我由二月初一,一天一天地往下数,数到三十为止。如果这位是哪天的日子,当我数到那天你就两竿分开。” 他说完后就:“初一c初二c初三”数起活来。这时幺巴子已被他搞得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听着旗人数数,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竹竿,见那旗人数到十八,那两根竹竿就自动的分开了。幺巴子吓了一跳,像被开水烫了一样,手中的竹竿像两块烫手的红苕,他连忙把竹竿丢在了地下。 幺巴子的生日真的是二月十八。他不由得对旗人刮目相看起来。待心情稍稍平静一点以后,幺巴子又弯腰从地上把竹竿捡了起来,将两竿竹竿用手颠了颠,觉着很轻。他又拿着竹竿在手中翻来覆去反复看了几遍,看了竿内也不像灌了水银,灌了铅的。他断定竹竿没有猫腻以后,他把竹竿递给那旗人,说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有几把刷子,佩服,佩服。”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两块龙洋递给旗人。那人也不客气,接过龙洋揣进怀里,用双眼盯着幺巴子说道:“既然你见识了这个灵竹的厉害,何不把你来沙市的目的,也向灵竹问一声呢?” 幺巴子一愣,他目光如炬,两眼盯着那旗人。足足看了一会儿,见旗人安之若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耸了耸肩,抬手将灵竹扬了扬,又把灵竹递到幺巴子手里:“来来来!你已付过卦钱,现在无论你问何事,我都分文不收。” 他说完后,让幺巴子左右两手把两根竹竿一托,端在腰间。他用双手指着竹竿口中念念有词:“这位心中有疑云,怀中之物草木生,有心摘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只缘儿女私情事,星夜沙市问年襟。若是亲人催春花,劝君早日转回程。我如言中君心事,两根竹竿合天成。”也真奇怪,那旗人话音刚落,那两根竹竿的竿头又自动的并在了一处。幺巴子彻底折服了。将手一拱:“先生高人,我服了服了!” 既然被他言中,看破了心事,幺巴子心想,看来这是天意,即使查出来是耶耶所为又有何意义呢?灵竹卦签不是说了吗,是亲人催春花,难道还能把耶耶怎么样呢?于是幺巴子谢过了旗人,再也无心查下去了。他翻过大堤来到长江边,从怀中掏出那个药包,随手一扬,药包落入滚滚的波涛之中,被一阵浪花席卷而去 太累了,昨夜在洋船上一夜未合眼,他在江边码头找了一间客栈,要了个上好的房间,蒙头大睡。这一觉一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第三天上午,他买了回去的下水船票,洋船下水比上水快得多,傍晚时分他就在郝穴下了船,沿荆江大堤走田家坊c金果寺c金枝寺c普济观一路东来,刚好半夜他来到了齐王氏的窗前 回去的路上幺巴子一直都在琢磨着,那个竹竿卦为何那么灵验?他是个读书人,向来是不迷信的,绝不相信那卦有神相助。那个旗人的竹竿卦肯定有什么诀窍,这其中的奥秘,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老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一往情深 我还问我了师兄,向我师兄请教那两根竹竿怎么那么灵,究竟有什么妙法。我师兄说:“他们磕竹没什么咒语,口中念咒是故弄玄虚,也不是竹竿灌铅,手里藏着吸铁石。他们那个法子实在是一种心理科学。” 说着,我师兄在我耳旁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我叫我的大徒弟弓月儿也用手托着两根竹竿,我用手指着那两根竹竿说道:“我帮你算算你是哪月的生日,我由正月往下说,说道十二月为止,你是哪月的生日,我数到那个数你就并上。”说完了我就喊:“一月c二月c三月c四月。”那竹竿到四月就并上了,我问弓月儿:“你是四月的生日吗。”弟子惊奇地说道:“是!” 我至此才得到了秘诀,我又找了两根重有十几斤沉的竹竿,仍教他端在手心上,我用手指着那竹竿道:“我要用你算算他是几月的生日,我数到月儿你就并上。” 说完我就喊:“正月c二月c三月c四月。”说道了四月,那竹竿纹丝不动。我至此方悟到心理学的力量,是用在轻质的竿上,能有心里的精神,从血肉皮脉催动了,叫两根竹竿并上。若是用上几斤沉的竿子托在手上就是按照催眠术的办法,这种办法使用好了也能冤得到人。只有一样用过一回算完,不能再算第二回了,这种生意随着科学的进步发达,这种磕竹的方法自然受到淘汰了,不过我却从中悟到了江湖“金门”其中之一的“竹金”在实践中巧妙运用心理学上的奥秘。这对我在以后的江湖生涯中,纵横江海,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幺巴子第一次敲窗时,齐王氏就已经来到了窗前,她心中既担忧他冷又盼望他能多站一会儿。可是今天,幺巴子并没有马上离去,反而又一次地敲响了窗门,看来他是真的有事要告诉她,自己要不要把明天就要出门的事告诉他呢?齐王氏还在犹豫着,窗外传来了幺巴子压低嗓门的声音:“我知道你没睡,我刚从沙市回来,我有事要对你说,我已三天没回家了,今天我也不打算回家,我连夜到郝穴码头上等你,我知道你要出门。”齐王氏一惊,脱口而出:“你哪么知道我要出门呢?”“是快嘴六嫂告诉我的,你把你姆妈都接来了,肯定是要出去。”“哦,你要哪样?”“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让我陪你去。”“不,我不要你陪。”“我不管,我一定要陪。”“不行,你都成亲了,何况”“何况么子呀?不早了,我明天在郝穴码头等你,不见不散!” 他们隔着墙你一来我一去,一问一答,虽然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他们仿佛就像是在面对面相互倾诉着自己多年的思念。近十年了,他们每晚隔墙聆听对方的心跳,相互间传递着心中的爱意,彼此慰藉着那焦渴的心灵,他们还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 幺巴子说完朝着紧闭的窗户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伸出手来把窗门摸了摸,毅然扭头向河岭上的木桥走去。这时天快亮了,他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中。第二天,河岭上疯传着幺巴子和齐王氏私奔了。 幺巴子在郝穴码头上左等右等,都不见齐王氏的身影,急得他在候船室搓脚敛手,抓耳挠腮。 眼看着日到中午,上水的洋船都要来了,码头上一阵骚动,有人指着南五洲对岸的一缕黑烟说:“来了,来了,船快到了。”码头上焦急等船的人纷纷跑出候船室,驻足翘首向长江下游望去,只见对岸南五洲的芦苇荡边,傍着江岸隐隐约约,可见一艘火轮的身影向上游驶来,刚开始,还只是一个黑影子,慢慢的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渐渐的听见了火轮的发动机传出的轰鸣声。 清末民初,长江上由民生公司从英国引进了两艘火轮,从宜昌往返汉口对开,沿途停靠枝江c沙市c郝穴c新厂c石首c监岭c洪湖c城陵矶c汉口。郝穴是一个仅次于沙市的重要码头。 四湖地区的粮油都要在这里中转,巴蜀的川货c煤炭和粗砂c生石灰,运下来在这里囤积,江西和湖南的茶叶c桐油杉木,溯江而上要在这里分散,故郝穴市场异常繁荣,素有小汉口之称。多年以后,我辗转来到郝穴,开启了我人生旅途的重要航程,因郝穴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将在后文重点叙及。 幺巴子眼看着天边的那一缕黑烟越来越清晰,最后像一座楼房一样的火轮越来越近,人们开始在码头上排队等候上船了,可是四周却还未见到齐王氏的人影,已是三九严冬天气,可是幺巴子额头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挑担的c背篓的c拖儿带女的各式各样的人们喧闹着等候上船,而幺巴子却非常的焦急,一双焦虑的眼睛紧盯着普济观往九华寺方向的堤埂上。 就在幺巴子心急如焚,在荆江大堤上踱来踱去焦虑地向西南望去的时候,齐王氏早已来到码头边天亮了,齐王氏原计划今天要出门的,可是想起昨天夜里幺巴子说过的话,她又犹豫了。当幺巴子说要在郝穴码头上等她,和她一起出门时,她心里是甜蜜的。从内心里说,她是多么渴望着有一双男人强有力的臂膀让自己靠一靠呀!十五年啦!她由一个青春少妇变成了一个半老徐娘。这个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心中最清楚。 多少个漫漫长夜,她心中的寂寞无法排遣时,她总是紧紧地抱着儿子训伢子,整夜以泪洗面,后来儿子长大了,她把儿子安置在前面客房后,她只有夜夜抱着枕头入眠。 眼前的这个幺巴子,一表人才,风流儒雅,对自己又一往情深,齐王氏也打心眼里喜欢他。自己虽说也深爱着丈夫选烈,但丈夫和自己的相处,从绣球抛下到丈夫出走,总共不到两个月。十五年来,除了重温那刻骨铭心的床第之欢外,自己对丈夫的记忆已渐渐模糊。齐王氏把对丈夫的爱,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透过幺巴子表达出来,她把一种相思,一种苦恋寄托在幺巴子身上。这么多年来,干一馆和幺巴子,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齐王氏的心。幺巴子已成为她精神上的支柱。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迈不开这一步,近在咫尺的幺巴子正焦急地向九华寺方向眺望着,而在江堤下的防浪林里,齐王氏躲在一棵巨大的柳树下柳荫里紧张的望着幺巴子的一举一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爱的枷锁 她多么想勇敢的迈出去,投入那个焦急等候着的男人怀抱里,然后双栖双飞,找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无拘无束幸福的生活着。 好几次她的腿迈出去后又收回来,往前走几步又停下来,她想喊,话到嘴边又吞下去,就这样在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中挣扎和徘徊。眼看着登船的时间越来越近,眼前的幺巴子越来越着急,突然齐王氏脑中“轰”的一响,眼前火花一闪,一个声音在头顶炸响:“姆妈,我饿了。”一个三岁孩子的影像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十二年前的那一幕,幺巴子抱着她,训伢子靠在墙上,喊姆妈我饿了的情景历历在目。这时,齐王氏反倒冷静了下来,她想,若是迈出了这一步,她自己是幸福了,而训伢子呢?一想到训伢子,齐王氏刚刚燥热起来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冰窖。那个留着一个长辫子,和整齐刘海,眉清目秀,乖巧无比的儿子,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她心上,使她心中隐隐作痛,儿子就要参加县试,全年乡试,一路高中,他的先生说这孩子县试肯定能考中秀才。若真如此,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考中秀才,这是老齐家的大事呀!若儿子考中秀才,她也算对死去的选烈有个交待了。可是假如今天真和幺巴子私奔了,那乡亲们的口水都会把儿子淹死。想到此,齐王氏打了个寒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害怕。于是,她赶紧转身往柳林深处走去。齐王氏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幺巴子,她怕一回头会按捺不住自己转身向幺巴子扑去 “呜呜”一阵紧似一阵的汽笛声传来,民生号终于靠岸了。荆江的冬季是枯水季节,江水很浅,也很清,一艘船紧靠在江边,长长的跳板从堤岸一直铺到江底,人们呼儿唤女,大包小背的从跳板上涌向堤岸,而排队等候多时准备上船的队伍人潮涌动。幺巴子这时手拿两张船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着急得在那里直跺脚。 眼看着排队的人们一个个都上了船,刚才还热闹异常的码头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水手们都开始收锚了,火轮又一次鸣响了汽笛。幺巴子回头向江堤南面望了又望,来不及细想,扬了扬手中的船票,朝那将要开启的火轮大喊:“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人没上船!”他一边高喊,一边飞跑着向跳板奔去 巧珍那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幺巴子已不知去向,她慌忙起身穿衣收拾床铺,看见枕头旁边那条手绢,昨夜发生的事,又一幕幕印入自己的眼帘 成亲半年啦,幺巴子昨天终于亲近了自己,一种巨大的幸福感袭上心头,巧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下面隐隐作疼,想起昨夜的情景,巧珍禁不住羞红了脸,连忙收拾打扮,一边梳头,一边还哼起了久违的秧歌。可巧珍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与自己心爱的人此生唯一的一次亲近机会,直到死她都没有再得到过幺巴子。 幺巴子一去几天,查无音讯,族长府上,像炸开了锅,上上下下,个个急得焦头烂额,特别是胖三婶,整天催促老贤公去打探儿子的下落,可老贤公像胸有成竹一样,纹丝不动。 齐家河岭的这个族长可是一个通天的人物,他交际很广,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样的人都交,什么样的人都可做朋友。黑白两道都吃的很开。 自从幺巴子急匆匆地从普济观回来把学堂放了假,又急匆匆地往沙市而去,这一切都未逃过一个人的眼睛。有一双眼睛正紧张的注视着幺巴子的一举一动。老贤公知道幺巴子找了袁先生。为了阻止幺巴子查清药的来路,他请江湖上的一位老朋友出面,一路跟踪幺巴子,用江湖卦术“金门”里的“磕头金”术巧妙地阻止了幺巴子的寻根究源。正在他得意时却传来了幺巴子和齐王氏私奔的消息。 消息是汤圆子告诉老贤公的。 因为要完成幺巴子与媳妇同房的计划,老贤公有很多天没到汤圆子王翠花家去了。听胖三婶讲,前天巧珍起床梳头时唱起了秧歌。老贤公就知道春药起了作用,眼看大功告成,老贤公心里美滋滋的,于是这天晚上他再一次敲响了汤圆子的门。 王翠花穿着个厚厚的棉裤棉袄慌慌张张地打开了门。一进门完事后,像往常一样王翠花拿过老贤公的烟袋,掏出火媒子用手捏了捏,从头上拔出头簪拨了拨,撅起嘴“噗”地一口气一吹,火媒子燃起了蓝色的火苗,不一会由蓝转红,老贤公连忙把烟竿凑近火媒子“叭嗒c叭嗒”连叭几口,一阵蓝蓝的轻烟从他含着铜烟嘴的嘴角冒出,他深深地叭上三口,又徐徐地向空中突出一口青烟,美美的咂了咂嘴,把烟杆递给了汤圆子。汤圆子接过烟竿:“是呀,我今天早上在万岁河边洗衣服时听几个嫂子说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有人亲眼看你的幺巴子买了两张船票在郝穴码头上等小寡妇,后来两人双双上船走了。” 闻听此言,老贤公猛然把自己的脸抽了一耳光,讪讪的说道:“真的吗?难怪这个小砍脑壳的这几天毛都没看到一根,原来是跟那个小媳妇私奔了!” 老贤公怎么都没想到,儿子幺巴子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戏。他再也无心在此逗留,匆匆起床穿上衣服,也不顾汤圆子的挽留推门趁着月色而去。汤圆子做梦都没想到,今夜是和老贤公温存的最后一夜。 几个月后,幺巴子和齐王氏私奔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人们下地的下地,干活的干活,出门的出门,河岭上经过一阵喧嚣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杳无音信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幺巴子依然没有回来,老贤公和胖三婶眼看着巧珍分娩的日子临近了,可还是没有幺巴子的消息,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加派人手去找幺巴子,希望在巧珍临盆前把他找回来。 这天半夜巧珍感觉下身流出一股粘腻的水来,赶紧起床一看,“啊!”,莫不是要生了?于是喊来下人,并吩咐下人通报老爷c太太。老贤公与胖三婶匆匆来到巧珍房前,“老鬼,我进去看看,你吩咐下人去请接生婆。”胖三婶毕竟是生过娃的,知道遇上这事该怎么处理,“好”老贤公说完就去交待下人去了。