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记事》 第1章 难题 第一章 正是七月酷暑,洛阳城夏家四进的大宅子里却安静的可怕。 夏家数代以种芍药起家,如今的当家人夏南天卧病在床已经半年了,本城外地的名医请了不知道多少,煎药的砂锅日夜不停,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夏南天的病还是不见起色。 夏南天所住的静心斋里,侍候的仆人脚步放的很轻,院子里侍候的丫环婆子们都垂手而立,面有戚容。 卧房里,夏南天缓缓睁开眼睛,强撑着病体问守候在一旁的老仆:“寒家还未派人来回话?” 他年约四旬,却因病骨支离,瞧着倒好似五六十岁的人。 老仆心有不忍,原想瞒着,这迟疑的片刻,便教他瞧出端倪,顿时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夏南天膝下止有一女,名唤芍药,才过了及笄,并未与人订亲。 夏夫人七年前就过世了,夏南天对这掌珠宠爱非常,又无续弦的打算,总想留在身边养老。他有胞妹夏南星,嫁了本城寒家,夫婿名取,膝下两子一女,次子比夏芍药大了一岁,表兄妹青梅竹马,相处很是融洽。 早年间夏南天还暗示过,想要让寒取次子寒向荣入赘夏家,为自己养老。那时候夏南星夫妇并未反对,似乎对此事乐见其成。哪知道夏南天一朝病卧在床,派人前去委婉探问,寒家便闭口不提了。 老仆心里难受,只能安慰夏南天:“许是姑奶奶这些日子忙着不得空,说不得抽出空来,亲自向老爷回话呢。” 夏南天虽在病中,人却并不糊涂,长吁了一口气:“此事不要在姑娘面前提起。”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二门上婆子来报,姑奶奶来了。 老仆面上浮上喜色,笑道:“可是老奴说的,姑奶奶得空了亲自来回话呢,等事儿定了,老爷还要看着小姐成亲,等着抱孙子呢!” 夏南天面色回暖,一迭声道:“快去二门上迎一迎姑奶奶!快去!”他总盼着能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将夏芍药的亲事定下来,亲眼看着她成亲了,死也瞑目。 夏南星足有三个月未回娘家,才进了静心斋,看到兄长形容,便落下两滴泪来,上前握住了他枯瘦的手,“哥哥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老仆有心阻止她落泪,想夏芍药每日忙完了来,在夏南天面前总是强撑笑颜,一滴泪也不落的模样,总觉得夏南星进门就落泪,透着不祥。但他乃是仆人,不好多嘴说道主子,只能使眼色让丫环快泡茶来。 夏南天微露笑意:“我不妨事的。”眼见得丫环端了茶来,夏南星拭干净了泪,同胞兄妹,也不绕弯子,便开门见山:“前次我派了人去与你跟妹婿商议芍药与二郎的婚事,小妹今儿可有回话?”他自知不久于人世,总想快刀斩乱麻。 夏南星在兄长期待的注视下,目光闪烁,不敢与之直视,略垂了头道:“这事儿我与夫君也商量过了,想着……想着两个小孩子家家,没有大人的照管,可如何过日子呢?既然两个孩子有意,芍药又是我嫡嫡亲的侄女,不如就让她嫁到寒家去,上面有我跟夫君照看着,孩子们也好有个靠手……” 夏南天一颗心直往下坠,只强撑着道:“这事儿……容我再想想。”困倦的闭上了眼:“小妹且去寻芍药说会子话,为兄精力不济,就不陪你了。” 夏南星也没指望兄长一口就应了下来。 他只得一个芍药,招赘尚能延续夏家香火,若真是将芍药嫁了出去,那夏家族人是必会择一子侄承嗣的。 早在夏南天派人去寒家的时候,寒取就与夏南天斟酌过,次子到底是入赘夏家还是娶了夏芍药,哪种才能给寒家带来最大的利益。夫妻二人思来想去,才有了这决定。 想次子若是入赘夏家,那夏家这偌大产业,与寒家可无瓜葛,只逢年过节得些礼物;但若是夏芍药嫁入寒家,以夏南天疼女儿的心思,怕是恨不得将整个夏家都陪嫁了过来。这夏家产业,可不就姓了寒? 到时候不止次子受惠,便是长子与幼女也能沾光。 彼时夏南星还有几分犹豫:“可若是哥哥不肯呢?”寒家家底子薄,只有些田产铺子过活,长子又已成家,长媳娘家也只是寻常人家。夏芍药这身家雄厚的儿媳妇人选,就更为难得了。 夏南星可不想放弃。 寒取可不似夏南星这般犹豫:“你想啊,舅兄多疼芍药,岂会让她与个不知根底的小子成亲?咱家二郎与芍药相处融洽,就算是要芍药婚后日子过的好,舅兄也会多多考虑的。反正除了二郎,如今他也没精力再细细的给芍药相看人家了。” 夏芍药不嫁了寒向荣,还能去嫁谁呢? 寒取得意洋洋,总觉自己算无遗策,想想夏家偌大家业,很快就要陪嫁到寒家来,到时候自家建个比夏家祖宅还要大的宅子来住,多舒心。 *********************** 夏南星出了静心斋,问明了婆子夏芍药的所在,便信步向着夏芍药住的思萱堂去了。 夏南天倒下之后,家里外面的事情全都堆到了夏芍药身上。好在她打小跟在夏南天身边历练,里里外外竟然也打点的十分妥当,就算是夏南天卧病在床许久,夏家也没出什么乱子,一切照常。 此刻她正在房里看帐本,丫环素娥来报:“姑娘,姑奶奶来了,先去了静心斋看老爷,与老爷说了几句话就过来了,正往这边走呢。” 夏芍药看帐正看的头疼,又忧心老父的病情,闻言疲惫一扫而空:“姑姑来了,那二表哥可来了?”她也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寒向荣了。 素娥摇摇头,柔声道:“自上次老爷派人前去寒家提姑娘与表少爷的婚事,表少爷就未曾再登过门,想来是要避闲的。今日姑奶奶来,定然是为着婚事回话的。” 夏芍药面上现出一丝羞窘来,瞪了素娥一眼:“还不下去准备茶点果子来,多嘴!”她一心只想着许久不见寒向荣,颇为想念,却忘了二人的婚事还未定下来,总归是要避闲的。 素娥也知夏芍药这是害羞了,抿嘴一笑便轻手轻脚的下去准备点心茶水了。 夏南星进了思萱堂,夏芍药便似才知道丫环来报,匆匆从里面迎了出来:“姑姑来了怎不叫我过去,还劳姑姑亲自过来了?” “过去瞧了瞧你父亲,他歇着了我就顺脚过来与你说说话儿。” 夏南星一面携了她的手儿笑,一面细细打量这唯一的侄女儿。只觉数月不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身姿纤瘦袅娜,秋水明眸,冰肌玉容,尽态极妍,只面上略带一丝倦意,想来是最近打理夏家产业之故。 她小小年纪,也真能干。 姑侄两个携手进房,分宾主坐定,夏南星见她案上放着一摞摞的帐薄子,目中又滚下泪来:“你父亲病了这许多时候,真是累着你了!好孩子,等你们……到时候也有人与你分担。” 她这话的未竟之意便是,待夏芍药与寒向荣成亲之后,自有人替她分担。 素娥便与夏芍药眨眨眼,表示:奴婢说什么来着?姑奶奶此次就是为了姑娘与二表少爷的婚事而来的。 夏芍药面上浮上一抹绯色,低头道:“我自己尚且应付得来。”又愁道:“只父亲的病不见起色,让人忧心。” 夏南星见她这模样,心中更是大定。 她三个月未回娘家,就是与夫婿寒取商量好的,逼着夏南天做选择。等到他别无选择,自然得将女儿嫁到寒家去。 而看夏芍药这模样,分明就是情系寒向荣。 夏南天一向心疼女儿,定然不会忽略女儿的心意,强行替她再行招婿的。 姑侄俩说得一会子话,夏南星便告辞了。 夏芍药送走了夏南星,又去厨下亲自看过了夏南天今日的吃食,这才亲自往静心斋而来,顺便将这两日家里的事情,以及夏家花圃里的事情跟夏南天讲一讲。 夏南天自胞妹出去之后,越起越气,喘息的厉害。老仆在旁慌了手脚,又是替他揉胸又是替他拍背,“老爷别生气!老爷千万要保重,小姐……小姐她还指靠着您呐!” “寒家……这是在逼我啊!他们这是想着让我绝了户,让芍药带着夏家的家产嫁过去。人还未嫁过去,看着我病倒了已经开始拿捏起我来了,若我真是将芍药嫁过去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狼心狗肺!”往日寒家可没少拿夏家的好处,一朝他卧病在床,就换了态度,当真可恶! 老仆生怕他气坏了,连连开解。 “咱家小姐人又聪慧,生的又美,放出风声来要招赘,恐怕求娶的人都要排到洛阳城外去了。若非表少爷是从小瞧到大的,知根知底,咱们家也不一定非要跟姑奶奶家结亲……” 夏南天心中一动,却又面现犹豫之色:“可是我瞧着芍药……芍药似乎对荣哥儿很是上心。”女儿的亲事上头,他总归是想让她如愿,让她快活,而不是委屈她嫁个自己不中意的丈夫,郁郁寡欢的过完这一生。 “姑奶奶与姑爷这般逼老爷,只怕小姐知道了,也未必就愿意嫁过去呢。老爷何不问问小姐的意思再做决定?” 夏南天半靠在老仆身上,慢慢喝了半碗参茶,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经商半生,从来果决,今日为着女儿的亲事,竟然左右为难,听了老仆的话都有所动摇,这在从前却是决不可想象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过继 第二章 夏芍药每日忙完了家里家外的事情,还要在夏南天床前侍疾。今日前来,却瞧着老父神色不对,比之往日更见病容,似乎喘一口气也困难。 她眉毛立时便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惶恐:“华叔,爹爹今日怎么了?我瞧着气色不对。” 老仆华元正愁没得借口提起夏南星之事,见夏南天闭着眼睛却微微朝他颔首,便知老爷这是同意了,借他的口将此事吐出来,端看夏芍药如何抉择。 他便一五一十将夏南天兄妹俩讲过的话倒了出来,将寒家逼夏南天做决定的事情也讲了,见夏芍药面上现出犹豫挣扎之色:“表哥他……”忽重重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若是表哥也听从姑姑的安排,咱们就另行择人招赘!” 华元一脸的褶子顿时都舒展了。 他最见不得老爷受气,又生怕夏芍药恋着寒向荣不管不顾,要嫁进寒家去。到时候夏南天可不得气死? 夏芍药蹲下身来,坐在夏南天床边脚榻上,紧握着夏南天垂在床沿一侧的手,似捧着珍宝一般轻轻抚摸,“爹爹你快好起来!不管谁也要挟不着咱们,就算是……我不成亲也没关系,你一定要好起来!” 夏南天几要老泪纵横。他如何不知夏芍药内心的挣扎。她与寒向荣自小玩到大,算得上情投意合,如今却为了他的舒心,狠心放弃,心中更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带累了女儿。 “傻孩子!” ***************************************** 夏芍药安抚了老父,回房便让丫环素娥将寒向荣从小到大送他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 素娥见她去了一趟老爷的静心斋,回来便郁郁寡欢,还让整理寒向荣送的东西,心中便有几分嘀咕:可不是小姐与表少爷的婚事出了变故? 但夏芍药不说,她也不敢问,只能听从吩咐去整理东西。 寒家底子不厚,寒向荣这些年送夏芍药的东西,多半是市井小玩意儿,整理整理,居然也装了一箱子。 这里还未打理清楚,前院便有人来禀报,族里三叔公带着人来了,要求见夏南天,被前院的小厮挡在了花厅里,拦着不让他往后院去。但三叔公似乎有要事,这会儿已经发起火来了。 “还让不让人消停了?”素娥都替老爷不值。 自夏南天病倒之后,三叔公来了好几次,每次都离不开“过继”二字,令人烦不胜烦。 夏芍药今日心头本就不痛快,姑姑逼她爹爹就让人齿冷了,族人还跟着添乱,当下气的面色煞白,寒着一张小脸儿起身往前院去了。 素娥见她气的狠了,忙忙跟了上去,见她脚步匆匆,一路到得花厅门口,方才停了下来。听得厅里三叔公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还是他族叔来,怎不让我见他?” 花厅里侍候的仆人耐心解释:“三老太爷,我家老爷病重,不宜见客!” “我是他族叔,怎的算客?今日来是有事找他商量,他若是再不吐口可就来不及了。将来……”话未说完,便听得砰的一声,门口花架子上擎着的一盆芍药便教人给扔进了花厅,砸到了青砖地上,连花带盆带枝叶都碎在了地上。 “我爹爹病的起不了身,这是谁在我家花厅满嘴胡吣咒他老人家?” 厅里顿时一窒,夏芍药已经举步走了进来,看见三叔公就坐在首位往常夏南天坐的主位上,而他下首坐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身边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少年,俱都惊诧的瞧着夏芍药。 “大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是三叔公来了,我还当是谁跑来我家胡说八道,正想让人给打出去呢。”夏芍药皮笑肉不笑的上前去,假意赔礼:“晚辈不知是三叔公,还请三叔公见谅!” 夏老三扯了扯嘴角,也知道夏南天这个女儿是自小宠到大的,不说她性格张扬,就说她做生意的手腕也不能让人小瞧的,这半年来将夏家花圃打理的井井有条,半点不见败落。 自夏南天病倒之后,他来了多少回,也没见她掉过一滴泪,都是笑盈盈待客,礼数周到,但油盐不进。每回他提起要为她过继个弟弟,都被她挡了回去。 听说夏南天病的越来越重,都起不了身了,再不过继可就晚了。夏老三这才急急忙忙又带了人过来,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与夏芍药讲清楚。 “大姐儿,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这事儿我也与你讲不着。还是要见你爹爹,与他讲讲清楚。他总不能百年之后,连个摔灵盆的人都没有吧?” 夏芍药听到“摔灵盆”三个字,心肝脏脾全拧在了一处,如炙烈火,小脸儿顿时煞白,面上却强撑着笑意,缓缓道:“三叔公您说,我听着呢。不过这事儿我爹爹管不着,他病的很重,起不了身,只能我来做决定。”心中恨不得撕烂夏老三那张嘴。 若不是她家有万贯家产,能引的族长夏老三一趟趟往家跑,就为了过继? 坐在夏老三下首的汉子还是初次见夏芍药,听了这话顿时朝她露出个巴结讨好的笑来,还搓着手道:“大侄女啊,我家平哥儿以后就是你亲弟弟!”又推那少年:“快去见过你姐姐。以后她就是你嫡亲的姐姐。” 那少年还在扭捏,夏芍药已抬手阻止:“慢着,我家堂兄弟倒有不少,但嫡亲弟弟却没有的,叔父可别瞎说!家里的事情真是劳三叔公操碎了心,不过对不住,我家不过继,却是要招婿入门。” 她一个未嫁的女儿家,原本是不好将亲事讲出来的,但今日却顾不得脸面,只恨不能将夏老三以及这带着儿子想要觊觎她家家产的族叔给赶出去,只能将招赘之事讲了出来。 夏老三原还想着,趁着夏南天未咽气,尽早过继个儿子,到时候这万贯家产可不就由族里说了算? 哪料到夏芍药却打着招赘的主意,死活拦着不肯让他见夏南天一面。 过继这事儿,他们这边万分情愿,若是夏南天不在人世,倒是可以强行过继,不必非得听从夏芍药的话。但夏南天尚在人世,这事儿就得夏南天点头同意了才算。 那中年汉子听得夏芍药的话,顿时收起那巴结讨好的笑,还一副为了她好的口吻责备起她来:“大侄女,你这就是想岔了。我家平哥儿过继了给你家,将来是替你家顶门立户的,就算是你嫁了出去,那也有个娘家兄弟撑腰呢。至于招赘,但凡有志气的男子,倒有几个愿意倒插门的?”心里却明白,就凭夏家家财,只要这消息放出去,恐怕有大把家无恒产的男子前来排队。 他这番话,不过是欺夏芍药年幼,想着她不懂世情,这才吓唬她的。 几个正僵峙着,互不相让。夏老三非要拧着见夏南天,夏芍药却坚决不同意这些人前去惊扰了夏南天养病,忽有静心斋的婆子过来,道:“我家老爷请三老太爷过去说话。” 夏老三顿时喜笑颜开,还数落夏芍药:“你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你爹爹却是顶顶精明的一个人,就算是病着也是通情达理的,定然知道三叔公一番苦心。”又让那跟来的中年男子与十来岁的少年在堂上等着:“等我与老四说清楚,回头咱们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喜孜孜跟着婆子往静心斋过去了。 夏芍药不放心,生怕三叔公将夏南天给气出个好歹来,便一路相跟着也一同去了静心斋。 华元亲自打起帘子来,夏老三人还未进去,先闻到了一股药味儿,顿时掩了掩鼻子,这会儿倒怕过了病气。 听说夏南天病的古怪,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治好,他这会儿倒有点后悔不应该闹着非要见夏南天,只在窗户外面说几句话不得了? 但仆人将帘子都打起来了,倒不好再退缩,只能大步跨了进去,希望早点说完早点离开。 夏南天这会儿才喝了药,又经夏芍药开解,这会儿稍微好点了,半倚着枕头靠在被垛上。 “侄子起不了身,就不与三叔公行礼了。” 夏老三来,只为了夏南天一句话,哪还会跟他计较这个? “老四你病着,我原是不欲打搅你的,只是你家这个丫头固执的厉害,怎么都说不通。我选了你九弟的平哥儿给你过继,那孩子十岁了,又孝顺又懂事,既不要你操心,再长得两三年,他反能替你解忧了。咱们选个好日子,就将这事儿给办了吧?” “咳咳……多谢三叔公还想着侄子。侄子这一病,倒将兄弟们都疏远了,九弟家的孩子我倒是见过,过得两三年也可替九弟解忧了,我就不剜九弟的心头肉了,免得让他觉得这儿子白养了。至于过继一事,三叔公往后倒不必再提起,我家闺女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等改日我替她招个上门女婿,生了孩子可不还得姓夏?到时候还要请三叔公来吃喜酒呢!我身子乏,就不多留三叔公了!”说了这一长串的话,他也累了,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夏老三见他这模样,分明是决无更改的意思,心里顿时冒出火来,暗道:你不就拦着不让过继吗?等你过世了,难道到时候还能拦住过继这事儿不成? 他瞧着夏南天面色青白,倒像活不过多少日子了,也懒的同他争执,免得将他给气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总归还有得日子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决断 第三章 族里的三叔公带人来闹过之后,夏南天的身子愈发沉重了,夏芍药日夜不离的守了三日,他才渐渐轻快了些。见女儿熬的眼底满是红血丝,夏南天心疼不已,催促她快去歇息。 夏芍药哪里敢轻忽,又在侧守了两日,见夏南天的病情果没再恶化,这才信了他轻快些的话,又忙将之前喝着药的大夫请来看了,再开了一副方子,抓了几副药,这才将心略放了放,回思萱堂泡了个澡,好生休息了一晚。 等她醒了,素娥便捧了个盒子上来,吞吞吐吐道:“这是……表少爷前日送来的,老爷正病着,奴婢便没敢递上去。” 她虽不知就里,却也猜得出夏家与寒家的亲事出了变故,夏南天又病的极重,便不敢送到静心斋去。 夏芍药接过来打开,却是枝金钗,钗头蝴蝶栩栩如生,拿起来看时,蝴蝶触角颤颤微微,想是花了一笔不小的银子,唇角顿时忍不住勾起一个讥诮的笑意来,“这真是二表哥送来的?”她倒是不愿意将人往坏处想,可事情的发展却由不得她不多想。 素娥在她面前从不说谎,见到这枝金钗也觉蹊跷,“送钗的是二表少爷身边的小厮青砚,一再叮嘱定要送到小姐手里的。奴婢还抓了把大钱给他买糖吃,他欢欢喜喜去了,与以往并无不同。” 青砚以往也常替寒向荣跑腿,给夏芍药送些小东西。因两人从小在一处长大,两家又有意亲上加亲,因此夏南天也不禁女儿与寒向荣私下送些东西。况寒向荣以往送也只是送些市井间的小玩意儿,却从不曾送过钗环首饰。 夏芍药也不跟素娥多说,只吩咐她派人去寒家约寒向荣,临了又将那金钗原样装回去,递给素娥:“将这首饰与那箱子表哥送的东西装在一起,明日午时去明月楼见面。” *************************************** 却说寒家自夏南星回去之后,寒取便详细询问了夏南天的态度。 夏南星事无巨细交待清楚了,“……瞧着芍药对二郎倒上心,就算是大哥不同意,肯定拗不过芍药的。” 寒取顿时笑着抓了夏南星的手轻轻抚摸:“好!好!亏得娘子替为夫生了个好孩儿!” 哪知道过得两日,还不曾等到夏家回信,寒取便有些不安,生怕这桩好事出了岔子,特意与夏南星商量:“按说这事儿舅兄比咱们家还要急,怎的半点动静不见,别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夏南星也有几分惴惴不安:“不如……我再派婆子去打听打听?” 夏家治家严谨,夏南星若是派人去问,难保不会被夏南天与夏芍药知道。寒取立刻便阻止了:“不行就让二郎给外甥女儿送个东西过去试探试探?” 两个小儿向来都有互送东西的习惯,这时候送个东西去也不打眼。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又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遂咬牙掏出五十两银子,特意去银楼买了这只蝴蝶钗,将寒向荣叫过来,叮嘱一番,这才送到了夏家。 为此,寒向荗的媳妇儿刘氏嫉妒的眼珠子都要充血了,背着公婆小叔在房里与寒向荗嘀咕:“人还没进来呢,东西就送了过去,那钗少说也值几十两,等她进了门,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她家境本就寻常,夏芍药又是婆婆娘家内侄女儿,家世又显,若真是进了寒家门,以夏家的财势,真是想想都不痛快,少不得以后还要看弟媳妇脸色过日子。 寒向茂却比刘氏眼光放的长远,对夏家表妹进门乐见其成:“你懂什么?夏家家财万贯,又只有表妹一个女儿,将来她若进门,嫁妆哪里能少?到时候贴补贴补咱们,还不是应该的?” 刘氏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儿,这才歇了那点子不平。 她这心境与小姑子寒向蓝类似。 夏南星膝下还有一女,家境又不及夏家,以往每次寒向蓝去夏家,看到夏芍药的首饰衣衫,总要试穿试戴。她比夏芍药小了一岁,但身量却比夏芍药丰满许多,夏芍药的衣衫是穿不了的,但首饰可没少拿。 见到那蝴蝶金钗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么漂亮的钗子,表姐可不缺,还不如给我戴呢。”被夏南星阻止的时候,她还不满的嚷嚷,直到夏南星哄她:“等你表姐进了门,还怕没了首饰给你戴?” 寒向蓝想想,是这个理儿。 以往她们还是表姐妹的时候,夏芍药就很是让着她,碰上她喜欢的钗环,都大方的送了给她,从不与她计较。等成了姑嫂,恐怕更不会得罪她这个小姑子了,到时候还不是有大把的首饰给她挑? 金钗送到了夏家,寒家人等了又等,过了两日才等来个婆子向寒向荣传话,说是夏芍药约了寒向荣在明月楼见面。 夏南星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想见二郎就直接家来嘛,还跑什么明月楼呢?等成了亲,这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明月楼的席面都在百两往上,哪里是寒家人可以动辄负担的。 “极是!等外甥女儿进了门,你这个当婆婆的可要好生说说她。”寒取亦觉奢侈,两小儿见面,哪就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倒是他出门去,若能在明月楼待客,那才是极有面子。 夏芍药这是人还没进门,寒家人倒将夏家的银子已经冠了寒姓。 ************************** 到了约定的日子,寒向荣一早就打扮停当,兴冲冲往明月楼去了。 他被父母拘着数月不曾去夏家,对夏芍药颇为思念,又听了父母的许诺,年内便可成亲,走起路来都带着几分春风得意。 小厮青砚见得自家少爷这般模样,在后面也乐的直笑。 大奶奶刘氏平日抠抠索索,替她跑十回腿也得不着一文赏钱。但每次青砚去夏家送东西,总能得一大把赏钱,有这么个大方的主母进门,可以想见他往后的日子有多好。 主仆两个一路到得明月楼,由店小二引到了二楼雅间,夏芍药却早来了,薄施脂粉,淡扫娥眉,见到寒向荣便淡淡一笑:“二表哥来了。” 寒向荣正有满腹相思,哪里感觉出了她这态度不对的,当着婆子丫环的面儿,都恨不得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儿一诉衷肠,只这念头在肚里转了几转,到底没敢做出来,朝着她傻笑:“表妹这些日子可好?” 夏芍药听得这话,面上便浮上愁苦之色来:“父亲病着,我又哪里能好得了呢?倒是二表哥好生逍遥,都有数月不曾踏夏家的门了。” 寒向荣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他倒是想去夏家,无奈被父母阻拦在家,只道二人亲事也快定了,总要避避闲的。拉出一箩筐的理由来,寒向荣应对不及,只能在家闭门读书。 及止听得可以与夏芍药见面,一颗心儿早飞到了夏家去了,苦捱了两日才等来了今日。 “我这不是……在家读书嘛,就不曾上门去探舅舅。舅舅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真要他说出“成亲避闲”的话来,又恐羞着了夏芍药,故用读书的借口。 到了这时候,夏芍药便瞧的一清二楚。这位二表哥自来是听父母话的,自己并无什么主张,只喜在二人从小性子相合,她性子刚强,寒向荣性子软糯,向来愿意迁就她。 可他愿意迁就她,却更愿意听父母的话。 自夏南天病了之后,家中大小事情全压在她的肩上,似乎还没一年,她便觉得自己心境再不复往日小女儿天真烂漫了。数月不见,这时候再瞧寒向荣,分明还是个半大少年,面上犹带稚气,哪里是可托负终身,能同她并肩扛起夏家重担的良人? 她以前,到底是贪恋着二人自幼相处的美好时光,妄想将这时光延续呢,还是真的对寒向荣心存爱意,到这时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她也懒怠再兜圈子,朝素娥示意,将那只金钗盒子拿了过来,缓缓推到了寒向荣面前:“表哥这枝钗,以后定能寻到合适的人送出去。这几日家里便要忙起来了,恐没空去姑姑府上做客。以前我们年纪小,我一向是拿表哥当亲哥哥待的,一来二去,竟收了表哥不少东西。前儿我让素娥理出来,都通通还给表哥。” 寒向荣还当自己听岔了,打开看时,果然是自己遣青砚送出去的金钗,又见婆子抬了个箱子过来,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了,里面全是往日他送出去的东西,顿时如遭雷劈,说话都不利索了。 “表……表妹这是什么意思?” 夏芍药起身,不欲与他长谈,只道:“我与表哥一年小,二年大,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势必是要留在家里侍候爹爹的。而姑姑前几日家去,同爹爹说过了,要为二表哥娶妇的,以后二表哥与我,还是远着些的好。”也不管寒向荣还有没话再讲,已经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出去了。 寒向荣霍的立起身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挽留她,顿时眼圈都急红了。 父母的打算,他是知道的,也并没觉得这打算有什么不好。夏芍药自小孤孤单单,八岁上没了娘,他从小就觉得舅舅家里冷清。自己家里兄弟姐妹有三个,若是表妹嫁过来,就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 况且,私心里他也得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怕被人瞧不起,怕被人笑话入赘的。 父母既有了主意,表妹能嫁过来,他心愿得偿,又不会遭人耻笑,可不两全其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自择 第四章 夏芍药从雅间出来,迎头正撞上个少年郎君,长身玉立,月白衫儿,珠玉冠子,朝着她笑,却是洛阳城里何家的大孙子。 夏家种着芍药,何家种着牡丹,在洛阳城里都是出了名的。虽是两种花,可都在花市上有铺面,逢个花会两家还能攀扯些交情。夏芍药跟着夏南天出去的时候也见过何大郎。只这半年来料理家中事儿,也有在花市上偶遇的机会。 想到方才的话也不知道何大郎听了多少去,她面上禁不住一红,只行了个礼,见何大郎咧着一嘴白牙笑着还礼,没来由肚里添了一把火,忍着气儿与他错身过去了。 寻常人听到别家私事,早捂着耳朵走了,偏何大郎脸皮厚,还住脚多听了一耳朵,见到夏芍药还露出看戏的笑来,这就让她很不愉快了。 何大郎直盯着她的背影瞧,听见雅间门响,见寒向荣反应过来追了出来,还笑嘻嘻一指:“早走了。”倒让寒向荣面上更不好看。 他也不管,径自去了隔壁雅间,见着两三个好友正推杯换盏的等他,内中还有个家中种金桂的吴姓少年戏笑:“大郎可不是被女娘给绊住脚了吧?” 何大郎回味一番夏芍药的模样身条儿,竟然点头:“可不是,遇着了个花儿,这才晚了几步来。”接过罚酒就往嘴里灌,喝一杯就咂咂嘴,浑是个无赖相,一气儿灌了三杯才罢休。 可叹夏家只这一个女儿,偏还要招赘,不然倒好上门去提亲,年纪与他也相仿,他瞧着这性子又辣又呛,只面上妆相,待入了闺房也不知得何等绮景,可不就对了他的胃口?! 夏芍药原路返家,先去了自己屋里洗漱,又换了家常打扮,往厨下过问今日夏南天的饮食汤药,这才往静心斋里去了。 夏南天这两日身上才松快了些,却也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他自己觉着自己是好不了了,就盼着女儿有个靠手。他这样家财,就算是自己愿意让女儿立女户,可族里定然是不同意的,等自己撒手西去了,夏芍药一个孤女,哪里拗得过族里? 到底还是钱财招祸! 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睛时,便瞧见女儿微微抿着嘴儿朝他笑:“爹爹在想什么?” 夏南天也不同闺女弯弯绕,都到了这时候,自家闺女也是个能立起来的性子,便也笑:“爹爹在想你的婚事。”钱财多寡他如今都已经瞧开了,能安身立命就成,太多了没得招人眼红。只夏芍药的婚事让他挂心。 房里侍候的丫环仆人见得父女俩要说私房话,俱都轻轻退了出去。 夏芍药拿了小银勺缓缓在药碗里搅着,轻轻吹几口气,等不那么滚烫了才好给夏南天入口,自家也无羞赧之意:“我今儿出门去了,”不等夏南天探问,便全盘托了出来:“将二表哥往年送我的那些东西都还了回去,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只当寻常亲戚来往便成。” 夏南天心里便替女儿难过起来,他原看好寒向荣,只想着两小儿青梅竹马,打小相合,再结一门美满姻缘,哪知道最后却是这种结果,真是要令人忍不住唏嘘。 他当时没有直接拒绝夏南星,便是考虑到女儿对寒向荣的心。将事情透给她听,没成想女儿却是个果决的,在这件事情上毫不拖泥带水,利利索索就将事情了结了。 若非他身子骨不中用,又何至于让女儿忍痛断情?回来还要向他陪笑脸,也不知道心中得难过成什么样儿呢。 “都是爹爹不中用,才让你受委屈了!”枯瘦的手接过夏芍药递过来的药碗,一口饮尽了,不防嘴里让她塞了个蜜饯进来,她还笑得出来:“两家结亲,就算是爹爹与姑姑是亲兄妹,也没道理弄的两家都不高兴。姑姑会不得儿子,爹爹舍不得女儿,大家各走各道,不是正好?” “那你呢?你就不难过?” 夏芍药接过空了的药房,放在床头漆木托盘里,这才怅然一叹:“我不知道哎。”见夏南天犹自不信的眼神,便捧了脸,烦恼道:“我原还想着,自己必定是要伤心的,要是跟二表哥断了。可是真见了他那模样,明明知道咱们家的打算跟姑姑的打算全不在一条道儿上,他却问都不问我一声,只兴头头沿着姑姑划出来的道儿去走,便说不出的失望,反倒不难过了。”倒好似热心热肠给倒浇了一盆雪水来,扑忽一下便凉了下来。 亦或是数月的历练,以及寒家推脱的态度,寒向荣听从父母之言连前来探病都不曾的行为,早已经让她心里凉了下来,只不过没有彻底死心罢了。 夏南天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的摸了两下:“我的芍药长大了,见事明白,爹爹只有高兴的份儿。” 夏芍药便将那副愁肠换了笑颜,还调皮的眨眨眼睛,“若是二表哥能硬拧着姑姑姑夫要跟我在一起,我大约就不会将东西送回去了。爹爹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坏呢?竟然想着教表哥跟姑姑姑父对着干,只护着我一个呢。” 夏南天倒被她逗笑了,拿手指点她的额头:“你没听说过无商不奸啊?若是你太好了,不肯学坏一点,爹爹就更不放心了。”到时候只怕要被别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呢。 到底还是希望女儿能够硬气一些,独当一面,不被别人摆布,脚下的路才能走的顺畅。 只父女两个就寒家之事了结了,可夏芍药的婚事却真正让夏南天犯起愁来。 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起不了身,总不能让夏芍药自己个给自己张罗吧?哪有姑娘家请了媒人上门给自己说亲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传出去只怕要被媒人吓跑。 若是没有与寒家这回事,倒好让夏南星出面帮忙张罗,但恐怕有此一事,寒家恐恼了夏家,这事却不好再请夏南星出面了。 夏南天愁的都快睡不着了,没想到夏芍药却在他面前打包票:“爹爹再没可愁的,你闺女生的花容月貌,又家财万贯,想招个上门女婿有多难?!等我将人给你带了来,你等着喝喜酒就行!” 夏芍药的婚事如今就是夏家头一桩大事,她如今连那点小儿女的绮思都没有了,索性当一桩生意来看。能谈的拢便作了这桩买卖,谈不拢就换一家试试。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连一丝羞意也没有了,只当尽快完成老父的愿望一般。 夏芍药在静心斋里言辞铿锵,向夏南天打了包票,才出了静心斋的门就犯起愁来。 洛阳倒是少年郎一抓一大把,可真要寻个合适的人招赘,却非一时之功。 愁归愁,家里的事情跟花圃的事情却不得不打理。最近这些日子事忙,她都有小半月未去花圃了,吩咐了去套车,她回房便换了一身窄袖长衫,将头上钗环都去了,只用个嵌红宝的冠子束着,带着素娥便往城外花圃里去了。 洛阳城里,做各色买卖的都有。只吃着种花这碗饭的人家怕也有数百户人家,排得上名号的也就那么几家,其余花农略过不提。 夏芍药一路坐着马车都将家里的事情翻来覆地的想了又想,生恐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岔子。她年纪小,又是独自操持着家里的生意,等到了夏家花圃,还想着与夏家交好的吴家老太太要过寿了,好送两盆芍药进去当贺礼的。 夏家花圃说是花圃,其实却是个占地颇大的庄子,只里面不种庄稼,只各种精心培育着各色芍药花。才进得庄子,下了马车便有老管事夏正平迎了上来问好,又问起夏南天的身体:“老爷这些日子身上可大好了?” 老管事夏正平是夏南天身边跟大的小厮,一辈子忠心耿耿,如今拖家带口替夏南天看着这花圃,管些人口,育花之事。 “前些日子一场凶险,这才松快了,我才往这里来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花,便有买花的上门,庄子里养的小厮各抱了一盆花出来,往停在大门口的马车上装,中间一人身高腿长,比旁人高了一个头去,虽着粗布衣衫,但瞧着就不似别的小厮小心翼翼,似抱着命根子一般,他反显出随意来。 但就算瞧着随意,那花盆在他手里也稳稳当当,不似要掉下来的样子。 夏芍药便奇怪:“平叔,添新人了?这一个我怎的没瞧见过?” 夏正平打眼一瞧,就笑了出来:“姑娘可是忙忘了,这一个不就是你三个月前去报国寺替老爷祈福,路上救回来的人吗?当时下着大雨,到了庄上,城里来报老爷病的急,你就将人丢在这儿走了,将养了许久才好了,又不愿意离开,说是没活路了,我就做主将他留下来了。一向在后面的,今儿前面人手不够,想是被拉到前面来当差了。” 夏芍药隐约似记得有这么回事,目光不由闪了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招婿 第五章 夏正平一提醒,夏芍药还真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儿。 她一向忙着,家里老父病着,还要侍疾,里面人情来往也不能断,更有花圃的事儿也得管,花市上的铺面也得过问,就把三个月前捡的这么个人给忘到了脑后。 彼时夏南天病的昏昏沉沉,她百般的想辙,病急乱投医,还要抽出空来就往报国寺去祈福,为着的却是各处医馆大夫请了无数,夏南天不见起色,独报国寺的道静法师医术高超,在洛阳城里都是有名的,只外出游方未归,她这才一趟趟的往报国寺跑。 那一日在报国寺等了一日,心情低落,素斋也无心食,只灌了两碗清茶,坐着马车回来的时候,在半道上便遇撞上了个病卧道旁的。 赶车的还道:“不会是撞上了个死人罢?”既不是初一十五,天色又晚,赶着回城的人家早已经走了,若这个人真是活的,怕早被人救回去了。 素娥已经吓的抖抖索索了,夏芍药却让车夫下车去瞧:“若还有救,就伸一把手,若真是没得救了,回去以后就往官府报一趟。” 车夫乍着胆子下车去瞧,见那人身上衣衫已经脏的瞧不出本来的样子,头发打着结,遮了面,也不知道多久未曾沐浴过了,靠的近了,差点让他身上那股子怪味儿给熏吐,又酸又臭还有股隐隐的脓血味儿,摸一摸胸口,倒还有口热呼气儿。 夏芍药便让跟车的将人给抬到了车里,她心里有事,也不曾细瞧那人眉眼,只当为老父积福。马车还未到庄上便下起大雨来,索性到庄上避雨,让庄上小厮将人抬到了下人房去瞧,结果与府里出来寻她的仆人撞到了一处,道是夏南天不行了,召她急急回去。 她哪里还管旁人死活,等回去了足有两三日守着出去多入气少的夏南天,等他缓过来,夏芍药哪里还记得此节。 要卖的花儿全装上了车,夏正平便让其余小厮退下,独指了那个瘦高个儿的道:“你过来给姑娘磕个头,能不能留在庄子里,还得看姑娘的意思。” 当初是夏芍药将人留在庄子上的没错,这些日子看着他也无处可去,又老实肯干,夏正平便将人暂时留了下来,既要长期留下来,自然还是要让夏芍药点头。 夏芍药带着丫环去了庄上正堂,夏正平便特特引了那人一路相跟着过去了,他却是个知礼的,知道这是个小娘子,竟然也不抬头去瞧,只规规矩矩低着头盯着面前方砖,等着夏正平发话。 等夏正平提起这便是救过他的主家,他也不曾跪下磕头,只拱手作揖,便算是谢过了夏芍药的救命之恩,只急的夏正平朝他使眼色,眼睛都快抽了。 他却依旧低头眼神只在脚下三寸方砖上头,倒好似那青砖地生出了朵芍药花来。 夏芍药心里有事,见到这么个人,便先缓缓问及来历:“小相公家在何处家中可有父母兄弟?怎的我听平叔说你竟然想要留在这里,我这里俱是卖了身的下人,却自来不收良民的。” 那人开口,却是一把磁沉的好嗓子,“在下宁景行,家里自小父母双亡,家财教叔伯占了,再无立足之地,这才流落到了这里。只求姑娘赏口饭吃,却不能卖作奴身的,不然也对不起黄泉地府的人。” 夏芍药内心一叹,倒生出点同病相怜来,又问:“你可曾读过书识得字?” 宁景行点点头:“倒是读过几日书,识得几个字。” 当着夏正平的面儿,她不好说什么,只催促了夏正平:“平叔才不是说要将花圃这个月的帐册拿来我瞧吗?不如这会儿就去理一理送过来。” 夏正平却是知道自家这个姑娘主意大,往花圃里留人也要谨慎,不能放了有坏心的人进去,而且顶好是拿捏住了,只这一条便须得是签了身契的。 宁景行却又有些难办了。 他自去了,夏芍药便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眼。” 这话却有些吓人了,就算街上行走的女娘们自来不是捂的严严实实,却也没道理叫个少年郎君抬头给自家瞧的。 她说的这般无礼,宁景行竟然也真的抬头给她瞧,似乎夏芍药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夏芍药再想不到,自己随手捡回来个人,容貌竟然不俗,眉蘊英气,黑沉沉的眸子里也不知道压着多少故事,却通瞧不出来一丝愤懑怨恨,只淡漠似雪,倒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儿。 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不大在乎,不然对着救命恩人夏芍药,怎么着也应该跪倒行大礼的。 夏芍药肚里来回思量,油煎水滚一般,只盯着他打量,他也就坦坦然立在那里任她打量,忽听得她问起:“你家里可曾订亲或者成亲?” 宁景行不意她有此一问,待眼角的余光瞧见她身边丫环惊住了的眼神,依旧立在那里任她瞧,嘴里的话却一点也不打磕巴:“自小订过一户的,后来就退了亲。” 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唇角边划出个讥诮的弧度来。 忽听得夏芍药直通通道:“你既头无片瓦,又无父母兄弟,无处安身立命,不如我招了你入府,做个上门女婿如何?” 她问出来这话,面上一丝羞意也无,就连思慕少年郎君的情意都寻不见,平静的直似个谈生意的商人,正在冷静的盘算各方利益,目光直逼宁景行的面上,见他略一迟疑,似乎教这么大胆的女子给吓住了,待见了夏芍药神色,便只简简单单回一个字:“好。” “姑娘——”素娥给吓的呆住,当场便流下泪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家姑娘,何至于要委屈到招个家无恒产的落魄子弟进门? 夏芍药在她面上扫了一眼,忽微微一笑:“这是喜事,还不回府去准备着,在这里哭什么?”说是喜事,她面上却无半点喜意,若不是宁景行听庄上小厮闲磕牙,说夏府止得一个姑娘,正当妙龄,主理家中之事,还当她这是替姐妹招赘呢。 等到平叔捧着帐册前来,听说了这一桩喜事,也是惊的目瞪口呆,犹自喃喃:“这可怎么好?哪能定的这般草率?”狠狠瞪一眼立着的宁景行,恨不得划花了他的脸。 ——定然是他这张脸让姑娘意动的。 宁景行既然应了下来,便要跟着夏芍药回去的,他身无长物,不必回去收拾行李,夏芍药便让他在旁等着,自己接过夏正平递过来的帐册,十指翻飞,一手拨算盘一手翻帐册子,飞快将这个月的帐册核对了一遍。 她的手指纤长,拨起算盘来煞是好看,宁景行便想:她这手底下的功夫却非一日练就。不觉间便盯着她拨算盘的手出了神,倒教素娥在心里狠狠记上了一笔:原来方才都是装的,这会儿便露出本性来了,却原来也是个轻浮的! 倒窥着空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宁景行被丫环瞪了一眼,也没什么反应,似对素娥的眼神毫无所觉。 夏芍药带着素娥出去,却又多带回来了一个人,在夏府里顿时炸了锅。 她给宁景行安排了院子,就在她院子的隔壁回雪堂里,又安排了婆子小厮去侍候,不独衣食让人打点,还派了人去请大夫来给宁景行诊脉。 这番动静闹下来,静心斋里旁的婆子仆从都晓得了,独独不告诉卧病在床的夏南天。 老仆华元还特特将素娥叫了出去打探了一番,一老一少对坐而叹,都愁的不行。 “姑娘这是叫外面人逼急了,但终身哪里能这样草率?” 素娥愁的都快哭了:“姑娘自来是个主意大的,这事儿恐怕只有老爷能阻止,华叔的话她也不一定能听呢,何况是我的。” 华元半晌无言,最后打起精神道:“我这就去瞧瞧那姓宁的,如果不是包藏祸心的,说不得这事儿还真只能这么办了。老爷可一心巴望着姑娘成亲的。” 夏芍药对华元与素娥私下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华元去回雪堂相看宁景行。又听闻侍候宁景行的来报,他倒是个心宽的,仆人端了饭上来,提箸便吃,提了水来,脱了便沐浴,就连衣衫鞋袜奉了新的上来,也便接了过来,穿戴停当,倒真似回到了自家一般自在随意。 这倒让夏芍药失笑出声:“传话过去,他若是在房里闷了,也可去园子里逛一逛。”他既然自在,她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自在。 先前替他诊脉的大夫说过,他身上的伤也好了,并无什么大的毛病,只将养一段时日调理过来就好了,这才让夏芍药放下心来。 她可不想招一回婿,倒招个病歪歪的人进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定亲 第六章 寒向荣回家之后,夏南星与寒取都在家等着他的好消息。 以他们的推断,夏芍药收了寒向荣送去的钗,又约了人在明月楼见面,恐怕夏南天再想拒了婚事,都拉不回女儿家的心意。 闺阁中女子,没经历过男女情事,对少年郎君的甜言蜜语尤其相信,夏芍药再有一颗玲珑心,恐怕对上情郎,也跟别个女子毫无二致。 哪知道等见到了垂头丧气的儿子,还有后面明月楼伙计抬回来的箱子,顿时面面相窥,“这是个怎么说道呢?” 丫环抓了两把大钱,打发了明月楼的伙计,寒向荣转头便回了自己房里,倒插了房门不再出来。 二人让丫环打开箱子,见里面放着许多小玩意儿,最上面的盒子十分眼熟,打开看时,正是让儿子送给夏芍药的那只金钗。 东西让退了回来,这是婚事黄了? 夏南星不信:“别是哥哥逼着芍药退回来的吧?”自夏芍药落了地,她可是常有意识的带了次子回娘家与侄女亲近,打的就是亲上加亲的念头。 不负她所望,次子果然从小就跟夏芍药玩的好,又在她的有意识引导之下,表兄妹郎有情妾有意,眼瞧着要开花结果了,哪知道出了这种岔子。 对夏南天是不无埋怨的:“哥哥也真是的,他都有几日光景了,还要拖着孩子的婚事。”又问计于夫:“东西让芍药给退了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寒取哪里能够忍受夏家的财产落入别人的腰包。不过到底是男人,比之夏南星要沉稳许多,“你且别急。现在是舅兄着急上火,咱们倒不必急。就算东西退回来了,可再要另择人家,不得有媒人上门只消派人悄悄打听,看夏家请了哪家媒婆上门,再做打算。” 夏家想要赘婿,也得相看不是 寒家派出去的人悄悄盯了夏家半个月,连个媒人婆的影子都不见,正当寒家以为夏南天与夏芍药父女俩这是为了婚事僵起来了,各不相让,寒家只消坐收渔利之时,夏家开始大肆派送喜贴,准备五日之后摆宴成婚。 夏南星与寒取这下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 夏芍药与宁景行的婚事是经过夏南天首肯的。 宁景行在夏家住了几日,夏芍药不来寻他,他便也只在回雪堂住着,放开了肚皮吃喝,侍候的婆子悄悄向素娥比划:“这么大的碗,顿顿能吃三大海碗米饭,上面盖着肉菜都冒尖了,还要喝一大碗汤。”就这么个吃法,别不是哪个穷山僻壤过来的吧? 压根没见过夏家这种富贵日子,这才放开了吃喝? 素娥悄悄回了夏芍药,被她横了一眼:“难道咱家供不起他的吃喝?只瞧着他有无别的恶习,要能听话就好。若是不听话,我也有本事教他听话。”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更改了? 素娥侍候了夏芍药这么些年,总想着以她的人品连公子王孙恐也配得,哪知道临了临了,却寻了这么个人出来,除了一张脸能看,哪还有称心的地方? 华元相看完了之后,倒是想跟夏南天通个气儿,可是瞧着夏芍药铁了心要招这个人,索性哑了嘴巴,只等着夏芍药跟夏南天开口。 总不能她不告诉老父,就自个儿成亲吧 夏芍药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等了五六日,宁景行鸡鸭鱼肉,汤汤水水调理的颇能见人了,不再似个衣裳架子,气色也好些了,针线房里赶制的衣裳鞋袜都上了身之后,便带了他去见夏南天。 “既要入我夏家门,总要见见我爹的。且看他老人家同意,这事儿就可以定下来了。”她这几句话倒似新婚夫妻,丈夫带着小媳妇儿去拜见公婆的。 宁景行是知道老东家病了数月之久,家事全压在少东家身上的。对前去见老东家,一点抗拒也无。 夏南天是在宁景行进府之后的第四日上,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告诉他的还是夏芍药。彼时天气晴好,她命人将夏南天抬到院子里晒太阳,父女俩相依着都有些昏昏欲睡,她的声音就跟梦呓似的轻柔:“爹爹,我招个家无恒产的人进府来,你觉得如何?” “只要你不受委屈,年貌相当就好。”他还当闺女开玩笑。哪知道隔了一会,她便睁开了眼睛,带着狡黠道:“人已经进府了,过两日打理清楚,带过来给爹爹瞧瞧好不好?” 夏南天:“……” 等到人真的被夏芍药带到了他房里,丫环拿了垫子过来,他还真跪下向夏南天叩了三个头,“小子宁景行给夏老爷请安。” 夏南天就算病着,那双眼睛也识人无数,见到他这副容貌,黑沉沉的眼,倒是一怔:这丫头从哪里捞出来这么个人? 又问过了年纪,得知他已经十八岁了,问及生辰,他倒也知道,便让华元带了他退出去了。 “你这丫头,也不怕压不住这人?”就凭那双黑沉似海的眸子,恐怕也是个心事沉的。 假如夏芍药寻了个憨傻的,他倒更放心些。但宁景行怎么瞧都不是个憨傻的。 宁景行恰与华元从窗下经过,听得她轻笑:“相敬如宾固然可行,但若真过不下去,不还有和离一途吗?只解了眼前困局再图往后。”被夏南天在手上拍了两下。 他病后无力,听了女儿这话却直如针戳心口,都要疼起来了。 窗外宁景行脚步略滞,夏芍药已经娇笑着向夏南天求饶:“爹爹别恼,我不是看上这张脸了嘛!”他缓缓勾起唇角,笑意转瞬不见,快走两步跟了华元离开了静心斋。 自那日之后,他便每日都往静心斋去瞧夏南天。 夏南天倒是想了解了解这女婿,有精力时便与他说几句话,听他谈吐,倒也知礼。天气晴好之时,他便将夏南天抱出房来晒一会太阳,岳丈女婿倒颇为相得,就算是夏南天睡着,他也一个人坐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渐渐宁景行便摸出了夏芍药往静心斋去的规律。 大清早她必是没空过去的,不是在处理家事,就是往花市里去了,有时候还要往城外花圃里去,总之忙的脚不沾地,只有每天下午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才能过来陪陪夏南天。 她这样忙,二人见了面也无甚话说,只打个招呼。 等她来了之后,宁景行便告辞出来,留他们父女俩独自相处的时光。 等到夏南天觉得接受了宁景行之后,便将二人召集在自己床前,郑重道:“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老夫只有这一个女儿,既然要招婿上门,便有两个条件。” “您说——” “进了夏家门,便要改了姓夏,而且此后一家之主便是姐儿,此后你须得事事以她为先,听她的话。若是这两件做不到,就当这些日子你来我夏家做客,我让小女送了程仪,送你出门。” 夏芍药不意老父还有此话,眼眶都红了,硬忍了下来。又恐宁景行不愿意放弃姓氏,甩手不干。她不过是捡了个人来解眼前困局,实没想过要与宁景行天长地久。说不上对此人有什么深情厚谊,但却无法再去寻个这么合适的人来。伶仃一人,再无挂碍。 宁景行朝着夏南天叩了一个头,也只一个字:“好。”跟当初答应夏芍药时候一样干脆。 夏芍药少有的露出吃惊的神色来:这个人……他就不会再说别的话吗? 夏南天面上浮上喜意来,立刻分派人手,与夏芍药商量宾客名单。又让宁景行回房去写自己的庚帖来,派人送到道观里去合帖子,不意竟得了个天作之合,儿孙满堂的吉利话儿,顿时身上的病意都去了三分。 夏家家大业大,每日都有各处的管事上门来寻夏芍药,还有外地赶来买花的生意伙伴上门,夏芍药自己也要出门办事,只没请过媒人婆上门,寒家的婆子只盯牢了媒人婆,哪里知道夏家喜事将近。 等到各府的帖子送了出去,府门口也开始张灯结彩,寒家的婆子才着了慌。 “别是……新郎倌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吧?” 倒是与她家主子的想法一模一样。 夏南星当即吩咐了家下人等不许多嘴,免得让寒向荣知道。寒向荣在房里闭门三日,夏南星急的团团转,隔着窗户好话说了一箩筐,保证能将夏芍药迎进门,这才哄的他开了房门。 如今却是顾不得了,回房急急换了衣裳,外面买了四色点心便往夏家去了。她倒是要瞧一瞧夏家择了什么样的人来入赘。 哪知道夏南星去的时候迟了一步,已经改了姓,还跟着在官府入了夏家户籍的夏景行已经去夏家别院住了,只等成婚当日再进夏家门。 夏芍药见了姑姑上门,只派人将她引到了静心斋,她这个新娘子且忙的脚不沾地,要派人布置喜堂,布置新房,各处院落也要粉饰一新,挂红绸,最重要的是要安排当日酒宴,这却是重头戏。 还派了人去城外花圃搬了上百盆的芍药花来,只拣那颜色喜庆的摆往各处,颜色浅淡的通不要。 哪里有功夫招待夏南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错失 第七章 夏南星进了静心斋的大门,引着她的素娥还十分抱歉:“姑奶奶小心脚下,姑娘差了奴婢侍候姑奶奶,她实在忙的脱不开身,家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她决断呢,宴客的席面都没拟好呢。” “我也有些日子没来了,你们老爷怎么就猛不丁的给姐儿订亲了呢?还说要宴客,接到帖子倒吓了我一跳,这连亲都没订,说到底是城里的哪家子呢?” 她实不能相信,还有谁能够比得上寒向荣与夏芍药的感情呢。 夏南星来之前,原本没当真,结果到了夏府大门口,见着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喜气盈门,一路走来,路上仆人皆是穿红着绿,笑意盈盈,便知喜帖再无虚妄。 守门的小厮一面迎了她进去,一面派腿脚快的去通知夏家父女。二门的婆子迎了她之时,问及新姑爷的来历,婆子一问三不知,只对自家姑娘成亲这事儿感到分外高兴。 要多发一个月月钱,还赏新衣穿,另有派发的果子点心,可以拿回家去给小孙子甜甜嘴呢。 素娥迎了来陪着她,这会儿嘴里也没实话:“这事儿奴婢不太清楚,可是老爷做的主呢。新姑爷也是一表人才,不是洛阳城里人呢。”原本是夏芍药自己挑的人,这名声却不好传出去的。 夏南星又不好对着夏芍药身边的大丫头开口训斥,但心里委实不舒服,只能笑嗔她一眼:“你就跟我弄鬼吧,还不跟我说实话。那你家姑娘是什么意思?”心底实还抱着一丝丝希望,只盼着夏芍药对寒向荣情丝难断,他家还有机会。 素娥抿嘴一笑,到了这时候对寒夏两家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华元与她私下谈起新姑爷,难免会与寒向荣对比一二,漏出三两句寒家的作派,足够令素娥心里气愤不已了。 “我家姑娘自然听老爷的。”难道这会儿姑奶奶还指望着姑娘为了二表少爷与老爷拗着来不成? 夏南星见问不出什么来,一脚踏进夏南天的卧房,便埋怨了起来:“哥哥这是怎么说的?怎么闷不吭声就将芍药给许出去了?也不打听打听什么人家。我还在家等着哥哥的信儿呢。” 倒好似夏家背信弃约一般。 夏南天正倚在床上,见妹子进了门,先不问他的身体,就提起了夏芍药的亲事,可见得夏家这块肥肉没有落进寒家食袋里,竟是急了起来,心里不由冷笑:这还是嫡嫡亲的妹子呢。 只面上不显,道:“芍药不是去了明月楼,特特回话了嘛,难道荣哥儿竟然回去没跟你们提过?她连荣哥儿送来的钗子都退了没收,咱们以前的玩笑话儿可不就是玩笑话嘛,哪里能当真呢。” 夏南星当场被噎住了。 原本让寒向荣送金钗给夏芍药,就是打着两小儿私定盟约,到时候夏南天也拗不过女儿,只能将女儿嫁到寒家去的主意。哪里知道夏芍药收到钗子竟然没瞒兄长,在夏南天的注视下,夏南星的脸都红了。 而且夏南天说的可是实情,两家从没请过媒人上门,也不曾交换过信物,换过庚帖,就两家大人口头约定过。就算是拿出去说嘴,口说无凭,这门亲事也不作数的。 原本是寒家胸有成竹,只等着夏家求上门来,着急完婚。哪知道此刻竟然倒了个个儿,夏家撂开了寒家,另择了招赘的人选了。 到得这时候,夏南星也后悔不已。早知道兄长与侄女这般倔强,非要招赘,他家二郎也不是不能入赘的。只到时候小两口感情好了,还有多少不能贴补自家的呢。现在倒好,鸡飞蛋打一场空。 “哥哥倒是说的,我这还不是做姑姑的,生怕芍药受了委屈嘛,嫁了别人我不放心,二郎又一向将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的,这才想着由二郎照顾她最好不过。哥哥到是着急忙慌的,给芍药定的是哪一家呢?” 夏南天唇边不由逸出笑来,“以前的姓氏不提也罢,这孩子是个孝顺的孩子呢,还没进门,就改了夏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得拿他当子侄待的,往后他可就是你的嫡亲侄儿了。” 夏南星心里真是怄也怄死了,心道:我嫂子倒是跟你生个侄子让我来疼啊!好好的外甥不要,非要哪里拣回来的不知名姓的野人,兄长莫不是病糊涂了? 她进门之时怀揣心事,此刻再瞧夏南天的气色,不由大奇。 夏南天长久的病着,靠些参汤补药提着一口气,原来出气比入气多,总让人担心哪一口气喘不上来,说不定就撒手西去了。现在倒好,家里要办喜事,他面上气色竟然瞧着比上回来要好上许多,跟她一气说了这几句话,竟然都不曾喘气,顺顺溜溜的。 别是……冲喜给冲好了吧? 一想到这里,夏南星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夏家若是只余夏芍药一个人,她还能插得上手来。但若是兄长渐渐好起来,她哪里还插得上手来? 她提起要见新姑爷一面,夏南天还笑:“妹妹急什么,到了正日子你带着妹夫孩子们来吃喜酒,往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这会儿他还没进门呢,不在宅子里。”人在哪里,却是绝口不提的。 夏南星旁敲侧击,最后什么也没打听到,借口夏南天累了退了出来,让素娥带着她去见夏芍药,小丫环却来报,一刻钟以前,铺子里掌柜派了人来请夏芍药,夏芍药出门去谈生意去了,说是外地来的客商有宗大生意要谈。 “姑娘说了,只管让姑奶奶陪陪老爷,她几时回来还不一定呢。总要去城外花圃里去瞧瞧货,还要定下数目价格,收了定银才好回来呢。” 这丫头不会是故意躲着她吧? 夏南星心头一口气憋着上不去的下不来,噎的难受,却又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但兄长也太拿她不当一回事了,好歹他们是亲兄妹,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分说的呢? 她好容易进了家门,见到寒取就一通埋怨:“都怨你,早说了别跟哥哥拗着来,现在可好,人他都定好了,宾客都请了,只等着拜堂成亲入洞房了。” 寒取向来运筹帷幄,没想到在夏南天这里触了礁,现在还不能够相信将好好一块大肥肉给丢了,在地下走了两圈,猛的停了下来,“要不……你去跟舅兄说,让咱们二郎入赘,那什么不知道名姓的小子,让他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二郎跟芍药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夏南星今儿在娘家吃瘪,这会儿满腹的怨气都爆发了出来:“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那头庚帖都换了,那小子倒会阿谀大哥,连姓都改了,说是跟着夏家姓呢,官府都入了籍了呢。”这却是哪里好反悔的? 他们千肯万肯,夏南天是断断不肯的。 这点夏南星还是非常了解的。 寒取颓然坐了回去:“怎么会这样呢?” 夫妻二人正相对埋怨,忽听得外门寒向荣兴冲冲的声音:“娘,你去舅舅家了?芍药可好?” 儿子一脸喜意的进来,只当是夏南星去了夏家提亲事,他能娶得夏芍药进门了,但夏南星夫妻见到儿子,顿时头都大了,不知如何开口分说。 ******************** 五日忽忽而过,到了夏家宴客的正日子,寒向荣一身酒意被夏南星从被窝里揪出来,一家子打扮停当去吃喜酒。 到了夏家大门口,但见车马拥挤,都快没了下脚的地儿。夏家各铺子里的掌柜以及家里的管事们都在门口迎客,与夏家在生意上有来往的,以及花市上的同行们俱都来吃酒。 主人家一个抱病在床,能理事的夏芍药今日是新娘子,没拜堂前不宜露面,新郎倌还在来老宅的路上,前去迎亲的是夏南天身边的老仆华元,带着一干小厮前去。 纵如此,前来吃酒的宾客也没谁被冷落,俱都有认识的掌柜管事给迎了进去招待。见到寒家一家子,夏正平立刻迎了上来,亲亲热热道:“姑太太与姑老爷怎么才来?今儿家里忙,老爷一早就等盼着姑太太早点儿来,还想让姑老爷与两位表少爷帮忙招待客人呢。” 夏南星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细一品才察觉出来,这是自己与丈夫在夏家老宅里换了称呼。原本仆人们当着夏南天的面儿,向来都称她做姑奶奶的,而寒取自然是姑爷。如今新姑爷要进门,他们夫妻二人可不就升了一辈的称呼。 升了一辈,就预示着夏家门里进了新人,以后若是芍药与夫婿相得,听了夫婿的话,娘家岂不与她又隔了一层? 想到此,夏南星的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她身后跟着的寒向荣自听到夏芍药要与个没见过面儿的男子成亲,他这几日过的浑浑噩噩,一味只埋怨父母耽搁了自己的好姻缘,如今听到这话,就跟刀子戳到心口上一般,止不住的泛疼。 怎么也不能够相信,他的芍药,竟然要与别的男人成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事定 第八章 寒向荣跟着父兄一路进了前厅,夏南星自带着媳妇闺女自往后院而去。原本她还想去思萱堂见一见夏芍药,只领路的丫环将她们径自引到了后院花厅,“今儿来了好多太太奶奶,老爷一早就盼着姑太太来,想让姑太太帮着招呼客人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只有跟着丫环往花厅去了。 一路之上,但见夏府各处都摆着鲜妍的芍药花,挂着红绸红灯笼,将整个夏府都映照的亮如白昼,就连丫环也是穿红着绯,收拾的十分喜庆。眼前鲜花着锦,富贵如云,偏生与她家没有半点关系,每想起这些,夏南星心中都有椎心之痛。 好好一桩喜事,愣是错过了。 夏家花厅里来的太太奶奶们倒有泰半她不认识,这些都是与夏家身份相当的人家,是她出嫁之后,这些年夏南天发展的人脉。 只不过对方一听这是夏家姑太太,自然也寒喧几句,搭几句闲话。 到了吉时,听说新郎倌已经迎进了门,前院鞭炮声响,却是准备拜堂了。一众女眷虽坐着,不曾去前厅凑热闹,也谈论几句这来历不明的新郎倌:“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郎君,恁般有福气。” 夏芍药的能干是出了名的,人又生的花容月貌,若非夏老爷在被生意伙伴问起女儿婚事,一早就放言夏家是要招赘来继承家业的,恐怕夏家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耳边听着这些太太奶奶们的话,夏南星止不住的担心儿子,见到夏芍药与别人成亲,也不知道心里得多难受呢。 ************************ 果然知子莫若母,自夏景行骑马到得夏家老宅,下马踩着红毯进门,寒向荣的目光就一直紧盯着他,就想瞅一瞅他有何不同,竟然教夏芍药弃他于不顾,另嫁他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夏景行的身体缓了过来,人也圆润不少,衣衫穿在身上不再空空荡荡。他今日身着大红喜袍,肩宽腿长,眼眸深邃如碧波寒潭,波澜不兴,又因着神色间带些疏离漠然,竟然是少见的英俊出众。 满堂宾客里未尝没有想要看看夏家女婿是何等样人的心思。这么着急忙慌的办喜事,谁知道新郎倌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拉出来,上不得台面的穷小子。 甫一打照面,就连前来喝喜酒的何大郎都忍不住与吴家三郎啧啧叹息:“夏家这是打哪儿挖出来的,我原还想着那般人才招赘可惜了,这么瞧着竟然也相配呢。” 吴三郎长日与他厮混,忍不住低声调笑:“你别是惦记着夏家姑娘吧?从今往后可是没机会了。” 何大郎想起夏芍药欺霜赛雪一张精致面孔来,又是个呛口的,就忍不住心里痒痒,瞪一眼吴三郎,“休得胡说。”自己倒撑不住笑了。 不巧寒向荣恰立在他们身边,听得这两人戏语,再瞧瞧缓步从容而来的夏景行,又有喜娘引了身着嫁衣,盖着盖头的夏芍药从内宅而来,两个喜庆人儿渐走到了一处,沿着红毯到得堂前,心里顿如吞了千万把钢针,真是一颗心也要被扎碎扎烂了,却还只能忍着,不言不动。只怕动一动便要忍不住冲到堂前去,扯着夏芍药的手儿不让她拜堂。 赞者高声唱和,夏芍药视线只在方寸之间,与夏景行齐齐跪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礼成!” 这声音听在寒向荣耳里,直如催命符咒一般,让他摇摇欲坠。但各执了红绸一端的夏芍药与夏景行却浑然不知。 夏芍药这些日子眼见得老父气色一日好过一日,早觉得自己这决定无比正确,不管夏景行芯子里如何,就冲着夏南天的身子因着这喜事而渐渐松快起来,她内心里对夏景行也是带了三分感激的。 这会儿堂上宾客各自交头耳语,夏南天被人抬到了高堂之上,看着女儿窈窕身影缓缓一拜再拜,只觉多日愁绪得解,喜笑颜开,身上也多了几分力气,还与下首坐着观礼的宾客笑着打招呼。 拜完了堂,自有喜娘与丫环扶着新人入洞房。 新人各牵了红绸的一端往新房里去,夏南天耳边皆是吉利话儿,他撑着一口气儿,与同行旧友寒喧,目光掠过满堂宾客,忽瞧见寒向荣难看的脸色,便嘱咐身边侍候的小厮,多盯着他些,免得他闹将起来。 两个孩子自小感情融洽,若不是寒家一意孤行,他对寒向荣一向视如己出的,就为着这外甥自小迁就夏芍药。 新人一路到得新房,那些之前在花厅里坐着的太太奶奶们都涌向了新房。夏南星可算是见着了夏景行。 她原想着,只要新郎倌生的差些,上不得台面,比之她家荣哥儿差的远了,夏芍药思及旧情,日子自然过不好。到时候能过成什么样儿,还不一定呢。 哪知道才打了个照面,倒让她吃了一惊,以她偏袒儿子的心理来说,这新郎倌比之她家荣哥儿,竟然也不差着什么,个头竟然还要比荣哥儿高上许多,却是个十分齐整的儿郎。 夏景行可不认识这位姑太太。 新人坐床,揭了盖头,他低头去瞧,新娘子毫无羞怯之意,倒好似闷在这盖头里有些气闷,竟然悄悄长出了一口气,这模样倒引的夏景行唇角微弯,眸中难得的有了几分喜意。 一众太太奶奶顿时纷纷赞新娘子漂亮,请来的坐床童子胆儿也大,竟然往夏芍药身上去猴,嘴里还嚷嚷着:“漂亮的新娘子。娘,我长大了也要娶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却是吴家大郎四岁的儿子,还不知羞的年纪。 吴家大奶奶今日也随着婆母前来喝喜酒,却是个脸团团的圆润妇人,笑起来颇为亲切,摸着儿子的头直发愁:“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娘从哪儿给你寻一个去?你这不是为难娘吗?”倒引的房里太太奶奶们直乐。 独夏南星面色有几分难看。 眼前这富贵锦绣,原本应该是她家儿子的。 待得宴开,新房里的太太奶奶们都要去花厅坐席,夏南生婆媳闺女自然也要去,寒向蓝目光却直往妆台上夏芍药的首饰匣子上去瞄。 夏芍药房里的丫环们都知道她有这个毛病,每次来都要去瞧一瞧夏芍药的首饰匣子,不知道把多少好东西给拿走了。 以往丫环们还想着,现在是表姐妹,以后便是姑嫂,对寒向蓝多有相让之意。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夏芍药房里大丫头除了素娥妥帖周全,秋碧是个疏旷不甚计较的性子,丁香小意周全,榴花却最是个快言快语,火热的性子。 旁人能忍,她最忍不得,立时便笑着过去,挡住了寒向蓝依依不舍纠缠在夏芍药首饰盒上的目光,还要当着所有太太奶奶的面笑道:“表姑娘不去吃酒吗?” 寒向蓝眉毛都竖了起来,气哼哼跟着夏南星与大嫂刘氏往花厅去吃酒,半道上还要向其母小声告状:“娘,你瞧表姐的丫环,平日我来了,巴结都巴结不及。这会儿就开始把我当贼一般防了起来。”到底还知道顾忌着在场的太太奶奶们,音量倒小。 夏南星犹如吞了一嘴的黄莲,苦不堪言,哪里还说的出别的话来。 闺女不明白,她却明白,夏芍药房里丫环的态度是因何而改变。以前夏芍药的衣衫首饰随便寒向蓝穿戴,但以后恐怕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她拍拍自家闺女的手,权做安慰。 前脚新房里的太太奶奶们去了,后脚榴花就开始叮嘱丁香:“以后你可看好了姑娘的首饰盒子,再别让表姑娘来随便挑拣。姑爷进了门,咱们以后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像以前那样在寒向蓝面前小意周全,就怕得罪了她,免得让夏芍药与寒向荣离心的事情再不会有了。 她唠叨几句,见丁香全然没有回应,顿时气急:“你倒是说话呀?!真是个锥子扎过来也不急的性子。”见丁香频频点头,倒引的她笑了,还长出了一口气:“怎么我倒觉得轻松不少呢?”结了这门亲,与寒家人势必要远着些了,不必再对着寒向蓝陪笑脸,她倒觉得轻松不少。 榴花此言,在场的其余三个丫环未尝没有这种想法。 只素娥到底虑事周全,听得这话便作势要抽榴花:“瞎说什么呢?”到底是怕夏芍药面上下不去。 寒家人再不好,那也是她的亲姑姑。 却不知经夏寒两家结亲不成,这事儿在夏芍药心里,再不肯念寒家人一丝丝好的。 “我也肚子饿了,快去弄一桌清淡的菜来吃。” 夏芍药才不理会丫环们对寒家的想法呢。她连自己都未尝不是这样想,又如何会阻止丫环们。 等到丁香与秋碧去厨下提了一桌清淡的菜来,一字儿摆开,她毫无顾忌开吃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叹:“还是留在自己家里舒服。”若是嫁出去,就算是嫁到了亲姑姑家去,那也没这么自在的。 素娥替她布了一勺子小巧的珍珠鱼丸,闻言立笑:“那可不。” 新房里摆开了席面,整个夏家大宅子里的喜宴才刚刚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质问 第九章 今日喜宴前来的宾客,夏景行无一人认识,但这些洛阳城里的少年郎君似乎对夏家的新姑爷十分的热情,揪着他死命灌酒,让他充分领略到了洛阳人民的热情。 见新郎倌从新房里回到了前厅,被一堆少年郎君们围在中间脱不开身,夏南天便招手让他过去,当着满堂宾客告罪:“今日大家能来喝小女与姑爷的喜酒,在下十分感谢大家给夏某人这个薄面,鄙府姑爷以后就是在下的儿子,要与小女一起支撑门户,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在下这对儿女。在下生病多日,实难支撑,就不陪诸位了……” 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到了极限,再坐在席间与众人周旋,万一昏倒在宴席上,反而不美,索性趁着还有精神头,先行告退。 众人七嘴八舌送夏南天,嘴里多是吉利话儿:“夏老弟今日家中办喜事,过几日定然身子康健,咱们有空再去明月楼小聚……”这是旧友。 “四哥,等你好了兄弟非跟你多喝几杯不可!”这是族中的堂兄弟。 夏南天一一应承,这才被小厮抬回了静心斋。 ****************************** 夏家办喜事,除了寒家人一肚子别扭之外,夏家同族也多有非议。 特别是曾经带着人跑来要给夏南天过继的夏老三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原还想着,夏南天这注财,他总能发一发的。 族里那些个人他都试探过,但凡自己家里儿子有机会承嗣,都想着独吞,或者只让他喝点残汤剩水,独夏九郎面上瞧着憨实,心里却是个有成算的,一早就提出来:“但凡平哥儿能做了四哥的儿子,将来那一房里的东西紧着三叔挑。至不济咱们两家一人一半,侄儿还能亏了三叔不成?” 夏老三这才热情帮夏南天张罗过继事宜。 哪知道他一腔热情被夏南天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去,总想着依夏南天的光景,活不过几日去,到时候留下一个孤女,再精明能干难道还能拗得过族里? 没想到夏南天闷不声儿就择了女婿,替闺女招了一个上门。 夏九郎自得了三叔公的准信,说是能让他家平哥儿顺利过继到夏南天膝下,在自己家里动辙便摆出了财主的款儿,张口便是:“待过些日子,便有花用不尽的金山银山,还有甚是我买不来的?” 他妻子殷氏是个谨慎妇人,还劝他:“这事儿还没定下来,你也别瞎嚷嚷,嚷的大家都知道了,万一没办成可怎么好?” “呸!”夏九郎啐了殷氏一口:“妇人家懂什么?!还不快给我沏一壶茶来?”往日瞧着憨厚的人竟也张狂起来了,牛皮都快吹破大天了。 殷氏抓一把粗茶叶子,还是旧年的陈茶,叹口气去给夏九郎泡茶了。 等族里各家接到夏南天派人送去的喜贴,夏九郎顿时傻眼了,拿着喜贴就往夏老三家里冲,抓着他的胳膊差点将夏老三那把老骨头给捏碎了:“三……三叔,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我家平哥儿过继的吗?怎的又招赘了?” 夏南天既招赘了,那定然是不会再过继的。 当日夏南天拒绝了过继之事,夏九郎并未去静心斋亲耳听到,而夏老三回来之后还满口应承:“老四应承了下来,只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来了夏芍药赘婿入门。 夏老三是有苦难言。 他原本觉得有十分把握的事情,哪知道夏南天竟然撑到了现在,还有精神头给女儿办喜事,瞧着倒是比上次他见过的时候气色要好许多。 夏九郎日夜都想着要做宅门里的老爷,一朝算盘落空,待听得夏老三吞吞吐吐说夏南天压根没答应,当时就拒绝了,直恨不得把夏老三给撕巴撕巴吞下去,眼珠子瞪的都快凸出来了,“三叔你这是耍着我玩呢?” 他风声都放出去了,族里堂兄弟们擎等着给他贺喜呢,性急的连礼都备下了,就盼着到时候也能沾沾光。也有心里泛酸的,背底里不知道说了几箩筐的酸话,等收到喜贴,风言风语倒散开了,夏九郎臊的都没办法出门了,心里将夏老三给恨了个臭死。 便是他儿子平哥儿出门,如今也有族里的堂兄弟拦在他面前取笑:“平哥不是要去享福吗?怎的还在这泥坯房里住着受苦呢?四叔——你爹没来接你啊?也不对,听说你爹病的都快咽气了,你还不赶着去侍候,在这里瞎晃什么啊?” 那等刻薄的言辞,都是家中父母时时议论,小儿听在耳中,取笑起平哥儿来,便模仿着父母,似模似样,被夏九郎听在耳里,真是戳心戳肺。 今日喜宴,夏家族里旁的人家都来了人,备了份薄礼来吃一杯水酒,独夏九郎一家没来。 ——实是没脸登门。 夏老三臊眉耷脸坐在上座,喝着夏家宅子里的陈年佳酿,心里直泛酸水,总疑心这酒酿的味儿不对。 族里与夏芍药同辈的堂兄弟们拉着夏景行介绍族里的人,听到夏老三是族长之时,还特意敬了他一杯,夏老三将这杯喜酒灌下去,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 寒取虽不知夏家族中打算,可算盘落空,与夏老三都算是失意人,又不幸坐在了同一桌上,相对而饮,没多久就喝的烂醉。 寒向荗要看顾父亲,不免顾不上弟弟,只先时看夏景行被何大郎吴三郎以及夏家族中堂兄弟围着灌酒,只寒向荣闷头喝酒,再一转头,他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寒向茂倒是有心想看顾兄弟,怕他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但寒取揪着儿子不放,他只能招手让最近的小厮过来,“二郎喝了酒,快派人去寻一寻。” 那小厮立刻转身便往后宅奔去,到得思萱堂,问门口的婆子:“可瞧见过二表少爷没?” 那婆子也喝了两杯酒,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这猴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新房!二表少爷喝醉了酒,不家去歇着,跑新房里来做什么?” 小厮在夏家后院里到处转了一圈,都没寻到寒向荣。他之前恰是奉了夏南天的命要盯着点寒向荣,只座上有位宾客喝了酒想更衣,让他带路,等他引了客人回来,再瞧时座中已不见了寒向荣的踪影。 只这会儿见寒向荣没来新房闹腾,思萱堂里静悄悄一片,惴惴不安的想:或者二表少爷醉了自己回家去了呢? ******************************* 前院里闹酒到了半夜,宾客们才散去了一多半,还有那喝醉酒的几个,想要将夏景行灌醉,反被他给灌的出溜到桌子底下还嘟嚷着:“兄弟好艳福”的何大郎,吴三郎等人,都醉了个烂死,被夏家管事带着小厮给抬到了前院客房,各灌了一碗醒酒汤,安顿了下来。 夏景行脚下打飘,一步步往夏家后院走去,小厮要扶他,被他推开了:“我自己走回去,你们留在这里收拾东西。”喜宴散了之后,到处一片狼藉,恐怕要收拾大半夜了。 远远瞧见了思萱堂的灯光,他脚下便加快了几步,还未到得近前,便听得一把声音:“表妹,我实没想到,你对我这般绝情!” 夏景行脚下一顿,立刻便想到了这声音的主人。 满院子宾客,能对着夏芍药喊表妹的,除了寒向茂,便是寒向荣了。 寒向茂已经成亲,早就搀扶着醉酒的姑老爷回家去了,那这声音便只有寒向荣了。 夏景行下意识的便停住了脚步。 这条路是个三岔路,左右两边各植了花树,向左是去静心斋,向右边是思萱堂。夏芍药与寒向荣恰被这些树旁的花树给挡着,他倒没瞧见。 他只看到了夏芍药身着大红嫁衣的背影,却不曾瞧见她的脸,只听得她声音极为平静,宛若平常般道:“二表哥喝醉了,若是不想回去就让管家带你去前院住客房。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二表哥能来贺喜,我很开心。” 寒向荣的声音却十分的激动:“表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真的嫁给别人?我不开心!我心里难受!你这是在拿刀子割我的心啊!” 他的声音里饱含了痛苦,就连夏景行这个局外人也觉得他对夏芍药用情极深。 夏景行入目之处,近处是扎着彩绸的花树,左手边就摆着两盆芍药花,芬芳吐蕊,远处是红彤彤的思萱堂,却忽然之间觉得这颜色有些红的刺目。 夏芍药显然是没什么耐性听寒向荣倾诉衷肠,只道:“表哥快回去吧,夜深了,我还要回房去呢。不然一会夫君该回房了。”说着已经向着思萱堂的方向走去。 夏景行听到她这称呼,又觉远处那一院子热热闹闹的红色似乎也不是那么刺目了。 但寒向荣却不似夏芍药这般平静,声音里透着绝望与痛苦,连连质问:“你现在心里一心一意只装着他是不是?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倒值得你这般待他?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你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有没有啊?你说啊!”最后一句话,近似于嘶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礼成 第十章 夏芍药停了下来,还未及回答,已听得夏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在做什么?”她倏然转身,夏景行恰从身后花树间转出来,脚步间还带着几分踉跄,醉意醺然:“娘子,快来扶为夫一把。” 寒向荣瞠目结舌,顿时酒意被吓醒了大半,被抓了个正着,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原是凭着一股酒意前来寻夏芍药,心中希翼些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希望夏芍药对夏景行毫无夫妻情义,扑倒在自己怀里痛哭后悔,还是二人只是说说话儿,让自己心里的焦灼痛苦缓减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喝多了酒,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见她! 夏芍药在夏景行出现的那一刻就僵住了,面上辣辣作烧,下颔抿的死紧,瞳孔紧缩,腰背挺的笔直,倒似背上绑着一块铁板,又硬又沉又动不了,就连手指都忍不住微微蜷缩,倒如泥塑木胎一般,立在了当场。 还有什么比新婚之夜被丈夫撞见她与别的男子诉衷肠更令人难以接受的? 虽然这只是寒向荣单方面的行为,但瞧在不知内情的夏景行眼里,可不就是她行为不检嘛。 夏芍药在几息之间已经做好了迎接夏景行狂风景雨的准备,至少也不能让方才还满含笑意在静心斋喝药的夏南天知道这件事。 夏景行见夏芍药僵立当场,跟见了鬼似的,小脸煞白,索性自己走了过去,将半个身子都压到了她身上,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唇角微弯,整个脑袋都压到了她肩上,在她耳边低语:“娘子在想什么?不累吗?”还顺便在她耳朵上偷香了一记。 夏芍药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耳边是男子火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只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被他嘴唇挨过的地方一霎间的触感一再放大,似乎那一小块地方被烙铁烫过了一般,脑子都懵了。 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跟男子这般暧昧过,就连寒向荣也自来只是规规矩矩的说说话儿,从没什么轻佻的举动,只怕亵渎了她。 “我……你……”真是再伶俐的口齿都结巴了。 她很想一巴掌推开夏景行,但鉴于方才让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心虚之极,竟然破天荒的咬牙任由他将半个身子堂而皇之的倚靠在自己的身上,虽是他靠着她,但男子身体伟岸,她身形纤细,倒好似夏景行懒懒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一般。他尚有余力回头与寒向荣客气:“家里客房在哪里,二表哥定然知道的,我喝多了酒,脚下不稳,就不送二表哥了,烦二表哥自己过去休息吧,我也要与娘子回房去了。” 男子知人事早,洞房花烛夜,他回去做什么,寒向荣想一想也是心如刀绞,痛不能抑。 之前他尚有勇气质问夏芍药,可是当着夏景行的面儿,特别是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让人心中发凉的眸子,他方才的勇气瞬间消失无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夏景行揽着夏芍药纤细的腰身,将自己的身子整个紧贴在夏芍药身上,往思萱堂去了。 寒向荣呆呆站在原地,直站到前院收拾完席上东西的丫环婆子回来,这才请了他去客房休息。 他又哪里睡得着? **************************** 思萱堂里,一对新人进门,丫环们都迎了上来,夏芍药挥挥手让她们都退出去,将夏景行往铺着绣着百子千孙的大红刻丝被上一推,板着脸儿道:“你以后……对我尊重点,别动手动脚!”万没料到夏景行竟然是一副轻浮的性子。 她别是招了个浪荡子进门吧? 说好的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呢?! 夏景行顺势朝后一躺,“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我怎么对你动手动脚了?”这丫头怎么瞧着什么也不懂的样子。 夏芍药一张脸蛋烧的通红,坐到桌边去,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似乎平息了一番慌乱的心绪,正正脸色,这才道:“虽然你我是夫妻,但你也理应尊重我,不该对我动手动脚。你我是要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的!” 相敬如宾这个词,婚事定下来之后,她至少已经说过两次了。一次是夏景行无意之中听到的,另外一次就是今日,可见她对婚姻的期许便是相敬如宾。 看着她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算知道她能独立处理家里外面的事情,但在他眼里,到底是带着几分稚气的,倒好似个小孩儿非要扮做大人样儿,说些老气横秋的话,让他忍不住眸子里沾染了笑意,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他是怎么样的人,完全不需要借助他人之口来评论,只需要二人日积月累的相处下去,她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往夏芍药身边走过去。见他虎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原来在夏南天面前信誓旦旦能压制此人的夏芍药不知为何有些心慌,眼看着她到了自己近前,肩宽体高,颇有山岳临头之感。 她坐在紫檀木雕花蝙蝠鼓凳上,想要看清楚他的脸色,也须仰着脸儿去瞧,一急之下便脱口而出:“我与二表哥没什么的。” 夏景行微微倾身弯腰,一双黑沉沉的眼与她清澈的双眸对视,双手扶在旁边的紫檀木雕花圆桌之上,恰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自己怀里,呼吸相接,轻笑:“你与二表兄今日没什么,那么往日又有些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夏芍药就怕他不信,被他困在怀抱里,只能尽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靠,背抵在了桌沿边上,恨不得将自己嵌到桌上去,好逃避这尴尬的一刻。 “我与二表兄自小一起长大,两家原本是准备议亲的,他家想娶,我家要招赘,两家谈不拢就算了,一没交换过信物二没换过庚帖,能……能有什么呀?” 说这话总显得她有几分心虚,原本夏芍药也不需要向夏景行解释这些,只是被他撞破寒向荣醉后胡闹说的那些话,却是不得不解释清楚了。 可恨此人听到她的解释,也不知道信是不信,却依然靠的极近,侧头在她耳边嘀咕:“你知不知道,夫妻间是要做些什么的?” 夏芍药还记得方才他在外面的轻佻举动,立刻举手将自己两只耳朵牢牢护住,掩耳盗铃的模样倒引的夏景行轻笑出声,被忍无可忍的夏芍药推开,捂着耳朵站到了一边去,瞪他:“夫妻自然是互相扶持,一个屋檐下生活,甘苦与共,一个桌上吃饭,一张……一张床上歇息的。”想到与个陌生男子躺在一张床上,她的小脸上到底带了些窘意出来。 这次换夏景行傻眼了。 他在夏芍药这些话里忽然之间顿悟了:难怪她一再说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原是家中再无人教她闺房之事。 岳母早逝,她身边的丫环又全未嫁,再无贴身的婆子之类,岳父重病,况且一个作爹的,精力不济不说,也不适合给女儿做婚前教育。 在小丫头一脸戒备的眼神里,夏景行忽然间发现,婚后生活,任重而道远啊。 当晚二人虽然同床共枕,到底各盖了一条被子。 夏芍药上床之后,就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来,见夏景行举动正常了起来,不再轻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对这个忽然之间变脸,做出种种小动作的夏景行,还真是不习惯。总觉得还是之前那个沉默的只会说“好”,又与她适当保持距离的男子更为习惯一些。 大红的喜帐放了下来之后,外面的龙凤描金喜烛还燃着,映得帐子里一片红通通的,倒让夏景行的五官眉目都柔和了起来,又是在这么私密的空间里,倒让夏芍药生出了“两个人其实很亲密”的错觉来,让她忍不住尝试着与他建立良好的关系:“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必保你衣食无忧。你若是想读书,也行,想跟我一起管家里的事情也行,若是想习武,我还可以给你请个武师傅回来。”小心打量他平静的神色,“你没有喝醉酒打人的习惯吧?” 若是有暴力因子,习武还是作罢,免得威胁她自身的安全。 夏景行看着她纠结又担心的小脸,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故意逗她:“要是有呢?” 这下她就更纠结了,“那就……只好换我来练武了。” 他用目光表示了下她的小身板练武,恐怕成效不大,倒令夏芍药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还表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对,只怕有心人!”夏景行从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稻草 第十一章 思萱堂里,多日的喧闹终于沉寂,上夜的丫环屏息听着安静的新房里不再传来说话声,便和衣倒在耳房的小榻上假寐,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院子里上夜的婆子都睡的沉实了,忽然院门大响,外面的声音透着慌乱:“快开门呐,老爷不好了……”拍门声一声接着一声。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上夜的婆子鼾声如雷,倒是小丫头子昨晚贪吃,多吃了两口酱肘子,喝多了茶,这会被尿急憋醒,听到拍门声,吓的腿软,使劲推了推身边的婆子:“宋妈妈醒醒,妈妈醒醒……” 最近夏家上至夏芍药,下至婆子丫环小厮都跟陀螺一样,忙的脚不沾地,都紧绷着一根弦要将这场喜事办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等喜宴散尽,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倒头可不就睡的沉了。 新房里,昨晚夏芍药起先还带着几分尴尬,与夏景行聊过几句之后上眼皮与下眼皮已经止不住打架,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景行这些日子倒是在别院里休养,比她清闲多了。好吃好眠,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倒是忍不住一笑。这丫头平时听说在外面很是精明能干,对自己家里人倒好似有些迷糊不设防。 想到他如今也算是她的家人,她虽不知他的喜恶,到底也是竭尽所能,还想着让他学文习武,但有喜欢尽管去做,心内不由软了下来。 外面的拍门声响,耳房的丫环还没醒,夏景行倒听到了,立刻翻身坐起,将外袍披了起来,轻轻去推夏芍药,“芍药,醒醒……”却是初次唤她闺名。 夏芍药睡的极沉,她累极而眠,且眼瞧着这几日夏南天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心上忧愁去了一半,被夏景行推了好几下才醒,人还有些迷迷懵懵,院子里丫环婆子已经去开了门,往新房来报信了。 “外面在吵,好像有事。” 夏景行穿好了外袍,系好腰带,套好了靴子去开门。 素娥头发都散着,衣服草草穿好,也是才醒了慌慌张张来传话:“姑娘,老爷有些不大好……静心斋来人,想让姑娘过去一趟。” 静心斋前来报信的是丫环多玉,生的粗粗壮壮,老实头一个,这会儿吓的人都有些傻了。被素娥引着进来,一头就跪倒在了青砖地上,“姑娘,华管家说老爷怎么都叫不醒……” 夏芍药眼前一黑,差点朝后倒过去,被夏景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倒进了他怀里才缓了口气,眼睛闭了一瞬,才缓缓睁开,人已经是镇定了许多,推开夏景行的手就去拿衣服,却又嫌喜服累赘,立刻吩咐素娥:“给我拿件家常衣服来。快!” 她失态也不过就是初闻消息的这一下子,很快就打起精神来,镇定下来迅速下地穿衣,套了件家常的莲青色襦裙,钗环一概皆无。头发也是随便拢了一把就要往静心斋去了,才到了门口似又想起什么,扭头招呼夏景行:“夫君也去。”就算是她不招呼,夏景行也是准备一起去的,只是难得她在这么慌乱的时候还能记着他。 小夫妻俩匆匆忙忙到得静心斋,才踏进院子,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丫环婆子皆面色惶惶,见得夏芍药来,倒好似见到了主心骨。 卧房里,夏南天双目紧闭,倒好似睡过去一般。华元与小丫环多春正守着夏南天,急的团团转。 “姑娘你可来了,老爷昨晚还好好的,睡到半夜,听得他迷糊喊了两声夫人的名讳,再叫就醒不过来了。” 夏芍药昨晚还来瞧过,陪着夏南天说了会子话,看着他喝了药闭上眼睛睡觉了,从静心斋回思萱堂的路上,才被寒向荣截住的。 夏南天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突发情况她已经经历了好几次,每次都有揪心之感,只觉捱不过这黑沉沉的夜。眼下天色还黑,街上还在宵禁,就算是出门去也请不到大夫,还会被巡街的官兵给抓回去。 她上前去摸夏南天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额头也冰凉,手再往鼻端移过去的时候,无端端便有些发抖,还是身后跟着的夏景行在夏南天鼻端试探了一下,感觉到一点浅浅的呼吸,朝她递个宽慰的眼神,心知夏南天这样子,还真有些不大好。 他眼下也不过就是在粉饰太平,哄得她少些伤心。 夏芍药便抓着夏南天的手,放平了去把脉,轻按分散零乱,中按渐空,重按则无,整个面色都白了起来。这是她自夏南天病了之后,逐渐学得的新技能,虽然不及经年的老大夫摸的精准,却也能摸得个三四分了。 她记得教她把脉的那位老大夫曾经说过,脉浮散无根,主元气离散,胃气衰败,气血消亡,精气将绝,实乃病危之兆。 她倒宁愿自己把脉不准,摸错了脉。 夫妻俩守在夏南天床边,听着房里更漏声挨时辰,只盼着天快快亮起来。夏芍药隔得一会儿就要唤两声:“爹爹——”夏南天依旧闭着眼睛不曾睁开。 好不容易天色麻亮,前院的下人们都走动了起来,夏芍药便立刻吩咐老仆华元去请大夫。 “姑娘,请哪位大夫?”华元都有点发愁了。 洛阳城里但凡有名的大夫,都往夏家跑过,少则三四回,多则十几回,到得最后,许多大夫都不肯来,那意思也很明显,夏老爷这病症只是在捱日子罢了。 “请……就请城西的张大夫吧。”最近夏南天吃的就是张大夫的药,虽然未曾根治,可是到底也算有起色了。 岂料华元才出去一会,便又折返了,他身边跟着的正是管着夏家花圃的夏正平,见到夏芍药就道:“姑娘,昨儿我在前面听席上的客人说,报国寺的道静法师回来了。” 他昨日一直在前面招呼宾客,昨晚前面收拾完了,就睡在了前面,天亮才醒,压根不知道后院的事情。原还想着,大清早起来之后,向夏南天跟夏芍药次行,回城外庄上去,才进了二门就跟去请张大夫的华元撞在了一处。 夏芍药“蹭”的站了起来,“可是真的?”面上已经带出喜色来。 道静法师可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日盼夜盼,就盼着他尽快云游回来。听到他果然回到报国寺了,夏芍药还有些不敢相信,还要确认一遍。 夏正平也知道夏芍药有多迫切的盼着道静法师回来,每个月总要往报国寺跑好几趟,从白日等到晚上,在佛前上了一柱又一柱的清香,往报国寺捐的香油钱都不止千两了。 “昨儿不方便跟姑娘说,还想着今儿跟姑娘说一声,道静大师前几日就云游回来了。”他昨儿压根没机会跟新娘子说话。 华元面上也露出喜意来,“谢天谢地,老爷有救了!”直恨不得拜天拜地,立时便往菩萨面前去上柱香去。 夏芍药一下子便像身上有了力量,这半夜的苦捱彷徨都散尽了,一叠声吩咐套车,“拿大厚褥子将车里铺厚了,将马车赶到院子里来,给爹爹拿两套衣裳……去帐房支两千两银子。” 丫环们齐齐忙开了,她也回房去梳洗,好待也得收拾的整齐些才能出门。 夏景行跟着她一路又转回新房,“娘子,我也换身衣服罢?”他穿着成亲时的喜袍去报国寺,也不大相宜。 夏芍药满脑子都是去了报国寺如何求道静法师,这会儿才分神瞧了一眼夏景行,果见他还是一副新郎倌的打扮,心情也轻松了些,面上还微露出一二分笑意来,“素娥,去给姑爷把家常衣服拿出来。”她自己坐在妆台前,由丁香给她梳头。 素娥去衣橱里捧出一套宝蓝色长袍来,白玉腰带,还有玉佩荷包等物,零零碎碎都拿了出来,让夏景行自己选来用。这是成亲前早就按着夏景行的身量准备起来的,甚是齐全。 二人匆忙收拾了,静心斋里夏南天已经被抬上了马车,早饭也不及摆,二人带着丫环秋碧与丁香,以及夏正平一起往报国寺赶去了。 家里就交由老仆华元以及素娥去料理。 这时节街上行人极少,城门都未开,直等了一会儿城门才开,城门外立刻便有挑着担子的瓜菜果农,做小买卖的推着小推车的,还有赶着驴车的涌了进来,一下将城门口给填满了。 夏南天还昏迷着,直等这帮人过去了,夏家的马车才出得城来,向报国寺而去。 夏芍药忧心如焚,路上一直紧握着夏南天的手,只觉这条已经走熟的路,从所未有的漫长。这会儿反倒近乡情怯,生怕道静法师又走了,还隔着车帘问了好几次夏正平:“平叔,这消息可确实?” 原本她都相信了,可这会儿又担起心来。 夏正平回答她第十次的时候,终于瞧见报国寺的山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旧怨 第十二章 报国寺的山门才开,夏家的马车就驶了进来。 夏芍药每月总要往报国寺跑个好几回求医,就为了等道静法师回来。且她出手大方,每次的香油钱都在百两之数,久而久之,知客僧都将她记在了心里。 才见了她从马车上下来,立刻便迎了上来施了个佛礼:“夏施主金石为开,法师已经云游回来了,只不知今日夏老施主可与施主同行?” 夏芍药听得这话,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忙向他回礼,“烦劳师傅向法师报一声,今日将家父也载了来,只是他老人家现下已经昏迷,还求法师救命!” 知客僧便引了他们往道静法师清修的禅院过去,僧人们正在早课,偶尔遇见个把洒扫僧人,整个寺院都在晨曦中透着肃穆安祥,清幽静谧。 道静法师早课已毕,服侍他的小沙弥报进去之后,他亲迎了出来,夏芍药见到这盼了半年之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当场便要下跪,被道静法师稳稳托住了:“施主不必多礼,快将老施主送进禅房。” 道静法师替人看诊,最喜身边无人相扰,夏景行将夏南天抱进禅房之后,便被客气的请了出来,只余小沙弥在旁侍候。 夏芍药夫妇站在院子里相候,知客僧自去,又遣了小沙弥来送了茶水素点心,就摆在道静法师院里的石桌上,请夏芍药夫妇用些。但夏芍药坐都坐不住,又哪里用得下素点心。 夏景行倒是有些饿了,昨夜被灌了一肚子酒水,喜宴上菜没吃两口,又在静心斋陪着夏芍药守了半夜,早饭都不及吃。他用了两块素南瓜饼,只觉入口松软,只有淡淡的甜味,便硬塞了一块给夏芍药。 夏芍药倒好似喉咙口堵着块大石头,强灌了半杯茶,才将这块素南瓜饼给咽了下去,干等着心里难受,索性让他在这里看着,自己往前殿去。 “我去给菩萨上柱香,保佑爹爹否极泰来,夫君且守在这里,若有消息就让人往前殿去告诉我。” 夏景行估摸她这是怕夏南天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自己接受不了,这才往前殿去上香求心安,便亲送了她出院门,眼看着她带着丫环的身影去的远了,这才回来坐了下来,静等。 ********************* 夏家老宅子里,昨夜喝醉酒留下的宾客们一大早梳洗完毕,便被小厮引到了前厅去用早膳,自有华元出来解释。 “我家老爷昨儿累着了,略有不适,一大早姑娘姑爷便坐了马车,送老爷去护国寺请道静法师看病,就不能陪诸位用膳了。” 夏南天卧床久病,此次能够端坐上座看着女儿成亲拜堂,已大大的出乎众人意料,此刻听得老仆解释,便各自用了些早饭,告辞而出。 独寒向荣心里不痛快,昨晚也歇在了夏家客房,半夜辗转,不曾入眠,天亮才睡了过去,直睡到了快午时才醒,听得夏南天被女儿女婿送到了护国寺去看病,心里百般滋味难言。 端上来的早饭也不吃,就回家去了。 昨晚寒家人从喜宴上回去之后,夏南星便发现次子不见了。自夏家送了喜贴过来,被寒向荣知道之后,这个儿子便对父母爱搭不理,总觉得是父母耽误了他的喜事。 夏南星叫了青砚来问,青砚哪里知道寒向荣去了哪里。 夏家待客,主仆不在一席,青砚跟各家前去的长随小厮一起吃酒,也多喝了几杯,他昏头涨脑出来,恰逢寒向茂扶了寒取出来,招呼了他一声让搭把手,他便一路服侍着寒取回来,就回下人房里去睡了。 大清早便被夏南星唤了人叫过去,酒都没醒彻底,被夏南星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他是从小跟在寒向荣身边的,见主母骂的厉害,心里不免要想:好好一桩喜事,若不是太太与老爷从中阻挠,贪心不足,此刻主子做了夏家姑爷,他已经进了夏家门。夏家表姑娘手头大方,为人又和气,这样的好主母,可不打着灯笼也难找? 好不容易寒向荣回来了,夏南星迎了上去,嘘寒问暖,问及昨夜,寒向荣心中更不痛快,便没什么好话,只吩咐青砚:“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弄一碗来我填填肚子。” 夏南星忍不住埋怨:“都这会子从你舅舅家回来,怎的下面人也不给你弄点吃的来?”放以前是从不会这么冷怠寒向荣的。 “舅舅半夜病发,天还没亮,表妹跟……就一起出门去护国寺给舅舅看病去了。”他听得这消息,无可避免的深深失落。原本陪着芍药的应该是他才对,如今堂而皇之能与芍药站在一处的,就成了那个人了。 夏家再端了珍馐美味来,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夏南星一听这话,起先还只是张罗着儿子吃饭,等寒向荣狼吞虎咽吃完饭回房去了,这才醒过味儿来。 若是夏南天有个三长两短,芍药又同别人成了亲,哪里还会看顾她家? 夏南星出嫁的时候,夏家虽然也种了几代的芍药,但在洛阳城里,还真排不上号。不独夏家花圃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就算是芍药花的品种,也只有二三十种,日子尚且能过得而已,与寒家也算门当户对。 夏南天此人,爱花成痴,此后多年悉心培育,但有点钱财,便往外地去求芍药花,家中留给妻室唐氏打理。 两人成亲数年,一直不曾有过孩子,夏家芍药花倒从二三十种渐渐多了起来,多达五十多种。 夏南星比兄长晚成亲了五年,膝下两子都比夏芍药还大。 唐氏为此一直郁郁寡欢,只她生性温顺,夏南天又不曾在外寻花问柳,只一门心思种花,到处求名品。直到夏芍药生下来,夏家的芍药花品种已达上百种,夏家在洛阳城里渐渐出名,前来买花的人络绎不绝,就连老宅子也一直在修缮,成了如今的四进大宅子。 而夏南天这病,还是夏芍药出生那一年,他听得杭州一名商人讲起,杭州凌家有芍药名品胭脂点玉,便带了银两前去求花,回来的路上坐船,夜遇暴雨狂风,整船人都被倒进了运河里。 夏南天将求来的芍药花枝绑在了背上,抱着块浮木在运河里漂了数日才被人打捞了起来,被官府送回洛阳的时候,卧床数月才得起身。 唐氏彼时大着肚子,每次夏南星前去,都要捧着肚子垂泪:“若是你哥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跟肚里的孩子怎么活啊?” 夏寒星那时候心中只觉唐氏软弱,若是她自己,住着这样大宅子,家里金银花用不尽,花圃日入斗金,呼奴唤婢,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她未出嫁前,与嫂子关系也还不错,只出嫁之后数年,眼瞧着娘家变化日新月异,被金银刺着了眼睛,心里难免不痛快。若是晚几年出嫁,以夏家如今的财力,哪得她就嫁了寒家呢? 还不得紧着洛阳城的富户挑。 过得数月夏芍药出生,夏南天欣喜若狂。他平生挚爱芍药花,便索性给女儿起名芍药,还一早念叨:“将来闺女出嫁,我必得将所有芍药花都给陪嫁一份,才不枉了闺女这名字。” 夏南星愈发觉得兄长这人带着些痴气。陪送宝石香料,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也就罢了,将夏家名品芍药全陪送一份,简直不可理喻。 由是她便想起当年自己出嫁,父母早亡,兄长也将家中各种芍药品种陪嫁了一份给她。嫁妆抬进夏家院里,瞧着倒是花团锦簇,只第二日婆母便阴阳怪气道:“这花儿好看是好看,只不抵吃不抵喝,过几日就枯死了,这嫁妆倒是讨巧。” 夏南星正是新妇面嫩,当时心里怄了个半死,埋怨兄长蠢笨,若是将这些花儿换做金银首饰,难道还能让婆婆小瞧了不成? 她自己不好种花,寒家人对此也不上心,没过三年,这些花儿俱都枯死。 好好一桩亲事,倒让夏南星心里起了疙瘩,成亲一年内都不太爱回娘家。 夏南天原还想着,给妹妹陪送了各种芍药花,起先寒取陪着媳妇回娘家,便要拉了妹夫大谈芍药花经,见寒取颇为不耐烦,还好几次在唐氏面前心疼那些芍药花:“……我当时还挑了最好的来给妹妹做嫁妆,草木有情,要用心侍弄才能长的好。妹夫这样不喜欢,妹妹又不会打理,要不要咱们送个小厮过去帮他们打理?” 唐氏只觉丈夫这痴气让人既心疼又好笑,“你自己拿花儿当命,别个难道也会拿花当命不成?当初早说了应该折成银子赔送,你送些花儿过去,你当宝贝的,人家也不一定当宝贝呢。” 小姑子心里不乐意,唐氏未必没瞧出来,只丈夫是个犟头,说也说不通的,唐氏便只装作不知。 等夏家芍药花品种渐丰,声名在外,这时候寒家人才觉出了芍药花竟是摇钱花,但有稀罕名品,却是能卖得高价的。 这时候寒取与夏南星再上门去求芍药花名品,夏南天早看清了他们并不爱这芍药花,便推脱了。 “这花儿要小心侍候,你们要了去也养不活,何苦费这功夫折腾这花儿?” 倒是又在夏南星心里种了个疙瘩,只觉得兄长自己发着财,却不愿意拉扯她家一把,倒又将兄长埋怨上了。 如今倒好,夏南天重病在身,又招了婿回来。都说女生外向,夏芍药若是与寒向荣成亲,自然是向着寒家的。可与别人成了亲,心还不知道拐到哪去呢。 若是兄长一时不在了,她以后上门还能沾到什么啊? 想到此,夏南星心中不由着慌,吩咐婆子:“快去夏家问问,舅老爷的病看的如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初愈 第十三章 夏南星派人往夏家接连跑了三日,夏家门子都回说老爷与姑娘姑爷还未从报国寺回来。 而夏家族里听说夏南天不行了,也是接连三日派人来问,待听得人还没回来,夏老三便道:“说不得果然是不行了。”已经在考虑夏南天的丧事上,新女婿才进门,夏芍药还是个小姑娘,倒可以趁机为族里牟些利来。 报国寺里,夏芍药几乎在佛前跪了三日,好几次都是夏景行强拖了回来,逼着她吃两口,硬压了她睡一会,一转眼她就又往佛前去了,日夜焚香,长跪不起。 他自己生来漠然,回想起来,似乎还真没对谁有过这种依恋之情,看着她这样起先倒是诧异,陪着她来寺里,不过略尽礼数责任,真若是夏南天去了,也不会悲伤。 只到了后来,见她才三日光景,人便形销骨立,眼窝深陷,下巴尖尖,只一双眸子越发的大了,这才怜惜起夏芍药来,倒盼着夏南天能尽快的清醒过来。 不然夏芍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恐怕也熬不过去。 第四日上头,夏南天总算醒了过来,还喝了几口热水。 道静法师将他身上扎着的金针都收了起来,这才让小沙弥打开禅房的门,前去请夏家人来。 “若是贫僧救不了施主,恐怕施主家人就要将寺里的青砖地都在跪出个坑来。” 夏南天被小沙弥扶着喂了两口水,原来懵懂着,听得道静法师说话,这才彻底清醒了,明白自己是在报国寺里。 “大师又救了我一命!”他当年在运河之上漂流数日,卧床不起,最后也是求到了道静法师门下,才能够重新走动的。 夏景行就在院里等消息,小沙弥报了信来,他却扭头就往前殿去了,倒让小沙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了禅房便道:“奇也怪哉!外面那位夏施主听了夏老施主清醒,竟然二话不说扭头走了,也不进来瞧一眼。” 道静法师便道:“他往哪里去了,你可想过?” 小沙弥这才恍然大悟,感情夏景行是往前院去给妻子报信去了。他跟师弟一起出去报信,那位夏施主可是不放心女施主? 过不多时,夏景行便扶了夏芍药从前殿而来。夏芍药这几日跪的腿都没了知觉,恨不得割肉剜心供在佛前,只求救夏南天一命。 听得夏南天醒来,顿时泪流满面,重重朝着菩萨磕了三个响头,待要起身,腿却僵硬的起不来,还是夏景行与丫环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 再要迈步,双腿浑似别人的,倒不听使唤。还是夏景行将她抱到了正殿外面,寻得一处台阶,将她放下,大掌在她膝盖上揉搓活血片刻,这才能走路了。 父女俩相见,夏芍药只觉恍如隔世,扑进夏南天的怀里,紧揪着他的衣服大哭了起来。道静大师回来,她便不似过去强撑着不在夏南天面前流露悲意,想着老天有眼,终将父亲救了回来。 夏南天已是知道女儿这些日子在佛前日夜长跪祈祷,见她额头上还有青紫印子,顿时心疼不已。摩挲着她的头发,不住念叨:“傻孩子,怎么弄的这般狼狈……” 到底父女连心。 夏南天既然醒来,病却未除,一时半会还不能回府去,道静法师便吩咐小沙弥将离他这里最近的院子收拾出来,好让夏南天长住诊疗。 夏芍药高兴之下,立时吩咐往寺中添了两千两的香油钱,又在寺中陪了夏南天住够十日,眼见得他能下地行走几步,也能吃得半碗粥,几口山野小菜,闲来还听道静法师*,终于将一颗心落到了肚里去。 夏家事忙,华元早派了小厮来传话,道是姑奶奶日日派人上门来问,夏家族里的人也已经跑了好几趟。 夏南天经此生死大劫,倒将一切都看透了。单只看他病重之时,同族与寒家两相逼迫,昏迷之时,只女儿女婿守在身边,闺女跪了数日,生生瘦成了一把骨头,额头上的青紫印子过得四五日都还未消,还是道静法师给了一盒消肿的膏药擦了,这才渐渐淡了下去。此次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似过去一般装聋作哑,由得这些人来占便宜了。 “回去告诉他们,我还没死呢,过些日子就家去。以后家里家外的事情,就交给姑娘与姑爷打理,让他们少操心,管好自己家的事情就好。” 他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传话的小厮将原话转达给华元,华元转头便委婉的向夏家族人以及寒家去的仆人表达谢意:“我家老爷身子有了起色,倒要多谢各位记挂着,只最近恐怕不能理事,往后家里的事情,却都是姑娘在做主了。” 姑爷才进门,他还有些不大放心,便聪明的直接将姑爷给抹去了。 夏老三听得消息,暗叹道静法师回来的不是时候,他若是晚来半个月,说不定夏南天的丧事都办完了。 夏南星听到这消息倒是终于放下心来,到底一母同胞的兄长还活着呢,血缘可是扯不断的。 等到夏芍药夫妇在山上陪了夏南天半月,眼见着夏正平派人一趟趟往报国寺跑,花市铺里的掌柜也要派人往寺里来回,夏南天便受不住了,往外推这两个:“你们还是收拾收拾快回去罢。跟我一起在寺里躲清闲,家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往日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忙,怎的交到了你们手里,倒好似有一堆的事儿等着办呢?!” 夏芍药这几日总算是缓过劲儿来,整日带笑,还往夏南天怀里蹭了蹭,撒起娇来:“不要,我要多陪爹爹几日。我若是走了,你寂寞了可怎么好?” 夏南天便打趣她:“那让景行一个人回去?” 夏芍药立刻点头:“行的行的,正好夫君回去处理事情,若有问题跟平叔元叔商量就好,我留下来陪爹爹。” 夏景行自与她相识以来,一直都见她端方果决,何曾见过她这般小儿女撒娇的模样?见夏南天朝着他笑,顿时也笑出来:“你若是想留下来陪爹爹也行,只家里的事……我恐怕处理不了。” 他完全不熟悉,可不敢大包大揽。 夏南天原本就是逗闺女玩,总想着他们新婚夫妻多多相处,他也好早日抱孙孙。听得夏景行这句实话,还当夏景行是舍不得新婚小娇妻,面上笑意不由更浓,立刻便将扒在自己身上撒娇的闺女撕了下来,往女婿身上推:“快带你媳妇回去,整日在我面前闹的我头疼。若真孝顺我,回去给我多送几盆花来,我闲来无事也好有点事做。” “爹爹——” 夏芍药拖长了调子就是不肯走,还是夏景行揽了她的肩膀与夏南天道别:“待家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再送了芍药过来看爹爹。”忍着笑意将她拖走了。 出了报国寺的山门,夏芍药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揽在怀里,往他手上拍了一记,气急败坏:“你又对我动手动脚。当着爹爹的面,成什么样子?” 夏景行忍笑问她:“娘子的意思是说,背着爹爹我就可以对你动手动脚了?” “你……说什么呢你?!” 小丫头眉毛倒立,全无方才的娇样儿,板起脸来就训起他来:“你要对我尊重些!” 夏景行笑出声来,一面还做乖顺状连连点头:“为夫一定对你尊重些,娘子请上车!”趁着扶她上马车,还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夏芍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拒绝 第十四章 小两口回家的当日,夏芍药就派人往族里跟寒家送了消息过去,只道夏南天病势好转,留在护国寺静养,多谢大家关心云云。 她的本意就是让大家歇了歪心思,别老对她家的事情过份关注,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可惜她想清静,别人却不会让她如愿。 当晚她泡了个热水澡便上床休息,就连夏景行几时洗完了回房间睡觉的,都不知道。只清早醒来,发现自己枕着他的胳膊,热出一头的汗。 等她尴尬的将脑袋挪过去之后,夏景行便当着她的面儿,使劲揉自己的胳膊,弄的夏芍药脸都红了,埋怨他:“你傻啊?!把我推过去不就完了。”她对于自己怎么枕到别人胳膊上的事情全然不知。 夏景行戏谑道:“我哪里舍得推开?” 这下倒让夏芍药想起来他昨儿的轻浮之举来,心里那点子尴尬愧疚全没了,绕过他下床,回身还奉送他一个字:“该!” 夏景行:小丫头忒也心狠! 夏芍药洗漱完毕,坐在妆台前由得素娥替她梳头挽发,一面吩咐:“待会儿就派个人去平叔那儿,将冠群芳,宝妆成,粉池滴翠,胭脂点玉各选两盆,送往护国寺去,给爹爹院里送四盆,道静法师禅院里送四盆,让他们闲来赏玩。” 芍药花期一般在四五月份,但夏南天养花自成一套,夏家花圃的花却因为栽培技术,能够将花期延迟,使得夏家花圃从四月份到七八月份,都有鲜花可售。这却是别家种芍药的花农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她点的这四盆,是估摸着最近还有盛开的,送到寺里去,给病中的夏南天换换心情。 素娥应了下来,等回头摆上早饭,由秋碧跟丁香侍候着夏芍药夫妻俩用饭,她亲往前面去传话,顺便把厨房里给夏南天做的汤跟素点心一起送过去。 夏南天毕竟住在寺里,荤食不好往里送,夏芍药又怕寺中吃的不精心,昨晚便吩咐了厨房以后每日炖了汤水,做了点心送到寺里去,给夏南天补身子。 这可难坏了夏府的厨子,寻常都是拿各种肉类来炖汤,只时候到了,汤头便鲜香。素汤原材料就少,不考较功夫。 厨子想了半夜,子时就爬起来去了厨房,捅开了灶火愣是给炖了个十菌汤,用了数十种菌类炖出来的汤,加了两颗红枣枸杞,虽未加一丝荤星,味道却也是极鲜的。 素点心倒难不倒他。 素娥亲看着厨房里将这两样都装好了,让静心斋的丫头多玉跟多喜随车,又点了前院的永福一起去庄上寻夏正平,传了夏芍药的话,挑了花儿往护国寺送去了。 夏正平还问永福:“姑娘可有时间过来?” 永福在前院,自然不知,还是多玉道:“素娥姐姐说,姑娘在护国寺累着了,人都瘦了一大圈,估摸着得休息几天才有空来庄上。” 最近几日有外地客商跑来买花,偏买的是上上品的芍药,这等事情却要夏芍药来决定的。 夏家有些上品芍药却是不外传的,还得夏芍药来做决定。 ************************ 夏芍药这些日子也确实累着了,吃完了早饭,原本是准备回床上睡个回笼觉的,见夏景行无聊,让丫环带了他去前院书房里挑书看,才准备宽衣,便有小丫头子来报:“族里的俞嫂子来了,说是来瞧瞧姑娘,问问老爷如何了。” 俞氏便是夏老三的孙媳妇,成亲数年未孕,去年年成好些,夏老三便作主,给孙子房里添了一个通房丫头。在夏老三家里一向是个很没存在感的人,没想到今儿却上了门来。 夏芍药只得整整衣裳,去花厅见客。 俞氏见了夏芍药,倒很是亲热:“妹妹这一向可好?四叔病着,听说往护国寺去了,听说妹妹家来,祖父差我来问问,四叔可好些了?” 夏芍药昨儿才派了小厮去各处传话,今儿俞氏就上了门,她揣度着大约是夏老三不信小厮的话,这才派了孙媳妇当面来瞧。她面上便堆叠了十二分的笑意,“劳嫂子跑这一趟了。我昨儿才从护国寺回来,爹爹可不大好了嘛。送过去的时候人都昏迷了,道静大师出手,人不但醒了过来,且能下床走动了,还能喝一碗粥配些小菜吃了,气色也好了。只寺里清静,方便大师随时把脉换药,爹爹也说想躲个清静,就先在寺里住着。阿弥跎佛,菩萨保佑,可算是否极泰来了!” 她一头说一头笑,喜意盈盈,俞氏心里便信了夏南天是真见好了,心里便知自己这趟腿跑的,回去说不定会被夏老三迁怒。 但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但凡肚子争气点,看孩子面上也不必被婆家捏在手心里。 夏家赘婿,夏老三被夏九郎酒后打上门去闹了一场,都快成族里的笑话了。夏老三可不就盼着夏南天活不长嘛。 “真是要恭喜妹妹了,四叔病好了,往后妹妹就不愁了。”俞氏才说了两句好话,夏南星便带着寒向蓝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准备报信的小丫环子。 夏南星昨儿听得侄女跟侄女婿回来了,便想着要极力描补与娘家的关系,一大早就带了女儿来,门上要报,她已经径自进来了:“哪就用得这般客气呢?” 门上小厮传话到二门,小丫环子便将她母女二人引到了花厅。 才见了夏芍药,夏南星便道:“这孩子,怎的瘦成了这般模样?寺里伙食不好,还是担心你爹爹的病?不是说哥哥的病都好了吗?” 夏芍药心道:城里往报国寺去并不远,若真是担心爹爹的病情,何不去瞧一趟呢? 只面上却不肯显出来,等俞氏与夏南星见了礼,便请夏南星坐:“大热的天,倒累姑姑跑一趟。爹爹已无大碍,剩下的便是调养了。”又唤了丫环上茶。 寒向蓝的目光却直往夏芍药头上那嵌红宝的凤头金钗,腕上金钏上瞄,过去拉了夏芍药的手摇了摇:“表姐去了这些日子,我担心舅舅担心的都吃不下饭了呢。” 她脸蛋红润,又哪里是担心的吃不下饭的模样呢。 夏芍药面上神情淡淡,拉了她坐下,顺势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将点心盘子往她面前推:“妹妹吃块桂花糕,厨房新做的,说是今年的桂花,才从吴家铺子里买来的,可香呢。今儿一大早我还让人往护国寺去给爹爹送了一盘子呢。” 寒向蓝拈了块点心往嘴里松,入口香甜绵软,便不住赞这点心好吃,“我二哥哥最喜欢吃桂花糕呢。”寒家厨房里做饭的却是两个粗使婆子,手艺也只寻常,那得这般精细的点心。 若是往日她开了这口,夏芍药必是要让丫环满满装一匣子点心给她带回家去吃的,只今日夏芍药却只笑笑,并不接话。 俞氏略坐一坐便告辞出去,夏芍药去送,寒向蓝便朝着夏南星嘀咕:“表姐越来越小气了呢。”不过就是一匣子点心,往年不知道送了多少去寒家,如今却提都不提了。 夏南星便安抚女儿:“你表姐最近累,大约是想不起来吧。” 寒向蓝便有些不高兴了,转头又笑了:“我一会要去表姐房里玩。” 夏南星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小心思,只过去夏芍药迁就着寒向蓝,今儿她倒也想看看这侄女儿对她是不是已经生分了,便不做阻拦,只道:“你去了可别淘气。” 一时里夏芍药送了人回来,寒向蓝便拉着夏芍药的手,说是“许久没去表姐房里玩了,外人都走了,不如咱们回你房里喝茶吃点心,岂不好?” 夏芍药轻笑一声,十分抱歉:“我出来的时候,你姐夫还在床上歪着看书呢,只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往后却是不能带妹妹回房去玩了,你姐夫在房里呢,不方便。” 寒向蓝一怔,榴花已经道:“表姑娘跟我家姑娘虽然感情好,但我家姑娘成了亲,姑爷这一向都在家里,表姑娘还未成亲,却是要避闲的。万一让旁人知道表姑娘来了只往我家姑娘房里钻,我家姑爷倒没什么,于表姑娘的名声却不好听呢。” 夏芍药的话还算委婉,榴花这话简直就是指着寒向蓝的脸说她不要脸,上赶着往表姐夫身边凑了。 夏芍药嗔她一眼:“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 寒向蓝万没想到,夏芍药与旁人成了亲,她竟然连卧房都进不去了,瞬间就不高兴了,将一张脸拉的老长,甩开了夏芍药的手,幽幽道:“表姐成了亲之后,倒跟我生分了呢。” 这话合该她娘夏南星说才对,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娘俩倒是一样的心声了。 夏芍药一笑:“看妹妹这话说的,一年小二年大,过两年妹妹出嫁人了,连娘家都要少回,何况咱们姐妹间的来往自然也会少下来。” 原不过是句实话,但听在寒向蓝耳里,想到夏芍药首饰匣子里那些珠宝,衣橱里那些新衣,顿时满心的嫉妒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害羞 第十五章 寒向蓝在夏芍药这里碰了软钉子,一肚子气不得消解,又不似往日离开夏家的时候又吃又拿,顿时将夏南星埋怨了个半死。 “娘亲也真是的,要是让二哥跟表姐成了亲,表姐哪里会跟现在一般远着我?”到时候还不是任她予取予求。 夏南星对闺女向来是有求必应,疼在骨里的。但夏芍药这婚事原本就是他们另有安排,结果只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最后满盘皆空。如今只能打落牙齿一起咽了。 侄女也就罢了,只寒向荣这一向就对父母没给好脸色。好歹惧于父威,寒取问三句,他还能答一句话。对着夏南星就……基本没话了。 她好生生一个儿子,为着侄女儿倒将她这亲娘给恨上了,见侄女又纵容的贴身丫头给寒向蓝排头吃,心里就更不痛快了。只面上不好摆出来,便提也来:“侄女婿我还是成亲当日见了一面,今儿来了怎的也不见呢?” 好歹长辈来了也理应出来见个礼。 夏芍药便不冷不热道:“夫君面子薄,有点害羞,我怕见着姑姑他不好意思。待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素娥嘴角暗抽:姑爷明明胆子很大,她可一点也没看出来有害羞的迹象,自来熟的很。 夏南星:“……”这是摆明了不想让夏景行与她亲近? 这丫头倒比嫂子唐氏难缠多了,往日她还没大瞧出来,却原来不是个好性子的。 唐氏嫁进夏家,何曾给过她一点委屈受。 哪一次不是将她这小姑子捧的舒舒服服。 夏南星带着女儿乘兴而来,憋了一肚子气败兴而归,路上还要被闺女埋怨。回去之后又有媒婆上门来应承。自夏芍药成亲,她虑着次子再消沉下去也不成样子,索性请了媒婆来,不成想这才没多少日子便有了消息。 媒婆拿人钱财,自然替人办事,手头抓着好十来个适龄的姑娘,容得夏南星慢慢挑拣,又将夏南星捧了又捧:“太太娘家府上可是大财主,听得是与太太府上联姻,有不少人家都愿意将姑娘许了来。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太娘家手指头缝里漏一点,那也不是小数字呢。” 这话真是戳到了夏南星的肺管子,特别是看了侄女今儿这不冷不热的架势,偏夏家如今是她主事,思来想去还是只能等夏南天从护国寺回来,再图后续。 ************************** 夏芍药送走了夏南星母女,回房之后才往床上扑去,丫环便来报,说是柜上送了上个月的帐册来。 她哪里还有精神头去核帐,也不管夏景行会不会,便吩咐丫环:“告诉姑爷,就说我累到不行,已经睡下了,让他帮我核一遍帐,先将柜上人打发走了再说。” 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待得丫环领着柜上人去了书房,夏景行见到那厚厚一摞帐薄子,人都愣住了:“娘子呢?怎的将帐册抱到书房里来了?” 前来传信的丁香缩缩脖子,暗道:姑爷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啊。 “姑娘……睡觉了。” 夏景行哑然。 她这是找到偷懒的法子了? 房里的丫环以及柜上前来送帐薄子的伙计都紧张的盯着夏景行,生怕他撂挑子不干。丁香更是觉得自家姑娘糊涂,也不知道姑爷看不看得懂这帐薄子。 夏景行将柜上人打发走了,又将房里侍候茶水的丫环也打发走了,丁香回后院便悄悄跟素娥嘀咕:“姑爷不会是看不懂帐薄子,这才将人都打发走的吧?” “你这丫头,姑爷怎么会看不懂呢?”素娥虽有心替夏景行分辩,但心里未尝不替夏芍药担忧。 夏景行的来历,旁人不知道,她可一清二楚。当初就是她跟着夏芍药去护国寺救的人,后来也是她跟着去庄上将人带回府里来成的亲。 万一……姑爷是个睁眼瞎呢? 素娥将这点担忧压下去,守在房里直等着夏芍药饱饱的睡了一觉,都日影西斜了,这才伸着懒腰醒来。转头看看,还不见夏景行回来,她早将睡前帐薄子推开夏景行一事忘在了脑后。 “我睡着,夫君可吃过午饭了?” 素娥愁眉苦脸:“送饭的丫环将饭送到了书房,姑爷接了饭菜就又将人赶出去了,他不叫人进,旁人也不敢进去。”吃没吃她还真不知道。 夏芍药这才想起来,自己睡前……似乎推了些事情给夏景行做。 她漫不经心起床梳洗,素娥跟前跟后的侍候,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到最后夏芍药都觉得她今儿有点反常了,问起来她才委婉提醒:“姑娘,姑爷今儿一天都没出书房呢。” “大约是上个月的帐薄子比较多吧?别去打扰他,让他慢慢核。” 素娥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鼓足勇气道:“姑娘,你确定姑爷真的会算帐?” “这有什么不会——”不会吧? 话说到一半,夏芍药终于卡了壳。她光想着,听夏景行谈吐,似乎也是个读过书的,可读过书的就一定会看帐吗? 况且花铺子里记的帐自然全是花名,以及品级分类设价,这帐本子到了外行人眼里,可不是一本糊涂帐吗? 她看帐薄子是夏南天自小闲暇之时手把手教出来的,铺子里的帐也是按着夏南天的习惯所记,夏家芍药有上百品种,寻常人看了头都要大了,他不会是因为算不出帐来,所以不好出房门了吧? 这可是怎么说的,上午才跟姑姑说过,夏景行害羞,没想到一语成谶,拿个帐薄子真逼的他羞窘的在书房里坐了大半日? 这会儿她自己也不确定夏景行会怎么想了。 他不会当这是自己拿帐薄子开涮,故意教他难堪吧? 想到这里,夏芍药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往书房去,边走边埋怨素娥:“我犯糊涂,你怎么也不提醒着些我?” 素娥便给她出主意:“若是姑爷不好意思,不如姑娘哄哄他?” “怎么哄?” 哄男人夏芍药还真不在行,以往都是寒向荣哄着她开心的。 “要不……送点什么给姑爷?” 夏芍药很务实:“送银子?你快去帐房支一百两银子来,说不定姑爷看到银子就高兴了。” 素娥啼笑皆非:“姑娘,你当姑爷是你啊,看到银子就高兴!”她家姑娘自接管了家里的事情,每次看到赚的银子多,眉头都会多松开一会儿,瞧着是个爱银子的,只往寺里捐功德,倒是比谁都散漫。 她这么个性子,也不知道到底是爱银子呢,还是爱赚银子这件事情本身呢。 “那……送什么啊?” 素娥也没成过亲,哪里知道如何讨好男人。见夏芍药真的很茫然,还是硬着头皮建议:“要不……就送花给姑爷?”她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芍药花了,各种颜色品种都有。 “这招好,你快让人去前面传话,把庄子里上上品的芍药搬几盆回来,搬在房里给姑爷赏玩。” 素娥还想留下来围观一下姑娘哄姑爷的效果,不过看夏芍药压根没有想让她围观的意思,才到了前院书房,便使唤她去跑腿,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里夏芍药整整衣衫,便去敲书房的门,听得房里低沉的声音响起:“什么事儿?”她不由便有些紧张,稍停才道:“夫君,我肚子饿了,过来瞧瞧你可用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安慰 第十六章 夏景行瞪着面前的帐本已经很久了。 好歹他打小也是读书长大的,虽然他那样的家庭,不必走科举之路,但也没道理连个核帐都不会吧。 他翻了半日,眼前是一堆芍药花名,什么宝妆成,冠群芳,叠香英、积娇红、醉西施、妒娇红……足有上百种芍药名字,价格也不尽相同,只看的他眼花缭乱,不知如何下手。 就算是同一种花,隔得几日卖出去的价格也不尽相同,累加核算倒数字没问题,但想也知道,必不是这么简单的累加。 夏芍药敲门的时候,他正头大如斗,想也没想立刻便将摊开已经翻了好几遍的帐本子立刻合上,才亲去开门。 门外的小丫头一脸尴尬的瞧着他,似乎略带些讨好道:“书房里坐着气闷,不如我带夫君去后花园子里转转,将晚饭摆在水榭里,凉凉快快的用些小菜冷淘,可好?”绝口不提核帐的事情。 夏景行为难的朝书房瞧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帐都没核完呢。 这下她面上的尴尬之色更浓了,想也没想道:“这些事儿留着我来做就好,咱们去吃饭吧。” 有人解救,夏景行巴不得离帐本子远些,就怕吃完饭了这小丫头再提出让他看帐。 夫妻两个出了书房的门,并肩而行,夏芍药也不问他看帐看的如何了,只指着家中景致给他瞧。 才进了园子门的那棵金桂树是她去何家做客,吃过了何家香香甜甜的桂花糕,看到何家满园的桂花树,死抱着一棵小树不放,唐氏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家,从外面买了棵金桂树苗来栽了,“没想到自栽下至今,也不知怎么回事,树冠子都长的老高了,就是不开花。”可不出奇。 夏景行还特意围着那树绕了一圈,论理这时节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但这棵树长的郁郁葱葱,却半个花苞也无。 “这个……不会是买错了树苗吧?” 夏芍药对芍药花在行,对桂树可半点也没研究,也仰头去瞧,“不会吧?”这颗金桂树从栽在这里她就盼了多少年,只盼着秋天满园桂花香,还能亲手摘花做桂花酿,桂花糕吃,那必是乐趣无穷的。 年年空盼,浪费她多少关注。 夏景行顺势牵过了她的手,见她还关注那颗桂花树,便指着不远处的荷塘道:“这荷花栽来也不会是为了吃的吧?” 夏芍药大为惊讶:“你从哪知道的?难道是爹爹告诉你的?”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手上掌心还有茧子,她小时候倒是看到过爹娘偶尔牵手,只当这是夫妻寻常之事,便也不在意,还曲起小手指在他掌心里挠了两下,见夏景行猛的将手缩了回去,顿时笑出声来。 这人原来这么怕痒。 夏景行莞尔一笑:“猜的!你这么爱吃,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花了,总不会是为了赏花吧?”她对桂花糕这么执著,以岳父宠女的态度来瞧,很有可能。 夏芍药大起知己之感,兴兴头头道:“我小时候爱吃外面的莲子糖,三四岁上知道了莲子是从哪来的,就缠着爹爹家里要种荷花。后来爹爹就雇人在后院开挖了荷塘,引了活水进来,种了荷花给我的。不过有一次,我坐在小舟上采莲蓬,一头栽到了塘里,我娘吓个半死,就禁着我坐舟子玩了。” 那次之后,唐氏就将她的奶娘给辞了,身边留了几个丫环,自己亲自看着,倒恨不得整日将闺女拴在身边半米之内。 提起这次的溺水事件,她一脸遗憾:“我后来倒是想学泅水来着,可惜我娘不让,只得做罢。”双眸亮晶晶问他:“夫君可会泅水?” 夏景行倒是会,只不过他学泅水并非为了玩乐,而是为了危机时刻保命。在她的温柔注视下,当初为何学泅水的痛苦似乎如云淡一般淡去,还能有兴致逗她:“学泅水并不好玩,我当初学的时候灌了一肚子水,被人倒提着控水,特别难受。” 夏芍药顿时一脸钦佩的看着他,还安慰他:“夫君其实很厉害的,都会泅水,不会看帐本也算不得什么。” 夏景行:“……” 夏芍药话都出口了,才觉得自己高兴之下失了言,眨巴着眼睛见他一脸无奈的样子,便只好加大力度安慰他:“其实看帐也没什么有趣的,只看帐之前要知道家里所有的芍药花的品种,价值,以及外面的花价,等知道了这些再看起铺子里的帐来就没什么难的了。” 她原本在外人面前是很端庄慎言的性子,在家里便十分随意。自与夏景行成了亲,见他性子随和,又以对方乃是一生要相伴的人,陪着她在护国寺熬过了最艰难的几天,便对他不知不觉亲近起来了。 寒向荣与她打小关系融洽,可也没有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陪着她一起守护夏南天。独夏景行做到了,这在她心里便生出了感激之心来。 “没事,反正家里只要你会看帐就好了,我会不会都不要紧的,只你别饿着我就好。” 夏芍药见哄转了他,立时便得意起来:“这有什么呀,家里有我跟爹爹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的,咱们总归是一家人。” 这话夏景行爱听,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笑眯眯点头:“嗯,咱们是一家人。”再没想到她也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当初被救,他正昏迷着,不但连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更何况性格。后来见她在庄子里盘帐,十指翻飞如蝶,人却板正的很。跟她回夏家住了许久,只看到她每日忙碌,一点也不曾放松,还要在老父床前侍疾,这么大的宅子全靠她一个人周全,又有成亲之时的隆重体面,宾客盈门,她虽在新房里,但前院却一点错都不曾出,从侍候的丫环小厮到宴席之上的酒菜摆盘,林林总总,皆是超出她年纪的能干。 如今却恍然明白,也许她原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但逢老父病重,哪还有心境玩乐? 坐在水榭凉亭里,又吃了一碗丫环奉上来的冰镇酸梅汤,夏景行伸个懒腰,只觉胃口大开,等冷淘小菜摆上桌来,他足足吃了两大碗,又热热喝了一碗鸡汤,出了一头的汗才放了筷子。 夏芍药看着他胃口大开,自己不知不觉也吃了一碗冷淘,喝了一碗汤,等丫环收了桌子,沏了茶来,才道:“我明儿要去庄上看看,夫君要不要同去?”度着他当初是从庄上出来的,也不知道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夏景行倒是完全没想过这个,立时接口:“你要出门我自然跟着,好歹我还在庄上帮过一段时间的忙呢。”虽然不是种芍药的好手,但花经也听得一二。 夏家庄上环境清幽,他在那里养伤,很是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原本如果不是夏芍药招赘,他还准备安安静静再住个一两年呢。 当晚夏景行回房沐浴,夏芍药便去书房核帐。 等他湿着头发出来,房里便摆了四盆芍药花,素娥度着他的脸色道:“这是姑娘下午醒来的时候,特意让人去庄上花圃里给姑爷挑的花,让姑爷赏玩的。” 艳色绝妙,深红堆叶的冠群芳;香欺兰麝,回环裹抱如髻,微紫淡抹的宝妆成;娇媚出众的尽天工;如白玉之上点染红痕的胭脂点玉,一室暗香幽生,令得长这么大初次收到花的夏景行愣了一下,复又满腹笑意。 她这是……拿他当女儿家来养了? 原本应该觉得好笑的,可盯着那四盆花坐的久了,心底里便生出暖意来。 似乎……从来没人这么费尽心机的哄他开心过。 *************************** 书房里的夏芍药只略翻了翻帐本子,便发现两处错漏,她核着帐,算盘噼里啪啦作响,核算到第二本的时候,素娥进来了,悄悄回禀:“姑爷看到那四盆花,初时还一笑,后来……便坐着花前面不动了。” 作为初次出手哄人,就圆圆满满的夏芍药,此刻别提多得意了,“这四盆花要送到爱芍药的人手里,可不得乐疯了。”外间人凑齐这四盆上上品的芍药可不容易,她一下就送了四盆给夏景行,他可不得高兴坏了? 素娥可没觉得姑爷那模样是乐疯了的样子,瞧着倒似阴沉着脸,有几分瘆人。 这话听在夏芍药耳中,不过是笑谈一句:“你那是看岔了。”夏景行没对着丫头乱笑,她心里倒更高兴了几分。 他对着自己轻浮就算了,只私下里劝诫劝诫,说不得他就改了。可若是夏景行对着丫环也轻浮调笑,那她就真的要考虑自己是不是挑错了人。 直忙了一个时辰,才将这些帐册核算完毕,又吩咐了书房里侍候的小厮丰儿,等明儿铺子开了门,就将这帐薄子送过去给掌柜的,让帐房多用点心思。 丰儿领了差使退出去,她这才往思萱堂回去。 夏景行却不再看花了,抱着本游记倚在床上看,丫环们早都退了出去。 夏芍药一踏进来,便打趣他:“怎的还不睡?可是想着明天要出门,兴奋的睡不着了?”心里却想,他这是不睡,等着谢我不成? 果然夏景行微微一笑,烛火之下往日那黑沉沉的眸子里都盛了温暖的笑意:“我这是等着谢娘子送的花呢。”他好歹在花圃里帮过一段时间的忙,夏家的芍药花虽然没有认全,但那些花是上上品,坚决不允许小厮们碰,只有夏正平打理,他还是清楚的。 夏芍药一出手就是四盆上上品的芍药花,而且又是这时节,早过了芍药花期的,若是放到市面上去出售,利润一定很可观。 她这份心意,他是记在心里了。 “咱们家别的没有,就花多,你喜欢就改日再搬几盆来赏玩。” 夏景行便笑:“全搬了来难道不卖了?还是明白我陪着娘子去庄上去看更好。” “也行,明儿去完了庄上,顺道去护国寺瞧瞧爹爹,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故友 第十七章 夏景行陪了夏芍药再去夏家庄上,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以前同他一起干过活的下人们见到他锦衣玉冠,心里不免羡慕他,窃窃私语:“他可真是运道好,偏让姑娘看中了。”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也有心里酸的,见识过他如乞丐一般被救回来,摇身一变却成了他们的主子,暗暗嗤鼻:“明明是他那张脸生的好。”这才能入了姑娘的眼。 这话传到夏正平耳里,背着夏芍药夫妻俩好生训斥了一顿:“以后再让我听到谁嚼舌根,议论姑爷,我就禀了姑娘,让她发落。” “平叔别啊,我们就这么一说。” 夏家的下人在花圃里干活的,比之别处的月钱要高,若是芍药花长的好,还有奖励的。都拖家带口,自然不愿失了这份活钱。 夏景行如今入了夏家门,连祖宗姓也改掉了,虽然庄上下人听到这消息,也有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的,认为他为了荣华富贵都背弃了祖宗,但这话若真被夏芍药听到,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这些人看到夏芍药与夏景行在花圃田间穿行,指着芍药枝介绍各种花的品种品级,小夫妻俩相处融洽,便有那知机的借口往上凑,还要关怀一句:“姑爷身体可大安了?” 夏景行当时病着,倒是夏正平请了大夫来看,还使了小厮保兴看着他。 保兴十三四岁,父母双亡,自卖自身,被夏南天买了来,带到庄上去学种芍药花,算是给他一口饭吃。 这小子有点实心眼,不大会偷懒耍滑,照顾夏景行也勤勤恳恳,当时还有人嘲笑他:“保兴你个傻小子,这是姑娘捡回来的一个乞丐,身无分文破衣烂衫,又一身是病,你这般尽心尽力,难道还指望着他能给你银子不成?” 保兴憨憨一笑,只每日烧了热水好生替夏景行擦身。今日听得夏景行来庄上,他乐的跟什么似的,还一早便烧好了水,也没什么好茶叶,只一些陈茶末子。等真见他陪着姑娘过来了,倒又不敢上前来了,只远远看着。 还是夏景行来了,四下转头找他,夏芍药问他:“夫君在找什么?” 夏景行便道:“当初平叔派去侍候我的一个小兄弟,待我十分的周到,今儿来了,原是想见见他的。”早晨走的时候,他还向夏芍药提起,“能多带两匣子点心去庄上吗?” 夏芍药还当他要分送庄上的同伴,好歹他也住了几个月呢。哪知道来了之后,他送了夏正平一匣子,对旁人倒是淡淡不搭理,就连那个问他身体的,也只敷衍得一句便过去了。 待看到了保兴,他便招手唤他过来,将那满满一匣子点心往保兴怀里送:“府里厨房的点心,我吃着好吃,给你带了一匣子过来。” 保兴抱着点心匣子,咧开了嘴憨笑,露出一嘴的白牙来,“宁大哥,你身子可好些了?”问完了才想起来,外面传他进了夏家门,连姓氏都改了,不由磕磕巴巴改口:“姑爷……” 倒引的夏芍药笑了,“夫君一大早便巴巴的跟厨下要了点心,原来是给专记挂着你的,多谢你当初照顾他了。”让素娥拿十两银子来,“拿这银子买些自己喜欢的,算是你宁大哥给你的零花钱。” 保兴脸都红了,从来没跟夏芍药当面回过话,此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抱着点心匣子死活不肯收银子,还是素娥硬塞了给他。 夏景行倒没想到她对保兴也是和颜悦色的,又问起保兴是愿意跟着夏景行去府里,还是愿意在庄子上。 保兴十分踌躇,他在庄上呆了好几年,但又舍不得夏景行,夏芍药便让他们俩一边去商量,“我去跟平叔商量些事儿,你俩商量下,若是去府里,今儿便收拾了过去。” 夏景行身边连个侍候的人也无,以后若是去外面,必须要长随小厮,保兴尽心,留在他身边正正好。 夏景行跟着保兴去了他的小屋里,保兴便冲茶给他喝,还有些尴尬:“我这里的茶叶不好……肯定是比不上府里的,就解解渴。” 他习惯了照顾落魄的夏景行,见到他锦衣玉冠,反倒觉得他似个陌生人一般,有点不知所措了。 夏景行见他偷偷瞧自己的眼神,透着欣喜与打量,便力劝他,“跟着我去府里,好歹有个人照顾你。” 夏正平虽然会看顾保兴一二,但到底事忙,不可能看得到的,有时候那些年纪大的下人们欺负他,保兴也只能忍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庄门上便有前来买花的寻上门来,打头的却是个少年公子,容长脸白皮肤,凤目炯炯,身后跟着四名长随,还有辆马车,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家眷。 庄门口的小厮将这一行人引了进去,这些人开口便要买四盆上上品的芍药花。 “我家老太太极喜欢芍药花,再过十来日便要过寿,可这时节早过了芍药花期,听说夏家有晚开的芍药,特来寻几盆。” 这等事情,自然由夏正平出面了,只他决断不下的,才会请示夏芍药。 夏正平引了这少年公子去看花,选了四盆,当场付了现银,出来之时,恰撞上夏景行带着保兴去寻夏芍药回话,他答应了跟着夏景行去夏家老宅子。 那少年先还当认错了人,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果然是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厮,开口便唤:“景行——” 夏景行万没料到,能在夏家庄上碰上熟人,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转头来瞧,面上全无欣喜,淡淡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那少年上前来,满脸笑意:“你也来买花的?我家祖母过寿,我特意跑来挑寿礼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 夏正平送客,听得这两人的话,又见这少年出手阔绰,没想到与夏景行有旧,便不肯贸然开口,只看夏景行怎么回答。 “这是我岳家的庄子。” 话才落地,那少年便怪叫起来:“你……你不是退亲了吗?这又是几时成的亲”忽想起他已被老父逐出家门,那这亲事便……不是家里给订的人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旧事 第十八章 夏正平对夏家别无二心,特别是对少主子夏芍药的婚姻幸福寄予了重望,从老主子的角度出发,也盼着他们夫妇琴瑟和鸣。 因此,等夏景行送了那姓秦的少年郎君离开,他立刻便返身回去向夏芍药报信:“方才来的客人出手阔绰,但与姑爷似乎是旧识。”意在提醒夏芍药。 夏芍药其实对夏景行的身世也多有猜测,他生的本就不俗,再加平日饭饮茶都很文雅,谈吐知礼,又识得字,这几样加在一起,至少门第也不会太差了。 但他本人不曾主动说,最开始时只说父母双亡,结合自己家里在夏南天病重之后被族人百般逼迫,亲姑姑一家算计,夏芍药心中对夏景行不免隐隐升起些同病相怜的念头来。 说不得他这父母双亡,家破人亡的背后又是一段凄惨的故事,还是不提为妙。 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所有的隐瞒便都成了苦衷。 总归二人还没有熟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就不强迫对方一定要将家事尽数告之。 等到夏景行送完了人回来,二人同处一车,往护国寺去的时候,夏芍药还塞了个装满了银子的荷包给他:“保兴以后跟着夫君服侍,等回去之后,你若是想出门去散心,就让保心跟着跑跑腿传个话儿,也方便些。” 她安排的很周到,却绝口不提来买花的秦少安,还是夏景行主动交待:“今日来买花的秦少安,以前与我时常厮混在一起。”也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了。 不止如此,让秦少安到处费尽了心机搜罗芍药花过寿的老太太,乃是华阳大长公主,今上的皇姑母。 只是这些人与事,现今离夏景行太过遥远,他便觉得更没必要讲给夏芍药听了。 ***************************** 才两日未见,夏南天已经能在小院子里走一圈了。看到女儿女婿联袂而来,更是笑意满面。 “我好好的在寺里住着,你们何苦跑这一趟?” 夏芍药扶着他缓缓回房,发自内心的高兴:“我总怕爹爹在寺里住不习惯,过来瞧一瞧我就放心了。” 丁香提着家里给准备的素食点心进来,夏景行留下来陪夏南天吃点心,夏芍药便往佛前去上一柱清香。 “这丫头……”夏南天叹息。自己这场病,真是将闺女给吓坏了。又细瞧女婿,见他神色舒展,不带郁色,眉眼间似乎比成亲之前倒更添了几丝暖意,又将心放下了几分,还笑道:“等我病好了,你们俩再给我添个小孙孙,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夏景行啼笑皆非:“爹爹……”这件事情目下看来很有难度。 “难道不成?” “成!怎么不成!”夏景行可不准备与岳父在这件事情上争执。 直到夫妻俩离开护国寺,他还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夏芍药只觉得夏景行打量自己的目光很是奇怪,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沾了灰尘?” 夏景行点点头,见她自己在脸上胡乱摸了两下,一迭声问:“可干净了?”这是拿他当镜子呢。他便摇头,看她净如白瓷的脸蛋一尘不染,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还真当自己不小心弄脏了脸,“别动,我给你擦。” 夏芍药真个不动,水润黑亮的眸子里是满满的信赖,别提多乖了。 夏景行装模作样在她脸蛋上左摸一下,右摸一下,足足摸了五六下,也不说有没有擦干净,还摸来摸去,这下夏芍药开始怀疑了:“到底干净没有?” “马上就好。” 她睨到夏景行眉眼间泄露的丝丝笑意,才觉受骗,一把拉下他作乱的手,瞪着大眼睛干生气,只觉不解恨,忽拉起他的手来,揪着食指咬了一口,明明都用了点力的,偏夏景行面色不变,还带了些说不出的戏谑的味道,她这才松了口甩脱了他的手。 “坏毛病老是改不了!”这轻浮的性子,怎么背着人就冒出头了呢? 方才在寺里,当着爹爹的面,他可是很规矩有礼的。 夏景行抬手看时,但见自己食指上印着几个深深的小牙印,不觉间笑出声来:“你属小狗的啊?”没看出来还会咬人呢。 “你怎么知道的?”夏芍药生肖可不属狗的嘛。 忽醒起他这是在骂自己,她面上顿时满布了红霞,瞪他一眼,转过头去瞧窗外的景色,半日才扭头回击一句:“你属猴子的啊?” 夏景行顺着她方才的话逗她:“你怎么知道的?”还直乐。 明明不是!他可是比自己大着三岁呢。 夏芍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瞪他一眼,小声嘀咕:“无赖!”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 当天回府,夏景行跟夏芍药说一声去会旧友,恐要喝酒吃饭,晚饭不用等他了,便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自下午在车里被夏景行逗着玩,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这个态度真是让她恨的牙痒痒,却又暗底里觉得可乐,见他出了院子不见了人影才道:“稀罕啊?!”她一个人吃饭才更自在呢。 等晚饭真摆上桌来,这些日子习惯了有人陪着用饭,便又觉得有点不习惯了,胡乱扒了两口就唤丫头撤了下去。 夏景行今日便是应秦少安之约。 秦少安与他许久不见,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去岁他被萧家的女儿退了亲,年初又被镇北候开祠堂逐出候府,对外宣布宁家没有这个丧德败行,有辱门风的不孝子。 至于内中情由,便渐渐传了出来,说是夏景行□□母亲房里的丫环不成,反弄出了人命。 作为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秦少安是不相信夏景行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但事情发生之后,夏景行便不见了遗影,能在洛阳遇见他,实是意外之至。 夏景行到了明月楼,才坐得一刻,秦少安便被小二引着进来了,见到他便当胸捶了他一下:“你这一向去哪里了?自你家里传了消息出来,我们好几个兄弟到处在寻你,都找不到人呢。怎的还跑到洛阳成亲来了?” “这不是长安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便来洛阳讨口饭吃,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嘛。”夏景行倒是轻描淡写。 以往这人眼角眉梢都带着冰霜之色,虽跟人一样的玩闹,到底不算个脾气好的,在外面闹将起来,再不肯吃亏的一个人,如今瞧着,竟然软和了起来。秦少安不由啧啧称奇:“你是不是娶了个天仙啊,怎的我瞧着这是性情大变?” 一提到夏芍药,夏景行还能想起下午她瞪着他干生气的小模样,大眼睛圆溜溜的,真是说不出的可爱。被秦少安这一问,他面上便不自觉浮上笑意来。 秦少安原本也只是打趣,没想到还真被他给猜中了,立刻便起了兴致:“来来来,跟兄弟说说,你是怎么成的亲?”被夏景行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他这才老实坐下了,还十分委屈:“兄弟这不是替你高兴嘛。” 夏景行便正色道:“今儿你既见了我,我便有件事要拜托你,回长安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来。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宁景行这个人,我已入赘夏家,连姓也改了,从前的事情便是过眼云烟,以后与那些人再无瓜葛,你也别大嘴巴四处宣扬,省得你那位表姐再找人要我的命!” “入……入赘?”秦少安都傻眼了,宁景行是多么傲气的一个人,如今竟然连祖上姓氏都弃了,姓了岳家的姓。后一句更让他惊心不已,“她……她真做出这种事情了?” 夏景行提起的秦少安的表姐,便是当今晋王的爱女南平郡主,夏景行的继母。 南平郡主生成个跋扈的性子,从小就得晋王宠爱,长大之后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看上了有夫之妇,那也是只有别人给她让道的份儿。 很不幸的是,南平郡主看上的人恰好是当时的镇北候世子宁谦,夏景行的亲爹。 镇北候府祖上出过一名悍将,跟着□□打天下,一杆□□便荡平了燕云十六州,这才得了个镇北候的封号。只大齐承平日久,宁府后人被长安城里的酒泡软了骨头,还要学些诗词,装个斯文模样,靠着祖辈余荫度日。 到了宁谦做候府世子,宁老候爷为他娶进门的却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正是夏景行的亲娘王氏。 南平郡主性烈如火,又生的艳丽高挑,也不知道几时与宁谦相识的,大胆热情,渐渐便有了些首尾,等到珠胎暗结,这才向晋王摊牌,要嫁到镇北候府上去。 晋王求到了今上面前,堂堂郡主哪得给人作妾,没得丢了皇家的体面。 这些个旧事,长安城里的官宦权爵之家再无不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亲亲 第十九章 当年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老镇北候还前往宫里请罪的。 候府世子妃王氏育有嫡子,又向来温柔贤惠,并不曾犯七出之罪,真要是将嫡妻降为妾,不说旁人,便是王氏的娘家都不会同意的。 夏景行的外祖父王老先生半生教书育人,在士林间颇有口碑,晋王此举,无疑是以皇权践踏文臣的尊严。 很快不少弹劾折子便递到了今上的案头。 后来,这件事无声无息的平息,还是因着王氏。 外间传言,南平郡主为了嫁得称意郎君,前去镇北候府逼迫王氏,也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只知在御史弹劾晋王最厉害的时候,王氏在镇北候府自缢身亡了。 一个月之后,南平郡主嫁入了镇北候府,夏景行被抱到了老候爷处养着。半年之后,南平郡主便生下了宁谦的次子,宁景世。 坊间传言版本甚多,但此后在官场之上,王家与镇北候府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却是人尽皆知之事。 秦少安对这位比他大了许多的表姐原本就没什么好印象,更何况后来有机会与镇北候府的小郎君们玩耍,比起骄横跋扈的宁景世来,倒是与夏景行脾性更为相合。 “我回去自然是不会跟人讲起你的事,只是……你当真要留在洛阳,不回长安了吗?”秦少安对夏景行入赘商户还是不太赞同的。 候府嫡子入赘商户,连姓都改了,这若是传到长安城去,可不成了一桩笑话了吗? 以他的想法,夏景行就应该回去想办法恢复名誉,再搏得镇北候府世子之位,还怕长安城的闺秀没人肯嫁他? 何苦要入赘个商户女呢? 夏景行似乎并不曾感受到朋友对他的惋惜之意:“我不再踏足长安城,不是正合了她的意嘛。” 这个她,自然是南平郡主了。 秦少安倒想起一件安慰他的事情来:“自你离开长安之后,听我父亲说,你们府里倒是上折子给宁景世请封世子呢。” “这么说我应该恭喜她了,倒是心愿终于达成了。” “哪儿啊?”提起此事秦少安就满脸的八卦,“被御史给弹劾了,也不知道是圣人原本要封,被言官阻止了还是原本就不想封他做候府世子,总归这事儿没成!” 为这事儿他们还背底里议论了好些日子。再想想宁景世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就觉得理当如此。 夏景行倒没想到这些往日一起酒肉的少年们还能记得他,并不因晋王权势而倒向宁景世那一边。 “候府里那摊子烂事儿,以后便与我无关了。我如今也不姓宁,就不操心他们家里的事儿了。既然明儿你要回长安,今晚就算是做兄长的给你饯行了!” 夏景行许久不曾听到过长安之事,唤了小二上酒菜来,二人推杯换盏,直喝到快要宵禁了才分手。 保兴倒是一直在酒楼里候着,扶了他坐马车回夏家老宅子。 夏景行才进了院子,迷迷糊糊辨清了自己身在何处,便闭着眼睛喊娘子,进了卧室还不消停。 夏芍药才洗漱完毕上床,房里就闯进来个醉鬼,摇摇晃晃直扑到了床上来,扯着她的衣服不放手,嘴里娘子芍药的乱叫,引的房里的丫环皆闷笑不已。 榴花笑完了还道:“姑爷待姑娘真正有心,醉了都不忘了姑娘。” 夏芍药瞪着这丫头:“还不将他拖出去淋一桶冷水,好清醒清醒。”她宁可他不记得自己呢,这是喝醉了跑她这里耍酒疯来了? 几个丫环可不听她这气话,还上前去脱靴脱外面的大衣裳,服侍夏景行躺好了。等外间丫环送来了醒酒汤,夏芍药只好与素娥两个合力将他扶起来,灌了半碗醒酒汤下去,他这才乜斜着眼睛去瞧灌他汤的人,目色泛寒,冷然斥责:“谁……谁准许你们往爷的房里钻的?” 夏芍药顿时将他拍飞的心都有了! 素娥见自家姑娘脸色不好,还劝她:“姑爷这是醉的狠了,定然不知道自己回家了。” “他还不如醉在外面呢。” 夏南天在外饮酬就从来不会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他这是没定性呢还是习惯性酗酒呢? 夏景行完全无视了自家小娘子盯着他暗自思量,考虑他以后若是日日这般醉着回来,是该将他丢到柴房里呢还是马厩里呢,他却忽的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摇摇晃晃又坐了起来,嘴里大喊一声:“芍药——” 倒将近在咫尺正打量他的夏芍药给吓了一跳,猛的朝后一退,抚着胸口瞪他,说他没醉吧,她就站在他面前也被无视了。说他醉了吧,醉的这般糊涂还能记得她。也不知道她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夏芍药不吭声,夏景行便摇摇晃晃坐在床上,一声接一声的喊她的名字,丫环们笑的更厉害了。足足闹了半盏茶功夫,夏芍药见这醉鬼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理智,跟他再僵峙下去只会让丫环们看笑话,便让丫环们退出去,“你们先去睡吧,再要什么我会叫人的。” 直等房里没人了,她才硬着头皮去扶他:“好了快睡吧,喝醉了就好生歇着,闹腾什么呢。” 哪料得夏景行醉后力气倒不小,这次笑眯眯似乎认出她来,乖乖点头:“好,你陪我睡。” 夏芍药恨不得啐他一口,想到他是醉鬼,到底懒的同他计较,先将他哄睡了再说。只得轻言软语哄道:“好啊,我陪你睡。” 夏景行便拉了她的手不放,夏芍药只得上床来,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又掀起他的被子:“来来来,快睡。”他这次没闹,顺顺利利的躺到了床上,醉眼朦胧撒娇:“你亲我一下。” 夏芍药:“……” 真是再不能忍了!醉后都不忘调戏她! 就在她要掀了被子准备好生收拾一番这醉鬼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每晚临睡前它都要亲亲我的脸的。” ——你当我是小狗啊?! 夏芍药倒真恨不得自己现在是只小狗,咬他一口也好让他清醒清醒。 “那会我天天哭着要娘……我娘没了,祖父没办法,就只好给我养了只小狗……” 夏芍药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她想起八岁那年,唐氏病逝之后,自己伤心的肝肠寸断的日子,小小年纪也懂得了生离死别的刻骨之痛。 “好,我亲一下你就乖乖睡好不好?” 那时候,她每晚哭着醒来,都是夏南天守在床边,搂着她哄着她,满眼血丝忧伤的看着她。 后来时日久了,还是她自己慢慢想开了,心疼夏南天日渐消瘦,这才渐渐开朗了起来,还会故意去逗夏南天开心,父女俩才慢慢习惯了家里没有唐氏的日子。 可到底,那段日子最是难捱。 她靠近了些,在他颊上蜻蜓点水一般蹭了一下,似夏南天哄着她一般替他盖好了被子,轻轻拍着他:“乖,快睡啊,睡着了就好了。”还轻轻哼起了唐氏当年哄她入睡的歌谣。 床帐放了下来,就是一方幽静的天地。 大红的绣幔帐子里,灯光昏暗,不似洞房花烛夜般亮堂,可这种昏昏昧昧的光晕里,似乎更透着适意安恬。 夏芍药渐渐困意上头,拍着拍着便睡了过去,一只胳膊还搭在夏景行身上,人已经沉入黑甜梦乡了。 良久,床上的人睁开了一双醉眼,唇角止不住的上扬,轻轻将她的胳膊放回被子里面去,还在她唇上轻轻偷得一吻,“小笨蛋,这才是亲亲。” 次日醒来,夏芍药臭着张小脸,一大早就让丫环提了水来,赶夏景行去沐浴:“把你身上酒味儿给洗一洗,昨晚都快把我熏醉了。” 夏景行歉意十足:“娘子,我昨天就是碰到故友高兴,多喝了两杯,以后定然不喝醉了,省得娘子担心。” 夏芍药疑心他还记得昨晚的事儿,“你昨晚回来做什么了你不知道吗?” 夏景行摸头:“我酒品一向很好的,喝醉了就踏实睡了啊。我还做什么了吗?” 夏芍药想起他那番折腾,禁不住咬牙:“是……啊,你回来就乖乖睡了,睡的可香呢!” 夏景行狐疑的看着她,直瞧的夏芍药颊边泛红,咳了一声,正色道:“其实你昨晚回来也没作什么。”在夏景行微眯了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她才狡黠一笑:“就是喝醉了酒一直学小狗叫而已,还说自己以前养了只小狗,最会学小狗叫了,非要学给我听不可。” 夏景行:“……” 夏芍药安慰他:“别担心,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怎么会让别人知道呢,就……只有我房里侍候的几个丫环们听到了,旁人都不知道呢。”让你喝醉了折腾我! 榴花原本是来回话,热水已经提好了,姑爷可以沐浴了,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禀了一声便退出去,捂着肚子偷笑不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成谶 第二十章 长安城内,每日的热闹是从小摊小贩们,以及街上的早点铺子开始的。还有那些摸黑上朝的官员们。 这等事情辛苦,却也是殊荣,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在五更天就洗漱穿了朝服往皇城赶的。 比如镇北候就没有这份殊荣。 老镇北候只生了宁谦这个独子,身体又一向病病歪歪,等到南平郡主进了门,将嫡长孙抱到自己院子里,便三不五时的病一病,这等情景直到嫡长孙到了十二岁年纪,才撒手西去。 老候爷过世,自然是宁谦这位候府世子承爵,南平郡主便成了候府名正言顺的候夫人。 檀云院里的烛火燃了一夜,到了天亮,福嬷嬷才小心进去,将蜡烛吹熄了,往紫檀木雕花架子床前一立,小声轻唤:“夫人,要不要起身?” 闭着眼睛一夜未曾睡去的候夫人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揉揉一抽一抽发疼的额角,缓缓坐了起来:“阿福,候爷可曾回来了?” 福嬷嬷是南平郡主的陪嫁丫环,等她嫁进了镇北候府,又顺应郡主之意嫁给了候府管事,在整个镇北候府很是体面。 她再体面,主子日子过的不好,她也不敢懈怠。 福嬷嬷上前去扶了候夫人起身,很是委婉的劝解她:“夫人,候爷在外事忙,许忙完了就回来了。”心里也替郡主不值:候爷又无官职在身,有什么可忙的? 候夫人冷哼一声:“还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又被哪个狐狸精勾住了!”她一夜未睡,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忍了又忍,还是生出一股想要将房里东西砸碎的冲动。 老镇北候身子骨一直不好,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便歇在家里,不曾在朝上当过差。而候府世子宁谦倒是生的一表人才,又有几分学识,原本也在朝中任职,只因与南平郡主之事,未成婚之前便被罢官解职,令在家反思。 这一反思便是十几年,直到南平郡主生的宁景世都可以说亲的年纪,还不见镇北候宁谦返朝的迹象。 男人赋闲在家,除了去外面与文人士子诗酒唱和,便是沉湎在女色之中,谓曰:忘忧。 福嬷嬷倒是想劝南平郡主看开点,她与宁谦这辈子开头就很糟糕,真在一起过起了柴米油盐的日子,起先宁谦还能忍着点南平郡主的脾气,只后来在家闲置太久,原来那一份想在朝中有所作为的想法没了盼头,便剩了满腹的怨气。 南平郡主的娘家再尊贵,真嫁到了镇北候府,又生了一双儿女,哪里能够如少女时随心所欲? 这时候再提和离,岂不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看了笑话? 就算如今在长安城的女眷之中,哪怕外间传着宁谦的风流韵事,真捅到了南平郡主面前,她还得强撑着笑意替宁谦将这事圆过去,“我家候爷在外间与人喝几杯酒听个曲儿,倒是劳动旁人记挂着,真是谢谢了。” 这等事情,就算是往宫里去说,也无人替她作主。 谁让当初她哭着喊着非要嫁给宁谦呢? 只不过镇北候在外面风流归风流,府里抬进来的两房妾室在南平郡主的手段之下,并无所出,总算是令人欣慰之事。 南平郡主在福嬷嬷的服侍之下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又有女儿宁景兰前来请安,陪着她说话解闷,一起用早饭。 宁景兰已经十二岁了,不光生的颇有几分当年南平郡主的风姿,就连脾气也有几分南平郡主的影子。福嬷嬷在她面前说话一向小心,这么个花朵儿一般的姑娘,却呛口得很。 宁景兰进来便问起宁景世来:“哥哥呢?怎的今日没来?” 镇北候爷自己三不五时便在外间留宿,原本两个儿子,长子原是老候爷管着,长到十岁上宫里给皇子们选伴读,送了两个儿子进去,南平郡主巴望着选了自己的儿子,还特意在晋王面前念叨,最后送出宫的却是宁景世。 宁景行成了三皇子的伴读。 三皇子母妃早已过世,一向养在皇后身边的,皇后又有嫡出的太子,三皇子便不大显得出来。 但真到了选伴读的时候,三皇子反倒吃香起来。 他在皇后宫里长大,向来对太子是言听计从,不似贵妃宫里出来的二皇子,今上既宠,隐隐还有跟东宫太子别苗头的意思,真被二皇子选中去做伴读,将来是福是祸可就真难预料了。 太子早已经读书,身边已有伴读,此次不过是给十三岁的二皇子与十二岁的三皇子选伴读。 路上兄弟俩同车进宫,宁景行便叹气:“做皇子伴读,定然是要有些真本事的。” 宁景世便洋洋得意:“到时候看我的!”十分的看不起宁景行。 这个兄长养在祖父身边,平常便话不多,还有些唯唯诺诺,完全不似他在般在镇北候府里撒着欢的玩耍淘气。 等真到了宫里,听得二皇子也喜欢拳脚功夫,宁景世便非要与二皇子一较高下,被府里那帮侍卫们捧着,他也练了一套拳法,只当自己拳术无敌,完全无视了二人的年龄差身高差。 宁景行倒是苦劝:“二郎别瞎说,你那点拳法,在二殿下三殿下的面前就别再班门弄斧了。” 宁景世在南平郡主身边常听得她咒骂宁景行,对这位兄长向来并无尊重,还当他劝着自己是不安好心,怕自己出了风头,宁景行便不能留在宫里做伴读。 他彼时还是六岁多的幼童,哪里懂得面上掩饰的功夫,又立誓要在皇子们面前大放光彩,好压倒宁景行一头,留在宫里做皇子伴读。 因此宁景行越苦口婆心的劝他,他便越当这兄长不安好心。 寻常时候二人关系可没这么亲近,宁景行这么巴巴的来劝,宁景世能听他的才怪。 他劝的越厉害,宁景世越不相信他,偏要反着来。 那日前来参选的可不止镇北候府一家的儿郎们,还有好几家权臣家的孩子,秦少安便是其中一员。 宁家这兄弟俩的情形不止这些小郎君们瞧见了,便是宫里负责选拔的官员都瞧见了,心里不由嘀咕宁景行,小小年纪倒是个沉稳的,还知道护着弟弟,可惜弟弟不领情。 这也难怪,南平郡主自进了镇北候府,王氏生的嫡长子便一直在老候爷身边抚养。 知道的便道老候爷不想让儿媳妇养这孩子,完全没给过她这机会;不知道的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只道她逼死了人家母亲,竟然连孩子也不放过,老候爷病歪歪的还得照管嫡长孙,可不是因着南平郡主不慈心毒吗? 最后宁景世被二皇子揍成了猪头,送出宫去,宁景行却被留了下来,以大方得体的应对,最终做了皇子伴读。 南平郡主在府里破口大骂:“下贱种子,就跟他那亲娘一样,就算是死也要占着原配的位子。” 可不是嘛,王氏当初若是选择和离,或者被休,那宁景行这嫡长子的位子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以后这府里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但王氏自缢而亡,这辈子宁景行都占着镇北候府嫡长子的位子。