胖三婶推门进到巧珍房里,“珍娃儿,你莫紧张,你这是要生了,见红后肚子会慢慢地开始阵痛,痛的时候你就吸气,呼气,用力,等羊水一破娃儿就出来了。”“嗯,姆妈!”巧珍回答道。胖三婶看得出巧珍回答时脸上布满阴云,根本没有要当母亲的那种喜悦,肚子里的孩子就要生了,可是丈夫幺巴子都没陪在身边,巧珍期待孩子降生的同时,也夹杂着阵阵失落。 笼罩着大地的黑云渐渐散去,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喔——喔一一”一声声雄鸡的啼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随着破晓的晨光,巧珍的肚子又开始一阵又一阵的痛,接生婆伺候在巧珍的床边,下人准备好了脸盆,热水,毛巾,红糖,鸡蛋,娃娃衣物等。一切准备齐全,床上的巧珍已痛得满头大汗,“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接生婆经验十足不紧不慢的引导着巧珍,随着阵痛地加剧,巧珍已痛得濒临崩溃的边缘,产婆见羊水已破对巧珍说道:“吸气,呼气,小孩的头就快出来了,用力!”“啊!”在巧珍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过后,“哇!”的一声新生娃儿的哭声打破了房里房外焦急等候的人沉闷的气氛,“生了,生了!”随着接生婆一声高呼一直在外面紧张的直冒汗的胖三婶终于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把心提到嗓子眼,她连忙问道:“生了个么子?是男娃还是女娃?”接生婆嗓音低下来讪讪的说道:“是个女娃,恭喜幺巴子喜得千金!”江汉平原重男轻女的习俗很重,接生婆也不例外,若生的是个男娃她是一定要向主家讨喜的,像族长这样的大户若生的是个男娃,打赏一定很丰厚,可是生了个女娃,不但没有赏,连讨喜都不能,人家会认为是讨晦气。 胖三婶接过孩子,在烛光下看了又看,生了个女娃,虽然不是特别高兴,但当了奶奶她还是很兴奋的。唯一很失望的是老贤公,当从里屋传来生了千金的消息时,他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拿着他的宝贝烟竿推门向万岁河桥走去。 巧珍自那夜与幺巴子圆房后,满心欢喜,以为幺巴子既然要了她,从此就会和她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谁知幺巴子竟一去不复返。后来河岭上传遍他与齐王氏私奔的消息,巧珍知道消息后如雷轰顶,心如刀绞,万念俱灰。后来她又听快嘴六嫂说,幺巴子到厨房去查过他那晚喝的鸡汤,好像在查汤里下了什么药。于是她仔细回想那天姆妈要她把鸡汤端回房中的情景。依稀记得,姆妈交待她晚上一定要亲眼看着幺巴子喝下去,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天啊!”难怪幺巴子那晚神情异样,动作古怪,眼神迷离,难道那汤里真的有什么名堂。幺哥该不是以为自己为了得到他而不择手段在鸡汤里下了药?想到此,巧珍不寒而栗。 幺巴子的悄然离去,使巧珍越想越害怕,害怕幺巴子误会她。越想越难受,难受的是幺巴子竟然不相信她。越想越痛苦!越痛苦,她还越想念幺巴子。就这样巧珍苦苦的等了一个月,也不见幺巴子回来,她觉得这回真的活不下去了,自己俨然成了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妇人,幺哥肯定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不愿面对自己,选择了逃离。如真这样,她在人们心中不但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弃妇,还是一个不择手段的恶妇。这样的自己活在人间还有什么意义?她又想到了死!只有一死才能彻底解脱。在以前的封建社会里,女人家把自己的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稍微一点点的闲言传出,都会被唾沫星子淹死。正当巧珍下定了必死的决心时,她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巧珍知道,老贤公与胖三婶是多么的想抱孙子呀!他们想抱孙子想得都会发疯。她是多么想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可命运偏偏捉弄人,生下来的却是个女伢子。当巧珍抱着这个肉嘟嘟的像粉团一样的娃娃时,她的心头一热,禁不住潸然泪下,这可是自己身体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把娃儿紧紧地抱在怀中,看了又看,亲了又亲。透过朦胧的泪眼,她仔细的端详着娃儿,太像啦!这孩子与小时候的幺巴子是多么的相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的一样。看着这么像幺巴子的娃儿,她不禁放声痛哭:“幺哥啊!你在哪里?你好狠心呀!” 巧珍开始苦苦地思念幺巴子。 她无数次地回味着那夜幺巴子亲近她的情景,接下来,她就会搂着女伢子蒙头大哭。就这样,巧珍夜夜以泪洗脸,每次醒来枕头都像浸水了似的。 孩子都快满月了,可一直未取名字。老贤公本想等幺巴子回来了给孩子取名的,可幺巴子连一点影子都没有,眼看着孩子都要满月了,实在不能等了,这天老贤公走进了巧珍的北厢房。 北厢房的房门虚掩着,满怀心事的老贤公门也没敲,推门就进去了,一进去,巧珍正在低头给孩子喂奶,他想,难道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莲蓬妈子吗? 胖三婶听见伢儿“哇哇”的哭声,急急忙忙从正房来到了北厢房,她并没有发现急慌慌从北厢房夺门而出的老贤公,他们一个前脚走,一个后脚进。 胖三婶连忙问巧珍:“伢儿哭得这么很,你么家不给他吃妈呀!”(江汉方言:吃妈就是喂奶)巧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看见胖三婶急急忙忙地冲进来,也不知她是否有发现刚才的那一幕,于是低着头,红着脸,一言不发,眼泪刷刷刷的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胖三婶见巧珍这个样子已经不止第一次了,好几次她边给孩子喂奶边流眼泪,都被她遇见了,她以为巧珍又在想幺巴子,于是上前摸了摸巧珍的头,用手逗了逗孩子的脸,一边替巧珍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又在想那个死砍脑壳的了吧?唉!不知道他死到哪里去了,大人造下的孽,真朝不要亏了伢子。你看她哭得多么可怜,喂妈吧!” 胖三婶一边说一边替巧珍掀起了衣襟,抓起她的欲往孩子嘴里喂,巧珍浑身一震,轻轻一抖,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衣襟,从胖三婶的手中抽出,自己喂进了孩子的口中,伢儿一吮到了马上停止了啼哭。巧珍偷偷地瞄了瞄胖三婶。见她面上毫无异常的表情,知道她根本没有发现刚才的那一幕,心中那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低垂下眼帘,专心地看着孩子吸奶。 自老贤公无意间撞见巧珍敞开衣襟给伢儿喂奶后,巧珍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这几天,每当要给伢儿喂奶时,她都十分小心地检查房门是否拴好,上次被公公看见的那一幕,让她至今难以释怀,不知该如何面对公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时,巧珍怀里像揣着只小兔子,总是低着头,红着个脸,不敢抬头看一眼老贤公,每次都是慌慌张张,三扒两口把饭吃完,把碗一放就躲进了自己的北厢房,然后一整天都没出门,有时候连自己吃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无论多么香甜的美食,在她口中都像吃泥巴一样 老贤公也一样,心中也是格外忐忑,格外别扭,那天他从巧珍的北厢房跑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乒乒乓乓,把自己的脸都会刷肿,他心中像吞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感到恶心和难受,他在天井里干呕了半天,心中暗暗的骂自己,一家子上桌吃饭时,他也不敢看一眼巧珍,就这样别别扭扭的过了几天。眼看着孩子的满月要到了,幺巴子还没有音讯。这天老贤公对胖三婶说:“那个砍脑壳的孽子,也不知浪到哪儿去了,他不回来,我们还是要给孩子办满月酒啊!孩子到今天连名字都还没取,虽然是个女伢子,毕竟也还是我们的长孙女,干脆给她取名叫长菊。” 本来这个名字是要等幺巴子回来再取的,可幺巴子一点音讯都没有,胖三婶也只得点头同意,并说:“越是幺巴子不在,越要把酒席办得热之闹之。”于是派人去把林汉和莲姑请来,商量办满月酒的事。 满月酒如期举行,亲朋好友来了很多,因儿子不在,老贤公亲自出面应酬,再加上他心中有鬼,愁绪万千。于是,多喝了几杯,待亲戚朋友散席,已是月到中天。 幺巴子出走以后,因没有先生,老贤公就把干一馆的学生暂时遣散了,他为了有借口和汤圆子幽会,对胖三婶说要到干一馆去替儿子,坐镇学馆,因为学堂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不能派下人去,于是自己搬到了干一馆去。 他踉踉跄跄地向干一馆走去,胖三婶见状追到门外:“你看你路都走不稳了,我跟你一起去。”“你回去吧,帮巧珍照看伢儿,我没问题。”老贤公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干一馆走去。直到老贤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胖三婶才转身进屋。 走到干一馆后,老贤公见胖三婶没有跟上来,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叩一叩一叩一一一叩一叩一叩”,“谁呀?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汤圆子打着哈欠来到门前,“是我!”门外的人轻声应和着,“哎呀!你个老不死的老乌龟,这么久都没来我这了。”一听是老贤公的声音,汤圆子连忙开门把老贤公迎进门。自从上次听汤圆子说幺巴子和齐王氏私奔以后,都快一年了,老贤公因儿子的事烦心,都好久没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诙谐民俗 我的家乡江汉平原至今还流传着一种猥琐的习俗。儿子结婚时,公公要被亲朋好友拉着做一种近乎于恶作剧的游戏,这个游戏名为“烧火”。在儿子的婚礼上公公被戴上纸糊的高帽子,脸上被涂成大花脸,穿上媳妇的红袄绿裤,胸前挂着一块牌子,上书“烧火”两字,脖子上还用绳子一边吊着一把烧火用的火钳,一边吊着一只吹火筒。人们嬉笑着让公公亲媳妇的嘴,并打着铜锣,被一干亲朋好友五花大绑,牵着游街,边走边喊:“我是烧火佬,我要烧火。”此游戏被称作闹洞房必须上演的闹剧,此谓“洞房三天无老少。” “烧火”这个游戏源自于一个民间故事,此故事在洞庭湖流域广泛流传。 清末,湖南湖北洞庭湖两岸曾出现了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此人名叫平子奇,他诙谐幽默,伶牙俐齿,善于插科打诨,说话开口见笑,人见人爱,在洞庭湖区和江汉平原,平子奇的名字和阿凡提一样有名。他是一个货郎,常年挑着一个货郎担,摇着一个拨浪鼓,走村串户,卖一些针头线脑,洋烟洋火,梳子镜子和洋皂。每到一个村子,只要他的拨浪鼓一响,他的货郎担周围就会聚集着一大群人。不一会儿就会传来闹哄哄地笑声,他用讲笑话的方式,聚集人气,吸引人们来买他的货,生意竟出奇的好。从他嘴里永远都有讲不完的故事。 就在巧珍的孩子快要满周岁的时候,这天中午,河岭上响起来一阵“扑通通一一扑通通一一扑通一一扑通一一扑通通一一”的拨浪鼓声。拨浪鼓是江汉平原上货郎用的一面手鼓,一根小棍上面穿一个皮鼓,皮鼓的两边,一边一根细细的绳子,上面拴着两颗非常精巧的小石头。货郎拿在手上一摇,这面鼓就“扑通通”发出清脆悦耳地声音。拨浪鼓一响,在家午休的大姑娘c小媳妇们还有爹爹婆婆和一群细伢子,从各自的屋里向干一馆门前的歪脖子柳树下涌来。 幺巴子出去快两年了,干一馆的孩子们都已转到别的私塾去读书了,昔日喧腾的学馆早冷清了下来。学馆门前的歪脖子柳树,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纳阴乘凉和谈天说地的好地方。 “平子奇。今天给我们讲一个么子故事呀?”一位小媳妇边挑针线,边笑吟吟的问道。那个名叫平子奇的货郎也笑嘻嘻地回答道:“今天啊,给你们讲一个‘烧火’的故事。”“烧火?!”大家不明白“烧火”是什么意思。喧闹的人们停止了喧哗,孩子们也停止了打闹,人们你三个铜子,他两个铜板的用零钱换回来各自需要的一些针头线脑,顶箍子c圆镜c桃木梳和洋烟c洋火后都停住手,静静地看着货郎,听他讲故事。 货郎一开口,大家就抿着嘴巴笑,平子奇的故事实在太精彩了。他讲的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员外,家境十分富有,老婆却异常迷信。有天,老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老头子成了一个神。于是,第二天她把这个梦说给老头子和儿子c媳妇听,儿子c媳妇笑笑地说:“就是一个梦罢了。”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员外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打起了歪主意。因为这个老员外,人们都叫他“花老头”,年轻时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靠一笔天外飞来的横财发了家,老了更是个老不正经的骚老头。村上有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长得漂亮一点,他的那双贼眼总是在人家的身上骨碌碌地打转。偏偏他自己的儿媳妇又长得漂亮,所以他竟打起了自己儿媳妇的主意。可碍于老婆c儿子在身边,一直无法得手。今天听老婆说梦见自己成了神,于是他想机会来了,何不将计就计,先把自己神化后再说。 第二天,他去街上赶集,悄悄买了一块猪肉,一竹篮子馒头,趁人们不注意,他爬上家门后的一棵柳树上,这棵树上有一个巨大的老鸹窝,他把肉藏在这个老鸹窝里,下来以后,把一篮子馒头藏在了屋后的竹林里。 中午一家人都回来了,他对儿子和媳妇说:“你妈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成了一个神,你们不要不相信。我也做了同样一个梦,梦见天上的太白金星对我说:你就是一个神。”老婆大喜,可儿媳妇悄悄对儿子说:“我们家这个老头平时就不检点,喜欢拈花惹草,装神弄鬼,鬼才相信他。”老员外见他们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于是开始请神。他披头散发,拿了一支桃木棍当剑耍,赤着脚,舞着棍,翻着白眼,口中念念有词:“请大神,请大神,太白金星到凡尘,天上掉下一块肉,天神托我显神灵。”他说完,摇头晃脑,左比右画,然后将桃木棍狂舞一番,“咿呀。”大喊一声冲出门外,来到屋后的柳树底下,用桃木棍指着树上的老鸹窝,对跟着赶来的老婆和儿子c媳妇说道:“你们不是想吃肉吗?本神赐你们一块。”他又是一阵狂舞,将棍往老鸹窝一指,口中念道:“高高树上老鸹窝,要想吃肉快去摸,今朝赐你一块肉,明日赏你一筐馍。”说完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两条腿乱蹬乱踢,昏死过去 儿子c媳妇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茫然的抬头望着老鸹窝,这时老太婆突然将手一拍,对儿子说:“刚才你耶耶不是说要想吃肉快去摸吗?快克,快克,快克搬梯子来。”儿子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老头说:“那耶耶怎么办?”正说着,老员外“哎呀”一声,醒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对他们说:“我已正式被太白金星封为真神,不信你们上克摸摸看,看我说的是否有肉?”儿子将信将疑的搬来一把梯子,往柳树上爬,爬上去以后把手伸进去老鸹窝一摸,他突然大喊一声:“哎呀我的妈呀!真的有块肉。”他拿着一块肉下来后,一家人欢天喜地,美美地吃了一顿,大家开始慢慢地相信了老头是真神。 到了晚上媳妇对儿子说:“耶耶真成了神啦?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们一家子以后都会沾光,不过还要看明天,天神不是说今日赐你一块肉,明日还要赏一筐馍吗?” 