不但如此,老候爷一直觉得宁家愧对王氏,待宁景行十分疼爱,谁都知道他是抚养在老候爷身边的,南平郡主想动手脚也不容易。 为此南平郡主将自己房里的瓷器都砸了一轮,还跑去晋王府将晋王埋怨一番:“父王不是说疼我吗怎的二郎连进宫做伴读的资格都没有?” 晋王与今上兄弟情深不错,可是架不住外孙是个熊孩子,年纪又过小,比之十岁的宁景行小了三岁多,在候府又被南平郡主惯的不成样子,进了宫也不知收敛。 他倒是腆着老脸进宫与今上说和,“宫里进来的孩子也不少,阿宁又是孩子心性贪玩,皇兄就让他也在宫里玩玩嘛。” 这次二皇子三皇子各选了四名伴读,人员可不算少。 今上深深瞧一眼晋王,也十分头疼:“皇弟有所不知,你家那外孙子若是稍微像点样子,就算瞧皇弟面上,难道朕还能不留下他来?只他在宫中当着众人的面也对兄长连番辱骂,一点恭敬也无。做兄长的虽然年纪小小,却是个沉稳有度不计较的,一再护着他。朕倒是想看到兄弟和睦友爱,将你这外孙子留在宫里,难道让朕的几个皇子也学他这模样来?” 这症结还在兄弟不睦上。 晋王可也不傻,回头便苦劝女儿,“你平日也该教教阿宁,好歹出去了面儿上得过去。” 南平郡主听得123言情讲起宁景行在宫里如何苦劝宁景世,反激起了宁景世的好胜之心,满肚子火越发压不住了:“我就知道这下流种子没安好心,这哪里是在劝阿宁,分明是要给阿宁使绊子!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回府去就向宁谦告了一状。 可惜对于男人来说,俩儿子送进宫去参选,不管是哪个儿子做了皇子伴读,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还要反回头来劝南平郡主:“他那么小的年纪,哪里会给人使绊子?原就是想着兄弟俩一起进宫,可不得劝着些弟弟嘛。你也该管管二郎了,他那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长大了谁还能管得住?” 南平郡主真是又气又伤心,联想到王氏死去七年,他如今对王氏的儿子看顾,可不就是对王氏还有旧情吗? 为此夫妻俩大吵了一架,分房睡了数月,趁此机会宁谦又将个丫头给收用了,南平郡主别提多心堵了。 可不让宁谦一语成谶,宁景世渐渐长大,果然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再也不管不住了,如今就随了宁谦的风流性子,家里再有千娇百媚的通房丫头,时不时还要宿在外面不回来。 南平郡主一夜没睡,为着镇北候伤神,再提起儿子来,简直是胃口全无,草草喝了两口粥就吃不下去了,捂着脑袋打发闺女:“阿兰自己去玩,娘头疼,去睡会儿。”又哪里睡得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分株 第二十一章 八月底九月中旬,是芍药分株播种的最佳时机。恰逢夏南天身子大好,夏芍药再无后顾之忧,索性带着夫婿丫环一起住到了庄上去,亲自盯着下面的人做。 夏家花圃里除了种植着观赏性的芍药花,还种植着可入药的芍药。这个季节不但芍药要分株,或者将结出来的果实采摘下来,即采即播,还要在分株之时,将药用芍药粗大的根切下来晾晒之后入药,工作量十分的大。 往年这事儿都是夏南天住到庄上亲自监督,甚而上上品或者绝品芍药都是夏南天亲自分株,但今年他还在护国寺,这项重任便落到了夏芍药手中。 夏家庄子里也建得青砖大瓦房的主院,专留给主家来住的。庄上的婆子已经预先打扫过了,等到夏芍药到了之后,丫环们便将随车带的被褥日常用具铺摆开来,又有华元派来的厨子往厨房去了,怕她吃不惯庄上的饭。 华元操心惯了,夏南天不在府里,他便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夏芍药身上,连她的饮食都要过问。 进了卧房稍做休息,夏芍药便卸了钗环纱罗长裙,换了荆钗布裙,竟做个农人打扮,还催夏景行去换得葛衣,夫妻两个往畦田而去。 几个丫环要跟,被她给拒绝了:“你们细皮嫩肉的,小心别晒伤了脸蛋。” 榴花直笑:“奴婢们难道还比姑娘娇贵了不成?”素娥也直说不妥,但见姑爷在旁笑微微的不反对,又拗不过她,只能跟在后面再三叮嘱:“姑娘若是觉得晒就早点回来啊,奴婢让厨房煮好了绿豆汤凉着。” “知道了,真啰嗦。” 等出了院子夏芍药才笑:“这些丫头好不晓事,我是已经成了亲的人,夫君若是嫌弃我去种花晒黑了脸,那也没办法了。她们可还都未定亲呢,还是白嫩嫩的好。” 夏景行不由失笑:“原来你这是为着丫环们的终身着想啊。”见她点头应和,这才道:“我怎么觉着……你是嫌丫头们跟着麻烦?” “你……你你……” 怎么就教他看出来了呢? 往年夏南天来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来住几日,但身边丫环环绕,她若是去花田,素娥提一句:“姑娘万一晒伤了可如何是好?”夏南天必是只让她傍晚才能去略看一看他分株时的情景,心情上来还会给女儿指点一番,但若她伸出白生生的手来要亲自学习一番,必是不被允许的。 “没得脏了手,乖孩子,回房去让素娥给你切了西瓜,吃两片去去暑气,爹爹就干完了啊。” 夏芍药:“……” 今年没人能阻止得了,夏芍药可是准备大干一番的,就算是让夏景行瞧破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是拦不住她的。 她先跟夏景行去了药田那边巡视一番,见得小厮们都做的甚是用心,又是熟手,分株切肥根做药一点都不带含糊的,便稍稍放下心来,再转去上上品芍药处,夏正平满手是泥,正小心翼翼挖着一株芍药,怕用力太过伤了根系。 见这小夫妻俩携手过来了,打了声招呼便准备继续干,夏芍药才往上挽一点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腕子来,腕上一串赤红的珊瑚串子却忘了取下来,引的夏景行多瞧了两眼,红的鲜艳的珊瑚珠子,尤显她腕子雪白,这样一双玉手,哪里能去抓那满是泥巴的芍药根? 他立刻伸手将她的袖子拉了下来:“娘子在旁边看着,为夫去跟平叔学学怎么分株。” 夏芍药还待再挽袖子,他便立刻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乖,娘子在旁看着就好。你必然懂得比为夫多,为夫哪里做错了你教我,哪里用得着自己沾手?” 夏正平听得这话,还接了一句:“往年老爷分株,就不肯让姑娘沾手做的,只让姑娘看着就行。这等粗活,哪里用得着姑娘亲自来做?” 夏芍药使劲瞪夏正平,气鼓鼓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未长大的小女孩样儿,“平叔你就会拆我的台!爹爹又不在!”倒与平日那从容镇定,凡事自有决断的当家姑娘大相径庭。 夏正平大笑:“姑娘别瞪我,我很害怕的,万一老爷知道我让姑娘在花田里干活,回头不得扒了我的皮?” 有了他这话,夏景行就更放心了,还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越发的温柔了:“娘子就看看,若是晒的慌就找个阴凉的地儿站着,若是你真下手分株,下次去护国寺看爹爹,他必说我没将你照顾周到,到时候他老人家生气责备起我来,可怎么好?就当为我着想,乖啊。” 夏芍药一腔热情让这两人给各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气哼哼看着他们,见他们都没有要妥协的样子,一副她若是下手就必会被阻拦的样子,索性往远处走一走,去瞧瞧这附近种着的芍药花品种。 等她走出去十几步远,夏正平才低笑:“老爷病了,姑娘立时就能顶起大梁来,最是个有决断的,可等老爷病一好,她就又成了个最娇的小姑娘,真是好。” 夏景行亦笑,下手去挖芍药根,“娘子还是娇娇的样子更好。”有人宠有人疼自然有撒娇的地方,迫不得已的坚强只会让人心疼。 他原就在夏正平手底下跟着干过些活,再经了夏正平指点,两人干起来很快,等到夏芍药一圈转回来,他们都已经分了十几株芍药了。 当日回去,素娥倚门盼着,见姑爷满手是泥,姑娘手上一点泥也未沾,顿时眉开眼笑,立时唤了几个丫头打水,服侍夏景行洗手净面,又拿出家常衣服放在床上,“这是姑爷换洗的衣裳。”待他这番周到,倒是比之往日的只尽本份更强上许多。 夏芍药自来不曾见过素娥对夏景行这么周到亲切的,还小声跟他嘀咕:“夫君去花田里干活,素娥就待你立时不一样了起来,若是我下手去干,她会不会将我供在头上呢?” “你猜呢?”夏景行在她额头上轻轻弹得一记,“傻丫头!” 夏芍药这才回过味来。感情素娥今日待夏景行不同,大异于往常,都是因着夏景行拦着她没沾得满手泥巴回来啊? “这丫头……”都不知道让她说什么好了。 晚上的饭菜却甚是可口,炖了一整天的鸡汤,撇去上面浮油,下得细细的鸡汤面,上面洒着翠绿的葱花,地里现摘的小菜凉拌了两个,还有府里拿来的糟鸭子糟鹅掌,大热的天吃下去发一身的汗,等消了食再洗个澡,说不出的舒爽。 夏芍药披散着头发让丁香拿布巾子吸水,等头发半干了再拿梳子通头发。等夏景行洗完了,她这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几个丫环见他头发滴着水,虽递了布巾子给他,却都不肯上手去贴身侍候,还是素娥小声跟夏芍药道:“姑娘去帮姑爷擦擦头发吧?” 夏芍药见一屋子丫环巴巴的看着自己,倒想起小时候夏日里,沐浴完了,唐氏也是时常替夏南天擦头发的,这在夫妻间想来也是寻常,便过去从他手里接了布巾子来,将他一把头发全裹了进去,一点一点吸头发上的水。 等房里丫环们都极有眼色的全出去之后,她才抱怨:“夫君这才下田干了一日,丫环们都开始指使我来侍候你了,若是干个十天半个月,真不敢想会成什么样儿。” 夏景行是万不曾想到还有这待遇的。在夏家老宅这些日子,贴身的事情都是自己料理,丫环们是不近他的身的。今日能得夏大姑娘亲自上手侍候,面上笑意都浓了,“她们这不是想着让我干活更卖力些嘛。为夫今儿分得上百株,明儿就要加倍努力了。好等晚上回来,能享受到娘子喂饭的待遇。” 夏芍药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记:“你想的倒美!”想想自己给夏南天喂饭喂药的半年,又补得一句:“你瞎说什么呢!” 夏景行听得她话音都不对了,立时也想到了此节,忙转身拉住了她的手,还顺势在她白嫩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我哪里舍得娘子操劳?!”被夏芍药嗔了一句:“油嘴滑舌!自己去擦吧你!”将布贴子塞进他手里,自己扭身去旁边坐了,耳朵尖却渐泛起了红色。 夏景行暗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融洽 第二十二章 芍药果实结为蓇葖,蓇葖里面的种子成熟,蓇葖开裂,花田里的小厮们便开始采集种子。去除到肉眼可见的瘪粒以及杂质,再将待播种子放进水里去掉不充实的种子,用温水浸泡一日一夜,便正式开始播种了。 等到所有的种子都播完,分株也已全部栽种完毕,今年秋天花田里的活总算是全部完工了。最后只余了晾晒的药根,要反复晾晒至干,送到药铺子里去,这些事情只消夏正平盯着就好,倒不必夏芍药夫妇滞留在此。 临离开庄子的前一日,夫妻俩在畦田里亲自转了一圈,视察各处的播种分株情况,种子倒是种下去了,但根苗却没这么快发上来,各处分株栽种的都长势良好。 “这下去护国寺,爹爹就不用担心花田没有经管好了。”夏芍药美滋滋的,“以后爹爹都可以好生休养,不必再操劳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来了这么久,还是没亲自分过一株芍药,活儿都让夏正平与夏景行带着小厮们干完了。 反倒是她,整日在花田里转转,活动量增加了,心上再无负担,胃口大开,竟然长了不少肉,她自己晚上摸着腰上也厚了一层,脸都圆了一圈了。 每晚吃完了饭,夏景行还拖着她在庄上散步消食,晚上还能再补一顿宵夜。 “再这么吃下去,家里的裙子都要穿不下去了。” 夏景行打量下她的小脸,才有了几分满意。当初跟着她去夏家老宅的时候,她瘦的巴掌大的脸上只剩了一双眼睛,眼窝下面还藏着暗青色,宽袖大衣裳也不能掩盖她瘦的惊人的事实,纤腰不盈一握,风大了都能吹跑的模样儿。眼下瞧着却是好多了,粉团团一张小脸,眉目如画,衬着好气色说不出的俏丽动人。 “说来惭愧,为夫至今都没能赚钱回来,这才让娘子担心没钱裁衣裳。” 夏芍药:“……” 这又是哪跟哪? 她说着自己长肉了,这人却拐到银子上去了,简直牛头不对马嘴巴。 “我记得自己好像答应过你,既进了我夏家门,便是我夏家的人,我会让你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的。” 夏芍药抬高了手臂,豪气的拍拍他的肩:“说吧,看上什么了我给你买!” 夏景行被她这小模样逗乐,正欲调笑两句,便有个小厮跑了来回话:“庄上来了个姑娘,非要买花,平叔已经解释过好几遍了说是过了芍药花期了,这姑娘还不走,还说让东家过来。平叔便让小的来请姑娘姑爷过去。” “这姑娘没病吧?都过了芍药花期了,哪来的花卖?” 话虽如此,夫妻俩还是尽快赶了过去,到得庄上待客的厅里,才进了门便瞧见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的倒是高挑丰腴,穿戴不俗,见到夏芍药进来,语声十分高傲:“我不跟丫头说话,让你们少东家出来。”还嘀咕一句:“没想到夏家丫头倒少见的标致。” 夏芍药今日还是布裙竹钗,身边跟着的夏景行照旧葛衣布巾,夫妻俩倒跟寻常乡下人一般打扮,不怪让这姑娘误会她是丫环。 “我就是夏家少东家,听说姑娘是要买花?” “你是……夏大姑娘?” 那姑娘这下震惊了,听得家中长辈都赞她娇滴滴的模样,偏理事的手段一等一,就连自己的婚宴也是亲自筹备,更别提还打理外事了。 这样家世,便有享用不尽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怎的穿的倒是连她家丫头都不如了? 夏景行见只是个姑娘家带着俩丫环,想来夏芍药能应付得来,门外又有小厮守着,招呼一声便能立进来,度着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便自行避了出来,留她去与这姑娘周旋。 夏芍药进来之前,夏正平已经被这姑娘磨缠不过,解释多少遍她也不听,只得避了出去,此刻厅里只余那姑娘跟夏芍药,还有两人的贴身丫环。 她在上首坐了,又唤丁香:“怎的这般怠慢客人?还不快沏了好茶上来?” 这庄上只有寻常茶叶,用来招待前来买花的客商,先头丫环们见是姑娘通身的气派,还特意去房里寻了夏芍药近来惯常喝的蒙顶甘露,她却一口也不曾喝,只嚷嚷着人见夏家少东。 丁香便将茶碗撤下,端到茶房里再烧水准备重沏,榴花揭了茶碗盖子便问:“怎的没喝吗?”丁香摇摇头,她便端了这碗茶来喝:“再在这小茶房里守着炉子烧水,我得热死了。这姑娘是什么来路,怎的专来寻咱们家姑娘?” “没听她说,倒好似专门上来刁难的。” 榴花便嘴里胡猜:“咱们姑娘跟人又没仇,真寻上门来找麻烦的,难道是姑爷……” 丁香“噗”的笑了,“瞎说什么呢,咱们姑爷进府前就在庄上呢,还是姑娘救回来的,落魄的很,怎么会跟这姑娘有瓜葛?” “难道是表少爷?” “瞎说!”丁香径自寻了茶碗,又重新沏了茶来,往厅里送去。 不说丫环这般嘀咕,便是夏芍药也不知眼前这姑娘的来意。她见了夏芍药打量完了,还只开口要买花:“任你多稀有的品种,姑娘我出得起价,你家管事不答应,少东家总能作主的吧?” 夏芍药温言软语相劝:“姑娘难道不知道,芍药花期已过?我家素来没有只买植株的先例,都是侍候的花打了苞了,将开未开,或者花开正艳,才往出买的。姑娘的要求恕我办不到。” 那姑娘说话便不客气起来:“听说夏家芍药名满洛阳,又得延迟花期的秘法,难道我这么个要求,竟然达不到?” 夏芍药见她蛮不讲理起来,心里恼意骤生,面上笑容却温和,“姑娘的家人大概给姑娘出门不带脑子,在家也不给读书明理,这才让姑娘听不进去人话吧?” 那姑娘听得这话,张了张口竟然反驳不出来,狠瞪了夏芍药一眼,带着丫环气哼哼走了。 夏芍药慢慢喝完了一盏蒙顶甘露,这才回房去休息。 夏景行问起来,只道她打发走了。当日休息不提,第二日还特意往护国寺去,瞧了夏南天一眼,顺便将庄上事给讲了讲。 夏南天见女儿女婿合力将花圃打理,夫妻琴瑟和鸣的模样,心中别提多满意了,又留他们在寺里吃了斋菜,这才放他们回去了。 夏芍药只当去买花的姑娘大约是闲极无聊,被她嘲讽,往后定然是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哪知道没过多少日子,她倒又有机会与那姑娘见面了。 夏家自唐氏过世之后,便没了主母,往常应酬都是发帖子给夏南天的。 夏南天自带了帖子去应酬,独留夏芍药在家。 洛阳城里种花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成立了个花会,会长由何家老太爷担任,各家倒都有些人情往来,吃酒喝茶听戏,也算得是一种消遣。 各府里的女眷们也有来往的,只都是太太奶奶们,小姑娘们私下有交情的,那也是长辈们带着作客互相熟识了。 夏芍药却通没这个机会。 夏南天生怕闺女一个人去别人家后院,没人陪着受了委屈,自来是不带她出门的。而宴客的主家也没单给一个姑娘发帖子的道理。 等到夏芍药成亲,便是大人了,这些太太奶奶们宴客,倒想起来给夏芍药发个帖子了。 他们夫妻俩回府没过几日,种桂花的吴家便发了帖子,要开桂花宴,知道夏南天在护国寺养病,便发了帖子请夏芍药夫妻前去赏花吃酒。 往年吴家也开桂花宴的,只夏南天一个人去。夏芍药却是有七八年未曾去过吴家赏桂花了,还是小时候唐氏带着她去过的。 今年能收到帖子,她便着意的想着打扮起来,这好歹是她在女眷们面前的第一次亮相。 裙子也要新做,首饰也要新打,还有夏景行的行头配件儿,可不得忙乱上几日。好不容易忙的差不多了,寒家又来人了,这次来的不是夏南星跟寒向蓝,而是寒向荣。 门上来报,二表少爷过府里来时,夏芍药正拿着个吉祥如意纹的金累丝香囊给夏景行瞧,“等宴客那日,就往里面也填些桂花来给夫君戴,可好?反正再填别的香料,也会被他家园子里的桂花味儿给盖住了,反倒不美。” 夏景行接过那香囊来瞧,见手工十分精致,顿时双目放光:“这是你做的?” 夏芍药不高兴了:“还不是在庄上无事,你跟平叔又不让我下花田干活,闲着无聊做来玩玩的。”她说的这般随意,可是眸子里却隐隐透着得意,想来是十分用心的。 夏景行顿时没口子夸赞:“没想到娘子还有这份本事,我只当你术算是一绝,聪慧绝伦,没想到女红原来也是顶尖的。” 夏芍药给他夸的高兴,正欲显摆一下自己做这香囊的功夫,听得寒向荣来了,顿时败兴,推了他道:“你去跟二表哥说说话儿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夏景行便道:“难道不是心里不舒服?” “我不舒服什么?” “好好好!是为夫心里不舒服,有这么个人时时惦念着我家娘子,为夫心里怎么能舒服呢?”半是含笑半是无奈去前院招待寒向荣。 夏芍药往床上一躺,拿手盖着眼睛半盏茶功夫,房里的丫环们都不敢出声,等她自己挪开了手,爬起来要茶喝,丫环们才齐齐松了口气。 眼瞧着姑娘跟姑爷越来越融洽,这会儿倒不由的都在心里埋怨寒向荣,他这是跑来做什么?万一招的姑娘放不下过去的情份,可不得伤了姑爷又伤了自己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示威 第二十三章 寒向荣今日前来夏府,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 夏芍药已经成亲了,寒家与夏家结亲的打算落了空,夏南星眼见得儿子一日日颓唐下去,便花了银子积极为寒向荣特色合适的妻室。 合适的倒有那么两三家,夏南星左挑右拣,想到这是要跟儿子共度一生的女人,还特别开明的与寒向荣商量,让他自己也考虑一下最后的人选。 原本是桩喜事,哪知道在寒向荣这里出了岔子,引起了他的激烈反抗。 “我暂时不想娶妻,娘就不要再费神为我操劳了。” 夏南星安抚儿子:“芍药已经成亲了,以后你就不要再想她了。还是再寻个合适的人,安安份份成亲过日子的好。”又力劝他:“这位孙家姑娘家世很不错,很得父母宠爱,想来嫁妆也不会太简薄,听得咱们家与夏家是姻亲,孙太太倒是有点意动。娘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么合适的人家。只要下次你跟着娘去孙家走一遭,凭我儿的模样,还怕孙太太看不上你?” 寒向荣此人,在该抗争的时候一味听从父母之命,到了此刻尘埃落定,反激起了他的一腔叛逆之心,立刻就拒绝了:“不管是甚样人,天仙也不行,我就是不愿意娶。除了表妹,我谁也不愿意娶!” 母子俩互不相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执,最后还是寒向茂前来说合,这才让母子俩暂时休战的。 经此一役,寒向荣心里便越发执著,认定了夏芍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不到的缘故,他现在再想起来,只觉得夏芍药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令人着迷。 夏芍药夫妻俩去花圃忙碌,他已经来过两次,被华元客客气气请走了,对这位表少爷,华元的观感并不好。 该争取时不争取,不该纠缠的时候又来纠缠,既拿不起又放不下,何苦来哉? 连一点决断之力也没有,亏得没有与他家姑娘成亲。 华元为此还在心里暗暗庆幸。 今日寒向荣再次上门,华元心里虽然嘀咕,但想着夏芍药夫妇俩都回来了,这事儿还是交由他们来处理的好。因此便让人报到了后院去。 他原还担心夏芍药会出来待客,从前表兄妹亲密无间,但如今成了家,姑爷又是个性子随和的,自家姑娘可别不当一回事才好。 哪知道等一会,夏景行从后院出来了,华元还特意伸长了脖子朝后院瞧一眼:“姑娘呢?” “娘子累了,在房里休息呢。既然是二表兄来了,自然是我来招呼了。” 华元瞬间眉眼都舒展开来了。 ——还是他家姑娘聪明! 华元乐意见到的,未必是寒向荣乐意见到的 寒向荣魂不守舍在夏家前厅坐着,丫环上了茶来,他一口也喝不下去,满脑子见到了夏芍药该如何说话。这放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 从小他在夏家宅子里就跟在自己家里没什么两样,这宅子里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每次来了门上小厮都不必通报,可以直入后院。 是什么时候,他到了夏家门上,还要小厮郑重其事往里通报,然后再被当做贵客,请进前厅饮茶,等着主人家出来招呼? 心里不是不酸涩的。 等到夏景行的笑脸出现在前厅,寒向荣都有了瞬间离开的冲动。但是心里不甘,脚下一步也不愿意挪,只目光越过夏景行,看向他身后,见他身后并无人同行,心内顿时沮丧不已。 他的表情,夏景行尽数纳入眼底,面上笑容却客气有礼:“二表兄最近怎的有空过来了?爹爹在护国寺养病,这一向我与娘子都在庄上忙着,才回城里来,二表兄可是有事到府上来?” 寒向荣尤不死心,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道:“表妹她这一向可好?我就是……许久不曾见她了,想着舅舅在护国寺养病,来问问舅舅如何了。” 这借口何其拙劣。 夏南天在护国寺养病,若真有心,他这个作外甥的完全可以去护国寺探望,明知道家里是夏芍药夫妻,偏要跑到家里来问,一张口就想见表妹,是何居心? 夏景行心里冷笑,面上却保持着十足的礼貌:“爹爹已然大好,只贪护国寺清静,倒是养病的好地方,便不肯搬回府里来住。娘子这些日子累的慌,这会儿还在房里睡着呢。” 寒向荣一听夏芍药还在房里养着,面上就显也焦色来,还站了起来,大有要去思萱堂探病的架势:“表妹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紧?可请了大夫?”按道理听到他来了,芍药必是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他的,如今却还在房里歇着,这不是病的厉害了是什么? 夏景行喝了口丫环沏上来的茶,这才咳嗽了一声,似有几分不自然:“还不是……我跟她闹着玩,累着她了,这才贪睡。听到二表兄来了,她还说亲戚上门,就由我出面招呼二表兄,她就不必出来了,还要代问姑母姑父好。” 这话听到寒向荣耳中,便如惊雷一般将他之前诸般幻想炸了个粉碎,只觉自己可怜又可笑。他在这里痴痴的思念着她,等待着她,可她却已经与旁人琴瑟合鸣鸳鸯成双了。 他咬咬牙,面上绽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来:“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娘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恐怕过些日子还要请表妹跟妹府来吃酒,让我过来瞧瞧舅舅身子可好些了,能不能去家里吃酒。”完全是临时找出的借口。 这话说完了,他心里便有大石重重砸了下去,不但块垒未消,还又新添了壅塞,也不知几时能够清理干净。 夏景行的笑意立时便真诚几分:“这可真是要恭喜二表兄了,可算是了了姑母一桩心事。到时候我一定与娘子上门道贺,只爹爹的事情却做不得准,他如今不耐烦到城里来,嫌吵的慌。” 寒向荣神思不属与他应酬几句,见夏景行这架势,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夏芍药了。以后……想要再跟她掏心掏肺说几句话恐怕也没什么机会了,他心里扯着疼的厉害,便慌忙告辞。 等回了家,便扯了被子蒙头大睡,醒来之后已经是一室昏暗,床边坐着个人自暗自垂泪。 “娘,你哭什么?” 夏南星此刻无比后悔:“二郎,当初都是爹跟娘误了你,不然何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更糟糕的是,让寒家再无机会得着夏家的好处。 寒向荣心烦的厉害,在夏景行面前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时候疲倦道:“娘,那位孙家姑娘,你替我订下来吧。” “真的?!”夏南星立刻转忧为喜,快速擦了眼泪,声音里都添了喜意,“娘挑的人准没错,早就告诉过你了,这位孙家姑娘的身家可也很不错呢。她家是做药材铺子的,每年总有上千两的进项吧估计着。” 寒向荣将被子拉了起来,将夏南星的声音隔绝开来,至于她嘴里唠唠叨叨的孙家姑娘的嫁妆孙家的家产什么的,全没听进耳里去。 这些事情,于他又有何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无妄 第二十四章 到得吴家开宴那日,夏芍药夫妇果然打扮齐整了,坐马车往吴家去。 吴家的桂花在整个洛阳城都是头一份,但凡糕点铺子里的桂花,首选吴家。也有民间百姓家里做桂花糕,也是从吴家花铺子里去买。 另姑娘们做个香袋儿想要个桂花香味儿的,或者熏衣服之类的,也无不是奔着吴家铺子里去的。 总之但凡是有桂花味儿的物件儿,寻着吴家的铺面去就不会错了。 何家牡丹花儿出名,在外还开着大酒楼,每年牡丹花盛,也办得牡丹花宴,一桌席面上总有盛开的牡丹花儿,或拿来入汤入菜,也算是何家的特色。 夏家却不曾开得酒店,除了在花市开得花铺子,每年还跟药材铺子里做着生意,专种了入药的芍药,到得秋季便收了肥大的芍药根来晾晒贩卖。 因此吴家今日请客,不独请了夏家,还有何家,以及洛阳城里其余卖花的人家。 夏家马车到了何家门前,便有小厮前来,引了夏景行往前院去,专有婆引了夏芍药往内院而去,夫妻两个倒是进门便分开了。 夏芍药身边跟着素娥丁香,往内院的路上还跟婆子套近乎,问及今日都请了谁来,那婆子便唠唠叨叨讲了许多家人,夏芍药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半道上便碰见了迎出来的吴家大奶奶,“听得丫头来报,大姑娘来了,我便立时就跑,哪想到还是晚了呢。” 吴家大奶奶在夏芍药成亲的新房里见过面的,当时坐床的还是她家的儿子,也算是熟人了。夏芍药立时便亲亲热热拉了她的手道:“有劳大奶奶了。我小时候原是来过的,后来多少年不曾来过了,如今瞧着这宅子倒也没大变样,只园子里的桂花树定然是更见茂盛高大了吧?” 吴大奶奶也听婆婆提起过唐氏,“那么个温顺和气人儿,可惜是个没福气的,早早走了”之语,兼之夏芍药如今已是夏家当家人,比之她们这些内宅妇人,更是聪慧能干,也愿意与之结交,便回握住了她的手,二人手拉了手儿往回走。 夏芍药还提起她家儿子:“上次见过的大奶奶的哥儿,聪慧的紧,今儿可能见着?” 吴大奶奶顿时忍俊不禁:“这一大早的他还赖床不肯起来,我哄他你喜欢的漂亮新娘子今儿要来,一骨碌便翻了起来,自己挑衣裳挑鞋子,折腾的丫头团团转,可把大姑娘记在心里了。” 谈起孩子来,二人的距离就拉的更近了。一路行至吴家行宴的花厅,说的投契,都颇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感。 夏芍药好几年未曾见过吴家太太,小时候跟着唐氏倒来过几次吴家,那时候很是淘气,吴家太太见了她还抹一回眼泪:“若是你家太太看到你如今出落的这般好,又这般的能干,可不得高兴坏了?”拭了泪又笑:“小时候可是个淘气包子……” 说一回旧事,这多年未曾来往的距离便瞬间拉近了。 倒是旁边坐着的何家太太与唐氏以前不怎么走动,夏家与何家种的花都是硕丽艳绝的,花期相差不远,这就势必造成了花市上存着在一定的竞争关系,况夏家芍药花期更长,两家总归不够融洽。 吴家太太便引了夏芍药与何家太太,以及座上的妇人们见面。夏芍药一一见过了礼,何家太太见她娉婷袅娜,容色倾绝,外间传言夏家女儿能干,问及年龄,便叹息一声:“我家闺女比夏大姑娘小了半岁,相比起来可是差太远了,除了吃只会玩儿。” 夏芍药便笑一句:“那是府上姑娘有福气,我是家里没人相助,可不得自己咬着牙去做。纵做错了,下面人哪里会说,待得爹爹病大好了,还是交回他手里去的好。” 她这话说的妥贴,吴家太太听在耳里,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女儿家背后有爹娘兄长宠着,哪里需要能干的名声在闺中能自在得一日是一日。正待要夸,便有女子从外间进来,轻笑一声:“娘这是看到能干的人儿,便瞧不上自家闺女了吧?” 这声音倒似哪里听过,夏芍药慢慢转过身来,便瞧见前些日子在夏家庄子里非要闹着买芍药花,又被她呛回去的姑娘。 “这位是……何大姑娘?” ************************************* 何家大姑娘何娉婷乃是何太太亲生,与何大郎是嫡亲兄妹,那性子也多少随了些兄长的疏狂,寻常宴会,对那些唯唯诺诺的女孩儿不怎么看得上眼。 好不容易听说了一个,还是别人家孩子的典型:夏芍药,生的美貌聪慧,偏又能干,听说连自己成亲的婚宴都是亲自打理。 她初时听到这评语,不过一笑,世人多重虚名,一分的本事也夸作了三分,三分本事更往十分里去夸的。 那夏家姐儿若真是个能干的,必定容貌不如人,或者生的粗壮或者只眉目端正些,反正新嫁娘都穿着大衣裳,面上粉拍得几尺厚,谁还能看出真面目来。 总之她心里认定了夏家大姑娘不如她,虽只闻名,也不当一回事。可恨就恨在上次她提起满城闺秀,大叹并无一人值得相交,都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在家娇怯怯的,出也门子还不得让娘家人愁死。 偏何大郎嘴欠,提了一句:“倒是有一个人值得妹妹相交的。” 何娉婷立时便追问起来:“哥哥是从哪里瞧见别家闺秀的?小心让娘知道了告诉爹爹,揍你个半死!” 何大郎顿时一笑:“爹爹再不肯因为这个人揍我的,夏家的大姑娘,常往花市夏家铺子里去的,偶尔撞见了有什么稀奇的?” 两家铺面相距不远,这倒真算是偶遇。 何娉婷心里不服,问得一句:“这夏家大姑娘当真如传言所说,生的美貌人又能干?”她是一点儿也不相信的,“比我如何?” 何大郎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认:“夏家大姑娘生的比你美貌许多,人又能干,娘给我挑媳妇,若是照着这个模子挑,岂不美哉?” 一句话引的何娉婷不服,前往护国寺上香归来的途中,听得下面小厮提起,前面便是夏家种芍药的庄子,她又是知道夏家花铺子近来都半打烊状态的,主家这时候都在庄上忙着督工收药材,这才上门去捣乱。 哪知道见过了夏芍药之后,顿时心塞不已。 其人当时布衣荆钗却难掩丽色,这给了何娉婷沉重的打击。她平日最喜首饰华服,总要打扮的富丽堂皇,才觉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待见过了布衣的夏芍药之后,便对新做的裙子有几分提不起兴致了。 总觉得夏芍药看着她的时候,对她身上的华服视而不见,对自己身上的布衣似乎也不大介意,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总归这个人大大的超出了她的预料。 前些日子收到吴家宴客的帖子,何娉婷打听得也请了夏家,顿时卯足了劲儿的打扮,头面首饰打了两套,新裙子赶着做了两套,临来的前一夜试穿完了,自己也觉得满意,势必要在这次压下夏芍药一头。 哪知道今早起来,她又改了主意,仍做旧时打扮,在自己衣橱里选了套九成新的裙子上身,首饰也是平日出门戴的,新打的衣裳首饰全不用。 这会儿见了夏芍药,就好似完全忘记了前些日子去夏家庄子上捣乱之事,直拉着何太太的手撒娇儿。 夏芍药见何家姑娘假装忘记,她也乐得不提这事儿,跟在座的太太奶奶们聊几句,偶尔看到何娉婷投过来的目光,她便回对方一个“看这熊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的眼神。 直激的何娉婷内心咬牙,暗道她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半岁,何至于用看小孩子不懂事的眼神来看她? 可这事儿她本就是背着父母兄长去做的,若是被何太太知道了,还不得念叨她? 等到一会开起宴来,就更显出差别了。 何娉婷是跟未出嫁的姑娘们一桌的,而夏芍药却是跟吴大奶奶,吴二奶奶这些年轻的媳妇子们一桌的。 何娉婷伸长了脖子去瞧,但见夏芍药面上挂着恬静的笑容,无论与桌上的哪位妇人都能聊几句,更有何家四岁的大哥儿一会从蹬蹬蹬的跑了来,也不往自家娘亲身边去,一径就冲到了夏芍药面前,“新娘子——”小脸上盛满了讨好的笑,要往夏芍药身上爬。 吴大奶奶忙忙起身,又唤跟在后面的乳娘:“你是怎么看着哥儿的,怎的让哥儿往客人身上爬?” 夏芍药却捞起吴家大哥儿搂到了怀里,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笑的一脸惊喜:“你还记得我呀?”又摆手让乳娘退下去:“我正有许多日子没见哥儿,正好跟他亲香亲香。” 吴大奶奶见她果然不嫌孩子烦,还抱在怀里喜欢的不行,摸了头发摸脸,还从腰间取出个荷包来塞到了大哥儿手里,顿时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这孩子真是,一个看不住就跟猴子似的。他有些重,大姑娘抱一抱就放下来吧。”又教自己儿子:“还不谢谢夏家姑姑?” 大哥儿拉开荷包,里面放着个活灵活现的金蝉,顿时笑出声来,爱不释手的小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何娉婷一时觉得她手段玲珑,到底是打理过生意的,一时又有点羡慕她连孩子都喜欢,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结亲 她离着夏芍药两张桌子,还是觉得她的打扮富贵逼人,刺的她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这一位,可不是给她又添堵了吗? 何太太最喜打扮的鲜妍明媚的女儿家,今日回去,只恐又要念叨何娉婷好几日,怨她做了新衣裳打了新首饰却偏生不亮出来,也不知做什么怪呢。 何娉婷光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夏家的这个闺女,真是太碍她的眼了! 等到宴罢,走的时候吴家的大哥儿还拉着夏芍药的手死活不肯放,说是要将漂亮的新娘子留下来陪自己玩。 小人儿的话,尤其做不得假。况且小孩子最是敏感,谁对他和气温柔,谁对他敷衍搪塞,都能察觉得出来。 他这副模样直逗的吴大奶奶忍俊不禁,夏芍药还哄他:“要不哥儿跟我回家玩?我家里也有不少好玩的呢。” 大哥儿想了想,竟然同意了,率先拉着她的手要往外院去,吴大奶奶在后面喊他都没回头。 夏芍药大乐,吴大奶奶拿自己家儿子也没法子,最后好说歹说,哄了他过两日去夏家玩,这才将大哥儿哄了下来。 等到夏芍药上了停在吴家大门外的马车,夏景行才半醉着被保兴扶了出来。 他一上了马车便靠在了车壁上,满身的酒味吓人,“这是在酒缸里泡了一遭?” 坐在车辕上的保兴便道:“小的被人引到了别处,等别人来叫小的扶姑爷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醉成了这般模样。” 夏芍药在后院没人刁难,何娉婷也只是远远观望,但夏景行在前院可是被何大郎吴三郎等一干人给围着灌酒。 二人成亲当日,在喜宴上何大郎就组织了一班兄弟来灌夏景行的酒,今日在宴上相遇,哪里还会客气。 夏景行双拳难敌四手,又被这班人堵着喝酒,偏生还没个肯出来为他说两句的长辈。 这些人俱都在想,他好好一个男子,不为祖上光耀门楣,偏生要改姓入赘,可不为了攀附富贵嘛?! 多多少少心里对他有点鄙视。 表现在行动上,便是袖手在旁观战。 就连何家老爷,吴家老爷也认为夏南天走这步棋,或许会有失策,不但赘婿上门,还改了姓。将来万一他不在了,夏家女儿的结果可想而知。 到时候无人弹压夏景行,他可不得将夏家产业全数吞并,改回本姓来。 头次出门宴饮,夏景行就感受到了整个洛阳城花会诸户对他观望疏离的态度。不过这等事情,就没必要告诉夏芍药了,免得她担心。 提起来只道:“是不是娘子家将里的产业打理的极好,这些人嫉妒我的好福气,所以才会拼了命的灌我酒啊?” 夏芍药自己还真没觉得自己有多能干,且她这种能干也多半是被情势所逼,偌大家业无人料理,容不得她甩手不管。 “我只是不出错而已,哪里就算得上打理的极好了?” 夏景行见她这谦虚的小模样,低咳一声,笑道:“如果不是为着娘子能干,那定然就是羡慕我娶的娘子倾国倾城了!” 他说的这般笃定,夏芍药反被逗笑了:“你才见过多少生的好的女儿家呢?别自己傻还当别人也傻!”她是从来没觉得自己容姿倾城的。正因不自知,才少了几分顾盼回首,更显堂正清明。 夏景行忽便想起了自祖父过世之后,他房里那些被继母塞进来的莺莺燕燕,各色美人来。 他对这些人敬而远之,从来都不让她们贴身来侍候,但既被送进了他的院子里,这些丫头便对外一律自称是他的人,总算他大部分时候在宫里住着,假期之时才回家来。纵如此,还是得了个少年风流的名头。 三皇子还劝他小心,“可别着了你那继母的道。”这是了解他的性子最是板正,就连个宫女都不多瞧一眼的,怎的回家之后会变了另外一幅模样,风流无度,房里院里的女人都快塞不下了。 这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夏景行被她这笑容给感染,闭上眼睛假寐,自己先承认了:“自从遇上娘子,以前见过的那些女子长什么模样,忽然间就不记得了。” “口甜舌滑,没一句真话!” “你又没尝过。” 夏芍药:“……”若论起厚脸皮来,十个她也不是夏景行的对手,只能默默的将头转开,掀起马车一角,去瞧街上的景致,让迎面而来的风吹一吹面上的燥热。 ***************************************** 自吴家宴客之后半个月,夏南星忽派了婆子来,请夏芍药与夏景行上门去做客。 这还是夏景行与夏芍药成亲之后,初次被寒家邀请。 夏芍药给素娥使了个眼色,她便亲自去开了匣子,取了个荷包赏给了寒家的婆子,又带着那婆子下去吃茶,顺便套套话。 那婆子将荷包揣在袖里,用另外一只手使劲捏了捏里面,感觉分量不轻,暗叹这位财神奶奶没能同寒家结亲,他们这些下人真是少了一处来钱路。 再有小丫头子们捧了点心匣子过来,夏芍药身边的贴身大丫头陪着喝茶吃点心,柔声细语的聊天,问及“怎么的姑太太这时节倒请起客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寒家可不似吴家何家,三不五时总要寻个由头开宴,大家聚在一处乐呵乐呵。说到底,这些可都是需要银子花费的。 那婆子得了夏芍药的厚赏,立时便笑了起来:“可不是喜事一桩嘛。家里的二少爷相中了金顶街生药铺的孙家,两家有意结亲,事儿都快定下来了。孙家提起表姑娘,我家太太便想着既是要在家里请客,不如将表姑娘跟表姑爷都请了家去,以后与孙家也是亲戚了,不如提早见见。” 素娥来回,夏芍药顿时一怔:“你是说……姑姑家要跟金顶街上的孙家结亲?” 那孙家家财倒厚,只行事为人却入不得夏芍药的眼。 夏家芍药每年都要往生药铺子里卖,固定来收的正是金顶街上的一户人家,也是开着生药铺子,却是姓张。 张家与夏家多年的生意伙伴,只因夏家芍药货好,价格公道,每年总有些生药铺子会凑上来,这孙家便是一例。 这种事情不少,原本夏芍药也泰然处之,只孙家在她面前诋毁张家,只道张家药铺子对外以次充好,还破坏夏家名誉,道是夏家货源有问题。 对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夏芍药向来是谨慎的,到底派了人去金顶街上打听,结果却是孙家做生意不择手段,倒好有两次派人在张家买了药材,然后假装有问题,再拿了次等的药材来上门闹事。 亏得张家大爷机灵,都给当场破了局,这才没着了孙家的道儿。 这等人家,夏芍药是不屑于为伍的。 不过听那婆子的意思,似乎夏南星对能结这么一门富户为姻亲,很是上心。而孙家人提起她来,想见她这也不奇怪。这一家原本就想尽了办法想要挖断了张家的货源,由自己取而代之的。 不过夏南星既然派人来请,这点面儿情还是有的。 夏芍药便让丫头准备下去,到了日子也不似上次去吴家一般打扮,只拣平日寻常衣裙上身,身上首饰都不多戴,只腕间一对白玉镯子,发上一对玉簪子,耳上是一对同色同质的坠子,就连戒指也没戴一个,通身的素净。 榴花倒笑:“姑娘这个打扮,就算是表小姐想撸一件下来戴,恐怕也无从下手。”若似那日在吴家宴客的打扮,寒向蓝随便一把便能撸下一串首饰来,那才坑人呢。 素娥便推她一把:“你既说的这样好,今儿我就偷回懒,由你跟着姑娘去姑太太家服侍。” 榴花快言快语,口舌十分的伶俐,让她跟着倒可省了不少的事儿。 夏芍药也属意榴花,有些话她不愿意说出口,正好借榴花之口。 榴花便果然打扮了起来,金的银的都往身上挂,耳朵上一对实心的金葫芦坠子,腕上一对虾须镯,双手上还各套着一对梅花样的金戒指,虽季节不符但胜在惹眼,又穿着一套石榴红的裙子,打扮的倒好似谁家的大姑娘,身上比她这主子都要让人眼馋。 素娥见她这模样,顿时笑的打跌:“你个促狭鬼儿,打扮的这么惹眼做什么?这是专门去刺表姑娘的眼?她倒是可以跟姑娘伸手张口,看着你这一身打扮,却没有向姑娘身边的丫环伸手的道理。” 夏芍药也笑的不行,还喊秋碧:“我去妆匣里将那对实心的缠枝莲纹的大金镯子也给榴花戴上。” 那对实心的金镯子是她成亲时夏家生意女眷送来的添妆,足足有二两重,榴花腕上原本就挂着虾须镯,只不及这对缠枝莲的重,一听还要再挂一对,顿时讨起饶来:“我的好姑娘,可不是要压断了我的腕子?这副模样出去,知道的说我是跟着去服侍姑娘的,不知道的还当是姑娘跟着去服侍我的。腕子伸出来,哪里端得动茶水打得了扇子?” 秋碧果真将那对沉重的大金镯子挂在了她腕上,还作势要撕她的嘴:“姑娘真是惯的你没上没下了,这等话也说得?就算是腕上挂着枷,你也得好生侍候了姑娘回来。若是姑娘有个一差二错,小心素娥姐姐回来扒了你的皮。” “好姐姐,我再不敢混说了!”榴花忙讨饶,夏芍药与丫头们顿时笑成了一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盘算 第二十六章 夏景行还不曾去过寒家,此次陪着夏芍药同去,还问一句:“去了姑姑家,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夏芍药抿嘴一笑:“姑姑是自家亲戚,但有不周必也会担待的。” 夏景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这意思便是告诉夏景行,很不必他去迁就寒家人,看寒家人的脸色,只管依本心行事即可。 总归是话里带着回护之意,多想一想心里也要泛起甜味儿来。 寒家的宅子比起夏家来,便浅窄许多。两进的宅子,寒取夫妇住在主院里,主院左右两边各带个小跨院,两个儿子便各住了个小跨院。轮到女儿寒向蓝,便只有住到后罩里去了。 夏芍药夫妇到得寒家,寒向茂夫妇便在大门口迎了他们进去,刘氏眼睛往榴花身上一刮,才挤出笑来:“母亲在房里等着表妹呢,许多日子不见,表妹气色倒是越发的好了。” 她这话不假,自夏南天在护国寺救下命来,夏芍药又在庄上住了些日子,胃口大开,早睡早起,可不补了点肉回来。一张脸儿透着莹润的粉红,可见婚后日子舒心。 夏芍药与她一道往后院走,摸摸自己的脸颊,故作诧异:“大表嫂可没哄我吧?” “我怎么会哄你呢,成亲那日我可瞧见了,妹妹瘦的可怜见的,也是舅舅这一向病着,妹妹才清减的厉害。想是舅舅如今病好了,妹妹胃口也开了呢。” 刘氏真是可惜了这位没进了寒家门。初时她是排斥夏芍药进门的,只前两日清早起来直犯恶心,请了大夫上门来诊,说是喜脉。又见最近婆母张罗着小叔子与小姑子的婚事,这会儿倒遗憾起来。 若是这位当初进了寒家门,手头又一向是个散漫的,就连跟着的丫环也比她打扮的富贵,以后寒家擎等着富起来吧,她生下孩儿来,不拘男女,难道还能少了好日子过不成? 孙家那位她虽没见过,但孙太太刘氏也见过两回,双目放着精光,显见得是个会打算盘的。当娘的这样,亲闺女也没个傻的,恐未来妯娌这便宜可不好占。 只婆母看好这门亲事,她一个当媳妇的也没什么资格来反对。 进了内院,孙太太却是已经带着孙家大姑娘来了,夏南星正在陪客,提起自己那唯一的侄女儿不无骄傲:“我家那侄女儿是个能干的,家里家外一把抓,最是个能拿大主意的。” 她也不傻,与孙太太接触两回,听着她话头只往自己娘家牵,又提起自己家生药铺子,找不到好的芍药货源,便明白了这门亲事关窍在哪里,因此时不时便要将夏芍药提起来夸上一夸,顺便显示下自己与娘家的良好关系。 果然夏芍药进来之后,孙太太便率先站了起来,还趋前一步道:“这便是夏家大姑娘了?这般模样,可不是画儿里走出来的吧?” 夏南星见未来亲家待夏芍药热络,便暂且将上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压在了心里,也扬起个笑脸朝夏芍药招手:“芍药快过来,姑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金顶街上家里开着生药铺子的孙太太。” 夏芍药已经知道今日请客是为着什么了,这会儿便装傻充愣,笑盈盈与夏南星见过了礼,又与孙太太见礼。 孙太太早听孙掌柜讲过,夏家富贵人家,他们家若能攀上这门转折亲,可是大大拓展了人脉。最可惜夏家没儿子,不然将姑娘嫁到夏家去岂不更妙。 因此,见得夏芍药向自己行礼,她便立时上前去扶,“我与你姑姑一见投缘,自来交好,看着你就跟看着自家侄女儿一般,倒不必多礼。”还要从自己手上撸个镯子下来给夏芍药当见面礼,一抬头瞧见榴花那打扮,才将这心思歇了。 她手上那镯子论重倒是及得上榴花戴的那缠枝莲纹的实心金镯子,只精巧细致贵重却不及那对儿虾须镯。 榴花那对虾须镯上面还镶嵌着几颗小粒的红蓝宝,虽说颗粒小,但做工精致,颜色纯正,却也值不少银子的。 夏芍药便谦虚一回,坐到了夏南星下首。 夏南星便催促刘氏,“却让小丫头子去瞧瞧你妹妹跟孙姑娘,也好过来跟芍药见见。” 孙太太也巴不得自家闺女能投了夏芍药的眼缘,以后当表亲走动起来,只要与这位夏家当家人搭上关系,难道还能少了自家好处不成? 刘氏还未派人,她便巴巴催了自己身后立着的小丫头子:“去跟着瞧瞧姐儿。” 孙家姑娘来了之后,便跟着寒向蓝去寒向荣的小院子里顽了。 寒向荣在前院,后罩房局促浅窄,寒向蓝不好意思带孙家姑娘去,便索性将她带去了寒向荣的小跨院书房待客。 这会儿听得小丫头子来请,想起上次在夏家受到的怠慢,寒向蓝有心想给夏芍药一个没脸,但考虑到夏南星几次三番的叮嘱,务必不能让孙家人瞧出她与娘家不睦的,这才忍了下来。 待跟孙家姑娘携手进来,目光往夏芍药身上一扫,便不由自主的滑向了榴花。见得她腕上金晃晃一片,虾须镯精致,缠枝纹镯子贵气,真有种撸下来的冲动。 寒向蓝腕上的一对镯子虽是金的,只细细的拢在腕上,倒不大显。心中不痛快,向夏芍药打招呼便冷淡了几分,夏芍药也不在意,倒是孙家姑娘自来熟,看到她便显出笑意来。 孙姑娘个头比夏芍药稍微矮些,却比她丰腴些,圆脸盘大眼睛,鼻子挺翘面庞白晳,笑起来还有俩酒窝,很是甜美。 “早听过夏家姐姐生的好,今儿可算是让我见着了。我娘在家常日说,但凡你有夏家姑娘的一分能干,也尽够使了。今儿可让我见着真人了。” 她这话说的讨喜,夏芍药听多了这种话,掩唇一笑,“这是孙太太哄你呢,难为你也当了真。” 寒家与孙家这些日子走动的频繁,连带着寒向蓝与孙幼竹也熟悉了起来,两家亲事还没定下来,正是粉饰太平的时候,寒向蓝便觉得孙幼竹会做人,不似夏芍药成亲之后便开始慢怠她。 况且这位会是她正牌的二嫂子,以后进了门都是一家人,孙幼竹身上穿的戴的虽及不上夏芍药,但比之她却要好上许多,寒向蓝便对这位新闺蜜很是上心。 没成想今日孙幼竹与夏芍药初次见面,便力捧夏芍药,寒向蓝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她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夏南星,只暗中扫她一眼,示意她打起精神来。 前院里,酒已摆了上来,寒取与俩儿子陪着孙掌柜与夏景行已经喝了两杯,后院也已入席,本来就没几个人,桌子就摆在厅里,很快便开始上菜了。 寒家厨房里的婆子手艺一般,为了今日这顿宴席,夏南星特意让人去外面订了一两银子的席面,前后院各送了一桌来,生生花了她二两银子。 席间孙太太话头只在夏家生意上打转,问东问西,又问及与夏家交好的人家,夏芍药一律以“我接手的日子短,以往都是爹爹在拿主意,好些人不认识,好些事儿通不知道呢。这些日子又闲了下来,只等爹爹病好回来之后,必是要他亲自打理”为由,将孙太太的试探全推到了脑后。 孙太太早得着信儿,知道如今这位是夏家正牌的当家人,夏南天进了护国寺静养,姑爷才入赘,必然还未掌着实权,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因此虽夏芍药并不太热络,问些什么也总推不知道,她还是很热情。 看席间夏芍药与夏南星姑侄相得,十分融洽,便只当夏芍药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自家闺女跟寒家儿子的庚帖都还没换,还算不上正经亲戚,说不定这夏家姑娘就是在替姑姑拿乔。 等她家闺女跟寒家二郎的亲事定了,再提起孙家跟夏家的生意,可不就顺理成章了? 况且今年夏家的芍药已经入了张家生药铺子了,再要争取便是明秋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主意拿定,孙太太便不再跟问夏家的事情,只扯些后院宅中琐事,气氛倒又缓和了下来。 夏芍药只当她见自己不应承,开始气馁,哪里知道这位却是个百折不挠的人物,心里另有盘算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V章 第二十七章 后院夏芍药被孙太太明示暗示了好多回,见她全然不接茬,这才暂时罢手。而前院的夏景行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太太打的事缓则圆的主意,孙掌柜却很是心焦,恨不得今年先把明年秋天的药材定下来。 他日日去铺子里,与张家药铺里的掌柜常在街上碰面,因对方的生意好,名头响,不知道存了多少暗招,使了两回不管用,还教人拆了招,憋的难受,便想到了这招釜底抽薪之计。 等他拿下了夏家的芍药,到时候与夏家结成了姻亲,凭着夏家的人脉,多拿下几家药材来,还怕斗不过张家? 酒菜上了桌,孙掌柜便立时拉着夏景行喝酒,又道:“以后咱们两家就成了一家人,还要请贤侄多多照顾。” 夏景行来之前已经得了夏芍药的暗示,酒是一口干了,甚是豪爽,但话里可透着疑惑:“这是怎的?”目光往寒家父子面上虚虚一瞟,寒向荣便低了头躲了他的目光。 原是逞一时之气,真到了议婚的时候,他又悔了。 只是悔之晚矣,夏南星哪里还容得他退缩。 如今被夏景行的目光一瞧,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去。 夏景行便假作才知:“难道……竟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孙掌柜还当他不知道两家有意结亲,立时便夸道:“我是瞧中了府上的二郎。”故意将夏家与寒家混为一谈。 夏景行便立时举杯向寒向荣敬酒:“恭喜二表兄!”这是进门之后,最为真心实意的一句话。 谁还愿意自己家媳妇儿老被别个男子惦记呢。既然寒向荣要成亲,那就说明已将过去放下大半,夏景行自然高兴。 寒向荣默默举杯,寒取满斟了一大杯:“能与孙兄结为儿女亲家,真是寒某之幸!还要多谢侄婿有暇过来!”仰脖将酒干了。 他也是后悔不迭,当初若是不跟夏南天僵峙,此必夏家家财与寒家也有份儿,还有夏景行什么事儿呢? 不过事到如今,能替儿子寻到孙家也算勉强。听得孙掌柜之语,孙大姑娘的嫁妆必是少不了的,跟夏芍药比不得,却也比寻常女儿家丰厚些。 “不敢不敢!姑父但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即可。” 夏景行酒是喝了,漂亮话也放在了桌上,教人听着真是妥贴又舒服,酒桌上的气氛一时极为热络。 孙掌柜见时机成熟了,很该亮出此行的目的了,张口便提起了夏家的芍药来,“……那张家弄虚作假,夏家的名头都要被他家给败光了。不如往后将芍药给了我家药铺子,既是自家亲戚,可不两相便宜?” 寒取目光热切的望着夏景行,他倒是不太想开口求夏景行为自家未来亲家行个方便,只此刻亲事还未定下来,只能将面子先放在一边,替孙掌柜帮腔:“这事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侄婿可要多想想啊。” 夏景行立时便为难起来,“姑父这话说的,能给自己亲戚行个方便固然可行,只我进夏家时日不长,所有的事情都是娘子在决定,这事儿我可真做不了主。”孙掌柜如何,他也略有耳闻。 夏芍药行事,从来不会避忌他,为着此次来寒家吃酒,她还特特将孙家张家的恩怨讲过。 寒取想一想夏芍药为人,便猜她只取中了夏景行这副模样,暗道:这小子倒是应该谢他爹娘给自己生了副好相貌,入了外甥女儿的眼,这才能进夏家门,不然哪得富贵日子过? 心里立刻便给夏景行打上了绣花枕头的标签,真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在夏芍药面前必是卑恭曲膝的讨好,这等大事哪里作得了主呢? 倒是不再为难夏景行,还拍着他的肩安慰他:“可不是嘛,外甥女儿的性子是硬了些,倒是难为侄婿了,要多多担待她。” 夏景行在心里破口大骂:我家媳妇儿轮得着你说三道四啊?她最是善解人意温柔可爱的! 只夏芍药的好处,完全不适合跟在桌这些人细讲,只一句:“二表哥与娘子一起长大,必是知道她的性子的。” 寒向荣一怔,极艰难道一句:“表妹最是随和呢。” 孙掌柜大喜:“夏大姑娘随和就好,随和就好!”又喝了一杯酒。 只要夏芍药是个随和的,他这里就不必费功夫哄的夏景行去为自己说话,只后院里凭自家娘子的手腕,也定然能将夏家这门药材拿下。 等到席散了回家,孙掌柜便迫不及待的问起孙太太:“那夏家大姑娘可有应了将明年的芍药给咱家?” 孙太太面上便显出不快来:“那一位倒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替寒太太拿起乔来,我估摸着等咱两家的亲事成了,人进了寒家门,她再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寒太太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过的。” 寒向荣拒不成婚,为了让儿子死心,放下夏芍药,夏南星头发都差点愁白,可不得绞尽了脑汁的促成这门亲事,因此甚个话都敢说,甚保证都敢应。 孙太太哪里知道此中缘由。 夫妻俩一核计,寒家再派了媒人来上门,便交换了庚贴,纳彩问吉逐渐办了起来。 夏芍药可不知道因着自己的含糊应对,倒无意中促成了寒向荣的亲事。 待到冬至节夫妻两个去了寺里接夏南天回家准备过年,寒家这门亲都过了大定了。 夏南天在寺中住的悠闲,只觉半生劳碌,大梦一场,倏忽闲了下来,平日再听听道静法师*,都恨不得一直在寺中住着。只夏芍药不依。 她拽着夏南天的胳膊不放,满脸不乐:“爹爹这是什么意思?都要过年了还不回家陪我?” 夏南天在闺女脑门上轻弹一记:“你有景行陪着,要我这老头子做甚?” 夏芍药便作势要哭给他看:“爹爹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我成了亲就要将爹爹丢到脑脖子后头?这话可伤了女儿的心,我也不回家了,就住在寺里清修算了。” “那也得看景行答应不答应。” 夏景行也来凑趣儿:“娘子跟爹爹既想住寺里躲清静,那我自然也跟着住下来,只娘子张罗的那些个要给爹爹进补的野鸡子野鸭子鹿肉什么的,恐怕就要放坏了。” 夏南天父女俩顿时忍俊不禁。 夏芍药嗔他一眼:“感情你只记得吃啊?” 最后小夫妻俩还是将夏南天给拖下了山,临别之时夏南天还特意去向道静法师辞行,只道自己开年还要上山来住,道静法师便吩咐小沙弥:“将夏施主住的那间院子留着。” 道静法师平生阅尽山水,夏芍药送的芍药花正合了他的心意,平日与夏南天讨论下育花心得,又喜夏南天豁达慈悲,二人倒很是投机。 ****************** 夏南天许久没回家,进了家门还如旧时模样,闺女贴心,又添了个女婿孝顺,事事都问他的主意,也只差添个小人儿,这事儿却急不来的。 他既在洛阳城露了面,又是大病初愈,少不得要往平日交好的几家去送帖子,准备款待款待生意伙伴以及老友,好为闺女铺路,自家住在山上的时候,夏芍药做起生意来能顺利些。 帖子才送了出去,寒家便得了消息,说是夏芍药将夏南天从山上接了来,夏南星便收拾收拾,带着儿女前来夏家。 兄妹俩许久未见,夏南天在山上住的有些久,也不知道是吃多了素食,听惯了山涧鸟语,还是跟道静法师作伴久了,心思极静,再见到夏南星,便觉得眼底泛青,面容憔悴,倒好似操着十二份的心,担着千斤担一般。 待见过了礼,他便问起:“妹妹这着急忙慌的,可是有事?” 夏南星自然是满腹心事的。 与孙家结这门亲,只聘礼就掏了寒家的老底子,只因孙家的嫁妆单子比较厚,寒家也不能比孙家低了,这才卯足了劲儿的置办。 这中间她不是没想过要向娘家伸手,人还亲自来过夏家两趟,暗示了好几次,若是以夏芍药往日散漫的性子,手缝里撒些出来,也足够她省一笔了。只夏芍药不肯接茬,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还道:“喜事办的这样顺利,等成亲的时候,我必包个厚厚的红包贺姑姑娶媳妇。”旁的话却是再没有了。 夏南星看了几次外甥女儿的脸色,也逐渐品出味儿来了,感情当初她家想让兄长吐口嫁女,这丫头记上仇了。 多大点事儿啊? 只如今知道夏芍药这头行不通,再见到夏南天便学乖了,不曾似过去一般,理直气壮张口便向兄长提要求,先对着夏南天抹泪:“哥哥这一病,可吓的我魂飞魄散,也全赖芍药懂事儿,这般周全。我又一向忙着,听得哥哥病愈家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这才带了孩子们来瞧舅舅。” 她此次只带了寒向荣与寒向蓝,寒向茂留在了家里。 “多谢妹妹费心。只茂哥儿怎的没来?”这却是夏南天随口一问。 他在山上住久了,也看透了许多事儿,以前再疼妹妹的心肠也早收了起来,将这些世俗亲戚看淡了,只盼着自家孩子安好即可,旁人如何再不强求的。 夏南星顿时喜上眉梢:“他原也是要来的,只他媳妇儿身上有喜,我便作主让他留在家陪媳妇。” 她此次谈话的重点便是寒向荣与寒向蓝的亲事,从外甥女儿那里抠不出好处来,便想着夏南天这做舅舅的总要为外甥们的亲事出一份力的,自然不必带了寒向茂前来。 况这原本就是求人的事儿,寒取自觉会失颜面,便推脱了不肯来,只将夏南星推在头里:“那是你哥哥,你们兄妹俩关起门来说,还有甚个事儿不成的。我杵在那反而不美。” 夏南星深以为然。 待她问过了夏南天的身体,又略提了提寒向荣的婚事,只道:“定的是金顶街上开生药铺子的孙掌柜家的闺女,瞧着是个极有福气的孩子呢。” 这孙掌柜上下钻营,又不好好做生意,夏南天可比夏芍药知道的更多。只妹妹既然认定了这家人,他也不会拦阻。“日子可定下来了?” 夏南星大喜,这可是有门儿了,“快了快了,就定在开年三月里。” 夏南天便满脸的遗憾:“那真是没办法了,过完了年我便要回护国寺去住着了,到时候回不来,也没办法去吃外甥的喜酒了,就让芍药跟景行去了,多替我吃两杯喜酒。” 这却是要彻底放权,将家里的事情全部交给夏芍药夫妇经管的意思了? “哥哥这是做什么?护国寺又不远,到时候坐了马车来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况且芍药小孩子家家,哥哥以前病着她才接手家里的事儿,如今哥哥病愈了,便很该将这些事情接到手里来,他们小孩子家家懂得多少。”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侄女总归比亲兄长要隔了一层的,又有之前亲事未成,再张起口来就有点抹不开面子了。 华元还候在夏南天房里,不等自家老爷回话,他便道:“护国寺怎的不远?明明隔着十万八千里,老爷去看病,差点没命,也不见姑奶奶前去看一看的。” 他是夏家老人,年纪比夏南星还大,多少年跟着夏南天风里来雨里去,虽为仆人,夏南天却向来不拿他当仆人看待的。听得夏南星那句话,实忍不住了这才张口的。 护国寺是不远,兄长昏迷病重,差点没命,做妹妹的倒没去瞧上一眼,等到自己儿子成亲了,有用得着夏家财势的时候了,便要让兄长从护国寺赶了过来给寒家撑场子? 真是好没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V章 第二十八章 思萱堂的东次间里,是夏芍药的起居处理家事的地方。靠窗摆着黑漆云头形桌案,夏芍药坐在福寿纹圈椅上,正埋首帐册,核算这一年夏家的进帐。 听得夏南星来了,她借口理事,连面儿都没露,由得夏南天去应酬。 她左首边摆着张描金花卉山水图的多宝阁,对面原本摆着张黑漆彩螺钿楼阁仕女图屏风,后面放着张罗汉榻,待得她累了的时候便稍事歇息。 哪知道今日夏景行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听得夏南星携子女上门,不在卧房里歇着,非要跟着夏芍药来东次间歪着。 他在罗汉榻上抱着本书歪着,却还使唤丫头们将屏风挪开,“这样我跟你们姑娘说话也方便。”隔着屏风可瞧不见脸。 夏芍药埋首帐册,头都没抬便丢过来一句:“我耳朵没聋,隔着屏风听得到你说话。”拖了他来看帐,他却打死再不肯的。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熟极,夏景行还耍无赖:“这东西我是再看不会的,就偏劳娘子了。要不为夫替你捏肩捶背?”状甚殷勤。 被夏芍药拒绝之后,他便生这妖蛾子,歪在罗汉榻上也不安生,看一会书便抬头瞧一会夏芍药。 丫头们已经习惯了这两人时不时的斗嘴玩闹,皆抿着嘴偷笑。若是夏景行不在,还敢打趣夏芍药几句,主仆向来是玩闹惯了的。但当着姑爷的面儿,一个个都跟没嘴的葫芦一般,再不肯多一句话的。 素娥见小夫妻俩相处融洽,便指派了丫头们去沏茶端果子点心,还特意弄了个黑漆嵌螺钿花鸟纹的炕桌放在罗汉榻上,将茶水点心摆到了夏景行手边。 夏景行便愈发的滋润了,待得丫头们鱼贯退出,喝着热茶拈块点心来吃,还有闲暇感叹一句:“娘子你生的真好看!” 夏芍药没抬头就能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听着他话音里的戏谑,长叹一声:“你怎不说我生的好命苦?嫁个丈夫连把手也不搭,眼瞧着我算帐累死?”手下算珠如飞,噼哩叭啦的响。 夏景行却作听不见这句埋怨,将书整个的盖在脸上,“以前只知道琴声悠扬,这会儿才知道算盘声原来也煞是好听,听的为夫昏昏欲睡,颇有助眠的功效。” 夏芍药嗔他一眼,待听得他半盏茶没动静了,悄悄踮起脚尖来走过去,轻轻揭起书来,见他果真阖眼睡的安稳,便将藏在身后的狼豪拿出来,在他面颊左右各点了几下,乍一看倒似个麻脸儿郎君,捂着嘴儿又轻手轻脚回去了。 待得她转身回去,夏景行半睁了眼见她肩膀一耸一耸,想是在偷笑,唇边不觉也浮上笑意来,张嘴无声吐出俩字来:“淘气!” 夏芍药还未坐定,静心斋侍候的多喜便跟着素娥进来回话,夏景行假作个梦寐之态,翻了个身背向书案,似又睡了过去。 夏芍药便率先向门外走去,到得院子里才问:“你不在静心斋服侍着,跑到思萱堂来做什么?” 多喜便回:“姑太太想跟老爷讨银子,为二表少爷的婚事跟表小姐的嫁妆添一把,老爷推说家里的事儿都是姑娘在管,年后他还要去护国寺住着,姑太太便苦劝老爷,不该家里的事情全交了给姑娘,这会儿两人争执起来了,华叔让奴婢来请姑娘,好歹过去劝着一劝。” 夏芍药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夏南天发火,他这人即使在外面受了多大的气,窝着再多的火,等回了家看到妻女都是一张笑脸。对着嫁出去的妹妹就更是一张笑脸了。 这会儿他老人家都到生死关头转了一圈回来了,夏芍药实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还能引得他动怒的。 夏芍药放下手头的事情,忙忙过去了,才进了静心斋的门,便听得夏南星在那里哭诉:“哥哥将我嫁到了寒家,自己过起了富贵日子,就将妹妹丢到了脑后。难道就不怕爹娘地下有灵托梦给你?” 夏南天的声音疲惫而震怒:“罢了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家的事儿我再管不了的,只你也别跑来我家指手划脚!” 夏芍药快走几步,也不用丫头掀帘子,自己掀了进去,寒着一张脸儿怒道:“爹爹大病才愈,姑姑就跑到家里来又哭又闹,这是嫌爹爹病好的不是了?” 她过去扶了夏南天,将他往床上去带:“爹爹好生歇着,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你身体好了,才有我的好日子。这才好了几日,哪里受得了气?” 夏南星听得这话,哭的更厉害了:“我统共只这么一个哥哥,难道竟安着坏心,不盼着哥哥好了?不过就是来求哥哥一回,瞧在父母面上,哥哥也该帮我一把的。这会儿我既应了别人这事儿,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夏芍药哪管她应了旁人什么事儿,双目圆睁,已经是要按捺不住赶人了:“姑姑不管应承别人什么事儿,那都是你应下来的,可不是爹爹应下来的。这会子跑到家里来闹,难道姑姑应了要杀人,我爹爹也要帮你去杀人不成?就算是祖父母在世,也没得这个道理的!” 夏南星被侄女堵的说不出话来,旁边寒向荣弱弱替母出头:“表妹,你……不必将话说的这般难听。总之……是我负了你,有什么气你冲我来!别气着了母亲!” 夏芍药倒被这句话给气的头晕,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表兄懦弱无担当,还夹缠不清。冷笑一声,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寒向荣你好没道理!我如今已经成亲,你也已定亲,小时候就算两家大人有什么玩话,一没定亲二没换庚帖,我与你既无山盟亦无海誓,你很不必拿出这副样子来给我瞧!你倒是怕气着了你娘亲,难道就不怕气着了我爹爹?你娘亲倒是健康长寿了,若是将我爹爹再气出个好歹来,你们家可负得起这责任?” 寒向蓝见哥哥也被表姐给堵了回来,立时便叫:“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娘求舅舅将夏家的芍药以后都供给了孙家生药铺子,以后都是一家子亲戚,何必做这么绝?” 夏芍药这才知道原是为着这事儿。 她当时没搭孙太太的茬,反正这种转折亲以后也不必来往的,没想到她姑姑竟然打着这算盘,自作主张应承了下来。 就为着这么点子破事儿,跑来娘家大闹,何其糊涂! “我倒是不知道了,我夏家的生意,何时轮得到寒家人应下来了?难道竟是我爹爹跟我说了不算,要寒家人说了才算呢?” 夏南星被这话激的面上挂不住,哭的眼睛红通通的,这会儿觉出侄女儿扎手了,就更得朝着夏南天使劲了,只流着泪去瞧夏南天:“哥哥你怎么说?哥哥你怎么说?” 夏南天原在她苦劝自己回来掌家之时就觉出不对味来。闺女跟妹妹生分,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夏芍药事父极孝,最看不得旁人冷待了他。况是他的亲妹子,不但不闻不问,还行事迫人,不过就是为着夏家如今富贵。 但没想到自家妹妹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也不回房去躺着,又重新落了座,一双利眼直盯着夏南星:“你嫁人之时,我这做兄长的可是倾尽了全力来给你置办嫁妆,你嫂子半句怨言也无,家里当时办完了喜宴,帐面上的银子还不及你压箱底的银子多,你说这话可有良心?!” “可是……可是后来家里富贵了起来……” 夏南天见她这贪婪模样,更为不齿,“后来这富贵日子,也是我拿命换来的,就算是我没儿子,可我还有个闺女,理应全归她才对。难道竟然教我不给女儿,全贴补给妹妹不成?你想过好日子,难道不该是与妹婿同甘共苦,一起打拼出来,难道竟指望着我这娘家兄长接济不成?” “可……可如今只是小事,你也不肯应我,难道不觉得伤了兄妹情份?” 夏芍药一直握着他的手,心知自己再与姑母争执,也难灭了她的念头,还不如让夏南天自己决断,这才好让她死心。 果然夏南天没让夏芍药失望,冷哼一声道:“姓孙的为人贪财吝啬,满腹钻营的念头,唯独不肯诚信作生意,我夏家的东西卖给谁也不肯卖给他家,省得他败了我夏家的名头!以后也别在外面让他自称是夏家的亲戚,若让我听到了,必要给故旧朋友传话,让他孙家没生意可做!” 夏南星抖着嘴唇半日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哥哥你……真要这么绝情?” 夏芍药握着老父的手,轻拍他的背,夏南天借着女儿的手起身,往卧房去,只留下一句话:“你也一把年纪了,好自为之。我也老了,家里的事儿以后全交给芍药跟景行,但有事情也别来找我,我作为了主!” 父女俩进了卧房,夏芍药扶了老父躺倒,又给他倒了杯茶来喂了他喝,夏南天拍拍她的手:“爹爹没事。”却见得夏芍药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来,依在他胸前呜呜的哭:“爹爹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不能有事儿,我要你好好陪着我!” 他摸着闺女的脑袋宽慰她:“爹爹一定好好的,还等着你生个小孙孙给爹爹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V章 第二十九章 夏芍药听得这句话,又观他神色,不似旧时重病泛着青灰色,只略微白了一点,这才将一颗心渐放了下来,“爹爹你可别吓我!” 忽听得外间夏景行的声音响起:“姑母上门,可是有什么事儿?” 夏南星之前一力苦劝夏南天,当中就有句话儿,道是他这女婿来路不明,万不能将家底子交给女儿去打理,女生外向,万一女儿被女婿哄骗了,家里可不得受损失? 夏南天听得这话,才勃然大怒的,“难道我家中产业不交给了女儿女婿去打理,还要交给外甥打理不成?” 夏南星倒是正有此意,很想让寒向荣来夏家产业历练历练的,又是舅家的铺子,沾手就是油,可不比他读书读了好几年,都没读出个名堂来的强上许多? 不过见得兄长震怒至此,也知不能在此时提起这话,只能咽下肚去了。 她才说完了侄婿的坏话,这会儿见了夏景行,倒吱吱唔唔说不上话来,只侧转了身子去拭泪,状甚委屈。 夏景行是听得夏芍药急急往静心斋赶过去了,他这才唤了丫头打水洗脸,不防榴花在院子里小声跟丁香议论姑太太大闹静心斋,老爷震怒,他这才赶了过来的。 打眼一扫,寒家人都面色不好,正堂不见夏家父女,便往内室走去。才掀了帘子,便瞧见夏南天躺在床上,面色不太好,夏芍药握着他的手一边垂泪一边宽慰他,顿时放下帘子,扭头面色便冷了下来:“姑母不知爹爹大病才愈么?跑家里来闹什么?这是打量着家里没人了才欺到头上来?” 夏南天或者夏芍药若是说这话,夏南星还会分辩两句,但这话从才进了夏家的夏景行嘴里说出来,她哪里肯依:“我竟不知道,这家里几时轮得到外人来说话了?” 夏景行一字一顿道:“我这个外人也知道关心‘夏老爷’的身体健康,怎的你们这些自己人就非要将他老人家给气出个好歹来?” 夏南星这是被孙家太太给逼急了。自婚期订下来之后,孙太太不止一次提起夏家芍药的事情,想尽快将与夏家的合作给定下来。她是在亲家太太面前打过保票的,必会一力促成这件事。 眼瞧着在侄女面前没戏了,这才更加坚定了务定要在夏南天手里达成目标的想法,当知道向来疼她的兄长这次也出人意料的决绝。 不仅如此,就连才进了门毫无地位可言的侄婿竟然也气势逼人,夏南星再不能忍,霍的起身,扬声向室内道:“哥哥就是这样纵着你女婿来侮辱亲妹的吗?不想让我上娘家门,早说就行了,又何必让个外人来撵我?!” 停得一刻,夏南星还待再闹一闹,说不得因着夏景行的无礼,做兄长的软了下来,答应了孙家的事情也就顺利达成了呢。哪知道夏南天隔着门却道:“景行是我自家的孩子,他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你还是回自己家里去吧。若是觉得这娘家从上到下都看低了你,侮辱了你,那必是你做了什么让人不齿的事情,回去自己好好 想想!” “哥哥这是不想让我以后都不想回娘家了?” “你若还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大可当自己没这个娘家,没我这个兄长,不认也罢!” 夏南星这下是彻底傻眼了。没想到弄巧成拙,真让夏南天出口赶人,华元不失时机的从门外进来,一副赶人的架势:“姑太太,请回吧!” *************************** 夏南星这场大闹导致数日后的夏家宴客,都没请他们家。来的全是夏南天多年旧友,以及生意场上的伙伴,还有洛阳花会的同行们。 大家见到他精神奕奕,都叹道静法师医术高明,这才能将他的陈年旧疾给治好了。 吴大奶奶如约带着吴家大哥儿来赴宴,没想到这次何娉婷竟然也跟着何太太来了。 因夏芍药已经成亲,这次又是夏家多年难得宴客,许多来客都携眷前来。 前院由夏南天带着夏景行迎客,又介绍他认识业内前辈以及同行,还有他的故友。众人见他这般重视赘婿,原有的那点子轻视的心理都渐渐收了起来。 席间又听得夏家的生意以后就交给了女儿女婿来打理,他自己则清闲度日,内中便有何家老爷道:“真是羡慕夏掌柜能过上悠闲日子,无事一身轻。只花会的事情往后该如何呢?”他认识夏南天的时候,夏家资产一般,那时候外面的人称呼起夏南天来,便是夏掌柜长夏掌柜短。 后来随着夏家暴富,许多人便尊一声“夏老爷”,只何老爷却仍时时处处用这称呼,也不知是为了显得他与夏南天相识已久,还是为了昭显他在花会的影响力。 不过夏南天不计较,还拍拍夏景行的肩膀:“我这女婿年轻有为,以后还要何老爷多多提携呢。” 说说笑笑说将自己的意图表达清楚了。 还有人听到之消息难免与同桌关系密切的小声嘀咕两句:“夏老爷这是疯了吧?才招了婿,就将管家权出让了,也不好好看看这女婿的能耐?” 总之不止一个人质疑夏景行的能力。 如夏南星者,对夏景行的质量,他完全可以无视。但在场的都是在洛阳城里吃这碗饭的,还真就抱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心思,对夏景行的能力也极为质疑。 夏景行皆一笑置之。 有些事情,他说一千遍也没用,还比不上默默的实际行动。 后院里来的女眷们却由夏芍药亲自招待。 何娉婷见她将来客都安置在了花厅里,已婚的太太们一桌,奶奶们一桌,未婚小姑娘们一桌,其人如花蝴蝶一般在各个桌上穿梭,笑意盈盈,还能抽空逗逗吴家大哥儿,内心别提多沮丧了。 特别是当她向爹娘嚷着也要开个铺子做生意,好让别人看看她的能耐,却遭到了何大郎的无情打击:“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想不开,非要拿着自己家的银子打水漂啊?” 何娉婷无语的看着自家兄长,这还是亲的吗? 她都没做呢,他这头已经看死了她一定会赔本! “难道夏家大姑娘从一开始就只赚不赔?” 现在的夏芍药,真成了她身边的一把标尺,做什么都要拉出她来量一量。背着夏芍药尚能酸几句,见了真人却是再开不了口的。 夏芍药见何娉婷面色古怪的瞧着自己,作为一名合格的主人,她谨遵热情有礼的待客之道,体贴的问对方:“何大姑娘可有需要的?若有千万不必客气,尽管支使候着的丫环。” 何娉婷心里复杂难言。 听说年后便会有各地商人前来洛阳求花,牡丹与芍药都要进入销售旺季,去年夏芍药家里铺子花圃三头跑,最后有好几家外地来的客商原本想买了芍药回去,最后还是订了牡丹。 有了何大郎去年的出色表现,今年何娉婷便打定了主意,要在春夏订花的旺季力压夏芍药一头,也好显显她的本事。 “没什么事儿,只想着夏家姐姐忙的脚不沾地,不如坐下来歇一歇?” 夏芍药从这丫头眼里瞧出点不服来,心里暗笑,也不知道这姑娘在别扭什么,两个人明明以前都没有交集的。她哪里知道这是何大郎在妹妹面前夸了她,这才引来了何娉婷的不服。 等到席散了客人都走了,夏芍药才觉得累瘫了,在丫环的服侍下好生泡了个热水澡,又换了家常衣裳,往床上一躺便觉得自己整个都散了架,恐怕提起来抖一拦抖,能抖出一身的细碎零件骨头来。 正躺在床上瞎想,夏景行也沐浴完毕,身上还有皂角清爽的味道,靠的近了闻起来便很清楚了。 “要不我来帮你松松筋骨吧?” 夏芍药见他伸过来的大手,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举手去推,他却顺势将她翻了个身,趴在床褥间,手已经捏上了双肩。 “你……”夏芍药欲将这人从自己身上推下来,无奈她手脚被压着跟乌龟似的翻不了身,夏景行的手法也确实舒服,肩膀脖子虽然捏的时候酸痛难言,吱哇乱叫,但等他捏完了去敲颈椎腰椎,却能立刻感觉到骨头似乎都松了下来,十分的舒服。 真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V章 第三十章 今年家里新添了一口人,除夕守岁的时候就比往年要热闹一些。夏景行让保兴在外面买了许多烟花,守岁当晚在院子里放给夏芍药看,夏南天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招呼夏景行喝酒的声音都透着说不出的亲近。 ——能哄的他家闺女这么开心,这桩亲事到底也没做错。 他知道当时自家闺女的迫不得已,这才会选择夏景行。只观二人婚后情形,倒是渐渐让他放下心来。 夏景行孑然一身,再无挂碍,可不比寒向荣要好上太多。 试想想当初若是让闺女与外甥成了亲,还不定夏南星得怎么天天上门闹腾呢。 夏南天在家住了三个月,年味还未散尽,他便执意要回护国寺去住着,理由也是现成的:“这马上庄上要忙起来了,外面又吵的慌,别你们回庄上去干活,倒将我丢在家里应酬来往,这事儿劳神,我如今可做不了,还是回护国寺去调养。” 夏芍药拿他没办法,“爹爹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认准了一件事不回头啊?寺里有什么好住的,天天豆腐青菜,吃的一脸菜色。在家日日有厨子炖了汤水补补,也好早日把身体养好了。” 见夏南天还是要回护国寺住着,她便退而求其次:“要不爹爹以后在寺里住半月,回家里来住半个月?长期住在寺里,外人还当我跟夫君不孝顺您呢!” 夏南天这才松了口。 夏芍药无奈,只得替他又准备好了棉的夹的单的衣服被褥,还是原来在寺里侍候的小厮跟着,与夏景行夫妻俩亲自将他送到了护国寺里去了。 回来的路上,夏芍药还百思不得其解:“寺里面有什么好的?我就不明白爹爹是怎么想的,竟然不肯回家非要住在寺里。” 夏景行安慰她:“许是爹爹这些年奔波劳碌,就没静下心来过过日子,现在有道静法师相伴,他真过的惬意呢。” 能不惬意吗? 夏芍药接掌夏家,里里外外的帐要核,铺子里庄上家里都要打理,忙的团团转。过年的时候花会还送来了帖子,夏南天都打发夏景行去了,说是年后四五月里圣上要出京,路过洛阳,到时候何夏两家要承接洛阳行宫的鲜花,花会提早商议。 这么多事情堆积到头上,往年这可都是夏南天的事儿,如今他撂了挑子不干,夏芍药倒真觉得夏家这一摊子事儿管起来有够伤神的。 不怪爹爹年后就要往护国寺跑,他这……纯粹是避清闲吧? 夏南天去了护国寺当日,寒家的喜贴便送上了门。 自年前夏南星在娘家大闹一场之后,两家便再无来往,就连每年互相拜年都取消了,寒家送了年礼来,夏芍药便依照对方的年礼价值相当给回了一份。 听送礼的婆子回来说,夏南星看到这年礼面上不好看,初二也没提回娘家之事,夏家这边也无人去请,都当不知道还有这旧俗,撂开了手。 寒取倒是催了好几次,好让夏南星回娘家。 出嫁女年初二回娘家都是旧例的。 “难道你进了娘家门,还能被赶出来不成?” 夏南星死活不肯:“上次去还不够没脸的?再被赶一次?” “那也是你不会说话,大舅兄最是圆滑的一个人,你若是好好哄着他,甚个事不成,何必要跟他吵起来?就算是你亲哥,瞧在银子的份上,也应该对他软和些。”寒取暗自后悔上次自己为了顾面子,竟然没跟着一道去,听寒向蓝的话,竟然闹的十分难堪。 再要他装没事人上夏家门,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偏夏家那头不搭了梯子来,就僵峙了下来。 眼瞧着寒向荣的婚期近了,夏南星也开始急躁了起来,难道兄长这是打着真要同她断绝关系的念头? 喜帖是寒向荣身边的青砚送过去的,回来的时候她便问起:“可见到舅老爷了?他说没说到时候来?” “喜帖送到了大门口,门上的人收了,就打发我回来了。说是表姑娘跟表姑爷送了舅老爷去护国寺了还没回来。” 夏南星气的咬牙:“哥哥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竟然真个去了护国寺,不吃二郎的喜酒了!” 孙太太可催过好几次了,都已经开年了,花圃里都忙了起来,恐在育苗,生药铺子的事情还没定下来,夏南星都推脱了好几次了。 直拖到孙家大姑娘坐着花轿被吹吹打打抬进了寒家门,夏南星总想着盼不来兄长,好歹侄女跟侄女婿能上门来吃一回酒,哪知道左盼右盼都不见人。 彼时夏南星正在招呼客人,她家里人手不够,还往外面去雇了几个婆子丫头,前来吃酒的人倒不算多,也有见到她还问起的:“怎不见你家侄女?” 前院的寒取则遇到了同样的难题,倒有不少人问起他:“听说你家舅老爷病好了,今儿可来?” 这些人家境与寒家相当,都知道他妻族得力,想着见一见夏南天,也好沾一沾光,纵不做花木生意,但通过夏老爷认识些做旁的生意的大掌柜们,那也是不虚此行了。 直等到拜完了堂,喜宴也散了,还不见夏家的人影,夏南星气炸了肺,寒取翻着礼簿子,才看到夏家送来的礼,不厚也不算薄,维持在礼仪之内。 请来的知客只管收礼入档,却不管客人到底有没有进门吃喜酒,这些事儿自有另外的人招呼。寒取与长子寒向茂倒是都站在门口迎过客的,只寒向茂岳父亲来,他便引了岳父去入席,又与舅兄多说两句,寒取还有同辈招呼,父子二人也没时时站在门口的道理。 最后竟然连夏家是谁了礼来都不知道。 还是问起家里的人,青砚来回,“送礼的是华叔,他在门口送完了礼,小的倒是想让他进门来吃杯喜酒再回,他还道表姑娘与表姑爷都去庄上育花苗了,没空来吃喜酒,他也要赶着回家去看门,就不进来了。” 育花苗这等事,自有庄上的小厮以及夏正平去做,夏芍药与夏景行不过是做个督工而已,挤半日功夫出来吃喜酒,又有什么难的?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来往而已。 夏南星满腹的苦涩,无处去说,反被寒取埋怨一通。 ****************************************** 夏芍药与夏景行去庄上的日子,还真就是掐着喜帖的日子收拾出门的。 他们前脚出了门,后脚华元才将备好的礼送了过去。 