第二天等儿子媳妇下地去了,老太婆去串门了,老员外又悄悄地把藏在竹林里的那一筐馒头提了出来,悄悄的放在了老鸹窝里,等儿子媳妇中午回来,不等吩咐,他们搬梯上树,到老鸹窝里一摸,真的摸出来一筐馍。于是一家人大喜,彻底相信了老头子变成了大神。 大家都一口一个大神的叫起来! 过了几天,老员外把全家人召集起来,说道:“奉太白金星之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即为神,你们都可封神。”大家连连点头,他正襟危坐大声宣布道:“众神听令。”全家人垂首肃立,兴高采烈,听他封神。 首先他把儿子封为五里神,离他们家五里外有一座土地庙,儿子就在土地庙里当五里神。他把老婆封为屋檐神,用一只大箩筐把他老婆吊在屋檐底下看家守门。他把媳妇封为灶神,在厨房里烧火。他把自己封为家神,发号司令,统领众神。封神完毕,他大声喊道:“众神听令,着你们各司其职,恪尽职守,无本神之命,不得擅离!” 就这样儿子被发配到五里外的土地庙去值班了,老婆被吊到了屋檐底下,媳妇任灶神,在灶门口烧火,他则镇守在堂屋中央。待一切调配停当,他来到灶门口对儿媳妇开始动手动脚,儿媳妇刚要反抗,他命令道:“灶神灶神,赶快听令,家神要干,快快服从,若顺本神,锦绣前程。”媳妇一听是家神的命令,一下子放弃了抵抗,垂首就范 他老婆在屋檐底下吊着,开始心中还在洋洋得意,美滋滋的想到一家人全都成了神,自己今天终于也成了神,虽然被吊在屋檐底下,有点不尽人意,但毕竟也是个神啊爱尚小说网。这时一阵大风吹来,把吊在屋檐底下的箩筐吹得晃晃悠悠,他老婆有点害怕,担心箩筐吹掉下来,低头往屋里一看,准备叫家神来帮忙加固,这一看不打紧,正看见老头子抱着媳妇在灶门口乱啃,于是扯着嗓子大叫道:“家神,你在搞么子啊?”老头子正搞得起劲,见老婆问,于是大声回道:“本神正帮灶神烧火!”“那灶神呢?”老婆又问:“她又在搞么子呢?”老头子答道:“她在烧火。”他老婆明明看见他们裤子都脱了,扭在一起,于是又扯着喉咙更大声地喊道:“两根烧火钳,夹支吹火筒,明明在见鬼,却说在烧火。”他老婆看得清清楚楚,她把灶神的两条大腿比喻成两支烧火钳,把家神的那个东西比喻成是烧火筒。她恨不得从箩筐里跳下来,可是箩筐吊得太高了,她不敢跳,于是又扯着喉咙喊道:“你们裤子都脱了,烧么子火。我看你是家神烧灶神的火,”于是她把手捧成一个喇叭状,朝五里开外的儿子大声喊道:“五里神啊爱尚小说网五里神,你快快转回程,家神正在搞灶神,我屋檐神不得下凡尘!” 平子奇讲到这里,他自己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可是听故事的人,个个都早已笑得东倒西歪了,有的人还笑得岔了气,闪了腰,有的人蹲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眼泪汪汪,直喊肚子痛。 平子奇看大家笑得前仰后翻,这时才露出一点笑容,又说:“你们今天知道为什么把公公叫‘烧火佬’了吧!为什么把公公搞媳妇叫做‘烧火’了吧!这个典故就是这么来的。” 真的,几百年过去了,平子奇这个人物在我的家乡江汉平原和阿凡提一样有名,两湖地区至今流传着很多他的故事,特别是这个“烧火”的故事流传甚广,影响巨大,并演变成了江汉平原的男人们拿自己的好兄弟c好朋友,在儿子的婚礼上逗乐和闹洞房,必须要做的恶作剧。如果你安置儿子结婚,婚礼上不出现头戴高帽,胸挂烧火绿牌,脖子上吊着吹火筒和火钳的公公,还有脸上画得像个猴屁股,头上扎个朝天辫的屋檐神,那婚礼就会失色。这个陋习甚至还流传到江浙苏皖一带,且经久不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心事重重 正当平子奇口吐莲花,讲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时,老贤公也在干一馆靠近歪脖子柳树旁的窗户边看书,他把这个“烧火”的故事也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大家都会笑死,可他却丝毫也笑不出来,这个“烧火”的故事,勾起了老贤公的满腹心事 老贤公若有所思,朝自家的方向望了又望。 巧珍对老贤公态度的转变,老贤公也看在眼里。于是他看巧珍的眼神更加大胆了,也多了更多挑逗的成份。巧珍恍惚中,把老贤公当成了幺巴子,也坦然的面对着老贤公肆无忌惮地向自己胸部投来的眼光。有时候,吃完饭,趁胖三婶在照顾长菊的功夫,他们还会相互交流一下眼神。 “五九六九,河边看柳。”当万岁河的坚冰慢慢开始融化时,干一馆门前的歪脖子柳树也发出了很多嫩绿的新芽。这天傍晚,柳树上的老鸹都回了窝,万岁河的官道上走来了一个人影,这人过了桥径直朝歪脖子柳树下走来,走进一看,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还有的人走上前去带着狐疑的眼神去看看究竟是谁,等看清后马上点头哈腰:“哦选材先生回来啦!” 一个小伢子飞快地向老贤公家跑去:“选材先生回来啦!选材先生回来啦!”他边跑边喊飞快地跑到老贤公家去报信。 首先得到儿子回来了的消息是胖三婶,小伢子发疯似的跑进她家,气喘吁吁地说道:“三巴巴,你家的选材先生回一一回一一回来啦!”“啊?”一听说儿子回来了,胖三婶连忙放下手中的长菊,对北厢房高喊:“巧珍—巧珍!你相公回来啦!”话语刚落,巧珍冲出了房间,飞快的来到门外,满脸狐疑地看着胖三婶,问道:“姆妈,您啷嘎刚才喊么子呀?”胖三婶拉过长菊对孩子说道:“菊伢子,你耶耶回来哒,快!我们去迎接他!”一边说一边牵着长菊的手,喊着巧珍,三人急急的向门口走去 三人刚迈出族长府,与一群细伢子簇拥着的幺巴子迎面相遇,巧珍首先止住了步。满面通红,低着头,扯着衣角,不知说什么好。胖三婶开口就骂:“你个死砍脑壳的,真朝还晓得回来。我怕你娘老子,婆娘堂客都不要哒!”她边骂边把长菊从身后拉到前面,往幺巴子面前一推说:“你看你的姑娘都快两岁了,你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真朝才想起回来,来,叫耶耶。”胖三婶把躲在她身后不敢见人的孙女长菊拉到前面,要她喊幺巴子耶耶 长菊望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死活不愿开口喊人。 幺巴子早知道巧珍生了个女伢。说实话,他对这个孩子是没有丝毫牵挂的。就那么一夜,稀里糊涂的。还当了父亲。他对这个家,对巧珍,对这个孩子没有半点感情。 幺巴子离家已快三年了! 那天下午,在郝穴候船室,他左等右等不见齐王氏如约前来,眼看着轮船即将起航,他来不及细想,在轮船将要离开时跃上了轮船。经过一夜的航行,他再一次回到了沙市,在上次住的那个客栈住了下来。 他实在不想回那个家了,他不想面对巧珍,也不想面对那个给自己下了药的父母亲。所以他选择了逃避!最好的方法是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出走。寻找一个山青水秀的世外桃源,去过一种闲云野鹤的生活。 可是,齐王氏根本没来赴约。凭直觉看齐王氏看他的眼神,她是爱他的。也许有什么事缠身,她暂时来不了。他内心深处盼望,今天来不了,明天呢?抱着死等的心里,每天早晨他都到沙市码头去等。每次都是等最后一个客人下完了,他才怏怏而回。 一等就等了三天。第三天早晨,幺巴子很早就起床了,他想,今天要是接不着人,那他就准备自己出门了。家是不想回了,往哪去呢?他信步来到了沙市候船室。 一条青石板铺成的沿江大街。从荆江堤边延伸到堤上。民生轮船公司的候船室,是沙市当年的八景之一。全是洋石灰砌的,非常漂亮。候船室外用洋灰倒的地坪,形成了一个小广场。广场上吹糖人拇指的,踩棉花糖的,耍猴把戏的,打莲花落的应有尽有。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在那搔首弄姿。“大爷,十个铜子来一盘,包舒服包满意。一个烫着卷卷头发穿着紧身旗袍的女人,一把拉住了幺巴子的手,就往青石板旁边的屋里拖。幺巴子厌烦的摆脱了那女人的手。转身朝江边的码头走去。这时,靠趸船码头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男人,手上拿着三张扑克牌,在那里举着牌,大声吆喝着:“来来来,看稀奇,看古怪,看个姑娘跑出来。”他边说边喊,边在地上铺开一张牛皮纸,拿着手里的三张扑克牌,放在牛皮纸上,把三张牌用双手不停的换动,边换边把其中的一张亮出来给人们看,又喊道:“花姑娘,花姑娘,逮着姑娘陪你玩。”原来这三张牌有两张是字牌,只有一张是花牌,其中两张字都是十点牌,一张花牌是老k,他把这三张牌一一亮出来给你看,又喊道:“看清楚,看明白,逮个女子把银派。”他的双手把这三张扑克牌飞快的换动着,换定以后对围着看热闹的人们说:“各位看官,你们猜猜,猜着姑娘,三倍奖赏。”这时就有人开始猜牌了,有人猜中间的一张是花姑娘,这人用左手拿起左边的那张牌,亮给人们看,口中念道:“这张不是。”又用右手把右边的那张牌亮开,口中又念道:“这张也不是。”他又拿起中间的这张牌,放在手中掂了掂,口中念道:“中间的这张才是。”说完,他亮出中间的那张牌,果然是个花姑娘。猜中的人欢呼雀跃,向他讨奖,他回答道:“你又没有下注,我么子要奖赏你,你下一个铜板,我赔你三个铜板,你下一个银元,我赔你三个银三元,你下一个元宝,我赔你三个元宝。可是你又没有下注,我凭么子要赔你?”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押宝轶事 那年我二十二岁,在沙市临江码头等船,准备下汉口,在八十年前幺巴子登船的地方,我也遇见了当年曾发生在幺巴子身上的那一幕。因为亥叔讲的故事提醒了我,所以我当了一回看客。 “哇,真的是一颗,赔我五百,。”一声声的叫喊声充斥着这个初冬的早晨,我随着声音望过去,一群人围着一个地摊,有的满脸懊恼,有的喜形于色。看热闹是人的本性,我也不例外。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人群里面一看,原来这群人是在赌“猜豆子”。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坐在地摊前面,面前放了三个小碗,旁边一张招牌上面写着“猜豆子”。一局开始了,这汉子在地摊上撒上六颗豌豆,分别用了三个碗一个碗扣了两颗,他快速的转动着三个碗,一会往这个碗里拨上一颗豆子,一会从那个碗里拨出一颗,如此几番调拨后,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把一个碗推到前面:“来来来,压得多,赔得多,压多少,赔多少,赚运气,赚钞票,你眼尖,我手妙。我们就押这个碗里的豌豆,你们说几颗,押到就赔,来来来!凭眼力,凭妙招,押得准,有钞票。”一时人群没了声音,大家都凭印象在回忆刚才这个碗里到底多少颗,回想着他刚才的动作,这时,坐在摊前的这人说到:“一共就六颗,三个碗,有这么难么?哎呀,送钱给你们你们都拿不到”人群中微微有了一丝躁动,“三颗,我押三颗,押一百。”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庄稼汉子模样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了摊前。“好,买多买少,买到就好,落地生根,买定离手,还有没有要买的?开了你们就后悔去吧,我先喝口水。”摊主打开面前的皮包鼓捣了一番,好像是没找到水杯的样子,随即转过身去在后面的大旅行包里面翻起来。 “把碗揭开看看。”人群中一个中年人小声说到,那个押了一百块钱三颗的汉子趁摊主背过身找水的空闲揭开了中间那个碗,真的是三颗,人群中窃窃私语,有的说:“你押撒,看都看到了。”有的在说:“看完这把来押。”这时,摊主转过身来:“来来来,水也喝了,老少爷们,阿姨姐姐们,你们还买不买,不买我可要开宝咯!”“开吧开吧!!”那个押了一百块钱的汉子兴奋的喊道。“我押一百,三颗”“我也押一百三颗”两个貌似去菜场买菜了回来的大妈举着一百块钱挤进人群,把钱放在了摊前。 “还有没有人买?不买我开了!”“快点开吧!!”那个汉子焦急的喊道。“好咯,开宝咯!”摊主说毕,打开了碗。“三颗,三颗,赔钱吧!”那个汉子喊道。“赔赔赔,我来赔,你们这里的人真的好聪明哦,一早上把把都猜中。”摊主边说边拿出三百块钱赔给了押中了的三个人。人群中这时沸腾了,“我说要押阿,你不让我押,你看,别人中了吧”“我钱都拿出来了没押”“这个家伙是个憨包吧”押中的人兴奋的拿着钱满脸喜色,没押的人一脸懊恼样,“连续几把你都不让我押,你看,押了的都赢了!”“跟你们玩不起咯,你们沙市人太聪明了。”摊主说着便要收拾东西,“别啊,还玩一把,玩了这么多把了,不差这一把!”一个三十多岁少妇模样的人说“是啊是啊,还玩一把,我们这时候才看懂门道。”人们好像生怕摊主跑了似得,难得遇到这样的憨包,大家都恨不得把摊主面前的那个小皮包里的钱,全赢过来。 “好嘛,还玩一把,我一早晨还没吃饭,玩一把我去吃早饭哟。”摊主耸耸肩无奈的说到,同样还是拿出六颗豌豆,三个碗,每个碗里扣上两颗,不停的转动着三个碗,一会在这个碗里拿出一颗,一会在那个碗里添上一颗,转动了几个回合,人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老板的手,心里嘀咕着自己的小算盘,“好,就猜这个碗,押多少赔多少,来来来!”人群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还在想着老板要是再喝喝水就好了。” “来,我下两颗豆的押五百!”一位戴眼镜的大叔把钱丢在了摊上的一个碗上。“我刚才看到好像也是两颗!”人群中又低语起来,“再不押他就走了,这最后一把了,走了就没机会咯!”“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咦,这么早哪个跟我打电话?”设局的那汉子说道,原来是他的电话来了,“不行,我得把这个碗看好,省的你们打开看,那我可就输惨咯!”摊主好像瞬间开了窍一样,用手把那个碗压住一边转过身去包里找手机。这时先前那个赢钱的人,悄悄对一个阿姨说:“真枪他妈个苕,他以为自己蛮聪明,这不是掩耳盗铃吗?看看另外两个碗里不就晓得了,反正只有六颗。”“是咧,看看另外两个碗。”一个阿姨附和道,戴眼镜的那位大叔打开一个碗,碗里只有一颗,又打开另外一个碗,用手数了数,三颗。“一共六颗,他那个碗里还有两颗,”眼镜大叔说到。 “来,来,来,开始咯,还讲什么电话?把这把猜完了再打。”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到。“好嘛,来了。”那人挂掉电话转过身来。“我押三百两颗。”“我押两百两颗。”“我押一千两颗。”“我押六百两颗。”人群中沸腾了,人们疯了似的往摊上挤,好像生怕别人抢了先。不一会摊前那人用手压着的碗面前约莫有两三千块了。“还有没有人押的?不押我可要开了哦,刚才人家都打电话来催我去吃饭了,你们也看到了。” “押了你有没有这么多钱赔哦?”人群中有人质疑道。“开么子玩笑,押多少都有赔的,我早上才取的钱。”说完摊主打开他面前的那个小皮包拿出一沓沓百元大钞。“好,我押两千两颗,输了你可要认账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到。“我早上输了这么多,我有哪一位没给赔的?”“我押两百两颗!”“我押一百两颗。”一会又多了几千块堆在了摊前,“还有没有要押的?不押我开了哦,先说明白,我要是赢了你们不要放赖哦!”“开吧,没得人放你的赖。”“哪个放赖哦,愿赌服输我们还是晓得的。”“好嘛,来来来,睁大眼睛咯,我来开宝了!”摊主的手始终没离开那个碗,“开嘛,开嘛!”“开宝咯!”说完,手一揭打开了那个碗,“一颗!!!”“怎么可能?他肯定搞鬼了,我们明明看到另外两个碗里加起来是四颗,怎么这个碗里只有一颗?”“来,打开另外两个碗检查看看你是不是搞鬼了!”“格老子的,你不想活了,在老子面前搞鬼!”“没有阿,叔叔大爷们,我手一直按在这个碗上,我怎么搞鬼嘛!”“把另外两个打开看看,看看就知道了!”“你们看嘛,你们打开看。”摊主一边说一边把钱往皮包里装,另外两个碗打开了,一个碗里躺着一颗豌豆,另一个碗里摞着几颗,用手拨开一数,四颗。一共就是五颗,“我没有搞鬼吧,这不是一共六颗嘛?”“刚才看到是三颗,怎么突然变四颗了?”“肯定是他搞的鬼!不能让他走了,退钱!”“退钱”“退钱”人们又沸腾了,“你们欺负人是吧?输了不认账。”摊主急声叫到。“就不认账了,你今天不把钱退了,你肯定走不掉!”“好嘛,算我背时,我退,我退还不行嘛?”摊主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往空中一撒,天上地上飘满了红灿灿的百元大钞,“是我的,是我的。”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疯了似的抢起钱来,不一会,地上的钱都被抢光了,“假的,是假的,这个钱是假钱!”“真是假钱!”人群中又炸开了,“那个摊主呢?人呢?”“找他要,他人呢?”,哪里还看得到摊主的人?除了一群还没回过神来的人,哪里还有什么摊主 幺巴子把路费全输光了,站在码头上发呆。等他清醒过来时,那些赌钱的人已不知去向。 他仔细地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自己好像落入了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里。因为在开牌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窜掇他下注的那个穿短皮衣的汉子,露出了一丝诡秘的微笑,并与那个输了六个龙洋的男人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幺巴子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哦,他们原来是一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天桥千术 幺巴子懊恼不已,肠子都悔青了,站在哪里,心潮起伏,浮想联翩,自己饱读诗书,自恃才高,从来都看不起那些蝇营狗苟之辈,鄙视一切虚伪和欺诈的勾当,今天竟然被这些宵小所骗,怪谁呢?只怪自己一时糊涂。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啦?自己怎么会落到现在这步境地?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怪一个人,那就是父亲老贤公。耶耶千不该万不该弄来那副春药,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那个家是坚决不能回了,越想越气,这事还怨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齐王氏。你究竟是出来了还是已经走了呢?幺巴子站在哪里胡思乱想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幺巴子一惊,猛地一回头,见一衙役打扮的人向他一拱手说道:“请问您是嘉禾先生(嘉禾是幺巴子的字)吧?”幺巴子一脸茫然,看着这个衙役打扮的人说道:“在下正是,您是?”那人將手一抬向码头对面的候船室一指:“我們大人有请。”幺巴子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候船室门口停着一座綠呢大轿,陽光下轿頂的紅纓格外耀眼。幺巴子连忙問到“你們大人是?”那人回答道:“我們大人是您的同年,名方鴻举,字远鵬。”“原來是远鹏年兄,好,我去見他。” 幺巴子连忙隨着那衙役來到綠呢大轿旁,这时,从轿中钻出一个人,抢上前一把抱住幺巴子说道:“嘉禾兄,别来无恙。”幺巴子定睛一看,这人身穿一件紫色的官服,头戴一顶红珊瑚的官帽,补子中间绣着一只白鹤,脚上蹬着一双白底黑缎的朝靴,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眼睛上一道剑眉又粗又黑,显得英气逼人。幺巴子连忙将手一拱:“远鹏年兄,怎么是你?你不是在江宁织造府做官吗?”那人也将手一拱:“嘉禾兄,来!借一步说话。”说着他把手向候船室一指,衙役在前面引路,他们一群人走进了候船室。 清末民初,民生公司的候船室就设有贵宾室。他们走进贵宾室,里头早有茶房候着。上茶毕,幺巴子向方鴻举问道:“年兄,你在江宁府为官,几时回的乡?”那方鴻举答道:“说来话长。” 原来他们是十年寒窗的同学。那年幺巴子连考三年不中,只得回乡教书,而同窗好友方鴻举却在第一年就金榜题名,被分配到江宁织造府所辖六合县当县令。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听说他的仕途并不顺,一直没有高升,怎么回乡了呢?方鴻举告诉他,三年前他母丧,为了替母守孝,他报丁忧三年,在家乡为母守墓,今日期满,正准备乘船东去,回江南上任。在码头上他看见一个人好像十几年前的同窗好友—齐选才,于是命衙役上前打听,经一打听果然是他。 同窗老友重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是别有一番滋味,两人唏嘘感叹,回想当年风华正茂的年少岁月,更是感慨万千。方鴻举问幺巴子:“我看你愁眉紧锁在码头上踌躇不前,左右徘徊,莫非遇上了什么难心事?”幺巴子见他问,回道:“哎!真的是一言难尽!”于是幺巴子把离家出走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在码头上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招,把盘缠输得一干二净,自己现在进退维谷,家又不愿意回,出门又身无分文的境地,一古脑的向自己当年最好的同窗倾诉。 听完幺巴子的叙述,方鴻举眼睛一亮,原来方鴻举出身贫寒,当年与幺巴子同窗时,家境富裕的幺巴子经常对他照顾有加,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同窗之谊,这么多年他在外漂泊,苦于身旁无一贴心知己,做自己的臂膀,他还肩负着特殊而秘密的使命,正欲发展对象,手下正缺一个钱粮师爷。现眼前的幺巴子不正好是最合适的人选吗?于是他对走投无路的幺巴子说道:“嘉禾兄,既然你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去处,不如随我到江南赴任,我们兄弟早晚相处,岂不相得益彰?” 幺巴子见他力邀自己,沉吟半晌后,说道:“感谢兄台提携,今日之恩没齿难忘,愚弟愿意肝脑涂地,以图后报!” 方鴻举双手紧握住幺巴子的手,激动得满面潮红,这时江面上传来了“呜一一呜”的汽笛声,民生号靠岸了,人们纷纷向船边涌去,方鴻举携起幺巴子的手,在衙役的开导下登船而去 多年以后,在秦皇岛我徐门五叔佟五爷六十大寿的寿宴上,我遇见了我的师兄,人称东北三宝的梁吵吵,他是一个红遍中华的江湖通。我就亥叔讲的这段往事,向他求教,就这三块牌的骗局向他问原由;他告诉了我这个骗局的来历。这种骗局江湖上人称为滚地赌,又称耍花页子。人们把所有设赌开赌局的人统称为郎码客;(郎;江湖黒话即钱)我师兄一并讲述了与此类似的郎码上的很多骗局。 在民国四五年,北平天桥有个地面叫三不管,最是热闹无比。每天早晨,要到了三不管,就能听见签桶子乱响的声音。那耍签子的摊儿,是每支一个,上边摆着两三盒纸烟,几堆铜钱,几步就是一个。天桥是个热闹地方,那露天市场里,也有三四十个摊子。三不管的露天市场,也有七八十个摊子。凡是耍签子的人,都是些个地方的无赖。他们这些个穷光蛋,成天晃悠着签桶子,净骗些乡下人与手艺买卖铺学徒的,和他们赌钱,准没有赢。还有一样不好,动不动就打架,那些也有头破血流的,甚至于有几十个人群殴的,演出大流血事儿,也有打出人命的时候。他们是一种流动性的赌博。如若官家来拿,四面八方都有巡风。较比电报还快。官人没到,他们暗令子已到,眨眼之间,如鸟兽一般四散分逃。官人来了,亦拿不着一个。他们的暗令子是两个,有时候一齐喊嚷“窃”,有时候喊嚷“扯”,还有一种特别的技能,如有地方军警从他们摊前经过,他们一回手,将签桶子往屁股底下一夹,似有如无,走起路来,如同没夹着东西一样。对于他们的夹劲沒人不是真佩服。 我向师兄问过,怎么三不管天桥,有那么些滚地赌?师兄告诉我,不论那里,如若有他们这些赌徒,说行话那里就算“杂八地”。他们的行为,如同路劫一样,可恶至极。但是在从前清到民国时代,在三不管的天桥,该管的地方不严加取缔,每月暗中享受这些郎码客之供奉,纵容杂八地的无赖c地痞c流氓聚众害人。那时的黑幕是不问可知了。 每日三不管都有抽签的。到了年节,临时又添上骰子宝儿黑红宝c六门宝c四门宝,那个赌徒摊儿亦围个水泄不通,风雨不透。可怜一些个商家的徒弟,年节放假,掌柜的给个一块八角钱,不知买些正经东西,都被杂八地的赌儿吸住,将钱输光了为止。目睹杂八地的情形,那些赌徒只能欺骗知识幼稚的青年人c乡下老赶c工家的徒弟,稍有一点知识的人,一看就能醒攒,绝不能受骗的。他们杂八地的赌具都有腥儿,(腥:假)签筒子,有签子上灌铅的,有双层底的,有用线拴着的。那黑红宝的腥儿,是分为三洋,有一样是小竹筒的,底下没有口儿,上边是个斜形口儿,筒内放个小竹管儿。那管的一头,有块红的叫红宝,有块黑的叫黑宝。如若耍的时候,赌徒左手攥一个筒,右手拿着两个小竹管儿,一黑一红来回乱晃。有人围着看时,他故意地教人看他将那红的竹管儿,插入筒内,另外还用根竹签子,往竹管上一插,然后用手指着他那盘上的黑红准点,他说:“押黑的一个赢一个,押红的一个赢三个。” 有他们的敲托的(即是贴靴,引宝),假装不认识,掏出钱来就押,押黑亦赢,押红亦赢,教那些看热闹的人,瞧着眼馋,伸手就赌。可是不会打麻将的人,要打麻将不成,要赌亦得下功夫,学些日子才能学会。唯有这黑红宝,是个人就能看会,除了瞎眼之人外是谁都会赌的。还有一样便宜,教人看着他往筒子里装竹管儿。装的是黑的,装的是红的,容易学会,还觉得容易赢钱。可是有人一押便输,明看着是装了红的,取出来就黑了。只许赌钱,他那筒子管儿别人要看看不成,总在他们手里攥着。你若非看不可,他们就和你打架。他们人多,打完了一散,简直是没出诉冤去。还有一种黑红宝,亦是小竹管做成黑红色,往竹筒里插,竹筒儿两头有口,从两头可倒出竹管来。其骗人的方法是与我上面说的一样,不过赌具的形式不同而已。还有不使竹筒的,使用两块竹板,长有七八寸,宽有二寸,薄有一分多点。板的正面涂成黑红色(其涂色之处,在板的中下部,例如八寸长,涂五六寸的地方)。他用手拿着两块竹板,来回乱翻,使人忽看正面,忽看反面,冷不防的撤去一个,攥着一个,在他临攥着的时候,故意教人看出是黑c是红,如果有人押黑,反过来看就红了,如果有人押红,反过来看就黑了。这种黑红宝样儿不多,就是这三样,骗的人可没数了。有一次某官署捕获杂八地的赌徒,获有赌具。我师兄的爷爷托人介绍,得入官署,看其赌具。及至看完了,才知道黑红宝的腥儿是怎么回事。他将这黑红宝的毛病说出来,使我师兄便掌握了其中的奥秘。 那三样的黑红宝我就说一样,其余的那两样亦是大同小异,不用说阅者亦能了然。那两块也改不了黑的。其它板是黒也能改红,红也能改黑。竹板做黑红宝,是用竹子做的。那竹子修成七八寸长,二寸来宽,用颜色染了黑红点儿,其黑红色染成一寸多见方。那板按八寸计算,其色亦五六寸之间,教人看着是黑的改不了红的。红的改不了黑的。其他那板是黑的,亦能改红的,红的亦能改黑的。别看板虽薄,还是空的,那颜色亦没染在这空板上。黑边另有个心儿,那心比空板还薄,长有六寸,宽有一寸七八,每一个心板,染成两个颜色,染在其板之三四寸,一样颜色,五六寸一样颜色,总要一黑一红就成。将心板装在空板之内,不知者以为那颜色染在空板之上,绝猜不透板内有极薄的心板。譬如有人看见一个竹板,是露着黑色,要押他的黑宝。他用手一倒,那心板移动了,就变为红色了。其板中心的地方,都是方空,用刀刻成方孔,中间刻空了,名为空板,其板心为红黑。如将心儿装在空板之中,即成红黑双面。黑宝如欲红宝时,将板竖起,心儿下垂,黑色隐儿不见,露其红色了。其竹筒的黑红宝,筒儿与空板相同,竹管的心儿,与薄片的心儿相同,使用的方法一样,赌具的形式不同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选材归来 幺巴子做梦都没想到,他当年背了个名留下的孽债,在百年以后,会由他的后人和他用尽一生来爱而未得到的齐王氏的后人来续写。 “选材先生回来啦!”“选材先生回来啦!”随着几个细伢子边跑边喊的声音传来,幺巴子回来的消息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河岭。当胖三婶闻听幺巴子回来的消息后,一手拉着孙女长菊,一边叫着巧珍去迎接儿子时,幺巴子遇到匆匆迎来的姆妈和巧珍,特别是那个死活都不肯叫耶耶的长菊,幺巴子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是好。他们一家人就在这样一种尴尬的气氛中相遇了。 当胖三婶扯着喉咙大骂,幺巴子死砍脑壳的时,巧珍红着个脸,扯了扯姆妈的衣角,嗫嚅着说道:“姆妈你看那么多人在看我们,有话回家说好吗?”胖三婶于是停止了叫骂,一把拉着长菊的手,往幺巴子手里一塞:“你看,姑娘真朝都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你嘞,快回家吧!”于是幺巴子牵着长菊的手,一家人回到了家中。 巧珍拦住了胖三婶的叫骂,在前面带路,她的心中激动得砰砰砰地乱跳,脸上布满了红霞,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进了家中。 一家人刚落座,长菊就挣脱了幺巴子紧攥住的小手,快步跑到巧珍后面,躲在了巧珍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羞涩的用一双扑愣愣像毛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巴巴(巴巴江汉方言即奶奶)要她叫耶耶的陌生人。巧珍把她从身后拉了过来,直往幺巴子面前推,一个劲儿地催她,要她叫耶耶,长菊死活就是不肯开口。 这时胖三婶又骂道:“你看,你搞得个么子鬼名堂,连细伢子都不认你了,你还好意思回来,你干脆死到外面算哒克,你还晓得家里有堂客婆娘,小伢儿,老姆妈。”巧珍飞快地瞟了一眼低头一言不发的幺巴子,对胖三婶说:“姆妈,长菊还在这儿,你郎就少说两句。”“我为么子要少说?他要狠就不回来!”胖三婶越说越来气,竟气得哭了起来,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你个没得良心的东西,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亏你还是个教书先生,你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被狗吃了。你说走就走,一去三年,音讯全无,也不管家里老的老,少的少,是死是活?”胖三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那儿自顾自地哭骂道。幺巴子的脸上被骂得红一块白一块的,他只顾低着个头,两眼瞄着地板上的砖缝,任凭姆妈在那儿哭骂,一声不吭。 这时,老贤公手拿着长烟杆推门而入,幺巴子见父亲进来,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这才开口说话:“耶耶,恕孩儿不孝,一别三年,你们辛苦了,让你们操心了!”老贤公铁青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过多的责备他,自己儿子的秉性自己最清楚,何况自己还给儿子下了药,虽然是迫不得已为了传宗接代,但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呀! “起来吧!地上凉,小心伤了身子。”就这一句话让幺巴子局促不安起来,一去三年,父亲不但没有责备自己,反而关心安慰着自己。幺巴子的双眼红了起来,心中像一团火球一样滚动着,心口一阵发烫。因为父亲对他下药而产生地怨恨也顿时减少了许多。他并没有起来,转身把目光投向了胖三婶,他是想也得到姆妈的宽恕。 说实话,在外三年,幺巴子对这个家,对父亲老贤公,对这个媳妇巧珍,甚至对自己的亲骨肉长菊都没有半点的眷恋之情,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就是姆妈。虽然平时胖三婶风风火火,开口就骂,但幺巴子心中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牵挂自己,最疼爱自己的人,还是姆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再探迷津 训伢子明天就要出远门了,齐王氏今天要姆妈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她拿出了一瓶珍藏了好几年的江汉春,自酌自饮的喝了好几杯,不善饮酒的她,几杯酒下肚,竟喝得满面通红,儿子明天就要下汉口去念书了,齐王氏几杯酒下肚,慢慢的打开了话匣子 “姆妈!别喝了。”儿子见齐王氏满脸通红,话渐渐多了起来,连忙伸手拦住了姆妈还要倒酒的酒瓶。“明天我就要下汉口了,您啷这次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问您这次出门的情况,我耶耶的死因您查出个么子眉目了吗?”训伢子一边挡住姆妈还要拿酒瓶的手,一边向齐王氏发问。 齐王氏两眼迷离,就在饭桌上讲起了她出门三年来的奇遇 那天,她在公安杨场码头上遇到的那对打三盘鼓的父女,后来他们居然上了同一条渡船。那天表演完后,齐王氏见他们开始卖药去了。因为有十多年前在宜昌受骗上当的经历,所以她没跟着人群去凑热闹。她悄悄的上了渡船,谁知那迟来的渡船,因为要等过江风,一直到天快黑了时,风才来。就在船快开时,那个自称周围早的汉子和他的闺女也上了这条渡船。 这是一条三桅船,一根主桅上挂着一面大帆,前后两根桅上,一前一后挂着两面小帆。这里的江面非常宽,长江荆江江面有无风三天浪之说,所以长江里行船,全靠风帆。成语“见风使舵”大概就是这样来的。一定要有风,才能使舵,故又有会行船的人被人们称为行八面风。能开顶风船的人被称为八面玲珑。当周围早父女上渡船时,船马上就要开了,一个艄公正拿着一个铜铃乱摇,提醒人们船要开了。他们一踏上渡船,那个唱三盘鼓的女伢首先发现了齐王氏,她连忙朝齐王氏笑了笑。并点了点头,那个周围早睁着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由上到下把齐王氏打量了一番,面无表情的向江面望去。