二人上次在分株播种的时候就已经在庄上住了一段时间,才出了城夏芍药便掀了马车的帘子去瞧窗外,“还是城外养人,若不是城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住在庄上倒清闲。” 夏景行便笑:“你还说爹爹躲护国寺里呢,自己还不是得空就想往城外跑?” 以前年酒都是夏南天在吃,今年开始,出门应酬的事情便落到了他们夫妻身上,从年初三开始一直吃到了元宵都不见消停。夏南天倒是一次门也没出过,逮着机会就跑回护国寺去了,拦都拦不住。 不怪夏芍药觉得家里不清闲了,随着她成了亲全面接管夏家生意,往外面去的应酬便越来越多。去吴家吃年酒,吴大奶奶还在背人处提点她:“你们府上不准备采买些漂亮的女孩子来□□着?” 夏芍药懵懵懂懂,“采买漂亮的女孩子做什么?”忽又警惕,“我院子里可不准备要添人。” 大家都这么熟了,吴大奶奶当下差点笑岔了气,“你这是想哪了?不是四五月圣上要路过洛阳,在行宫住几日吗?难道你们府上就不给预备着人?” “给圣上预备着人……不能够吧?” 吴大奶奶见她是真不懂,以指在她额头轻点了一下:“平日瞧着聪明机灵,这会儿倒似个呆头鹅了!咱们哪里够得上往行宫送人啊?圣上既然要路过洛阳,身边总跟着文武大臣,不拘哪一个,只要能塞个人进去,念着这点子情,以后生意做起来,岂不多了一棵大树攀靠?” 夏芍药不意竟然还有此节,“这样……也行吗?” 吴大奶奶便教她:“男人家哪有不沾腥的猫。妹妹新婚燕尔,就算容貌好,也得防着这件事儿。我听怕你昏了头将这事儿交给夫婿,到时候人从他身边过手,万一有入了他眼的,悄摸留下来了,你还蒙在鼓里呢。还不如你自己早早预备起来,也好到时候不至于抓瞎。” 夏芍药还真没有这危机感。 自成亲之后,与夏景行虽说不上蜜里调油,可形影相伴,渐渐倒真生出点相濡以沫的情份来,将他视做一家人,宽厚如兄长,凡事有商有量,她也自觉这日子过的舒心。 不过听得吴大奶奶这话,心里未尝不在嘀咕:“你家已经预备了?那何家呢你可知道?” “何家大姑娘倒是未婚,只她性子强硬,纵何老爷有这个意思,想将闺女送到贵人身边去,但听说何家大郎极力反对,何家大姑娘也抵死不从,这才作罢,另选了几个姿色出众的丫头养了起来。”略一迟疑,眉间终究涌上了点黯然之色,又道:“我们家倒是预备着了,冯姨娘出的六妹妹颜色最好,前几年冯姨娘便过身了,公公开了口,她哪里能拒绝?倒是也好生闹了一场,反被关了起来,听说这几日已经同意了,也准备着到时候去服侍贵人。” 夏芍药登时觉得心下发凉,掩了唇道:“难道……你家里准备送了庶妹去给朝中官员做妾?” 吴大奶奶苦笑:“要能做到妾倒好了……这一过去,还不知道是丫头是通房呢。”总归都是为了攀附权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V章 第三十一章 整个育苗期间,夏芍药都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这世上最近特立独行,大家都在准备巴结权贵的美人,唯独夏家做出清高模样,这在商场上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到时候被整个洛阳花会排挤,于生存无益。 但真要她准备了美人送给权贵,好图个荫靠,她还真做不到。 到了最后,她还是觉得夏南天既然做了甩手掌柜,不肯再管家里的事情,这事儿还是跟夏景行商量一番比较好。 “……你是说各家都准备了美人?”见夏芍药点头,夏景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可惜伴驾这等美差还轮不到镇北侯,不然他倒可以匿名给父亲大人送十来八个美人。 也不知道他那继母看到父亲大人带这么多美人回去,会是何等神色? 这也不过是他当时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坏心的念头,在心里将自己冷嘲一番,宁家如今与他再无瓜葛,何必去管那一滩子烂事儿呢。 如今他有妻有家,夏家父女俩待他都无二话,这些旧事与人倒足可放下。 以前念念不忘,纠结前事只是因为不甘,如今大可不必如此了。 碰到了好的人,过上了舒心的温暖的生活,何必再回头去看在烂泥塘子里打过滚的日子呢? “美人倒不必备了,绝品芍药倒可以多备几盆,到时候看情况而定吧。” 夏芍药听得他这话,立时露出喜色来,多日纠结立时放下,“我还想着到时别家献美人,咱们家献什么,正发着愁呢。吴家都准备了庶女呢。”想起吴家那个庶妹,就觉得可惜。又嘟囔:“吴家真是被贵人迷住了眼,自家骨肉倒舍得送给别人去糟蹋。” 吴家六姑娘她在桂花宴上是见过的,模样生的极好,杏眼桃腮,皮肤吹弹可破,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往后命运难测,也不知道得落到哪里去呢。 夏景行摸摸她的小脑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安慰:“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也叹不来的。” 这话题有些沉重,夏芍药不觉得依在他身上,感觉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她个头比之夏景行要矮上许多,竟然还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说不出的安稳,倒有几分舍不得推开他了。 真是奇也怪哉。 她以前只当在父亲怀里便万事无忧,此刻偎依在夏景行宽阔的怀里,虽说换了个人,但那种安心的感觉却并未变,抑郁的心情倒变好了,最算最后被他在额头上亲了一记,竟然也不觉得他轻佻了,还仰头细瞧他眉目,忽感叹一句:“夫君,你生的真是好看!” 夏景行与夏芍药成亲大半年了,这是她头一回当面夸他生的好看,未成亲之前偷听到的不算,眉眼间瞬时便涌上了温柔笑意来:“感情娘子与我成亲许久,竟然还未细细瞧过为夫的模样?” 夏芍药发了倔,果然仰头细细的瞧起他来,“呀,眉毛生的好,鼻子也很挺,眼睛生的最好……”越瞧越爱,真恨不得咬一口。 她忽的脸红了,低下头来,暗道:别是跟夫君相处的久了,没把他轻佻的毛病改了,自己倒染上了这轻佻的毛病? 夏景行见她低垂着小脑袋,耳尖渐次泛出绯色来,目中笑意更浓,索性将她又伸臂揽在怀里,低笑:“傻丫头!” 可不是个傻丫头嘛,做起生意来倒是八面玲珑,打理起家事也头头是道,唯独□□上面不开窍。 大约,也只有岳父母这等恩爱的夫妻,后宅清静到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的人家,才能养出这等天真单纯的性子吧。 **************************** 一个月之后,夏家庄上的花苗也育的差不多了,去年分株的许多芍药花都活了下来,长势喜人,夏芍药夫妻俩便回家去了。算来再过两个月,圣驾便会途经洛阳,夏家也该早做准备才是。 他们才回了家,铺上掌柜来报信,“少东家,那何家在咱们铺子对门筹备开业,说是也要卖花,小的打听了来施工的匠人,说是这铺子以后归何家大姑娘打理。”这是要跟夏家打擂台的意思了? 何家另外的铺面倒是与夏家花铺子都在花市同一条街上,但中间隔着十几家铺面呢,好歹没有正面开火的。 “我记得对面不是家茶庄吗?”不少人在花市逛累了,就去面对茶庄坐下歇歇脚,这家茶庄的点心不错,夏芍药还时常去品尝呢。 “可不是嘛!”掌柜的心里也不痛快,“茶庄的老板回了老家,便将这铺子转手了,谁知……就让何家得了手。”他原本是不曾留意的,毕竟夏家的芍药在洛阳城是独一份的。 只牡丹芍药这两种花本来都是花型妍丽堂皇的,许多前来买花的除非行家,只认定了一种才会认死理,若只是搬回家欣赏,单从花型色泽花朵的大小上来区分,芍药牡丹倒都在可选之列了。 如今两家门对门摆起擂台来,可比以前隐隐竞争让人不痛快多了。 夏芍药想想何家大姑娘那双隐含着不服气的眸子,死活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招惹到这位大姑娘了。两人从前从未有交集,就算是宴饮也是去岁吴家桂花宴上才见过面的。 她哪里就值得何家大姑娘这般大费周章,非要在自己对门打擂台了? 也不知道何家老爷与何家大郎心中作何想法,难道以后大家在花会不见面了?就算是何家想力压夏家,那也是不容实现的。 “那就打听了铺子开业的日子,到时候我备一份厚礼,去瞧瞧何家大姑娘打的是什么主意。” 掌柜的连连称是。 ************************** 夏芍药的烦恼正是何家老爷的烦恼。 他可也不想与夏家当面擂台打起来。 闺女想要抛头露面去开个花铺子玩玩,他原本也是不反对的。铺子里有专门的伙计掌柜,正要有事儿了,自然有何大郎出面,何娉婷只不过是担个名儿罢了。 铺子开到哪里都没所谓,左右都在花市那条街上呢。 哪知道圣驾路过洛阳的消息传了来,他打起了闺女的主意,想将她送去侍候权贵,话儿说的漂亮,“爹爹的名头还只在洛阳这里吃的开,真往长安去,那就什么也不是了。咱们家也就只在市井间买买花,听说宫里的供奉那才是大头呢,若能将咱们家的牡丹卖到宫里去,何家的名头在长安岂不也能打响了?天子脚下,那些一掷千金的权贵富豪可真不少呢。” 何老爷绕着圈的说,何娉婷并不明白这与自己有何干系:“生意上的事情,爹爹向来只跟哥哥商量,几时倒愿意说给我听听了?” “女儿啊,这可跟你大有干系!听说这次圣驾途经洛阳,圣上身边随行的那些老大人们哪个不是学富五车,家有万贯的?到时候爹爹给你择一东床,到时候咱家往宫里卖花,可不就有了路子?” 何娉婷一听这话就火了,若非面前的此人是她亲爹,恐怕早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去了,冷笑一声叉着腰就站了起来,“爹爹打的卖闺女的好主意!这是想拿我去卖给哪个老头子了?你也知道那是老大人了,一群胡子花白年纪比爹爹还大的老头子,纵有学富五车有甚个用?那也是齿摇发落,一副棺材瓤子了。你竟然想让我去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难道他们家里竟然没正头夫人,全等着聘了我去当正房夫人不成?” 一把将发上金钗拔了下来甩在地上,耳上明铛腕上玉镯通通都取下来掼在何老爷脚下,也不管钗上嵌的宝石让摔了下来,玉镯碎成了几块,跳着脚儿就要上吊。 “感情爹爹养我这十五年,绫罗绸缎的供着,呼奴唤婢的使着,就是为着卖个好价钱啊?我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何必等着被人论斤称两的去卖,往后还不定要被人怎么磨挫呢。” 何老爷原本是只唤了闺女一个人来商量的,想着先把闺女哄转了,到时候妻儿哪有不从之理。横竖闺女自己都愿意去过那好日子呢。 哪知道闺女这般性烈,一言不合就跳着脚儿要上吊,闹将起来引的外面侍候的丫环小厮听到消息,不敢进来深劝,忙忙去将何夫人请了来。 何夫人一听可还了得,即刻派人将何大郎也唤了来,母子二人急急赶到何老爷的书房,何娉婷已经披散着头发,找不到上吊的白绫来,便作势要往柱子上撞,“但凡我腔子里还有一点热气儿,拼个脑浆迸裂,都不进权贵家里给人糟践,爹爹就等着给女儿收尸吧!” 何老爷吓的魂飞魄散,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抓着闺女的胳膊不让她往柱子上撞,偏何娉婷还大喊:“爹爹且让开,别一会女儿撞出脑浆子来,溅了你的衣裳。” 何大郎一听这话,差点笑出来。 何老爷平时没被何娉婷磨缠过,她在老父面前向来瞧着都是个乖巧的,只因何老爷外面还养着个外室,那外室倒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年纪只比何娉婷小了半岁,听说极是乖巧的。 只因何夫人多年来不曾吐口,这外室如今还只在外面住着。 何娉婷倒是听过几次何老爹夸那俩双胞胎姐妹如何乖巧可人,想曲线救国,领回来给嫡母磕个头,也算是正了名,将来亲事上也有说头。可惜何夫人十分强硬,她娘家兄长又是个千户,好歹吃着朝廷傣禄,比之何老爷这商人身份上就高出了一截。 何家舅爷又是个强横的,不管何老爷在外面如何胡天胡地,但只何府里却只有何夫人一个女主子,何大郎与何娉婷一对嫡出孩儿。 何娉婷在兄长面前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耍赖放刁,唯独在何老爷面前一直装乖巧,只为了不让外室生的那对双胞胎比下来,今日骤然发难,倒吓了何老爷一个措手不及,只当这闺女当真要寻死。 见得何夫人与何大郎顿时如蒙大赦,春寒料峭也吓出一身热汗来,这通折腾,哪里还敢再提将女儿送人做妾的事情。 不止不敢提,何娉婷但凡开口,就无有不应的。 什么要在夏家铺子左近也开个花铺子,倒想看看“我跟夏家大姑娘到底谁更能干些”这等挑衅之语,都通通忍了,还十分愁怅的私下跟何大郎道:“不意你妹妹的性子竟然这般的烈,你这个做兄长的平日有空就劝劝她,在我面前闹起来没什么,若是将来嫁了人在婆家闹将起来,可怎生是好?” 何大郎最近听得何老爷身边跟着的小厮说起,外室最近又有了喜,也不知这胎是儿是女,心中正自烦恼,哄何老爷开心都来不及,哪肯与老父撕破了脸来。当下满口应和,转过身便教妹子:“这招偶尔使一次还管用,能起个震慑的作用,若是使的次数多了可就不灵了。你以后也别觉得这招好使,三不五时使一回!” “你当我傻啊?这招使一回就尽够了,看他以后还敢打我的主意不曾!”何娉婷如了愿,得意洋洋的坐在妆台前,往头上插何老爷命人给她新打的头面,左看右看总算满意了,又嫌送来的镯子不够透,“我砸了的那对儿镯子绿的跟一汪水似的,这对儿春带彩的倒差远了。”往妆匣里一塞,再不想动的。 何大郎顿时朗声大笑,还夸妹子:“就知道你是个机灵鬼儿。”又道:“不知道爹这次是不是将主意打到了那俩人身上去了。” 何娉婷翻个白眼给他,“不相干的人,你理她们作甚?” 何大郎便安抚她:“哥哥定给你挑个体体面面的夫婿,好生嫁出门去过日子。”又惋惜:“我原还想着那两个生的也不错,等以后倒可以拿来打关系,横竖她们的娘就是吃这碗饭的,闺女哄人的功夫想来也不差的。只说不定这一回就让他给送了人呢。”没为自己所用,当真有些可惜。 那外室原就是秦楼楚馆的出身,伏低做小最是擅长了,偶尔何大郎过去寻何老爷,那也是招呼的面面俱到的,对这位何家未来的当家人也是极尽巴结之能事,还让两闺女出来给兄长磕头,只不过都被何大郎给拒了。 经此一事,何娉婷开的铺子算是达成了,铺面是她亲自选的,何大郎这次倒劝了一回:“妹妹既然想开铺子,也不必非得开在夏家对门吧?换个地儿开岂不好?” 何娉婷这是真跟夏芍药卯上了,死活不想挪地儿,“我就看中夏家大姑娘了,跟她做个对门的邻居岂不正好?” 何大郎都要气笑了,“都怨我赞了她一回,是哥哥的错还不行吗?!你这是跑上门来打擂台,哪里是要做好邻居的模样?” 无奈何娉婷死不回头,何大郎也只能由她去了。 到得铺子里筹备得当,准备开业的当日,伙计们挑起杆子来放了一挂行响的炮来,对门夏芍药倒亲自备了礼来贺。 一楼大厅的伙计报到二楼的时候,何娉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她真上门来贺了?” 若是自己在某处铺子开的好好的,夏芍药存心在自己对面开个同样的铺子,那还不得膈应死?哪还有心情上门来贺呢? 何大郎见她这模样倒好似吓住了,只能叹自家妹子这一点就炸的性子,当真不适合做生意。擂台还没打起来呢,她这头见到正主儿上门,倒先自怯了。 又催着她,“还不下楼去迎一迎?好歹人家都上门来贺了。” 何娉婷摸摸发上玉钗,整整衣裙,还问兄长:“我这副样子可使得?”今日开业,为了取个好兆头,她穿得一身红裙,唇上又点了胭脂,打扮的十分喜庆。 何大郎推了她下楼:“使得使得!再不下去可就失礼于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V章 第三十二章 因着还未到花市旺季,何娉婷在夏家花铺子对面开了个铺子,目前对夏家的生意并未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故两家铺子还处于友好和谐的状态。 夏芍药带着丫环来送礼,环顾这空荡荡的铺子,尚未摆出一盆花来,还疑惑:“你家大公子是做惯了生意的,怎的才开业这铺子里也不摆些喜庆的盆景呢?” 纵不开花,摆些绿色的摆件也能有点生气。 何家的伙计缩着脖子不敢回头,家里这位姑奶奶不好侍候,听说在老爷面前都大闹了一场,府里都传遍了,他们哪敢惹。自然是何娉婷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何娉婷说了不让摆,下面人哪敢堂而皇之摆出来。 铺子里光秃秃的难看便难看罢,总好过被大姑娘怪罪。 何家兄妹下楼来,看到一楼大厅里四下打量的夏芍药,互相厮见了,夏芍药还笑:“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何姑娘开业,我得着信儿了,便过来瞧一瞧,以后做了邻居,倒可常来常往了。”又咋舌,“可惜以后出了门就想要吃点心的日子可没有了。” 以前她可是常来这楼里吃点心的。 何大郎还生怕自家妹子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哪知道不用他提点,何娉婷便谢过了夏芍药:“倒让夏姐姐破费了!你以后想吃点心只管来,我这里还能少了姐姐一口点心?” 二人挽了手儿亲亲热热上楼说话去了,独留何大郎手搭凉棚往门外去瞧:可是太阳打西边过来了? 在家里这丫头对夏家大姑娘百般瞧不上,真见了面儿亲姊热妹,这又演的是哪一出 他才要松一口气,门口便联袂而来两名姑娘,形貌一致,就连身上的衫子式样也是一致的,只襟上袖口的绣花不同,杨柳儿一般柔软的腰肢,才进了门便向何大郎施礼:“妹妹们来迟了!听爹爹说大姐姐在花市上开了铺子,我们姐妹觉得大姐姐能干,故前来一贺!” 何大郎避开了二人行礼,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若放在以前,这姐妹两人必不会这么大胆的,竟然敢跑到何家的铺子里来充主子,还当着掌柜伙计的面自称妹妹。必是最近那外室怀有身孕,这才嚣张了起来。 她两个也不管何大郎受不受这礼,只上前来亲亲热热的问:“大哥,大姐姐呢?我们还没见过大姐姐呢。”莺声婉转,果然黄鹂儿一样。 “你们俩还是回去吧,阿婷是不会见你们俩的。”何大郎长吁了一口气,死死忍不住了要发怒的念头。 那外室纵容女儿跑来何娉婷的铺子里闹,必定是听说了何娉婷原来是个烈性子,若是惹的这鲁莽的丫头动了手,揍了她生的这俩丫头,说不定又是一桩官司。趁着他那糊涂父亲愧疚,真要把这姐俩往府里领,那才是笑话呢。 他如是想,那俩双胞胎姐妹身后的丫环却扯着伙计不住口问:“大姑娘呢?你们东家呢?” 伙计在何家铺子里也做了几年,对何老爷这笔糊涂帐也略有耳闻。东家一家子的官司,他们可没什么能力掺合。又被丫环扯着,年轻小伙子面嫩,当下涨红了一张脸儿,目光便朝着楼上虚虚一瞟。 丫头问到了想问的,立刻凑上前去卖乖:“二姑娘三姑娘,大姑娘好像在楼上呢。” 这一下何大郎的脸色就更沉了下来。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姐妹俩今日来就没安着好心。 铺子里伙计碍于这是他爹的闺女,不敢上手去拦,他去拦也不合适,竟然眼睁睁看着这俩姐妹往楼上而去,忙忙跟了上去。 何娉婷正与夏芍药坐在楼上饮茶吃点心,才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听得外间两管婉转的声音在喊:“大姐姐,我们来贺你了!” 何娉婷起初没听明白,待听到兄长压抑着怒气阻拦的声音,脸色便变了。当着夏芍药的面儿,她不好说什么,却也觉得原本在此地开铺子,就是来压夏芍药一头的,没想到开业当日便被那俩小贱人摸到门上来,打她的脸。 二楼特意留出来的几间雅间,今日再无旁人,但何娉婷与夏芍药的丫头们都守在二人吃茶的雅间门口,那姐妹俩便直闯了进来,才推开了门,抬头瞧见坐着的两名少女,便有些吃不准哪一位是何娉婷了。 左边的女子衣衫淡雅,眉目倾绝,唇边噙了笑意瞧了过来,右边的女子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她二人略想一想,便直直朝着何娉婷跪了下去,“妹妹见过大姐姐!” 何娉婷霍的站了起来,往后退得两步,声音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谁是你们的姐姐了?瞎认什么”目光急往夏芍药面上一瞟,见她笑意盈盈恍若未闻,正低头去吃茶,玉手执得瓷白茶盏,竟分不出哪个更白些,侧面安恬,气定神闲,不知为何,竟忽然便定下心来了。 都教她瞧见了最难堪的一面,而夏芍药竟然也不提回避,若非知道这人与何家外室生的俩丫头毫无关系,她都要怀疑这两人是受夏芍药所托,跑来砸场子的了。 “我与两位姑娘素未谋面,全然不识,这上来就跪下叫姐姐,也不知道是哪家子的家教?”这话倒将那外室给揽了进去。 两少女跪在她面前珠泪盈盈不肯起来,真是我见犹怜。其中一名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姐姐与妹妹们从未得见,可妹妹们却日思夜想要与姐姐相认。一家子骨血,住在两处,可不就生疏了嘛。” 我呸!谁跟你是一家子骨血? 秦楼楚馆里出来的贱种! 何娉娉想吐。 夏芍药挑眉,心下哑然:这两位难道竟然是何老爷的外室生的? 何家的事情她多少也风闻过一些,却知道的并不详尽,多是商场上捕风捉影的谈资,以前总觉得当不得真,没成想竟然确有其事。 何大郎闯了进来,直恨不得将这两人揪起来扔出去,忙忙去瞧何娉婷,“妹妹——”待见得她神色竟然少见的镇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打起来就好。 余光触到夏芍药冷静投来的目光,面皮略烧,不禁咳了一声:“夏掌柜铺子里不忙?”这却是在赶人了。 “不忙不忙,最近铺子里也没什么事儿,这不是今儿就是上门来贺开业之喜的嘛。这茶可是好茶,才过了一水呢。”摆明了就是不想走。 碰这人家家务事,夏芍药原本是应该回避的。不过,瞧见何大郎紧随这俩少女后面,面色紧张,她又改变主意了,决定坐下来看戏。 何大郎:“……” 这位姑奶奶……真的跟这俩来砸场子的没关系吗? 他的怀疑,简直跟何娉婷的念头不谋而合了。 那两外室女还跪在原地,朝着何娉婷的方向磕头:“求姐姐了了妹妹们的心愿,爹爹要将我们姐妹俩送人呢,我们姐妹俩没别的念想,只想着生来做了爹爹的女儿,便要为他老人家分忧,只从未见过母亲,也没在母亲膝前尽过孝,总想着能见母亲一面,好孝敬孝敬她老人家,这才来求姐姐!” 何大郎听得此话,目光里都添了狠厉之色。 好歹毒的计策,听听这俩丫头的话,今日听着是跑来求何娉婷,想要进何府里去服侍何夫人,但实则以他家娘亲的意思,那是死也不会让这俩丫头踏进何府门半步的。 但她们这番话传到何老爷耳朵里,恐怕立时就让他能心软了一大半儿。 别的不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开口,被嫡女拒绝了不说,还大闹一场,又陪送了许多头面首饰外加铺面,才了了这桩官司。 外室生的这俩丫头不但答应了,还心心念念着想要进府去侍候何夫人,又摆出为父分忧愿粉身碎骨的架势来,哪个做父亲的不立刻在这三个女儿中间分出高下,理出亲疏来? 不管这丫头能不能进何家的大门,今日这番何娉婷却已经是输了。 且出这个主意,能唆使这俩丫头来闹的人恐怕后面还有别的主意呢。 偏何娉婷可没何大郎想的这般远,听得这话竟然笑出声来,弯腰执了其中一个的下巴来,轻轻抬了起来,细瞧那眉眼,还点评:“这模样儿可不勾人嘛,恐怕又学了你们亲娘的一身本事,爹爹果然会物尽其用!” 夏芍药差点笑出声来。 何娉婷大闹了一场,拒帮攀附权贵的棋子,倒让她高看了一眼。再看她这一点也不掩饰的往庶妹心上捅刀子的行为,当真是憨直的有点可爱了。 何大郎抚额,做梦也没想到这丫头会有这招,这话真是伤的两双胞胎姐妹面色惨白,一点血色也无。 她们娘亲的出身原本就见不得人,长到这么大又从来不被府里的正室承认,哪怕她们自己出去了自称是何府的二姑娘三姑娘,谁又肯信? 整个洛阳城谁不知道何府只一位嫡出的大姑娘,她们姐妹又是哪个? 何娉婷的话音落了之后,还犹自哈哈大乐,此刻倒也不介意夏芍药笑话她了。有外人在,这俩小贱人可不更丢脸? 偏夏芍药戏也听够了,放下茶盏便要告辞,路过何大郎的时候,轻轻一笑,吐出三个字,“明月楼。”近似耳语,旁人再听不到的。 何大郎一怔,忽想起去岁在明月楼听到她与寒向荣那场会面,自己在外听了一耳朵,感情夏家这大姑娘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啊? 真是哭笑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V章 第三十三章 才育完了花苗,老天浇了春雨下来,芍药苗枝舒叶展,一日日葳蕤起来了,离着结花苞也还要再等些时日,夏芍药便闲了下来。 对面的何家花铺子里倒往外贴了招贴,要招点心师傅。夏家铺子里从掌柜到伙计都嘀咕:“不是说开的是花铺子么?怎的这会子倒招□□心师傅来了?” 何家大姑娘,别是脑子坏了吧? 掌柜的将这消息传到夏芍药耳里,她握着新在书铺子里淘来的《画鉴》低笑一声,叮嘱掌柜的:“瞧着她家哪天招到了点心师傅,我也好去蹭口吃的。” 这位何大姑娘瞧着是个莽人,倒也是粗中有细的,有意思。 上次白瞧了一回热闹,回来还笑了大半日,想到何大郎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就觉得解恨。夏景行追问了两回,她也只将何家的事情略提了提。他到底是男人,对旁人家事不大理会,只叹一回:“没想到这位何老爷倒跟吴老爷一般舍得。” 夏芍药正色:“明明是吴老爷更舍得。那吴家六姑娘从小不受宠,只不过容貌生的好,舍出去也不心疼。何家的双胞胎姐妹可是很得吴老爷欢心的。” 这一点瞧瞧她们身上的穿戴,以及面对着何大郎兄妹俩的气势即可瞧得出来。 普通的外室子在没进祖宅之前,到了嫡长兄嫡长姐面前还不得陪着小心,她们俩倒好,纯粹是跑去撩拨何家兄妹的。 夏景行摸摸她的脑袋,不欲与她争执这个问题,“是是是,娘子说的很是!”在他看来,不过一丘之貉,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夏芍药神来一笔,盯着他的眼睛问:“夫君将来做了父亲,是不是也舍得拿闺女去换富贵?” 夏景行:“……” 他也回望了过去,小丫头神色认真,可见是对这个问题真心在意。有心想说:你连生孩子都没搞懂,还想着十几年后的事情?可对着这么天真的眸子,还真是……不好意思敷衍。 “等我做了父亲,我只尽力向爹爹学习罢了!到时候还望娘子不要嫌弃我不如爹爹做的好!” 这话大大讨了夏芍药的欢心,在她的心里,这世上就没有父亲比得上夏南天的,夏景行这话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当下笑眯了眼睛,还主动拉着夏景行的手摇了摇,状甚亲昵。 夏景行:这愁人的丫头哟! 她的《画鉴》才看了一半儿,思萱堂的东次间里渐渐添了许多东西。各色的熟宣足足摆了好几刀,厚的有冰雪宣,薄的有蝉翼笺,还有做画的扁丝绢;案上黑漆描金雕花笔里插的满满当当,叶筋笔,大红毛、小红毛、染色的大白云、中白云、小白云……各种动物的毛制成的软豪笔硬豪笔兼豪笔,陆续买了回来一气摆开三个笔筒都装不下了。 等到她再往铺子里去,回来时开始往家搬颜料,夏景行都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还问素娥:“你家姑娘往家囤这些东西是做什么?”若说学画……这东西也太多了些,得使到猴年马月去啊? 素娥甚是忧伤:“姑娘大概又想学作画了吧。”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只请来教她作画的先生觉得她没有天赋,教一段日子便甩手不干了。 “怎么娘子很喜欢画画吗?” 素娥十分头疼,姑娘学了好几回画,总要糟蹋许多好东西,那可都是银子买来的,偏没什么成效,自己还不死心。照她说,姑娘也是有一股子痴气的。 等到改天夏景行午睡起来,看到案上摆着张夏芍药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边鸾的《牡丹图》赝品临摹,自己在跟毛笔颜料宣纸大战,宣纸上倒有个花朵的形状,只花瓣颜色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夏芍药不仅在宣纸上做画,就连身上系着的月白色裙子也似被她拿来当画布一般,染了好几种颜色,偏本人还乐呵呵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见夏景行进来,还招呼他:“夫君快来看,我画的牡丹。” 他这才算是大开了眼界。 前唐的边鸾尤善工笔花鸟。《画鉴》一书评价边鸾的画时说:“唐人花鸟,边鸾最为驰誉,大抵精于设色,秾艳如生;其他画者虽多,互有得失。”后人有云:“边鸾花草昆虫,花若迎风袅娜作态,虫疑吸露飞舞翩然,草之偃亚风动,逼似天成。虽对雪展图,以身若坐春和园圃。”虽未绝后,却是空前。 边鸾之前,花鸟画多是花纹图案形式,但自边鸾始,却是以写实手法描写花鸟的动态与生机,也算是开创了工笔花鸟新画法的宗师。他的画作存世的有三十多件,最出名的却是《牡丹图》。便是眼前夏芍药临摹的这件。 她还献宝一样将自己淘来的这幅《牡丹图》捧给夏景行瞧:“那书画铺子里的掌柜说,这幅虽不及边鸾亲手所画,可却是临摹的足有他六七分笔力,也实为难得了。我花了二百两银子呢!” 夏景行头疼的看着这败家孩子,他现在充分明白了夏南天曾说过的,“芍药这孩子是个手头散漫的,别瞧着她也能打理起家里的生意,但花起来也是不含糊的,你且盯着些。” 当时他还不解,只觉得自家娘子善解人意娇俏可爱,又吃苦耐劳(在庄上也想抢着下田分株育苗,若非被他与平叔拦着,肯定被她得手),孝顺老父,花起银子来散漫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的。 譬如她往护国寺添香油钱,那也是因着老父病重,六神无主之故。 等看到她真正痴气发作,花起银子来,夏景行才明白夏南天这话可真不算虚妄。 “两……百两?” 夏芍药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欢快的应和:“对啊对啊!是不是很便宜?!我跟老板讲价都讲了一盏茶的功夫,讲的口干舌燥,才压了两百两下来!” 夏景行由此更见识了洛阳城里书画铺子里这些黑心的奸商。 他二话不说,将这幅赝品放回案上去,铺开一张新的熟宣来,一言不发便开始临摹,夏芍药顿时双目放光盯着他运笔,大是佩服自己当初有先见之明,随手就捡回来个宝。 一刻钟以后,她便屏息静气,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再过一刻钟,眼珠子都粘在了夏景行身上,目光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都要拔不下来了,只觉他骨节分明,狼豪在他手里宛若活了一般,笔下的牡丹花迎风而立…… 一个时辰之后,夏芍药看着夏景行的目光简直是仰望的姿态,双目迸射着夺人的光彩,激动的都要语无伦次了:“两……千两!”商人的本性暴露无疑,瞬间就给夏景行临摹的这幅牡丹图作了价! 夏景行啼笑皆非。 他手里提着蘸了颜料的画笔还未放进笔洗里,她已经移开纸镇,将画拿了起来恨不得抱在怀里,似乎生怕别人抢了一般,小声嘀咕:“我今儿一定要将这画拿去给书画铺子里的掌柜瞧,瞎了眼的让他坑我两百两。”再回头去瞧自己两百两淘回来的画,简直一文不值! 果然下午待得画干了,她便亲自卷好了放在匣子里,连丫环都不让粘手,只让秋碧将两百两买的那幅画卷了,拉着夏景行往街上去了。 夏景行见她这趾高气昂的样子,暗觉好笑。到底年纪还小,好胜心重,这就打上门去了。 其实凭心而论,她淘的这幅临摹边鸾的《牡丹图》也算勉强,只值不了两百两而已。但那画者的水平,比之夏芍药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笔者显然也是学过好几年画的。 书画斋的老板见得夏芍药来,还当她又想淘什么书画,立时便喜孜孜迎了上来,夏芍药也不横眉怒目的,倒又换上了她谈生意的那副模样,笑意盈盈道:“老板,我今儿从别处得了一副《牡丹图》,不如老板帮我掌掌眼,看看能值多少银子。” 那老板将他们夫妇二人请进了后堂里,有小伙计奉了茶水来,又退了出去。夏芍药这才小心翼翼打开匣子,将夏景行的画拿了出来,铺开在了桌上。 “这……姑娘这是从哪淘来的?” 夏芍药眨眨眼睛,狡黠一笑:“还不是街尾那家书斋,叫什么香来着?” “翰墨香?” “对对对就那家。”天知道她只是路过的时候随意瞄过一眼,似乎那家的生意还不错,只里面进进出出的少年学子比较多,她尚未进去过而已。 那老板容色一变,又打叠起笑脸来,“姑娘不知道,他家惯会坑人的。这幅画倒也不错,大约能值个三十两吧!” 书画斋与翰墨香打擂台多少年,举凡经史子集,野史话本子,香艳册子春宫画儿,这些都只寻常,两家的货也差不多。只有一样,洛阳城里学子多,便有那书画功底好的,家境寻常些或更贫寒的,便在书画铺子里寄卖些字画儿补贴家用。 所不同的,便是这些人的字画。 原本未出名的学子寄卖的字画也不算什么,店家图些微利,学子赚些衣食钱。只这天下学子十年寒窗,不意两年前殿试,翰墨香里寄卖字画的谢晁之高中状元,一朝成名天下知,翰墨香立时便将这位新科状元郎寄卖的字画给挂了起来,引的未曾高中的学子们纷纷往翰墨香跑。 一时之间,翰墨香生意大涨。 明年又到了三年一回的科考之期,书画斋的老板提着一颗心,到处搜罗学子的字画,就盼着也能似翰墨香风光一回。 故见到夏芍药手里这幅画,顿时如获至宝,又怕夏芍药瞧出来,将这画贬一回,压一压价,“这画倒也勉强能看,只姑娘花了多少两银子?” 夏芍药伸出嫩生生一根春笋般的手指,那掌柜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 “不是。”她摇摇头,一脸笑意:“一两银子啦。” 书画斋的掌柜顿时喜笑颜开:“我就说嘛,哪能这么黑呢。这幅画儿也就值个一两银子。姑娘若是看完了不大喜欢,不如就卖给了我,我出五两,姑娘也不亏本。” “五两买给你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掌柜的觉得你先时买给我的那幅画比之这幅又如何呢?” 掌柜的傻了眼。 夏芍药招手,秋碧便将自己怀里抱着的画儿展开了,铺在夏景行画儿旁边,顿时高下立见。纵秋碧这等不曾学画的丫头也能瞧得出来,“这幅画儿牡丹倒好似真开了一般,都能闻见香气儿了。” 夏景行唇角微翘,极力忍着笑意,且看自家小娘子如何整治这掌柜的。 夏芍药也不跟他废话,只吩咐秋碧:“将这两幅画都摆到外面厅里去,让选书的小相公们来瞧一瞧,评个高下。” 掌柜的就跟吞了苍蝇一般,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秋碧应了一声,便要收拾这两幅画一齐摆出去,掌柜的待要拦,夏芍药便道:“这两幅画都是我的,又不是抢了掌柜的画未给钱,你何必要拦着我呢。你若不让我摆在厅里,我便摆在你家铺子门前,让过往的学子们都瞧瞧。”又支使保兴:“跟秋碧拿五百大钱,去外面买个书案来,就摆在书画斋的对街,将这两幅画都摆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一两银子跟两百两银子买的画儿的差别。” 保兴是个老实头,拿主子的话当圣旨,得了令便立时要去买桌案,直急的掌柜跳脚,扯了他的胳膊不让走,“小哥且等等。”好声好气来求夏芍药。 “姑奶奶小的错了还不成嘛!实不相瞒,我这画儿收的时候就只花了六百大钱,你把画退给我,我退银子给你还不成吗?”掌柜的额头的汗都要出来了,跟在夏芍药身后就只差下跪了。 他家生意如今本来就不如翰墨香,要是今日这两张画儿摆出去,不必别人说,有眼睛的往后都只会寻着翰墨香过去,而不会往他家铺子里来。 夏芍药来买画之前,已经在这里买了许多宣纸笔以及颜料了,掌柜的本来就拿她当肥羊宰,反正看她的穿戴家境也是极好的,这类人从来都是不知柴米贵贱,人间愁苦的。 没想到终日打雁,却教雁啄了眼。 他垂头丧气退了夏芍药二百两银子,收回了自己那幅画,又厚着脸皮追在夏芍药身后,想要夏景行的那幅画儿。 “姑娘可是说好了,要将这幅画卖给我的。” 夏芍药疑惑转头,“有吗?我记得我说过不是不可以,意思就是我还得考虑考虑。等我考虑好了再答复你吧。” 掌柜:“……” 夏景行肚子都要笑破了。 等到送了这夫妻俩出去,掌柜的垂头丧气,将来收拾茶盏的伙计一顿破口大骂,又吩咐他:“这几日你去翰墨香打探着些,看看给他们家供画的都是哪些书生?特别是……”方才那幅画是谁画的来着? 他想了半晌,才想起来,那幅画压根没有落款。 只因为画的太过逼真,牡丹迎风而立,花枝微颤,蝶舞蜂戏,昆虫身上的肢爪纤毫毕现,他看的时候完全沉浸在了这画作的神韵之下,竟然忘记了看落款。 真是失策! “反正,就是翰墨香里画的最好的书生,你给我想办法探了来。” 小伙计接了这么个任务,头都大了。不知名姓,谁知道谁画的最好? 待出了后堂进了前厅,便见方才陪着那姑娘一起来的男子又折返了,他正要回头告诉掌柜的,却见那男子跟另外一名伙计耳语了两句,那伙计心领神会,带了他往最角落里去了,那里放着个四角包铜的樟木箱子,打开来在里面略翻了翻,拿了两本书往袖子里一掖,会了钞就出去了。 小伙计整日里什么人不见,不过是个□□宫册子的年轻人,身边跟着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听得娘子夫君的叫,想来成过亲的,不过闺中添个趣儿,也算不得什么。摇摇头,径往翰墨香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V章 第三十四章 何娉婷坐在自家铺子二楼,盯着对街的夏家铺子好些天,都没瞧见夏芍药的身影。 开业之日太过丢脸,外室生的双胞胎姐妹到底也没能打动何家兄妹俩,含泪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在何老爷面前说了些什么,何老爷再回老宅子,就没给兄妹俩一个好脸色。 何大郎如今是何老爷的左膀右臂,轻易撼动不得。就算外室怀了个儿子,待得长成也得一二十年,再如何宠爱,也非正房嫡出,不能继承何家祖业。 何老爷心里门清,在儿子面前也只是面色不展些,但对上“宁肯一死也不为老父分忧特别没良心”的何娉婷,又有外室生的俩闺女做对比,看到何娉婷就要训斥一句:“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样子!” 女儿家不都是柔顺善良的嘛,见到亲生妹妹,难道不应该亲亲热热带到家里来的吗?更何况那俩闺女是真孝顺,虽然从不曾见过正房夫人,在外宅子里当着何老爷的面儿也还一口一个“母亲”的叫着,要来老宅子尽孝。 对照组太过突出,何娉婷被衬托的越发刁蛮无理,何老爷真是怎么看这个闺女怎么不顺眼,不由就联想到了至今也不肯松口让外室女进门的原配,只觉有乃母之风,就越发不愿意往何夫人房里去了,回来了也只在书房宿着。 何娉婷对何老爷的冷脸半点不在乎,几乎都要从鼻子里冷哼出声了。——你都拿我不当闺女,当货物一样估值送人,难道还教我拿你当亲爹一般尊敬不成? 她是破罐子破摔,完全想开了。 倒也不指望着从何老爷那儿获得认同感了,平日装的乖巧全然不见,何老爷若来训她,她张口便刺:“反正总有孝顺闺女,何必管我?” 何老爷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半日,也没说出个究竟来,到底对着她收敛许多,不再随意训斥她了。 大抵世间,人与人的相处便是如此,一方退一步,另一方必定是要迈一步过来的,一方打死不退,另一方也不容易踩过来。 何娉婷无意之中发现了让自己痛快的法子,就连何夫人劝:“他到底是你父亲,将来婚事还得他点头,你若惹恼了他,可有你好果子吃。”她都不放在心上。 “他若又想攀附谁,将我胡乱许人,我就死给他看!” 何夫人在她额头轻戳:“你一个女孩儿家,做什么将活啊死的挂在嘴边?信不信我打你!” 她腆着脸儿搂住了何夫人的脖子撒娇,回头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总觉得在夏芍药面前大失颜面,有心要寻个机会解释一二,总盼不来夏芍药。 没想到做了对门,想要“偶遇”也不容易。 被何娉婷望眼欲穿盼着的夏芍药这些日子哪有空往铺子里来。自她发现自家原来还藏着个画师,便拖着夏景行要他做西席。 夏景行为她这种学画的热情所惑,忍不住问起来:“娘子为何非要学彩墨画?” 工笔画亦叫彩墨画。 依照她拿笔涂颜料的劲头,倒也不必非要学追求外形逼真的彩墨画,哪怕学个只追求意境神态的捕捉,不必刻意追求形似的水墨画,也要相对容易些罢? 夏芍药眼睛还盯在夏景行新画的一幅花鸟图上,端详许久,才道:“我还得学多久才能达到夫君这种水平?”想想又觉得费时费力,想要达到夏景行的高度大约还得再磨好些年,索性改了主意,拉着他商量,“咱家不是种着芍药嘛,我学彩墨画就是想着这是祖业,家里芍药花的品种逐年新增,倒是可以编纂成册,写成一本《芍药谱》,将各色芍药记下来,另附了画像出来,后人也不必搞混淆了。”又叹息:“可惜我画画不成,练过好几次总归画的不够逼真。” 以前教画的先生总是让她先学白描,她自己却非要一上来就涂色,没耐心日日只练白描,跟先生意见相悖,最后不欢而散,教画的先生还有喟叹一句:“就没见过这种学生!”束脩倒是诱人,就是学生太倔了,气的人头疼。 夏景行不意她竟然还有此念头,倒是一怔,“原来如此。” 她一个整日与算盘打交道的商人,除了卖花竟然还有写书的雅兴,且夏家的芍药也确比外间的品种要更齐全丰富,若真写一本《芍药谱》,倒于夏家后人有利。 “娘子的意思是?” 夏芍药瞧着他的模样如获至宝:“有了夫君,画画这等小事就用不着我了吧!况且我配文字夫君作画,将来传世,可不是段举案齐眉的佳话?” 夏景行唇角都翘了起来,心道:你懂什么叫举案齐眉吗? 不等夏景行答应,她便已经开始吩咐起来:“等花枝打苞,咱们就去铺子里庄上多瞧瞧去,到时候就要劳动夫君了。” 她都已经自行安排好了,夏景行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想想也觉得不错。索性当真应了下来,还逗她,“娘子就没想过要付我酬劳?” 夏芍药大乐,连连向他保证:“我的就是你的,你我分什么彼此啊?” 话虽如此,但夏景行每见她双眼亮晶晶瞧着自己,谄媚的都恨不得自己长出条尾巴来摇一摇讨好他,显然对他画画这项本领羡慕已极,便索性揪着她学画。 夏芍药倒是也很喜欢画画,只没耐心白描,才画了一半就想填色,还嘀咕:“画画就是慢,不似我算帐一般,拨一拨算珠子帐目就清楚了。” 夏景行逼着她慢慢的画,还将许多颜料都收了起来,不肯让她填色,“什么时候描的似模似样了,再填色也不迟。你这是还没学会走路呢,就想着跑啊。”不怪听说画画学了两三次,都将先生气跑了,没一次成功的。 小夫妻俩倒也十分相得。 融洽的时光只持续到某一日,夏芍药无意之中在自己案头看到一本新书,随手翻来,但见画上纤毫毕现,竟然是男女从所未见之姿,这种平和终于被打破。 她“啪”的一声合上书,面色酡红,整个人神色都不对了,简直似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一般,声色俱厉的审问贴身丫头:“这书是谁放在这里的?”恨不得立时将这书扔出去,只觉烫手。 素娥还只当这是什么野话本子,“这是方才姑爷摆在案上的,说了谁都不让动的。若是什么不好的书,不如给奴婢去烧了倒好,省得姑娘看着不开心。” 夏芍药只瞧一眼都差点晕过去,又哪里敢将这书交到素娥手上去。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似十分烦躁:“姑爷呢?” “他方才出去了,应该在家里吧,许是去前院书房了。” 夏芍药咬牙,直恨不得将他揪了过来,问问清楚,可又实实问不出口,羞愤欲绝,心儿跳个不住,待得将丫环遣下去之后,抚了抚胸口,略微镇定一会,犹豫再三,又悄悄儿翻开了这书,待看得几眼,只觉整张脸都在发烫,又立时合了起来…… 当夜,自成亲以来被夏芍药客气以待的夏景行首次被赶出了卧房那张大床,偏他还促狭的追问:“娘子为何不让为夫上床?” 夏芍药眼神躲躲闪闪,倒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一般,都不敢与之对视,只发了狠:“你你……你以后就去回雪堂睡,别来我房里睡了!” 夏景行哪里肯依,“我这是哪里得罪娘子了?” 夏芍药明知他定然是故意将那书放在自己案头的,她看到了定然会翻,说了不让人动,却是交待丫头们不能胡乱翻看。有了这层认知,就更恼他了,“反正……反正你以后别在我房里睡。” 夏景行颇为苦恼:“娘子不让为夫上床来睡,难道要为夫去护国寺陪爹爹吃素?”眼角眉梢却都漾着笑意,且对夏芍药的态度不以为意,见得她脸儿红透,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羞恼难堪,便不再逗他,自己去柜子里拿了床被子出来,在房里榻上铺了,倒头便睡。 “娘子不让为夫上床,那我便在榻上睡着,你若再赶我,明儿我就去护国寺给爹爹做伴去。” 简直……无赖行径! 夏芍药拿他没办法,将床帐子放下来,躲在里面心跳如鼓,面颊作烧,拉过被子捂住脑袋,倒捂出一头的热汗来。 往常与他并头而眠,倒觉不出什么来,这会儿忽一个人独眠,耳边还能听到他在榻上翻身,脑子里却有画面翻滚个不住,一时里羞一时里又好奇,直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问问清楚,这书上画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那上面配着诗,模模糊糊觉得……似乎理当如此,却又觉得羞耻难言,直翻来复去到了三更才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V章 第三十五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起点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来往 第三十六章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V章 第三十七章 伙计端上茶来,夏芍药也不绕弯子,直奔着卖花去了,将自家出产的芍药花全都介绍一遍,从花期到后期的维护,夏家还定期派人前去帮忙照看。 她一番介绍下来,燕王府的管家似有所动,她便趁热打铁问及燕王府各处需要,一口气定出去五十盆芍药花儿,从头至尾压根没给何家兄妹插话的机会。 何大郎:“……” 何娉婷傻了眼,这会兄长也不顶用了。心里将夏芍药骂个要死,直恨不得扎个小人天天咒她。 她这种明着挖墙角的行径简直与小人无疑,再想到此后两家对门,若是她三不五时便来自家店里挖墙角,可如何是好? 何娉婷万没料到,当初是冲着夏芍药去的,原是想着坑人的,没想到最后却让自己折坑里了。 等她垂头朝气跟着何大郎回去以后,当着兄长的面将夏芍药骂了个臭死,没想到何大郎却半点不恼,看着妹妹气的跳脚,还笑着摇头:“你这么个爆炭脾气,原就不适合做生意的。” “哥哥倒好,眼看着人家把咱家到手的生意抢了,却半点也不生气不着急。” “做生意的,历来都是有输有赢的,可没个常胜将军,一局不输的。去年你哥哥我可抢了夏家不少生意,夏老爷去年病着,夏芍药分不开手来与我搏个高低,今年定然会卯足了劲儿与咱们家抢生意。这才刚刚开始呢。” 何娉婷一听这才是个开头,后面接二连三的还不知要怎生斗法,想到夏芍药那张厚脸皮,就有些缩了:“她也太不择手段了些。一个女孩儿家,难道就不怕传出去名声不好?!” 生意被抢,她自忖做生意自己大约还真没办法与夏芍药一争长短,单看她在燕王府管事面前侃侃而谈,就是个做生意的老手,便是后来要立字据会定金,她如数家珍,五十盆芍药花单品种就是二十几种,连上中下品都记得清清楚楚,口里报着品级品称价格,手下算盘拨珠如飞,夏家铺子里掌柜的挥舞着笔杆子记帐,只记出一头汗来。 那等利索的身手口齿,就是她新开的铺子里的掌柜也不及的。那掌柜还是何大郎千挑万选替她选的。 单论年纪,二人也相差不了多少,可见夏芍药绝早便开始习得珠算,识得花木了。 何娉婷这话惹得何大郎笑出了声,到底是自家亲妹妹,看着她涨红了脸蛋马上要恼羞成怒了,这才立刻出口安慰她:“夏老爷没儿子,打小就将她当夏家的接班人教养的,妹妹头上有兄长撑着,何必与她比试呢?”又惋惜一叹:“可惜夏芍药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二人倒可惺惺相惜,生意场上分完了输赢,还可以出门喝个两杯。 不止是何娉婷被夏芍药算帐的伶俐法子给吓住了,就算是何大郎心里也慨叹不已。 可见夏芍药在夏南天生病之后,能支撑起整个夏家,确实本领不小。 这等女子,又呛口又能干,若是家中有兄弟,倒好娶来过日子,定然热闹的紧。 他也不过略想一想,便将这念头丢至脑后,去外面与一帮狐朋狗友寻了个行院,置一桌花酒闹将到三更,这才各个搂了中意的姐儿睡去。 ************************** 夏芍药自家做得生意,哪管得何家兄妹心中如何作想。况去年何大郎也抢了她家不少生意,两下里梁子早就结了下来,只作面儿上和睦便罢。 她回到家中,神色间便透出愉悦之意,见到夏景行又吃了酒回来,还有心情服侍他净面喝汤。 夏景行窥得她这模样儿,便要动问,“娘子今儿可是有喜事?” 夏芍药正等着这句话,当下便将自己如何从何家兄妹手里抢了笔生意回来讲了一遍,夏景行听得是燕王府的生意,一口醒酒汤差点喷出来。 好险没告诉她这事儿是自己揽来的。 那这管家特意去夏家对门的何家铺子里转一圈,难不成是燕王的馊主意? 可怜他家小媳妇儿还不知道内中情由,傻呼呼跟他吹嘘自己今儿的战果,“……何家兄妹的脸色,夫君真应该瞧瞧才对!去年抢我的生意,我可也没做出这副样子来的。何大郎真是好没气量!” 夏景行将自家小媳妇儿一顿猛夸,夸的夏芍药心花怒放,又缠着他要画芍药花儿。夏景行酒意上头,被磨缠不过,只得坐在书案前面,由夏芍药红-袖添香,磨了墨来,他几笔勾搭涂抹,笔下便走出个美人来,可不正是夏芍药。 夏芍药在他肩上轻捶得一下:“我让你画花儿,你这画的是什么?”却又伸手拿了画儿来瞧,见他画的维妙维肖,心中也爱。 她长这么大,还没人给她画过像呢。 偏夏景行今儿喝了些薄酒,嘴里也跟抹了蜜似的,“为夫心中这会儿只有娘子,自然笔下画出来的也是娘子了。那些花儿草儿,这会儿我也想不起来长什么模样,改日再画罢。” 夏芍药与他初见之时,还当他是个寡言沉默的性子,没想到说起甜话儿来也不遑多让。也不知是如今二人过的日子正是蜜意上头,还是这近一年的陪伴让她当真对夏景行生出了深厚的情意来,只听着他这话,心里先就酥了。 夏景行再提什么要求,哪有不允之理。 夫妻二人扯了衣裳搂做一处,掩了帐子去睡,外间值夜的丫头近来也甚是知事,早吩咐灶下的婆子去烧水来。 第二日,夏景行神清气爽起了床,去外间打了两趟拳回来,夏芍药还在睡着,乌发如云铺在枕上,脸儿晕红,睡的热了,半个雪白的膀子都露在外面,被他捉了膀子轻咬了两下,这才醒了。 既是快到了花期,夏家花圃里便忙了起来,铺子里也早早打起精神开始今年的生意。 夏芍药与夏景行少不得要四处走走,看过了铺子便去庄上,夏正平满面喜色带着夫妻二人在庄上转。去岁分株育的花苗今年都长的极好,眼瞧着打了花苞就等着卖主上门了。这些日子已经有人开始上庄上来问,除了洛阳本地的,还有外地的客人。 这等喜事,自是要告诉夏南天的。 马车到了护国寺,门上的知客僧对这小两口早已熟悉,除了香油钱大方,还因着夏南天如今与道静法师做伴,又在去岁过冬的时候为寺中僧人俱各舍了一套厚厚的僧衣,哪个见着了夏家人也是笑脸相迎。 小沙弥引了夫妻二人往里走,还笑道:“夏老施主这会儿正与法师在院里下棋呢,一上午了还难分胜负。” 夏芍药嘀咕:“爹爹这日子过的可真是清闲啊。”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夏南天这么清闲的时候。 夏景行安慰她:“爹爹辛苦了大半辈子,可不得好生养养。不然他若是旧疾才犯了,你不得急死?” “我只是伤心他病好了不在家陪我,却跑来寺里陪道静法师,难道法师比我还亲不成?”她这委屈的小模样,还真是吃味儿了。 夏景行压低声音道:“其实想让爹爹回家陪着你,也不是没办法的。” 夏芍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有什么办法?”见夏景行勾了勾手指,便凑近了去,听得他小声道:“咱们努力一把,尽快生个孩子,爹爹记挂孙子,可不得速速回家?” “佛祖面前,瞎说些什么呢。”瞪他一眼便往前去了。 夏景行也十分委屈:“佛祖若是不管人间事,哪里来的送子娘娘呢?” 凡人所求,可不就是百年权势富贵,子嗣延绵嘛。 待见得夏南天,他正与道静法师下棋至酣处,闺女女婿来了也顾不上招呼,还挥手:“你们俩自己玩去罢。” 夏芍药:“……”是亲爹吗? 大老远提了吃的喝的,还有他喜欢的芍药花来看他,他却为着个大和尚冷落自己,若非当着众人的面儿,夏芍药都要撒娇了。 这一趟护国寺之行,倒是坚定了夏芍药的求子之心,她对夏景行的提议深以为然,还顺道去了娘娘庙上了柱香,回来就往静心斋里走了一趟,亲自盯着人将夏南天的住处给细细的打扫了一番,又重新布置了,只等着自己有喜信儿了,好接了夏南天家来。 静心斋原就有丫环日日打扫的,华元听得信儿更是乐的颠儿颠儿的。他原是想去寺里守着夏南天的,只家里的事情又离不开,夏南天还指着他帮闺女掌家呢,又有夏景行进门不久,他私心里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姑爷总还是有着一二分的防备的。生怕自家姑娘教人哄了去,因此对家里的事儿就更上心了。 如今看着,姑爷与姑娘的日子倒是过的一日赛过一日,蜜里调油一般。这日等夏芍药忙完了静心斋的布置,他才道:“寒家那边传了信儿来,说是新进门的二奶奶想要上舅家来认认门呢。” 寒向荣成亲之日,夏家并无人上门,数月之间两家也再无来往。却没想到最先想上门的,偏偏是寒向荣的妻室。 夏芍药哪里耐烦招呼她,只派了人去告诉夏南星一声:“最近家里铺子里庄上都忙了起来,没空管待客人。”只寒家婆子来传说:“只是认认门,以后也好走动的,上门来坐一时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V章 第三十八章 夏寒星最近焦头烂耳,颇为不如意。 二儿媳妇进了门,原本她这做婆婆的更多了个儿媳妇服侍,且孙大娘子陪嫁丰厚,虽与夏家相比差了不知几重,但对于寒家来说,却是着实不错的。 长媳刘氏家境寻常,陪嫁也寻常,况她为人与手头散漫的夏芍药相比便小家寒气,抠抠索索,一向不得小姑子寒向蓝的欢喜。 次媳进了门,寒向蓝在新房里转了一圈,回来便喜孜孜向夏南星说起,“二嫂子有对金臂钏,她肤色不够白,若是戴在我的腕子上,一定好看的紧。” 这便是她看上了二儿媳妇的金臂钏儿,想要过来了。 夏南星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都是我惯的你,你二嫂嫂才进了门,你跟她好生相处,她还能短了你的好处不成?” 依着她的想法,哪家的媳妇儿进了婆家门,还不巴结着小姑子?但凡小姑子露出一点点喜欢的口风,儿媳妇早便心领神会了。 次日堂前见公婆,孙大娘子也还一副羞涩模样儿。昨晚寒向荣喝的烂醉,并未成事,只她早得了亲娘教诲,忍羞解了小衣儿与郎君卧在了一处,待得五更时分,寒向荣酒醒,摸得怀里雪团儿一般的人儿,少年人血气方刚,这才成事。 喝过了媳妇茶,夏南星夫妇给了见面礼,妯娌之间也各有礼物互送,轮到寒向蓝了,孙氏便送了一套衣裙,针脚细密,绣功精湛,颜色娇艳,由丫环捧了过来。 寒向蓝得了衣裙,尚不知足,眼睛只往孙氏腕上瞄,还道:“昨儿我瞧二嫂嫂戴的一副臂钏儿好看。” 孙氏是带着陪嫁丫头过来的,那丫头正叫钏儿,闻言便垂了头,心道:没想到姑娘竟碰上这样不知足的小姑子。孙氏不好开口,那钏儿便道:“回姑娘话,那对臂钏儿是二奶奶外祖母给娘家太太的陪嫁。”代代相传的东西,实不好拿出来送人的。 寒向蓝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起来。 她是自来拿惯了的,哪管别人心中如何作想。便是刘氏在家也还要时时相让的。没想到二嫂子进门,才开了口便碰了一鼻子灰。 等到孙氏回房去,寒向蓝便向夏南星抱怨:“没想到二嫂子这般的抠,哪里比得上表姐……”才说了半句,见寒取瞪了过来,忙收了声溜了。 钏儿陪着孙氏回小跨院去,见得左右无人,也是小声叮嘱孙氏:“姑娘瞧瞧,以前也没觉得这位大姑娘脸皮厚的,才进门第一日便伸了手要姑娘的嫁妆,姑娘以后还是防着些。” 未成亲以前,两家也有来往,孙氏与寒向蓝也算是见过几次面,相处过几次的,那时候碍于不熟,寒向蓝还未曾开过口,大家相处也算是融洽。 孙氏嫁进寒家来,多半还是因着她家想借着夏家这门姻亲将生意做大,往日也听得寒向蓝吹嘘她家表姐如何如何大方,想来夏芍药是个好相处的。 “总要哄哄她,别得罪了她的。回头将我妆匣里那副珍珠耳坠子送了过去给她。”金臂钏不能给,总要填送些旁的东西,弥补一二的。 只这东西不能太过贵重,若是价值与金臂钏相当,回头惯出毛病来,搞不好就让寒向蓝得陇望蜀了。 钏儿送了孙氏回房,又拿着那副珍珠耳坠子送到寒向蓝房里。 寒向蓝当面道了谢,回头就又向夏南星告状:“二嫂嫂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一副臂钏儿嘛,不给就算了,还送了对不值钱的珍珠耳坠子来寒碜我。当我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啊?!”她匣子里的好首饰不少,可都是从夏芍药那里寻摸来的。 孙氏送的那对珍珠耳坠子圆润莹白,两颗珍珠一般儿大小,孙太太给闺女挑的陪嫁,在他们这样人家里,戴出来足可见客了。 只寒向蓝这些年在夏芍药那里把眼界养的高了起来,由来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再看这对珍珠耳坠子,可不就嫌寒碜了嘛。 孙氏三朝回门,钏儿将这事儿往孙太太处一报,孙掌柜的又问及寒向荣,几时与夏家联系,谈一谈两家做生意的事儿。 寒向荣心知夏家与自家已经闹僵了,便只吱唔不应,与岳丈多喝了几杯酒推脱过去了。 回头孙掌柜与孙太太一嘀咕,心里便结了疙瘩,“别是寒家骗了咱家吧?这生意瞧着难道做不成了?” 孙太太妇道人家,想的可比孙掌柜还细,“如今夏家可是大姑娘掌家,就算是寒太太不引见,难道亲戚们就不走动了?待得咱闺女过了一个月,与姑爷上舅家门上拜访,与夏家少东熟起来之后,谈生意可不顺理成章?” “还是娘子想的周到。”孙掌柜对自家太太这番话,当真是信服不已。 *************************** 过得新婚一个月,孙氏便先向寒向荣提起,要往舅家拜访。 “我初来乍道,听得舅舅去年病了许久,我总是晚辈的,不好知道了装不知道,夫君跟娘说说,咱们抽空去瞧瞧舅舅。” 寒向荣想起上次自家娘亲与夏南天之争,两家几乎反目成仇。再去上门,哪里好意思,便一再推脱。“舅舅如今住在护国寺养病的,轻易不见外人,咱们上门去也见不了舅舅。” 孙氏还当丈夫不开窍:“这是什么话?咱们上门是心意,就算见不到舅舅,难道还见不到表妹跟表妹夫了。听说表妹可很是能干,回头我也好跟表妹请教一二。” 孙氏见得丈夫还是不应承,便亲往夏南星耳边去说,“早闻得舅舅病了许久,媳妇进门不久,想着是不是应该去瞧瞧舅舅?” 这一个月里,寒向蓝可往孙氏与寒向荣的小跨院跑了好几次,每次进去了便想要翻孙氏的妆匣。她这个毛病还是夏芍药惯出来的,只往日自家理直气壮,不觉得有人嫌弃,如今翻了几回孙氏的妆匣子,钏儿便话里话外带了出来:“……二奶奶也只这几样嫁妆,还留着出门见客呢,若是送了大姑娘,回头出门见客,可戴什么呢?” 寒向荣翻了这几回,也只得了两个金戒指,先前送的一对珍珠耳坠子,眼见着孙氏的妆匣子里每每都只留两三个不值钱的珠花儿,再不似送嫁妆过时金银首饰装的满满当当,便知她这是拿自己当贼防着了。 她心中生气,便时不时往夏南星耳边去吹吹风。 二儿媳妇与闺女不对付,夏南星自然是偏着闺女的,一日日便待孙氏冷淡起来。 只今日孙氏提起这事儿来,可不正中下怀?! 她自与夏南天大吵一架,被夏芍药夫妇赶过一回之后,就想着若是没人来请,便赌气不再踏娘家门。只她这头还只等着娘家人搭梯子过来,那头却连她家喜事都不再上门,可不是摆明了不愿意再走动? 有了孙氏这话,她便急吼吼派了婆子去夏家传话,没想到夏芍药拒绝了,便又再派了婆子去传话,接二连三。 她心中可想好了,如今不是她上赶着非要上娘家门,而是二儿媳妇要认认舅家门,于情于理都能说得过去。 夏芍药被寒家派来的人烦的不行,想着孙氏这么坚持,定然是因着她娘家想与夏家做芍药生意。索性让她上门一趟,就死心了罢。 孙氏初次登夏家门,想着夏家家大业大,自不好让夏芍药看轻了,便将这些日子压箱底锁起来的首饰拿了出来,头上插戴了金钗儿,耳上金葫芦坠子,腕上金臂钏儿,左右手各戴了金戒指,身上衣裙也鲜艳时新,还点了额妆,涂了粉抹了口脂,打扮的十分隆重。 夏南星特意备了礼,吩咐寒向荣带着孙氏上门去。 孙氏原本生的也不错,只这么一打扮,便显的刻意了。寒向荣这些日子原本已经有些认命了,待得在夏家大厅时见了夏芍药,见她只随意挽了发,素着一张小脸儿,却唇红齿白,眉目倾绝,再瞧瞧身边的孙氏,顿时教比到了尘埃里。 心里那股子羞愧顿时跟把火似的烧了起来。 他若是与夏芍药亲事未成,再寻一门亲事,无论人品模样,色色强了夏芍药一头,大约今日面上还有几分光彩。偏孙氏今日上门除了认亲,还有求于人,想要打通娘家与夏家的生意,言谈之间便对夏芍药一味奉承。 从夏芍药的模样儿夸到了衣衫首饰,那些话虽是实情,但听在寒向荣耳边,直恨不得让孙氏立时闭嘴。 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 这段时日他只觉得孙氏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还真没发现孙氏还是个话唠的。 只夏芍药模样淡淡,并不多应承,坐得一刻钟,便有铺子里的掌柜前来报帐,夏芍药便推了夏景行一把:“二表兄与表嫂在这里,夫君先去跟掌柜的核一核,我一会就过去。” 夏景行头都大了,“核帐这事儿可不归我管。娘子可要尽快。”竟与寒向荣夫妇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他陪在这里可不是给寒向荣面子,只是想瞧瞧寒家人的来意。上次他不在,岳父跟媳妇儿教寒家人差点气出病来,今儿便索性在旁坐镇,夏芍药用眼神轰了好几次,他都黑着张脸不肯离开。 坐了这一会子,夏景行便瞧出来了,原是这寒家新过门的媳妇儿求上门来了,既有所求,便没道理会夏家闹将起来,这才不耐烦应酬寒向荣夫妇,直接甩手往书房里去了。 秋碧已经在书房里摆了点心熟宣,就连宁神的香都熏了一把,各种颜料画笔摆满了笔架。 “姑爷,姑娘说让姑爷有空就多画几笔呢,她想放在铺子里让客人来了好选花儿。”哪里有什么铺子里的掌柜来核帐。 夏景行不由失笑:“这个小淘气,可是一早儿就想好了的?”她自己不愿意与寒家人多说,便借口掌柜的来了,支了自己出来。难道过得一时,家里婆子也要进去回话? 这话秋碧可不敢答,只沏好了茶退了出去。 孙氏夸了半晌,口都干了,见这表姑娘不但没露出一点亲热的意思,竟然神色间越来越慢怠了起来,不止如此,她的夫婿走时竟然连招呼也不打,心里不由沉了下来。 难道夏家家大业大,便将寒家不放在眼里了? 没道理会这样的。 孙掌柜当初瞄准了夏家,也到处打听夏南天其人,听说夏家门风颇正,夏南天无论发家之前,还是富贵之后,为人从来谦逊有礼,没道理他的亲闺女会这般傲慢的。 除非夏家与寒家有什么过节。 不然如何解释进来这许多时候,寒向荣除了进门打了声招呼,坐得这许久,竟然一言不发的。 孙氏心里有了疑惑,再开口便缓了一缓,只隐约提一提,她娘家也是做着药材生意的,听说夏家的芍药根极好的,她娘家父亲倒是也想过与夏家做生意,如今两家成了姻亲,倒也便宜。 哪知道夏芍药倒一点面子不给人留,张口便道:“真不对不住了,我家的芍药根都是给了张家铺子的,两家都是老主顾了,生意也做熟了的,倒不想再换一家。” 话已至此,似乎多说无益。孙氏算是瞧出来了,夏芍药压根无意与她亲近,对寒向荣这位表兄也冷淡的很。 至于原因,她尚不知道。 只心中十分气愤,爹娘许了寒家这门亲,还不是瞧夏家面上,以为会得了夏家这门实力雄厚的姻亲,哪知道到头来却是个笑话。 她心里不高兴,回家去便给寒向荣冷脸,还特意往夏南星面前去试探:“我瞧见表妹生的模样绝好,人又能干,心里喜欢的紧,只她却似乎不太愿意与我亲近。我想着可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或是说了什么话,惹了表妹不高兴,等娘下次回娘家,见了表妹也好与我分说分说。” 夏南星也正想着趁着二儿媳妇上娘家门,以后倒好趁势与娘家合解的。哪知道夏芍药连她家新媳妇也不给面子,可见气还没消,这是一时半会不准备与自家来往的。 听得儿媳妇这话,哪里敢应承回娘家,只怕儿媳妇回头当了真,告诉了孙太太,孙太太可不得上门来寻她认亲,要与夏家做生意。 “只你舅舅这一向在护国寺里住着,我回娘家也见不到他,便索性不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吧。” 她这态度透着奇怪,等到了快端午,夏家连节礼也不曾送来,孙氏便心中隐约明白了,大约寒家与夏家真的有过节罢?! 钏儿给她出主意,“这事儿咱们不知道,或许大奶奶,或者大姑娘知道,不如姑娘试试看,先从大奶奶这里探探口风。” 刘氏只知道先头寒向荣与夏家的亲事黄了,还是公婆贪心所致,总想着能将夏这全副家当都弄过来。后面夏南星与兄长大吵一架,她却只隐约听得一点口风,还是寒向蓝无意之中透出来的。 孙氏进了门,对这位长嫂倒是恭恭敬敬的,既没想着压她一头,也没想着占她的便宜,还时不时买些小点心给她送过去。 刘氏大着肚子,自己舍不得吃,吃了孙氏几回点心,等得她再来聊天,问及舅家事情,便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 孙氏听得这话,回头讲给孙太太听,孙太太与孙掌柜可不后悔死了。不但将闺女嫁了,还白白陪送许多嫁妆,哪知道寒家中看不中用,拢共一门中用的亲戚,还得罪了个彻底,绝了自家的生意路子。 这门亲事结的真是不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v章 第三十九章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v章 第四十章 八卦倒是拉近关系的好利器,况且从本心讲,夏芍药跟何娉婷的想法一致,都对吴姑娘在被送人的半道上跑路的勇气十分的赞赏,听到这消息只有高兴的份儿。 夏芍药帐也不核了,扔了算盘就挪到了何娉婷面前,怀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理道:“吴老爷岂不要气的吐血了?” “可不是?!吴老爷跟家父感叹他养了两个好闺女,自己家里这个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半点不记着父母之恩。” 吴家攀关系的姑娘跑了,但何老爷可是送了一对双生姐妹花出去的。 吴何两家原本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对方达成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吴老爷在酒桌上不免要诉两句苦。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想捂也捂不住了。 况且吴家派了大量的人手到处寻吴姑娘,只要圣驾一日没离开洛阳城,礼部尚书只要陪王伴驾,这事儿就还有转机。 “这种恩义不记也罢。”夏芍药可不觉得吴家老爷与吴太太是什么大善人,随意左右一个小庶女的命运,拿人填坑,可不是厚道人家。 何家那对双生姐妹花到得最后都没获准何太太认祖归宗,连老宅子都没踏入一步。 何太太与何大郎一个唱黑脸,坚决维护正室地位不放松,认为何家外室出身不堪,不配踏进何家的门,所生女儿若是进门定然会败坏何家门风,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双生姐妹的身份。 何大郎则□□脸,背过了亲娘当着何老爷的面儿替那两双生姐妹说好话,只道他心里记着两个“妹妹”的好处,为何家做出的贡献,将来必不会置何老爷的外室于不顾的境地。只他亲娘何太太性格固执认真,也是为着何家的门风着想,勉强不得。 他这般两头和稀泥,又因这两双生姐妹以后还要为何家谋福利,送的那日还特意做出个好哥哥的模样,给俩双生姐妹各送了一套不打眼却值钱的首饰,只道她们初进门,不宜打扮太过,免得抢了侍郎大人身边家眷的风头。 这般体贴的好哥哥还叮嘱俩姐妹:“但凡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妹妹们托人来传话,我必替你们办到了。你们姨娘大哥也会照顾的。”你们就安心去为何家鞠躬尽瘁吧! 两双胞胎姐妹就算再有点小心计,哪里是何大郎这等在商场上与人整日斗心眼的对手,立时就被感动了。反正何太太不认她们不要紧,这位才是何家未来的当家人,只要他认了她们的身份,还答应了照顾生母,还有生母肚里那块肉,可不有了盼头? 就连何家一向闭门不出的老太爷听到长孙如此作为,还将他唤到面前去夸了两句:“你倒是猴精猴精!”这么个乱局也亏得孙儿脑子好使。 前有何太太挡着,一个孝字大过天,就算是那外室想进何家门,大妇不同意她也进不来。 儿子是昏了头,被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给迷的置了外室,当年何老太爷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最后一怒之下将家里生意全交了出去,自己专心做起了老太爷。 只他这老太爷对儿子恨铁不成钢,说过多少次,“外面清白的良家女子大把,就算是抬三五个七八个进门都没问题,可那等地方的女子岂能安于后宅?只恐败了门风,是必不能抬进门的,就算留在身边都不行!” 有得力的娘家,又有何老太爷撑腰,何太太才更有底气悍然将这外室拒于何家大宅。哪怕她生了俩如花似玉的闺女,又被何老爷给送出去填坑,心里恨毒了何太太,到底无法可想。 何娉婷赞一句吴家姑娘跑的好,轮到自己身上,对外室生的双生姐妹可没什么好感。这事儿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若不是当初她自己激烈抗争,何老爷哪里就舍得送这两块心头肉去服侍人呢? 夏芍药也听说过何娉婷拼死抗争的事情,这会儿看她不免觉得顺眼许多,倒是有几分吴姑娘的风格。 赞赏归赞赏,等到等到何娉婷提起为自家铺子里画牡丹图的时候,夏芍药就又兴致缺缺的坐回了桌案后面,手下将算盘珠儿拨的飞快,帐册子也开始翻页了,营造出了忙碌到完全没空听她说话的假象。 何娉停:“……”她都这么卖力的讲八卦来满足夏芍药的好奇心了,两人都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绪来,怎么就……还是行不通呢? 最后她也没辙了,枯坐了半日,将夏家铺子里的芍药画册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终于道:“要不夏姐姐开个价吧?” 夏芍药顿时算盘也不响了,帐册也不翻了,巧笑倩兮:“何妹妹总算开窍了,咱们做生意的,自然只谈价钱不讲人情,这才好对外说自己是生意人嘛。”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不二价!” 何娉婷大喜,一百两还真不算多。 “成交!” “一幅牡丹图一百两!” 何娉婷整张脸都垮了下来,饶是她向来自认为淑女,也免不了将夏家祖宗十八代在心里都问候了一遍。 何家的牡丹就跟夏家的芍药一般,少说也有上百个品种了,一张牡丹图一百两,等画册做出来,少说也上万两银子了,这不是上赶着给夏芍药送钱吗?她不甘心啊! 特别是看到夏芍药那张得意的脸孔,何娉婷气的当场告辞,半道上就拐到了文具店里,买了一大堆的笔墨颜料画绢熟宣之类,拿出要学画的架势回去了。 何大郎见得妹妹出去一趟,画师没请到,自己反倒受到了刺激,竟然要学起工笔画来,都不知道是该记恨夏芍药还是佩服她了,她总有办法将自家妹子激的失了风度,一门心思的犯起轴来。 “学画是个慢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你这般浮躁,哪里定得下心来?” “难道夏芍药就能定下心来了?这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哥哥你知道吗她竟然要一幅牡丹图一百两银子!一百两啊!她怎么不去抢钱庄,还来钱快点呢!”这就是明抢!趁火打劫! 何大郎低笑出声:“这倒是像她做出来的事儿。你还别说,若是今日你哥哥我也有此技艺,她若求上门来,说不定我要价比她还要狠!” 何娉婷像瞧怪物一般瞧了自家兄长一眼:“哥哥你到底是向着谁的?你不会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何大郎一本正经:“我不是姓钱吗?凡是与钱有关的事情我都会算计啊,还是姓钱好!” “你等着,我告诉祖父去,索性让他打断你的腿算了!” 被自家兄长一打岔,何娉婷的火气好像也没那么大了,但对夏芍药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刻在了心里,发狠道:“老天保佑她将来别犯在我手里,不然我定要扒下她十层皮来。” 何大郎脑子里将妹妹这话过了一遍,顿时想到最近见过夏芍药一次,又有夏景行在酒桌上畏妻如虎的形象,除了对这个男人更为轻视之外,脑子更不受控制的想到,天气渐热,她身上纱衫大约没十层罢。 “咳咳……”他以拳抵唇咳了两声,轻笑,“那我等着这一天。” ********************************** 夏芍药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犯在何娉婷手里,将这暴炭丫头气走之后,她便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这等好事,自然要与夏景行共同分享。 “……夫君是没瞧见当时何大姑娘那脸色,生生被我气成了猪肝色。”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夏景行的主意,将自己画画的技能安到了她的身上,这才让她有机会好好整一整何娉婷。 夏景行今日却似有些心不在焉,摸摸她的脑袋,连笑一笑也勉强。 夏芍药察颜观色,不免猜测:“夫君今日出门,可是谁给你不痛快了?告诉我给你出气。” 她这般回护,夏景行原本郁色难展,此刻面上也染上了笑意,揉了下她的嫩滑白腻的脸蛋儿,“只是天气热,提不起兴致而已。” 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今日出门,在半道上瞧见了跨着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王府护卫的宁景世,当时便退后几步,隐身至道旁的一家铺子里,这才没让宁景世瞧见他。 过后他便悄悄儿缀在宁景世身后,远远看着他进了赌坊,随行的护卫也跟了进去。 赌坊里乌烟瘴气,甚样人都有,熙熙攘攘,倒无人注意他。 宁景世倒一点也没变,在赌坊里输得上百两银子,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燕王向夏景行提起宁家兄妹俩都跟着晋王来洛阳城,夏景行还只想着能避开就好,省得引来了晋王,给夏家惹祸。 可是真瞧见了宁景世那目空一切的样子,他内心便蠢蠢欲动了。 夏芍药还真当夏景行因天气渐热而提不起精神,特意吩咐厨房给造了滋补的汤水来给他喝,又背过夏景行吩咐保兴:“跟着姑爷出去的时候多长点心,若是有人给姑爷眼色瞧,让他不痛快了,你回来告诉我。” 保兴想起他陪着夏景行前去赴何大郎宴席之事来,他倒是想说席间众人对姑爷微妙的态度。他虽然是个老实的,但不傻,眼色还是会瞧几分的。 但想想那位纤若无骨的姚仙仙姑娘,好几次恨不得都往姑爷身上扑,虽然都被夏景行坚定的拒绝了,还是觉得这等场合实不好向姑娘告状。 更何况前儿出门,路上碰见姚仙仙从胭脂铺子里出来,还遣了身边的丫环给姑爷递帕子,虽然姑爷没收,可保兴敢说吗? 因此,他只是摇头,结结巴巴回话:“没人……没人为难姑爷。”被个青楼女子缠上了……不算吧 ************************* 保兴原还想着,夏景行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了姚仙仙,这是早就表明了立场,不会与这青楼女子有何牵扯了。 哪知道过得几日,夏芍药去铺子里坐镇,夏景行便带着他直奔姚仙仙挂牌的行院,大天白日,就连鸨母都小声嘀咕:“……这也太急了些,仙仙这会儿八成还没起床呢。” 夏景行一锭银子砸下去,鸨母便换了声气:“仙仙这会儿也应该起来梳洗了,郎君先坐,我这就去瞧瞧。” 过得盏茶功夫,那鸨母便亲自带了夏景行往姚仙仙房里去了,保兴跟在后面,一肚子为难,不知道是跟上去还是停下来。 鸨母想是这种场景见多了,能点姚仙仙牌子的哪个身后不是跟着长随小厮的。倒也没为难保兴,直到姚仙仙房门口,才将保兴给拦了下来。 姚仙仙见得夏景行上门,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夏大爷,今日怎的想起仙仙来了?那日在街上拒了仙仙,让仙仙好不伤心。” 她这副妖娆美丽的面孔,再配个好嗓子,是个男人听到这话恐怕心中都要大起怜惜之心,偏偏夏景行朝后退一步,轻笑:“夏某今日前来,就是想听仙仙姑娘一曲琴音。听得外间所传,听得仙仙姑娘一曲琴音,只恐三月不知肉味。” 姚仙仙掩唇:“外间谬赞,让郎君见笑了。”转头便吩咐丫环去准备香跟琴,准备焚香弹琴。 夏景行道:“我若是姑娘,此刻也不能在此安心弹琴。难道姑娘没听说过,圣人驾临洛阳,随行不知道多少权贵皇亲,姑娘就没想过……脱离此地?” 姚仙仙一怔,万没想到夏景行竟然会提起这事儿来。她虽挂牌半年,却也知道这碗饭吃不长久,总归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近来城中传言,吴家攀上了大人物,要将家中姑娘送给这位大人物,那位吴家姑娘跑了。 历来攀附权贵,除了送金珠银宝,田舍铺子,还有一招最灵:送美人! 难道这位夏大爷倒瞧上她了,想将她送了给哪位权贵? 姚仙仙眉头轻拢,做出愁绪满怀的模样:“郎君这般为仙仙着想,仙仙感激不尽,只仙仙哪里就配让郎君费心思了呢?” 夏景行双目直视姚仙仙,似惋惜似不舍道:“仙仙姑娘待夏某的情谊,夏某心里牢记着,只此生与姑娘无缘,今儿在外间听了个消息,说是晋王爷带着世子与外孙也来了洛阳城。那位晋王爷的外孙可是位风流人物,至今尚未娶亲,最是喜欢美人。” 洛阳与长安城相距甚远,而普天下都知道晋王乃是今上王弟,但洛阳城的百姓对南平郡主与镇北侯当年的一段风-流韵事并不知情,似姚仙仙这种几岁就被鸨母买来关在后院阁楼上细细□□的欢-场女子就更不知道了。 南平郡主让晋王带着儿女来洛阳,甚至跟着王驾下江南,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离长安越远,越少人知道镇北侯府的事情,才越有可能为儿女寻得良缘。 姚仙仙听得夏景行为自己谋的竟然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头,而是尚未娶亲的少年郎君,心中不由意动。想着这大约是夏家想要寻个美人儿攀附权贵,这才找上了她。 说到底她在洛阳城行院里头也算是佼佼者了。 哪知道夏景行却压根不提夏家,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见得她案头有笔墨,自己上前去唰唰几笔,一幅豪门贵公子的模样便跃然纸上,轻裘玉带,风-流倜傥,正是一幅白描的宁景世小像。 南平郡主与宁谦的模样都好,生出来的一双儿女也颇能看,夏景行画出来的宁景世也算得一位翩翩佳公子了。 夏景行见姚仙仙瞧了几眼,记到心里了,这才将画儿折巴折巴,塞回了自己袖子里,又道:“晋王爷疼外孙,这位宁公子又是候府未来的世子爷,带仙仙姑娘出行院是轻而易举之事,以后福祸,就看姑娘自己如何走了。” 姚仙仙咬得唇儿又松开了,似分外犹豫,“郎君送我这条消息,就……没什么想要得到的?” 这些日子洛阳城热闹了起来,姚仙仙也不是没想过,要勾缠个达官贵人助她脱离此地,赎身去过良家女子的日子,哪怕为妾为奴,总好过千人枕万人骑,等到年老色衰,落到更不堪的境地里去。 行院里的姑娘们也分三六九等,容色最好的自然养的娇贵,可年老色衰或者生的粗笨丑陋还吃这碗饭的,那日子当真是生不如死。 夏景行这回便露出个略带些腼腆的笑来,“姑娘……姑娘钟情于我,我家中已有妻室,不能报姑娘万一,便想着让姑娘早日脱离这地儿,能过上好日子就好,别的还真没想过。” 丫环搬了琴来,又往炉里焚了香,他果然只听了一曲琴,付了资费就走了,半点要求也没提。 姚仙仙命丫环将夏景行付的琴资收起来,不由失笑:“这可真是个呆头鹅。”也亏得呆头鹅,这才没中何大郎的计。 自上回宴饮之后,姚仙仙可是被何大郎包了下来,只让她想法设法勾连的夏景行上身,离不开她最好。 姚仙仙收了何大郎的银子,背着他还道:做生意的原来都这么多心眼。何大郎与夏少东斗法,也不知道生意场上赢没赢她,先找人挖了她家墙角,待她听得自家夫君迷恋上了个行院里的,只恐无法全力打理生意了。 她的贴身丫环坠儿觉得这是一桩好事,不但收何大郎的银子,还有夏景行的银子,两方都财大气粗,这傻丫头当时还乐观道:“说不定姑娘陪完了夏公子,就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了呢。” 姚仙仙可不觉得鸨母花了十多年功夫将她□□好了,就凭她攒着的银子就肯轻易放人了。 只除非真遇上了什么大人物,以权势压人,鸨母迫于无奈,不得不收了赎身银子放人。 眼前夏景行提供的人选,可不正符合要求嘛。 晋王府外孙,镇北侯府的世子,只这两重身份就能吓住鸨母。 ***************************** 隔得几日,何大郎去行院里寻姚仙仙,姚仙仙便故作为难道:“那位夏大爷似乎……十分的惧内,前些日子在街上遇上,奴家有心要与他多说两句话儿,他倒好似背后被什么追赶着一般,话儿也不敢搭一句,连奴家送出去的帕子也不敢接,就匆匆走了。” 坠儿在旁帮衬:“可不是,那位夏大爷可真是不解风情。” “就咱们坠儿解风情,来让爷香一个!”何大郎将这小丫头揽了过来,在她面上香了一记。 坠儿生的甚是灵巧,今年也十三岁了,虽还未挂牌,但整日跟着侍候姚仙仙,早已知晓人事。笑着推开了何大郎,直往姚仙仙身后躲去。 “郎君又逗这小丫头!”姚仙仙将自己的丫头护到身后,这才道:“郎君这事儿恐怕奴家办不成了,白收了郎君的银子。” 何大郎送出去的银子,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将姚仙仙抱到膝上去解衣衫,笑嘻嘻道:“既然办不成,那就算了。反正这事儿也勉强不来。”他倒是想瞧瞧夏芍药跟个寻常妇人一般拈酸吃醋,乱了方寸,看她还怎么打理夏家生意。 想到夏芍药的泼辣性子,也不知道听说了夫婿在外面的风-流韵事,会不会暴起揍人,又或者直接将夏景行赶出夏家大门呢? 只夏景行不接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还是有几分遗憾的。 *************************** 作为宁景世的兄长,从小看着他被南平郡主惯的不成样子,稍长些便好女色,夏景行果然没有估算错误。 宁景世在洛阳城玩了没多少日子,就听到了姚仙仙的艳名,寻摸了过来。 姚仙仙原来只将夏景行说过的话记了下来,却也半信半疑,哪知道这才多少日子,画里的少年郎君果然走了出来。 宁景世在外最喜扮个斯文样子,他又生的俊美,初次见到姚仙仙就看直了眼,直到美人儿再三呼唤才回了神。 “郎君初次前来,不如听仙仙弹一曲?” 姚仙仙既知道了宁景世的身份,却又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还要使了手腕勾缠住他,自然不肯一上来就解衣裳。 宁景世便坐了下来喝茶听琴,他好歹也是出自名门,自己虽然不学无术,但到底跟京中那班纨绔混的久了,这琴弹的好不好还是能听得出来的。一曲终了,直恨不得将这美人儿揽在怀里好好疼一疼。 至此,姚仙仙心里对夏景行才升起感激之情。果然这个憨实头还真当自己钟情于他,因其家有妻室,无以为报,还真为自己的未来好生谋划了一番,这才选中了这人。 得亏何大郎的计策没奏效,不然还真等不到侯府世子这般好的金主。 初次见面,姚仙仙也只招待宁景世喝了一杯茶,听得一曲琴音,便借口自己身子不舒服,退下去了,徒留宁景世回味美人儿的一颦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V章 第四十一章 自燕王为到洛阳城,夏景行就忙了起来,三不五时借口谈生意而出门去。 起先夏芍药还当他只是说说而已,权当让他散心,就放他出去了。两人关系如今极为亲密,放他在身边,反而扰的她没办法专心作事。 算帐他不愿意,说是看到数字就头疼,而且还道:“反正将来无论我赚多少,都要交给娘子打理的,我何苦要费这个神来看帐本?”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认可了她在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将自己放在了从属地位,她再无挑刺的道理。 寻常人家后宅事务也确是妇人在打理,但外面的事情以及大笔的银钱却是男人在打理。夏景行这是一杆子就将事情全支到了夏芍药眼面前,给自己预留的就只有赚钱的活计了。 夏芍药故意伸出手去,“那夫君现在就可以将自己赚的银子上交为妻了,可别光说不练。” 夏景行:“……”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燕王府与夏家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夏家的芍药花早已经进了燕王府,而燕王府的银子也已经进了夏家的帐房。 线是他暗中牵的,等到收银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若是拿这件事情去邀功,多半会被小媳妇嘲笑他犯了癔症,明明是她自己挖了何家的墙角,谈下来的生意。 既然燕王府的生意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后面那些经由燕王介绍而来的生意,自然都与夏景行无关了。细究起来,可没一个铜板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夏景行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来:“……”竟然无言以对的样子。 夏芍药忍笑见他露出少有的尴尬模样,就更乐了,顺势揪着他的小辫子教训了一顿:“夫君明明是想偷懒,家里看帐打理都是我在做,外面生意也是我去谈的,好嘛现在你倒是更有借口了,这是画张大饼哄着我干活,你自己做甩手掌柜啊?”转头就将厚厚一摞帐本放在了他面前,“现在你就学着看帐,今晚看不完不许回房睡觉。” 自己悠悠然踱着方步走了,留夏景行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娘子不要啊……”见她越走越远,声音就更低了下去,“要看……你也陪着我一起看嘛。” 夏芍药压根不相信他这话,明明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事实证明,夏景行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陪她一起看帐,两个人最后总会演变成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场景,不是他搂着她坐在膝上,使劲嘬她,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去,就是索性将她哄到了床上去…… 男人食髓知味起来,又正值盛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夏芍药在帐子里全无抵抗之力,还不兴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整治他一番? ************************** 夏景行被夏芍药留在东次间看了两天的帐本,这些日子跟着她流水帐是看得懂了,只他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第三日上头,终于申请解禁令,得了老婆的允诺,终于能够出门去放风,直奔燕王府别院去喝酒。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倒好似哪个牢房里出来的犯人,好生取笑了一回:“这是谁家后院里跑出来的小媳妇啊?” 夏景行捧着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向燕王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被媳妇儿关在家里看了两天的帐,眼前都是帐本子在晃。”这招太狠了,一下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纵他不是侯府最得宠的孩子,可也是被老侯爷看护着长大的,读书习字弓马骑射都是练过的,独独没教过他帐房先生的本事。 哪知道他就因为这个短处而栽在了小媳妇的手里。 燕王倒是派了人去打听了一番夏家的事情,对这位能够独立支撑起夏家产业的夏家少东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他这几年驻守燕云十六州,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替夏芍药说了句话:“你媳妇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好请了来替我去军中管粮草。”还真是位人才。 燕云十六州不比江南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两国不开战,驻守的武将倒是够了,唯独缺的就是这种能做实事的人才。譬如掌管钱谷粮草的小吏,既不打眼却又不可或缺。 这会儿夏景行倒是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好了,还挺起了胸膛:“哪是!我挑的娘子,还能差了吗?” 燕王大笑:“据我所知,可不是你挑的人家,而是人家挑的你吧?!” 夏景行刚做他伴读的时候,瞧着总是一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稳重模样,三皇子真是觉得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皇宫里没什么可心的玩伴,小太监们从来奴颜卑骨惯了,太子年长,不屑于做小孩子的游戏,倒是夏景行在他面前倒做不出谄媚模样。 后来终于忍不住,捉弄了几回,却被夏景行一一化解了,三皇子这才觉得:咦咦我的伴读也没这么闷嘛! 后来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三皇子还暗中助他捉弄过宁景世,令得宁景世在宫宴上出过两回丑,后来被晋王怀疑,二人这才收手。 三皇子算是养在皇后膝下,却也并非什么受宠的皇子,夏景行就更别说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在镇北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平日在宫里住着,放假回家的待遇,不说也罢。 燕王取笑完了他,又与他谈起燕云十六州的兵防,催促他:“不如这次你就跟我走?跟你家小媳妇儿说清楚,去幽州随我建功立业去。我瞧着辽国动向,恐怕大兴刀兵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燕王府日日都有斥侯回报军情,这使得燕王就算是回奔洛阳伴驾,心中还是不安。时不时便有幽州邸报送到洛阳城来。 他前两日前去行宫向今上禀报辽国动向,今上似并不以为意。 “辽国这都二三十年都只小打小闹了,哪里就会轻易兴兵来犯?” 言语之间似乎还对圣驾出行,三儿子却跑来跟他危言耸听讨论辽国用兵的事情颇为不喜。 听话听音,燕王见父上不喜,便不再多言燕云十六州的军事布防之事,只听得其余几名皇子满嘴恭维话,哄的今上逐渐喜笑颜开,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小时候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可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手底下管着许多州府军兵,才发现原来父皇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出喜欢听好话。 燕王总觉得自己冷情,打小在皇后宫里谨慎的长大,既要看着皇后的脸色行事,还要顾虑着太子的身份地位,到了封地之后,也多不喜谄媚的属下,总觉得这等人最喜欺上瞒下。 见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粗犷辽阔,以及当地百姓民生之艰,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改变。直到这次重回繁华之地,见到圣驾所及,行宫里的奢糜无度,众皇子视百姓如蝼蚁,极尽挥霍的生活,燕王心中总觉得痛心不已。 他的苦闷,除非夏景行这样的心腹才能倾诉一二。 又恨不得绑了夏景行回燕云十六州帮他,催促着他去向夏芍药坦白身份,还向他邀功:“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人吗?这两日他们来报,宁景世可跟那位行院里的红粉知己打的火热啊。”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殿下,我向你借了人,可是为我自己办事的。他们有了消息不跑来告诉我,怎么反来向你汇报?” 燕王嘲讽他:“就算是向你汇报,可也得找到你人在哪啊。”他自己被老婆困在深宅大院算帐,他的人难道翻墙进去通消息? 其实宁景世摸到姚仙仙居处,可并非偶然。 夏景行既向姚仙仙推荐了此人,回头便跟燕王殿要了几个可靠的手下,盯紧了宁景世的行踪,待得他在赌坊里输的头昏脑涨之际,燕王手下只消装做财大气粗的模样,赌个几回,不论输赢,只提一提姚仙仙就好。 好盯梢的赵六也是个妙人,平日也喜欢赌两把,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转眼赢了四百两,顿时大喜过望,当场直呼:“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见仙仙姑娘一面了。” 旁边自然有伙伴取笑他:“就你这猪头大耳的模样,也不怕吓跑了仙仙姑娘?仙仙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寻常人哪得一见?” 宁景世不仅好赌,也恋美人,闻言便立刻上前搭话:“敢问兄台,这位仙仙姑娘是什么人?” 赵六捧着银子似乎乐昏了头,将姚仙仙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直让宁景世心头意动,出了赌坊就前去寻访美人。 等宁景世一行人走了,赵六也要走,便被赌坊的伙计给拦住了:“兄台,赢了怎么就不玩了?” 赵六:“……”他跟在燕王身边,平日打探消息最为灵敏,看家本领却是溜门橇销,赌坊里出老千。 这还是燕王在幽州城里挖掘出来的人才,跟了他都好几年了。 值此燕王苦闷之际,宁景世的到来可算是给他添了些开心的佐料。 赵六回头寻不到夏景行,便将宁景世的消息往燕王这里来报,燕王倒比夏景行还早得知宁景世最近的动向。 原本是夏景行一个人想坑宁景世,隔得这几日更又添了个燕王。 ************************** 宁景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寻常在长安城里寻欢做乐,都无人敢管的。镇北侯是自己在外面风流惯了的,倒也不觉得儿子在外面喝花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平郡主是慈母,丈夫风流就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可是轮到儿子了,又觉得自家儿子生的一表人材,家世又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总觉得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极少,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最担心的是别把身子玩垮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情。 有这样的爹娘,宁景世玩起来直如脱缰的野马,就没有他不敢涉足的地方。 姚仙仙倒是颇有手腕,宁景世去了五六回,眼神一次比一次热切,却还没沾上她的身,却已经许诺要赎了她出去,放在身边服侍了。 他自己带的银两去了赌坊几回就输的一干二净,又从晋王府帐房里支了千把两银子了。 帐房苦着脸去向晋王世子回话:“宁哥儿……花的也太阔绰了一些。”正经比他这晋王世子开销都大。 晋王世子在外面可还有不少应酬呢。 晋王世子便唤了跟着宁景世的护卫来回话:“阿宁最近可惹了什么祸事没有?” 那护卫早得过世子嘱咐的,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他怎么折腾去。银子淌水一样花出去,晋王府也供得起。 “宁哥儿平日就喜欢去外面赌两把,输了银子再去街面上转转。最近……” 晋王世子心都提了起来,“最近怎么了?” “最近他迷上了一个行院里的姑娘。” 晋王世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阿宁这毛病跟他亲爹一个样,他迷上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喜欢,你回头去帐房支了银子来,将人给赎出来放在他身边服侍。” 王府里有个人能拴得住他一时就一时,总好过他日日往外跑。 等到宁景世去赌坊里再赌两把,被侍卫引着回了家,就看见姚仙仙穿着一套粉色衣裙在晋王府他的院子里候着了,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坠儿。 原本晋王府前去赎的人只有姚仙仙一个,只姚仙仙提出要将坠儿了一起赎走,她出银子。 鸨母见得晋王府的人,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坠儿买一赠一的送了出来,算是与姚仙仙留一份香火情。 万一姚仙仙在晋王府得势,回头想起她的不是,派人来找她的麻烦,恐怕她这就维持不下去了。 坠儿还是清白身子,能脱离苦海,回头说不得还能正经配个女婿,就算是别人家奴仆,可也比留在行院里给人糟蹋的强。 她的模样比之姚仙仙可差远了,就算是挂了牌子,可也比不上姚仙仙的待遇。 主仆俩收拾好了,跟着晋王府的管事坐了马车进了府,有婆子提了洗澡水来,主仆两个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又有丫环引了她们去世子妃常氏面前听训。 常氏听到丈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宁景世在外面迷恋上了个行院女子,他作主将人赎回来交到她手上,好生敲打一番,让留在宁景世身边服侍,她跟世子倒是一样心思。 既然宁景世迷恋,那就赎回家里来随他怎么闹腾,只别在洛阳这地界闹出事来。 晋王将人交到他们夫妇手上,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这两兄妹无论哪个有个差池,恐怕他们夫妻俩都免不了要被问责。 索性就顺着这兄妹两个,多花些银子哄着他们玩就好了。 宁景兰这些日子被她带出去参加了几次宴会,除了各皇子官员别院举办的,还有本地官员内眷宴请。 长安城里的人家对镇北侯府的事情倒是门清,只洛阳城内的官员不大清楚,倒也有些官家小娘子们见宁景兰的派头,羡慕她的身份,很是恭维她,无形之中也缓解了宁景兰的寂寞之情。 人被接进了府里,姚仙仙换上常氏派人准备好的衣裙,跟着丫环去见过了常氏,跪着听她敲打了几句,便被送到了宁景世的院子。 姚仙仙在行院里讨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单只常氏几句话对她来说十分寻常,全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听得常氏话里话外提起,宁景世如今还未成亲,要她好生服侍。她心中便升起万般希望,只觉得既然宁景世正妻还未进门,只要她在正妻进门前站稳了脚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更好,没有更糟的了。 待进了宁景世的院子,见院子里侍候的四名大丫环也生的美貌,见到她神色间多是不屑,她是什么出身,细一瞧便在心里笑了。 这四名丫环眉间松散,走动时腰胯都与黄花闺女不同,便知恐怕这四个人都已经服侍过宁景世了。 等到宁景世回来,见得姚仙仙在院子里迎接自己,几疑作梦,上前去携了她的手儿便问:“仙仙姑娘怎么在这里?” 跟着迎回来的四名大丫环听得这名儿,便掩了唇儿笑。 行院里出身的,也敢用个“仙”字来做名字?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V章 第四十二章 宁景世得到了最近迷恋的姚仙仙,很是在晋王府别院安生了几日。 宁景兰却因为跟着世子妃去本地官员家中赴宴,喜欢上了那官员府里的花,回来便想要将自己院里的花木也换换。 “舅母,我听得魏姑娘说,她房里摆的芍药花是在本城买的,有好几盆我都没见过的。” 常氏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你这小丫头,既然喜欢芍药花,我便派人去采买了来给你摆在院里。” “那就多谢舅母疼我了。” 常氏所生的萧薇听得表姐要买花,也拍着小手要:“娘亲,我也要花花,好大好美的花花。” 宁景兰喜欢芍药,常氏却是喜欢牡丹的。 “听得洛阳城里还有花市,不如舅母带我跟小表妹一起去转转,亲自选了花来可好?” 常氏颇不赞同:“花市鱼龙混杂,咱们还是不要去了,不如让花市铺子里的掌柜来回话,挑些过来摆?” 宁景兰便嘟了嘴:“舅母既觉得花市鱼龙混杂,何必又要将铺子里的掌柜叫了来呢?”她这纯粹便是为难常氏,只想让常氏带她出门去看热闹。 常氏哪里会同意,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派了人去问问,花铺子里可有女伙计,或者婆子也成,到时候你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宁景兰假作答应,心里却觉得,哪家铺子也没雇个女伙计的道理,就算是来个婆子,到时候夹七夹八,哪里说得清楚呢说不得几番折腾下来,到最后常氏还得带她亲自去选呢。 结果晋王府派人去花市,先去了夏家的芍药花铺子,又问及哪家的牡丹花最好,掌柜的便到对门乃是何家牡丹花铺子,却是整个洛阳城里最齐全的地方。 何大郎与何娉婷同属一家,里面摆的品种自然是没区别的。 最后请到晋王府的,便是夏芍药与何娉婷。 晋王府提起要唤个婆子过去讲花,好让王府女眷们挑花,夏家与何家均觉得这是一门大生意,自然要重视,她二人近来也不少往各官员后院里去送花,这事却也寻常。 往年买花,也往各府里去过的,只今年这事儿特别多,洛阳城里权贵扎堆,又有那些女眷们更喜欢花儿,除了各府采办前来采买,但凡后院女眷们买花,夏芍药索性亲力亲为,带着铺里伙计去送花,顺便向各府的太太奶奶以及姑娘们混个脸熟。 何娉婷见得她这招好使,比之画画要容易得多,遂学了过来,但有女眷买牡丹,也跟了过去,只她知道的花木知识不及夏芍药,最近便在埋头苦补牡丹种植知识,以及与牡丹相关的各种趣闻。 她当初想要做生意,只不过是一头热,等真正在这行做下来,一步步跟着何大郎学习下来,见得对门夏芍药不但游刃有余,时不时还要与她家过个招,赢个好多回,对夏芍药都不得不服气。 到底,夏芍药算是个顶有本事的闺秀,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未碰上过的能干女子。 今日二人一同前往晋王府,她便做好了观摩学习的打算,见得夏芍药身边跟着的丫环捧着那本芍药画册,嫉妒的眼珠子都要红了,在马车上就刺夏芍药:“夏姐姐这是看着我家没有牡丹画册,非要在这种时候拿去晋王府显摆吗” 夏芍药见这丫头又摆出一副斗鸡的架势,头疼的抚额:“你精力也太好了吧?咱们今儿是去晋王府卖花的,我不拿册子光凭一张嘴,王府女眷会信我吗” 何娉停看看自己两手空空,真是对她人又恨又嫉,忍不住再问一次:“你那工笔画真的不再考虑降降价?上万两银子太贵,你若降降价,就算是降一半儿,五千两也不行?” 说实话,五千两已经贵的离谱了,很是让人肉疼。 夏芍药的回答真是让何娉婷几乎吐血:“我又不缺一万两银子,就这个价格也还是看在咱们是邻居,出手帮你们一把的。不然我的画岂能外传?” 一万两……还是友情价?! 这事儿再谈不拢的,何娉婷气的连话也不再多说了一句了,直到马车到了晋王府角门,被等着的婆子引了去见常氏,何娉婷还板着张脸。 夏芍药笑意盈盈就好似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好像在马车上将何娉婷气的快吐血的不是她,还给晋王府的婆子送了个荷包,“劳妈妈久候。” 那婆子将荷包拿在手里捏了捏,便眉开眼笑的引了二人进去,还提醒她们:“世子妃娘娘性子柔和,极好说话。只表姑娘喜欢芍药花,又挑剔了些。” 这便是变相告诉她,今儿难缠的不是世子妃,而是晋王府里的表小姐。 “多谢妈妈了,大热天累妈妈跑一趟。” 夏芍药生的美貌,说话嘴又甜,那婆子再瞧瞧一旁气鼓鼓的何娉婷,心里也更喜欢这位姑娘,便多问了两句,得知她是夏家的少东,就更喜欢了。 这婆子是晋王府别院长期看守的老仆,并非跟着常氏从长安而来的主子跟前得脸的奴仆,有时候也出府去,对这洛阳城里的事情也知道不少,这时候便夸了夏芍药两句:“夏少东孝心感人,听说夏老爷大安了?可真是护国寺道静法师治好的?” 夏南天的病当初已至垂死,道静法师出手便治好了,坊间对道静法师的医术已经吹的神乎其乎,只道道静法师受佛祖保佑,高僧大德佛光普照,已是修成了的佛跎,只在世间救苦救难,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坐化成佛的。 这传言一出,护国寺的香火比过往不知鼎盛了几倍,多少人都往护国寺跑,就想沾沾道静法师的佛光。 “家父确已大安,正是道静法师出手相救。” 那婆子听得如此,连呼“佛祖保佑”,才依依不舍将二人送到了二门处。 何娉婷见得夏芍药连个晋王府上看门的婆子都聊的热乎,心里又觉得她话多的可厌,但这份讨人喜欢的本事,她却是没有的。 晋王府二门处等着的便是世子妃院子里的小丫头子了,领着她们往里走,瞧得见世子妃院落的时候,夏芍药扭头小声提醒她一句:“何妹妹再板着这张脸,让世子妃娘娘还当她唤了你来,你倒不高兴了。也不知道今儿这桩生意你是想做不想做?”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何娉婷瞬间就明白了,目光一凝,“你……”进了王府院子里,不是应该使出在她铺子里挖墙角的手腕来,让她今儿一盆花都卖不出去的吗? 何以又在这要紧关头提醒她? 她实在不明白夏芍药这好心从何而来? 直进了常氏的院子,何娉婷的面色终于如常,端着笑脸与夏芍药跟着丫环进去了。 常氏原想着,管事的前去铺子里,顶多能带着利索的婆子来回话,哪知道竟然是两名妙龄少女,容貌不俗,瞧着身上穿戴打扮也不是寻常丫环的样子。且二人身边都跟着丫环,倒似哪家的深闺小娘子。 待问得明白了,原来是花铺子里的少东家,顿时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洛阳城里原来卖花的铺子里少东都是小娘子吗?”小娘子卖花,倒也相得益彰。 其实民间风气开放,但有下层百姓,妻女为着糊口,皆出门讨生活的不在少数。就算是长安城,食肆酒坊,或者绣庄里都有女子在外赚钱,或者街市上还有小姑娘提着篮子买花儿果子之类。 只这一条到了上层社会,便行不通了。 官员权贵王室宗亲的小娘子们都养在深闺,出门交际也是坐着马车,悄悄掀起车帘瞧一瞧市井间的热闹。纵去了酒楼吃酒,也是往雅间去坐的,却不及市井女儿自在。 她们自然有固定的交际圈子,都是身份贵重的人家,不屑于做市井小民家样子。 常氏派了丫环去请宁景兰,没过一会她便到了,人还未至声音已经传了来:“舅母,买花的婆子在哪里?”却是还记挂着在魏府心心念念看到的芍药花儿。 进门瞧见何娉婷与夏芍药顿时呆了,还当是哪家子未曾见过面的闺秀。 “舅母原来哄我,分明说了是卖花的婆子。” 常氏抚额,她只派人去请宁景兰,可没说过来的是婆子。夏芍药倒是妇人打扮,挽着发髻,只她年纪尚小,巴掌大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儿,倒好似画儿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就连萧薇也悄悄跟常氏嘀咕:“娘亲,这个姐姐生的好美。” 世子妃身边的大丫环们萧薇一律唤做姐姐的,见到何娉婷与夏芍药向常氏行礼,她便只当这两人与其余丫环地位是一样的,开口也小声唤姐姐。 何娉婷心中觉得宁景兰无礼缺教养,但方才经过夏芍药的提醒,见她气定神闲,浑似没听到宁景兰的话,只笑盈盈立在那里,便也学了夏芍药的模样端着,只微微而笑。 宁景兰几时瞧过旁人的脸色,全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况且商家哪里比得上她的身份尊贵呢? 常氏都有些觉得她教养不够,反观这两位花铺子的少东家,倒好似教养比宁景兰还好上一大截。便直接问起两家铺子里都有些什么稀有的品种。 夏芍药有备而来,将芍药花册从丁香手里接过来,亲自捧到了常氏面前,“这是小的铺子里芍药花的品种,世子妃娘娘可以慢慢挑。” 何娉婷方才还感激夏芍药好心提醒,这会儿又恨她这手画工,对其人当真是又喜又厌,说不出的复杂。 她铺子里可没什么画册,唯有一张嘴,少不得费些口舌功夫,与常氏讲一讲自家的牡丹花。 宁景兰见着了花册子,倒又欢喜起来,跟常氏坐在一处翻了来瞧。 常氏是个识货的,翻开了第一页,却是个莲花托金,先就被这画工吸引,细瞧一眼便知画这花的人工笔造诣极高,绝非寻常画师,先就一愣。再翻下去,见得各种芍药花栩栩如生,顿时赞不绝口。 宁景兰倒看花了眼,恨不得各样芍药花都来一盆,到得最后直接道:“不如我将这花册子留下了,回头想要什么便直接选了买就好?” 她这要求却有些过份了。 常氏方才瞧着夏芍药身边丫环捧着这画册子的模样,便知她对这画册子的重视程度,想来这本画册价值不菲,定然是她家里做生意不可或缺的东西。有了这画册子,选起花来确实直观许多。 “这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你要了来做什么”常氏难得责备宁景兰一句,转头便问夏芍药:“这等画工,却是极难得的了。也不知道这花册子是谁画的?” 何娉婷就在身边,夏芍药索性撒谎到底,“回世子妃的话,这册子是小的所画。”她也不算得完全说谎,当初为了表示这画册子乃是夫妻二人合力所做,画是夏景行一笔笔画出来的,上面的芍药花品极品称却是她亲手所书。 字迹可是抵赖不了的。 宁景兰一听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舅母听听,这是她自己画的,这本给了我,回家再画一本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何娉婷自家没有花册子,又被夏芍药开了高价给吓退,这会儿看着夏家的画册子眼瞧着不保,夏芍药却还立在那里,并无惊慌之色,心中就替那画册子可惜。 这东西在铺子里有大用,真落入这个贵女手里,恐怕等她赏玩两日,厌了当废纸撒了扔了都有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V章 第四十三章 常氏以前听说过,宫中有画师擅用工笔画人物花鸟,时有繁花盛放之际,圣人便传召画师前往. 圣上好工笔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连宫中皇子也很是掀起过一股学画工笔画的热潮。晋王世子曾提过,这些皇子以及诸皇子伴读最后画的最好的,竟然是镇北侯的嫡长子宁景行。 晋王世子提起这位候府嫡长子来,不免可惜他空有才气,品性却极为不堪。 只常氏乃是后宅妇人,知道许多后宅的阴私手段,又素来对南平郡主抱着审慎的态度,即使后来宁景行被逐出侯府,她心中也并不轻信。 风流的名声,宁景行一向不曾传出来。若是他有这样毛病,皇后与太子又怎么允许他能陪在三皇子身边许多年? 反倒是与宁景世接触越久,便越觉当初传出来的宁景行丧德之事,换做宁。景世,大约也做得出来。 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揣测一二,实与她无半分干系,自不会去深挖。 恰看到夏芍药这本芍药册子,喜这画师工笔造诣极高,便不由的想起了镇北侯府的那位嫡长子来。 “你当画这样一本册子容易啊?人家吃饭的家伙,现在给了你,她这生意做不做了?”南平郡主有纵容女儿的爱好,可如今是在晋王府的地盘上,由常氏管家,她可没有纵容宁景兰的意思。 特别是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情。 她吩咐丫环将坐在身边的萧薇抱下去,省得一会宁景兰发起脾气来,被自己的闺女给学了去,那就不好了。 萧薇伸着小手不肯离开,“娘亲抱抱!”见常氏脸色沉了下去,终于老实被丫环抱走了。 常氏总算松了一口气。教孩子乃是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有些事情萧薇年纪小,还不懂得分辨,但她可并非瞧不出来。 虽然夏家少东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但常氏在外交际,也见过许多教养极好的妇人,喜怒不形于色,却并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若夏家少东是个谄媚怕事的,有宁景兰这句话,恐怕早早将册子双手捧到了她面前来,偏夏家少东只嘴角微微噙笑,在等她决断。 常氏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今日助长了宁景兰的气焰,真要将这画册子强留下来,夏家少东会轻而易举舍了这吃饭的家伙。 宁景兰可不管夏芍药生意做不做,她做事但凭一己好恶,哪里管对方死活,见常氏不答应,张口便道:“喂卖花的,你这本册子多少钱,我买了!” 夏芍药没有凑上前来巴结她,这已经令得她很不高兴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太没眼色,难道看不出她喜欢这本册子? 夏芍药腰板挺的笔直,唇边笑意半分不减,只淡淡道:“姑娘对不住了,我家铺子里只卖芍药花,其余的东西,统统不卖!” 何娉婷不由侧目:没想到夏芍药倒是个烈性的! 上次看她挖自家墙角无所不用其极,还当她做生意早将底线都做没了。 这跟她预想的又不一样了。 宁景兰没想到她一介商人,比之她这侯门贵女地位低贱,居然敢驳了她的请求,指着她的鼻子顿时破口大骂:“我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竟然不知好歹!不就是个破画册子吗?若你今日不卖了给我,看我敢不敢撕了这册子?!” 她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夏芍药忽大步上前,向常氏道:“世子妃得罪了!”从常氏手里拿过芍药花册子,嘶啦一声便撕了一页下来,三两下便撕成了碎屑。 “你……你大胆!” “小人胆子小的很,只是撕自家的东西,撕的又不是姑娘的东西,何错之有?”嘶啦嘶啦声不绝,很快她脚下纷纷乱乱落了一地的画册子的碎纸屑。 她每撕一声,何娉婷就忍的好辛苦没打个哆嗦,总觉得她这是在撕银子,一百两……三百两……一千两……三千两…… 上万两银子眨眼功夫就成了一地的碎纸屑……心好疼! 宁景兰气的脸都青了,从来还没人当着她的面给她这么没脸,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地位不及自己,只是个商人妇,却恁般嚣张! 夏芍药似压根没瞧见她的脸色一般,踩着脚下一地的碎纸屑向常氏道歉:“今日是小人的不是,弄脏了世子妃的房间,回头小人便送十盆极品芍药来向世子妃陪罪!告辞了!”起身之时,还似来时一般笑眯眯的,衣袂飘然,潇洒转身,浑似没瞧见宁景兰气的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常氏倒没想到夏家少东竟然是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她说了不卖的东西,被人胁迫,与其让宁景兰毁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且撕完了还浑然无事人一般,向她赔礼,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姑娘……好走!” 夏芍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要往外行走,何娉婷可就急了:“夏姐姐你等等我啊——”两个人一起来的,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莫名有些不安。虽然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可是何娉婷这一刻却好像脑子进水了一般,实忍不住想对着夏芍药拍手叫好,赞她干的漂亮! 生意算什么? 无论如何,这会儿她是死也不想待在这里瞧宁景兰的嘴脸了。 夏芍药脚下一滞,她撕的痛快,真的……把何娉婷给忘了。 不过两家生意原本就是竞争关系,何娉婷这会儿喊住她,却有些奇怪了。 难道不应该是她任性丢了生意,何娉婷顺势留下来与晋王府谈成一笔大买卖,以雪前耻吗? 何娉婷匆忙朝着常氏行礼:“世子妃娘娘,今儿抱歉,这生意就算了,为了表示歉意,回头我家铺子里给娘娘送十盆上品牡丹花来供娘娘赏玩,先告辞了!” 也不去瞧宁景兰的脸色有多难看,几步便窜到了夏芍药身边,亲亲热热挽了夏芍药的手,“夏姐姐等等我,咱们一道走。”两个人一同出了常氏的院子。 夏芍药怎么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何娉婷挽着手亲亲热热出来了,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都傻了眼。 “……咱们有这么熟吗?” 何娉婷也不客气:“你老去我铺子里蹭点心吃呢。”你是怎么做到不熟还跑人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 夏芍药竟无言以对!只是从心里觉得:这丫头傻了吧?!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 “等回去了,看你大哥怎么收拾你。” 何娉婷回答的颇妙:“我就告诉我大哥,说今儿这生意又被你搅黄了。反正你也抢了不止我家一门生意。” 夏芍药从上到下将何娉婷打量了一番,总感觉她今日好生奇怪。这个暴炭脾气今日居然没炸,真是太奇怪了! 更为傻眼的是常氏,她今儿是叫了花铺子里的人来买花,最后一个铜板没花,反赚了二十盆花。 虽然她并非花匠,却也知道一盆好的花是需要花费许多心血来培育的。这何家与夏家的两位少东各送她十盆花赔罪,端的是有钱任性。 直等何娉婷与夏芍药出去好一会儿,房里的丫环上前来打扫地上的纸屑,常氏才叹一句:“真是可惜了好好一本画册子。” 宁景兰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又见常氏丝毫没为她讨一句公道,便发狠道:“舅母好没道理,瞧着我被个商人妇欺负,也不为我出头说两句,就由得外人欺负我!” 常氏这会儿对宁景兰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她在外素有贤名,为人又宽厚,从不做胁迫别人的事情,特别是良民,更不似自家奴仆一样,捏着卖身契,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能在洛阳城里经营出一片天地的,不说根基深厚,至少也是有点自己的路子的。欲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堂堂晋王世子妃跟个商人过不去,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也亏得夏少东与何家女少东俱是人精,绝口不提宁景兰为难她们的事情,只向常氏赔罪,不愿再做这门生意,说到底还是她们退让了一步的。 “她们都已经送花赔罪了,各送了十盆花来,这于她们却是极大的损失,你还想让她们怎么样?” 宁景兰原本针对的只是夏芍药,只是何娉婷做出与夏芍药共进退的模样,倒让她连何娉婷一起恨上了。 这会儿跺了跺脚,索性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她们可说的明白,是向舅母赔罪,可不是向我赔罪。等她们送了花来,我必要一盆一盆全砸了!” 常氏没想到宁景兰油盐不进,实是忍不了了,“阿兰既然不喜欢这些花,你也说了她们是送给我的,那到时候花送了来就全摆在我院里吧,也别摆在你院里碍眼了,省得你脾气上来全砸了!这些花能长成开花也不容易,且让它们多活几日吧。” 宁景兰原本想好了,多买几盆少见的芍药花,到时候请了最近新近结交的朋友来给她们炫耀一番,哪知道花没买成,不但受了夏芍药的气,连带着常氏也生了她的气,顿时好不委屈,扭身往自己院里去了。 常氏揉着额头作难:“就这个脾气,我哪里还敢带了她出门交际应酬?!若是真有人家瞧上了她,娶进门去岂非害了人家?” 做人媳妇,可不是你气焰嚣张,背后有大靠山就能过的好的。 瞧瞧宁景兰的亲娘南平郡主,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如今也不见得比旁人过的幸福,甚至还因为逼死了一条人命,多少年来在权贵宗亲圈子里都没什么好评,导致儿女的婚事都不顺遂。 丫环劝她:“这事儿要头疼也是郡主头疼,儿女都是郡主生的,跟主子可没关分干系。” “这倒是。”总算这句话教常氏开怀一点,反正目前的差使也只是临时被晋王委派,等离开了洛阳,以后跟着圣驾行走,宁景世与宁景兰还是要跟着晋王的。到时候她身上的担子可就轻了。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原路返回,自有先前的婆子引着她们往外走,见得二人笑嘻嘻的模样,还当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顿时笑着向夏芍药恭喜:“老婆子早就说过,世子妃娘娘可是个宽厚人,夏少东今儿这生意做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损失了一本画册外加十盆绝品芍药花。 夏芍药心疼的无以复加。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恐怕还是会上前去撕了那本画册,而不是献给宁景兰。 这本画册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合作,夏景行的工笔画极好,虽然她只有最基本的欣赏功能,认为工笔画好不好就在于画的是否逼真,但在她的眼里,夏景行的画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工笔画。 他费时费力画的花儿,她可不愿意拿来献给侯门贵女闲暇赏玩。 那婆子引了二人往府外走,才转过一处月洞门,迎面便撞上了个少年郎君,生的倒是好仪表,只猛然瞧见婆子引着两人迎面而来,打眼先瞧见了夏芍药,目光便有些发直。 婆子暗道一声糟糕,低低介绍:“这位是……府里表姑娘的兄长,表少爷。” 旁的不用她多说,夏芍药心里已经生起了警惕之心,暗道:瞧方才她家表姑娘这霸道的性子,恐怕她的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夏芍药与何娉婷侧身避过,宁景世直通通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这是哪家子的姐姐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 他才一开口,夏芍药便听出了轻浮之意。谁家正经的郎君瞧见未曾谋面的女子,开口便是姐姐妹妹? 何娉婷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对宁景世的口气也颇为厌恶,二人侧身避过了,等着他过去。此刻是回廊,他不过去二人也不好直撞过去。 她们不开口,婆子却不能不开口,“表少爷,这是今儿太子妃请来的花铺子里的少东家,要给府里添些盆景呢。” 婆子不开口便罢,开了口便是给了宁景世搭话的机会。他越发不走了,拦在中间问了起来:“也不知道两位少东铺子里都买的什么花?我院里也想添些花草呢,不好劳动舅母,倒是可以问问两位。”细一打量,便察觉出那容貌最为出色的似乎已经成亲,梳着妇人发式呢。 他心里略有几分遗憾,目光便往何娉婷身上扫去,待见得何娉婷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又喜她颜色可人,倒与姚仙仙那等娇滴滴的模样全然不同。 想起姚仙仙,这会儿倒想到这几日的恩爱时光。 他年纪不大,但阅过的女子算不得少了。细品起来,处-子自有处子的青涩美妙之处,但……经过人事的也未尝不好。 姚仙仙跟了他时,便不再是处-子,行院里的姑娘尝过鲜的可不止一人。眼前女子梳着妇人发式,但容貌比之姚仙仙却又胜了一筹,就算已嫁过了人家,若论清白也比姚仙仙要更好。 他倒没想过强夺□□,只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画本子里写着书生本钱大,便勾引了隔壁开生丝店掌柜的娘子,做成了一出风-月故事,那等偷情的滋味,着实美妙。 这等事体,他可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他脑中一时便转得十八个淫-邪的念头,直盯着眼前的两名女子。 婆子张了张口,才要回答,宁景世便道:“老杀才,小爷要你答话了吗?”这是摆明了想让夏芍药与何娉婷说话。 夏芍药便道:“小店里的花儿品种低劣,未做成府里的生意,这会儿便要回去了。劳公子让让路。” 婆子心道:若说洛阳连芍药夏牡丹何家的花儿都是品种低劣,哪谁家还敢开口说自己家花儿好? 不过看宁景世的模样,她也算是世情老辣,瞬间便猜出了夏芍药这是不欲与这位表少爷多多牵扯,瞧在夏芍药进门之时送的荷包面上,便往前走了两步:“世子妃让老奴送两位少东回去呢。” 婆子既抬出了常氏的幌子,宁景世便不再阻拦。 反正这两人既然已经来了晋王府做生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听清楚姓甚名谁,还有这女子嫁的何人为妻。 若是个怂包软蛋,仅凭他的出身来历,就不怕尝不到这妇人的滋味。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晋王府里出来,回首去望,庭院深深,二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将晋王府加入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不说常氏性子如何,单只她家的亲戚就令人吃不消了。 一个表姑娘颐指气使,一个表少爷色中饿鬼,也不知道什么人教出这等儿女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旁人家有儿女,教废了一个,总还有另一个成了材的,这家子倒好,一下教出两个废柴来。 两人心同此理,对视一眼,互笑出声来。 何娉婷率先开口:“我请夏姐姐去明月楼喝酒,庆祝你生意失败,还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外加十盆花!” 这是什么鬼名堂? 夏芍药瞪她一眼,“那我可就要拣贵的点了!” “早就领教过夏姐姐的厚脸皮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她家铺子里的点心师傅现在还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夏芍药上门去吃点心,吃完了还要指手划脚,指责他点心做的不够好。 遇上这样不讲理的客人,又不买花,可以说从东家到掌柜,从点心师傅到小伙计,就没一个人欢迎夏芍药去的! 夏芍药:“……” 她鲜少有词穷的时候,今日何娉婷倒是堵了她不止一回。 等到了明月楼,她便报复一般,果然只拣贵的点,满满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一壶梨花白,二人你来我往的喝了起来。 酒喝到第三壶,何娉婷便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特别是每次兄长何大郎夸她的时候。 别人家的孩子就应该是全民公敌! 夏芍药举着甜瓷白小酒盅与她碰了一杯,咯咯一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每日气的你头顶冒烟,我便能多添半碗饭!” 她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然这话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吃吃笑了起来,何娉婷骂:“假惺惺,装模作样!”她平生最讨厌这样的闺秀了。 明明心里不喜欢对方,还要装做喜欢的样子,何苦为难自己? 每次她看着夏芍药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来,就觉得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这货不会是又在想法子算计她吧? ——这都抢了她多少次生意了?! 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吵一架呢?偏偏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不是嘛!”夏芍药一仰头便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下去,“能说出来真是太舒服了!” 她这般利索的承认自己假惺惺,可谓坦诚已极,何娉婷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既说不出话来,便罚你多喝两盅!” 何娉婷果真连喝了两盅酒。 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急的没法,难得同心一致,商量一番便给了酒楼掌柜的赏银,让他派人往何府与夏府送信。 半个时辰之后,何大郎与夏景行在明月楼前相遇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在明月楼掌柜的带领之下上了二楼雅间,果然见到两只醉猫。 何娉婷看到兄长,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蛋了夏姐姐……今儿生意没做成,我哥哥来揍我了!” 何大郎:“……” 难道他在亲妹子心里,就是个喜欢动粗的家伙?! 夏芍药拍桌大笑,“该!回头……回头我送棒疮药去你家!” 夏景行头疼的上前去,抢了她手里的酒盅,她这才偏着头瞧过来,嘴里嘀咕:“坏了坏了……我撕了画册子,夫君寻过来了……” **************************** 夏芍药向来克制,从不曾喝醉过酒,哪怕是在夏南天的身体最没希望的时候,也从不曾喝酒放纵过自己。 今日醉酒尚属首次。 家里的华元素娥等人见得她喝的醉醺醺被夏景行抱回家来,俱都大吃一惊,还当她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自己被夏景行抱到浴间里去,放在婆子提来的热水里,起先还拍着水花玩,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明月楼回来的,没玩得几下就睡了过去。 夏景行将这丫头洗涮干净,送到床上去睡,这才去审问丁香,“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遂将晋王府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夏景行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及止听得宁景世竟然在晋王府里公然调戏他家小娘子,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丁香还当他这是生气自己妻子被人觊觎,又恐他迁怒于夏芍药,便为夏芍药说好话,又将宁景世臭骂了一顿:“……王府那位表少爷真是轻浮浪荡子,姑娘生意没做成,又撕了画册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喝醉了还跟何姑娘在那里骂呢,说是那表少爷瞎了狗眼……” 夏景行听得这话,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点,打发走了丫环,便回床上去,搂着小妻子怎么也睡不着。 夏芍药却睡的昏天暗地,全然不知。 一觉睡到天亮,夏芍药才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紧紧搂在怀里,捂出了一身的汗来。 “快松松,喘不上气来了。”快要热死了。 夏景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睡,都在考虑如何张口跟夏芍药提起自己的身世。一直隐瞒下去,万一哪日穿帮可不好。就算是不穿帮,可是她如今跟长安来的权贵打交道,早晚有知道的日子。 昨日是她傲气,撕了自己的画。 南平郡主固然不关心自己,宁景兰与宁景世对他这位兄长也从来不放在眼里,他的画他们也未必认识,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再无有不识的道理。 至少当初他在宫里与皇子们跟着画师学画,头一个诸皇子以及晋王世子就见过他的画,就连晋王今上都见过的,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只扫个一眼便能认出来。 夏芍药才睁开眼睛,就瞧见夏景行顶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她摸摸自己的脸:“夫君这般沉痛的瞧着我,可是我最近变丑了?”倒没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 夏景行沉痛点头:“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办?”后悔当初不该在万念俱灰的情形下答应了她的亲事,将不知情的她给拉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现在让他放手,已经晚了! 他再做不到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迷恋上对方,并且让自己变做个儿女情长的男子。 夏芍药蹭的坐了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没睡醒罢?没睡醒再睡会,等睡醒了再考虑一下,到底后悔的应该是我,还是你?!” 夏景行哭丧着脸摸摸自己的脑门,立刻认错:“我现在睡醒了,怕自己一会开口,后悔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夏芍药嘻嘻笑着摸摸他的脑门,又在上面啾了一口:“乖啊,睡醒了就好。”下床来穿鞋,低头瞧见自己连小衣也换了,顿时一呆,似乎忘了什么。瞬间“啊”的一声,吓的夏景行还当她哪里不舒服,却听得她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她跟何娉婷在明月楼喝酒呢。 “何娉婷呢?” 夏景行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打败了。这是……酒才醒? “自然是被她哥哥给接走了。” 夏芍药小心问:“何大郎……没揍她吧?”那人在外就是笑面狐狸一只,应该做不出当众揍亲妹子这种粗鲁的举动的吧?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光担心别人,她怎么就不担心自己? 夫妻二人都存着心事,夏景行在考虑如何开口讲自己的身世,而夏芍药在考虑怎么开口讲昨天自己一怒之下撕了画册的事情才不会让夏景行觉得自己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二人洗漱完毕,丫环摆了早饭过来,各自略用了点,便让丫环将桌子撤了下去。 今日夏景行也不出门了,夏芍药也留在了家里,将房里丫环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道:“其实,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夏景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夏芍药鲜少见他这般郑重的神色,不得不慎重对待,“你不会……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吧?”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围,生生让她这句话给扭转了过来,夏景行在她小脑袋瓜上敲得一记,“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在瞎想些什么啊?” 夏芍药嘿嘿一笑,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生了外心,养了外室就好! 她重整旗鼓,这次索性一口气讲了出来:“昨儿去晋王府谈生意,王府里表小姐要买画册,威胁我不卖就撕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上手把夫君画的册子给撕了……” 夏芍药原还想着,夏景行听得这话,好歹会有些不高兴吧?他若是不高兴,自己应该怎么哄了他高兴,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却眼瞧着夏景行面上露出个赞赏的笑来:“撕的好!” “我也觉得自己干的漂亮!”夏芍药见得他不但没生气,反还夸自己,顿时露出了点小得意来,“夫君画的花儿,怎么能送给别的女子呢?” 夏景行露出个苦笑来,“其实……晋王府的表姑娘与我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虽然他很想否认,情份是一回事,可血缘上论起来确有点干系的。 夏芍药顿时露出一脸警惕的神色来:“难道那位表姑娘就是与你订亲的——”话未说完已经被夏景行打断:“王府表姑娘是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下夏芍药果真被吓住了,瞠目结舌的模样瞧着带了十二分的呆气:“你不是……不是在骗我吧?”说好的父母双亡呢? 怎么又冒出个妹妹来? 而且那个妹妹还有个轻浮浪荡的哥哥……这一家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鉴于宁景世与宁景兰兄妹俩的品行已经在夏芍药这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这家子养孩子不靠谱,眼前这位自己招赘回家的不会……也是个被养歪了的废柴吧? 可是相处这些日子,似乎又不像啊? 夏景行见她露出惊吓的小模样,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索性将镇北侯府里那一摊子事给通通讲了一遍,直讲到老侯爷过世,三皇子前往燕云十六州就藩,他一步步声名狼藉,原本由老侯爷出面订下的亲事也被退了……最后被逐出镇北侯府,晋王府护卫追杀,将他逼至绝境,一路逃亡至洛阳,病卧道旁…… 后面的事情,夏芍药都知道了。 ——不过,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从头至尾,她的神色渐见凝重,到得最后夏景行几乎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只怕她听完了自己的故事,万一恼起来将自己逐出家门,如何是好? 被放逐过一次之后,他再不能忍受第二次被放逐! 好歹镇北侯府对于他来讲,是噩梦,是逼死亲娘的凶杀案现场,是永远的囚笼,他如果这辈子留在镇北侯府,这辈子都会住在这囚笼之中,总觉得亲娘的灵魂永远在那座阴暗的侯府宅子上空飘荡。 其实,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他也是准备过得两年就离开镇北侯府,前往幽州投奔燕王的。 可惜,她太急不可待了! 极小的时候,老侯爷护着他,他身边的奶娘悄悄告诉他,是南平郡主与世子爷逼死了他的亲娘。 而他的亲娘是为着保住他的地位,侯府嫡长子,未来侯府世子的地位,才自缢而亡的。 而南平郡主更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长大之后,一定会与宁景世争夺世子之位。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想过要继承那座府邸! 假如有人来问一句,他必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比起继承镇北侯府世子之位来,他更想做的是推翻这座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府邸,将这座大宅子拆的一干二净,不留片瓦! 与其留在镇北侯府里,与南平郡主斗成乌眼鸡,他更愿意走出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在外面打拼出一片天地,以自己的能力为亲娘正名,为她挣得身后哀荣,亲手建立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府邸,有妻有子。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日渐没落的镇北侯府能给予他的! 可是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他。 大家都理所应当的将他看做宁景世的竞争者,不止南平郡主对他多加防范,就连晋王也在宫中数次警告他,不许他伤害宁景世与宁景兰半根毫毛,否则便让他无葬身之地! 多么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V章 第四十四章 长安城檀云院里,南平郡主打开了晋王从洛阳送过来的信,紧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来。 晋王在信中提起,他自己近来在行宫分-身乏术,便将她的一双儿女托付给了晋王世子与世子妃。 听得世子提起,宁景世并未出去惹祸,时不时跟着世子各处应酬,只房里新添了个侍候的人。 宁景兰跟着世子妃在洛阳城也参加过几次官眷以及皇子妃的宴会,也颇交了几个闺中蜜友,只目前尚无合适的人家,还要再看看。 为着儿女的婚事,南平郡主心都要操碎了,这一二年间她逐渐认识到,与长安城的权贵结亲大约不太容易,索性将目光放的远一点,不再拘泥于长安城。 宁景世身边从来不缺侍候的人,只通房丫头都是容色出挑的。只宁景世生就了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毛病,晋王提起他身边新添了个侍候的人,南平郡主也不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玩意儿,何至于就能引得她重视起来。 她提笔写信,顺便向晋王提醒,宁景兰既然颇交了几个闺蜜,不知道有没有身份相当可堪匹配宁景世的,倒好考虑考虑。 福嬷嬷也觉得自家主子这主意妙,“咱们家小世子的身份那是只高不低的,大姑娘若有合得来的姑娘,必也不错。想来世子妃也不会带着大姑娘与那门第教养差的人家来往了。” 晋王世子妃常氏最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外交际应酬,比之南平郡主却更受人欢迎些,福嬷嬷心中最是清楚的。 南平郡主眼瞧着儿女婚事有望,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早已拔掉了,只觉心头多年壅塞都被一扫而空,端的是神清气爽。 “自家里那个丧门星被赶出去之后,总觉得万事都顺遂了。” *************************** 南平郡主嘴里的扫把星这几日过的殊为不易。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所有隐瞒着的事情都讲了出来,为求老婆原谅,夏景行简直恨不得做牛做马。 那天上午,夏芍药听完了夏景行的话,还伸出小手指头来,在他脑袋上戳了两下,见他眼巴巴瞅着自己,半点反抗也无,又在他脸上戳了好几下,“故事挺好听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照例换了衣裳准备出门,夏景行跟在她身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媳妇儿这是生气了?! 一定是的! 成亲之事,她就问过自己,可有父母家人,那时候夏景行心中对镇北侯府恨意难平,只觉得自己被迫逃亡与自行选择离开,完全是两种概念。所以在他的心里,早就不再视宁谦为父了。 他若是有所作为,岂会让个阴毒妇人这般待他? 原本以为夏芍药与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并无机会接触,哪知道才过了没多少平静日子,她就与宁景兰见面了。 而且以宁景兰那不依不饶的脾气,岂会轻易罢休?! 思虑再三,夏景行选择了坦白从宽。 ************************** 思萱堂里的众丫环见姑爷似做错了事情一般,亦步亦趋跟在姑娘身后。姑娘换衣服,他也跟过去,被姑娘一巴掌从屏风后面拍出来了。 姑娘出门,他也上了马车,被姑娘推下来,然后……顽强的爬上了车辕。 总归就是坚定的跟紧姑娘不放松。 今日素娥跟着,留了秋碧等人看家。她性子柔和,跟着夏芍药上了马车之后,小声劝夏芍药:“姑娘,姑爷也没做错什么事嘛……”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他的面子,多不好?! 夏芍药冷哼一声:“是啊,他一点错也没有!”声音高的恰能让坐在车辕上的夏景行听到。 夏景行在车夫怪异的目光里缩了缩脖子,决定这次要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 夏芍药是少见的温柔坚强有原则的性子,她既然没有当场翻脸,只要他认错态度良好,迟早能得到她的原谅。 不似南平郡主,视他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无论他虚与蛇委还是如何,都不会改变她仇视自己的事实。而自己与她有杀母之仇,又岂会轻易言和? 他与这位继母,早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了。 马车到了铺子里,素娥先下了巴车,轮到夏芍药下马车,夏景行立刻狗腿的凑上前去,将她扶下了马车。见她并未推开自己,顿时大喜:有门! 掌柜的见少东家带着夫婿巡店,也很识眼色的将帐本送上二楼,亲自沏了好茶水来,又吩咐伙计:“去隔壁何家花铺子里打两样点心来。” 伙计为难:“掌柜的,对门是卖花的。”人家不卖点心! 前些日子,夏芍药在何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时候,掌柜也没少往对门跑,前去请示少东家处理铺子里的事务。他倒是亲眼见过对门如何不待见他家少东,踹了伙计一脚:“就说少东家想吃他家的点心了,若不打两样点心过来,一会儿少东家就带着夫婿亲自过去吃了。” 伙计傻了眼:“……”这样也行? 果然那伙计去何家花铺子里打点心的时候,从掌柜到伙计,就无有不跳脚的。 何家的掌柜特意跑到二楼去请示何娉婷,“少东家,难道咱们真要给夏少东送点心?咱们家可是卖花的。”可恨夏家少东从来都将他家的牡丹花铺子当成了茶楼来消费,却又在做生意的时候狂挖他家墙角,太欺负人了! 何娉婷揉着发疼的脑袋没好气的挥挥手:“她既然想吃点心,就送两样给她得了。” 何大郎啼笑皆非的看着妹妹,还顺便揶揄她:“昨儿看你们一起喝酒,我还当你们不管生意上的事情,结交起来了呢。” 他这个妹妹固执,脾气又爆,还嫌弃别人家的女儿软糯无用,在外面鲜少有能看得上眼的女子,闺中寂寞,也没什么蜜友。若非何夏两家有生意竞争的关系,倒好同夏芍药结交结交的。 “就她那个讨厌的性子,谁愿意同她结交啊?”何娉婷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坚决否认。 夏家伙计从何家花铺子里拿了点心过去,掌柜亲自送到了二楼去。夏芍药见到点心倒好似才想起来一般,随口吩咐一句:“让人去买两瓶棒疮药送到对门去,交给何娉婷。” 昨儿何娉婷还为了自己生意失败请她大吃一顿呢,为着她这份心意,夏芍药也要回报一二的。 掌柜的摸不着头脑,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不过少东家有令,他自然照办,特意吩咐伙计去药铺子里买最好的棒疮样,装到盒子里送了过去。 夏景行垂头偷笑,他今日可算乖巧,让站就站,让坐就坐,就算是夏芍药推一摞帐本子给他核算,也半句怨言没有。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 夏景行讨好的凑了过去,替她捏肩:“娘子,你说何家大姑娘收到你送的礼物,会不会气的七窍生烟?” “来而不往非礼也,吃了她家的点心,总归要还回去一点什么的,不然我成了什么人了?就喜欢占别人家这点便宜不成?”义正言辞,将自己从前天天上何家铺子里蹭点心的黑历史给一笔抹掉了。 “那是那是!我家娘子最是有情有义了!”夏景行今日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拍马屁,只盼媳妇儿转怒为喜。 何家铺子里,何娉婷瞪着桌上的两瓶上好的棒疮药好一会了,气的胸脯一起一伏:“夏芍药——” 何大郎自见到掌柜的送上来的棒疮药,就差点喷笑出声,还夸赞夏芍药一句:“酒品不错,醉后的话也记得清,知道信守诺言啊。” “你——” 何娉婷真想把自家兄长给揍一顿,顺便让他试试这棒疮药的功效。 到得中午,对门的夏芍药准备回家吃饭,夏景行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素娥索性离这小两口远远的。 夫妻二人在店门口等马车过来,不巧对门铺子里何家兄妹也从店里出来,两下里一打照面,何娉婷就有冲过来质问夏芍药的冲动。 不过见得她遥遥对自己一笑,便与夫婿钻进马车跑了,恨道:“算她跑的快!”不然非上前去与她理论不可。 何大郎见妹妹这般模样,只觉好笑又可爱。 还从来没一个人将自家妹妹气成这般模样呢。而且气成这般模样还不算,还让她提起此人来不止恨的牙根痒痒,又放不下的模样。得亏夏芍药是女儿身,不然他都要怀疑妹妹瞧中了这人。 ************************* 夏景行装傻卖乖,在媳妇儿面前任劳任怨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是没能避免被赶到罗汉榻上的命运。 他躺在罗汉榻上大声叹息,又翻过来翻过去,忽听得床上夏芍药道:“你这故事是准备走被苛待嫡子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出人投地,回头来向每个曾经苛待过他的人复仇的路子呢,还是准备走以善良化解恶毒,阖家大团圆的路子呢?” 夏景行一愣,这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 “早就不是一家人了,跟仇人也不差什么了,怎么阖家大团圆呢?” “哦。” 床上又没声息了。 夏景行恨不得冲过去揪着媳妇儿的领子质问:你这个“哦”是几个意思啊?是表示你知道了还是表示你也赞同我的呢?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不易轻举妄动,只能强忍下这个疑问。 夏景行一夜未睡,翻来复去的想着夏芍药的态度,她这副既不找他算帐,又不与他深谈的态度还真吓着他了。 哪怕她揪着自己质问不休,也好过如今这副平静的样子啊。 能够发怒质问,破口大骂,就说明她心里有自己,压根不能接受被心爱的人欺骗。可是平静的连句质问的话都没有,他心里就七上八下,没底了。 第二早起床,夫妻二人吃早饭,夏景行索性抢了丫环的活儿,亲手替夏芍药布菜,还全都是她爱吃的。 房里的丫环们似感受到了小两口之间的低气压,各个都缩着脖子装鹌鹑,有事没事都退出去,不肯往前来凑。 夏芍药也没拒绝夏景德献殷勤,他挟什么她照吃不误,只面上无半点儿笑意。 她这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就算是板着张脸,按理说是没什么威慑力的,但真等她不苟言笑起来,夏景行这般七尺汉子都觉得心头打鼓,发虚的不行。 本来就做了亏心事,这会儿就更不敢放肆了。 他久在宫中行走,偶尔也见过圣上前来检查皇子们的课业,就连教皇子们的大儒武师都是朝中行走的官员,在这些人面前,夏景行都从不曾局促过。没想到轮到自家媳妇儿了,他就心慌起来了。 这难道算是……关心则乱? 越在意反而越不敢轻举妄动?! 夏景行默默的在心里承认了这个事实,自己似乎……被个小丫头子捏在了手心里,逃也舍不得逃,更舍不得压制她,看到她蹙眉就忧心,板起脸儿来就局促不已。 听到她发话:“今儿吃完饭,一会儿去护国寺看看爹爹,最近这段时间忙,也没时间去瞧瞧他老人家。你自己想好了,到时候怎么跟爹爹说。” 夏景行想想,这事儿也不能一直瞒着夏南天。 夏芍药如今肯给他机会去夏南天面前去解释,自然也是给他机会。若是一棒子将他打死,就此定了他的罪,恐怕早将他赶出门去了。 “好好!我回头一定向爹爹赔罪,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以为……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以后跟这些人也没什么干系。”哪知道今上没事儿,往洛阳跑什么啊。 劳民伤财不说,还害的他被媳妇儿冷落。 ************************************ 夏景行对今上充满了怨念,他的好弟弟生的好闺女逼死了他亲娘,霸占了他的家,生下俩没眼色的小崽子,小时候就没少欺负他,好不容易他长大了,从上到下都盼着他死。 好不容易他远离长安城,才过了几日甜甜蜜蜜的太平日子,他偏要南巡,带着这一窝大的小的仇人跑来洛阳,搅和了他的好日子。 当真可恼可恨! 夏景行与夏芍药坐上马车往护国寺去的时候,今上正带着亲近的人到了护国寺。 洛阳护国寺原本就有名气,自道静法师治好了夏南天,更是声名远扬。 今上到得洛阳行宫,这些日子也微服在洛阳街市上走了遭,也召集了本地的官员问话,寻古迹访名山,这就轮到了护国寺。 圣上亲临护国寺,何等隆重之事,禁卫军一早便将入寺的路封了,阻了信众前去拜佛,又有护国寺僧众从上到下的打扫卫生,务必给圣上一个好印象,万一圣上高兴,从国库拨些银子给菩萨修金身,也容易些。 夏南天也接到了小沙弥的通知,今日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别到处走动,免得冲撞了圣驾。 方丈上门来寻道静法师:“师叔啊,要不等圣驾到了,你老人家陪我去迎,我这心里没底啊。” 他这护国寺的香火,可全赖道静法师的名头。 道静法师慢吞吞拈了佛珠,直将早课做完了,这才抬了抬眼皮,看着师侄一脑门子油汗,嫌弃道:“你这般着急忙慌,可有半点出家人的从容之态?” 方丈管着偌大一个寺庙,若是香火不盛,这一寺的僧众可不得饿死? 最近这些年风调雨顺,洛阳城里的百姓日子尚且过得,还时不时有人将幼儿扔到护国寺门口。 出家人慈悲为怀,寺门口留下的婴儿,总不能转头就扔到后山去喂狼吧?除了养大这些小婴儿,护国寺别无他法。 无形之中,这又是一笔开支。 方丈将脑门上的油汗抹了,垂着头准备虚心听训。道静法师向来话不多,言简意赅,此刻也只提点一句:“佛门中人,既不向圣人求官位也不求权势,譬如圣人天子,便如山下庶民百姓一般。” 说了这一句,他再不说话了。 方丈心道:师侄我这不是想要求财么? 维持护国寺周转,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道静法师说的有理,方丈顿时觉得自己着相了。就算是求财,那也是给菩萨的,让人家亲手奉了上来才算心诚,他这般急赤白脸的,就落了下乘了。 得了道静法师的提点,等到圣人带着诸皇子官员驾临的时候,护国寺方丈穿了件半旧的僧衣,果然一副与世无争的高僧模样,带着寺中僧众前来迎接。 长安城里的各寺院主持,但有宫中所召去讲佛法,哪个也不敢轻忽,从无人跟护国寺方丈这般穿的简朴。 方丈越是不卑不亢,一身宽大的半旧僧衣,摆出无欲无求的样子来,结合山下挤的人山人海的信众,倒越发让圣上觉得护国寺果然佛法高深,故有大德高僧临世。 方丈亲自带着圣人与诸晋王以及诸皇子众官员一起在护国寺各处转了一圈,等进了早就预备好的院子里歇脚的时候,圣人果然问了。 “听说护国寺有位道静法师医术高明,今儿怎的没见?” 方丈伴驾这一个时辰,只觉深深领会了道静法师的意图,对他之前提点自己的那句话感激不尽——果然管用! 圣人这不是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 “道静师叔闲来只在禅房诵经,寺中大小事务从不插手。” 接待来宾这种工作,也轮不到他老人家来做。 道静法师如今就是护国寺的活招牌,他老人家就应该被供在佛坛上,受信众顶礼膜拜,就算是圣人也不能例外。 方丈在心里对道静法师钦佩不已:师叔睿智! 今上含笑点头:“原就该如此!法师大德高僧,岂能拿俗事去烦他?不如方丈前面带路,引朕去见见法师?” 方丈引了今上往道静法师的院子里过去,见得他身后跟着一溜兄弟儿子,外加下属官员,他这会儿也算是摸得今上的脉了,便停了脚步,做出个为难的样儿来:“圣上,师叔他老人家喜清静,这么多人……恐怕他的院子连门也不会开的。” 诸皇子面面相窥,晋王心里暗骂:老秃驴,本事不大架子倒不小! 众官员自动退后,表示:圣上您请! 圣人便跟着方丈往道静法师的院子里去了,身后跟着的官宦都停了下来。 道静法师这些日子在后山里采了不少的药草,今上来与不来,与他的生活全无影响。前面在迎接今上,他这里做完了早课,便将僧衣前襟系在腰间,在院里晒起了药草。 这些事情,他向来喜欢亲力亲为。 今上跟着方丈推开禅院门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院子里站着个大和尚,满面白须,慈眉善目,见到穿着龙袍的今上,不说俗礼,就连僧礼也无半个。 “今儿天气好,就晒晒药草,既然来了就过来喝杯茶吧。” 老和尚自说自话,寻常跟夏南天也这般相处,今上听得这话,却似行走了千里万里的人,瞬间就将身上那一重身份的枷锁放下,果真跟个故交旧友一般,随意过去坐在了院中石凳上。 方丈嘴角暗抽:师傅也太能装相了! 可惜圣人似乎还真就吃他这套。 他哪里知道,活到道静法师这个年纪,又游历多年,禅心既定,喜怒皆无,在他的心里,夏南天与今上还真没什么分别。 老和尚亲自烹的茶,甘甜的山泉水,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茶,清香益远,入口微苦,却回甘无穷。 今上坐在这静谧的小院里,喝了一杯道静法师亲手烹的野茶,方丈默默退了出去,觉得师叔这等高人,他是学不来的。 就算他再得着道静法师的指点,不卑不亢,可还是没办法把当今圣上当做寻常的凡夫俗子对待。 他二位静坐喝茶,方丈便只觉再待下去,不利于自己的形象,便聪明的回避了。 院子外面静候的禁军以及宦官们见到护国寺的方丈都出来了,对这位道静法师可真是好奇死了。 也不知道今上与道静法师说了些什么,从法师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似乎心情很好,全程带着微笑,依着方丈的经验,他家师叔若是能同今上说个十来句话就算不错了。 临走的时候,今上还问及外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道静法师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那一位。听方丈说起夏南天也在寺内,便传了他过来。 夏南天休养了这些日子了,整个人气色极好,哪里有一丝丝病过的影子。 他是草民,自然做不到道静法师的洒脱,见得今上便行了跪拜大礼。回了今上几句问话,又得了赏,这才跟在山中众僧身后,一直目送着圣驾离开,总算长松了一口气。 夏芍药夫妻到得护国寺的时候,圣驾才离开一刻钟左右,禁卫军也才坦然有序的撤离。 被拦着的信众们挨挨挤挤往寺里去了,马车寸步难行,夏芍药夫妻索性下了马车,混在这群信众里面往寺里去,素娥问旁边提着竹篮子来进香的老婆婆:“大娘,今儿这是怎么了?” 那老婆婆似遇上了大喜事一般:“今儿万岁爷来护国寺了,后面跟着一溜儿当官的,还有皇子呢,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呢。” 夏景行将夏芍药护在怀里,以防被人挤到。 夫妻二人好不容易到得夏南天所住的小院子,都挤出一头的汗来,待听得他今儿也见了圣驾,夏景行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夏芍药倒好奇问起来:“爹爹,圣人长什么模样?”那样子浑似今上就应该异于常人才对。 夏南天逗她:“圣上自然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个嘴巴,难道会少一个不成?” 院子里再没旁人,他这般打趣的话也只是父女二人笑谈,只作寻常。 打趣完了,夏芍药睇一眼夏景行,他心领神会,暗道:若想让老婆原谅,大约还得着落在岳丈身上。 只要岳丈能原谅,老婆向来极听岳丈的话,这事儿可就算迎刃而解了。 他上前去,撩起衣襟来跪在了夏南天面前,倒吓了夏南天一跳:“哎哎,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夏芍药轻描淡写,“让他跪着,他不跪着恐怕心里不舒服。” 夏南天面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还当自己不在家里看着,夏景行竟然欺到了闺女头上来。 待听得夏景行自首完了,倒又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夏景行倒是个好孩子,只是命太苦了些,亲爹无情,继母不仁,堂堂侯府嫡长子,竟然差点病死在道旁,也算得可怜。 况当初他心里大约就想着与侯府断了关系,反正这等家人不认也罢,所以夏南天让他改姓入赘,他便痛痛快快应了,成亲近一年,待闺女也体贴,夫妻俩恩恩爱爱,没得因为这些陈年旧事而伤了女婿的心。 “你这孩子,快起来!说到底是你家里人之故,才令你伤心失望,这却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只如今你既入了夏家门,便是我的儿子,从今往儿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后半生还指靠着你养老呢,快快起来。” 夏南天轻易原谅了夏景行,一点要追究的意思也无,夏芍药便冷哼一声,“爹爹心眼也忒好了!” “你这丫头,刀子嘴豆腐心!” 夏南天这却是在夏景行面前为自家闺女说话。 别瞧着这丫头嘴巴不饶人,心却是极好的。 夏景行被夏南天扶了起来,心中只觉暖意融融。夏南天是位宽厚睿智的长者,就算是在病中也从无迁怒他人的习惯。夏景行初进夏家门,见过他病骨支离的模样,还陪着他聊天解闷儿,那时候未尝不是在羡慕着夏芍药。 她的爹爹虽然病的捱着日子过,可父女情深,委实令人称羡。 相处了近一年功夫,夏景行向来只拿他当长辈来尊敬的,这会儿却打心底里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亲爹不拿他当一回事,岳丈却待他如父,这与亲爹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南天可是比他的亲爹更令他生出了亲近之心,只觉得夏南天一点也没说错,将来还指靠着他养老呢。 夏家这一家子,从上到下,父亲媳妇儿,将来还会有儿女绕膝,可不就是他最亲的人嘛! “爹爹——” 夏景行语意微哽,夏南天世事洞明,心头宽慰:总算闺女当初没挑错了人!这一个可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呢! “你若觉得对不住爹爹,就快快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孙女来带。” 夏景行眨眨眼睛,将眸中那股湿意压下去,瞅了一眼夏芍药:“这事儿……我听娘子的!” 夏南天顿时笑出声来。 ****************************** 回去的路上,夏芍药仍旧板着一张脸。 素娥这次不等夏景行上马车,自己立刻窜到了前面爬上了车辕,另外一边坐着车夫,夏景行原本就没打算坐车辕上,准备跟着媳妇儿进车厢,也好哄得媳妇儿回心转意。 见得素娥的举动,在心里默默的给这丫头点了个赞:果真是个有眼色的好丫头! 夏芍药上了马车,靠着车厢歪着。夏景行挑帘上去,坐在了她身边,伸臂就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一会等马车走起来,脑袋靠在车板壁上,可不要撞的头疼?靠我怀里。” “巧言令色!” 夏芍药从他怀里挣扎着坐起来,直接坐到了对面去:“你这般满嘴谎言,爹爹也被你哄的晕头转向,还当你是好人。