这时又一阵铃响,船缓缓的开动了。这条渡船挂满风帆,快速向对岸驶去。 齐王氏在外面站了半天,有点晕了,回到座位上刚坐下来就有点犯困了,上下眼睑一合就打起瞌睡来,这一觉直睡到船靠岸。人群中一阵躁动,突然只听见一声断喝:“抓扒手!”只见那周围早一把揪住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三拳两脚就把他打翻在地,用一只脚踏在他的身上。那个打三盘鼓的姑娘连忙来到齐王氏的身旁,对她说道:“这位大姐您慢点下船,我刚看这贼人在你旁边偷偷摸摸的,您看看少了么子东西没有?”齐王氏连忙打开包袄仔细翻看,发现刚才自己熟睡时,包袄被人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自己带的龙银有两封已不翼而飞。 那个打三盘鼓的小姑娘一个大跨步来到那个被周围早用脚踏住的汉子面前,蹲下身从他那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搜出那两封龙银,递还给齐王氏。被当场抓个现行,那汉子吓得面如死灰,一个劲儿地在甲板上磕头,口中连连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周围早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到齐王氏面前说道:“饶命?那就要看看这位姑奶奶饶不饶你的命了。若她不饶你,我就把你丢到长江里去喂王八!” 那汉子连忙向齐王氏磕头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齐王氏见自己被偷的龙银一分不少的回到自己的手中,对周围早说道:“谢谢壮士相助,我也没有损失什么,您啷就放过他吧!”“今天就饶了你这条小命,以后要是再让我碰到你偷东西,定不饶你。滚!”周围早放开了那个汉子,警告道。那汉子连连点头说道:“不敢,不敢了。”说完连滚带爬的向船头甲板跑去。 贼汉子在江湖上称之为“小绺子”,这类人专门在人多的地方窃取他人财物,社会上的人又称他们为扒手。 船已靠岸了,人们收拾好行李纷纷朝甲板上涌来。齐王氏为了要当面向刚才出手相助的汉子表示感谢,于是伸手拉着那个唱三盘鼓的小姑娘的手,面向那个自称周围早的汉子,点头一笑:“刚才多谢壮士的出手相助,您啷们是要到哪里去?如不嫌弃,下船后我请二位喝杯水酒,以表我的谢意。”那小姑娘连忙说:“我们赶上水船,准备到宜昌去,您啷到哪里去呀?” 齐王氏连忙说道:“真巧呀!我也是赶上水船。今天风来迟了,过江都快天黑了,只有赶明儿一早的船。那我们到斗湖堤过一夜,我请你们一起吃个便饭,明儿再一起乘船可好?”“好啊!好啊!”小姑娘拍手叫道。“那就有劳这位夫人了!”周围早说道。说完他们跳上甲板,朝岸边客栈走去 公安斗湖堤在长江边的码头叫杨场,离斗湖堤还有十余里地。于是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岸边的一间小客栈。安排好住宿后,他们来到客栈外靠江边的一个酒楼,这顿饭由齐王氏做东。这是一个吊脚楼,名为“虎都河”酒楼。他们要了一个雅间,为表示感谢他们父女的相助之恩,齐王氏点了满满一桌菜,来款待周围早两父女。 窗外是浩浩的江水,现在是涨水季节,汹涌的江涛拍打着江岸,江水一路咆哮东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饮酒,别有一番风景。齐王氏宴请他们父女其实是别有一番用意的。她既是为了要感谢他们出手相助之恩,又是为了在路上有一个好伴。她见周围早一身好武艺,又侠肝义胆,乐于助人。特别是她还想问问他们卖的这个大力丸药的成份。作为一个郎中,她本能的感觉到那个药方是没有那么神奇的,居然连磁片都能化掉,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也不可能有什么药物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使人发出这么大的神力,这其中的奥秘究竟何在呢? 她非常想知道,想结识他们。她还有一个主要的目的,这次出外查找丈夫的死因,她是抱着一个一查到底的决心的。为了将来对儿子有一个好交代,她必须彻底查清丈夫的死因。这么多年,她隐隐约约觉得好似有一张大网罩在她头上,每年丈夫的忌日,他们家的院里总会收到一个神秘的包裹,里面装满金银。刚开始她还以为是那个骗她钱财的人良心发现,用这样一种方式还给她。可这一晃都十多年了,她年年都会收到包裹。看来是有人在暗地里关照着他们孤儿寡母的。 这样看来,丈夫出门时那个道人交给他的那道腰牌,一定与丈夫的死因有关。她记得那腰牌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水西堂”。难道丈夫生前曾参加过什么秘密的帮会组织。这个组织肯定隐藏于江湖之中。她这次出门就是想从江湖人士里面查起,眼前的周家父女不正是帮助自己查找线索的最合适人选吗? 齐王氏坐在靠江边窗户口的坐位上,她旁边坐着那个打三盘鼓的小姑娘,上首位置坐着的自然是周围早。齐王氏亲切的拉着小姑娘的手问道:“到现在我只知道你的父亲叫周围早,还不晓得你叫么家名字呢?”小姑娘羞赧的一笑,说道:“我叫龚月英,今年十四岁。”“咦?你耶耶姓周,你为么子姓龚啊?”小姑娘向坐在上首的耶耶投去咨询的目光,那周围早向小姑娘点了点头,小姑娘会意了一下,说道:“我耶耶也姓龚,周围早不是他的真名。” “哦!”齐王氏一连惊诧,正欲发问,这时外面一阵嘈杂。“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齐王氏探身朝窗外一看,大惊失色道:“壮士,不好了,有人来寻事了!” 话音未落,一伙人手持砍刀c木棒c铁棍,冲进了“虎都河”酒楼。为首的一位汉子头上用黄布包着一块方天巾,满脸络腮胡子,手上拿着一把砍刀,问道:“谁是周围早?”周围早他们一行三人抬眼一看,原来是刚才在船上被抓现行的那个扒手,领着人来寻事了。那小扒手上前用手一指:“老大,此人就是挡我们财路的人!” 只见那个为首的人将手一挥,一伙人就气势汹汹的把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齐王氏一见这架势,心想糟了,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她下意识的紧紧抓住包袄,站了起来。这时,只见周围早抢上前一步,左手在后,握成拳头,右手手指伸得笔直,做一个抱拳状,对为首那个发问的人答道:“在下周围早,大家辛苦辛苦!”他边说边用这样一个奇怪的手势对着为首的汉子上下作了三个揖。 那汉子一见这手势,马上放缓了语气:“彼此,彼此!”他也用同样的手势回敬了周围早。说也奇怪,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势一下说蔫了就蔫了。 周围早将手一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你们公安的瓢把子杨柳春是我的硬管兄弟,我们又是同门师兄弟。”为首的那个汉子一听连忙又拱手赔礼道:“哎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 那汉子将手一挥说道:“还不快滚,这是大哥的硬管兄弟,我同他还有一管呢?”(江湖春点:硬管即结拜兄弟,软管相互与对方的兄弟结拜,串管即几个人同时都与对方的兄弟有八拜之交) 那几个舞刀弄棒的汉子一听说,纷纷弯腰施礼,口中赔着不是,倒退着退下。于是周围早就请那为首的汉子入座,四人一人一方,重新开始饮起酒来 原来这跑码头的小扒手就叫“小绺子”一一一江湖人管他们小绺这行叫“老荣”,又叫“镊子把”。他们专吃轮船上的叫“沙飞”(江湖春点:舟是停靠在沙滩边上的,所以吃轮船上的叫“沙飞”)无论在哪个码头都有头儿,称为“瓢把子”,小地方只有一个“瓢把子”,大地方像沙市c宜昌叫“总瓢把子”,总瓢把子之下还有许多小瓢把子。按照规矩,是每个瓢把子下面管有很多小绺子,有小绺子偷了东西,不论是值钱不值钱的,偷着的时候不能就地花,得将偷到的东西交瓢把子存三天,三天之内若丢的人找来,有势力的,找上门来,只好在三天之内物归原主,若是三天后没动静,就将钱物分了,称为&一t;挑喽啃杵,均杵头”。 后来有了洋船,故把轮船上作案改成了“大飘洋”,后来有了火车,把火车上作案的叫蹬大轮。白天闯宅偷东西的叫“闯窟堂”,专门溜门开锁叫“捍疙瘩”,用双指夹钱包的叫“拥点”。用刀片割包的叫“青插”,用假包换真包的叫“调包”c“对买”。此外还有翻墙入户的叫“高手匠人”,挖墙洞的叫“穿窑”,天刚亮混进的叫吃“露水钱”,夜间用长竿勾取屋内衣衫的叫“吃杆子”,偷鸡鸭猫狗的叫“伏虎”,扒手则统称“裁皮”。小裁皮还有一套心理学,比如他进屋时不经意弄出了响声,惊醒了你,你的咳嗽c说话,就表明你不想起床;你如拍鞋就表示你只起床而不想出门;你如喚狗,表示你只想惊盗而去,他们对你们这些外行一般不予理睬。稍等片刻,待你熟睡以后又开始下手。 他们四人重新分宾主坐下,那周围早朝齐王氏方向手一伸,对那汉子介绍道:“这位大姐,我们也是刚才在码头认识,遇到你手下的那位小兄弟,也是我管了一个闲事。但我觉得这位大姐与我有缘,也与我这小女有缘,不慎冒犯,多有得罪,还望兄弟海涵。”说完他端起酒蛊连饮三蛊,接着说道:“兄弟有悖江湖规矩,自罚三杯,请兄恕罪。”那汉子连忙起身,端起酒蛊也陪饮了三杯,“是我管教不严,他也犯了忌讳,请兄台不必自责!”说完他拿起酒壶,转身面向齐王氏,为齐王氏斟满美酒,说道:“这位大姐,你好福气,遇到了这位侠肝义胆的周壮士,美酒先敬有缘人,我也先敬你三杯!请!”于是他们推杯换盏,吃喝起来 齐王氏对于刚才的一幕,犹如坠入五里雾中,对他们的热情敬酒,她并没有开怀,心中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巧了,她总觉得哪有有什么不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楚风迷雾 普济观的楚风堂,是个百年老字号的药铺。掌柜的袁先生是普济观方圆百里的名医,人们称他为金手指。所以楚风堂的生意出奇的好。普济观的街道,大多用青石板铺成,沿万岁河而建,一座青石大桥将河南北连接。楚风堂就坐落在万岁河桥东的长街上。河边有很多小码头。当时普济观街上有名的染坊c糟坊c洋行都有自己的专属码头。楚风堂除了袁先生给人坐诊看病以外,还经营着药品批发,所以四湖地区的大小药铺多从他这里打货。楚风堂在河边也有自己的专用码头,还有自己的商船。生意十分兴隆,光伙计就有十几个。沿街一溜铺面,全是用松木板做的大门,有七八间,门上全都挂嵌着光亮亮的铜环。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街上生炉子的炊烟还未散去,楚风堂的伙计就来下门板开店门。一个叫臭蛋的小伙计刚把横在门板上的一根粗杉木杠子抽下来,打开中间的一块,抱着就要卸时,一个人从外面倒了进来,小伙计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快来人啦!快来人啦!有一具饿殍。” 普济观前年闹过水灾,曾经有从河南逃难过来的人饿倒在药铺门前。这小伙计以为又是一具饿倒在药铺门前的饿殍,他的一声惊呼把刚刚起床还未洗漱的伙计们都引了过来,他们从药铺的各处跑来。有个胆大的用手触了触倒在地上这个人的鼻息,突然惊呼:“没有死,还有气!还有气!”一个年纪稍大的吩咐一个小后生:“快去,快去请袁先生,说这里有个人倒在门前还有气!”小后生应声而去。他们手忙脚乱地把这个人放在一块门板上,刚放好,袁先生急匆匆地从后院赶来,一到这人面前大声惊呼道:“啊,怎么是老贤公啊?!”几个伙计附和道:“怪不得我们看他那么眼熟,原来是河岭的族长,掌柜的老朋友。”袁先生赶紧吩咐伙计们:“快快快,把他抬进去!这是怎么啦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倒在我的门上啊?”他问刚才开门的伙计,伙计说:“门一打开他就倒进来了,看来是有人把他扶靠在我们药铺的门上。”袁先生也来不及细问,救人要紧!他赶紧给他号脉,号完脉掏出针盒,把一根银针扎入了他的人中,又把另外一根扎入了他的合谷,背后一个命门穴也扎了一根。袁先生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了,对紧张地看着他的伙计们挥了挥手:“不碍事,除了春生和二喜,其他人各忙各的去!” 春生和二喜是袁医生的两个徒弟。袁医生等众人走后,对老贤公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他发现他是被人用钝器打晕的,他翻开老贤公的眼皮看了看,又把鼻子凑近老贤公的鼻下闻了闻,对站在一旁帮忙的春生和二喜说道:“老贤公英雄一世,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这是遭了人的暗算,看来这人不像要置他于死地,只是把他打晕了,又在他鼻子下面放了迷香,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他不会有危险。你们把他抬到后面的客房去休息一下,我来开一服药,你们撬开他的嘴给他喂下去,睡一会儿,待迷香消了自然也就醒了。”于是他二人把老贤公抬到后面的客房去了。袁先生心中暗暗思忖:“这老贤公上次来找我开过两服春药,后来他儿子幺巴子还来找我扯过皮,今天遭此暗算会不会与此事有关联?”袁先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这事不会是有深仇大恨的人所为,既然要打就会置他于死地。不会先打晕了再用迷香,看来下手的人跟老贤公的关系绝非一般,也许还知道老贤公和我关系非同一般,不然不会连夜放在我的门前,显然下手的人不想要他死,放在楚风堂的门口就是要让我救他的命。那么,这个下手的人会是谁呢 袁先生一边开方一边思量,一支毛笔在药方上写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于是他干脆放下毛笔,亲自在药柜中一味一味地抓了起来。袁先生有一手绝活,他用手抓药不用过秤,惊人的准。他的这一手绝活闻名江汉平原。抓好药,他连忙吩咐小伙计赶紧去熬。小伙计把药熬好,春生用银筷子把老贤公的嘴撬开,将一剂汤药灌下去。约莫半个时辰,老贤公慢慢地睁开了眼。小伙计连忙叫来了袁先生。老贤公见到袁先生便要坐起来,袁先生连忙一步上前扶住他:“躺着别动,你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我怎么会躺在这儿?”老贤公问道。“我也奇怪得很哪,这就要问你了!”袁医生欲将今晨发生的事告诉老贤公,见老贤公若有所思,紧皱眉头,似乎在仔细回想着什么。当那一身黑衣的大汉踹门冲进来的一刹那,老贤公心想:不好,有歹人!在这河岭方圆百里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他老贤公?可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还未等他细想就一棍敲了过来,当时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什么人?敢下如此黑手,可又怎么没要了他的命?家里财产损失了没有?巧珍怎么样了?自己又是怎么到袁先生这里来的?暗害我的人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这一团团疑云把他的脑壳塞得满满的,像一团乱麻,让老贤公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见老贤公皱眉不语,袁先生搓了搓手对他说道:“今早,我的小伙计一开门,你就倒了进来,有人昨晚把你打晕又弄到了我门口,靠在我的门板上。”“什么?把我放在了你药铺门口?”“对呀!”“什么人呢”“谁知道呢!”“你检查了我身体有什么毛病吗?”“用钝器打中了头部。”这时老贤公才感到头部隐隐作痛。他用手一摸,奇怪,被打的是一个防身穴位。这个穴位是当年师父龚道元教给他防身用的,当紧急时刻,用棍和钝器打人的头部穴位,可一招致人昏厥但又不会危及对方性命。看来,这个持棍的人是个行家。 袁先生看着他只摸着头部沉吟不语,又说道:“不过,这人只打了你一棍,可不会晕三四个时辰啊!”老贤公问:“你是说还另有隐情?”“是呀,我就是搞不懂,他既然要打你,为什么还要迷晕你?”“迷晕我?”老贤公大吃一惊。“是啊,我刚才检查你身体时闻到你鼻中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气味?”“对!这种气味叫迷魂散,是江湖人用的一种迷香。”“啊?”老贤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了。袁先生想了想问:“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老贤公把手一挥:“我们俩还有什么不能问的?你问吧。”“好,那我问你,昨天是谁打了你,又为么子打你,你总该知道吧?”老贤公一时语塞,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儿媳妇的隐私被打了吧!也不知道巧珍怎么样了他连忙把手一撑,欲坐起来,想尽快回家去看一看。袁先生见他不好回答,心想一定有什么隐情,又见他要起来,连忙说道:“你要做么子?”“我要回家,是一个蒙面大汉打了我一闷棍,什么原因我都不晓得,等我查清楚了再慢慢跟你说。” 袁先生连忙说道:“你身子还没恢复,歇一歇再走吧!”“不了,我要尽快回去查清此人!”“那好吧,我给你抓几服药,你带回去喝。”“多谢!多谢!”袁先生起身抓药,老贤公站起来穿衣。不一会儿,袁先生拎着一包药走了进来,老贤公接过药将手一拱:“老朋友了,我就不言谢了,待我查清此事再来感谢兄长。”“船都备好了,你身子还很弱,就从我的码头坐船回去吧。”“好!好!好!”老贤公感激地与袁先生拱手道别。老贤公还没出门,一个伙计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他脸色慌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谁是真凶 老贤公还没出门,一个伙计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他脸色慌张,见老贤公欲告别出门,连忙附在袁先生耳边低语了几句。袁先生闻言脸色大变,连忙叫住老贤公:“兄长请留步,我有事相告。”老贤公把一只已经迈出门槛的脚缩了回来:“有么子事?”“这———这———这”袁先生一时语塞,老贤公看他脸色慌张,支支吾吾,料到肯定是跟自己有关,连忙催促道:“兄长平时快人快语,今天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袁先生连忙说:“巧珍,巧珍她”“巧珍怎么了?”“干脆我跟你一块坐马车赶回河岭,上车再说。”袁先生连忙吩咐伙计去备车。 冬日的太阳暖暖地照着,一地的银霜慢慢开始变色,马车一路飞奔,留下了两条被车轮碾过的痕迹。坐在车上的老贤公却感到透骨的寒冷。他把大棉袄裹了又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袁先生紧靠着老贤公坐着,老贤公表面上虽然十分平静,但袁先生分明感觉到老贤公心中汹涌的波涛。刚才袁先生一上车就告诉了老贤公,巧珍上吊了。可他竟表现得意外的平静,好像早知道结果一样。难道昨晚他遭到袭击与今天巧珍上吊有什么瓜葛?袁先生看他沉默着,也不好多问。马车很快到了河岭,歪脖子柳树下围得人山人海。他们还没到跟前,就听见了莲姑呼天喊地的哭声。 快嘴六婶和几个伙计围在地上的一张草席前抹眼泪。草席上躺着从树上解下来的巧珍。林汉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睛蹲在巧珍身旁,莲姑抱着巧珍的身体在那儿号啕大哭。空伢子在快嘴六婶的怀里一只手指头吮在嘴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睡在草席上的姆妈,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管家见老贤公和袁先生分开人群走来,连忙上前禀报:“老爷,我已吩咐人到拖船埠去通知夫人了。”老贤公铁青着脸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来到草席前。这时,袁先生也蹲下来,他翻了翻巧珍的眼皮,摸了摸巧珍伸在外面已发黑的舌头,又用手在她的鼻子上探了探,起身对老贤公说:“已经死了三个时辰!”老贤公这才对林汉开口说话:“亲家,你看家门遭此不幸,我们是否把她抬回家再说?”林汉虽与老贤公亲家相称,但平时他还是习惯了主仆的身份,对老贤公总是毕恭毕敬的。今天,女儿蹊跷地突然毫无征兆地上了吊, 他本想问几句为什么,但碍于老主人多年的情面,他选择了沉默。倒是莲姑,她边哭边撕心裂肺地喊道:“昨儿都是好好的,咋子说死就死了呀?亲家呀!你要给我个交代呀!”老贤公转向莲姑:“亲家母,我待巧珍如同自己的姑娘,她这样走我也心疼。我是一定要查清原因,会给你个交代的!”说着老贤公也动了感情,两眼通红,哽咽起来。“我的娃呀,我的巧珍啊!你为了啥子呀?”莲姑一声声催人泪下的哭喊在河岭的上空回荡,惊起歪脖子柳树上的寒鸦“呱———呱———呱———”地叫,把一旁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都哭得红红的,有的人还陪着落下了眼泪。老贤公站起来,看了看这乱糟糟的场面,赶紧对管家说:“快叫人抬回家,灵棚搭了没有?”管家答道:“早派人动手搭了,快搭好了。”“好,抬回去再说吧!”老贤公深情地看了巧珍一眼,扭头朝歪脖子柳树走去。走到树下,刚才为了救巧珍,被人用镰刀割断了的那截绳子还悬挂在歪脖子柳树上,在风中一荡一荡的。老贤公吩咐一个伙计说:“快,爬上去把那截绳子解下来。”当那个小伙计解下来递到老贤公手上时,老贤公看见那截绳子,脑壳里突然一闪,他一句话没说,把这截绳子揣进了怀里。 老贤公把那截绳子揣在怀中,回到了家。他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关在房中,拿出那截绳子,仔细端详。刚才在歪脖子柳树下,他一抬头看见那截在空中晃荡的绳子,他的心就一动,这绳子是那样的眼熟。在哪见过呢?他眯着眼睛,把这绳子翻过去掉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仔细地回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是谁?老贤公迅速地把近几年来和自己有过节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笃笃”有人敲门,老贤公打开门,管家站在门口:“老爷,灵棚已搭好,人也运回来了,下面怎么办,听候您的吩咐。”老贤公对管家说道:“巧珍虽是寻短见,但也给我们家生了一儿一女,不能亏待了她。棺材要用最好的,请十三个道士开三天的路,厚葬。一切都由你安排,再也不要来问我。”管家唯唯而退。“慢着,三婶和长菊回来了吗”“还没,恐怕这一会儿就要到了。” “你去吧!”老贤公挥了挥手又闭上了眼睛。管家走后,老贤公再一次拿起那截绳子。这时,他的脑袋被木棍敲打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用手一摸,脑袋上还有一个大包。袁先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奇怪,这人还用了迷香。”迷香———这种只有江湖人士才拥有的东西,那蒙面大汉怎么会有?而且他敲打脑壳的部位正是一个防身穴。难道此人也精通防身术?看来他是个行家。会是谁呢?从普济观回来,他就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这个内行的人究竟是谁呢?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喊声。老贤公侧耳一听,是长菊的哭声。他知道,老巴子回来了。于是,放下理出一点头绪的思绪,向外面走去。族长府的门前,已搭起了一个巨大的灵棚。江汉平原的规矩,人死在了外面,是不能从正门抬进来的。若是一个普通人,就在外面搭一个灵棚,遗体就停放在灵棚里,在棚中举行吊唁活动。可巧珍是族长府明媒正娶的少奶奶,又是未来族长空伢子的娘,地位当然不一般。按规矩,她应该停放在堂屋正中。可是她又是在外面自寻短见,所以应该把府门后面打个洞,让她从后面抬进来,然后再从前门送出。江汉平原过去所有的老屋子都是四周围墙,前面有门楼,厢房,正厅,偏厅,拖房。不但通通不设后门,也不设后窗,故谁家遇到在外面因各种原因身亡的人,都是要用打后墙的方法。河岭上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在管家的指挥下起劲地在后墙上打洞,洞已打开了半人宽的豁口了。老贤公面无表情地向打洞的人点了点头,向大门外走去。巧珍被抬回来后,放在灵棚的地上,四周围了白绫,还没正式上祭台。有几个老妈子在给她擦身子,换衣服,江汉平原称为洗汗。有几个胆大的大嫂正在为难,巧珍那个露在嘴外的舌头已经僵硬,怎么也弄不到嘴巴里面去。胖三婶怕吓坏长菊,流着眼泪把长菊抱住站在外面。长菊一直大哭着,哭得非常伤心。老贤公一走进灵棚,胖三婶连忙拉着长菊来到他的面前:“么样搞的,我才出去一天,好好的么样会变成这样?”长菊哭着问道:“嗲嗲(江汉方言,嗲嗲即爷爷),我姆妈是怎么死的?”老贤公也不回答,只是抱过长菊,疼爱地把她搂进怀里,用手帮她擦眼泪,表情非常痛苦。 这时,四喜陪着林汉急急地走了过来,对老贤公道:“老爷,袁先生呢?”老贤公警觉地问道:“又怎么啦?”“莲姑哭昏过去了,请袁先生快去看看。”四喜一脸焦虑地说。老贤公飞快地看了看四喜边说边扬起的左手臂。这四喜有个习惯,干什么都是个左撇子。他赶车用鞭子,吃饭用筷子都是用左手。一激动,都是用左手挥动。四喜的挥手动作,引起了老贤公的注意。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挥动的左手,又回头看了看胖三婶,然后说道:“袁先生刚才和管家还有执笔先生在堂屋里商量事情,你快去后面看看吧!”四喜赶快朝堂屋跑去。望着四喜跑去的身影,老贤公眉头皱了皱,一双手捏了又捏。他再一次回头去看胖三婶,却没见人影。胖三婶听说莲姑昏倒,已抱着长菊向歪脖子柳树跑去。老贤公把牙关咬了咬,“呸!”一口唾沫往地上狠狠一吐。他心中实在太憋屈了,他也向歪脖子柳树快步走去。在歪脖子柳树下,那里还围着一大群人。他并没有看见袁先生,给莲姑看病的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走近一看,这人正好也抬起头来,贤公大吃一惊,这人居然是离家已三年的齐王氏。齐王氏见族长来了,连忙站起来,用手拢了拢头发,对老贤公说:“族长您来啦,莲姑不要紧,她是伤心过度造成晕厥,我已帮她扎过针。她已醒来,歇息一会儿就好了。”老贤公一见齐王氏,心中那口窝气更长了,他勉强对她点头:“你么子时候回来的?一回来,这样的事就被你撞见了,真是难为你了。”他看见齐王氏脚边还有一大捆行李包袱,看来她还没落屋,一踏过万岁河,就参加了对莲姑的抢救。“不难为,不难为,人人有事,事不同日。您也不必过于悲伤,要保重身体。”说完,她背起自己的包袱行李向家中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沙市码头 齐王氏刚离开歪脖子柳树,一个小伙子飞一样地向她奔来,跑到跟前从背后一把抱住齐王氏。齐王氏回头一看,是三年多没见面的儿子训伢子。“姆妈!”一声略带稚气的呼喊把齐王氏喊得热泪盈眶。三年多啦,儿子已长成一个俊朗的小伙子。他简直就像丈夫选烈脱的一个壳当齐王氏见到训伢子时,她的眼前交替出现的竟是两个人的身影。训伢子的神态c身材c相貌和当年那个舞狮的少年是何等相似呀!可是,他的音容笑貌又多么像十三年前从万岁河桥上走来的那个赶考不中,怏怏回家开办干一馆的少年啊!训伢子拿过姆妈的行李包裹,亲昵地扶着姆妈的肩膀向立善堂走去。听说女儿回来了,张王氏连忙从屋里迎了出来,一把拉住姑娘的手,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又从前到后围着她转了几圈。她拍了拍女儿身上的灰尘:“你看你个鬼丫头,一去就是三年多,你儿子都长得么大哒,你还晓得回来?”“姆妈,怪女儿不好。这几年,您吃苦了。”说着母女二人眼睛都红了,姆妈先流泪,齐王氏也眼泪长流。一旁的训伢子说道:“你看你看,你们这两个人,姆妈回来是喜事,哭么子呀!”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外婆身边,抽出手来替张王氏擦眼泪。一边说:“伽伽(江汉方言,伽伽即外婆),不哭不哭,姆妈没回来时,您一天念叨三遍,今儿回来哒,哭么子啦!”他又走到齐王氏面前:“姆妈,你一去三年多,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耶耶的死因您查清了吗?” 一提到外面,齐王氏停止了流泪。她掏出手绢擦拭了眼睛,对训伢子说:“儿呀,你也长成人了,今年要考省立学堂,所以姆妈惦记着你才赶回来的。”“那你在外几年,访到一点眉目没有呢?”“有一点眉目了,说来话长,等消停点姆妈再跟你说。”“好,那我们今天吃个团圆饭。”训伢子连忙出去安排了。齐王氏进到了他的房间。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吃过团圆饭。儿子又到姆妈房间坐了半天,拉了会家常。训伢子看姆妈很累了,于是和伽伽各自回房休息,房内只剩下齐王氏一个人。齐王氏坐在太师椅上,看见她出门时天天必看的《梦溪笔谈》还搁在床头柜上,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胖三婶满脸焦急地拉着被王蜂蜇了的幺巴子走进立善堂的情景历历在目。齐王氏心神不宁地走到窗下。十多年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敲窗声总是不期而至。可是今天,人去楼空,幺巴子不知人在何方?那天,在荆江大堤旁的柳树下,齐王氏眼睁睁地看见幺巴子没等到她最后无奈地向轮船上走去。她两眼噙满泪花,听着划破长空的凄厉的汽笛声渐行渐远。她的心就像被这汽笛撕成了两半。她躲在柳树下,直到看不见轮船的身影,才闪出来,怀着无限的惆怅转身望向沙市的方向,沿着荆江大堤徒步走去。齐王氏知道,如果跳上了轮船,她和幺巴子今后也许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她的下半生,将会比现在精彩。但她的儿子训伢子,将从此在河岭抬不起头来。儿子将永远在别人的指责中生活。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害了儿子,毁了儿子的幸福,她是死也不会干的。而今天错过了这一次,她和幺巴子将各走各的路。也许从此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她下半辈子会在孤寂中生活,再也不会有期盼的幸福。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和幺巴子的永别。 齐王氏含着热泪一步三回首地沿荆堤向沙市方向走去。这时,天已近中午,她来到一个叫马家寨的渡口,已饥肠辘辘。这时,一个打三盘鼓的小姑娘吸引了她的注意。“打起了三盘鼓哎,敲起了小竹竿,过往的老少歇歇脚,听我来唱一唱。”一个红袄绿裤c腰中扎一条黄绸子的小姑娘,在码头边摆开了一架小皮鼓。这个鼓有三个木脚做的架子,一面蒙着牛皮,一面是空的。放在架上是鼓,拿下来就是盛钱的工具。她边打边唱,边用手上的两根竹竿用一只手敲,打着节拍:“沙湖沔阳洲,十年九不收。来了周扒皮,天天把税收。百姓不堪苦,卖儿又卖女。小女无泪哭,打起三盘鼓。”码头上很快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齐王氏也停下了脚步,看这个清秀的小姑娘如泣如诉地表演。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看样子是小姑娘的父亲,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将手一拱:“南来的,北往的,江湖豪杰,老辈少兄,在下姓周名围字早,名字就叫周围早!今天与小女逃荒来到贵地,在此自不量力卖艺糊口,献丑了。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捧个人场!”说完他脱光上衣,就将一根铁链在自己身上乱抽。抽了一会儿,他拿出一根红布带,束在自己的腰上,把腰束得只剩一碗口粗。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左脚右脚分别在地上跺得啪啪响。只见他憋红着脸,又把那根红布带紧了紧,系好结后,抱拳拱手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周围早初来乍到,携小女到此卖艺,望各位天南海北的朋友高抬龙虎两膀,让在下过去。有劳处,容当后谢!”说完,他两眼一瞪,双手一劈,脚下一蹬,一个大鹏展翅,打了一套眼花缭乱的拳术。打完拳,他又拿出一把宝剑,手拿一根木棍。用宝剑在木棍上一阵乱削,白花花的木屑被削了下来。然后他将宝剑插入腰间的红布带上,又从打三盘鼓的小女手中接过两颗明晃晃的铁弹子,这铁弹子足有鸭蛋大。他用左右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分别捏住这两颗弹子,快步绕场一周,给那些看热闹的人看。这时,人越来越多。 为了打开圆场,那打三盘鼓的小姑娘拿出一根红缨绳,绳子的头上拴着一把梭镖。她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拿着梭镖,嗖的一声向前面涌动的人群掷去,人群哗的一下向后退去。她把梭镖舞得像风车一样,绕着圈快速地跑动,边舞边喊:“梭镖不认人,快快向后退。”人们为了躲避梭镖,纷纷往后退。一个漂亮的演武场就在小姑娘梭镖的挥舞下被圈成。