我是再不敢信你的了!” 夏景行也跟着坐到了对面去,硬将她困在自己怀里,声音低柔似水,“娘子说哪里话?我跟爹爹说的,可是句句实话!以前也不是有意欺瞒,娘子就饶了我这一回罢?你若是不心疼我,怎会在爹爹面前那样儿?” “我哪样儿了?你说我哪样儿了” 夏芍药挣扎不脱,索性仰着小脑袋质问他:“我在爹爹面前哪样了?” 夏景行唇边带笑,幽深黑沉的眸子里也似泛着柔情蜜意一般:“你若是在爹爹面面急急替我辩解,爹爹说不定会真的动怒。你在爹爹面前越加生气,爹爹为着咱们夫妻情份,也不想咱们为着此事生份了,待我必定和颜悦色,宽厚有加。表面上看你是在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实则还是在爹爹面前护着我,怕爹爹责备我!” 夏芍药面上瞬间红了,眸子里的尴尬一闪而过,有着被人瞧破的局促,只声音却高了起来:“你你……你瞎说什么?!谁在爹爹面前护着你了?我恨不得爹爹将你揍成个猪头,也好消我心头之气!当初就骗了我,这会儿又来花言巧语的糊弄我。指望着以后我会相信你?哼!” 她这般色厉内荏的小模样,分明便是被夏景行说中了心事,还嘴硬死不肯承认,别提多可爱了! 夏景行也知她心头顾虑,立刻向她保证:“下不为例!这次算是欺瞒了爹爹跟娘子,以后我发誓,这辈子都决不敢再撒谎骗娘子了,若再有此事,娘子只管将我逐出家门……”他话未说完,唇上便被夏芍药纤手掩住,“你想的美!骗了人还想一拍两散,自己跑去外面逍遥!你休想!再有下次撒谎骗我,看我不将你关在柴房里,打断你的腿!” 似乎她也知道夏景行被逐出家门,乃是他生平痛事,便不欲拿此事来训他。 一家人,但有争吵,意见不合,或者隐瞒欺骗,总能有机会改正,就算是关在家里抽一顿鞭子,罚在祠堂跪祖宗牌位,数月不让出门,怎么样都行,而非赶尽杀绝,将这个人逼入死路。 那是对付仇人的手腕。 事至今日,夏景行终于能够分辨家人与仇人的区别在哪里了。 眼前的小丫头虽然面上还绷着,但唇边隐有笑意,睇一眼他,眸中清波缠绵,夏景行此刻心中激荡,与她并无不同。 他将人是紧搂在怀里,在她额头轻轻的亲了一记:“我以后一定一定听娘子的话,坚决不会欺瞒娘子!”表完了决心,顺着她明眸瑶鼻一路亲了下来,终于攫得那嫣红,便急不可耐的亲了上去。 这才冷落了他一日两夜,便似三生未曾亲近过,真是让他煎熬至极! 亲密惯了,忽然之间被她冷落,就好似在冬日的热被窝里浇一盆冰水,冷的哆嗦,再不能忍。 尝过了温暖的滋味,哪里愿意回去再忍受那冷漠与寒凉? 坐在车辕上的素娥与车夫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的坐着。素娥就当自己耳朵聋了,听不到马车内细细的声音,夫妻俩的甜言蜜语。 马车一路到得夏府门口,下车的时候,素娥往后一缩,也不似往日一般,麻溜上前去掀开车帘。马车里,夏景行吩咐一声:“直接将马车赶到院子里去。” 守门的小厮大开中门,马车直驶入思萱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V章 第四十五章 夏芍药头发有些乱,满面酡红,被夏景行一路抱回了房里。 所幸她身上衣裙还穿的整整齐齐,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见人了。 思萱堂的丫环们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小夫妻俩昨儿冷战了一天,今儿早晨出门还没和好,这会儿回来甜甜蜜蜜,恨不得粘在一起,心里都认定了这是夏南天的功劳。 ——还是老爷有办法! 若是再放任这小两口冷战下去,丫环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及止晚上,夏景行如愿回到了床上去,夏芍药这才细细的问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初听到他讲起身世,她其实是震惊大于愤怒的。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从小生于这样的家庭,受到这等待遇,还不知道性情会变成什么样儿。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被欺瞒了这么久,那点心疼与震惊都被强压了下去。 这时候最是能够试出来夏景行品性的时候。若是他心地不够宽厚,或者性情实质很暴躁,平日只是装做温柔,在袒露身世内心之际,她这样冷淡的态度足以令他生出不平怨气来,行动言语之间必会露出来。 然而并没有,从始至终夏景行都极力的想办法讨好她,求得她的原谅。 夏芍药愈到后来,见得他百般殷勤的模样,其实心中气早消的一干二净,又见他敬夏南天如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时候始窃喜自己捡到了宝。二人头并头睡着,身子绞股儿扭在一处,肌肤相贴,听得他讲起小时候初次听到亲母自缢之时的感觉:“……祖父在午睡,我自己溜出来玩,大约是五六岁吧,听得院子里洒扫的婆子闲话,小声议论先头的世子夫人真是聪明,被郡主欺上门来,抢了夫婿,若是真拿了休书回家,行哥儿可怎么办呢?这家里又哪有他的立足之地?!她倒是聪明,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房里,以世子夫人原配的身份埋在了祖坟里,行哥儿嫡长子的名份就谁也夺不走了……” 王氏过世的时候,夏景行还很小,她长什么模样后来早就记不得了。老侯爷也不让下面人在他面前提起来。这让夏景行长到四岁上,每次见到南平郡主,下面丫环婆子都让他叫母亲,他便乖乖叫了,甚至对宁景世都充满了孩童式的善意。 单论礼法,这并没有什么错,南平郡主到底是继母。 只那个夏天,他站在门廊拐角处,听到婆子这番话,犹如兜头浇下来一盆雪水,从头顶冷到了脚底,大热的天打了个哆嗦,跑回去推醒了睡着的老侯爷,将这段话讲给他听。 他当时执拗起来,老侯爷拗不过他,又觉得瞒着也不是长久之法,便将这事儿讲给他听。 南平郡主并非什么心胸开阔的妇人,老侯爷就怕长孙偏执起来,打从心底里恨起亲父继母,小孩子又不懂掩藏,万一哪日他看顾不周,落到了南平郡主手里,这孩子就怕保不住。 从头至尾,老镇北侯就从未对南平郡主的性子抱什么期望。 夏芍药紧搂着他,一遍遍抚摸他宽阔的背,就好似抚摸当年那个惊惶失措的小孩。 夏景行搂紧了怀里的人儿,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亲了亲,心中一片平和安宁。 偏怀里的人儿还小声嘀咕:“说起来我似乎还应该感谢你的继母呢。” 夏景行:“……” “若非她这般恶毒,不但将你逐出家门,还要派人截杀,我哪有机会遇上你?”自然也无二人相遇成亲的机缘了。 夏景行不禁笑出声来,“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阴霾的背后总有阳光,这算是命运给了他一棒子之后赏的甜枣吗? 他低头去亲怀里的人,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夏芍药心里还带着好奇,“说起来,你那个调戏继母房里的丫环不成,反弄出人命的罪名,到底是怎么安到你身上的?” 这人连她房里的丫环俱都不曾正眼瞧过,又怎么会做出调戏继母房里丫环的事情? 夏景行轻笑:“这事儿确实另有其人,南平郡主不是还生了个儿子嘛,这可是他的杰作,只不过出了人命,便栽在了我身上而已。”只南平郡主也不管心里信不信此事是夏景行所为,但对着宁谦提起来,便将此事轻松栽到了夏景行身上。 宁谦对大儿子素来喜欢不起来,每次看到他眉眼带霜,冷冷看着自己的样子,倒好似这是个债主子,不是亲儿子。训夏景行几句吧,才开了口,他倒说:“父亲训儿子的这些话,父亲自己可做到了?” 宁谦大怒:“不孝的东西,难道我竟不知道怎么做,还要来听你的教训不成?”这世上历来只有老子训儿子的,哪有儿子反口来训老子的? 夏景行从小跟在老侯爷身边,瞧着他的神情活脱脱是老侯爷皱眉,厌恶自己儿子的神情,就连口吻也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宁谦总有种儿子被自己过世的老子附体的错觉,正瞪着眼睛瞧着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让他怎么喜欢得起来?! 次日醒来,又是另外一番景况。 二人自成亲之后向来恩爱,同房之后更见亲密,俱都比不上如今的甜蜜。夏芍药起身梳妆,夏景行便要上前去执笔为她描眉,夏芍药不肯:“你会画眉么?”咬唇:“还是以前替哪个女子画过眉?” 眉毛立了起来,颇有几分气势的质问。 夏景行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认识娘子之前,我连小娘子的手都没牵过,哪有机会替人画眉?” “听起来……似乎很遗憾呐!” 夏景行:“……”小丫头吃起醋来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你那位前夫婚妻……也没牵过手儿?”不是听说是老侯爷的至交好友的孙女儿吗?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夏景行这会儿倒有点后悔昨晚交待的太过彻底,好的坏的通通告诉她了。哪知道她连这个也要计较,真是甜蜜的负担。 “也就祖父活着的时候见过几面……”其实四五岁的时候的确拉着小姑娘的小胖手在侯府里玩过的,只后来老侯爷过世两家便极少来往,就连逢年过节的节礼南平郡主都不曾送过。 等夏景行出了事儿,那边便火速提出退亲,原也在情理之中的。 他都这般说了,夏芍药见他还要替自己画眉,便拿手捂着眉毛,“万一画坏了呢?” “凭为夫画画的本事,怎么可能?” “你这是拿我的脸当宣纸了?”夏芍药不情不愿挪开了手,还小心叮嘱:“你要是画坏这一次,以后休想我再让你画!” 丫环们俱都垂头摆饭,浑似没听到小夫妻俩的话一般,目不斜视摆好了饭,悄悄退了出去。 原本她们都习惯了侍候主子用饭,只这两日思萱堂的氛围一时冷来一时里热,变化太大,大家还是避着些为妙。 事实证明,夏景行的工笔画的造诣还是很高的,他从来没有如今这般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当年苦练工笔,准备讨圣上欢心的决定有多么的正确。 虽然并没有因此而改善他的处境与生活,但是……在讨好老婆这项技能上,擅工笔简直是太有用处了。闲时替她画芍药,晨起替她画眉,夫妻相视一笑,就连空气里似乎也甜的要淌出浓稠的蜜意来。 ——讨好圣人远不及讨好老婆来得重要! 得出这个结论的夏景行半日脸上都挂着笑意,吃完了早饭还陪媳妇儿去铺子里。正是芍药花的旺季,今年的生意尤其兴隆。除了从长安过来的权贵人家,本地买花的官眷富商百姓,还有外地前来订货的人家。 夏家花铺子里整日都是忙忙碌碌的,对门的何家也是如此。 下午的时候,夏景行的好心情终于被破坏了。 下面伙计来报,来了对兄妹买花,称要见铺子里的少东家。 夏芍药还当来了大买家,便亲自下楼去迎,夏景行紧随其后。哪知道到得楼下才发现,这对兄妹不是别人,正是宁景兰与宁景世。 原来那日自夏芍药离开之后,宁景兰便气恨不已,常氏又不曾替她出头教训夏芍药,这使得她越想越气,对常氏也怨怼不已。 再指望常氏带她出门是不可能了,便想到了近日在府里的宁景世。 自姚仙仙进了府,宁景世出门的次数便明显减少。晋王世子与世子妃对此都乐见其成,颇觉此招效果不错。 但宁景世自那日在府里遇见了夏芍药与何娉婷,心里便痒痒,就算对着姚仙仙也还时不时的要想上一回,总觉得要尝尝旁人老婆的滋味才好。 夏芍药的身份是瞒不住的,只回头问了那天引路的婆子,便知道了她做的营生,以及芍药花铺子的地址。 恰这时,宁景兰寻上门来,提出想要让宁景世带她出门去买花。 宁景世正有此意,兄妹俩一拍即合。待得宁景世转头去向常氏提出,要带了亲妹子出去逛逛,常氏也不好阻拦太过。 长成的长年郎,又向来恣意惯了的,她若拦的太过,回头报到南平郡主那里,倒让南平郡主觉得她这做舅母的管的太宽,连宁景兰由兄长做陪出趟门都阻三阻四,埋怨起来就不好了。 常氏吩咐下面人套了车,又派了身边的婆子跟着,还有王府的护卫,万一有什么事儿,只回来报给她知道就好。 兄妹俩这才出了门,直朝着夏家花铺子里过来了。 “夏少东——” 宁景世见到夏芍药,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拿出自己最斯文的派头来搭话,哪知道才开口,身边的宁景兰便挥手将店里雕花漆木架子上摆着的一盆金带围给推了下来,花盆顿时四分五裂,花根泥土以及正盛放的花朵皆委顿在地。 “真是对不住,失手了。” 宁景兰仰着张嚣张得意的脸,去瞧夏芍药的脸色。 夏芍药却跟见了鬼似的,猛然回头去瞧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夏景行,还去推他:“你快上楼去。”被宁家兄妹瞧见了,晋王可不得找上门来? 夏景行整张脸还隐藏在二楼与一楼楼梯间的阴影里,下面的人只瞧见了他的半边身子,却未曾瞧见他的脸。 “宁景兰你做什么?”宁景世瞪了妹妹一眼,他是跑来搭讪的,正极力想要在夏芍药面前刷好感度,哪知道自家妹子不争气,一上来就拆了他的台。 宁景兰回头又将左手边花架子上摆着的一盆紫楼台给推到了地上,花盆落地又砸的粉碎。这下子店里从掌柜到伙计,连同前来看花的买家们都停止了正在商谈的生意,瞧着宁景兰不做声。 “舍妹……舍妹脑子有些毛病,夏少东别生气,这花值多少我一定赔!”宁景世此刻眼里只有美人,平日又是张口就来的性子,生怕得罪了美人儿,编排起宁景兰来真是极为顺口。 铺子里还有不少的买家,都是爱花惜花之人,原本对宁景兰推倒花盆的行为十分不齿,一看就是上门来寻衅滋事的,待听得宁景世之语,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傻子啊?! 谁还跟傻子计较?! 反正夏家一样是赚钱,这傻子的哥哥穿金戴玉,头上的翠玉冠子瞧着成色便极好,腰上的玉佩也不是凡品,两盆花还是赔得起的,只可惜了这两盆花了。 宁景兰听得自家哥哥此话即出,铺子里人人侧目,顿时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宁景世——”连名带姓喊了出来。 其实出门之前,兄妹俩只就此次的目的地达成了一致,但于此次出行的动机却从未交流。做兄长的想着讨好夏芍药,既然她家是卖花的,带着妹妹来买花,既照顾了夏芍药的生意,又有了与美人儿结交的名头,岂不两全其美。 但宁景兰的想法却全然不同。 她就是来寻仇的! 这才导致了兄妹俩当着夏芍药的面儿差点吵起来。 宁景世还想着遮掩一二,好歹别打破了美人儿对他的幻想,而宁景兰却恨的咬牙切齿:这夏家少东……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她哥哥?! 真是无耻之尤! 宁景兰的脑补能力还是很强的。 兄妹俩心思南辕北辙,全然不在一处。这就使得宁景世编排妹妹,做妹妹的对兄长侧目:好哇你这风流的毛病真是没得改了?!为了讨好这卖花女,连亲妹妹都要编排! 兄妹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眼瞧着要吵起来,旁边围观的买家听得“宁景世”三个字,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猜出来了这兄妹二人的身份,暗道可惜:原来晋王爷的外孙女儿竟然是个傻的! 没瞧出来啊。 宁景世美人还没搭上话,倒差点跟亲妹子吵起来。兄妹二人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隐在楼梯间的夏景行不但没有退去,反牵住了夏芍药的手,缓缓从楼楼转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夏芍药心里急的没法,小声埋怨:“你还嫌不够乱啊?这些人我来打发就成,左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出来干嘛?”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总有机会碰面,何必躲躲藏藏?” 宁景兰跟见了鬼似的尖叫一声,直往宁景世身后躲去,“他他他……他不是死了吗?” 南平郡主派人截杀夏景行之事,外面人不知道,家里只瞒着宁谦,就连宁景世也不知道,只宁景兰常日在后宅,与母亲关系又亲密,便从南平郡主贴身的丫环婆子嘴里露出点口风来,竟知道了。 她先时知道了,到底还是小女孩儿,自小养的跋扈,可也没起过让这嫡长兄去死的念头,没想到自个亲娘真个做下了这等事体,倒吓的她做过好几日噩梦,过了半年之久,后来才渐次忘掉了这回事。 没想到此次能在夏家花铺子里瞧见他,可不吓的失声叫出来? 比起宁景兰的惊吓,宁景世可就是心虚了。 当日他强了南平郡主房里的丫环红玉,没想到那丫环倒是个性烈的,被他得着了身子,便一头撞死在了他面前。 这使得宁景世好不扫兴。 他在镇北侯府向来为所欲为惯了,只先时在老侯爷面前还收敛些,及止成了人,通晓人事,宁谦在男女之情上向来不拘管儿子,有时候父子俩在外面游玩碰上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宁谦倒觉得男儿生来不风流,岂不糟蹋了这副七尺之躯? 因此,比之沉闷古板,反口训起他来神似他亲爹的夏景行来,宁谦反倒觉得次子更合自己心意。 只宁景世没想到因着红玉的事情,他亲娘借机生事,将此事强栽到了兄长的身上,将他逐出了家门。 这就让他再次见到兄长,有些不好意思了。 宁谦大怒的原因便是长子平日瞧着规矩古板,不沾男女□□,哪知道一肚子男盗女娼,竟然□□了继母房里的丫环。 男女之情本是你情我愿之事,两情缱绻也算得风流佳话,若是他自己院里的丫环,就算真弄出人命来,也可遮掩一二。可将这主意打到了继母房里的丫环身上,逼死了人,便是居心不良! 焉知他不是对亲父继母心怀怨念,存心报复,这才有此一事? 细究起来,不禁毛骨悚然,前有王氏自缢而死,后有继承侯府家业一事,更要怀疑他一副平静的面孔下面藏着什么恶念了。若是整个镇北侯府将来落到了他手里,万一他报复起来,该如何是好? 宁谦对这儿子起先只是不喜,后来又成了厌恶,至最后被南平郡主在耳边吹风,哭哭啼啼诉说自己受到的惊吓:“……红玉平日对他也很恭敬,他怎么下得去手啊?如果他开口跟我要,我做母亲的给他一个房里人,也不算什么。可这将人□□在我屋里,难道说出去就好听了?那丫头一头撞到柱子里,我这会儿眼前还是她脑浆子都撞出来的样子,晚上都睡不安稳……”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纠缠,非常时刻南平郡主也不得不开始学着示弱,用眼泪来达成目的。 ——宁谦对长子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心寒恐惧了。 谁知道这孽障对家里人还存着什么恶念呢! 他做了愧对儿子的事情,却又打死不想承认,当初的王氏就是他与南平郡主联手逼死。原本这一份应有的愧疚之情也早转做了恼恨:王氏这个没眼色的,就算是死也应该拿到了休书回娘家去死,自缢在镇北侯府,令得整个镇北侯府蒙羞,这就是她的不是了! 她这是死也不肯放过镇北侯府啊! 宁谦这般作想,原就不奇怪,他行事只凭个人喜恶,也只为自己考虑,从自身利益出发,却全然不从王氏的角度着想,她也只是一个被逼走投无路,不得不拿自己的生命来捍卫幼子名份的可怜女人。 宁谦是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觉得不能纵容夏景行,又想到他那往候府抹黑的生母,再由得南平郡主在外放风,将他的劣迹昭告天下,心中早就有了取舍,索性将他一逐了之,任他在外自生自灭。 原本最亲近的父子关系,以最开始的漠视,到后来的厌恶戒备,最后的恶意揣测而告终,终于渐行渐远,再无挽回的可能。 此刻宁景兰与宁景世事隔近一年,再见到长兄,做弟弟的早就心虚恐惶,做妹妹的也是吓的面如土色,只当自己大白天见鬼了,被夏景行一喝,顿时惶惶相顾,问都没再敢问,从速退了出去。 退出来之后,惊魂未定的宁景兰还问兄长:“我方才……方才似乎瞧见他牵着夏家少东的手……” ——夏家少东到底是什么邪物啊 宁景世回想起来,似乎还真有这样一幕,顿时满腹不是滋味,前后一联系,遂得出了个令自己瞠目结舌的结论:“不会……不会夏家少东嫁的就是他吧?” 这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V章 第四十六章 “他们……这就走了?” 夏芍药没想到夏景行现身,倒将宁家兄妹俩吓跑了。 不应该啊! 难道不是宁家兄妹俩见到夏景行,受到惊吓更多的应该是宁景行吗?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宁家兄妹俩受到的惊吓居多?! 夏景行从来顾虑的就不是这兄妹俩,而是这兄妹俩身后站着的晋王。 晋王现下在洛阳,只要宁家兄妹俩知道了他的行踪,晋王焉有不知之理。不过晋王如何,都不应该在老婆的忧虑范围之内,都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因此夏景行便不再多言,只笑着捏了下她笔挺的鼻子:“我吓跑了他们,不是很好吗?” 夏芍药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功用,哪里用得着担心个半死,这会儿皱着鼻子叹气:“可惜了我两盆芍药花。她这样的性子,当真嫁得出去?” 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啊?! 她不过一句无心的话,哪知道当日夏家花铺子里前来买花的客人不少,内中也有亲戚在洛阳府当官,近日与长安来的权贵交好,也盼着能结一门贵亲,还有四处打听这次随驾来的贵女身份品格的,可不就传到了耳朵里。 从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晋王外孙女脑子有点毛病这事儿很快便传遍了,说的人言之凿凿,都道这话可不是别人传的,乃是她的亲兄长传的。 很多人不知道夏芍药与宁景兰之前的过节,只用眼睛看到宁景兰进了夏家铺子就砸了两盆花,张狂跋扈,其兄长代为致歉,表示要赔偿夏家的损失。 众人还道,他摊上个这样横冲直撞的傻妹妹,也算是可怜。 宁景兰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回去之后就做了两日的恶梦,好不容易好些了,常氏在府里开宴,请了她新近结交的闺中密友。 哪知道帖子递过去了,这些未嫁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托词不肯前来。 常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其中有古怪。那些女子的母亲前来赴宴,常氏问了几句都没探出究竟来,等到宴散了,将跟着宁景兰与宁景世的侍卫召来一问,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是宁家兄妹俩跑到夏家铺子里去,兄妹俩心思不同,这才出了岔子。 “我就知道,这一对兄妹俱是蠢货,旁人费尽了心机的打点,好歹别带累了我的名声,反是他们自己上赶着犯蠢!”哪有亲兄长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妹妹傻的? 还有宁景世,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南平郡主教养的好儿子! 被召来的护卫乃是晋王世子的心腹,对常氏素来也敬服,只吐露其一,见常氏都已经气的面色发青,考虑再三,总觉得与其瞒着倒不如及早说出来,只能期期艾艾将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镇北侯府嫡长子的事情倒了出来。 常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不是前些日子听说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招赘?我恍惚听说还改了姓的。” ——难道宁景行真的肯放弃亲娘以命相抵换来的嫡长子的名份? 那护卫起先还不大相信此事,后来自己私下探查,只为着在晋王世子面前好回话。一打听之下,连夏景行当初病卧道旁,差点露尸荒野的事情都打听了出来。 “据说侯府长公子乃是被夏少东所救,当时命悬一线。后来感激夏少东的救命之恩,这才入了夏家门。” 常氏想的可不似护卫这般简单。自来只听说过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没听说过男子被救,不但以身相许,还连祖宗姓氏也改了的。 若非不是被逼到了山穷山尽的地步,夏景行何至于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只不过这种事情,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好指责公公做事偏颇,只顾着护佑亲女,以及自己闺女生的孩子,把旁人母子往死路上逼。已经逼死了当娘的,后来是连儿子也不放过了。 等到晋王世子晚上回来,常氏也只能在世子面前叹息:“……怎么就不肯给旁人一条活路呢?” 晋王府的侍卫前去截杀夏景行,是得了晋王的手令的。 南平郡主求上门来,当爹的舍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父女俩一心都想着斩草除根,便派了侍卫前去。 此事晋王世子未曾经手,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时日久了,他身边的护卫与晋王身边的护卫也有交好的,渐渐便露出了些端倪,他知道了便跟常氏叹了一回:“父王与大姐做的也太过了。” 夫妻俩虽不好插手,心里倒是不赞同南平郡主与晋王的行为。 晋王妃向来教养世子严苛,轮到常氏了,就连晋王世子也叮嘱妻子:“大姐让父王给惯的,养成了那样厉害的性子,也不见得过的好。咱们家小薇还是不要纵着了,让她懂事明理,别争强好胜,只以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就能随心所欲。” 常氏颇为赞同丈夫的话,在女儿的教养上很是上心。 如今夫妻二人得着了夏景行的消息,便不欲告诉晋王,“若是父王知道了,可不又多生一桩事端?” “可若是表弟或者表妹露一句口风,父王还不是迟早要知道的。” 晋王世子安慰妻子:“说不定等父王知道了,他都已经跟着皇伯父下江南了。况且宁府长公子都已经改了姓,表明态度,与宁府撇清干系,何苦还要苦缠不放?说起来倒不是大公子与王府生事结怨,反是咱们府里的不是了。” 说多了都让人无地自容。 **************************************** 事实上,没过几日,晋王世子与常氏的担心便成了真。宁景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新结交的朋友最近都不再请她出去玩,宁景世又嫌弃她带出去闯祸,虽然对美人再起不了什么歪心思了,但宁景兰的行为也着实丢脸。 她再求了宁景世带她出去玩,便被宁景世给抢白了一顿:“我带你出去打砸抢?”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该装相的时候装相,从来没有一上门就打砸的道理。 宁景兰去求常氏带她出门做客,为着她去了夏家花店里闹事,常氏便不肯再带她出去,“洛阳城说小不小,可夏家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多,甚样人都有。兰姐儿还是乖乖在府里住着,过得几日圣人便要起驾南巡了,到时候父王带着你,还怕没有好地方去玩?” 这是提点她:姑娘你在洛阳城里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就算是出去见客,也只是给别人平白的当笑话来看,亲事就别指望了,还是安生两日吧。 宁景兰一圈求下来,见无人带她出门,索性便哭着求到了晋王头上。 晋王哪里舍得外孙女受委屈,当下就表示她可以带着护卫出门。多问了两句,便知道了夏景行的行踪,再派人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没想到他倒舍得下,肯将侯府尊贵的姓氏舍弃掉,入赘女家,还姓了那商户的姓。 不过到底他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报复回来,还是已经放下往日旧怨,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晋王还是想瞧一瞧的。 ****************************** 宁景兰来夏家店里闹事的七天以后,一大早夏景行被燕王请到了燕王府别院,夏芍药坐着马车往花铺子里去的时候,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夏家马车里只坐着夏芍药与秋碧一主一仆,赶车的是夏家的老仆人,倒是有两名燕王府借调来的护卫跟车,但对方足有十来个人,将夏家的马车团团围住,很轻易就将人劫走了。 那领头的前来劫人的汉子留了句口信:“想见夏姑娘,就请她家夫婿前往城西,出得城外二里有个种满了垂柳的庄子。” 燕王府的护卫拼死也没能救回夏芍药,急急去燕王府复命。 夏芍药被劫的时候,秋碧死死护在她面前,吓的哆嗦也不肯让开,被那劫匪一个手刀便敲晕了过去。 “别动手,我自己走。” 比起昏迷过去被劫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夏芍药还是更喜欢自己从始至终都清清着。 她被这帮人从自己家的马车里揪了出来,塞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只车壁上连窗户也没有,竟然是从里面钉死的。她试着以马蹄声判断路程的远近,又或者想要沿途留下记号,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了。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绕了路还是确实需要这么久,等夏芍药下了马车,已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了。 那些人让她下了马车,便撤离了,只小院门口就有人守着,夏芍药试着往外走,守门的也不说话,只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将她又逼回了院内。 她只得回去,就坐在院里的垂柳之下,心中思来想去,猜不出头绪,总想着今日来劫她的这帮人的来路。 到底是她以往得罪的同行呢还是晋王府里的人? 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思来想去,她最近得罪的同行也就只有何家兄妹俩。何家与夏家也不是今日才结怨的,以往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过招,也没出过这种事情。况且何娉婷的性子瞧着也不习惯使阴的。与其使阴的,倒还不如与她大吵一架来的痛快呢。 结论自然只有一个:晋王。 夏芍药对晋王的厌恶自不必说,做人父亲,溺爱孩子到这种地步,且一再枉顾是非曲直,一味包庇纵容孩子做恶,已是不该,他竟然还亲自出手,就更是不该了。 只是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得今上青眼,夏芍药心中那点平民百姓对于天子的敬仰瞬间就没了:天子竟然眼瞎至此?! 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疑问,倒不好讲给旁人听。只夜来在被窝里小夫妻俩喁喁私语之时,讲给夏景行听。 夏景行听了笑的不行,摸着她细滑的肌肤半日才道:“天子也是人,也有好恶。有时候为了他自己的好恶,自然也会包庇纵容臣下或者兄弟儿女。你当天子都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啊?” 夏芍药十分怀疑:难道天子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 夏景行总觉得,他要是再讲下去,老婆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他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老婆打开新世界的窗子,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 于是他将些宫中旧闻,皇帝被臣下蒙蔽的事情讲给夏芍药听,也算是给她开开眼。 晋王来的时候,原本期望之中应该是吓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正一脸安然的坐在垂柳之下喝茶,小院里煮茶的是个半聋的婆子,夏芍药问她几句话,她伸长脖子就是听不清楚,只看口型瞎猜,差点累死了她。 索性她不再问这婆子的话,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道理大天白日她能被人劫到这地界给弄死。便接了这婆子煮的茶来喝。 小院门大开,但见身着紫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而来,面色肃穆,进来之后既不开口也不坐,只站在五步开外打量着夏芍药。 夏芍药见他服色年纪,已猜到这是晋王,只假装自己是升斗小民,全然不知皇室宗亲的服色,安然喝茶。 “姑娘倒是好雅兴,难道不怕?” 夏芍药轻笑:“圣人天子出行洛阳,若是洛阳出了一件凶杀案,猜猜会怎么样?” 最近洛阳市面上小偷小摸都被关了起来,沿街乞讨的早就被赶到了僻静之处,或者集中于城外野庙,不让进城乞讨,以免万一哪日圣人心血来潮,在洛阳城微服私访,总要让他老人家有个好心情。 若是在此刻洛阳里暴发出一件凶杀案,可不得震惊朝野。 夏家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在洛阳城里还是数得着名号的,扳着指头数一数,从皇子别院到长安随驾权贵,本地官员富户,多少人都买过夏家的芍药花。 好歹夏芍药在洛阳城也算得小有名气。 晋王没想到这小丫头瞧着年幼,脑瓜子倒转的挺快。 就算不是凶杀案,这时候闹出人口失踪案也不好。 “小丫头只会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还会做什么?” “种花,耍嘴皮子卖花。我也只会这两样。” 晋王见得这小丫头大言不惭,又想起自己是见过她的父亲的,跟着圣驾往护国寺去,圣上还特意召见了道静法师治好的病人,却原来就是眼前小丫头的父亲,宁景行——不,夏景行的岳丈。 夏景行改了姓,这让晋王心里滋味莫名。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一直防着这小子,以前在宫里没少警告他,只看着有好几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后来有一年却拼命学工笔画,就连圣人也赞赏不已,还赏了他一整套的画笔颜料。 那日他便亲自去警告夏景行:“以后想着凭这种小巧讨圣人的欢心这种事情,趁早别做,小心我让你再也没办法出现在圣人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当时一脸惨白,只垂头不语,此后便不在宫里作画了。 到底也算得识趣。 “听得夏姑娘招了个夫婿,也不知道你家夫婿会做什么?” 夏芍药听得这话开心了:“他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哄我开心,他自己也生活的开开心心的就好。”忽诧异道:“难道我还指望他去考功名不成?我可是听说朝廷有令,赘婿不得参加科考的,难道最近改令了?” 晋王:“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这小丫头倒是比夏景行更识趣,一早就摆明态度,他只需要好好做夏家的女婿,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无意再掺和侯府之事。 况且他都已经被逐出侯府,连姓氏也改掉了,难道还能翻出大浪来不成?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夏景行骑马赶到了庄子上,门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困着夏芍药的小院子。 夏芍药见到他进门,开口便撒娇埋怨:“夫君你怎么才来?我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再不来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夏景行几步便到了她面前,伸臂扶着她,将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瞧遍了,声音里尚带着焦虑:“可有哪里伤着了?快告诉我!” 夏芍药笑眯眯安抚他:“没有,我好好的。他们请了我过来喝杯茶,跟个老人家谈了几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朝着他挤眼睛。 夏景行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虽然知道已经没事了,还是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将她搂进了怀里:“吓死我了!一听到你出了事,吓的我魂飞魄散,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 “我哪里有乱跑?明明是去办正事。” “好!好!好!你是去办正事!为夫天天不务正业,以后一定陪着你护着你,别让别人再吓着你!” 夏芍药咯咯笑了,“让你跑出去玩,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丢下我自己去玩。” 夏景行深吸了一口气,一再向她保证:“不会了,我以后一定走哪都带着你,将你拴在腰带上,寸步也不分离!”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院子外紫色身影一闪而过,不曾再出现。 等他们手牵着手出得这小院子,门口的守卫早就不知所踪,二人一路出得庄子,回头望去,那庄子里似乎一点人气也无,只庭院深深,垂柳依依,鸦雀不闻,似乎先时夏景行进去之时,戒备森严的场景都是假象。 燕王护卫前去报信的时候,夏景行一听冷汗都快下来了,燕王准备调来人手去庄子上抢人,却被他阻止了。 “此事定然是晋王所为,他如果是为着试探我的虚实,看看我有无重回镇北侯府的打算。殿下调派人手去帮我,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让他觉得我怀有野心?索性我自己单人独骑前往,若是两日之后夫妇二人都不曾出现,殿下再寻我夫妇二人不迟。到那时候……还望殿下能替我夫妇照顾岳丈。” 晋王若真是向他与媳妇儿下手,就凭燕王调派的人手,让他们叔侄俩火拼,就算到时候他与夏芍药没死,此事被今上知道了,还当他挑唆皇家叔侄不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此事唯有他一个人前去,或可有解。 没想到晋王竟然不曾露面,只让人引了他去夏芍药被关的地方。 夏景行骑在马上,一直思考晋王这样做的理由。他从来不是这般藏头露尾的人,以前在宫里也不止一次警告他。但凡某一日夏景行在宫里获得了师傅的夸奖,传到圣人耳朵里,晋王总免不了要警告他一番。 晋王是防着万一圣上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当真起了惜才之心,留他在宫里任职,说不定这世子之位就有些危险了。 自家外孙子是什么德性,他一早也看清楚了。 宁景世与夏景行相比,自然是差远了。 他是不允许夏景行有一点点继承镇北侯府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没为难你?” 夏芍药第十五次回答他:“真的没有,他们打晕了秋碧,我就干脆跟着他们走了,直接被拉到了方才的院子里,喝了几杯茶,与晋王说了几句闲话,又等了许久,你就来了。” 夏景行还是不放心,“晋王也不是做无用功的人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将人抓到了引了他来,却又放了。 夏芍药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实话实话:“也许是他觉得你已经是夏家人了,以后就跟着我混日子了,赚点小钱在市井里过平和安宁的日子,无意于侯府之争,就没必要再为难你了。” 这么些年,晋王的许多次为难,还有生死交关的拼杀活命,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他但凡碰上与晋王有关的事情,必定惶惶不安,生怕晋王还有后招。 “好了,都过去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她伸手轻拍他宽阔的后背,缓缓抚摸,倒好似被抓的是夏景行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V章 第四十七 绑架一事,让夏景行惊魂未定,将夏芍药接回家之后,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倒好似一眨眼她就会被别人绑走。 夏芍药已经见过了晋王,反倒心中有了底。 晋王所求,不过就是镇北侯府的爵位,他的女儿与外孙的利益不被夏景行分割。这并非难以办到的事情。 当晚,夏景行紧搂着她睡,夫妻二人俱都失眠,从夏芍药被绑架这事上嗅到了危机感。 “娘子,燕王殿下在洛阳城。” 夏芍药想一想才明白,燕王就是当初夏景行陪读的那位皇子。 本朝藩王大部分是终老封地,但似晋王这般得了未来帝王欢心的长留京师也未必不可。 她翻个身,直接趴在夏景行胸膛之上,双目大亮:“夫君的意思是,燕王大有可为?” 燕王是从小养在中宫的,在一众皇子里面,与太子的关系算是最亲近的了。皇后从小就拿燕王当太子的左膀右臂在培养的。以今上的年纪,若是太子继位,燕王能如晋王一般,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如何,犹未可知。 夏景行摸摸她顺滑的发丝:“燕王驻守燕云十六州,他的意思是辽国这几年一直在囤兵苦练,恐怕有南侵的打算,到时候军中正是用人之际,为夫想去搏个爵位回来。”到时候足可与镇北侯府相抗衡,背后又有燕王做靠山,晋王也总有老去的一天。 夏芍药听闻他有从军之意,蹭的便坐了起来,“这个……你让我想想啊。” 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她可从来没想过让夏景行去搏功名。只是对上晋王的强权,她才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想象一下夏景行从小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长大,内心也许从来都想着有一天能够强大起来,将这些曾经踩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她心里不觉间就软了下来,复又趴了下来,软软偎依在他怀里,“战场上刀枪无眼呢。” 夏景行轻抚着她的背,隔着中衣感受到她腰背处顺滑的线条,便拿唇在她额头狠狠蹭了两下,这才道:“科举的路子是别想了,就算是我肚里也有些墨水,做得文章,可一级级往上考,晋王太容易在中间动手脚了。他若是使了手腕,我十多年都未入能考中,就算考中做个七品官,猴年马月才能爬上去?有的是法子阻止我出头。” 两个人都知道本朝赘婿是不能参加科考的,可他还是在夏芍药耳边念叨这个,是想告诉她,从一开始他就想明白的,绝了这条路。 “只有用军功拼杀上去,上面又有燕王,晋王是再无办法阻拦我出头!”说来说去,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夏芍药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他怀里,“可是,我舍不得你呀!” 说了这句,她半日不再动,夏景行亦将她紧搂在怀里,一句话不曾讲出口:我也……舍不得你! 他从小在镇北侯府见着南平郡主的冷眼长大,这么些年一直被人压在头顶,总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一般。也只有进了夏家门之后,才感受到了家人之间的关系。更别提夫妻相处一年,这当中由淡到浓的情义。 “改日我再同殿下商量商量,暂时开未开战,我也未必现在就要去幽州。” ********************** 燕王倒是很想直接将夏景行打包带走,只夏景行舍不得娇妻,他便开口取笑:“倒好似谁没娶过媳妇儿一般,单只有你有媳妇儿?!” 他先从幽州赶过来迎驾,燕王妃带着三岁的幼子后面慢慢出发,这两日也快到洛阳了。 燕王妃娘家父亲这次也在随驾之列,她心中挂念老父,燕王又想让儿子在今上面前刷个脸熟,小世子是在幽州出生,还未见过皇祖父呢。夫妻二人这才分开行走。 夏景行摸摸鼻子:“我跟殿下一样么?殿下是娶,我可是入赘,不听媳妇话,不但没饭吃,万一被她赶出家门可不要流落街头了?” 燕王绝倒:“你家媳妇听说也是个讲道理的,怎的到了你嘴里便成了胡搅蛮缠的了。如今外间可都在传,大堂姐的闺女是个傻的,进了你家店里就砸花,你媳妇可什么也没说。还是宁景世那小子说的,可不就从你家店里传出来的?” 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最后还传到了燕王耳朵里,可见传播之广。 原本长安伴驾的这些人们都知道宁景兰,只动过结亲心思的人也早早绝了这念头,实在是怕娶回个如南平郡主一般的媳妇儿。在洛阳听到传言,那些人家不由都庆幸:亏得没去提亲,不然娶回家个跋扈的媳妇儿尚能哄着供着,可若是娶回来个傻子,可是会影响下一代智商的。 伴随着宁景兰是个傻子的传言,作为故事的第一配角,夏芍药的名气也传了开来,这位夏家当家人的宽宏大量也流传甚广,甚至还影响了夏家的生意,最近更红火了。 去年分株今年打苞的芍药花都快卖光了,今年入帐比之去年可是翻了一倍有余。 长安来的权贵们也喜欢听故事,特别是夏芍药的能干以及孝顺。 “若是这些人知道夏家少东招赘的是你,恐怕都要炸了锅!你不考虑赶快去幽州躲一躲风头?” 夏景行也很为难,他急于建功立业,只夏芍药一句舍不得,倒让他心头柔情万千,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不去也行,反正我在洛阳没什么心腹,不如你先将我在洛阳的所有生意都接过去打理起来。” “不是吧——”夏景行哀号:“殿下我跟着你去幽州,咱们明儿就走!” 燕王一脸坏笑给他出主意:“其实你只要出面就好,各铺子里的帐务……你家里不是有个特别能干的媳妇儿吗?” 夏景行就好似今天才认识燕王一般,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殿下……殿下是请不起帐房先生了吗?”居然想用他家的免费劳动力。 “小气!你家现放着得用的,外面哪里能找到这般能干的?你放心,本王也没想着白白使唤你家媳妇儿,你们夫妻俩经营,每家铺子里的收益分一成给你们。” 夏景行还是愁眉苦脸:我家媳妇儿不差钱! 他是舍不得自家老婆辛苦,没想到回家跟夏芍药一商量,她立刻就答应了,还当场扯着他就要去找燕王:“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做?!夫君放心,我虽只会卖花,可于帐务上去是极熟的。燕王府的产业能让咱们打理,说明燕王信得过咱!” 这就往打倒晋王的道路上迈开了第一步。 夏景行看着干劲十足的媳妇儿默默的在心里流下了后悔的泪水:媳妇儿你是不知道燕王有多黑啊! 他做伴读那几年,没少给燕王写功课,也没少替燕王挨打。 好在燕王也不是全然没良心,不记得他的苦劳,只是……燕王殿下那个性子,得亏了媳妇儿是个女子,不然恐怕都要被他拉到幽州去做粮草官了。 媳妇儿不知道,可夏景行知道,这事儿只要沾了手就没有甩开的可能。他是早就决定了等燕云十六州打起来,他就要去挣军功的。到时候洛阳城里这一摊子……可不得全丢给了媳妇一个人操劳?! 对于满脸天真对燕王殿下并无深刻认识的媳妇儿,夏景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事儿……都怨他! 原还想着,万事有他,哪用得着媳妇儿为了他而操劳。如今看来……竟然拦不住了! ************************************ 过得两日,燕王妃也到了洛阳,燕王便以燕王妃的名义请了夏芍药前去,由夏景行作陪。 夫妻俩到得燕王府,燕王妃长途跋涉,一脸倦容,燕王小世子路上又不舒服,闹了肚子,还有些发烧,燕王妃也只见了夏芍药一面,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句,便要忙着去照顾小世子了。 反倒是燕王在书房里见了夏景行夫妻。 燕王生的英武伟岸,肤色略黑,又有幽州的朔风在面上刻出了刚毅的线条,倒似个将军一般。 他见得夏芍药弱质纤纤,容色倾绝,目中迅速溢满了笑意,朝着夏景行挤了下眼睛:小样儿!还真没想到讨了房俊媳妇儿,这等容色家世,竟然还会瞎猫撞着了死耗子捡了你回来?! 彼时夏景行与路边的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夏景行回以燕王一个得意的笑,又低头拉了夏芍药的手儿,在燕王面前也毫不避忌,倒闹了夏芍药一个大红脸,甩开了他的手嗔他一眼。 燕王朗声大笑:“早闻夏家少东孝顺能干,家里有些烂帐盘不清楚,今儿还要劳动夏少东了。” “殿下——”夏景行傻了眼,感情还要考试? 夏芍药却觉得这法子好。燕王不曾以性别来歧视女子,也不是任人唯亲,只以真本事用人,倒让她刮目相看了。 “夫君且慢,殿下派了你事体做,总要心里有谱的。” 这事儿名义上是燕王派给夏景行的事情,但实质上夏景行只能做到一半儿,帐面上的事儿除非夏芍药捏着了他的命门,如上次求原谅一般,才能静坐下来看会儿帐,真要让他常年累月的做下来,恐怕会要了他的命一般。 他对算帐真的是毫无兴趣。 夏芍药在书案前坐定,先草草翻了一下,发现十来本帐册子,各种铺子的都有,倒也能看懂。 她拉过算盘,一手翻帐本一手拨珠,噼哩叭啦就算了起来。 燕王目瞪口呆看着她算帐的速度,帐面翻的极快,她的手下更快,有时候算完几页倒好停下来,拿笔在其中一页勾一下,或者极快的标注,就又往下开始算了。 “她在家……就是这么算帐的?” 夏景行这下可得意了,用“殿下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不相信我家媳妇儿特别能干”的眼神看着燕王殿下,慢慢悠悠道:“这应该是她不太熟的行业,在家里算起帐来比这个速度可快多了。铺子里的掌柜最怕她核帐,一点点小问题也能被她找出来。不然殿下以为夏家的生意为何交到她手里也不见败落的,娘子总要有些看家本领的嘛!” ——媳妇儿真给他长脸! 燕王看着他这得意的眼神,直恨不得揍他一顿。 前两日他提起让夏芍药管帐,夏景行还万般不愿意,这会儿见得夏芍药的能干让他侧目,自己倒得意起来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宾主尽欢。 燕王订好了日子,唤了各铺子里的掌柜们来见夏景行夫妇。 这些掌柜们见到夏景行倒不意外,只见得他身边还跟着个美貌妇人,年纪又小,还当是他的身边人,都在心里猜测:这新来的王府管事倒是不靠谱,不带小厮帐房,倒好带着个妇人,可见也是个绣花枕头。 只是此事乃是燕王的决定,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景行与燕王怀着一样的心思,倒不想先点破了夏芍药的身份,只等盘帐的时候,好吓这些掌柜们一跳。 自此事之后,夏家算是依附了燕王府。 夏南天半生打拼,也只往官府送礼,铁打的官衙流水的知府,每到官员升迁任免,夏家免不了要大出血,重新再建立关系网。 夏芍药却是被逼无奈,猛不丁被晋王抓走,刺激的她心里瞬间对晋王升起了恨意。 倒不是为着自己,而是为着夏景行不平:将人家娘亲逼死,又逼的儿子走投无路,弃了祖宗姓氏家族产业入赘旁人,替别人家支撑门户,竟然还不放过,何须如此?! 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回来之后,夏芍药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就要任人鱼肉不成?! 夏家的女儿,理应一身铮铮傲骨,巾帼也能顶天立地,岂能落到任人宰割欺压的地步? 她不但要支撑起夏家门户,还要回护自家夫婿,令得他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立于长安城,再不教人轻视! 因此,听得燕王有意,她也乐于揽了这差事来。 夏景行舍不得她辛苦,可是等回到家,见得她兴高采烈的模样,倒也觉得高兴:媳妇儿似乎也很乐意干这些事儿呢。 ——傻丫头,看到有钱拿就高兴! 他哪里知道这是夏芍药在为他着想,觉得替燕王府管事正是以后摆脱晋王压制的第一步。 夫妻俩个将燕王府在洛阳的产业梳理了一遍,商量着先从哪家铺子开始入手盘帐的时候,随驾前来洛阳的长安城权贵们都炸了锅,到处都在传着镇北侯府的嫡长子入赘商户,连姓也改了。 可不就教燕王说中了,夏景行入赘夏家的事情传播的速度异常的快。 也不知道是哪府的女眷去行宫,将这事儿当做八卦讲给了余贵妇听,这事儿便传到了圣人的耳朵里。 他还将晋王召了过去,说了一句:“皇弟,凡事也别太过了。” 晋王还不知道圣人说的是什么,颇有几分莫名其妙:“皇兄说什么?” 圣人这么多年头一次对着这弟弟皱起了眉头:“听说镇北侯府的嫡长子入赘商户了,你也别逼的太狠了,总也要给这小子留条活路的。” 夏景行在圣人面前的印象不错,当初也记得他学过一阵子工笔画,倒是颇有长进,后来大约是不上心,便荒废了,圣人这里再没见过他的画儿。 南平郡主这侄女如何,圣人也心知肚明。逼的有夫之妇自缢而亡,她做人继室,圣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儿,又是晋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也算得王氏没福气,他倒不必出口干涉。 可如今涉及到了两代人,都还在纠缠不休,可不要成了孽缘? 晋王倒没觉得自己做错了,“皇兄不说,臣弟也打算不再追究那小子了。他反正也成了商户赘婿,连姓氏都改了,也无甚可惧之处。”又腆起脸笑道:“反正如今镇北侯府里只有阿宁一个儿子了,不如皇兄抬抬手,册了阿宁做侯府世子,也让你大侄女儿安安心?” 今上冷哼一声,瞪他一眼:“你倒只会为自己闺女打算,满肚子私心,若朕也如你这般行事,事事只顾忌自己骨肉,全然不顾忌礼法人伦,岂不要被御史参一个昏君的名号?” “那阿宁这世子之位到底是册还是不册啊?” “你下去吧,看到你我就头疼。也亏得是在洛阳城,不然若是在长安城,御史台岂不要炸了锅?”今上出行,为着自己的耳根清静,自然没带御史。 当年南平郡主的事儿可没少让御史们掀起一场口水战。 晋王见今上似乎并没有立刻下诏册封宁景世为世子的打算,也只得悻悻退下去,给自己闺女写信了。 ********************************** 长安城里,南平郡主接到晋王的家信,先是看到宁景世目前册封世子无望,面色便沉了下去,待看得后面,却又咬牙道:“这贱种居然没死,竟教他留下命来!”晋王府护卫来复命,只道宁景行已死,没想到他竟然活了下来。 待看得后来,却又笑了起来,暗道自己糊涂,让他活在这世上,看着自己儿子做了世子,将来还要做镇北侯,说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他却只能永远做个低贱的商户,跟着别人祖宗的姓氏,可不比死了的强? 等宁谦回家来,她便将这封信给宁谦看,还念叨:“夫君当初逐了行哥儿出去,我还想着待得他诚心悔改,又做出一番成绩来,再接了家来,与阿宁兄弟两个互相扶持着过下去。哪知道……他竟连祖宗姓氏也改了,还入赘了别家……真是可怜了父亲一番苦心培养他。” 宁谦将儿子逐出门去的时候只想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不要这儿子,原是有正当理由的,可没想到儿子却做出这种事情,跟了别人家的姓氏,从行动上表明:我跟宁府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这真是大大的让他不高兴了! 只有他逐出儿子,行使做父亲的权利,可没有儿子做出不认父亲的姿态来。 “孽子!这个孽子!”他重重拍着黄花梨的书案,恨不得那个逆子就在他面前,好打断了他的腿,让他尝尝这难堪的滋味。 ——可不就是难堪嘛! 儿子竟然连祖宗姓氏也抛弃了,做父亲的如何不难堪? 南平郡主见得宁谦气成了这般模样,暗暗高兴不已。 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总算没有白费,最终还是将夏景行的前程给彻底的毁了。 ***************************** 夏景行这些日子忙的起早贪黑,哪得空去考虑别人听到自己的事情时露出的惊讶的神情,或者心中如何做想。 一个人要是忙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胡思乱想了。更何况如今他是与夏芍药共事,镇日与媳妇儿形影不离,白日黑夜的在一起忙,一抬头就能瞧见她低垂的侧脸,线条柔和婉媚的令人心动,直恨不得放下手中的事情搂着她上榻去折腾个三天三夜。 燕王此人倒是颇有些手腕。他手底下的产业很杂,从皮货铺子到胭脂水粉香料宝石铺子再到赌场酒楼当铺钱庄,就差着妓院了。 皮货铺子里的东西据说是从燕云十六州收购而来的。 燕云十六州民风彪悍,况军中将士也时不时出门狩猎,所猎皮毛可比山中猎户零碎的收获要多的多。 而燕王选择在洛阳置办产业,一则洛阳不比长安打眼,那里他默认是太子的地盘,但凡其余皇子有心在长安坐大,太子也不会允许。 二则洛阳离长安并不算远,却极为繁华,消息灵通,兼济南北,实是个好地方。 旁的铺子都好说,夏景行还可以带着夏芍药,只赌场鱼龙混杂,他初次去,不想带着她,却被夏芍药缠着死活不让走,最后她穿了粗布衣裳,打扮成个小丫环,还拿脂粉涂黄了脸儿,夏景行这才同意了。 燕王的赌坊正是上次宁景世去赌的那一家,赵六奉命前去引诱宁景世,赢了银子要走,却被赌坊的伙计拖住不放,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与赌坊的护院打了一架,却不料身手不济,被赌坊养的护院揍成了个猪头,被燕王府的管事出面保了回来。 赵六回来之后,便被兄弟们嘲笑了一回。激的他脾气上来,跑到燕王那里说了一通话,倒说动了燕王将那家赌坊盘了下来。 如今他可算是赌坊的二掌柜了,夏景行空降成了大掌柜,又见得大掌柜大摇大摆来巡赌坊,居然还带着个脸儿黄黄的丫环,顿时牙疼。 ——殿下这是找的什么人呐?! 赵六的本事原就在这些小巧上,溜门橇锁,打探消息,赌坊里出老千,全是他的看家本领。逢大掌柜来查帐,他先请了大掌柜去楼下赌了两把,夏景行顿时将今早才拿的一百两银子给输了个精光。 夏芍药在他身后暗笑,见那二掌柜得意非凡,毫不客气将夏景行的银子装到了进自己的荷包,也不得不赞这人出得一手好千。 能被燕王派来看赌坊的,可不得有些真本事? 她自己就是例子。 待到了帐房,赵六便伸手道:“大掌柜请,帐本全在桌上了。”哪知道夏景行身后跟着的黄脸小丫环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他顿时傻了眼。 “大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好歹他也是燕王派来打理赌坊的二掌柜,这个大掌柜输了银子倒还好,面上温旭的笑意始终不改,只真要查起帐来,却让个小丫环坐了下来,这不是胡闹吗? 就算这是大掌柜的心头爱宠,也没这么宠法的。 “这不是……殿下派来的帐房先生嘛,查帐这事儿我真不在行,就有劳夏姑娘了。” “夏……夏姑娘?” 赵六瞪大了眼睛,万没料到看着是个服侍人的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是燕王殿下请来的帐房。 “二掌柜可别瞧不起夏帐房,殿下可是说过了,府里所有的铺子里的收益,都要分一成给她的。以后燕王府所有在洛阳的产业,盘帐都由夏姑娘来做,她手里还有与府里连络的印章呢。” 赵六:“……” 当真是人不可貌向,海水不可斗量。 真等夏芍药盘起帐来,她做事向来利落干脆,赵六总算见识到了燕王的识人之能,讪讪摸摸脑袋,问一旁的夏景行:“殿下这是从哪里挖出来的人才啊?”算帐也忒利索了些。 夏景行笑的得意:“我家啊。” “你家?!” 赵六真是傻了眼。 “这是大掌柜房里的丫环?”不是说这位仁兄虽然出身高门,但如今可是落魄到了入赘商户的地步,难道夏家门里就连丫环也这般厉害了?那夏少东究竟得多厉害啊? 夏景行咳嗽一声:“咳——这是内子。” 赵六一个倒仰,果然外间传言大多不可信。 传言之中,夏少东可是个容色倾绝的女子,只眼前之人黄黄脸儿,眼睛倒是水润润惹人注目,只肤色倒真不怎么样,还没行院里的姐儿肤色透亮呢。 盘完帐后的某一日,赵六在街上闲逛,不防瞧见夏景行与夏芍药去从银楼里出来,猛一瞧还犯嘀咕:真没看出来大掌柜是这般胆大之人,家里留着个黄脸婆,却在外面陪着个美人儿逛街。也不怕家里的老婆生气? 走近一瞧,只觉面前的美人儿极为眼熟,细一瞧顿时乐了:“哎呀,真是没想到这里遇到夏帐房,夏先生往哪里去?”明明旁边就站着夏景行,赵六却只作不见,倒好似蜂儿见着了花蜜一般,旁的人再入不了他的眼。 反正两人在赌坊也算见过几面,夏芍药盘帐之时,还与赵六就赌坊里的支出收入谈过几句,这会儿搭话简直光明正大。 他是全然无视了夏景行那张愈来愈黑的脸。 夏芍药眼见着夏景行恨不得拿眼神凝成冰刀戳死赵六,心中也是暗乐,倒没想过他这般模样,只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与赵六拉开了点距离,这才道:“这不是二掌柜经营赌坊有方,眼瞧着今年家里能有大笔收益,夫君这才带了我出门来添些首饰。二掌柜不给家里娘子添些首饰?” 赵六挺着肚子笑的贼奸贼滑:“兄弟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兄弟都称呼上了?! 夏景行肚里沸水一般,恨不得泼这货一脸,明明他家媳妇儿都说了与夫君一起出门,偏他眼里没自己,闪身上前将媳妇儿挡在自己身前,“二掌柜的最近眼神不济啊,要不要兄弟我送你去前面宝和堂去看看?” 赵六嘿嘿一笑,这才好似瞧见了他一般打招呼:“大掌柜逛着?我眼神可好的很,晚上出去走道儿都不用灯笼的。” 你眼神好?眼神好都瞧不见我,可不是病的不轻嘛! 待赵六走了,夏景行恨恨骂一句:“贼胚子!真是让人恨不得挖了他那双眼睛!”瞧他看自己家媳妇儿的眼神,若不是有他在,只怕赵六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娶个美貌媳妇儿,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夏芍药掩唇一笑:“他这人大约就是个市井无赖,难为殿下也将他挖了来。看赌场倒也得用,只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用途。夫君可别小瞧这些市井中人,你打小在高门长大,可不知道这些人平日瞧着是一副样子,遇了大事又是另外一番样子,说不得也有忠义之辈的。” “他这模样,何来的忠何来的义?”见到别人家媳妇儿眼睛倒似生了钩子一般,真是可恨! 夏景行可不信赵六这流里流气的模样,能有什么忠义的心肠。 夏芍药从小听夏南天讲他走南闯北的故事,可没少听他与那些市井人物打交道,倒有不少堪称传奇。 只夏景行从小出身见识,以及教养礼仪,恰见不得赵六这般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V章 第四十八章 赌坊里,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 有穿着团花锦衣荷包满满的,也有只穿着粗布短打,只有几吊钱便跑来撞运气的。 大堂里人头攒动,乌压压挤的严实。 两名晋王府的护卫在前开道,将不长眼的分开,保护宁景世往小包间里去了。 赵六站在二楼,以下巴示意今日见到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夏景行:“大掌柜你瞧,那位可是输急眼了。” 宁景行隐在暗处,伸了个脖子朝楼下探头瞧了一眼,恰瞧见宁景世那张似乎不太开怀的脸。 “这是……” 赵六从怀里掏了掏,塞给他厚厚一沓按着手印的借据,宁景行接过来随意翻翻,皆是签着宁景世的字迹,从一千两到三五千两不等,积少成多,粗粗一算竟然不下于三万两了。 不说赌坊的借债从来都是利滚利,利息高的吓人,单只本金就不少。宁景世这是被人下了套了,恐怕已经输红眼了,竟然连赌坊的债都敢借。 夏景行倒是想过让宁景世欠一大笔赌债来着,但在没接手燕王府产业之前,还真无从下手。 赵六拍拍已经傻掉的宁景行,“不用太感谢我!兄弟这就下去好好侍候宁少爷。” 夏景行:“……” ******************************* 小包间里,宁景世坐立不安。 他与赵六初相识之时,赵六还不是赌坊的掌柜,只是赌客。只后来赌坊易主,赵六成了二掌柜,便与宁景世时不时的小赌两把,既钓着宁景世的胃口,又让他对自己的赌技倍感兴趣。 不知不觉间,宁景世便输的多了起来。 赵六久在市井,对宁景世的眼神极为了解,很多输红眼的赌徒最后都是这副样子。所不同的是,宁景世身后财力雄厚,作为赌坊的二掌柜,似宁景世这类身怀巨富又不差钱的,便是赌坊的重点客户,很是需要赵二掌柜“好生关照”一番。 宁景世每日从晋王府别院的支出都不少,三五百两是常数,只这数目放在胜意赌坊,却只能溅起个水花,待他玩的正兴起的时候,就输个精光了。 这时候赵六再来一句,“公子若是没银子就回去吧……”宁景世哪里听得进去这假意劝真刺激的话,立刻便犯了倔,先是将身上的配饰给押了上来,等输光了之后就开始借债了。 晋王府护卫在进来之后早被他轰到一边自己玩去了,这两人也乐得轻松。世子爷可说过了,王府不差钱。 一来而去,宁景世便债台高恐了。 姚仙仙进了宁景世的院子之后,拿出她在行院里学来的手腕,力挫群雌,很快就将宁景世身边的四个贴身大丫头给压了下去,成了宁景世身边最体面的一个。 只是每日让她不安的是,早晨起来亲手替宁景世挂上身的各种配饰,等他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不见了影子。 这让姚仙仙一度以为,宁景世也许是犯了风流的毛病,在外面又恋上了哪个姐儿,随身的东西也不知道入了哪个姐儿的囊中。 只次数多了,他身上却除了汗臭味,却不曾有脂粉香,心里便疑心他恐怕是去赌博了。 高门弟子,有这种爱好的不在少数。只姚仙仙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获得了如今安宁的好日子,岂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好日子成了镜花水月。 她大着胆子前去求见常氏,吞吞吐吐将自己的猜测跟常氏说了,隐约表达了自己的焦虑。 常氏跟晋王世子最近比姚仙仙还烦恼。 自夏景行被逼无路,放弃了身份姓氏,入赘商户的消息传了开来,虽然晋王不曾遭人白眼,但晋王世子却感受得到大家对于宁景世的微词,以致于好多人都不愿意跟宁景世同席。 常氏带着宁景兰出去,遭遇也类似。 许多官眷贵妇不愿意自己家女儿跟宁景兰同席,就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影响了自家女儿的婚事。 这使得晋王世子与世子妃常氏在最近的几场宴会上心情都颇为复杂,夫妻二人商量一番,觉得宁家兄妹俩来洛阳城也不少日子了,该亮相的也亮了,该带着他们俩结交的也结交了,只如今还无人开口表示:我家愿意与镇北侯府结亲。 索性他们也不必再白费功夫了。 宁景世最近沉迷于提高赌技,常与赵六切磋,对宴会兴趣也并不大,日子倒也过的逍遥……假如忽视他那一堆欠债的话。 姚仙仙前来求救,常氏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宁景世不跟着丈夫去赴宴。 她还安慰姚仙仙几句:“……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这些事情也寻常,想来姑娘也听说过的。阿宁玩心重,他房里的事儿你就多操些心。” 等到圣人要起三日后启驾南下的消息传了出来,胜意赌坊的二掌柜便亲自带个人上门讨帐,晋王世子这才傻了眼。 ——别院里的现银加起来还没宁景世输的多呢。 他匆匆请了晋王前来处理此事,晋王却觉得升斗小民在耍诈,令晋王府的一帮侍卫们将人丢出了王府别院。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赌坊里的伙计们都是爱财不爱命的,更何况内中还有别有用心的赵二掌柜,咬住了王府这块大肥肉,不发一笔横财哪里肯收手? 第二日王府别院门口便赌了个水泄不通,赵六带着人开始在王府别院门口静坐示威,又花了些银子让整个洛阳城里的乞丐都在传唱莲花落,内容正是用宁景世赌输了,晋王不但不肯替外孙付赌资,还将赌坊的人都丢门去为素材,进行了深度的艺术再加工,故事非常有看头。 虽未指名道姓,但等胜意赌坊的人在晋王府别院门口闹了几日之后,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晋王世子急的团团转,生怕下一回这莲花洛就开始点名带姓了。 赌坊要帐,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这么一大笔银子,大部分悄悄送到燕王手上,落到赵六口袋里的可也不少呢。 赵六跟了燕王鞍前马后,做官是没想着,就图个富贵日子,大笔的欠银对他来说真是比蚊子见血还兴奋。 到底这事儿还是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镇北侯府里的公子赖了赌帐不还,让赌坊的人堵了其外祖家的正门。 很快这事儿便传到了圣人耳朵里,遂将晋王叫到了跟前去,好生训了一顿。 “……就这样儿的也能做世子?不怕将来把镇北侯府输个精光?” 晋王一把年纪,在今上面前讪讪的:“阿宁贪玩,都是那赌坊挑唆的,且这债务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他这里才在圣人面前辩解,胜意赌坊就将宁景世给一状子告到了洛阳府衙。当官的看到这被告,吓的立时就跑到了行宫来求见圣人。 胜意赌坊可是官府记录在册的,况且他们一没拘禁宁景世,二没押着他非赌不可,赵六还振振有词:“小人原还是劝着宁公子的,只他不听劝,非要玩,不止将身上的东西都抵押了,还在小人这里借了许多银子,听得他要走,小人如何不着急?” 他们可是做的正当生意,就是说破大天去,也没得赖帐的理。 圣人都被气乐了,“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外孙子!” 晋王气的面色铁青,“这帮狗胆包天的!”也不看看宁景世是什么人,就敢往上告! 圣人正好闲来无事,便决定亲自审一审这案子。 赵六听到行宫传召,揣好了那一沓借据,朝着夏景行挤眉弄眼:“大掌柜,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出气啊。万一我回不来,你可得让夏帐房给我祭两杯水酒。” 夏景行真是恨不得揍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他家媳妇儿。 特别是他这副市井无赖的光棍模样,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如今夏景行也分不清赵六是为着他不平,还是将宁景世当做了肥羊来宰,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归对他来说倒真是好事一桩。 赵六跟着宫使往行宫去了,这里夏景行便去寻燕王。 燕王听得赵六胆大包天,顿时笑了起来:“赵六这小子倒还是老毛病,光棍无赖做久了,再学不会正形的。正好我今日原本就约了兄弟们去向父皇请安,倒是赶巧了,去看出戏也好。”到时候若能推波助澜岂不更妙?! *********************** 洛阳行宫里,赵六跟着宫使到了景阳宫正殿,先时朝着圣人趴下去磕了个头,他既不知宫礼,又觉得自己的身份,索性装傻充愣,转头在殿内瞧见宁景世,还朝他打了个招呼:“宁公子——” 他上门要帐,宁景世原也没放在心上的。 镇北侯府一年也要让赌坊妓馆上门来个几次,少则三五回,多则十来回。既南平郡主都从来不责备他,宁景世便觉得舅父晋王世子也太抠门爱计较了些。 他压根没计算过自己到底欠了多少帐。 既然赌坊的人寻上门来,给他们便是了。 他在赌坊充大爷,又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儿,只当家里的银子堆山填海一般再是花用不尽的,反正也从来无人教他民生经济,自来出门吃酒喝茶,都有提着荷包的小厮付帐,他还当真有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 晋王这里气的要死,宁景世却跟赵六打招呼:“赵掌柜——”这一位的赌技他是真正服气的,还教了他两招,让他与别人赌的时候也小赢了几把。 只宁景世不同别个,他现在是一门心思要钻研赌技,跟别人赢几把就觉得索然无味,还是跟赵六过招比较带劲。 那种屡败屡战的酣畅淋漓的感觉,真是从他学会赌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的。 圣人见得宁景世与这赌坊的掌柜还是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顿时瞪了晋王一眼:还不管管你的蠢外孙!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他倒是跟赌坊的人交情好。 还没开始审,燕王便与其余诸皇子来向今上请安,目睹了宁景世与赵六哥打招呼,心里也暗暗好笑。 ——赵六这小子真是越发出息了! 洛阳知府周正益抹了把额头的汗,顶着晋王恨不得杀人的眼神上前陈述案件,又有赵六怀里那一把借据呈上,宁景世也供认不讳,这是自己所立的借据,晋王一张老脸辣辣的烧,都快没地方搁了。 偏宁景世还道:“外祖父别恼!赵掌柜有不传秘技,等我再学个几日,以后在外面与人耍玩,定然将这些输了的都赢回来!”他觉得自己还能独挡一面,就算是输了些许银子,以后也能凭自己的赌技补回来,当真没放在心上的。 燕王在旁暗乐:三五万两之巨竟然也能当小钱一般,宁景世真是被堂姐与王叔越养越蠢,蠢的都不忍直视了! 案件很是清楚明白,在赵六巴巴的眼神下,宁景世一副“快点判了我也好回去切磋赌技”的迫切心情下,今上也没多做为难,判定晋王府要付给胜意赌坊这笔银子。 赵六恨不得当场蹦得七尺高,砰砰砰朝着今上磕了几个头,嘴里还咕叨:“来之前我说什么来着?圣人定然是青天再世,一定不会让小人失望的!等小人回去之后就找个书生现写个话本子来!” 晋王立刻想起了自己家别院门口那一群臭烘烘的乞丐,心里一口气哽住差点没上来。 燕王还体贴的亲自端了杯茶给晋王,在心里默默道:皇叔对不住啦!反正你家也不差银子! 圣人倒夸燕王,又单赏了他一套官窖新出的茶具,引的其余皇子们都艳羡不已——东西还寻常,大家都能想了法子弄了来,只为了这份体面。 *********************** 晋王府出了大血,大部分进了燕王的口袋,还有小部分除了胜意赌坊的两位掌柜,便是其余管事护院伙计分了,人人都有份。可算是晋王爷掏钱让大家过了回年。 赵六领着赌坊里伙计护院一起喝酒的时候,便举杯高喊:“感谢晋王!”给予他们的好生活。 赌坊里的伙计护院们顿时笑成了一团。 二掌柜真是蔫坏蔫坏的。 宁景世可不如此想,还认定赵六是他平生知交,哪怕被一状告到了洛阳府也是如此。 等回了晋王府,宁景世被忍无可忍的晋王拍着桌子才吼了一声,说要禁他的足,他便梗着脖子道:“舅舅抠门也就罢了,没想到外公也这般抠门。在家里时,母亲从来不禁着我出去玩。” 正是年轻气盛的好时候,平日在家里又是被捧大的,宁景世今日也觉得丢脸不已。明明是极寻常的事情,平日他在外面欠了债,债主上门讨债,可都是顺顺利利结了银子就走的。 赵六之所以要将他告上官衙,还不是因着拿不到银子。 晋王头都大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蠢的?! 偏偏宁景世还不觉得自己蠢,只觉得晋王让他丢脸:以后还怎么进胜意赌坊与赵掌柜切磋技艺啊?! 夏景行回家之后,将此事跟夏芍药一讲,她顿时笑出声来:“晋王自己酿的苦果子,以后吃起来肯定特别有味。这才是第一口呢。” 因果共生,晋王年轻时候惯坏了女儿,有这结果一点也不奇怪。最重要的是,这才是个开端,宁景世可不比南平郡主,只在后宅晃悠,这一辈子要是不出错也就这样儿了。 外面的世界就是个广阔的天空,对于宁景世来说可不有无数的乐子嘛。 以后……需要晋王收拾烂摊子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 她抱着夏景行拿回来的银子数了一回,又与他商量:“咱们要给赵掌柜的送点礼以示谢意吗?” 赵六帮他们出了一口心头恶气,于情于理都应该谢谢他! 夏景行哪里肯说出赵六被宫使召入宫中之前说过的话,全力杜绝媳妇儿再有机会见赵六。就算是最近赌坊的帐本也是他带了回来给夏芍药看的,美其名曰:太过操劳,省得还要往外跑。 他自己隔了一日在明月楼置办了席面来酬谢赵六,这小子喝的酩酊大醉,还唠叨不休:“怎的我就没有大掌柜的好运气?当年我也流落街头来着,出老千被发现,被人打个半死,扔街上都快饿死了,也没个富家姑娘来救我……” 当真是怨念不已。 夏景行:“……”兄弟醒醒,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赵六捶着桌子几乎要号啕大哭了:“招赘哪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啊?大掌柜你是撞了什么狗屎运了?” 夏景行唇边始浮上笑意来,这句话……还真是一句大实话! 赵六次日酒醒,便拉着夏景行要传授他赌技,神神秘秘将他拉进房间,又关好门窗,这才要开口授课:“这些招我都没教过宁景世,万一过得几个月殿下召了我加去,这里可就靠兄弟你了。!” 夏景行:到时候谁先去幽州,可真不一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V章 第四十九章 赵六自小混迹市井,在赌场出老千也算得是他比较得意的生存技能之一,他还有溜门橇锁打探消息等各项技能,看在夏景行有个漂亮媳妇的份上,大方表示:大掌柜你想学什么我一定倾囊相授,但有一条,麻烦以后我对着你媳妇儿流口水的时候别憋着口气准备揍我! 夏景行立刻什么都不想学了:“我现在就想揍你!” 想当年他在宫里当伴读,看到宫女连头都不抬的,赵六这货是怎么练成了这种没脸没皮的境界的?! 赵六旁门左道会的不少,但真打起来,他肯定是挨揍的那一个,一见夏景行举起了拳头要揍人,立刻跟没骨头似的抱紧了夏景行的大腿不放:“别啊大掌柜!我打小就这毛病,看到漂亮姑娘就想凑上去说两句话,也没什么恶意……”见夏景行拳头都要落下来了,立刻改口:“就算是生的好的小郎君我看到了也想凑上去说两句话!” 夏景行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立刻将紧扒在他身上的赵六撕了下来,“滚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赵六很委屈:“哪有这样对兄弟的?我可替你出了口恶气啊!” “难道你自己没收银子?!” “谈银子就伤感情了!” “老子哪里跟你有感情了?”夏景行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怀着恨不得将赵六狠揍一顿的心情开始学赵六的看家本领。他算是想明白了,想端了赵六的饭碗,得先学会他赖以为生的技能。 赵六往日在燕王护卫里也常被众兄弟们取笑他是鸡鸣狗盗之徒,他自己豁达,不以自己的生存技能为耻,况且能逮着机会教出一个徒弟来,也算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因此这两人竟然一教一学,竟然也算相得。 直到……某天夏芍药发现自己的钱匣子被橇了……但里面的银锭子一个都没少。 房里的丫环们都不知道,管钥匙的素娥脸都吓白了。她在夏芍药房里当差多年,还从来没出过这种纰漏,在夏芍药面前认完了错,又亲自将钱匣子锁了起来。 第二天……钱匣子依旧被打开了。 ——这是房里进贼了?! 但哪有贼子打开了钱匣子竟然不拿银子的? 圣驾已经离开洛阳,晋王伴驾,宁景世宁景兰都跟着外祖父走了,短期内是没人来找她家里的麻烦了。夏芍药实在想不明白这钱匣子怎么会被打开。 素娥更是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她锁钱匣子的时候都是仔细再仔细,谨慎再谨慎的。百思不得其解的素娥寻了把黄铜锁,一并锁在离钱匣子上。 哪知道改日前来正房服侍,钱匣子依旧开着,这次是两个锁都被打开了。 素娥:真是见了鬼了! 夏芍药心里也开始发毛,拽着准备出门的夏景行不让走,”夫君今日别走,留下来陪我一日?” 夏景行发现自己学赌博不在行,赵六教了无数遍,他都做不到。无奈之下,赵六只能将自己当做反面教材,在他面前出老千,教他学会观察出老千的手法,免得将来管理起赌场,遇上老千要赔。 不过夏景行觉得赵六别的技能还是挺管用的,这几日学的兴致勃勃的。 “乖,我今日还有事呢,娘子不去花市吗?” 夏芍药立刻想到了可以去何家铺子里找何娉婷消磨一整日功夫。 她将自己房里最近每日钱匣子都自动打开,管着钥匙的丫环又加了锁还是打开的事情当鬼故事讲给何娉婷听,何娉婷被吓出一身冷汗,还热情向她建议:“夏姐姐不如去护国寺请道静法师前来做场法事。大师佛法精深,再吓人的鬼怪也能被他给镇住了。” “你怎么不建议我去道观里请个天师来捉妖呢?” 夏芍药虽然害怕归害怕,可也没到必须请人来做法师的地步。不然传出去人家还当夏家闹鬼了呢。 她原本想着将这事儿静悄悄的掩下来,哪知道第二日再醒来,就看到这次不止钱匣子,就连房里锁着的箱笼也通通被打开了,直吓的她尖叫一声,往夏景行怀里扑。 等夏景行弄清楚始末原委,顿时哭笑不得,”……忘了跟娘子说一声了,最近为夫跟着赵六学些小技能。咳咳……这不是学了橇锁,就……在家没事练练。“ 这不是赵六交待嘛,练开锁呢还是要在夜间,摸黑开锁。谁也没见过打着灯笼开别人家锁的人不是? 夏景行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夜视也是要早早练的,于是就将两人的卧房当做了初次练习的场地,摸黑进行练习,并且在不惊动丫环的前提下,学习摸黑开锁。 他都是半夜等夏芍药与丫环们都睡熟了,才爬起来练习一回的。 哪知道差点在家里引起恐慌。 改日夏芍药遇上追问不休的何娉婷,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了。 ”夏姐姐,你家里那只鬼捉住了没?“ 夏芍药:”……“ ”夏姐姐,你到底最后请的是道静大师还是道观里的天师啊?“ 夏芍药:”……“ ”夏姐姐,我大哥说捉妖这事儿好像是道观里的天师更拿手些呢……“ ——这是不但自己听过了,还将故事分享给了何大郎? 夏芍药就更不能讲家里这只”鬼“就是夏景行了。她深悔自己前两日害怕,就将这事告诉了何娉婷,没想到何娉婷比她还热心于捉鬼。 特别是等到何大郎顺脚过来,见到夏芍药还笑着关心道:”夏少东最近噩运缠身了?要不要我介绍个天师给你?“ 不止是长安来洛阳的权贵们知道了镇北侯府的嫡子入赘商家,就连整个洛阳城里的商家们都听说了夏景行在长安城的劣迹斑斑,以及他最终顶着的恶名,还被侯府赶了出来。 一想到夏芍药将这样的男人当做宝,何大郎就满心不是滋味。 连继母房里的丫环都敢□□,能是什么好货色? 说不上是替夏芍药可惜,还是觉得有点不舍。整个洛阳城不知道有多少少年郎君们都仰慕夏芍药的容貌,哪知道最后她却落得个这般结局,招赘的夫婿这般不堪。 因此,听到夏芍药房里闹鬼,何大郎的第一直觉便是这是夏景行的手笔。 如果夏家有内贼,除了夏景行还有谁? 他是不信因果轮回的,对神神鬼鬼的事情都不大相信。 可惜这话不能跟夏芍药直接讲出来,只能委婉表示:有需要一定开口。 夏芍药岂能跟何家兄妹客气,当日就从何家铺子里挖了个杭州前来洛阳城买花的客商,将自己家这两年新培育的芍药品种各卖出去了十来盆。 何大郎&何娉婷:”……“ 同情心这种东西,真的没必要给夏芍药!她一点也不需要这种东西! 夏芍药抢了何家的生意,还安慰何家兄妹:”我要是你们,就想办法延长花期,再多培育些新品种,不然就凭牡丹花的花期还不及我家的芍药花期长,以后铁定还是要被我抢生意的。“ 何大郎眯了眯眼,轻笑:”反正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斗,日子还长着呢。“也不急于一时的输赢。 何娉婷被她这番安慰的话给气倒,之前她还好心安慰夏芍药来着,”夏姐姐倒是好涵养,私事跟生意场上的事情都能分开摆,妹妹见教了。“ 原本她是真的同情夏芍药的。自圣驾离开洛阳城的当日,城中就传出了夏家女婿的身世,何娉婷当时还真有种上门去安慰夏芍药的冲动。后来忍了又忍,等她来自家花铺子里,也还和颜悦色,主动吩咐伙计上点心。 夏芍药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同情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V章 第五十章 夏景行原本性情方正,从小接受的是高门大户的严苛教育,无论是老镇北侯有感于儿子的风-流无度,在长孙的教育上十分严苛,还是后来他在宫里做伴读,先生皆是本朝大儒,接受的都是精英式的教育,似赵六这般市井人物的生存智慧,还真是从来没机会接触。 赵六行事固然可厌,油嘴滑舌,既带着小人物的精明算计,又能软能硬,服软的时候一点脸面不要,恨不得把全身骨头都抽掉,硬起来敢跟晋王叫板,在行宫里被圣人审问都无所惧。 反倒正应了夏芍药那句:“……可不知道这些人平日瞧着是一副样子,遇见大事又是另外一番样子。” 还是媳妇儿有识人之明! 夏景行一旦从心里认同了赵六,就算平日瞧着他身上有诸多令人讨厌的小毛病,比如对他的媳妇儿垂涎三尺,深恨自己没有桃花运,但他跟赵六相处的倒也算融洽。 只夏芍药在他耳边念叨:“我怎么觉得赵六教坏了夫君?”大半夜爬起来学开锁什么的……真的是正人君子所为? 夏景行安慰她:“我也就是无聊,在家里练练,不会跑到别人家练的。娘子放心。” 夏芍药:怎么能放心呢? 夏景行就算是经历过了继母百般刁难逼迫,最后都没成为心思歹毒的儿郎,依旧善良正直,可是自从跟赵六厮混到一起,溜门橇锁也学的顺手了,会不会有一日学会在外面调戏女娘? 她深深的忧虑了! 况且如今夏景行在洛阳城也算得声名狼藉了。 晋王被赵六狠宰了一大笔银子,在圣人及诸皇子面前闹了个没脸,派人打听了一番胜意赌坊,却发现夏景行是这赌坊的大掌柜。 圣人才训斥过他,他自是不好明面上拿夏景行怎么样的,可宁景世的名声坏了,宁景兰也得了个傻子的名号,这些都与夏景行有关,于是临走之时,他安排了人手将夏景行的身世以及劣迹在洛阳城里散布了出去。什么逼—奸继母丫环,闹出人命,又被镇北侯逐出侯府,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混不下去了才凭着一张脸骗是了夏家少东,入赘夏家…… 这事儿很快就传扬开来。 洛阳城里的很多人不知道南平郡主与宁谦勾搭成奸,当初逼婚,逼死了夏景行的亲娘,没了前情,夏景行便是个亲娘早逝不听教养,品性败坏的贵族郎君,从高处跌到了泥地里,最后全靠了一张脸吃饭。 不怪得何大郎如今有些可怜夏芍药,总觉得她遇人不淑,识人不明。与夏景行对媳妇儿的认识有着天壤之别。 就连吴家请客,夏芍药前去赴宴,吴家大奶奶在背人处也拉着她安慰:“外面的人如何说不要紧,你只须过好了自己的日子就好。只一条,将房里的丫环看紧些,银钱上也紧着些,他再想胡闹也有限的。还得瞧你面上,不敢胡来。你只腰杆子硬些,别让他哄了去就行。“ 夏芍药起先还一头雾水,等明白过来吴大奶奶说的这是夏景行,顿时哭笑不得。 她拍拍吴大奶奶的手:”大奶奶放心,他不是这样人。“ 吴大奶奶的担忧就更深了。 ——外间都传遍了,她还死不承认呢。 也是啊,谁愿意承认自己眼瞎,挑了个品性败坏被逐出家门的丈夫? ”反正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妹妹上点心,别被人哄了去就行。“心里暗叹,再聪慧能干的女子也能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何太太则对屡次抢了她家生意的夏芍药早就不满,坐了一座子的女眷,她还能开口:“男人在外面胡闹不要紧,顶要紧是不能心肠歹毒,就算是下人丫环也是条人命呢……”后面的话被何娉婷及时拦停住了:“娘,你吃菜,这道蜜汁桂花糯米藕你不是最喜欢嘛?” 一块蜜汁桂花糯米藕直接挟到了何太太面前,喂到了她嘴里,堵的何太太后半截话就没说出来,忙拿帕子掩了唇吃藕。 夏芍药朝着何娉婷点了点下巴,眉目带笑,浑似何太太这话说出来,方才难堪的不应该是她,而是何娉婷似的。 何娉婷气的瞪了她一眼: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非要替这只白眼狼解围呢?! 就算她替夏芍药解了围,她也一定不会感激自己,相反,抢起她家生意来更是变本加厉!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等翻脸无情爱财如命的人。 可眼看着自家娘亲给她难堪,何娉婷又不忍心。 就算是席间别府女眷睇一眼夏芍药,眼含打探好奇以及怜悯,她那笑模样儿也半点未变,依旧是红润润的脸蛋,玉白的肤色,和和气气与旁边的人闲话一句,再挟一箸菜来吃,从容不迫,一点也不受旁人的眼光影响。 何娉婷偷偷打量几回,都见她这模样,倒有些佩服起她来了。 如今洛阳城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可都知道了夏芍药的赘婿是个甚样货色了,这等于是晋王在临别之际送了夏芍药夫妻一份大礼,给了夏芍药一个大大的没脸,让整个洛阳城的体面人家都瞧不起夏景行,又来瞧夏芍药的笑话。 等到夏芍药去更衣的时候,何娉婷悄摸跟了过去,恨铁不成钢:“你可长点心吧!看不出来人家都瞧你的笑话?” 夏芍药倒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们瞧她们的稀罕,这与我何干?” 旁人瞧着她是笑话,她瞧着旁人未必不是笑话呢。 何娉婷气的跺脚,直朝她嚷嚷:”你是榆木疙瘩啊?这当口还跑出来赴宴?不会在家躲躲啊!“现在还在外面招摇,可不是上赶着让旁人当笑话看吗? 夏芍药掩口一笑:”我当我的笑话,妹妹着急什么呢?“完全是调笑的口吻。 何娉婷倒给她这句话给堵住了。 是啊,夏芍药成了笑话,作为对手的她不是应该拍手称快吗?可是为何她心里却这么难过呢,甚至觉不得夏芍药这么高傲的人沦为旁人茶余饭口的谈资笑柄。 前几日被夏芍药抢了她家的生意,她还恨的咬牙切齿呢,一转头就开始心软了。 ”算我多事行了吧?!“何娉婷扭头就要走,却被夏芍药伸手拉住了,她不耐烦:”做什么还不放开我?“ 耳边却听得夏芍药柔声道:“多谢妹妹好心。你这般为着我,我心领了!” 这话多少安抚了些何娉婷内心的焦躁,她唇角微弯,扭头瞪了一眼:“以后抢我家生意的时候多想想我对你的好,高抬贵手就行了。” 夏芍药正色:“那可不行,生意场归生意场,私交归私交,两码事!” “你……” 她很想说你就该当别人的笑柄,可是瞧着夏芍药那张玉雪一般的面孔,面上笑意十足,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认真,她后面的话反倒说不出来了。 也许,从内心深处来讲,她是很佩服夏芍药的。 以前不相识的时候总觉得兄长夸大其词,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等真正跟夏芍药交手,又逐渐熟悉起来,就会不知不觉间与她亲近起来,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对手,也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对手,也能从她身上学到许多为人处事的方法。 夏芍药,跟整个洛阳城的闺秀,总归不是一样的。 何娉婷叹一口气:“算了,你还是跟我一块儿出去吧。”好歹看着她们两个人在一处,旁人想要刺探什么也不好开口。就算是拿夏芍药当笑话瞧,也要顾忌一下她。 花会的何会长嫡长女,在闺秀圈子里也算是有些体面的。 何娉婷的好意,夏芍药心领了,果然此后的时间她便一直跟何娉婷在一处,吃完了席面,听了会戏,就坐着马车回去了。 自夏景行的事情在洛阳城传开之后,素娥近来一直贴身陪伴着夏芍药,生怕她想不开,或者在外面别的丫环照顾不周。 这会儿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家里,门房里的小厮跑了出来牵马车,夏芍药还随口问了一句:“姑爷可回来了?” 小厮面上带了些为难之色,“姑爷没回来,可是姑太太还有三老太爷带着人来了。说是……说是要见见姑爷……” 这些人来了好一会子,只家里没主子,夏芍药赴宴去了,夏景行出门去了,夏南天还在护国寺呢,又不好将这些人挡在大门口不让进,只能迎进正厅里。 夏芍药揉了揉额头,这会子觉得在吴家喝的桂花酒上了头,倒有几分难受了,又热又烦躁,“他们来做什么?这又关他们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没说,夏南星带着三叔公前来的时候,脖子昂的可高了,倒好似这次踏进娘家,是来主持正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V章 第五十一章 夏芍药都到了家门口了,素娥扶着她要进家门,没想到她却又扭身回头,往马车上爬,吩咐小厮:“让华叔只上茶水就行,点心就免了,家里也不宽裕,饭也别管,我去接姑爷,几时回来不一定。就让他们等着吧。“ 她今日在席间看够了别人的嘴脸,这会儿一点也不想上来就跟人掐架,实在影响心情。反正家里没人,他们若觉得肚子不饿就在厅里待着吧。 华元正在厅里陪着众人,这会儿分不开身。小厮一吐舌头,笑着应了,心道:华叔可算避过一顿罚了! “姑娘走好,我一定悄悄儿将这话告诉了华叔。”守门的小厮恨不得挥着手绢送别自家主子。 ”姑太太也真是的,许久没上门来,今儿却是跑来找事。“就连素来周全的素娥也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嘀咕一句。 夏芍药倒心情不错,上了马车靠在垫子上轻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想着往各自的怀里扒拉东西,这会儿瞧着都是正义之士,若是我扔点骨头过去,可不得打破了头的抢起来?!” 夏景行今日在赌坊,她索性遣了车夫往赌坊去了。 ************************************************* 夏家正厅里,夏老三坐在上首,下面坐了许多夏南天的堂兄弟,一边还坐着夏南星。她今日是特意收拾过的,鬓角抿的一丝不乱,用的桂花头油还是二儿媳妇的孝敬,据说是吴家铺子里产的,味儿比她平日用着的可要好上许多。 孙氏的陪嫁还不错,寒向蓝蹭不到嫂子的嫁妆,近来上门提亲的男家多是家境一般的,她心里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享福的,似表姐夏芍药一般穿金戴银,唤奴唤婢,偏偏现实不如意,就天天在家里对着俩嫂子说酸话。 夏南星也替自己闺女抱屈,只觉得自己家闺女生的模样儿也不大差,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夏芍药瞧着模样儿生的绝好,还不是因着打扮的好。 做婆婆的心情不好,当人媳妇的日子过的就不畅意。 刘氏在夏南星面前服帖惯了,凡事听婆婆的调派,就算私底下有怨言也只敢回房跟寒向茂抱怨,可不敢捅到婆婆面前去。她如今又有孕在身,六月中旬分娩,这会儿只安心在房里养胎,家里事全交了出去,半点不沾手,乐得瞧孙氏与小姑子打擂台,三日两后晌的闹矛盾。 孙氏却不是软杮子,任由婆婆小姑捏在手心里。 寒向蓝想要从她那里多占些便宜回来,总不能够,碰过好几鼻子灰。但该孝敬婆婆的她也大方,昨儿就听得夏南星约了夏家族长族兄们今日要回娘家。 夏景行的身世劣迹在洛阳城公开之后,寒取便听到了风声,回来就跟夏南星提起了,“你那侄女,怪道当初成样那样急,原来是捡了个品性不堪的成亲。若是嫁给了咱们家荣哥儿,何至于如今就成了整个洛阳城的大笑话了呢?” 夏南星也觉得可惜:“这丫头倔的跟什么似的,又哪里肯听人劝呢。”思来想去,总要给夏芍药一些教训,又正好弹压了夏景行,便亲自上夏家族长那里去说话了。 “侄女虽说是外嫁去,可也时时记挂娘家。三叔公作为族长,族里招了品性不堪的女婿上门,三叔公也该出来说句话儿啊!” 夏老三早就看夏芍药夫妇不顺眼了,好端端的闺女不出嫁,偏要招个赘婿进门。且招来的是甚样人啊?倒将夏家名声都败坏掉了。 作为一族之长,夏老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教育侄孙女与孙女婿一番的。 “你倒是个心好的,嫁出去这么些年,到底还是盼着娘家好的。” 有了夏老三这话,夏南星欢欢喜喜回了家,向寒取以及儿子们提了此事,语多愤慨:“芍药也太不听话了,当初亲事上不听话,如今跌了个大根头,可只能给人当笑话看了!” 孙氏听了这话,心里暗道婆婆这是在犯蠢。夏家父女再遭人笑,银子没少赚,旁人得罪了夏南天父女俩不要紧,她往后难道就不指靠娘家了? 非要上赶着得罪娘家兄长与侄女,这不是犯蠢是在做什么?她若娘家有这样能干的兄长侄女,紧着笼络都嫌迟。 孙氏想着能劝便劝着些,拿了自己新买的一瓶子桂花油做由头,送到夏南星房里,说话也软和,“娘明儿要回娘家,我这里也没什么给舅舅表妹的,只给娘添些头油梳妆,娘明儿见着了舅舅跟表妹,也捎个好儿。”她娘家父母攀了几次没攀上夏家,孙氏却觉得这是个水磨功夫,只要日子处久了,她与夏芍药若是处出情份来,也必然能沾些夏家的光。 只眼瞧着婆婆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罪兄长侄女,孙氏都恨不得将婆婆关家里,寒家与夏家的走动都让自己代劳了。只这许久两家都不来往,端午节夏家都没送了节礼来,孙氏心里便有些发凉,只盼着两家关系别再恶化下去了,到底是骨肉至亲,说不得以后修补修补也还能好生走动起来。 不过看夏南星这兴兴头头的样子,孙氏就觉得自己这纯属妄想。 ****************************************** 果然夏南天第二日吃完了早饭就往夏老三家去了。 夏老三聚齐了族里的子侄,便率领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夏家老宅子。到的时候夏芍药与夏景行早都出了门。老管家华元带着丫环们扫呼这拨人。 原本也还上了两碟子点心茶水的,只到了中午没上饭,这些人便将厅里摆着的点心碟子都吃空了。 夏南星还吩咐华元:“怎的不摆饭?” 华元苦着脸道:“昨儿姑娘就吩咐下来,今日她要出门赴吴家的宴,姑爷中午也不回家,厨房里压根没备饭。” 夏南星脸一沉,便要发作,“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难道主子回来也不吃饭?” “姑太太也知道,家里人口简单,如今拢共只有姑娘跟姑爷两位主子,天气又热,买了菜肉也放不住,都是当天一大早厨房采买一天的量,今儿姑娘姑爷不在家吃饭,厨房就没备菜的。” “难道你们就不吃饭了?” 其实华元这纯粹是推脱。上次夏南星来家里与夏南天大吵了一架,差点让夏南天旧疾犯了。华元心里就存着一口气,就算是拼着被姑娘回来责罚也不愿意好肉好菜的招待夏南星。 夏家厨房里哪里就如他所说的一般窘迫了呢。就连仆人们吃的都是肉菜大白馒头,天热还有解暑的绿豆汤水,两样点心充饥。夏家的仆人们福利却是极好的。 华元就更为难了:”只小的们吃的粗食,哪里好往主子们正厅摆?“ 夏南星想着,夏家仆人吃的也不差,族里这些人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有些人吃的还未必比得上夏家仆人的伙食呢。便吩咐华元:”让厨房先将下面人的饭食端上来。“ 只是等真的端上来了,夏南天脸都没地儿搁了。 今儿厨房里端上来的可是棒子面菜糊糊,连个馒头也无,一人面前一碗,外加一小碟子腌的也不知道多久的酱菜,黑黢黢的让人无半点食欲。 夏家族里的人再想不到还能有这待遇,夏南天家里的仆人竟然吃的这些东西? 族里人不知道,但夏南天却是知道的,兄嫂向来不苛待下人,就算是夏芍药待下人也厚道,不然瞧瞧她身边贴身的大丫头,穿戴比寒向蓝还要体面。就算是院里的婆子小丫头,都穿戴干净整洁,气色极好。 这分明是华元弄鬼,故意给她难堪的。 可就算是知道华元给她难堪,她也没权利将华元逐出夏家,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了。 夏家同族的堂兄弟们也有真个端了棒子面糊糊喝两口的,饿的没招了实在忍不住了。昨儿听得今日要来夏南天家,各个都想着他家日子过的好,今儿必然是好酒大肉的吃喝,家里饭也没好生吃,只想着今日能饱餐一顿。 哪知道进了正厅等了一上午,饿的前胸贴着后脊梁骨了,还没等到主人家,点心盘子吃空了仆人也不再往上端,只能将凑着捧了碗去喝,好歹心里不慌。 夏南星与夏老三却咽不下这棒子面菜糊糊。特别是夏南星,被华元摆了一道,心里一口气憋着,哪里咽得下去这菜糊糊? 她若真端起碗来吃,岂不让这老仆在背地里笑掉了大牙? 以往两家还未交恶之时,夏南星哪次来了桌上摆的不是当季的果子点心,茶水饭菜都是换着花样,七碟八碗的摆了上来的? 出嫁这么多年,还是头回在娘家受这种羞辱。 但当着族里堂兄弟以及夏老三的面儿,夏南星到底不好开口揭破华元,好歹给自己留一份脸面。 ******************************* 夏芍药来了又走,已是下午了。 这会儿就算是棒子面菜糊糊也已经消化完了,桌上的点心碟子再也没加过,只茶水却是无限量供应的,沏的酽酽的茶来,肚里本来就没油水,喝下去就更饿了。 夏老三面上搁不住,底下子侄们也在埋怨,今儿在夏南天家白挨一天饿,连夏芍药跟夏景行的影子都没见过。 夏南星就更不用说了,早晨起来太兴奋,只喝了半碗粥,熬到现在肚里火烧火燎的饿,恨不得一气儿吞下去一只酱肘子,眼前都快冒金星了。 一行人等到了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这回华元得了门上小厮偷偷通传,就连棒子面菜糊糊也没有了。他自己借着上茅房顺道拐到厨房里去,大白馒头就酱肉,吃了个饱,又喝了一碗小米粥,吃的饱饱的才去前厅侍候着,再见到厅里这些人干坐着挨饿,心里舒服多了。 夏芍药拐到赌坊去接夏景行,今儿可没特意把将给涂黄了,她自己索性不进去了,只让车夫进去寻夏景行。 赵六一听便要跟着夏景行出来,”正好最近有些帐目要跟夏帐房交待一下。“ 夏景行剜一眼瞪一眼,都不能将这块紧紧贴上来的狗皮膏药给撕下来,只能自己大步迎了出来,赵六在后面跟着喊:”大掌柜等等我——“ 夏景行出了赌坊门,立刻便往夏家马车里钻。赵六紧随其后,也想跟着往上爬,被夏景行一脚踹了下去,差点跌个四仰八叉,”滚去前面坐!“ 赵六得亏身手灵活,才免得在赌坊门前出丑。 ”哪有你这般对师傅的?!“他嘴里嘀嘀咕咕,人却往车辕上去坐了,也知道想要坐进马车里是不可能了。 夏芍药早隔着车帘瞧见了这一幕,只等夏景行上了马车便抿嘴而笑,方才在家门口的烦躁全都不见了。 旁人如何误解夏景行不要紧,只她知道他是个正直君子就好。 赵六隔着车壁向里面吆喝:”夏帐房,六哥今儿去你家蹭顿饭吃可好?“ 夏景行隔着车壁也恨不得用目光将这货给烧出两洞来,”二掌柜,不如明儿我请你去明月楼吃饭?”六什么哥啊也不怕风大把舌头给闪了?! 赵六可不管夏景行高不高兴,兀自兴高采烈:”明月楼有甚好吃的?只要花了银子就能吃到。我可是许多年都没吃过家里的饭了。”那种热热闹闹全家人聚在一起,摆了一桌子家常小菜的吃法。 夏芍药笑的眉眼弯弯:“去庄子里看看花,顺便让二掌柜尝尝咱们庄上的野味。“ 赵六在外面应了,夏景行还当庄上出什么事儿了,夏芍药才来赌坊接他:“可是庄上有事儿平叔处理不了了?” 夏芍药当着马车里素娥的面儿可不好意思动手,便撑着下巴一叹,颇有惆怅的架势:“家里被人堵着,全是长辈,我可不想回家去听人数落。索性就避到庄上去了。可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十天半月的不回家,长住在庄上吧?” 夏景行虽然不知道家里都堵着什么人,让她这么烦恼不回家。不过猜一猜也能知道个差不多。左不过是夏南星或者夏家族里那些人又上门来了。 他可真没觉得夏芍药会怕这些人怕到不敢回家,见她做出这番可怜模样,便做出为她排忧解难的模样来,笑道:“不如这样,既然是长辈,咱们做小辈的也不好说什么。爹爹在护国寺住的也够久了,既然长辈上门来,娘子又不好理论,不如咱们今晚先在庄上住一夜,明儿大早就去请了爹爹回家。这些家事总要爹爹来处理的。” 夏南天的旧疾已经完全好了,以后只要悉心保养便没什么大问题。 夏芍药这一年间往护国寺跑了无数趟,心心念念想让夏南天回家来。无奈老爷子清静日子过惯了,就不想回家来,生怕闺女把家里事儿再推给他来管。 父女俩有时候为这事儿讨论不休,夏景行都要笑出声来。 旁人家里大家都恨不得掌权,也好捞些好处,夏家是父女俩都恨不得当甩手掌柜。到底是做爹的有手腕,只以养病为由推脱,夏芍药在家里说过,“若是我有了孩儿,爹爹他不管也得管了。” 此孩子一事,总要顺其自然的好,强求不来的。 得着夏景行要去接夏南天回家这句话,夏芍药顿时笑靥如花,若非碍着素娥同乘一车,都恨不得在夏景行面上香一口,“还是夫君疼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V章 第五十二章 当晚,夏南星饥肠辘辘的回了家,吃了两碗鸡汤面,才觉得缓了过来。 跟着她前往夏南天家兴师问罪的夏家族人也跟她差不多。 寒取见她这模样,还笑:“你们这是将侄女儿跟侄女婿说的恼了,竟连饭食都不管了?” 儿媳妇们早被夏南星回来的时候给轰走了,她才吃饱了肚子靠在大迎枕上,肚里裹着一团火,“连人都没见着,哪里的饭?” “表姐不在家?”寒向蓝可从来不曾有过在舅家饿肚子的记录,对亲娘今日的遭遇极为好奇。 提起这事儿夏南星就恨的牙根痒痒:“我们今儿去的时候听说是去吴家赴宴了,等到太阳落山了都还没回来。后来家里的小厮来传话,说是花圃里有事,直接从吴家去了庄上。” 他们一行人等了整一天,太阳落了山还没不见人影,都想着夏芍药夫妇总不可能不回家吧。只要等到了他们,先来两桌席面也是好的。哪知道都起了灯,再不回家都快要宵禁了,华元才搓着手从外面回来,面现尴尬:“姑娘跟姑爷直接从吴府往庄上去瞧花了,让人传话来今儿就不回来了。” 有人想着,要不就住下来,不信等不到人来。 但夏南星与夏老三肚里饥火烧的慌,想想再饿一夜可真就扛不住了,万一明儿还不回来,在华元这刁奴手里,再没饭吃可真要饿趴下了。便只能各自散了归家去。 寒向蓝顿时趴在夏南星身上直乐,“表姐这招真损!”虽然她对夏芍药又羡慕又嫉妒,但这事儿可太逗了。 夏南星在闺女脑袋上敲了一记:“说什么呢你?”寒向蓝立刻搂着她的胳膊撒娇,”我这是为娘饿肚子抱屈。“ ”这事儿可万不能给你嫂子们透露一点口风出来,知道吗?!“ 若让儿媳妇们知道她在娘家受此冷遇,她这当婆婆的往后可还怎么在儿媳妇们面前立得起来。 寒取倒是比较实际:”那就这么算了?“教训侄女儿跟侄女婿这事就算黄了? 夏南星哪里肯甘心,“今儿走的时候我都跟三叔公说好了,明儿还去守着,我就不信了他们能十天半月的不回家?“ 鉴于前一日受到的冷遇,饿了一天的肚子,第二日夏南星往娘家去的时候便在帕子里包了四块红豆枣泥糕,省得到时候饿肚子没东西垫。 夏家族里那些堂兄弟们也有在怀里揣了面饼子来的,夏老三揣的可是芝麻胡饼。 开弓没有回头箭,头一日来大家还觉得理直气壮,有无数条理由可以来教训一番夏景行。第二日却都是硬着头皮来的,好歹这事儿总得有个结论,就算是与小辈交锋,也得过过招,不然这饿岂不白挨了。 华元今儿依旧在厅里侍候着,只供茶水。 凡事总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芍药深知其理,当晚在庄子里吃了烤肉,第二日又跟着夏元平在田间地头转了一日,就今年各种芍药花的新品种培育讨论了一番,压根没有次日就接了夏南天回去的打算。 夏景行穿着短打跟着夏元平打下手,赵六原还当娇滴滴的富家千金是不下田的,见得她居然真下田来,还跟夏元平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对她倒信服了。 原还当她只有打算盘核帐这项技能,后来知道了她在生意场上也极为出色,整个洛阳花会的人都知道她与何会长家抢生意都赢了好几回。何会长倒是在花会说过:”后生可畏啊!“知情的人谁不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只如今何家生意琐事是交到何大郎手里的,何会长只管一小部分,他那外室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何会长大多时候在外室处陪着安胎。 整个洛阳花会的人都在瞧着夏家与何家龙虎斗,隔江观望,就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偏平日听说夏少东与何大姑娘多有来往,私交似乎也不错的样子,这就令人费解了。 继盘帐做生意之后,赵六又发现了夏芍药一门新技能,种芍药花。 他跟在夏景行身后,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夏芍药,初次见得真容,赵六觉得让人眼前一亮,魂魄都快要跟着飞了;见的次数多了,知道她小小年纪却有恁大本事,不知不觉间对着她的容貌流口水的次水便少了起来,倒对她又添了一层敬重。 顶门立户都是男子所为,偏夏芍药就能顶得起夏家的门户,容貌倾绝反倒成了其次,能力让许多男儿都自愧不如。 赵六原就有个毛病,看到容貌生的好的男女老幼,都喜欢上前去逗弄一番,说几句话。这原是他以前在市井是饿肚子时候落下的毛病,大抵那些容貌生的好的无论男女老幼,皆是生活顺遂安康,饱腹之辈,总归是对这样的人怀着隐秘的羡慕,想着自己若是有一日不为着衣食而愁,便是平生之福了。 后来跟着燕王,衣食自然不再发愁,又见识了燕王府的生活,眼界倒开阔了,以前觉得出彩的人物都做了寻常,但见到夏芍药仍是恨不得上前去与她多说两句话。 他不以为耻,夏景行却深以为恨,独他这毛病忍受不了。 大家在芍药花田里一天,到了后半晌赵六便问:”咱们几时回城里?今儿不回去了吗?“视线所及,姹紫嫣红开遍,就连空气里都是花香味。 夏景行随口胡诌:”娘子说估计要在庄子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赵六哥若是忙,不如先回城里去?反正赌坊里也离不开你。“ 赵六可比他要大了六七岁,这声六哥倒也当得。 ”你哄我的吧?“ 夏景行正正脸色:”我是夏家人,家里有事自然得跟着干活,难道还能跟着六哥去胡乱作耍?娘子可会不高兴的!“ ——夏帐房是那么凶的人吗? 赵六越发认定了夏景行在说谎,打定了主意就要跟着他们,“反正赌坊里还有管事的看着呢,出不了大岔子。不如我也在你家庄子上好生松快松快。” 直到了第三日上头,夏芍药说要去护国寺接夏南天,让夏正平给准备马车,夏正平便让庄上赶车的将自己平日回城的马车给收拾了出来,也要跟着去护国寺。 “我可是许久没见过老爷了,去接老爷回家,我也要去。” 赵六悄悄问夏景行:“大掌柜,你丈人凶不凶?”有钱人鼻孔朝天的不在少数,外间传言如何,都做不得准。 夏景行板起脸来吓他:“我丈人可凶了,看到你这副骨头轻过二两的就来气。”特别是对着他闺女流口水的,肯定不会喜欢。 赵六往他身后缩了缩,仍顽强跟着,“我……我就去瞧瞧。听说你丈人在护国寺住了一年了,被高僧大德感化,说不得这会儿身上戾气全消,慈眉善目了起来。” 这是……什么荒唐理由? 夏景行对赵六这块狗皮膏药都快绝望了,怎么就不能将他给撕下来呢? ***************************** 夏南天一大早起来,先将自己院里的芍药花收拾一番,修修枯枝败叶,开败的花索性就剪了,瞧着也舒心。 才听得寺里的僧人做完了早课,他这里摆完了早饭,闺女便苦着脸寻了来,身后跟着一串人,从女婿到丫环还有老仆夏正平,身后还缀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瘦削精神。 “爹爹,你再不回家我也不回了,姑姑带着一帮人上门来理论,女儿有家难回,只好避到庄上去了,可庄上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来寻爹爹了。” 夏南天没想到自己离家日久,竟然教人欺到了闺女头上,“景行你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面有愧色:”都是我的不是……“ 一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夏南天立刻便想透了,恐怕是夏南星与族里听得夏景行的身世以及长安城的风言风语,这才跑到家中借机生事的。 这些人便是长辈,自家闺女与女婿又都是小辈,也确实不好说话。 当日夏南天便辞别了道静法师,收拾东西跟着闺女回家了。 夏芍药好不容易将夏南天说动,便拉着夏南天上了自己的马车,将夏景行也赶了出去,准备跟老父亲好生亲近亲近。 夏南天倒是挽留了一回:”景行也坐这辆车嘛。“被夏芍药扬着笑脸拦住了:“爹爹,夫君要陪着赵二掌柜去后面跟平叔坐呢。” 等夏景行含怨带屈拖着赵六往后在马车上去了,夏南天才道:“这瘦削的年轻人是铺子里新请的掌柜?” 夏芍药掩唇笑,“赵六哥是燕王府护卫,咱们家哪请得动啊。他如今是燕王暗中开的赌坊里的二掌柜。” 夏南天犹记夏景行是做过燕王伴读的,他家与燕王府的护卫搭上关系,倒也不奇怪。没想到接下来闺女却扔了个炸雷给他:“爹爹怎的不问问赌坊里的大掌柜跟帐房是谁?” “难道还能是你不成?” 夏芍药得意的笑:“教您老人家猜对啦!大掌柜是夫君,您亲闺女我就是帐房。不止是一个赌坊,但凡燕王府在洛阳城里所有的生意,如今都交给了夫君来打理,所有帐目都是我来核的!” 夏南天将闺女上下打量一番,“我闺女有这本事?还真没瞧出来!”眉眼间却已经溢满了笑意出来,“你也不怕核错了帐,被燕王责罚?“ 夏芍药倒好似被夏南天吓着一般,拍着胸口撒娇:”爹爹你吓死我了!燕王殿下还说了,年底还有银子分呢,瞧在银子份上我也不敢懈怠了!“ 她是古灵精怪的模样,分明就是得意,哪里是被吓着的模样。 夏南天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小丫头,跑到你爹面前弄鬼!” 夏芍药趁势偎依在他身上,满足的感叹:“爹爹,我可真是想你呀!”自芍药花期,铺里生意连着燕王府的产业,还有旁的杂事,足足有一个多月未曾去过护国寺了。 夏南天摸了下闺女的脑袋,“你都想了这么多辙了,爹爹这不是跟着你回家了嘛。躲得山中一年闲,可再躲不下去了。不然半夜都睡不安稳,”他这一年在护国寺养身体,倒不全然是为着躲清静,只是上次身体衰败,躺在床上半年,自己也被吓到了。其后人情冷暖,就连同胞的妹妹也来算计他,若非闺女能干,如今夏家成了什么样子可真不敢想。 经此一事,夏南天便觉得好生保养自己,才能给孩子们撑起一片天,再不敢对自己的身体马虎了。 夏芍药虽然每次嘴上说着想要他回家,倒真是不敢让他再操劳的。 父女俩静静相偎,只说些家常话儿,却不知道后面马车里,夏正平才知道夏南星带着族人回娘家堵着侄女儿,他也不准备回庄上去了,“好歹有事我这把老骨头也可以照应一二。老爷身子才好,可不敢再生气了。” 夏景行的事情他并非没听过,只当初这人是他派人照料的,两人也算相处日久,他眼睛看到的与传言不符,夏正平便不当一回事儿。这世间以讹传讹的事儿多了,保不齐夏景行的事儿名声就是这么坏掉的。 这两日没见到保兴,还问起他侍候的可是不好。夏景行最近在赌坊出入,保兴是个老实头,便让他留在家里了。 到得快午时了,两辆马车才到得夏府老宅子。 守门的小厮今儿一大早就又迎来了夏南星与夏老三他们,心里也感叹这些人固执,等不到自家主子还要连着三天都上门。第一天饿着肚子,第二天夏南星再让华元上饭,连棒子面也没有了。 华元只道:“每日的菜米银子都是在姑娘面前领了对牌现支的,姑娘昨晚就没回来,底下人的饭尚且做不得,哪里有银子招待客人?” “难道你就没银子了?不能先垫上,回头让你主子回来补给你?” 华元可不准备做好人,理直气壮道:“哪有主人家来客,让老奴一个仆人自己掏银子待客的道理?”总归就是不肯招待帮人了。 得亏这帮人都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一点干粮,就着茶水啃了。 第三日大家都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来的,干粮也准备着,只做出一个等不到人誓不回去的姿态来,实则内心都很疲惫:这是跑来教训人,人没教训着,自己先被教训了? 有几人心里已经隐隐生了退意,后悔跑这一趟了。 众人心思各异,眼瞧着到了近午,却听得门上小厮来报,夏南天带着闺女女婿回府了。 夏老三原本坐在上首椅上,闻言立刻起身往外去迎,一副恨不得立刻就将此事解决的派头,出了厅堂的门才想起来自己乃是长辈,理应等着晚辈前来拜见,只能悻悻折返,又坐回了椅子里。 夏南星及一帮堂兄弟们倒迎了出来,心头不免有些发虚。 他们敢来夏家教训夏芍药夫妇,原是想着夏南天不在家,长辈教训晚辈也是应当应份,夏芍药夫妇少不得要好酒好菜的招呼着,陪着笑脸吐些好处出来。难道还真要逼的侄女儿和离不成? 哪知道夏芍药搬了夏南天回家,顿时都坐不住了,嘴里的干饼子都开始硌嗓子,差点咽不下去。 夏南天大步而来,面色沉肃,见得自家妹妹以及这帮堂兄弟们,殊无笑意:“大家来我家里,可是有事?” 众人面面相窥,抬头瞧见跟在他身后的夏芍药夫妇,小夫妻俩还面带笑意朝着他们行了礼,顿觉这丫头蔫坏蔫坏的,心里又有了点底气:“咳咳,四哥才进了家门,咱们有事屋里说,屋里说。” 夏南天睨一眼众人,目光冷淡扫过夏南星,“这么多人,想来是大事了。” 夏南星许久没见兄长,原来亲密的兄妹关系没想到有一日能够走到这等地步,心中难免添了几分酸涩,又觉得自己这次是为着兄长侄女好,他们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可不能再被蒙蔽了,便挺了挺胸脯,跟着族里堂兄弟们一起进去了,只落后半步,到底也问了一句兄长的身体。 “哥哥这一向在山上住着,身子可好?” 夏南天冷哼一声:“若不是有人无事生非,我可不好好的在山上养着嘛,大老远跑回来难道何必这么辛苦?” 这是责备夏南星无事生非了。 夏南星听得这话,面皮紫涨,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做妹妹的总归是为着哥哥跟侄女好,难道还真能害你们不成?”她自谓这次师出有名,娘家招回声名狼藉的侄女婿来,实是不该,总算抓到了夏芍药任性的把柄,一时半刻哪里肯舍得放开? 进得厅来,夏南天与族里三叔公打过招呼,他自己率先落座,其余人等便坐了下来,只夏芍药与夏景行夫妇缩在夏南天身后,做个小可怜模样儿。 赵六在末位忝得一位,偷偷打量夏芍药夫妇的神色,肚里暗笑:大掌柜跟夏帐房装的可真像! 好歹他也与这两位相处有日,几时见过他们夫妇俩这般胆小怕事畏缩不前的模样了? 满屋子里心思各异,只赵六一个看戏的人。 夏正平进来之后便与华元站在了一处,好给夏南天打气。 三叔公见得一屋子人都坐了下来,夏南天不吭声,这厅堂里他辈份最大,开口便道:“老四啊,外间传言,你家招的这女婿在长安城里被逐出了家门,做了败坏人伦的事儿,你怎么看?” 夏南天淡淡扫一眼厅堂里坐着的众人,“三叔也说了,这是外间传言,既然是传言,又何必当真呢?” 夏老三:“……” “谣言止于智者,我这女婿自进了家门,顾家孝顺,想是外间传言有误。从来谣言止于智者,三叔这时候上门来,可是想提醒我?” 夏老三本来是以族长的身份出面来准备教训一番夏芍药夫妇,可不只是上门提醒。 他还记恨自己当初想好的,在夏南天病重之时如何瓜分这一房的产业,只夏芍药应对得当,又忙忙招赘入户,害他在族中大失脸面,不知道背后被多少人嚼舌头,族长的颜面都差点不保。 听得夏景行之事,再经夏南星撺掇,便来兴师问罪了。 “这事儿是你亲妹子所说,难道还能有假?家里招了品性败坏的女婿,难道我做为族长不应该出面吗?” 旁人的话就算是谣言,但你亲妹子的话总不会是假的吧? 夏南天目光再一次扫过夏南星,满带了寒意,”三叔有所不知,我这妹子早已与我家交恶,这一向都不来往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事儿,这我就不知道了。“ 夏南星蹭的站了起来:”哥哥你——“万没料到当着族叔与族中堂兄弟的面儿,夏南天会给她这么大的没脸。 她压下一口气来,到底还想着不能与兄长绝交了,就不信他会不记着兄妹之情,将声音放柔了求助于夏老三:“三叔你听听,我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他亲妹子,难道还能不盼着他好?侄女婿在外间名声都快臭大街了,这事儿但凡洛阳城里住着的,上至老人下至小孩,又有哪个不知道呢?我还不是为着娘家操碎了心,只恨没人理解我的这番苦心……” 夏老三这会儿便是个主持公道的长辈,“老四你这话说的也让你妹子伤心了。她打小跟着你过活,出嫁了这么多年心里也向着娘家的。家里招了品性不好的人进门,难道她就不该过问了?” 夏南星会示弱,夏芍药也不差,立刻便拉着夏南天的袖子掩了面哭起来:“爹爹你听听,姑姑这说的是什么话?夫君自成亲以来待极好,以前的事情在座的谁有亲眼见证了?单只听得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难道是要逼我和离不成?就为着外面的风言风雨,就要让我肚里这块肉跟他爹爹分开,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呐?!” 夏南天立时惊喜满面,“你这孩子,有了身子怎么也不早家也不敢回,还一路奔波劳累往护国寺去了!可怜见的,怀着身子也不安稳,被吓成了这般模样,快快坐下,一会儿等送完了客,爹爹便派人给你请大夫!”他自己反倒起身,将闺女使劲摁到了上首座中,“你如今可是家里的大功臣,这可是爹爹第一个孙儿,等孩子落了地,过满月定要大摆宴席请客。三叔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啊!“ 夏老三呐呐,”一……一定来。“不是在声讨侄孙女婿的人品问题吗怎么转眼间就离题八万里了? 夏南星原本还打着为兄长侄女好的旗子,一定要好好声讨弾压一番这侄女婿,顺带着让侄女儿看看她自己识人不明的后果。哪知道如今却成了兄长口中的恶人,吓的怀孕的侄女儿家也不敢回就往护国寺跑。 ”芍药有喜,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夏老三一听此言,心里便计较起来,果然夏南天说的没错,他家与这个妹子已经交恶,不然以前两家来往紧密,夏芍药身边可就夏南星一位女性长辈,有了身子第一时间恐怕就会告诉亲姑姑,何至于藏着掖着? 要知道夏南天这一脉只有女儿,先前还被族里逼着选个嗣子,只怕闺女有喜,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众人,他有后了。 夏芍药坐在上首,一手拉着夏南天,一手扯着夏景行,怯怯挤出一点泪来,”爹爹,难道你真的要听信人言,将夫君赶出家门去,让孩子落了地就没亲爹在身边?” 夏老三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们原本就想着来教训小辈一顿,也不是非要棒打鸳鸯。 夏芍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夏南天眼睛都瞪了起来,“谁敢让我孙子没爹,我跟谁没完!”也不管屋里众人的脸色,柔声哄闺女:“我儿别怕,爹爹在这里呢,谁也别怕!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夏南星肚里哼哼:你那闺女若真是个胆小的,还敢跟何会长家抢生意,连晋王府的外孙女都敢得罪? 反正她是一点也不信! 原来打小看到大的乖巧善解人意的侄女儿自从成了亲,可不就越来越厉害了?这难道不是夏景行的功劳? 夏南星心里再有多少猜测,原还想着要压压火,可是对上此刻恨不得将闺女捧在手上,含在口里的兄长,心里原还想着要压下去的火就又拱了起来,“哥哥你可别被这丫头骗了!她现在是为了救自己的情郎什么事情做不出?自从侄女婿进了门,这丫头都跟着学坏了。你再不教训教训侄女婿,指不定将来闺女都不听你的话,身边再养个白眼狼,哪有好日子过?” 夏芍药听得亲姑姑这话,目中忽滴下泪来,抽泣着拉了夏南天的手摇了摇,“爹爹,姑姑她怎么能这般污蔑我与夫君呢?”倒不见得是真伤心,只是替夏景行不值,心疼他身背污名。若非她阴差阳错救了他,后来又结成夫妻相处一年,如何能知道内情? 夏南天极少见着闺女伤心流泪,不论真假,这下可是真正心疼了,扭头就朝着夏南星吼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家里的事儿几时又轮得到你来多嘴!回你家里去,少来搀和我家里的事儿!” 当着满厅里的同族兄弟,夏南星再想不到兄长能出口赶人,当下眼里便贮满了泪,可惜她不是二八少女,哭起来惹人怜爱。兄长如今也不是小时候,见到她掉泪就心疼不已。如今兄长的全副心神可全在他亲闺女身上呢。 瞧他那副模样,闺女掉泪他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哪里还顾得上去瞧妹妹可有伤心? 夏南星只觉得满厅堂的人都在瞧她的笑族,扭身便往外走,“你家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 华元跟着送了她出来,到底送了一句话给她:“姑奶奶若是不再管娘家的事儿,那可真是姑奶奶自己个儿的福气!” 夏南星不但被兄长赶了出来,就连老仆也给她没脸,也不顾帕子上先时兜过点心的点心渣子,捂着眼睛一气儿出得远子,才哭了起来。 寒家的婆子跟着她来,可没资格进正厅,便在门房里坐着,见得自家主子出来了,忙忙跟上,却也不敢多问一句。 ************************************ 夏家正厅里,夏老三见夏南天连同胞妹子都给没脸,便知道他这次是真的怒了。 以前他身子骨好的时候,夏家族中但凡有事,总要向他张张口,吃人嘴短,到底不敢逼夏南天太过。后来眼瞧着他病骨支离,是个要下世的光景了,这才敢欺上门来,如今夏南天身强骨健,也快有孙子了,也知道得罪了他讨不得好处,往后族里的事情少不得还要跟他张口,便挤出一丝笑来服个软,“老四才回来,身上也累着。我们这不是担心你这女婿坏了夏家的名声,这才上门来说道两句嘛!” 夏南天可不是好拿捏的,他如今可不似去年,躺在病床上被人逼到眼前了,似笑非笑道:“我自己挑的女婿,自然相信他是个好孩子!三叔若是觉得景行败坏了夏家的名声,不如就将我这一支剔出族去,以后他要出门,要丢也是丢的我夏南天的脸,与在座各位可不相干!” ——将夏南天剔出族去,以后族里有事儿要找谁去要钱去? 不止夏老三慌了,就连座中其余夏家族人也慌了。 “这是说什么话呢,你挑的女婿我们自然……自然是相信的!要除族这事儿,以后休得再提。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呢?!” 这些人在夏家挨了三天饿,这会儿也有脸破厚的想着,马上要到了摆饭的时候,夏南天既然回来,必然是要招呼大家吃饭的,到时候饭桌上喝几杯,天大的矛盾也烟消云散了。 “四哥别恼,不如咱们摆了酒来跟三叔喝几杯,甚个事儿都过去了。” 夏南天却扶起闺女来,朝他道:“十一弟若要请我喝酒还得改日,今儿家里有事,就不留客了!华元,送客,再派人往街上去请擅妇科的大夫来家里看诊!“ 夏十一傻了眼:他原是想着在四哥家里蹭顿饭吃,怎的……到头来成了他要请客了? 夏老三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三日饿是白挨了,夏南天摆明了要护着女婿,且他闺女又有了身孕,往后就更不好以承嗣来拿捏这一房了。若是逼的紧了,夏南天万一要脱离族里,就更不好了。 谈什么教训夏景行啊,可不是他们受教了?! 再待下去夏南天也不会摆了酒肉来待客,夏老三只得起身道:”老四既是家里忙着,我们这便回去了,回头有事儿招呼一声。“到时候老四家里这满月酒喝起来,味儿大约是酸的罢,哪里就能喝出高兴来? 夏南天站在厅里,半步都没迈出去,只遣了老仆送客。 待得众人都走了,他满面喜意顿时压也压不住了,见得夏芍药也坐了起来,忙忙又将她按坐了下来,“好闺女,你可别乱动,今儿坐了一路的车。要不要回房里去歇一歇?告诉爹爹,可真是有喜了?我好让华元去请大夫……” 他心里也想着,保不齐这是闺女为了赶这帮人走的借口,可又盼着她真喜了,他也算是有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V章 第五十二章 夏芍药原本是随口拿来哄夏家族人的,用意大约跟旁人家娶了媳妇儿进门,很快就有了身孕类似——都为夏家开枝散叶了,你们还要赶人,拆散人家父子,人干事? 这会儿见夏南天这般惊喜忐忑的模样,夏景行与她坐卧在一处,也未察出异状,夫妇两个面面相窥,都显出愧疚之意来,哪知道一旁侍候的素娥忽小声道:“姑娘……好像这个月晚了半月了……” 夏芍药抬头去看,见这丫头已经羞的满面通红,她自己还懵懂着,夏南天是做过父亲的,已经一叠声催华元了:”快去请大夫——” 也怨不得素娥,她一个未嫁的丫头,自夏芍药嫁了之后,其实也不懂,只后来想着总归要侍候夏芍药,这一个平日又风风火火,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走动,铺子里庄上,如今又加了燕王府的产业,万一她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就不好了。 所以最近她才跟家里年老生育过的婆子打听,那些婆子听得是为着侍候姑娘来问的,俱都倾囊相授,不止连有没有怀孕这等事情讲过了,就连生了孩子如何照料都各自讲了,听的素娥头昏眼花,只恨不得拿枝笔来细细记下。 到最后她也只记着月事晚了,早晨要吐大约就有了。 这三个月她是一直盯着呢,这个月却晚了半月,夏芍药又忙的脚不沾地,素娥日日清晨盯着夏芍药,就盼着她吐,她却天天胃口极佳,早饭吃的香甜,一点也没有要吐的动静,素娥便不敢贸然行动了。 夏南天这会儿瞧素娥的眼神,充满了赞赏:“若是回头你主子真有喜了,老爷给你包个大红封!” 夏芍药也盼着自己有喜,夏南天就不必再往护国寺跑了,冷冷清清的寺院有什么可住的?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过日子才重要呢。 “好丫头,若回头你主子我真有喜了,姑娘我给你包个大红封!” 夏景行也来凑趣:“姑爷我也给你包个大红封!” 夏芍药顿时捧腹:”大夫还没来,素娥倒赚了三份红封了!“ 素娥说的时候原本还忐忑,怕万一没有,让主子空欢喜一场,这会儿倒也不怕了,还双手合十念了声佛,保佑她得着红封。 夏南天跟夏景行顿时都笑了起来,等华元派人请来的妇科圣手孙大夫来了,夏芍药已被父亲丈夫强硬安排到了思萱堂卧房里躺着了。 她自己全力反抗:“万一没有呢?躺着倒好似我生病一般!“被夏南天在额头上弹了一下:“不许瞎说!” 孙大夫隔着丝帕把脉,房里夏南天翁婿两个都屏声静气,生怕打搅了孙大夫的判断,等到他缩回了手,笑道:“恭喜恭喜,府上姑娘是有喜了,只日子尚浅,还须小心注意着。” 翁婿两个顿时展颜欢笑,夏南天催促华元去给孙大夫准备红封,又陪着孙大夫去外间厅里开保胎的方子,夏景行却撩起帐子,拉住了夏芍药的手,没头没脑在她脸上亲了几记,又傻呼呼对着她笑。 他这副傻模样,可与平日判若两人,直让房里还侍候着的丫环们红着脸偷笑着退下去了。 ************************************** 夏芍药有喜,最高兴的莫过于夏南天与夏景行了。 夏南天送走了孙大夫,回头就亲自去问夏芍药,“我儿想吃些什么,爹爹让人给你买了来。不拘山上的还是海里的,只要有你想吃的。”又笑:“当初你娘怀着你在肚里就是个乖宝宝,她也是一直不吐不呕,顺顺当当就生下了你。这个孩子可见也是个懂事的!“ 还在肚里哪里就能看出来懂不懂事了? 夏芍药只觉得自家爹爹这是高兴傻了,旁边这个拉着她手的傻子也跟着应和:”娘子这么懂事体贴,生下的孩儿一定跟娘子一样聪明伶俐!“ 这话颇得夏南天欢心,谁夸他闺女他就高兴,这次是连闺女孙儿一起夸了,那就更高兴了,看着这个女婿目光里都透着说不出的慈爱,”景行以后就辛苦些,孕中妇人性子多变,你多担待些!“ 夏景行哪有不说好的:“我一定照顾好娘子!” 赵六听得夏景行要当爹了,倒喜的比自个儿当爹还高兴,晚上夏家摆宴,他灌了几杯黄汤便腆着脸要给孩子当干爹:“大掌柜,这事儿你一定要应了我!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万一哪日上了战场,回头连个记挂我的人都没有,好歹收个干儿子或者干闺女……” 圣上沉醉于太平盛事,赵六却是跟着燕王在幽州呆过的,他更被派往边境去探听消息。 赵六别的本事没有,最擅于从蛛丝蚂迹得出自己的结论,他又心细,比之别的探子都可靠,只手头上功夫不行,被燕王身边一帮护卫们时时拎出来操练,苦不堪言。 辽国与大齐战争实是一触即发,赵六也清楚自己在洛阳城的安逸日子极为短暂,不定哪日就会接到燕王传召,因此这才行事越发随心顺意,有酒尽欢。 夏南天倒不知道即将会有战事,与赵六打个照面便能瞧出这小子深浅来,见自家女婿皱着眉头不太愿意,便哈哈大笑:“要做我家孙儿的干爹,除了问问他亲爹,倒好问问他爷爷的意见呢。” 赵六立刻顺杆爬,满口夏叔叫个不停,又敬了夏南天三杯酒,夏南天便应了下来:“这事儿我同意了!“ 夏景行很想告诉岳丈:这货瞧着您闺女口水流了一地啊亲爹!您这才叫引狼入室! 不过鉴于目前这种情况,他家岳丈大人心情极好,与赵六连着干了好几杯,二人又同是在市井摸爬滚打过的,赵六投其所好,这一老一少竟然也聊的火热,独留夏景行默默的坐了一会,便回后院看老婆去了。 他抚着老婆的肚子十分幽怨:”孩子还没出世,就被爹爹给应了个干爹回来,我这亲爹往哪放?“ 夏芍药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才吃过了鸡汤面躺着,听得他这话直乐:”亲爹是亲爹,干爹是干爹,夫君也别想不开。“问清楚了夏南天答应的原来是赵六,别的倒不担心,只担心一样:”这干爹挂名就好了吧?别万一将来孩子落了地,跟赵六哥亲近起来,万一孩子跟他学坏了可怎么办?“ 赵六那些弯弯绕,全是市井里学来的油滑本领,夏景行跟他学了些日子,夏芍药都觉得夫君被带坏了,若是个小娃儿跟着他学几日,还不得反了天去? 孩子还没落地,夫妻俩倒先愁起来了! ********************************* 夏芍药有喜,家里的生意夏南天便不再让她沾手,自己接了过来,又重新出现在了洛阳城的商场里。 铺子里庄上,夏南天是跑熟了的。只燕王府的产业却也被夏景行接了过来,夏南天为着体贴闺女,女婿帐务上不精,只能自己出马了。 夏景行见识过了夏南天核帐的本领,这次是真恨不得跪在他面前喊一声:亲爹啊您这是怎么练成的?! 原本燕王府各处铺子酒楼的掌柜经过夏芍药盘帐之后,就对她小心有加,帐面上再不敢糊弄她了,听得她怀孕,立刻奔走相告,只觉得头上去了一座大山,哪知道来了个夏芍药亲爹,因着是给王府做帐,夏南天就盯的更细了,许多夏芍药注意不到的小细节,都被他全挑了出来,扔到了掌柜面前。 譬如同样的酒,去年酿的跟前年酿的酒价就不一样,这其中跟粮食的价格有关。 前年年成不大好,粮食贵,酿酒的原料贵,酒价就跟着上涨;去年年成好,粮食丰收,原料易得,同样的酒价格就便宜许多。 但燕王府的酒楼里掌柜送来的帐本上,今年收来的去年酿的酒就跟前年酿的一个价格,”我倒不知道去年前年酿的酒倒是同个价了,若是让你家主子知道掌柜的自己贴钱给他购酒,恐怕夜里都要笑醒了!” 夏南天这一问,醉云居掌柜的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燕王名下醉云居这处私产,以出各种酒类而闻名,不止收购外面的酒,醉云居后院也有酒坊,专酿各类药酒或者果酒。 只果酒量少,就算是葡萄酒也只得几瓮,大部分是从盛产葡萄的河东地区收购而来,再行售卖。 而大齐的葡萄酿酒术还是从西域传来,从禁中流传出来的。后来许多地方开始种植葡萄,军中又多喜此酒,葡萄酒便风靡全国。 果酒原料不多,不够售卖,而醉云居除了米酒,药酒以及节令酒,还有香料酒等。 米酒分为清酒与浊酒,皆是粮食发酵而成,浊酒酿造时间短,成熟期快,口味偏甜,酒味偏淡,不分男女老幼皆可饮几杯,每日出货量大。而清酒酿造时间长,酒度较高,甜度偏低,酒液清澈,多是男子喜饮,价格也更高些。 而药酒以及香料酒等大部分酒都以米酒为酒基,串入动植物药材或香料再行加工。 夏南天这一句等于是把醉云居老板的黑帐给揭开了,这却是夏芍药没查出来的。 夏芍药对花市各家的花价格极熟,最熟的要数她家对门何家的牡丹花价格了。两家花期相连,利益相争,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至于其余百货物价,她自然比不上夏南天。各处铺子里帐面能核出来,太大问题的也揪出了几处,只到底经验阅历不够,还是让醉云居的掌柜在她眼皮子底下弄鬼了。 掌柜的被夏南天一句话吓的软倒在地,夏景行便上前去提溜了掌柜的,令伙计将其锁拿,等到夏南天半月之内核算了醉云居三年内的帐务,岳婿俩都被掌柜的贪污能力人震憾了。 “这事儿一定要报给殿下知道!” 夏景行亲自带着醉云居的伙计将掌柜的家里清查一遍,抄出上万两家私,另有各种器具皮毛家私,以及掌柜家里妻妾女儿身上绫罗首饰,皆是值钱物事。 这大掌柜原就是燕王府里的奴仆,夏景行索性与赵六商量,赌坊里挑了几名护院,由别院的一名管事押着掌柜一家子连同帐本一起送往幽州燕王府了,由得燕王去发落。 夏南天做完了这桩事,翁婿俩再往燕王府各处产业去巡查,那些掌柜的便战战兢兢,生怕让夏南天查出些什么来。有那机灵的,原来还能瞒得住夏芍药的,自己便私下里将早前吞下去的又吐了出来,悄悄儿补了回去。 *********************************** 夏南天原本打的就是杀鸡儆猴的主意,见这招不错,再有些小错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掌柜的给燕王府打理产业,总要过手沾点油,一点捞不着也不是用人之道,只心别太狠就心。 他忙了大半个月,再去自家花铺子里,铺里掌柜便道:“老爷许久不来,对门才送的解暑的绿荷包子过来,老爷尝一口?” 何娉婷自夏芍药养胎,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夏芍药月份还小,又不曾四处宣扬,也就家里人以及当了干爹三不五时便要往夏家门上拎些吃食,顺便再蹭顿饭,跟夏南天喝杯酒的赵六知道。 何娉婷数日不见夏芍药,便让人往对门送一屉点心过去,伙计回来只拿着个空了的笼屉,却半点没打听出来。 ——夏家铺子里掌柜也不知道少东家有喜,只知道老东家从护国寺回来了,重新接手家里的生意。 刘掌柜的还高兴的差点笑出泪花来:“老东家总算是全好了,以后咱们跟着老东家心里也有底了。” 少东家能干是能干,只刘掌柜跟着夏南天半辈子,主仆情深,到底还是更喜欢跟着老东家。 接二连三收到对门何家铺子里的点心,刘掌柜的便心里暗笑:往日他家少东家去对门蹭点心吃,对门从上到下就没一个脸展的,如今他家少东家在家呆着不出门,对门何大姑娘这是又坐不住了? 夏南天吃着何家铺子里送来的绿荷包子,只觉味儿清新,还觉好奇:“何家几时与咱们铺子里交好了?” 他回来之后,见得对门茶楼改成了花铺子,还特意问过一句,得知是何家的铺子,只当这是自己病后,何家想要侵吞抢夺夏家生意之故,这才欺上门来,将牡丹花铺子开到了自己家对门。 到底难为了自家闺女,可怜她小小年纪,当初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家里生意竟然也让她给撑了下来,愈想就愈心疼。 刘掌柜想想两家你争我抢的生意,看着好似私交好吧,但少东家与何家抢起生意从来不手软,难道是……对门何家示弱? ——少东家常厚着脸皮跑到对门去蹭点心吃这么掉价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老东家了! 况且两家还真算不上私交好,想了想只能艰难的形容一回:“这不是……最近何家牡丹花期大部分也过了,咱们家芍药还在买,擂台今年是打不起来了,大约……是来示弱的吧?”中场休息给对方送笼点心以维持大面上的和谐友好,也只能算面儿情了吧? 夏南天一想,果然有理。 再去花会会馆,与何老爷打了个照面,一年不见,何老爷心里便咒:这老王八竟然还没死,瞧着精神倒愈加健旺了! 面上却笑的亲切:“许久未见,夏老弟这一向身子骨可是大好了?” 夏南天看过了今年夏家的帐本,收入大好,又听刘掌柜提起自家闺女抢了何家不少生意,心里得意,只觉得自己就算是只生个闺女,可何家儿子闺女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个闺女能干,唇角便翘了起来:“多谢何老爷记挂着,这不是闺女操持着家里的生意,让我甚事也不操心,好生将养了一年多,这就缓过来了嘛。” 瞧瞧你生的好儿子,如今你可也不敢撒手呢! 夏南天这句话可真戳着何老爷的痛脚了,他倒是想撒手做个大老爷,将家里生意交给儿子打理,自己也好歇一歇。只外室挺着大肚子死活不愿意,一听他要将家里生意全交了给何大郎,便抱着肚子垂泪,“可怜我两个闺女都送了人,是指望不上了。如今肚里这个若是个儿子,家里产业全给了他兄长,将来不要求着他兄长从手缝里漏一点出来给他?这般可怜还不如不生呢。” 何大老爷安慰外室:“大郎哪里是那等狠心的人,前几日他还托人给二姐儿跟三姐儿捎东西呢,说是怕她们受委屈,有信儿一准就传了回来。这个若是个小弟弟,他只有欢喜的,哪里就会苛待小的了?“ 外室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只觉得自己多少年水磨功夫,不但一对闺女赔了进去,到头来还是个外宅,连何家大宅子的门都踩不进去一步。肚里这个祖宅里不认,就连祖谱也上不了,何大郎现在能对她生的俩闺女关心,那是因为这俩闺女肩负着替何家牵线搭桥的重任。 肚里这个若是个儿子,可是来分家产的,他能认才怪! 若有一日自己的俩闺女成了没用的弃子,看看何大郎还会不会认这两个妹妹? 只何老爷这个长子是得用的,以后要继承整个何家,平日又在何老爷面前毕恭毕敬,她若是贸然说什么坏话,让何老爷心里起疑,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也盼着大郎能待肚里这个小的好一些。“ 外室哭了半日也乏了,抱着大肚子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将自己身边一个姿色不错的丫头给了何老爷,”让银虹去服侍爷歇着,我也累了。“赶了他与丫环去睡。 银虹倒是外室自怀孕之后,专门从外面买了回来,替何老爷准备的。 她这是怕自己一时笼络不住何老爷,总要买个人回来绊住何老爷的脚的,倒好似在何夫人面上扇了一耳朵:瞧瞧,就算我有了身子,老爷可也不常回大宅子歇着。 却不曾想过,此举让何大郎如何作想。 ************************************ 夏南天病后初次去花会会馆,便被何老爷捉了与同行去饮酒,席间觥筹交错,一团和气,只各人肚里如何,却不得而知了。 他们这里老的在酒桌上打擂台,何娉婷却是许久未曾见过夏芍药,在何大郎面前嘀咕了许久,何大郎便安慰她:”当初夏芍药接管夏家生意,也是逼不得已,夏老爷病重,她若不接手,夏家可不得败落?如今夏老爷好了,她自然是回后宅去了。“ 何娉婷心里失落不已。她开铺子也只是为着跟夏芍药一争高下,后来虽有败绩,到底眼界开阔了,不似旧日只在闺阁间,对谁也不服,但又不喜闺中小娘子们,只觉得她们一个个柔顺的不可思议,脑子里想的与她全然不同。 好不容易碰见个对手夏芍药,才让她觉得生活中多了许多趣味。 正干的起劲,对手却撤了,哪有这般差劲的人? 遣了伙计往夏家铺子里送了好几回点心都没打听出什么来,她疑心夏芍药是不是病了,索性自己乘车往夏家去了,也不先送帖子过去,到了门上才让夏家守门的厮通传。 夏芍药听得何娉婷上门来,还笑:“坏了坏了,这丫头打上门来了!”让素娥去安排茶点,自己要亲自去迎。 丁香要去扶她,被她拦住了,“我难道就是纸糊的人啊?这些日子只在家里养着骨头都快睡散了。孙大夫不也说让我正常走动即可嘛,只爹爹跟夫君也太过小心了,我这哪里是怀着孩子啊?分明是肚里揣个宝贝,孩子还没落地,倒比我还金贵了!” 她平日再不这样叨叨的,只这几日被父亲夫君圈在家里,给圈的心浮气躁。 秋碧掩唇笑:“姑娘肚里揣的可不是个宝贝嘛?!”与榴花使眼色,让她哄哄。 榴花便将丁香扯到自己身后,要撸袖子:“何家姑娘既然打上门来,姑娘身子不便,我就打个头阵罢。”她腕上镯子叮叮当当金的银的一起响,夏芍药倒撑不住笑了:“知道的是说你去应战,不知道的还当你去卖镯子呢,你且省省罢。” 自己也觉得自己最近是积了满腹的怨气,就是因着不出门憋出来的火气。 何家的马车一路驶进了内院,在二门上停了下来,夏芍药也在榴花秋碧的陪同下站在二门口迎她,二人大半月没见,夏芍药自己尚不觉得,何娉婷却已觉出不同来。 ”夏姐姐,大半个月不见,怎的我瞧着你畏畏缩缩起来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夏芍药一回,果然如此,她最近走路被丫环提醒,就怕步子迈的太大,吃饭被丫环各种关怀,就连睡着了翻个身,夏景行也要问一句:“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似乎生怕她出一点问题。 她自己倒吃的好睡的好,一点也没孕吐的迹象,但旁人日日在耳边提醒十遍,写个字怕劳累伤神,拈个针怕伤了眼睛,走两步就怕累着,吃的少了便要问是不是不合口要吐……烦不胜烦。被人频繁的提醒之后,她自己也渐渐疑心自己是不是行动太过迅速,没顾着肚里孩子。 瞧在何娉婷眼中,可不就是小心太过,畏畏缩缩了起来。 “你来的正好,我这些丫头们最近烦的人头疼,咱们去喝茶吃点心,坐着说会子话。” 何娉婷原还当她是不是这一向不舒服,病着才不往铺子里去的。见她吃起东西来胃口极佳,面色红润,拉着她打量了一回,得出个结论:“我知道了,夏姐姐这一向在家不出门,是在养膘吧?我瞧着倒胖了一圈了。” 夏芍药摸摸自己的脸,果然肉感十足,顿时有大哭的冲动,她最近胃口极佳,况且夏南天与夏景行出门,每日总要变着法儿的从外面带些吃食回来,带了羊肉索饼来,还要加个菊花素饼,有了五色饼,还要带道鹅掌酢回来,加上夏家厨房里汤水点心面食菜品,夏家翁婿俩是变着花样的投喂,夏芍药不胖起来才怪。 家里丫环见她大受打击的模样,齐齐将鄙视的眼视投给了何娉婷,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姑娘哪里胖了?明明跟以前一样。” 夏芍药还当自己最近是身子有点发肿,衣服上了身都有点紧了,教何娉婷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不是最近贪嘴太过,日子过的安逸之故? 何娉婷才要再说,素娥已经亲自端了点心过来,又吩咐了丁香去沏茶水,还往夏芍药面前端了碗蛋□□蒸虾球,“才起锅的,厨房紧着送了来,姑娘不是想吃吗?” “还吃?” 夏芍药在何娉婷的目光注视之下,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何妹妹快吃,这可是特意为你做的。“ 何娉婷大觉奇怪,这可不是平日的夏芍药,再瞧见东次见罗汉床上摆着的小衣服,顿时悟了:“姐姐可是要做娘了?“也只有此事才能解释得通她为何在家里待着贴膘,不再往铺子里去了。 一个小娃儿轻易就化解了何娉婷的怨气,瞧着她的肚子猜测这孩子,“若是生的像夏姐姐,可不得是个漂亮的小娃儿。”往日再不服气夏芍药,对此人又喜又恨,都抵不上对她肚里小娃儿的畅想。 夏芍药在家里圈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跟她聊天的,顿时大吐苦水:”漂亮不漂亮不知道,我只盼着这日子过些过。自有了它,我倒不能出门了,铺子里的事儿也被爹爹接过去了,就连逛街也不行了,这不是要闷死我嘛。妹妹如今铺子里事儿少了,不如有空就来陪陪我?” 何家的牡丹也过了季了,何太太又日日在她耳边念叨何家兄妹俩的亲事,好歹做兄长的没订下来,做妹子的却不好耽搁。 何娉婷开了铺子,日日往外面跑,想到日后要是成了亲,一辈子就要被圈在四方院子里,围着婆婆丈夫子女打转,只觉不寒而栗,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吐口同意的,借口也是现成的,“我若是先订了亲出嫁了,让旁人怎么想哥哥?还当哥哥有什么毛病,这才讨不着媳妇儿呢!“ 她一副为着何大郎着想的好妹妹模样,倒让何夫人心都软了,”到底你们是亲兄妹,总要顾着对方的。“下定了决定要给儿子挑一房可心可意的媳妇儿,但也坚决不能放松闺女的婚事,三不五时就想要带她出门去赴宴,倒好与席间的各家太太们谈儿女婚事。 何娉婷实被何太太给闹腾的没法子了,恨不得说两句:有那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处理外室。 外室生个闺女没所谓,若是生个儿子,万一她家亲爹闹将起来,要让孩子入祖谱,也该想出应对之法来。 回去之后便立刻向何夫人申请:”夏姐姐怀孕了,说是在家里寂寞,让我有空多去陪陪她呢。“ 何太太便恨不得在她脑袋上敲开个洞瞧一瞧里面都装着什么,”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专抢你生意的姐姐?“ “我乐意给她抢不行吗?” 恰逢何大郎进门来,听得这句话顿时笑出声来,“没事,她能抢过去,咱们也能抢过来。若是整个洛阳城咱们一家独大,久而久之自视甚高,也不再培育新品种,也无斗志,岂不可怕?有个对手也好,时时记挂着有人来抢生意,不论是铺子里还是花圃里都会打起精神做事,比追着下人们身后盯着他们做事效果更好呢。” 做生意何太太不懂,但何娉婷也算摸着些门道了,很是赞同兄长的话,颇为遗憾的告诉他:“你的对手如今正在家安胎,恐怕一时半刻不能出来抢生意了。” 何大郎默了一瞬,便笑起来:“夏少东那么呛口的脾气,也不知道生下来的孩儿会不会是她这个性子?”模样儿最好也像她。 何太太见一双儿女倒都为夏芍药肚里的孩子猜测不已,顿时气的恨不得将一双儿女都拉过来狠揍一顿:”旁人生孩子与你们有甚关联?你们若是孝顺,就应该早些成亲,给我生个孙儿孙女,外孙儿来!“ 她这一二年间给儿子挑了足足有十来八家闺秀,都被何大郎给驳回去了,且理由各有不同。不是嫌人家闺女性子面就是嫌模样不好。 何太太提的人家,何大郎总有法子见着这些姑娘。他生性风流,狐朋狗友又多,且大多是门户相当的朋友,何太太提亲也是可着这些人家里去寻的,总没有一个能成。 这会儿也顾不得女儿在侧了,只盯着儿子问:”你到底想寻个什么样的姑娘?给个模子我倒好给你寻摸啊?“只别她提一个便被儿子驳回去一个,这才累人! 何大郎呷一口茶,这才悠悠然道:”我瞧着夏家少东的模样品性就不错,人又能干,娘倒是可着她这模样性情给我寻一个?“ 何娉婷顿时满面惊愕之色,指着兄长声气儿都不同了:”哥哥你……“原来不成亲是惦记上有夫之妇了? 何太太也是满面怒色:”孽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这话传出去让人听到可怎么好?还当你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心头烦躁,将儿子闺女都赶了出去。 哪知道何老爷在花会会馆带着人与夏南天大醉一场,没去外宅,径自往自家来了,进了主院喝的醉醺醺的躺到床上要茶要水。 何太太为着儿女的事儿心头上火,估摸着儿子是不是心里真存着夏芍药,又想她那模样原是个绝色,又在生意场上与自家儿子几经交手,也不见儿子回家来气馁,对她有所记恨,还在自己跟闺女面前夸过她几回,可不是早就种下影子了? ——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夏芍药没成亲,家里还有兄弟,她自好上门求娶,如了儿子的愿,可夏家一早便放出风声要招赘,如今夏芍药都已经成了亲,连孩子都了,这可让她上哪去寻另外一个夏芍药回来? 丫环端了醒酒汤来,何老爷不肯喝,非要何太太来喂,何太太哪有心情去喂他,忍着气问道:“你这是去哪喝酒去了?”醉了也不去外宅子里挺尸,跑她这里来闹腾什么? 何老爷打着酒嗝道:“还不是花会的夏南天……这老家伙竟然没死,又活了过来……非将他灌趴下不可……“ 何太太才听一双儿女提起夏芍药,这会又听得何老爷跟夏南天去喝酒,心里真是将夏家人当做了仇人一般。 老的小的专跟她做对! 夏南天可不冤枉,被何老爷拖着喝酒,灌的半醉才被得到消息的夏景行接了回去,刚躺到床上,夏芍药便进了卧房,唠叨了起来:”爹爹身子才好,就跟人灌酒,这是还嫌自己当初好的慢了?你若再出去喝酒,就趁早将生意交了给我去打理,你还回护国寺去养着,跟着道静法师我倒放心,也不怕你喝酒伤身。“ ”好唠叨的丫头,你爹我年轻时候喝再多酒,你娘可都不敢这么唠叨我!”唐氏性子温柔,与自家这个丫头的性格截然不同。 况闺女才怀了孙子,夏南天可是舍不得离开,就盼着孙子落地,哪里再舍得回护国寺去。 “你现在的身子骨可也比不上年轻时候了,我的亲爹,您可是上岁数了!” 夏芍药最所夏南天躺在床上,唠叨完了夏南天,还要唠叨夏景行:“夫君也是,你怎么也不劝着些爹爹,让他喝这么多酒?” 夏景行今儿原本去醉云居的,后来得着信儿,听说夏南天在花会会馆跟一帮人喝酒,这才赶了过去。他过去的时候夏南天已经晚高了,还是他替岳丈挡了几杯酒,才搀着他老人家脱了身的。 这会儿被媳妇儿埋怨,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我以后一定让人看着爹爹,再不让他多喝酒。保兴心眼实,以后就让保兴跟着爹爹,给我报信。” 夏芍药都要被他气笑了,“你身边总共跟着一个保兴,让他跟着爹爹,你使唤谁去跑腿?” 多玉端了醒酒汤来,夏芍药亲手喂了夏南天喝完了醒酒汤,又净了帕子给他擦完了手脸,盯着多玉跟多喜脱了外衫靴子,听得他睡了才出来,吩咐丫头们:“就在门口守着老爷,防着他酒气没散,万一要吐,或要茶水。” 多玉跟多喜应了,他们夫妻俩才往思萱堂去,半道上就碰上了榴花迎了过来,道是寒家的婆子来报,寒向茂的媳妇儿刘氏生了个儿子,夏南星派人来报喜信呢,要请了娘家人去洗三。 夏芍药轻笑:“姑姑这时候倒想起来需要娘家人去给她作脸了?“每次想方设法的跑来闹腾怎么没想过,往后还要给自己留条路,总也有需要娘家人做脸的时候呢? 长孙的洗三宴,恐怕刘氏娘家人,孙氏娘家人都会请,若是婆婆的娘家人不去,夏南星可不没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V章 第五十四章 寒取添了长孙,算是这一房开枝散叶的大喜事,前脚听得孙子落了地,后脚寒取便跟夏南星道:“这次咱家里添丁了,必要好生摆几桌席面来乐呵乐呵。” 夏南星听得请客,便有些发愁。 她才从娘家哭着跑回来近一月,跟娘家兄长还没通气儿呢,到时候万一兄长跟侄女来了不给她作脸,如何是好?总要早派个婆子去探探夏家的口风,还要张罗着那日的菜色,家里丫头婆子小厮加起来都不够使的,可不得使人去外面雇短工去。 杂七杂八好些事情要做,喊了女儿过来帮忙,寒向蓝只操心那日见客的衣裳,“娘,我身上见客的裙子还是旧年从表姐那里要来的,不如再给我做件新裙子吧?” “过年的时候,才入了夏,不是都做过一套了吗?你嫂子们可是一件没做呢。” 寒向蓝依偎在夏南星身旁撒娇,“可是……可是那件怎么见客呢?表姐也要来的!” 夏南星这下明白了,闺女这是嫌弃自家做的见客衣裳料子不如夏芍药身上穿的好,不好意思穿出来见夏芍药。以往她每年总能从夏家穿几套好衣裳回来,还有头面首饰,各种零嘴小玩意儿,这都好些年的习惯了。如今跟娘家关系淡漠起来了,当初养成的习惯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总想着穿好衣裳戴好首饰,可家里条件实距夏家太远,想要跟夏芍药一般穿戴打扮起来,再不能够了。 “都是娘没用,委屈了你。” 夏南星想想自家闺女只能挤在夫妻俩正房的后罩房里,逼仄窄小,而夏芍药却独自住一个院子,吃穿日用更是天上地下,就替自家闺女委屈。 一根藤上结的果儿,也分甜跟苦呢。 寒向蓝听得夏南星声音软和了起来,便缠着要买新衣裳穿,外间也有成衣铺子,无论料子还是做工都不错的,足可穿来与夏芍药并肩站着,只是那价格……也是很不错的。 夏南星想着这次家里宴客,好歹也是喜事,闺女今年及笄,挑来拣去亲事总不能做定,不如趁此机会打扮起来,到时候若能相得一门好亲,可不风风光光嫁了出去,比什么都强。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来自己家里的人家,都是门户相当的,唯一条件好的便是兄长家里,以前夏芍药不出门应酬,这次事到临头才想起来,夏芍药婚后听说时常带着夫婿出门往各家赴宴,都是在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若是当初再委婉些,别让兄长侄女生气了,说动了侄女以后出门带着自己家闺女应酬,见过那些家世好的太太奶奶们,自家闺女说不得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女孩子家,若能嫁得高门,那便宛若重生,此后衣食无忧,穿金戴玉,享不完的福气,可别似她一般跌进了寒家这窝窝,倒是冻不死饿不死,只银钱上不凑手,连个燕窝子也没吃过呢,一辈子都窝在这小小院里。 既为着女儿,夏南星便觉得,即使向侄女儿低声下气赔几句不是也没什么的。总归女儿往后有了好前程,家里可不得跟着沾光。 想一想,她便狠狠心从自己存的私房里偷偷拿出十两银子,让寒向蓝自己去外面成衣铺子里挑衣裳,再买点胭脂水粉,收拾起来好见客。 家里可没有专门侍候寒向蓝的丫头,都是粗使丫头,一时洒扫院子,一时在厨房里帮忙,要去成衣铺子里,带着个邋遢的丫环或者是婆子,可不得丢脸。整个寒家女人里,就只有孙氏有个贴身丫环钏儿,才进了寒家门夏南星便想让她去干粗活,却被儿媳妇驳了回。 “钏儿自小就没干过灶上或者院里的活计,她也干不了这个,只让她侍候好了媳妇儿跟夫君就行了。” 孙幼竹也不含糊,当时就表了态,钏儿的月钱她自己来发。 那会儿夏南星还想着,反正家里少支一个丫头的月钱,也算是省了一抿子,哪知道真过起日子来才觉出不同来。家里就孙氏一个人有个能带出门去的贴身丫环,就显出她的不同来。 寒向蓝这会儿想出门,又是去体面的地方,就想跟孙氏借了钏儿去侍候。 钏儿对家这位大姑娘可没什么好感,只孙氏吩咐又不能不从,便委委屈屈跟着寒向蓝出了门,头一日去买见客的衣裳,对着纱罗衫儿弹墨裙跟凤尾裙举棋不定,要钏儿来说句话。 其实弹墨裙淡雅风致,乃是印染上去的散花,凤尾裙华丽富贵,每一面都绣了花鸟图案,两畔又有金线镶就,下配彩色流苏,两者之间价格相差极高,钏儿有心想让寒向蓝出洋相,便装作一脸艳羡的样子摸着凤尾裙不撒手,“姑娘,这条裙子真漂亮……”这么贵的裙子,想来大姑娘肯定没有足够的银子。 寒向蓝想到夏芍药身上的锦锻衣裙,便觉得寡淡的弹墨裙压不住她,自己也喜欢凤尾裙的富贵堂皇,索性咬牙付了银子,足足八两。 钏儿回去便跟孙氏嘀咕:“大姑娘这次可真是舍得,为了哥儿的洗三可是下了血本了!” 孙幼竹也见过了那条裙子,进门许久还从来没见过婆婆小姑这般大方的,也不能跟寒向荣说什么,只能跟钏儿说说,“婆婆小姑费这功夫,难道洗三宴上会有人来相人?” 寒向蓝也不小了,到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来,婆婆花了银子给小姑子打扮,似乎也说得过去。 她叮嘱钏儿,”你明儿跟着去也留点心,瞧瞧她再买些什么回来。” 钏儿第二日又跟着寒向蓝出门,直奔许记胭脂铺子,才进了店便唤店家要玉容膏,口脂珠粉,直看的钏儿咋舌。 大姑娘这是花上瘾了?! 寒向蓝昨儿尝过了一回花银子的味道,回去坐在自己床上,抚摸着凤尾裙上精美的刺绣只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花用了,以前在夏家的寻常之物,随便拿回家的穿戴忽然之间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她又正是最爱美的年纪,心里的那种煎熬忍耐简直无处可说。 难道要她在亲娘面前嫌弃自己家里不够富有,委屈了她? 到底尚有一丝理智,说不出口的。 只昨日那条凤尾裙便似打开了她晦暗的天空,让她顿觉生活之中的美好,花起银子来,被店家奉承着,被钏儿羡慕着,才让她觉得这是自己应该过的日子。 夏芍药是常年用着许记的玉容膏的,寒向蓝虽用过但自己却不曾买过,等掌柜的报出价格,她都有点傻了,“玉容膏一盒一两银子。” 小巧如玉的瓷盒,拇指与中指圈起的大小,厚度不及一寸,就要一两银子? 钏儿怀疑的眼神瞧过来,寒向蓝立刻受不了了,难道是在瞧她的笑话? 她立刻掏出银子来,往掌柜面前递过去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只觉得肉痛,但眼前的玉容膏可是她想了许久的,淡淡的熟悉的香气,此刻简直魂牵梦萦,恨不得立刻拥有。 掌柜的正要去接银子,寒向蓝身后便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姑娘,这玉容膏用着可好?” 她扭头去瞧,不知何时身侧立了个年轻的男子,入眼的是一件湖色地锁子云龙纹妆花罗长衫,更显的其人面白如玉,眉目高远,腰束蹀躞带,上面七事儿都带金,身后还跟着两名长随,见寒向蓝看过来,他便含了些笑意道:”家里姐姐妹妹多,不知道回长安要带些什么回去,听人说这胭脂铺子里东西不错,只在下不熟悉。“ 寒向蓝听得长安两字,再瞧这男子穿戴,双目都要放出光来,那种宛如久困一隅忽听域外消息的好奇与艳羡兼而有之,还有对上年轻男子的羞涩。 她缩回手来,也不用铺里掌柜开口,便将这铺子里出名些的胭脂水粉都推荐了一遍,那年轻男子似乎不太相信店家,听得她一样样数说,便迟疑:”这些……姑娘都用过?“ 这时候寒向蓝便似忽然之间找到了自信一般,连连点头:”这些往常可都是用过的。“ 那男子便按着她说的买了一大包,直喜的掌柜与伙计快手快脚包了起来。等到收银子的时候,寒向蓝才想起自己拿着的玉容膏还没会钞,那男子眼都不眨买了上百两零碎东西,这时候便一同将她的付了:”有劳姑娘了,小小谢意还请姑娘笑纳。“ 钏儿在旁瞧着寒向蓝那张羞红的笑脸,以及年轻男子在她垂头之时,打量过来的眼神,暗道情况似乎有些不好。 大齐民风开放,高门女子养在闺中,民间女子上街却无甚忌讳,可也没到陌生男女私下送礼的地步。 那男子买完了东西,还道:”听闻洛阳城里护国寺甚灵,我过两日还想去护国寺拜拜呢,只姑娘知不知这护国寺远不远?“ 寒向蓝立刻便道,”也不算远的,家里舅舅还是护国寺道静大师治好的。“ 二人一递一答,出了胭脂铺子才分开了,钏儿便觉得许是自己多想了。 她眼睛尖,临别之时还扭头瞧了眼那年轻公子,见他跟长随还是骑马来的,便知对方高不可攀。只这一路回去,寒向蓝便不曾再多说什么,兀自捏着那盒玉容膏,面带微红,似乎心情极为不错。 钏儿回去还跟孙氏提起此事,孙氏倒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年轻姑娘遇上富贵男子,不过是擦肩而过,她未出嫁以前也在街上遇见过那等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远远瞧一眼只觉心旌摇动,只睡里梦里却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嫁不了这样男子的。 不过是少女时候了无痕迹的梦而已,做过就忘了。 到得正日子,刘氏与孙氏的娘家人都来贺喜。又有街坊四邻,寒家同族同宗,寒取做小生意结交的朋友,林林总总挤满了寒家的院子,前后院各摆了好几桌才坐了下来。 寒向蓝打扮了出来见客,来的女眷皆夸她生的好。 刘氏的亲娘与嫂子在月房里坐了会子,还道:”你家小姑子打扮的这么漂亮,可是今儿有人上门来相?“ ”不知道啊。“刘氏养胎坐月子,外间事许久不知,只嘱咐她亲娘嫂子,”一会儿舅舅家表妹来了,嫂嫂可要引了她过来。表妹手头散漫,到时候可决不会短了孩子见面礼。“她娘家才给孩子打了银锁银项圈,也算是厚礼了,可若是夏芍药出手,恐怕就是实打实的金子打的了。 刘氏的嫂子略有些吃味的笑道:”是是是!谁不知道妹妹婆家有个有钱的舅舅,你那表妹穿金戴银,家里成日价吃喝不完的山珍海味,她手指头漏一点可都不少了。我一会就去外面瞧瞧,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来了,定是去了你婆婆房里。“ 不独刘氏娘家人如此想,孙太太来了先跟夏南星打过了招呼,又去了自己女儿小跨院略坐了坐,便记挂着夏家来人,”再过两三个月,这季的芍药根可是又要卖了,你那舅舅家今儿要来人的罢?“ 孙氏心道:这可不一定! 上次婆婆带着夏家族人去舅舅家闹,可没落得了好,回来的时候那形容瞧着是哭过,后来听得就连护国寺的夏南天都回来了,那必然闹的不轻。 她心里还想着修补两家的关系,又怕孙太太坏事,便劝她:”若是一会表妹来了,娘可千万别提生意的事儿。最近婆婆跟舅舅家正大闹了一场,也不知道合好了没有。若娘贸然提起来,让表妹不高兴可就不好了。“ 孙太太便好奇:”你婆婆娘家富的流油,有这样兄弟侄女,又没嫂子护着拦着,她上赶着去闹腾什么啊?“ 孙幼竹抚额,”还不就是舅舅家招进门的表妹夫,婆婆说外间传言难听,表妹夫人品不好,便想上门去指手划脚呢,还带了同族的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恍惚听着舅舅为这事儿动了肝火,如今都不回护国寺了,在家里呆着呢。“ 孙太太瞠目:”侄女婿如何,轮得到她管教?再不堪也有夏老爷管着,万一让侄女记恨上了,以后不跟夏家来往了,哪咱们家……“原以为跟夏家做了转折亲,到时候夏芍药在外应酬的时候带着孙幼竹与生意场上那些女眷走动走动,等结交起来了,还怕没有生意可做? 跟夏家来往的可都是洛阳城数得着的人家,就连官府的宴席夏南天也是常去的。 如今倒好,这条路生生让夏南星给掐断了。 孙太太肚里都要拱着一团火了,”你那婆婆也是个蠢的。“ 孙氏便苦笑:”婆婆就不说了,更好笑的是我那小姑子,前儿还说,表妹夫名声那么坏,能不能单请了表妹跟舅舅来吃酒?“ 夏南天既然愿意回护这女婿,哪怕外界如何传言,夏景行便是夏家人,只单请了他们父女,像什么样子? 孙太太这下更是被惊呆了,”这……怎么请啊?“ 难道派了婆子去说,你家女婿名声太坏了,别踏进我家的门? 孙幼竹心里的鄙夷这下就更藏不住,”娘你是不知道,我婆婆竟然觉得小姑子这话说的有理呢,说是小姑子未嫁,若是让来吃酒的亲戚朋友瞧见了,坏了小姑子的名声可不划算。