那中年男子拿着铁弹子走到场地中央,将手一拱,“在下周围早,自幼得高人指点,觅得良方,可销魂,止血,增力。我把它们制成一枚蜡丸,取名为‘周围早销魂止血大力丸’。今天来到贵地展示一番,让大家开开眼界。吃了我这大力丸,神奇无比,力大无穷。下面我表演给你们看看。”说着,他又从三盘鼓黄色袋子中掏出一枚蜡丸,把蜡剥开,里面是颗黑漆漆的药丸。小姑娘递给他一碗水,他把丸子服下,然后一手拿着宝剑一手拿着铁弹子绕场一周,又回到场子中央说:“各位看官,我已服下大力丸,腹内已聚满千斤神力,下面我将把这两个铁弹子吞进腹中,在喉咙里插上宝剑,然后用我腹内的神功将铁弹子和宝剑打出。”说完他稍作停顿。四周看热闹的人群马上安静下来,惊奇地等待着他表演。 这时,齐王氏本想从马家寨过长江,到对岸公安斗湖堤去乘船到宜昌。可是渡船还在江南没过来。远远地只见一面白帆还停在对岸。长江上的渡船,是靠风帆做动力的,所以不是按时间发船,而是按风向发的。现在没风,不知要等多长时间。齐王氏混在看把戏的人群中,听说这周围早有如此奇方,出于一个郎中的本能,她就想见识见识这个奇特药方的功力。于是她背着包袱,睁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这人表演。只见这周围早将系在腰间的红布带再一次松开,一手拉一头往腰间一束。口中念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看我周围早来表演!”只见他将双脚在地下噔噔噔地左右交替连蹬几下,把红腰带将腰系得只有碗口那么粗,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吐气。这时,只见他的腰间鼓起一个大包。他拍着肚皮绕场转了一圈:“快来看,快来看,周围早肚中有个小坏蛋。”人们一片啧啧啧的惊讶之声。运完气,他将头仰着,用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那个铁球,放进口中,又环视一下四周,然后将头一仰,把一颗铁弹子吞入腹中。只见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腹部,他的肚子上已鼓起一个大包,接着他又如法炮制,把第二个铁球吞了进去,他的肚子上又鼓起了第二个大包。这时,看热闹的人自发地鼓起掌来。那个打三盘鼓的小姑娘把宝剑递给他,小姑娘这时已眼泪汪汪。她拿着三盘鼓,翻过来向四周作揖:“各位老少三辈的英雄,我们父女为生活所迫,卖艺求生。这把宝剑如吞下去,大力丸即使再有神力将它打出来,但这么锋利的宝剑,想来也会伤及脏腑。”她边说边流泪,边向四周鞠躬。 这时,有人喊道:“既然会伤身体,就别吞了。”那周围早闻言把宝剑在裤子上擦了又擦,将宝剑对准口腔,却不下插。那小姑娘于是把三盘鼓端着向人群走去,请各位看官捐助一点营养费。于是有人向鼓中丢了几个铜子。但丢的人并不多。这时,只见这周围早将头一昂,把口张向天空。他用双手把宝剑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刀尖向下,直直地朝喉咙里慢慢插了下去。看热闹的人们全部瞪圆了双眼,屏住呼吸看他表演。四周一片寂静。惊呆了的人们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会影响他的表演,而伤了他的身体。只见中年男子将宝剑慢慢地从口中插入自己的腹中,只留下了剑柄。他脸上憋得通红,口中白沫直冒,两眼翻白,痛苦异常,眼泪像珠子一样哗哗地流了下来。他含着宝剑绕场转了一周。这时,打三盘鼓的女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大,救我大大呀!”说着跪在地上高举三盘鼓。这时,人们如梦方醒,纷纷掏出钱来。铜子,铜板,还有散碎的银子,甚至还有龙洋,像冰雹一样砸来,把个鼓丢得满满的。 小姑娘一边磕头,一边拾钱。待钱收得差不多了,只见周围早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腹部,把头一昂,小女子在旁大喊:“流星赶月,弹打宝剑,快快出来!”她话音刚落,只见那把宝剑从周围早口里当的一声飞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颗铁弹子打在这个宝剑上,又一颗铁弹子从后面打在前面的一颗弹子上。弹子打弹子,弹子打宝剑,把看热闹的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好!好!好!”人群中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那周围早口吐白沫,痛苦地翻着白眼。这小女子又拿起了三盘鼓向四周走去。人们像下雨一样把铜子c铜板c碎银又丢在鼓里面。齐王氏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她也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忙不迭地丢进三盘鼓里。 ps:书友们,我是汉阳子,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c听书c零广告c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hu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浴火荼灵 当年麻布拐溃口以后,汩汩江水汹涌而出,像犁地一样把美丽的江汉平原犁开了一个大口。滚滚的江水呼啸而去,形成了一条蜿蜒百里的河流,河的上游叫蛟子河,中游穿杨林湖与四湖相连,下游人们把它称为内荆河,在郝穴与长江相接。内荆河的源头麻布拐原来是一片青青的芦苇荡,这里就是当年我的齐氏先祖的桐油船搁浅的地方。五百年以后,这里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商埠。卢沟桥事变以后,日寇的铁蹄蹂躏了大半个中国,江汉平原的这条内荆河骤然增加了比以往多几倍的人流。麻布拐堤外的芦苇丛中,到处藏满了躲避日本人飞机炮弹的逃难人群。在逃难的人群中有一个年纪约莫十二岁的女孩,她有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一双圆溜溜的美丽大眼睛,高耸的鼻梁和一头卷曲的头发,显得是那么引人注目。小姑娘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走在她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的手,边走边抬头用她那美丽的大眼睛惶恐地望着天空,她扯着中年妇女的手说道:“娘,我饿了!”从口音中听出她们并不是本地人。小女孩拉着的那个中年妇女显然是她的妈妈。这是一个穿着华丽c气质高雅c颇有几分贵妇人模样的女子,年约三十开外,她有着和小姑娘一样美丽的凤目,特别是她们母女俩那一头美丽的鬈发,格外引人注目。 那母亲抿了抿起了一层白色粗皮的焦渴的嘴唇,焦急地抬头望了望天空,紧紧地拽了拽小姑娘的手,对身旁的小姑娘说:“快走,快走,等会儿老东(江汉方言,把日本人称为老东)的飞机来了我们都活不成。”说着紧紧地拽着小姑娘的手,快步向芦苇深处走去。这时小姑娘泪眼汪汪地对她娘说道:“娘,娘,我实在走不动了。”“岫玉,乖娃儿,再忍一会儿,老东的飞机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不快走就会没命的。”她说的是一口纯正的北京话。正说着,逃难的人们像炸开了锅一片惊呼:“老东的飞机来啦,快跑啊!老东的飞机来啦,快跑啊!快跑啊!”天空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飞机的轰鸣声c远处的江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日本人的炸弹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有的炸弹投进了江中,掀起了巨大的水柱,四处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哭声。这时人们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拼命地往芦苇荡里逃窜。岫玉的妈妈扯着岫玉也拼命地奔跑起来。因为她们所处的位置还在芦苇荡边缘,芦苇林并不茂密,逃难的人群被飞机上的小鬼子看得清清楚楚。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小鬼子的飞机俯冲下来,飞机就像一只巨大的老鹰,盯住地上像小鸡一样逃难的人群,像要把人们抓向天空。那个叫岫玉的小女孩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天上的飞机,害怕地叫道:“娘,娘”她连头顶上飞机舷窗里飞行员的头盔都看得清清楚楚,日本飞机的机头上那个鲜红的太阳就像一个可怕的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看见小女孩惊吓得扭曲了的脸,岫玉的妈妈也面如土色,一边用手捂住岫玉的嘴巴,一边说:“别喊,别喊,快跑,快跑!”边说边拽着小姑娘的手,踉踉跄跄地向芦苇深处跑去。 这时天空中日本飞机那巨大的机翼掀起的狂风把芦苇荡刮得东倒西歪。岫玉的脚下被芦苇一绊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岫玉的妈妈绝望地拉着女儿的手哭喊道:“娃儿啊,再不跑是会没命的呀!”她抬头惶恐地向天空望去,只见日本人的飞机屁股后面像鸟拉屎一样,落下一串炸弹,“轰隆!轰隆!轰隆隆”在炸弹爆炸的一瞬间,岫玉的妈妈一下扑在了岫玉的身上三天后,芦苇荡外的一个高堤上,一个年约十八岁c长得白白净净c高大英俊帅气的细伢子,在他自家用芦苇搭成的房子里,焦急地守着躺在门板上的岫玉。岫玉的脸上惨白惨白的,不见一丝的血色,双眼紧闭,已经断气了。旁边一位郎中模样的人,动作娴熟地摸了摸岫玉的脉搏,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那英俊的细伢子说:“举伢子,去挖个坑埋了吧,她已经断气了。”那个被称作举伢子的人答道:“袁先生,真的不行了吗?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啊,死了太可惜了。”“都是那该死的老东。”那个叫作袁先生的人满腔怒火地说道,“那些丧尽天良的日本人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轰炸,芦苇荡里到处是死尸,把江水都染红了。”举伢子眼中冒着怒火,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天杀的老东!”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愤愤地说道,“这么娇嫩的小姑娘就这样被他们炸死了,看她的穿着打扮,特别是那一头漂亮的鬈发,根本不像我们本地的乡下女孩。哎,太可惜了。”他边说边抿了抿嘴唇,喉结上下一滚动,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口水,他对站在旁边的两个青皮后生说道:“大哥,老幺,袁先生,来,我们好人做上头,杀人杀进喉,每人抬一只门板角,把她抬到芦苇荡里挖个坑埋了吧!”“哎!”那个被举伢子称作大哥和老幺的青皮后生应声答道。四人弯下腰去,一人抬起一只门板角,朝芦苇荡走去。他们找到一块地势高朗的地方,把门板放了下来,举伢子对着那个年约十一二岁最小的细伢子说道:“元伢子,你去找几把铁锹来,我和大哥来砍芦苇,我们一起来把这个小姑娘埋了。”这时袁先生对着被举伢子称作大哥的小伙子开玩笑说:“科伢子,你看你的二弟多有善心啊,芦苇荡里那么多人,他却偏偏救下了这个小姑娘,要是她不死的话,给你做弟妹该多好啊!”那个被称作科伢子的小伙子脸涨得通红,竟木讷地哦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科伢子是举伢子的哥哥,他比举伢子大五岁,而那个去拿铁锹的细伢子是他们的弟弟。三兄弟就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坯,长得相似极了,他们都是浓眉凤目,特别是那一个高挺笔直的鼻子格外引人注目。 正说着,元伢子扛着几把铁锹快步跑来。科伢子c举伢子c袁先生三人,一人一把铁锹,摆开架势,挖起坑来。年仅十二岁的元伢子因为年小力薄没有参加挖坑,他好奇地用一双惊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漂亮女孩,并俯下身来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女孩那一副姣好的面容和漂亮的鬈发元伢子是他们四兄弟里最小的弟弟,生性顽劣好动且机敏过人,而且一张嘴特别甜,很讨人喜欢,他说起话来像嗑瓜子,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皮的树都要爬,为此没少挨他老爹训老倌子的铜烟锅。他看见这女娃子一双白白嫩嫩的手垂在门板上,左手腕上竟戴着一只精巧的玉镯,脖颈上不知挂着什么东西,于是他好奇地用手去碰了碰那只玉镯,心中想:这么好的东西埋掉了多么可惜啊!于是他伸出双手想把那只玉镯从那个女娃子的手上拿下来,当他一抓住这个女娃子的手时,他犹如被蝎子蜇了一口似的,嗖地缩回了手,吓得尖叫了起来:“大哥c二哥c袁先生快来啊!”听到他的惊呼,正在挖坑的三人丢下铁锹快步朝他跑了过来:“怎么啦?怎么啦?”“她,她,她的手是热的。”元伢子吓得结结巴巴地说道。 “怎么回事,我来看看。”袁先生说着蹲下身来,翻了翻小姑娘的眼皮,把了把她的脉搏,对科伢子他们说道,“她没有了脉搏和心跳,已经死了。手还有一丝余热,是因为刚断气还没有变冷的原因。”说完他立起身来拍了拍手,对举伢子他们说道,“走!回去继续挖坑。”科伢子听完袁先生的话,连忙转头回到坑边,拿起铁锹继续挖起坑来。举伢子满腹狐疑地用手去摸了摸岫玉的手,果然是热的,又去把了她的脉搏,脉搏已停止了跳动,接着用手去探了探岫玉的鼻息,还是没有一丝气息,他失望地站起来,用探寻的眼光看了看袁先生的眼,袁先生再一次地点了点头,说道:“埋了吧!”举伢子正要转身,突然瞟见元伢子把手伸到那个女娃子脖颈上的红丝线上,并拉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环,他见状大声呵斥道:“元伢子放下,不准动别人的东西。”刚拿到那块玉的元伢子,手像是烫到一样,把玉往前一抛,惊呼道:“二哥c袁先生,这玉都是热的。”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举伢子一个箭步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个玉环,握了握,见真的是热的,朝正在挖坑的科伢子喊道:“大哥别挖了,这女孩没死,她胸口还是热的,这玉都没有冷,肯定还有救。”“她没死?”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科伢子丢下手中的铁锹! ps:书友们,我是汉阳子,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c听书c零广告c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hu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命悬一线 “她没死?”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科伢子丢下手中的铁锹,又跑了过来。袁先生连忙蹲了下去,再一次把起了她的脉搏,把了半天脉,他再一次翻了翻她的眼皮,探了探她的鼻息,并把手伸进她的胸部,摸了摸她的胸口,再一次摇了摇头,对科伢子说道:“你看,她的手都凉了,只有手板心还有一点点余温,既没有气,又没有脉搏,胸口上还有余温,只是尸体还没有凉,再过两个时辰就会出现尸斑,身体就会彻底僵硬。她已经死了,去埋了吧!”只见举伢子双眼喷着怒火,像牯牛发怒一样,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袁先生怒吼道:“不准埋,抬回去,只要身体还没冷就一定有救!”袁先生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看着突然发怒的举伢子一时不知所措,只顾埋头挖坑一句话都没说的科伢子,胆怯地看着举伢子,木讷地结结巴巴地说道:“死———死———死都死了,还———还———还抬回去搞———搞———搞么子?”“搞么子啊?!”举伢子怒吼道,“人都没死就可以把她埋了吗?”科伢子把头转向袁先生说道:“人———人家袁———袁先生都———都说死———死了。你———不是———郎中,你———你说不埋就不埋啊,抬个死人回去,老———老倌子不用烟锅敲破你的脑壳啊!”“我才不管,没有冷就不能埋。”元伢子用一双惊恐的眼睛左看看大哥,右看看二哥,不敢插嘴,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他们三人都把探询的目光看向袁先生。 袁先生的爷爷就是普济观上那个楚风堂的老郎中,他们家与举伢子他们家是世交,为躲避战乱也来到麻布拐的芦苇丛中,就借住在普济观勤行铺学艺时结识的好友举伢子的家中,在芦苇荡中做草医谋生,袁先生的医术深得爷爷的真传,也是远近闻名的郎中。可是今天,见到犟死一头牛的举伢子推翻了他的诊断,不相信他的医术,他也非常恼怒地说道:“要抬你们抬,我是不抬的,抬个死尸回去人家都要笑话我。”说完将手一背,拂袖而去。见袁先生走了,举伢子对科伢子和元伢子喊道:“你们俩抬一头,我抬一头,他不抬算了,我们把她抬回去。”于是三兄弟两个在前,一个在后,抬着门板朝麻布拐大堤上走去三年前,在普济观勤行铺学徒满三年的举伢子摆完了出师宴以后,回到河岭,在耶耶训老倌子的床前磕了三个响头,对耶耶说:“儿子今天出师了,从此要外出闯荡,自己挣钱来养活自己,我们兄弟四个,连大哥和老三都说您对我是最偏心的,八岁就送我去读私塾,三年私塾以后,十一岁又把我送到普济观上去学勤行。现在我出师了,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成家立业,您对儿子还有么子要交代的吗?”训老倌子是齐家河岭立善馆的主人,饱读诗书,曾考中过清朝少年秀才,后又考中湖广武汉新学堂。只因辛亥革命的一声炮响,从此再也没有迈出过齐家河岭的老学究,那个与伟人同时出生的训伢子,而今已是人到中年,穿着那个年代庄户人少见的长衫马褂,头戴着一顶湖蓝色顶上顶着红缨球的瓜皮小帽,手中拿着那杆象征着族长身份的一米二长的铜烟锅竹烟杆,张着口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旱烟,从口中吐出浓浓的烟雾,对跪在地上的举伢子说道:“老子读了一肚子的书,现在却英雄无用武之地,现在国难当头,老东都已经打到了沙市,过不久普济观也会来老东,你干脆往麻布拐的芦苇荡里去,那里逃难的人很多,你的手艺正好可以用上。” 说完他站了起来走到里屋,拎出了一个米坛子口铁锅和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递给跪在地上的举伢子,说道,“起来吧!你们兄弟四个就你最聪明,老子也没有么子东西传给你,就这个米坛子口铁锅和一斗麦子给你拿去做本,你把你的哥哥和幺弟弟元伢子都带着,拿几把镰刀到麻布拐的芦苇荡中砍几把芦苇做壁子,用黄泥巴一抹,再砍几把茅草做盖,建一个茅屋,一边躲老东,一边做生意。”说着,训老倌子眼圈都有点红了,“你才十五岁就要去外面独自创业,老子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到处都是战火,日本人已打到沙市,迟早要打到这儿来的,你们躲进芦苇荡要注意安全,你大哥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是为人木讷老实,老幺又太小,出门在外一切靠自己。”举伢子见老倌子眼睛都红了,自己也泪水涟涟,对着训老倌子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哽咽着说道:“耶耶,姆妈身体不好,三弟会伢子又太小,姐姐也不在家,老东来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是好,不如你们和我一起上麻布拐去?”训老倌子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说道:“我和老三在家照看,你们先走吧,等安顿好了,我们再去,老东一两天也打不到这儿来。”那天,在歪脖子柳树下,训老倌子扶着拄着拐杖的严氏,后边跟着怯生生的会伢子,在歪脖子柳树上一群老鸹子的叫声中,送走了科伢子他们兄弟三人。元伢子背着铁锅,科伢子背着麻袋,举伢子拎着那个米坛子,一步三回首地踏过万岁河的木桥,向万岁河南岸的官道上走去。 训老倌子刚刚眯了回午觉,一觉醒来,爬起床拿出烟杆抽了几口旱烟,正准备出门看看,就见到袁先生铁青着脸,气冲冲地推门进来。他一个箭步跨到一口巨大的水缸面前,掀开那个用柳条编的水缸盖,把浮在水缸上面的一个葫芦瓢捞出来,舀了一瓢凉水,仰着脖子咕噜咕噜一气喝了个瓢底朝天,他用手背把嘴巴一抹,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抓过一把用柳树枝条弯成的椅子重重地一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椅子压得嘎吱直响。这袁先生是普济观楚风堂老袁先生的嫡孙,名泽友,字润土,比举伢子大三岁,他是老袁家的独苗,从小娇生惯养,养成了倔强倨傲的脾气。因为他的耶耶给他取的这个名字,使得他日后吃尽了苦头,也因为他的倔脾气,以致他的家族遭遇了数不尽的磨难,最后他也和举伢子成为一对终身为敌为友的欢喜冤家,这是后话。因日本人占领了普济观,为躲避战乱他也躲进了芦苇荡里,借住在举伢子家中,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是今天因为岫玉的原因两人意见不合,袁先生感觉到自己的医术和尊严受到了举伢子的诋毁。明明他说死了,举伢子却偏偏说没死,而且还要把一个死人抬回来,将来自己怎么在芦苇荡中行医,大家岂不都会看自己的笑话吗?作为一个医者连一个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传出去岂不让人取笑袁先生越想越气,英俊的脸庞气得都扭曲了。这时,手拿烟袋正准备出门的训老倌子看见满脸铁青气得在那里直哼哼的袁先生,于是上前亲切地摸摸他的头,说道:“泽友,为么子事气成这样啊?”袁先生连忙站起来给训老倌子让座,并答道:“训叔,没得么子!只是与举伢子意见不合。”训老倌子一边坐着一边点燃他的长烟杆,并向袁先生谦让了让:“来两口,消消气,跟叔说一下为么子事意见不合?”袁先生接过烟杆狠狠地吧嗒了两口,呛得直咳嗽,咳完缓过气来对训老倌子叙说。袁先生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训老倌子叙说,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了,一阵风卷了进来,科伢子和元伢子在前,举伢子在后,三人抬着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小姑娘,他们居然把这小姑娘抬进自己的堂屋中,放了下来。 训老倌子看见后大吃一惊,连忙走到门板前面仔细查看躺在门板上的岫玉。因为训老倌子从小在立善堂长大,亲眼见着母亲齐王氏治病救人,所以他也略懂医术。当他仔细检查完躺在门板上一动不动的岫玉后,他确定这个女孩已经死去,于是用烟杆指着科伢子c举伢子c元伢子他们三个吼道:“人都死了,你们把她抬回来搞么子啊?你们难道不知道死人是不能进大门的吗?这个女娃子与你们非亲非故的,你们连人家姓甚名谁都搞不清白就把她抬回来。她死都死了,你们把一个死人从大门抬进来,你们这是要败家啊。”训老倌子用烟杆一个个敲着他们的脑袋,气得嘴皮直哆嗦,把他们一顿臭骂。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个个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声也不敢吭。骂了一会儿,训老倌子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一下子显得束手无策。这时,元伢子跨上前对训老倌子说道:“是我发现这个女娃子还有热气,所以二哥才坚持要把她抬回来,您要骂就骂我吧。” 训老倌子虽然气得半死,但是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敢于承担责任的勇气,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而老大却瑟瑟缩缩地往后退了一步,喃喃地说道:“不关我么子事,不———不关我———我么子事,连———连袁先生都———都说死———死了,老二却———却偏要———要抬回来。”训老倌子见老大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身为家中长子却畏首畏尾,他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暗自思忖:老大太老实了,这个家他是撑不起来了。这时,举伢子却站在原地,面向躺在门板上的岫玉,梗着脑袋对训老倌子说道:“耶耶,您老不是经常教我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女娃子明明胸口都是热的,离老东轰炸都过去两三天了,她的胸口还有温度,说明她还没死。我们为么子要把她埋了呢?”举伢子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面向袁先生说道,“袁兄,你解释一下,都死了三天的人为么子胸口还是热的。”“耶耶,您也懂医术,您跟袁先生都说她死了,您能跟我说一下为么子隔了这么多天一个死人的胸口还是热的吗?”举伢子说完蹲了下去,一把抓住这个女娃子的手,并举了起来,对袁先生说道。 ps:书友们,我是汉阳子,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c听书c零广告c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hu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起死回生 举伢子对袁医生说明女孩子还有救,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呢?”说完他站起来一步冲到袁先生的面前,一把抓住袁先生的手,紧紧地握住,一改刚才的愤怒,急切地说道:“袁兄,她没死,救救她,你哪怕给她扎两针,灌点药也好啊,说不定她就活过来了。”袁先生连忙挣脱被举伢子握住的手,说:“我是不会对一个死人扎针用药的,我要对我的医术和楚风堂的声誉负责的!”举伢子见袁先生不为所动,他又扑到训老倌子的面前,咚的一声,双膝跪下,双手抓住训老倌子的烟杆,苦苦地哀求道:“耶耶,您不是懂医吗,您救救她吧。”见到儿子这样子,还在为儿子抬死人回来的事生气的训老倌子心中顿时一阵宽慰,老二虽然不到二十岁,却如此有爱心,敢负责,敢承担,是一个男子汉的做派,将来老齐家看样子要指望他了。虽然心中是这样想,但他表面却不露丝毫声色,闭上眼睛自顾自地一口接着一口地吧嗒着他的旱烟,任举伢子跪在他的面前,既不说要他起来,也不表态。堂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缄默无言,只听到训老倌子口里吧嗒吧嗒的旱烟声,屋里烟雾缭绕。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了两个人,原来是举伢子他们的姆妈。一进家门的齐严氏见屋里的这个架势,转头朝扶着她进门的桃英努了努嘴,示意她去把跪在地上的举伢子拉起来。科伢子见姆妈来了,赶忙去端了把椅子,请姆妈坐下。齐严氏早就听说三个儿子从外面抬了一个死了的女娃子到家里来,外面现在已是议论纷纷,她知道自己老倌子的驴脾气,她怕闹出事来,于是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元伢子见到姆妈和大姐来了,跑过去趴在齐严氏的身旁,拉着她的手说道:“姆妈,您救救她,二哥说得没错,她真的还没死,胸口还是热的。不信您去摸摸,她的胸口真的还是热的。”待元伢子说完,齐严氏在元伢子及桃英的搀扶下来到这个女娃子面前,齐严氏蹲下来把手放到这个女娃子的胸口摸了摸,然后对正吧嗒着旱烟的训老倌子说道:“老倌子,这个小姑娘的胸口真的还是热的呀!”训老倌子闻言睁开眼睛,抬起眼皮,慢吞吞地对齐严氏说道:“光胸口热有个屁用,她脉搏和心跳都没了,气都绝了,还是把她埋了吧。”“不行,不准埋!”一听到要埋了那个女娃子,举伢子一声怒吼,一下扑到女娃子身旁。“这是一条人命,不是阿猫阿狗的,她胸口只要一天不凉,就不准埋。你们要埋就连我一起埋了吧。”看见举伢子的表情和神态,训老倌子噌地站了起来,将烟杆朝科伢子c元伢子头上虚晃了几下,从鼻子里哼了几声,愤愤地说道:“子大不由父,这是你的家,老子不管了,爱搞么子搞么子,我回河岭去,看老三在搞么子。”转头对桃英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姆妈。”说完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多年以后,我的姆妈在我父亲即将去世的那天晚上,深情地回忆起我父亲在新婚之夜时告诉她的那天我爷爷训老倌子摔门而去的情景,那次让他们三兄弟都不寒而栗。直到后来我父亲才知道,当时我爷爷拂袖而去这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决策,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爷爷表面上为了维护他身为一个长者的尊严,其实内心深处又赞许我耶耶的做法,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用这种摔门而去的方法来化解我耶耶与袁先生的矛盾和危机,就是这个英明的决定才使我耶耶得到了终身相伴的幸福,也才有了今天的我们。举伢子就是我的父亲,岫玉是我的姆妈。 当训老倌子摔门而去的时候,科伢子见耶耶生这么大的气,已吓得六神无主,元伢子也吓得面如土色,只有举伢子一屁股坐在那女娃子躺着的门板边,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动也不动。到现在为止,这个英俊的少年连这个女娃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三天前,当老东的飞机来轰炸时,小鬼子的炮弹落在芦苇荡里,芦苇荡里一时间尖叫声c哭喊声一片。人们死的死伤的伤,血染红了芦苇荡边的蛟子河小鬼子的飞机轰炸后的第三天,举伢子c科伢子后边紧跟着元伢子,以及背着药箱的袁先生,他们从桃花山逃难回家,几个人来到芦苇荡里,看见到处都是死尸和弹坑,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的。“这些没天良的老东。”元伢子愤怒地说道。“赶紧看一下还有生还的人没有?”举伢子对着木讷的科伢子及愤慨的元伢子说道。“二哥,袁先生,快,快来啊,这有个女娃子,长得好标致呀!” 走到芦苇荡边的元伢子发现了一动不动的岫玉,朝芦苇荡里正在找生还者的举伢子及袁先生大声呼喊道。听到元伢子的呼喊声,举伢子及背着药箱的袁先生疾步朝芦苇荡边奔跑来。他们几个人跑到元伢子身边一看,只见日本人扔下的炸弹把芦苇荡炸了一个大坑,坑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穿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华丽衣裳,一动不动地躺在炸弹坑旁,她没有流血,身上也没发现伤痕。一个同样穿着华丽的中年女人扑倒在小姑娘的旁边,她同样没有流血,同样没有伤痕。她们身上落满厚厚的泥土,卷曲的头发上落满炸碎的芦苇叶c芦苇屑和泥土。看来她们是被巨大的爆炸气浪的冲击波震昏的。“我来看看。”袁先生边说边来到那个中年女人的身边,“来,科伢子,搭把手把她翻过来。”科伢子应声跑来,把这中年女子翻了过来,袁先生仔细地检查了一会儿,站起来拍拍手说:“死了。”说完又在那小姑娘的身边蹲下身来,刚要对她进行检查,这时,站在一旁的举伢子说:“元伢子你站起来,让我看看。”元伢子站起身来退到一边,举伢子来到躺在地上的女娃子跟前,见到一动不动的女娃子时,举伢子的心忽地咯噔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中滋长着,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啊!他蹲下身来,摸了摸女娃子那白嫩嫩的小手,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唾沫,对袁先生说道:“袁兄,这女娃儿像睡着了一样,这里检查也不方便,还是先把她抬出去再说吧。”不由分说地,举伢子俯身抱起了这小女孩,放在了科伢子背着的门板上,他们四人合力把她抬回了堤上 ps:书友们,我是汉阳子,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c听书c零广告c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hu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