“ 夏南星还想着,上次自娘家哭着跑走了,输人不输阵,这次是自己家里做东道,若是向兄长表明不愿意让侄女婿上门,可不扳回一局? 哥哥跟侄女是血亲,可侄女婿就是外人了,为个外人还要折了她家的名声,不值。 孙太太这下都坐不住,”那今儿你舅舅家岂不不来了?“ 孙氏便笑:”最后还是我给劝住了,说男人跟女眷们隔着道院墙呢,只让家里的婆子守好二门,别让表妹夫进后院来就行。但若是请客的时候让表妹知道咱们家不愿意表妹夫登门,岂不得罪人?” 孙氏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里。她来的早,估摸着这会子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便跟女儿出了小跨院,往正房去了。到得夏南星房里,已坐了六七个妇人,只听得其中一个妇人直恨不得踮起脚尖去瞅,一遍遍问夏南星:”听说夏家表妹今儿要来,怎的这会子了还不见影子?“ 这是刘氏的嫂子,口里叫的倒亲热,浑似夏芍药便是她家表妹一般。 孙氏坐了下来,便见寒家母女俩都面有焦色,夏南星还撑着,只道:”许是道上耽搁了,一会定然就过来了。“她派去的婆子说没见到夏芍药及夏南天,只夏芍药房里的大丫头传的话,还给她抓了把大钱呢。 态度这样好,没道理不来啊。 寒向蓝身上穿着新衣,抹了玉容膏,点了口脂,只头上金雀钗还是旧年从夏芍药那顺来的,只拿到首饰店里重新炸了下,专等着今儿夏芍药来呢。 结果,等房里洗完了三,外面摆上了宴,还不见夏芍药来,夏南星派了丫头往前院悄悄去问问,兄长可来。丫头子去瞧过了,小声来禀:”舅老爷并不曾来哩。“ ”那可送了礼来?” 丫头子只能再往前院去,到了知客那里走一遭,问明了再来禀:“礼也不曾来!” 夏南星头都大了,再有孙太太与刘氏的娘家嫂子接二连三的追问,方勉强笑道:“家里事忙,哥哥跟侄女都没得空,送了礼来呢。” 刘氏的嫂子对夏家送的礼十分感兴趣,小户人家也没什么规矩,当下便道:“舅爷的礼定然不轻,不如抬了来让咱们开开眼,看看给哥儿送了什么礼。” 桌上不少人都应和,夏南天一张老脸都快没地儿搁了,肚里将兄长侄女骂了千百回,不给她撑面子,这会儿她都快下不了台了,又不能露出形迹来,撑着一张僵硬的笑脸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了,也顾不得院里狼藉,由得孙氏出面带着人去收拾,自己个儿躺到房里,拿帕子盖了脸,只觉得从今往后都没脸见人了。 两个儿媳妇的娘家人都来的齐全,还送了礼,独独她的娘家人一个铜钱都不曾送了过来。 ”一毛不拨,愈富愈抠!“ 夏南星狠狠捶床,完了拿帕子擦脸,只觉得帕子都湿了,竟然教兄长跟侄女儿给气出了眼泪。 寒向蓝则比她更为失望,打扮的这般隆重,原还想着在夏芍药面前露回脸,哪知道影子都没见。 第二日刘氏来请安,陪着笑脸道:“昨儿听得我娘家嫂子说舅舅家送了重礼来,好歹是给哥儿的,娘也让我见识见识。舅舅会不会给哥儿打了个金项圈?” 这意思便是讨要夏家给孩子洗三的礼了。 她安份这许久,如今有了儿子,腰杆子也硬气了,为夏家传宗接代,可是大功臣了,再在婆婆面前说话,便不似以前那般陪尽了小心。 夏南星心中气苦,又不能在媳妇儿面前示弱,让她知道自己与婆家交恶,背地里笑话,只能推脱:“昨儿来的礼多,等我收拾完了就让阿蓝给你送过去。” 回头收拾了自己压箱底的首饰,拿了两件金器出来,亲自送到金店里去熔了,给孙子打了个金项圈,还得谎称是夏家送来的礼,刘氏喜之不尽,夏南星却肉疼不已。 ****************************************** 其实寒家请客,夏芍药在夏南天次日酒醒之后便告诉他了。 “爹爹去不去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愿意去姑姑家的。她瞧不起夫君,万一夫君踏进她家门,她当着满堂宾客给夫君没脸,我可受不了。” 夏南天要不愿意让闺女女婿受这委屈,点着她的额头直笑:“知道你护景行护的厉害,可你也不想想,景行可是我儿子呢,难道我还能看着他受委屈不成?” 到得寒家的正日子,夏家父女俩都当没有这事,竟然齐齐坐了马车出门去玩,上午小夫妻俩陪着夏南天去了花市,下午便去了鸟市,特意给夏芍药买了对鹦鹉来,都是开过嗓子的,挂在她院里听个热闹声儿。 怕她累着,一家三口便在路过的店里歇一歇,喝个茶吃个点心,还在茶楼里听了段书,赏了说书的一把大钱,去明月楼点了一桌席面,这一日就过了。 夏芍药久不出门,出趟门就跟放风似的,第二日磨缠着还要出门转转,夏南天不依,叫了孙大夫上门来诊脉,孙大夫便道:“大姑娘这怀相好,又无孕吐,只平日别剧烈活动,在外面走动走动,倒利于养胎呢。” 第三日夏芍药便怂恿夏南天:“爹爹许久没见过道静法师了,大师一个人在庙里住着,今儿天气好,铺子里也不忙,不如咱们去瞧瞧大师,带些素点心?” 夏南天与道静法师作了一年的伴,当真有些想去瞧瞧的心思,“只你怀着身子,路上颠簸,如何能受得住?”死活不肯同意闺女去。 夏芍药磨不动他,又想着将老爹打发到护国寺去转一圈,自己哄了夏景行出门走走出好。便派了素娥跟榴花前去服侍夏南天:“你俩跟着去服侍,小厮手脚粗笨,可别饿着爹爹。” 榴花瞅着她直乐,被她在额头上敲了一记:“坏丫头笑什么呢?” 榴花委屈:“姑娘——”到底跟着素娥去服侍夏南天了。 夏南天坐着的马车才出了夏家门,夏芍药便扯着夏景行要出门,“夫君,咱们今儿出门去转转,正好爹爹不在。” 夏景行:“……” 感情他就是这么好说话的啊? 有心想要板起脸来阻止,可是对着小丫头笑靥如花的脸庞,哪里舍得说一句重话,只哄她:“要不你在院里跟鹦鹉玩?” 这两只鹦鹉放在两个笼子里,相隔不足一尺,一大早便哇哇乱叫,“喝水喝水—— 另外一只便喊:”吃饭吃饭——“嗓门高亢,将房里沉沉睡着的夏芍药都吵醒来了。 她早忘了昨儿买回来这对活宝,拉过被子蒙住头,却听得两只鹦鹉齐齐扯着嗓子喊:”姑娘姑娘——“真跟叫魂一样。 昨儿才买回来,几个丫环便围着两只鹦鹉瞧稀奇,榴花教这两只鹦鹉叫姑娘,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挺灵醒,一教就会,大清早肚子饿了可不就用上了嘛。 夏芍药一大早被鹦鹉吵醒,这会儿提起来还气哼哼的,”吵都吵死了,哪里还有兴致跟它们玩啊?”这小东西瞧着花里忽哨,羽毛漂亮,但着实太聒噪了,她清静惯了的人,还真有点不适应。 夏景行见她满脸的不情愿,只能只叹一口气:“若是累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夏芍药果然如愿以偿。 她如今身条儿纤细,并不见妊娠之象,夏景行陪着她出门,却担足了心事。 碰上街上人多,便将她往怀里护,她但凡瞧中买的零碎东西都由保兴跟秋碧提着,走不多时便想找茶楼铺子让她坐下歇会儿,生怕累着了她。 等到夏南天从护国寺回来,小夫妻现已经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在院子里散步呢。 夏南天还当她真没出过门,还夸她一句:“都快当娘的人了,这才懂事嘛!” 夏芍药朝夏景行挤眉弄眼,夏景行无奈垂头,总觉得自己倒似回到了小时候,在课堂上与三皇子做弊,只瞒着先生一人。 夏南天回房去歇息,榴花趁着夏景行跟过去的光景,房里只她们几个丫头,便跟夏芍药讲,“今儿奇了怪了,我跟素娥姐姐去护国寺,竟然瞧见姑太太与表姑娘了。” 夏南天在护国寺住了一年,她们不曾去瞧过,这会儿倒有空去护国寺了。 “可是姑姑家里有事,去庙里求了?” 榴花摇摇头,往她耳朵边凑:“最奇怪的不是姑太太,我们去的时候姑太太正与表姑娘在殿里上香呢,身边还跟着他们家里的二奶奶,只大奶奶没去。等老爷跟道静法师下棋的时候,我跟素娥姐姐在庙里四处瞎逛,恍惚瞧见表姑娘跟着男子在一处呢,只隔的远,瞧着衣裳模样儿似乎就是。” “不会吧?爹爹瞧见姑姑难道怎么说?” 提起这个榴花就得意了,“我们上去的时候,姑太太正跪着拜佛呢,只我们瞧见了她们,她们没瞧见我们,老爷便一步没停,直接去找道静法师了。出来的时候约摸已经走了,再没瞧见呢。” 夏芍药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表妹年纪也不小了,她应该知道不能同男子私下来往的,不然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这事儿与她无关,她也没亲眼瞧见,容不到她去向夏南星提醒。 她算是瞧出来了,自己这亲姑姑只瞧得见别人的毛病,再照不见自己,何必去操那份闲心。 夏芍药听过这事儿就算了,照旧过自己的日子,但孙氏却有些心神不宁。 自家里大哥儿洗三前寒向蓝带着钏儿去买衣裳胭脂,回来钏儿提起那年轻公子,她起先不当一回事,哪知道洗完三的第二日寒向蓝便提起要去护国寺拜佛,只说自己心神不宁,夜间做了噩梦。 夏南星近来也觉不顺遂,既舍了财又受了气,听得女儿的提议正中下怀,果然改日租了辆马车便要去护国寺。 孙氏请安之时听得婆婆与小姑提起这事,顿时心头一跳,与钏儿交换了个眼神,听得婆婆问起她要不要去,便应了下来。 夏南星还高兴:“你也成亲有些日子了,你嫂子生了儿子,你们小两口也要加把劲,去护国寺拜完了菩萨,说不定就有了。” 孙氏偷偷打量寒向蓝,见她神色倒没大变,只这两日忽爱收拾起来了,身上还是那件凤尾裙,只发式换了,首饰也换了,在家里也涂了脂粉点起口脂来,心觉有异,也不敢开口胡说。 果然往护国寺去,寒向蓝精心打扮过了,描眉画唇,更添了三分鲜妍。 夏南星倒也想着,闺女出趟门,打扮的鲜亮了她面上也有光,再瞧自己闺女生的有六七分似她,越瞧越爱。 到得寺里,夏南星便挨着殿的拜菩萨,还往后头听主持去讲经。 护国寺的主持不光接待工作做的好,平日还向信众讲经,座下总有不少男女信众。 他对此也颇为遗憾,总觉得师叔道静法师若是讲起经来,恐怕比自己要讲的好。只道静法师轻易不开坛,便只能自己上了。 夏南星为着自己近来心绪不宁,若有所失,百事不顺之故,便要踏踏实实听一回经,想着闺女自来不曾多出门,她年轻小姑娘坐不住,便让她带着钏儿去玩,自己留下儿媳妇陪着听经。 此举正合寒向蓝之意,出了讲经的院子,她便将钏儿留下了,“你在这里等着,万一二嫂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你去办,你跟着我岂不耽误事儿。我自己走走,护国寺里也出不了事儿。“ 钏儿既不敢违拗她的意,又不能真将寒向蓝给跟丢了,只得悄悄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一间间殿宇寻了过去,竟然真教她在文殊菩萨殿里寻着了许氏胭脂铺子里遇见的年轻公子。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 ”那年轻公子带着伴当,大姑娘与那公子说得几句话,便跟那公子一起在庙里逛了会子,又往后山上去了,我心里害怕,悄悄儿跟了过去,后来见那伴当避开了,那公子将大姑娘往怀里搂,大姑娘起先还推,后来便被搂在了怀里,还……“两个人唇儿粘着唇儿,钏儿当时羞的拿袖子遮住脸,隔得一会子再去偷瞧,大姑娘便红着脸儿偎在那年轻男子怀里。 走的时候,寒向蓝解了身上的荷包送人,那年轻男子将腰间一块玉佩塞到了她手里。 孙氏吓的立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钏儿也害怕:”姑娘,“一着急连旧时称呼都冒出来了,”要是以后太太知道我跟着大姑娘,竟然没将她看住,可怎么办呢?“ 孙氏对小姑子可没什么好感,况且她如今并无身孕,就算是有孕生个闺女下来,成亲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儿了,寒向蓝现在出了事儿,十几年以后谁还记得寒家还闹过这么一出? 也不影响她什么。 想明白了,她便叮嘱钏儿:”你只当这事儿什么也没发生过,咬死了大姑娘让你在讲经的院子外面侯着,你一步也没挪,就一直在那侯着呢。“ 只小姑子自己做下的事儿,她这个当嫂子的也不知道。 孙氏出身商户,利益得失最会衡量,小姑子做了败坏门风的事儿,一时半会也与她无干。但听得钏儿讲起这男子富贵景象,又来自长安,若是门户高的,就算是跟着去做个妾,万一将来还能帮扶到娘家人呢? 她想的明白了,私下叮嘱钏儿不许走漏风声,过得两日却在自己嫁妆里选出一副头面来,亲自送到上房去了。 ”我想着,妹妹及笄了,也算是大姑娘了,以后便要相看人家的,还是要打扮起来的,就从自己嫁妆箱子里翻了这套头面来给妹妹戴。这原是我出嫁的时候娘家陪送的,还一次都没戴过呢,这等虫草的头面最是适合小姑娘戴,瞧着就活泛。“ 她这举动大出夏南星意料之外,就连寒向蓝也没想到向来抠门的二嫂子这次竟然大方出手了。 夏南星见得那套头面,顿时眉目都柔软了下来,想着拜了菩萨果然有用,这才两日二儿媳妇就给闺女送了一副金头面来,”说的好像你不是小姑娘了。你比阿蓝也没大多少,在娘眼里,你就是个小姑娘呢。“ 孙氏听得这话,面上假笑:”还是娘疼我。“又拉了寒向蓝来试戴首饰。 寒向蓝满心欢喜坐在夏南星的梳妆台前,由得孙氏打扮,面笼红晕,与往日牙尖嘴利的模样大是不同。 孙氏一边替她插戴着,一边暗暗打量,还夸她:”妹妹这模样儿生的真好,再打扮起来,回头结一门好亲事,娘可就如意了。“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寒向蓝是不知道孙氏已经察觉端倪,眸含春-水,心里甜滋滋的偷偷去瞧夏南星,想着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来提亲,不知道多气派,到时候也让娘亲扬眉吐气,再让夏芍药瞧一瞧,她的运道可比这位表姐强太多了。 夏家富有家产,可瞧瞧夏芍药招赘回来的那是什么烂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V章 第五十五章 洛阳城东的一处大宅子门前,寒向蓝踟蹰不前,却又不舍得离开。 面前的大宅子比之夏家的祖宅更见气派,门口的石狮子威武雄浑,朱门之上碗大的铜钉锃亮,再没见识寒向蓝也知道这门户要比之夏家高出太多——官家。 她摸摸荷包里的玉佩,一面畏缩着,觉得这是自己无论如何徒劳的伸出手去够也够不上的人家,一面却又怀着侥幸觉得:这也算不上她自己攀上来,他连定情信物也送了,也收了自己的荷包,无论如何这玉佩是做不了假的! 自在护国寺见过一面之后,她再不曾见过那人,魂里梦里都是他的身影,当日离开之时,她还含羞带怯报了自己家门,只想着他会去自己家里提亲。 他也报了家门,只道有事来找他。 寒向蓝等了这一个月,再等不得了,跟夏南星扯了个幌子,谎说要上街去买绣花的丝线,也不带人便只身过来了。到得门前才知道,门户之高超出她的想象。 这会儿她心里油煎水滚一般,只想着难道是他要提亲,家里长辈不同意? 又或者他可是被甚事给绊住了? 就算是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没有只身往男家门上来的道理,可这一腔相思却着实无处安放,搅得她日夜不安。 守门的小厮偷偷打量她好多回了,他将门口有个姑娘来来回回走动的事儿报到了后院去,后院水榭之上的凉亭里,秦少宗正一个人喝酒无聊,叫了四个府里养着的乐姬吹弹唱,他身边的长随刘保就在亭外不远处候着,听得门上报来的信儿,悄摸退出来去大门口瞧一眼,顿时失笑。 原来是她! 刘保暗叹自家二公子风-流,自来了洛阳城便乐不思蜀了。原来只是找了个要服侍长辈的借口跟着伴驾的父亲秦瑱来了,走的时候还跟华阳大长公主面前拍着胸脯保证:“祖母,孙儿这次跟着父亲去,定将父亲服侍的好好的,督促他身边的那些人别偷懒!” 哪知道到了洛阳,见得市井繁华,虽比不得长安,若能不跟着秦瑱同行,便能自由自在。便在洛阳里装病许多日子,直等秦瑱跟着圣驾南下之后,他这“病”才算是好了,在洛阳里开始撒着欢子的玩,朝夕寻欢。 那日原本是准备去胭脂铺子里买几盒胭脂,却不意碰上了这小门小户的女子,便兴起了逗弄的心思,送了她一盒玉容膏,还顺口提了提改日要去护国寺。 若是这女子无意,不去护国寺,便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可叹那女子看不穿,果如飞蛾扑灯一般,撵着二公子就来了。 刘保踱回去,在秦少宗耳边一报,他顿时大乐:”早说了良家女子也不见得就比青楼的姐儿三贞九烈了,这不就来了?“遣了弹唱的乐姬退下,径回房里去了,让刘保去带人。 就跟撒饵一般,秦少宗在长安城里风流的名声可也不是白赚的,顶着一副温文无害的皮囊,不知道打动了多少闺中女子的心,心甘情愿投入他的怀抱。 秦府里的侧门打开,刘保急步过来,到得寒向蓝面前关切的问一句:”姑娘可是有急事?“ 这个人她见过,就是跟在心上人身边的人。 寒向蓝瞬间就觉得方才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缓缓落了地。他的从人都对自己这般的客气,自然是主子心里有她了。 ”我就想着……许久不见他,他可是……身上不好?“ 刘保忍着笑意装做个忧心的模样,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公子病了这许多日子,还睡里梦里的念叨姑娘呢。可喜姑娘今儿来了,不如随我去瞧瞧公子!家里长辈都在长安,这别院里操持的人可一个也没有,公子身边也是少个贴心人……“ 寒向蓝顿时急巴巴就要进去瞧一瞧,跟着刘保迈过了秦府的角门,跨进了门槛。 ************************************* 过了六月入了七月,天气还是一样高温难耐,夏芍药怀着身孕,只觉得肚里揣着一团火似的,烧的整个人都烧的慌,见天的脾气不好,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觉得身上心里难受。 夏南天安慰她:”待入了秋就好了,到时候爹爹跟景行带着你去庄上住。“ 旁人入了夏都去庄上避暑,夏家却是要卖花谈生意的,走不开。真要去避暑,只有到了八月底九月头上,家里花木分株再植,方得空。 只今年不同往日,还有燕王府的生意要料理,恐怕到时候翁婿两不能同时走开。 这时候何娉婷来夏家,对她来也算得有个能排遣寂寞的人。只何娉婷再瞧她,眼神里就夹杂着莫名的深意。 果然扳着指头将她周围认识的闺秀数一圈,从人品才貌都没有能比得上夏芍药的——给兄长娶媳妇,她自己不在被比较之例。 这时候就有些替自家兄长惋惜了,到底二人也是没缘份。 二人谈笑之间还提起何大郎,”我哥哥如今还不肯成亲,都愁死我娘了。“ 同在生意场上厮杀,夏芍药早离何大郎风流之名,还笑嘻嘻调侃何娉婷:”前面有你哥哥挡着,岂不正合了你意,一时半刻不必嫁出去?“ ”我倒是羡慕你招赘了进来,自己还是自由自在的。“ 素娥正端了葡萄与蜜瓜进来,却是分了两份的,摆在两人面前。 二人就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中间摆着一张黄花梨描金小炕桌,偏还要分两份,夏芍药上手就朝着何娉婷面前的碟子伸了过去,被素娥伸手拦住:“姑娘,姑爷叮嘱过不能吃冰的。何大姑娘的这两盘都进里冰过的,姑娘万不能吃!“ 夏芍药悻悻住了手,反问她,“被管头管脚,现在还羡慕吗?” 何娉婷顿时大乐,”被夫婿管着总比被婆婆管着强,难道他还会一日三餐给你立规矩?“ 素娥顿时抿嘴笑:”我们家姑娘给姑爷立规矩还差不多,天天吃饭姑爷在旁陪着挟菜,喜欢的吃两口,不喜欢的还要哄着吃。“被夏芍药一瞪,”这丫头——“她才不怕,笑盈盈退下去之前还可以在旁候着沏茶看点心的丁香:“看着姑娘点,别让她吃冰的果子。” “丫头们都反了天了!” 何娉婷回家里之后,被何太太拖着哭诉了半日自己如何艰辛如何不容易,总之就是看不到他们兄妹成亲,她死也不瞑目。 何太太叨叨的何娉婷头疼,花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哄了何太太休息,并且答应一定做说客,让何大郎忘记夏芍药。 她在兄长房里等了许久,才等到何大郎带着酒气回来了,身上还带着脂粉味,顿时没好气催促:“哥哥你臭死了,快去洗洗!” 等到兄长洗漱干净出来,房里丫环们都退下去了,她才取笑道:“哥哥你也别痴心妄想着夏芍药了,就你这副浪荡子样子,家里虽然没小妾通房外室,但外面相好的可不少,谁家好好的姑娘肯嫁了给你啊?不如你就听了娘的话,看她给你看中的人家娶一个回来,也了了娘亲的心事可好?“ 何大郎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乐不可抑:”夏芍药固然不错,也很合我胃口,只是却也并非不可替代,傻丫头,那只是哥哥拿来挡娘的借口。你竟然也当真?“又打趣她:”倒是你,女儿家韶华易逝,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哥哥替你留意。“ ”管好你自己吧,你这般胡来,哪里配得上夏家姐姐?“ 何大郎:”……“是亲妹吗? ***************************************************** 何家兄妹俩如何折腾,夏芍药统不知道,她忙碌惯了的,如今只能被拘在家里养胎。倒是七月中孙氏提了几色点心上门来,道是听闻舅舅已经回家,前来探望。 夏南天与夏南星兄妹俩也有日子不见了,外甥媳妇上门来拜见,他也懒怠见,只让丫环传话,身体不适,需要休养。 夏芍药心中暗笑,明明今儿一大早他还亲自跑到思萱堂里来瞧她,逗了她廊下鹦鹉好一会子,一家三口吃了早饭,他还问起闺女想吃什么,今儿歇一天,明儿出门必给买了回来。 等他跟夏景行去了书房,夏芍药便让丫头将这对活宝给提到静心斋去,“天天一大早吵的我头疼,我瞧着爹爹倒喜欢,不如送了给他玩。” 这原本就是买来逗她开心的,想着她整日在家无事,有两只学舌鹦鹉来闹闹也好。 夏南天跟夏景行在书房里谈完了事,回院子便瞧见廊下挂着的鹦鹉,顿时啼笑皆非。 多喜窥着他脸色道:“素娥姐姐说姑娘嫌这两只吵的慌,就送来给老爷玩。” ——他一把年纪,大半生奔波劳碌,哪有功夫玩过这些这些小玩意儿? 夏南天上前去,那两只鹦鹉歪着头瞧他,其中一只忽然张口“姑娘……姑娘……”扑棱棱便在笼子里乱飞,倒好似夏南天要行凶一般。 “这小东西,胆子这般小?” 多喜哪里知道思萱堂是如何喂养的,只抿嘴儿笑:“素娥姐姐来的时侯可没说。” 夏南天倒认真替这两只小家伙换起食水来了。等有了吃的喝的,方才扯着嗓子叫唤的那只鹦鹉扑扇着翅膀喊一句:“姑娘……吃饭……”这才埋头开吃,倒是安静了下来。 静心斋里丫环小厮婆子俱围了来瞧稀奇。 孙氏上门,夏南天不见,就只有夏芍药接待了。 丫环领了孙氏到思萱堂,她才从屋里迎了出来,“二表嫂倒得空过来?“ 孙氏出门,跟夏南星报备的是回一趟娘家,出了门便去点心铺子称了点心,直接往夏家过来了。她一早就想着绕开了婆母与夏家修复关系,只不得空。 刘氏生了长孙,又从婆母手里得了个金项圈,时不时便抱着儿子在她面前炫耀,只觉得比之兄弟媳妇,她这腰杆子便硬气了起来。只孙氏却知道,那日夏家不但没来人,就连礼也不曾来,这金项圈恐怕是婆婆自己的手笔。 她心里笑婆婆粉饰太平,却又想着万不能教这门亲戚给断绝了,瞅得空子便上门走动来了。 人家上了门,夏芍药也不好寒着脸赶人,到底做事没分寸的是自家姑姑,可不是孙氏,只能让丫环端了茶水果子来招待。 孙氏见她懒懒的,身边丫环出入小心,还道:“表妹别是有喜了?很该请个大夫来瞧瞧的,这般模样倒与大嫂子怀着哥儿有些像。” 两人素无交情,夏芍药也懒得跟她兜圈子,“二表嫂今儿来,可是有事?” 孙氏见她绝口不提夏南星,显见得婆婆这是将人得罪的狠了,便笑道:“没什么事儿,只是想着舅舅从护国寺回来了,夫君不得空,我这不是过来请个安嘛。“ 见夏芍药端起茶来,似有逐客之意,便吩咐身边的丫环,”钏儿,你去门外站着,我有几句话要跟表妹说。“ 夏芍药房里只余一个素娥,孙氏瞧着这大丫头没有要也去的意思,便知道这是得脸的心腹,便也不强求夏芍药遣了丫环在外面侯着,做出个忧愁万分的模样儿来,道:”我这是心里憋了许久,没地儿去说,便跑来跟表妹说说。我家小姑子自去年到今年,上门的媒婆挑了多少人家,都被拒了,只最近我瞧着她有些不对劲。” “……”难道寒向蓝在外面有情郎的事情倒让孙氏知道了? 夏芍药听得丫环说过,寒向蓝在护国寺与个年青男子搂在一处,事不干已便丢在了脑后。 ”阿蓝怎么不对劲了?“ 孙氏状甚发愁:”表妹不知道,自家里大哥儿洗三前后,妹妹便有些魂不守舍,后来说是心里不舒服,大哥儿洗三隔日便去了护国寺一趟,回来就更奇怪了,常日家坐着傻笑。我瞧见了好几回,见她脸儿红红。只最近她出了两三回门了,回来便瞧着神色不对,做事丢三落事。只上次钏儿在护国寺恍惚瞧见她似乎跟个年轻公子在一处……” 果然这事儿被孙氏知道。 夏芍药直起了身子,”二表嫂没跟姑姑提过这事?“ ”我一个作人媳妇的,如何去跟婆婆说小姑子行为不检点?“ 似乎……是这个理儿。 夏南天宠寒向蓝的厉害,从来将这闺女纵的不像样子,若是孙氏提这事儿,还不得被婆婆小姑给恨死。 只她到夏家门上来,倒是大大的出乎夏芍药的意料。她这是觉得自己与姑母不合,知道了表妹行止不端,递个姑母的把柄给自己示好,还是单纯觉得这事儿无人可以商量? “二表嫂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到姑母面前去说,说不定还会被骂。反正阿蓝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她自己心里应该有分寸的。”心里却道:寒向蓝向来眼皮子浅,得寸进尺,颇为贪心,以前哪次来不是要搜刮一层的。若真被那起子富贵浪荡子勾引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只这事儿,却不该是她去撕掳开。 好言好语送走了孙氏,回来榴花便在房里与素娥等人说话,“该!姑太太一向只瞧着咱们家里,咬着姑娘跟姑爷不放,这次也让她尝尝被人议论的滋味。” 夏芍药便在她额头戳了一记:“你这个丫头说话素来没防头,寒家的事儿与咱们家再无干系的。阿蓝好也罢,不好也罢,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苦乐自知,随她们去罢。“也无甚怨悔的。 她叮嘱了房里的丫环将此事掩下不提,就连夏景行与夏南天也不知道。 过完了中秋节,夏家便开始收拾起了行李,主子们要往庄上去伺弄芍药,顺便让夏芍药散散心。 素娥盯着丫环们将房里的厚褥子抱了四床,说是要通通铺到马车里去,“……省得颠着了姑娘。”又吩咐许多带的零碎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还有才准备的松江布,要给肚子的孩子缝贴身的小衣裳,准备等到了庄子上就开工。 夏芍药身上的衣衫也要重新裁,再过一两个月她的肚子就要显怀了,旧日衣裳腰身却小了。 正忙乱着,夏南星哭着上门来了,不等门上的小厮通传,便直通通进来了,往静心斋里闯。 夏芍药得着消息,带着丫环过去的时候,夏南星正直挺挺跪在夏南天面前,”以前千错万错都我的错,我不该多嘴管娘家的事,只是哥哥,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到底兄妹同胞,夏南天蹙着眉头拉她起来,”可是遇着人命大事了?“不然能让他这个倔强的妹子亲自上门来认错,真是难如登天啊。 夏南星只不起来,”哥哥若答应了我,我就起来,哥哥不答应我我就跪死在哥哥面前!“ 夏芍药掩了帘子进去,过去便扯开了夏南天:”姑姑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你瞧着我家日子过的好了,三不五时就要上门来闹一场,这个不顺眼哪个不好的。这会儿有事了,便求上门来,还非要爹爹答应。若是些微小事,帮也就帮了,可若是人命官司,就算是搭上爹爹也不一定帮得了。你若诚心来求,便将事儿说了,藏着捂着就算爹爹答应,我也是不答应!“ 她到底当过家做过主,管过夏家几百号子人吃饭,这话落地有声,夏南星当即停了哭声,只抬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抬头去瞧兄长侄女,到底心里还憋着气,可也不能不说,只觉老脸滚烫,”阿蓝她……这死丫头她有了身子了……“ 夏芍药没想到这事儿就这么抖搂开来,夏南天还当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阿蓝她……有身子了!“ 夏南星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说这一句话简直是把自己的脸都给揭下来了。 ”不是……阿蓝不是没成亲吗……“夏南天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寒向蓝做了什么。 难怪妹妹哭成了这样,可不是天要塌下来了吗? 未成亲的女孩子坐下了胎,这是放在哪里都难以启齿的事情。 ”这事儿……是她遇上了坏人还是……“到底不好问出口,这是否是寒向蓝自己情愿的。 这岂不是坐实了寒向蓝不检点,与人苟且? 夏南星见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原本就想着让夏南天想想办法的,寒家的门第太低,就算是寻个官家,还进不了庙门。 这几日气温降了下来,但寒向蓝却日日恹恹的,吃不下饭,夏南星心疼闺女,便让厨房炖了鸡汤来,亲自端到闺女床前,没想到她闻着鸡汤味儿却当场吐了。 这下就不是小毛病了,也没道理这日子才过了暑气的。 她当下便请了大夫来,隔着帘子把了一回脉,那大夫还当是寒家二奶奶,开口便道一声:“恭喜,府上这是要添丁了。” 夏南星听得这句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她颤抖着声音再问:“可是……真的?“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六七分信了。 方才寒向蓝闻到荤腥可不就反胃恶心嘛。 那大夫还当她高兴傻了,满面笑意:”虽说日子尚浅,但却是喜脉无疑!“ 帐子里,寒向蓝都快将自己的手心掐烂了…… 等勉强撑着笑脸送走了大夫,夏南星回来便撩开了帐子,面色如土指着闺女几乎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肚里这孽种到底是谁的?“ 寒向蓝踡在被子里,捂了脸死活不肯应,被夏南天又哭又问,折腾了大半夜,娘俩都累的不成人样了,她才吐了口,说是长安来的官家少爷,就连人家家门朝哪开都知道。 她还心存侥幸,面上是少有的坚毅:“他说了会娶我的!娘他说了会来咱家提亲的!” 那日她跟着刘保进了秦少宗的卧房,明知不妥,可是一片痴心系在他身上,只觉得为着他赴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想想这官家巍峨气象,以后站在夏芍药面前说不定还得让她跪下行礼呢。 官商之别,可是天壤之别。 秦少宗见得没怎么撒饵,这鱼儿便上了钩,送上门来的哪有不吃的。便扯了她的手诉衷肠,只道这些日子向来病着,出不得门,幸亏她今儿来了,才有人陪着他说说话,不然这偌大的府里,到了夜间便黑漆漆的孤寂的可怕。 寒向蓝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甜言蜜语,早就晕头转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被人解了腰带,压在了床上。 昏昏沉沉的时光,除了满心羞意,却也有未知的期待憧憬。 此后她又去过几次秦府“探病”,还收过秦少宗送的几样首饰,只怕让夏南星瞧见了,也只半夜拿出来照着镜子插戴,白日却是万不敢上头的。 总想着,等秦少宗病好了便能上门提亲了,哪知道他还没出门,自己这厢倒事发了。 这会儿既扯了出来,索性也不管不顾了,只拉着夏南星的手流着泪道:“娘你别担心,他只是最近病着,说等病好了就会来咱家提亲的,定不会骗我!到时候我让你享福,让他掏了银子来给咱家也置个大院子,到时候让舅舅跟表姐来求咱们,羡慕咱……” 夏南星再也看不下去了,劈手就给了女儿一巴掌,“他若敬你,又怎么能在未成亲之前碰你?分明是拿你当玩物待!” 这话寒向蓝可不信,立时扯着嗓子喊:“不是的不是的!娘你瞎说!”声音尖利,倒将家里的其余人等都引来了。 寒家院子浅窄,一点点动静也能听到。原本刘氏是不知情的,孙氏却知情,只静观其变,最近见小姑子不思饮食,心里便有了几分怀疑的影子,正房今日请大夫,她让钏儿盯着,没想到这事儿就给揭了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V章 第五十六章 寒取听到自家闺女做下这等丑事来,提着鞭子便要将她打死在屋里,多亏得夏南星死命拦着,“你就算现在打死了她,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寻上那混帐家门,一床大被遮羞了事。 俩儿媳妇跟儿子都挤了进来,挨挨挤挤顿时将寒向蓝的屋子挤的满满当当。寒取脸上更挂不住了,一脚踢翻了妆台前的竹制坐墩,“都是你平日娇惯的她不知天高地厚,礼仪廉耻!”挥手又将妆台上的木制漆绘妆匣给打翻在地,顿时叮叮当当一匣子首饰全掉到了地上,打头掉出来的一支金错玉簪子落了地,那上面打磨的薄薄花瓣的玉片儿便碎了,寒向蓝顿时心疼的叫一声,夏南星才发现,这只玉簪子她竟然从来未曾见过的。 “这是哪里来的?”女儿也不护了,她自行蹲下去看寒向蓝的妆匣。这一看不要紧,捡出四五个从未见过的钗环簪子来,俱都价值不菲。 孙氏心里大松一口气,见得这些首饰她心里便猜测,寒向蓝攀上的人家恐怕不低,出手这样大方,肚里又有了孩子,万一落了地就是个儿子,那这门亲事可就真做成了,且管她是妻还是妾,还是通房丫头,寒家可就跟这样人家攀上关系了。 只夏南星没想到自家闺女不但珠胎暗结,竟然还收了男人许多首饰来,连哭边骂,这次不用寒取再问,她劈头盖脸将女儿骂了一通,上手只管没头没脑在她肩上背上去拍打。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早先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女儿是被人骗了,或者她自己不情愿,后来被破了身子便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又或者是直接被人用了强,可是看到这些首饰,便知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她以前觉得寒向蓝从娘家侄女那里占便宜来,总觉得有种补偿自己的心理,自己家境比不得兄长,兄长侄女便贴补些又有什么关系? 这会儿却深恨闺女一向伸手跟娘家侄女讨要习惯了,见到好的首饰衣衫再走不动道儿,就想着占为已有,最终在这上头跌了根头。 寒向蓝只垂头护住了面目肚子,由得夏南星撕扯打骂,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却不防袖子里又掉出一块鸳鸯白玉佩来,也不是自家之物,夏南星差点要疯。 那人是谁,到底是问出来了。 寒取亲自去外面打听,却原来是华阳长公主府上的孙男,其父乃是华阳长公主次子秦瑱,现任着户部侍郎,身上又有个轻骑都尉的爵位,此次随驾,府里如今还留着秦家的二公子,因是随侍父亲,到得洛阳城生了病,这才独自留了下来。 夏南星哭的一塌糊涂,“哥哥,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阿蓝肚里这块肉总不能放着不管!” 夏南天听得对方门第这样高,脱力一般坐到了黄花梨卷草纹玫瑰椅上,“这样高的门第,我如何能帮得上忙?” 夏南星还只不起来,膝行两步跪在他面前失声大哭:“哥哥,你若不帮忙,阿蓝可怎么办呢?夫君说要将阿蓝打死,她再做错了事儿,可还是我的女儿啊!哥哥你也是有女儿的,若是芍药犯了错,难道你也会坐视不理,或者将她打死?” 夏芍药最近怀孕,没人招惹还见天的找茬,肚里拱着火浑身不舒服,听得夏南星这句话,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你闺女做出丢人事来,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有你这么求人的吗?”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样子,何必牵三挂四? 夏南星在兄长侄女面前向来肆无忌惮惯了的,此刻被侄女揪住了错处,唯有掩面帕子大哭,“我苦命的蓝儿……” 夏芍药冷哼一声,到底又回了一句:”你家阿蓝原本不苦,这苦果子可是自己酿的!“转头便游说夏南天:”爹爹,能做得出来骗——奸良家女子的高门弟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又进不得秦家门,难道还跑去跟人说理去?这事儿谁做的就让她自己去解决,也许人家瞧在她肚里孩子面上,能纳了她,至于让秦家上门求娶,想也不可能!” 做母亲的,哪个不盼着女儿穿了嫁衣被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进夫家门去? 夏南星听得夏芍药这句话,心里那点子希望的火苗子扑忽便灭了,朝后跌坐在地,泪湿衣襟:“哥哥真的就袖手不管,要看着你外甥女儿给人做小不成?” 夏南天在生意场上混了多少年,就算是跟官家打交道,那也是弯着腰陪着笑脸提着真金白银套来的一点香火情,方便夏家在洛阳城做生意,真要论起来,他一介商人,门户就低,哪里有那个面子跑到秦府上门去讨公道。 又不是当街强抢民女,倒好上官府去告一状,成与不成至少也算抗争过了。 可寒向蓝这纯属自己上钩,与人无尤。 就算如今夏芍药夫妇替燕王打理着洛阳城的产业,可也没有那等金面能左右得了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孙男的婚事。请得燕王来也不成,何况燕王远在幽州,这步棋是拿来保命的,还是闺女跟他和盘托出,关键时刻能在晋王面前保住夏家一门,可也没有为着亲戚间的小事就开口的道理。 龙子孙凤是那么好被升斗小民使唤的? 夏南天肚里几番念头滚动,最后终于还是狠心道:“这事儿原本就算是那姓秦的有歪心思,阿蓝守得门户,不为所动,也没什么事儿。可……如今这么个局面,阿蓝还想着等秦府提亲来娶,早点让她打消这个念头,那不是咱们能攀得起的门第。若是她还想跟人做正头夫妻,那就悄悄使了银子把这胎打了,到时候我赔送她厚厚的嫁妆,找个小门小户的嫁了,看在嫁妆份上,又有我这当舅舅的看着,想来没人能为难得了她。让她以后好好的日子。“他略顿一顿,又道:”若是她还痴心妄想要进秦府,那就你们自己出面,去秦家门上问问看,他们预备怎么办。这等高门,我是插不进手的,上门去也会被打出来。“ 夏南星原还想着,只要兄长出面,寒向蓝说不得也能得一门好姻缘,听到对方门户之高,她总觉得兄长是有办法的。比如……瞧着寒向蓝肚里孩子面上,给她准备一份极厚的嫁妆,足可让高门中人也不致小瞧的妆奁,还愁女儿进不了秦府? 这会儿万般希望都落了空,顿时口不择言了起来:“哥哥是瞧着自己闺女嫁的不好,阿蓝能得着好姻缘,便也不肯搭把手?非要让芍药把阿蓝踩到泥地里去?” 夏南天心里也起了火:他家闺女的姻缘哪里不好了?倒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踩?就算是亲妹妹也忍不得! 他正欲开口训斥夏南星几句,夏芍药已是再忍不住,立时喊了起来:“来人,将姑太太丢出大门外去,以后也别放寒家的任何一个人进门!这等不识好人心的,你家若有本事攀得高门,何须求到我家门上来?休得拿兄妹之情来要挟爹爹,他在床上躺得大半年,姑太太何时记挂着兄妹之情了?”竟是连姑姑也不叫了。 静心斋的婆子立时进来了四个,上前来便要扯夏南星,夏南星去推这些婆子,直喊,“哥哥你就要睁眼看着侄女将我丢出娘家门去吗?” 夏南天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夏南星啊,见得自己家闺女气的狠了,小脸儿都变了色,知道这是惹的她记起了前尘旧恨,自己病时这孩子便对姑姑寒了心,此后夏南星一再挑衅滋事,新仇加上了旧恨,还要血口喷人,如何不气? “乖女儿,别气别气,你说什么爹爹都依你,以后咱们家与寒家再不来往,她过她的咱过咱的,你千万别生气,小心肚里孩子!”竟是不再搭理正与婆子推来搡去的夏南星。 夏南星听得最后一句,目光嗖就往夏芍药肚子上瞄了过去,心里的恨意顿时翻江倒海,感情夏芍药肚里揣了个孩子,这就跟宝贝一般,连几句不中听的话也不得入耳了? 她家阿蓝呢,怀着身子还被爹娘又骂又打,缩在床上直哭…… 夏南星想到自家闺女的委屈,一门思心便想着要为闺女铺个光明大道出来,哪里还管旁人死活,夏芍药是否被她给气出了问题。静心斋的婆子还要将她拉出去,她推开了这些人,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朝着夏南天父女脚下吐得一口唾沫,面上有一种奇异的绝决:“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得,往后我家阿蓝过的好了,可别求上门来!”竟是扭身向着房门外而去,腰背挺的笔直,倒好似此刻寒向蓝就已经坐上了秦府少奶奶的位子。 夏南天父女俩都气的好似平白吞了只苍蝇一般,再好的涵养这会儿也是一肚子火气,夏芍药哪里还坐得住啊,站在静心斋正堂里就召了府里众仆来训话,以后但凡寒家来人,通通打出去! ***************************************** 夏南星出了娘家门,门上小厮便“嘭”的一声将侧门给阖上了,她顿觉人生凄凉,连娘家也靠不住了。一个人在路上行得许多时候,才回到家里。 寒向蓝还巴巴等着舅家出头助她成就这门姻缘,再有舅舅出手大方,到时候她的嫁妆也好看。 捱过了父母的打骂,这事儿就算做定了! 寒取听得夏南星去娘家走一遭的结果,心里也是纠结万分。一方面是夏南天能够出手给寒向蓝贴补的厚厚嫁妆,一方面又是凭着寒向蓝肚里这块肉攀上的秦家高门,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两个儿子的前程,到最后还是秦家高门的诱惑占了上风。 他一拍桌子就定了下来,“明儿我带着大郎跟二郎拿着玉佩去秦府,问问看那边预备怎么办?” 事到如今,夏南天这条路走不通,便只有自己亲自上了。 当晚刘氏抱着儿子跟寒向茂唠叨:”你明儿去了秦府,可千万拦着爹爹些,别让他生气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咱们哪里惹得起官家。若是实在不行……只要秦府里肯接了小姑过去就行,好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孙氏心里却又是另一番算盘,比之刘氏想的更多,“事到如今,小姑肚里已经有了孩子,无论做妻做妾,总归是要进秦府的。咱们家若是太过强硬,小姑进了秦府日子也不好过。夫君也别得罪秦家公子太狠,不然小姑嫁进去了有得罪受。”送了小姑子进去,自家算是跟华阳长公主府攀上关系了,娘家岂不也能跟着沾些光? 寒向荣这会儿怨恨妹子也无用,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光采,若是真跟秦府公子谈崩了,官家两张口,反咬了妹子勾搭高门公子,那寒向蓝也就不必立足于人前了,只消几句风言风雨就没了活路。 “我晓得,等去了视情况而定。” 寒取这晚倚在床上,看着夏南星将他的衣裳拉出来挑拣体面些的,也好去了秦府不怯场。他心里还懊恼着,只觉得抹不开面子。 “大舅兄就真的不愿意替咱们往秦府跑一趟?他官面上总熟些的!”好歹到时候不用他自己亲上门去丢脸。 “哥哥跟芍药听得这话,将我赶了出来,说是以后都不来往了!” 寒取听得这话顿时冷笑一声:“舅兄也真是的,他自己家闺女招了个浪荡子上门就不算什么,咱们家女儿出了这事,倒觉得丢人了?” 他哪里知道,夏南星这是掐头去尾,将自己说的那些难听话给统统选择性无视了。 第二日吃完了早饭,寒家父子仨都收拾的齐齐整整,穿了大节下见客的衣裳,拿着鸳鸯玉佩往秦府里去了。 ********************************************* 秦府里门房小厮见得这父子仨,听得说是找府上公子,便伸手去推:“去去去!我家公子也是谁想见就见的?”昨儿府上叫花酒,公子还叫了新近在洛阳城里结识的一帮官家公子闹腾到了半夜才睡下,这时候定然还没起床。 寒取没办法,只好将那鸳鸯玉佩拿了出来,递给了那守门的小厮:“劳烦小哥将这玉佩转呈你家公子。”还从怀里摸出一把大钱来塞了给那小厮。 那小厮哪里瞧得上这一把大钱,只这玉佩却不能轻忽,这才让他们父子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往里通传去了。 秦少宗的长随刘保见了这玉佩摇头,“公子也真是的,说了这良家女子不能沾,欢场里多少女娘等着他去,却非要招惹良家女子,还说什么大鱼大肉吃腻味了,换个清粥小菜清清口。现在可好,麻烦上门了。” 这洛阳里倒是谁都得给秦少宗几分薄面,可他这般风流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疼。 刘保派了人将寒家父子引到了偏厅,自己在秦少宗房门口候着,一直到日上三竿,他这不靠谱的主子才醒过来,自有丫环鱼贯而入,服侍他穿衣洗漱用饭。 等这一通折腾下来,寒家父子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各灌了一肚子茶水。 刘保将玉佩拿了进去,交到秦少宗手里,他随便瞄一眼,早忘了这玉佩是送给寒向蓝的,还兴致勃勃问他:“这是哪个姐儿想我了?”大清早就使了人来约他。 也不能怪秦少宗记性不好,他旧年曾得着一块下面人献上来的玉石,最大的雕了个寿比南山的仙翁寿桃献给了祖母华阳大长公主,余下的边角料子全雕了各种玉佩,有鸳鸯的,有双燕的,有雁纹佩,鱼形佩,兔形佩……就没有重样儿的,通通拿来做订情信物。 一年功夫他这玉佩就送出去了一多半儿,光来洛阳就送出去了六七块,哪里还记得哪个纹的谁了送呢。 刘保提醒他:“清粥小菜……” 秦少宗还奇怪:“她来了不是一向都到我房里来的吗?怎的今日倒害起羞来?” 刘保抚额:“主子,这次是三个男人来了,瞧着竟似她父兄。想是事发了,这才寻上门来。“ ”你是办事办老了的,这等事情还报跟前来?给几两银子打发了不就完了?“秦少宗只觉扫兴,一大早的还当佳人有约,却原来是佳人她爹! 不过玩了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他现在也觉得那女子痴缠的紧,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性子,才上手也只贪鲜,尝过几回便觉得味道还不及楼子里的姐儿好。那些姐儿甚个事体做不出来的,只有他提起来的,再没有放不开的。小门小户的女子缩手缩脚再放不开。 刘保未先将寒家父子驱逐出去,也是因着不知道秦少宗是否玩腻味了。这会儿听得他这话。便知道他这是厌了想要丢开手了。正欲去帐房支银子打发人走,秦少宗却又喊住了他:”等等,反正我也闲的无聊,索性去瞧瞧这家子要多少银子?“就当是看猴儿戏逗趣一般。 刘保摇摇头,心道寒姑娘眼皮子浅,这次可遇上魔星了。 他头前引路,将秦少宗引到了偏厅去。 寒家父子枯坐着等了许久,皆是心内忐忑。 寒取来时还想摆着岳父的款儿,肚里一腔怒气,总要给自家闺女讨个公道,也好以后进了秦家门别教人看轻了去,哪知道从站在秦家大门面前,心里便先自添了怯意,及止进得院子,倒被这官家堂皇气象给镇住,连腰都不知不觉弯了下去,双肩垮缩着,再被晾在厅里一个多时辰,见到秦少宗出来,哪里还说得出一句硬话来。 ”贤……贤婿……“ 他这称呼才出口,秦少宗眉头便皱了起来,刘保急喝:”我家公子的岳家乃是大理寺卿,你这老头瞎说什么?“ 秦少宗娶妇许氏,乃是大理寺卿之女。他性子跳脱,华阳大长公主便想着大理寺卿家的闺女端庄稳重,娶进门来也好让这孙子知些事,哪知道许氏自嫁进门,劝说过几回,秦少宗被说的头疼,不愿意再听媳妇苦劝,竟然愈加的放浪形骸。 寒取顿时双目瞪的溜圆,从紫檀螭纹圈椅上起身,急惶惶道:”那我家阿蓝怎么办?她肚里可是怀了公子的骨肉!“虽然一早就想过秦家大门不好进,做正室或有难度,可都不及眼前被刘保揭晓答案来的真实。 ——原来这秦公子竟然是有家室的人! 秦少宗在外一向胡闹惯了的,只都在妓-馆行院,那些女子既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便早早想了法子避孕,只寒向蓝是糊里糊涂被他哄上床的,不知不觉间就坐下胎来,哪里知个中蹊跷。 且秦少宗房里如今有一个正室三个姨娘,这三个姨娘俱都是许氏为着绊住丈夫的脚,亲自选的人,都不是轻佻之辈,俱不曾生养,只正室生了个姐儿,如今也有四岁了,子嗣着实单薄。 秦少宗一挑眉,没想到姓寒的这丫头倒是好生养,便吩咐刘保:”拿了银子去将人抬了来,要签了卖身契的,就先做通房,待回到长安,交给二奶奶管束就是了。“至于生下孩子来,自有许氏来教养,半点不用他来费心的,更与寒向蓝无关了。 孩子在她肚里,那是秦家的种,落了地便是许氏的孩儿,也只能算寒家丫头有福气,才能怀了他的孩子。 寒家父子听了这话,都傻了眼。 ”我女儿……我不签卖身契的!“寒取不干了,这与设想的不一样。他家闺女就算做不了正室,若是当良妾抬进秦家门,以后也还可以与娘家来往,寒家也算是攀上秦府了。但若是卖身进了秦府,以后就算为秦家公子生了儿子,与娘家又有何关系?! 秦少宗道:“不签卖身契也行,刘保去抓了落子汤来,带几个婆子去寒家,盯着那丫头把打胎药喝下去,留个二十两银子养身子即可。让她以后找个老实的人家嫁了,别见了男人就松裤腰带!”话里已经带了厌烦意味。 寒向荣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直恨不得一拳砸中秦少宗面门,“姓秦的你欺人太甚!”骗了他妹子却还要侮辱人! 寒向茂忙去拦他,做哥哥的胆子比弟弟还小,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拦住了弟弟,“别胡闹!不然让阿蓝怎么办?”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寒向蓝可跟父兄放了狠话,如果不能跟着秦少宗,她就不活了! 要死要活非要跟了姓秦的! 寒向荣自来也不是胆大包天的人,只是一时气愤,才说出了这话,可秦少宗坐在那里连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只冷冷看着寒家三父子,似乎还带着些好笑的意味,看戏看够了才起身道:“我秦家的种可不能流落在外。若是你们想明白了,就签卖身契,将闺女送进府里来。若是想不明白,一碗落子汤下去,什么事情也解决了。”说着拂袖而去。 刘保见寒家父子仨抓瞎了,便苦口婆心的劝:“寒姑娘如今有了身孕,跟着我家二公子也辱没不了他,卖身银子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回头我去帐房支两百两银子来,这数目可够在外面买五六个使唤丫头了,还不是瞧在肚里孩子份上卖身银子才这么厚。若是落了胎,人你们是留下了,可也只能拿着二十两银子调养身子,以后她还嫁不嫁人了?” **************************************************** 寒向蓝听得秦少宗让她入府当通房丫头,还要签卖身契,顿时傻了眼。 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情到浓时,枕边怀里,不知道说了多少蜜语甜言,怎的没多久就通不记得了? 她眼睛哭的跟桃儿一般,又知道秦少宗早已娶妻,他竟连个妾位也不给自己,顿时心碎欲裂,通房丫头说出去可不是打了自己的脸?怎么在表姐面前说得响嘴?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能这么对我!爹爹你哄我的,你再去说说,秦郎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寒取去了秦府一趟,窝了满肚子火回来。 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就算是升斗小民,出去也还是要脸的。现在竟为着闺女连脸面也没有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窝了一肚子的气。别说是摆岳父的款儿了,就差让人当乞丐给打发了。 只秦府给了他们三日考虑的期限,三日之后要么要银子,要么落了胎把闺女留家里。 这真是个两难的抉择,偏寒向蓝哭着喊着闹腾,两个嫂子哄着她都没将她劝服。 刘氏心里对小姑子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做了不要脸的事儿,竟然还敢大声的嚷嚷,也不怕别人知道了。若是她失了贞洁,早一头撞死了。 孙氏心里另有想法,只缓缓劝她:“小姑别激动,你肚里孩儿要紧,再挣扎闹下去,伤了孩儿可怎么办?”见她下意识便护住了肚子,知道寒向蓝心里也明白,只有肚里孩子保住了,以后方才能与秦少宗有些关系,若是连孩子也保不住,就连秦府的大门都摸不着。 待刘氏出去了,她便再劝:“通房丫头又如何,妾侍又如何?都是侍候爷们的,只要你将秦二爷的心拢住了,再生个儿子,还怕以后不能升上去做姨娘?” 小姑子若是在秦少宗那里得了宠,岂有不顾着娘家之理? 娘家哥哥出息了,寒向蓝也有几分体面。 寒向蓝原本就没想打掉这胎,只觉得自己做通房委屈而已。又觉得一腔怨气,在给了秦少宗身子之时,他都不曾说过自己已经娶亲,到底也算是骗了她,可她心里眼里都认定了这个人能给她好日子过,才相好没多久就大大方方送了她好几支钗环首饰,都是贵重的东西,她家里根本买不起的,早被这富贵迷了眼,哪里瞧得见这富贵后面的阴霾。 寒家一门七口都为着这事儿纠结犯愁,唯有刘氏生的大哥儿还是个奶娃子,浑不知事,吸饱了奶便睡的香甜。 **************************************** 夏家祖宅里,被夏南星闹腾一番,夏芍药生了回气,夏南天便不肯当日就出发,遣了下人去街上请了孙大夫来把脉,又开了保胎的方子抓了药来吃。等夏景行从醉云居回来,还让他好生劝劝夏芍药,没必要跟夏南星生气。 “她这些年在后宅子里待的越发没了人气,只记得自己得着好,哪管别人死活。只让芍药别生气,咱们不理她家就行。爱咋样就咋样,反正闺女是她自己生的,教不好也是她的责任,出了烂摊子就要来逼着我收拾。” 他这当哥的对妹妹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抚养了还不算,又尽心尽力置办了嫁妆,成亲之后贴补了多少年,自己病了却被妹妹欺上头来,不是不寒心的! 现在倒好,搭把手的次数多了,倒理直气壮的要求起来了,好像寒家一门都他的责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夏景行见岳父真给气的不轻,想来自家媳妇儿恐怕也动了怒,安慰了夏南天几句便往思萱堂去了,才进了门素娥却示意他脚轻些:“姑娘才喝了保胎药睡下了,姑爷别吵着了她。” 孙大夫倒说夏芍药一向身子康健,这次无碍的,驾不住夏南天不放心,才开了保胎药的。 夏芍药睡了一觉醒来,见房里都点起灯了,夏景行就坐在床沿边瞅着她,心情顿时,摇了摇他的手:“夫君是几时回来的?来了怎的不叫醒我?” 夏景行见她睡的脸儿红扑扑的,面上带笑,显见得这股气已经平了下来。夏南天已经将事情始末告诉他了,他与秦少宗也有过几面之缘,却无甚深交。 秦少安是华阳长公主长房的幼孙,在兄弟里排行第七,而秦少宗是二房长子,自来荒唐惯了的。 秦少宗与秦少安乃是隔房的堂兄弟,他年纪又比秦少安大着许多,行事与秦少安全然不同。秦少安性喜豪阔疏犷,喜交友,喜游山玩水,而秦少宗却是自来风-流无度,在长安城里都是出了名的浪荡子。 堂兄弟俩自来话不投机,不亲近的。 “瞧你睡的香甜,就不忍心叫你起来了。”伸手扶了她起来,自有丁香拿了温水浸过的帕子过来,夏景行接过来亲自替她擦了手脸,“爹爹恐怕也没吃晚饭,不如咱们去静心斋跟爹爹一起吃?” 父女俩都生了气,可不就耽搁了吃饭? 夏芍药自来操心夏南天的饮食,听得自己睡过头,夏南天竟然还没吃饭,忙下床穿鞋,“咱们快过去,爹爹吃的晚了肚里不舒服,他怎的也不早些吃?”想想夏南天今儿动怒,可不是没胃口嘛。 路上夏景行便扶了她的胳膊,将秦少宗是何等样人告诉了她,夏芍药顿时一愣,“表妹平日瞧着倒不是个傻的,怎的事关终身竟这样糊涂起来了?” 想想寒向蓝一向慕富贵的行止,夏芍药又觉得这事不奇怪。 “若是……若是爹爹跟娘子真想进秦府帮表姑娘,不如就由我去探一探秦少宗的口风?” 夏景行最见不得夏南天与夏芍药犯难,他们父女俩待他如家人,关心爱护,由不得外人作践,说他一句不好,他也愿意替他们父女俩解决难事。虽然对于寒家人,他一向是没什么好感的。 夏芍药停下了脚步,抬头瞧他,”夫君千万别去!你在长安城被多少人嘲笑,我虽不知,想也想得出来的。这位秦少宗既然是长安城来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心里轻视着你。表妹自己做的错事,就由她自己承担便好,我何苦让自己夫君为此去受辱?况且姑姑也不是你做了她就会感激的性子。相反,她还会得寸进尺的觉得你做的是理所应当的,做的还不够,索性丢开手就好。怨也罢恨也罢,都不与咱们相干的!“ 夏景行听得这话,心里顿时暖意流淌,将媳妇儿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亲了一记,说不出话来。 她分明心疼他,见不得他受人冷言冷语,也不愿意让别人作弄为难他。 他何尝愿意去秦府,只不想让岳父妻子皱眉头,这才准备硬着头皮代岳父走一趟。 反过来说,妻子到底是个明白人,凡事想的明白,又护着他,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等到小夫妻俩到得静心斋,夏芍药已是笑意盈盈,白天生的一肚子气早消散了,还上前去搂着夏南天的胳膊撒娇:”爹爹没吃饭怎的不叫我跟夫君来陪?“ 夏南天的确没吃饭,他虑着女儿怀着身子被亲妹子气到了,万一伤着了肚里孙儿,可不要命。又思想这么多年待妹妹的情份,只觉他这做哥哥从来没有亏待这妹妹。就算是让别人来评理,恐怕也挑不出错来,可妹妹怎的就成了这副样子了? 当年贴心的妹子嫁了人几十年,倒越来越不替人着想,眼里只有夫家一门,将他这做哥哥的当石头来踩,用得着时便上门来求,拆起台来也毫不含糊,上次纠集了族众来打他的脸,这次上门来没满足她,就反咬一口,兄妹情份是真正被磨没了。 待见得闺女似乎将夏南星来的事情放下,来哄他吃饭,暗叹一声,索性也将寒家人置之脑后,顺势陪着女儿女婿吃了顿饭,饭后又在院里卷棚下坐着闲谈,直到夜深了才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日起床,夏芍药又活蹦乱跳了,而庄上芍药也到了要分株另植的季节,实不能再拖了。东西都是昨日收拾好的,夏家一家三口索性坐了马车往庄上去了。 夏景行已将赌坊醉云居各铺子里的生意交待过了,但有重要的事情也可出城去夏家庄子上寻他。 赵六昨日就磨缠了他大半日,也想跟着去庄上消暑,被夏景行一巴掌拍了回去,”暑热都这去了,你消个哪门子的暑?我这是去干活!干活!“ 夏家庄上的生活安逸宁静,上次赵六去过一回就惦记上了,夏家人前脚出了门往城外去,他后脚就骑了马儿,连个包袱卷儿都不打,就往夏家庄上去了。 至于赌坊里,自然还有管事伙计护院看着,出不了大乱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V章 第五十七章 醉云居的二掌柜来夏家庄子上报帐,特意给夏芍药带了店里的四色点心,糯米芙蓉糕,玉片糕,碧云糕,枣泥山药糕,整整齐齐码了一匣子,非要亲自送到夏芍药手里。 夏芍药开初去醉云居查帐,不但大掌柜的拿她不当一回事,就连二掌柜的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后来帐面上查出问题来,待她也才恭敬了些。 至于这恭敬是发自内心还是装的,就不得而知了。 “来掌柜为何非要见我?” 榴花将点心接了过来,来二掌柜还在外面巴巴的等候,说是许久未见要给夏少东请个安,忽然这么知礼倒少见。 素娥掩唇笑,“大约是老爷跟姑爷联手整治了大掌柜,吓着这位了吧?“ 醉云居的大掌柜被夏景行跟赵六派了人给抄了家,送到幽州去给燕王处置,可不吓坏了管着燕王府一干产业的掌柜管事们?! 来掌柜有苦难言,见到夏芍药十分谦卑,只夸她当初管帐管的好,那等殷勤的模样倒让夏芍药觉得来掌柜盼着她去理事的。等他请完安退下,夏芍药还问素娥可有这种感觉。 榴花嘴快,倒替素娥答了:”恐怕这位原来想着姑娘难缠,哪知道等老爷接手之后才觉出姑娘的好来,老爷洞若观火,但有姑娘察觉不到的都瞒不过他去,这会儿他倒盼着姑娘去掌事了,这才跑来大献殷勤。“ 夏芍药想想,果然如此,顿时忍俊不住:”爹爹说话又和气,待人又温和,哪有这么可怕?“ 素娥轻笑:”可是老爷查起帐来也很可怕啊!“ 夏南天做生意多年,比起夏芍药来实要老辣许多,”等我生了肚里这个,再跟着爹爹多学学,过得十年八年,说不得也有爹爹的五分本事,那就满足了。“ 丁香呈了羊奶来,她顿时直皱眉头:”这味儿腥的厉害,又要喝?\\\\\\\” 夏正平的老婆在自住的院里养着奶羊,鸡仔,听得夏芍药有孕,便每日都挤了送上来,道是孕妇喝这个最是滋补的。夏南天与夏景行听得这东西滋补,都盼着夏芍药多喝,偏偏夏芍药觉得这味儿不好,每次喝都要拧着眉头,索性她并不呕吐,每日早晚也能勉强喝得一小碗下去。 才喝了半碗下去,她拈一块玉片糕来吃了,顿时突发奇想:“怎么尝着这味儿不错。不如你们明儿拿这羊奶做点心来给我吃,岂不比单喝羊奶更好?\\\\\\\” 四个丫头为着她一句话,折腾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夏南天与夏景行,还有赵六从花田回来,便吃上了热腾腾出锅的奶点心,果真味道不错。 **************************************** 寒家门上,到得秦少宗限定的三日之期,夏南星将寒向蓝随身喜欢的衣物首饰包了起来,准备给她带去秦府。又将她绣的大红色的嫁衣床被都收到了旁的箱子里去,免得瞧见了刺心。 寒向蓝经了孙氏的劝说,倒是觉得这也是一条可行之路,便不再抗拒进秦府做通房,好歹她肚里还怀着秦少宗的骨肉,瞧在孩子面儿,更有二人几夕夫妻之恩,想来他也不会待自己不好。 至于通房,既然他有了正室奶奶,想来这纳妾还是要经过正房奶奶点头,磕过了头才算。 想清楚了,她便打起精神来细细的打扮一番,等到那日刘保带了人来,寒取签了卖身契,又收了刘保付的两百两银子,银货各讫,刘保便道:”蓝姑娘以后生死俱与本家不相干,以后自有秦府来管束。“ 夏南星心肚眼珠子一般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原本想着要好好给挑一户人家,哪知道最后却是卖了给官家做通房。她心中绞痛的几乎要晕过去,眼泪一串串往下流,寒向蓝却憧憬着新生活,想着自此以后要与秦少宗双宿双栖,满心蜜意里将这离别的苦涩都给冲淡了,向父母磕了三个头,便跟着刘保走了。 一乘小轿,寒向蓝从秦府角门进去了,自此就成了宅院里的女人。 秦少宗这里尝过了清粥小菜,又思大鱼大肉,况且寒向蓝如今正在孕中,亦不能服侍他日常,又有他院里侍候着的别的丫头”贴心“建议:\\\\\\\”公子每日半夜才回来,要食要水要洗澡,蓝姑娘若是住在这院里,不说让她一个怀着身子的人服侍您,便是夜晚休息不好,于肚里孩子也不好。不如让蓝姑娘挪到清静一点的院里去养胎?” “那就让人安排个僻静的院子让她先住着,等过些日子胎稳了就送到长安去,自有你们奶奶照看着。\\\\\\\” 秦少宗对寒向蓝倒并无执念,只她肚里的孩子还是要照顾到的。他这里每日花天酒地,日子过的正逍遥,哪里耐烦去照看一个孕妇。许氏人虽板正端方,做事一板一眼,但唯其如此,才会在子嗣上头经心,就算是通房丫头有孕,她也会照顾妥当的。 寒向蓝入了秦府的第一日,被婆子带着去了自己住的小院,比之他兄嫂所住的小跨院两个还大,她只抱着个包袱子站在院子里,有点不太相信:”这个院子真是给我一个人住的?“ 那婆子早知道她的身份,倒也不愿意得罪她,”姑娘怀着身子,二公子怕别人吵着姑娘,便安排姑娘一个人住着。“又推了院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子,”就让扣儿来侍候姑娘。“ 扣儿上前来给寒向蓝叩头,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进了秦府了,都有丫环使唤了。 ”快起来,以后就你跟我做伴儿了。“ 扣儿引了寒向蓝去看屋子,里面椅上锦缎绣垫,床上鸳鸯被,纱罗帐,床头还系着辟邪的荷包,窗几明净,比之她在寒家那逼仄的后罩房强上百倍。 寒向蓝满心欢喜,一时又有裁衣的来量尺寸,说是要给她做衣裳,又有丫环送来了首饰,说是秦少宗赏的,桌上还摆着精致的点心,圆圆团团跟花朵儿一般,这生活就好似她梦寐以求的样子,美好的让人感觉不真实。 等到晚上,厨房里送来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寒向蓝看着桌上这些菜大吃一惊:”这么多菜……都是给我一个人吃的?“扣儿舀了一碗鸡汤给她,”姑娘肚里可怀着公子的子嗣,这算什么?现在只是按着府里的惯例来吃,等回了长安,恐怕府里的主子们都要赐菜下来,吃的穿的更不能少了。姑娘只放开了享用就成。” 除了“主子”这俩字让寒向蓝心里略略不舒服些之外,其余的一切都让她兴奋新奇不已。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饭,扣儿将她吃过的饭菜撤到耳房里去,吃过了自有粗使婆子送到厨下去。再去服侍她洗漱上*床,寒向蓝这才觉出孤寂来:“夫君呢?怎的还不见他人?”白日里想着他被正事给绊住了,怎的晚上还不见人回来? 扣儿听得这话,顿时脸色都变了,忙劝她:”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公子之于姑娘,那是主子,府里能叫公子的也只有二*奶奶一个人。其余的可都只能叫主子的!“心里暗叹这一位进了府还认不清现实,一个通房丫头还叫公子做夫君,胆子可真大! 寒向蓝这会儿才觉出不同来,之前她被秦少宗骗上*床,也被他逗着叫过”夫君“,秦少宗是逗趣玩闹,随口一说,寒向蓝却是真心实意,满怀幸福,只觉身子都给了他,也要嫁了给他,他要不就是自己的夫君吗? 这会儿被扣儿告之不能叫“夫君”,只能叫主子,心里落差可想而知。有心要反驳扣儿,“以前……以前我也叫过夫君的……”便被扣儿给拦住了:“姑娘若想回长安,在大长公主府里过安生日子,就千万别再提以前的事情。”你一个良家女子未出阁就被公子搭上手坏了身子,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拿以前来说事儿,让府里的主子奶奶们知道了,岂不要留下孩子,将你给发卖出去?免得坏了府里门风。 寒向蓝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她心情简单,从不曾在大宅门讨过生活,再问起秦少宗,扣儿就更有道理可讲了:“公子身边有一妻三妾,只主子奶奶能问公子的去向,其余的姨娘们都不能问公子的行踪,何况姑娘?姑娘以后只要安安份份养胎,生下孩子来就好了,公子的去向可不是姑娘能问的。” 原本寒向蓝觉得进了府就能与秦少宗双宿双飞,哪知道现实如此残酷。 她在这院子里住了三日,要出门只被扣儿拦着,不能到处乱跑,只在屋里养胎便好。起先还想着出去找秦少宗,哪知道这偌大的府第也是不能胡乱走动的。整日抬头看着这四四方方的院子,起先进来的那点子兴奋便渐渐给磨没了。一日三餐倒是丰盛,菜色都是不重样儿的,点心也是赶着新鲜的送了来,陆续新衣首饰送了进来,如今她倒可以大白日穿着华衣走动了,可连院子也出不得,既不能上街又不能去舅舅家炫耀一番,就连秦少宗都不踏足这小院子,她打扮给谁看? 这一切,都跟她预想的太不一样了。 寒向蓝觉得心里越来越慌,慌的落不到实处。 ****************************** 华阳大长公主府位于长安城朱雀街最好的地段,七进的大宅子,如今也快住的满满当当。 华阳大长公主乃是今上的皇姑母,在皇家辈份颇高,满头华发,膝下儿孙满堂。生得三子一女,女儿外嫁就不说了,这三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又生了孙儿来,如今孙儿辈的孩子们也都在府里跑动,算是个大家口了。 一大早的府里的儿媳妇孙媳妇们来请安,二房里长媳许氏便笑道:“给祖母报喜了,夫君在洛阳城里养病,房里一个通房丫头有喜了,说是等过了三月之期,便送到长安来安胎。祖母可是又要添个小曾孙了。” 华阳大长公主见得这孙媳妇儿果真是个欢喜的模样,便赞赏一回:”你倒是个好的!“吩咐贴身丫环满月:“将我那套镶红宝的芍药花的金头面拿来给二*奶奶,那还是我年轻时候戴过的,只后来年纪大了就收起来了,上面的红宝还是从波斯国进贡而来。“这算是补偿受委屈的孙媳妇儿。 当初她还想着,大理寺卿家的姑娘端庄稳重,配她家这个性子跳脱的孙儿,说不得就能督促的秦少宗上进。哪知道适得其反,二孙儿听不得劝告,竟然愈加的不上进。 许氏只生了一个闺女,若是这通房能一举得男,抱到她房里养着,倒也算不错。 ”这胎不拘男女,生下来都是你的孩儿,她一个通房只要安守本份,府里也少不了她一口吃的。只她若是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那府里就容不得她了!“ 华阳大长公主虽对着孙媳妇慈眉善目,只这句话出来,许氏心里便跟得了定海神针一样,再不怕了。 丈夫不着家不要紧,只要老祖宗向着她,婆婆自来也不找她的麻烦,这日子尚且过得。 秦少宗在洛阳有了喜事,刘保便代写了家书派人送往长安去,许氏收到信一夜辗转反侧,还是她房里的奶嬷嬷劝她:”不过是个通房,难道还能越过奶奶去。若是生个哥儿,还是奶奶要抱过来养着,至于那丫头,一身一体俱是奶奶的,还不是由得奶奶发落?“ 许氏垂泪,”我这是没得生儿子的命,才要抱个通房丫头生的来养……”送子娘娘她不知道拜了多少回,成亲这些年也不知道往寺里添了多少香油钱,还是没得音信。 奶嬷嬷心里暗暗愁苦:这世上就没有女人一个人生孩子的。二爷自来不喜奶奶劝他,不喜欢往正房里来睡,二*奶奶如何生得出孩子来? ”二爷这个年纪,就连二太太都不肯劝说儿子,奶奶再瞧着二爷荒唐又如何?劝了他也不听,反而将夫妻情份给磨没了。不如这次二爷回来之后,奶奶就别劝他了,拢了他回房,奶奶好歹自己也怀一个。就算是抱了通房丫头生的,可到底跟奶奶不亲的。“ 许氏这几年受丈夫冷遇,这会儿听得通房丫头有孕,总算是想通了。”待他回来,我必不再多说一句,就随他去吧。“年少时倒还盼着能得个上进的夫婿,红*袖*添*香夜读书,也算是闺中之趣,如今想来,不过少年痴想,此生无望。 ********************************* 夏家人举家回城的时候,就得着了消息,寒向蓝竟然真的进了秦府,听说还是卖了身做了通房丫头的。 夏南天气的拍桌,”糊涂!好好的良民不做,非要做人奴仆!“得亏这不是他养的闺女,不然得气的吐血。 夏芍药劝他两句,他还念叨一回:“阿蓝小时候瞧着也是活泼可爱的,怎的你姑姑就将她养成了这般模样,既无廉耻,眼皮子又浅,一肚子歪念头,不肯好好嫁人过日子,以后……就看她的造化了!”碰着个厚道些的主子,还能保得命在。若是碰上个心狠些的,去母留子,将她发卖了天南海北,哪里还能再找回来? 更有那起子宅门里的阴私事,生孩子的时候弄个大出血,孩子倒是保住,做娘的一条小命就交待了。 他世情通透,经见的多了,从外甥女儿如今的处境思来想去,竟然没一条好的出路,最后只能撂开了手,是福是祸,随她去挣命罢。 倒是夏南星那边这次再没上门闹腾,还算安静。 夏南天父女却是不知,自寒向蓝被逼卖身进了秦府,她便病倒了,发了几日的烧,烧的满身火炭一般,睡里梦里只喊着寒向蓝的名字。 这闺女可是她的心尖子,忽被人摘了去,心上受不住可不就发起病来了。 两个儿媳妇,刘氏还奶着孩子,抱了孩子回房,只推说,“我去侍候娘,孩子可就没人管了。若是我也发了烧,孩儿可是连奶也没得吃,万一再传染给了孩子,可如何是好?不如我管了吃喝,让弟妹去侍候,她纵发热也不要紧,睡几日便好了。” 孙氏恨的牙痒,有好事她倒知道抱着孩儿来了,讨巧的活儿都拿孩子来作由头,这么丁点孩子,每日非要抱到公婆房里去,说是给祖父母请安,等到婆婆病倒了,倒没她什么事儿了。 可她这借口也拿得出手,无奈只能自己带着钏儿去侍候,日夜守着夏南星,败火的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夏南星都只昏昏沉沉反复发烧,等她略微能起身了些,烧也不再反复,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再派人去秦府门上问,想要见一见寒向蓝,门上却回说,“蓝姑娘被送到长安去养胎了,府里有奶奶照应着,生孩子也放心些。” 寒向蓝在洛阳别院里住一个半月,只除了开始收到的新衣首饰,从头至尾竟然是连秦少宗一面都没见着,天天盼的望眼欲穿,竟苦等不到心上人,最后等来了长安公主府里派来的四个婆子,说是最会照料孕妇,二*奶奶专派了来路上照应她的。 扣儿喜的恨不得念佛,“二*奶奶最是妥当不过了,她既派了人来照料姑娘,最好不过了。”说明这孩子二*奶奶是认下了。 寒向蓝是个通房丫头,可她怀着二爷的骨肉,若是生下儿子来,那便是二房的大功臣。扣儿算着,就算是到时候提了做姨娘,那也是生养过的姨娘,与没生养过的姨娘差别可大了,她这做丫环的也有些体面的,强如在洛阳别院里等着主子们一年半载来上一回。 到底当初送给管事嬷嬷的银子没白送,竟给她安排了这么个好差使。 寒向蓝委委屈屈上了马车,往长安去了。这里寒家派来的婆子去回话,夏南星听得闺女竟然已经教送到了长安去安胎,而秦少宗还在洛阳城里花天酒地,只觉天眩地转,“可了不得了!这是要跌进虎狼窝里去了!”没了男人在旁看顾着,她一个小孩子家家去长安生孩子,不知道会不会搭上命来?! 不等孙氏来劝,她便晕了过去,只等大夫请了来,在她鼻端扎了好几针,才将人扎醒过来,顿时号啕大哭:“蓝儿啊……我的闺女啊……”这辈子竟是没机会得见了! 这个闺女算是白生养了! ********************************************************** 夏南星病的这样沉,夏南天统不知道。他劝说过的,也提过的,只妹妹不听,倒要反咬他一口,说他不尽心,还能怎的? 等到了十月中,幽州燕王府有燕王的亲笔信送了来,说是辽国边境竟有异动,已有小股辽军在边境骚扰滋事,燕云十六州加紧防备,但恐战事即时要起,召了夏景行前往幽州,连赵六也要回去的,另请了夏南天暂时看顾燕王府的产业。 夏景行接了信,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矛盾,既放不下怀孕的妻子,又不能置前程于不顾,便压了两日,直等到赵六收拾了行囊,来夏家约他同行,夏南天与夏芍药才知道燕王有召。 “这事儿你怎的不早些告诉我们?” 夏景行将压着的信给了夏南天,他一目十行看过了,又递给了夏芍药,赵六还要笑:“这是他舍不得媳妇儿,这才不告诉老爷子的。” 夏南天便拍板决定了,”等两日,先将各铺子里掌柜约齐了,将柜上事情交待清楚了,你便跟赵六去罢。“ 女婿要挣前程,这是好事。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可他正年轻,却不好拘管在家里,令其郁郁不得志。 夏景行去瞧夏芍药面上,她看完了信只微微一笑:”早就说好了的,也没有事到临头就反悔的道理。夫君只管放心去,家里有爹爹跟我。“ 她这般大方,反让夏景行无言以对。 他是男子,却不只能儿女情长,却没能力护住妻儿。当初让晋王吓了她一回,就不能有第二回,幽州之行,却是势在必行。 ”我只担心你!“他也不顾岳父赵六皆在场,上前去握了夏芍药的手,”你还怀着孩子,生的时候我也不能陪在身边,怎么能行?“ ”你又不是接生嬷嬷,留在身边又有甚用?“ 夏芍药嘴里说笑,只心里却已经难过了起来。夫妻一年多,都从来没红过脸,也算得举案齐眉了。没想到恩爱日子这样短,才互相了解了,交了心有了孩子,丈夫就要远行。 夏南天便拉了赵六出去,将书房让给了这对小夫妻,到得院子里还感叹:“我年轻时候做生意东奔西走,将媳妇孩子扔下来,当时也没想过这么多。轮到自己闺女了,倒舍不得她受这分离之苦了。” 赵六跟夏南天也算得忘年之交,来夏家次数多了,也喝了夏南天不少好酒,他市井里打过滚的,嘴巴甜起来真要命,安慰人也颇有法子,“夏伯伯不必担心,景行是我干儿子的亲爹,就算是拼着我这命不要,也要护得他周全!” 倒让夏南天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知道你重义气,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来换,我在家里准备好了庆功酒,等着你们兄弟俩回来,到时候你干儿子可就落了地了。” 战争一旦打起来,恐怕没这么快停下来。 赵六孑然一身,从无家人挂念,夏南天这话真正暖到他心窝里去,他语声微凝:“到时候我还要跟景行回来看干儿子呢,夏伯伯就在家里待我们的好消息!” 夏家书房里,夏芍药小夫妻俩执手相看,都恨不得将对方多瞧几眼,好刻在心里。 夏芍药忽想起一事,拉了夏景行往黄花梨平头画案前过去,上面置着熟宣云笔狼豪颜料等,却是上次自芍药花谱被撕了之后,夏景行后来又抽空开始重新画,如今已经画了四五十张芍药花了,只等凑齐了夏家花圃里的品种,再装订成册的。 “夫君多画几张你的小像,到时候等你走了,我想你了就可以看看画像,免得许久不见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模样。等孩子生出来,也好瞧瞧爹爹长什么样儿。” 夏景行目光如水,在她面上痴看两眼,提笔就画,几笔就将云鬓花钗涂了出来,却不是个男子,分明是女子形容。 “你这是……” “趁着娘子在身边,我先画副你的小像,到了幽州倒好时常拿出来瞧瞧,省得想你的时候连块画布也寻不到。”打起仗来,哪里还能寻得画纸颜料来做画。 夏芍药拿纤纤玉指在他额头轻点了一下:“夫君傻了吧?你若真要画我的小像带走,何不在丝绢上做画,也好容易带?画纸上千里路带过去,多折几回就烂了。” 夏景行一拍额头,悔不可及,“可不是事到临头我就昏了头,竟没娘子想的周到仔细。”果真去寻了一方丝绢来,因是专用来画工笔画的,他手下画功了得,竟然片刻之间便有个美人跃然绢上,等细细的描眉画眼,涂了颜色,妆扮起来,活脱脱一个临水而立的夏芍药,身上衣衫还是夏日那件绯色罗衫。 他既画了夏芍药,夏芍药便让他画自己,先画了一张,夏芍药便觉得不够传神,“这画中人哪有夫君长的好看?且眉间气韵也不对啊。”真是好生奇怪,怎的还有这种事情,他画别人,或者花鸟虫鱼便一挥而就,轮到自己了倒与她眼中的人不相符。 夏景行比她还要苦恼,“我自己什么模样,还真没细瞧过。”家里的黄铜镜子里倒瞧过两眼,不过是个模糊模样,又没细端详过。 夏芍药这会儿就后悔自己往日竟没好生学画,不然自己也可以提笔来画。 ”要不等夫君去打仗,我便开始学画,到时候咱们不光通书信,还可以互相画画呢。你将幽州的风景画给我,我画了孩子模样给你瞧?” 还未出门,她倒已经惆怅的不行,谈起别后联络,也觉路程遥远。 次日便将燕王府各处的管事掌柜都齐聚一堂,当场拿出燕王手书来,又有夏景行手持的小印当场全交了给夏南天,安排妥当了。当晚夏家便摆了送行宴,连同赵六一起吃了一顿。 当晚夏芍药夫妇俩难舍难离,头并头说了半夜的贴心话儿,一个叮嘱夫婿到了战场上一定要万千小心,一个叮嘱妻子在家里务必要小心养胎,好不容易到得三更,夏芍药怀着孕身子重,才睡过去了。夏景行倒是一夜没闭眼,天亮趁着她熟睡,悄悄儿起身收拾停当,便跟赵六准备走了。 保兴死活也要跟着,被夏景行留了下来:“你去了连点拳脚功夫也不会,怎么能行?在家服侍好老爷姑娘,我也放心些!” 夏南天也是一夜未睡,这情景倒好比他年轻的时候,自己出远门,唐氏一夜未睡,忧心不已。他暗叹自己年纪越大,胆子倒越小,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己风里浪里都闯过来了,轮到小一辈了倒不忍心了。 转念再一想,他自己前往各地行商,都是太平年月,可女婿这次可是往前线战场上去的,怎么能相同? 人老觉少,思虑了一整夜,天亮了站在大门口送夏景行与赵六,又有准备好的程仪给赵六,夏景行的包袱前一晚夏芍药就打点好了,当时理出好几个箱笼来,都是装的满满当当的衣裳鞋袜,俱都是秋冬穿的,被夏景行给拦住了,“我与赵六哥是骑马过去的,这些个箱笼也带不了。” 夏芍药索性只给他理出一个大包袱来,“那这些东西回头再派了人慢慢押车送过去也就是了。” 夏景行骑在马上,回头瞧一眼夏家大宅子,又求夏南天:“爹爹劝着些娘子,也看着她些,让她别吃凉的,好好养着。”自从妻子怀孕,他上了桌都练就了挟菜技能,尽量要着夏芍药吃饭,这事儿做熟了,如今要出门,倒有千般的不放心,万般的不舍,总觉得自己走后,没他盯着挟菜,她必不肯好好吃饭。 夏南天年轻时候离家,可没这么磨缠,唐氏自来柔顺,也没自家闺女这么难缠,这会儿给打了包票,“你放心去,我必将她盯着喂的胖胖的,你只管到时候当爹就好,只上了战场一定要小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啊!” 夏景行一头答应着,才与赵六打马出城而去。 等到夏芍药一觉睡醒,枕边孤寂,日头老高,哪里还有夏景行的影子?只房里案上摆着几张他的画像,或坐或站,许是人不在眼前的原因,倒瞧着很像了。 丫环们都想着她怀着身子,姑爷去了前线,心里必是难过的,走路脚步声都轻,又不敢与她说笑,待得吃早饭之时,夏南天来思萱堂陪闺女吃饭,她倒不好意思:“理应是我到静心斋陪爹爹用饭的,倒让爹爹跑到这里来了。” 夏南天小心打量闺女的神色,见她并无悲容,这才心下大定,“景行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陪着你用饭,就怕他不在了你不好生吃饭。爹爹这不是就过来陪你了嘛,难道你是嫌爹爹麻烦?” 这话说的? 夏芍药莞尔:“我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也没胃口,跟爹爹吃才觉得肚里饿呢。以前没成亲的时候,还不是咱们父女俩一起吃饭的,现在夫君去幽州,又是咱们父女俩,也没什么不同的嘛。” 到底还是不同了。 以前心无挂碍,如今肚里揣着一个,身边又少了一个,起先还只是不习惯,过得两三日便想的不行,特别是到了晚上,睡梦中都叫过一声。 她房里原本是没丫头值夜的,只夏景行不在,夏南天不放心,素娥也觉得她怀着身子晚上必要人侍候的,便睡在床下脚榻上,夏芍药让她上*床来睡,她也不肯。没奈何,便让她睡在房里的罗汉床上,她拗不过这才同意了。 自此之后,夏芍药房里四个丫环倒是轮流到始值夜,有天半夜她小腿抽筋,从梦中疼醒过来,还是榴花点了灯过去快快揉开了筋,才止了疼的。 **************************** 夏景行才走了二十多天,圣驾南巡完毕,才走到半道上,辽国大军便直逼燕云十六州,齐辽大战爆发。 燕王的奏章沿着圣驾一路追过去,呈到了圣人手上,他这才相信上次在洛阳行宫,燕王所提并非虚言。 边境战起,圣人又不在朝中,恐会民心惶惶,圣驾便加快了速度回长安,只带了文武重臣,倒将后宫女眷以及文武朝臣的女眷们都丢在了半道上,如宁景世宁景兰兄妹二人,也随着女眷们同行。 这一路上宁景世倒是再没纳新人,姚仙仙使了手腕将他房里四个通房大丫环都压了下去,自己独占鳌头。在路上他若出去寻*欢*作*乐还罢了,若是回来必是姚仙仙侍候的。 这使得宁景行的贴身大丫环都心有不满,憋了一肚子的气,想着等回府之后,自有南平郡主收拾她,倒都盼着回长安。 姚仙仙是什么出身?哪里比得上她们的出身,好歹也是清白的家生子被选上来的。 这一路之上,姚仙仙倒是时常往常氏身边去侍候,她是晋王府世子赎来送给外甥的人,很该跟常氏亲近的。 常氏原本对姚仙仙这样的女子不放在眼里,又嫌她污糟,但架不住姚仙仙知情识趣,自来在行院里走的又是才女的路子,琴棋书画原是下苦功练过的,模样又出挑,打扮上只往淡雅的路子上走,倒真不比那下三流的地界儿浓装艳抹里打扮的妓子,打个照面脂粉味儿就能熏的人头疼。 况她说话知情解趣儿,往常氏这边走动过几回,奉承的又好,还打着谦虚向学的旗号:“蒙世子爷伸手搭救了奴婢,奴婢对世子与世子妃娘娘感恩戴德!只一桩事儿让奴婢犯愁,奴婢就怕自己不懂规矩,将来回了长安城,冲撞了府里的郡主娘娘。求世子妃教导!” 这话说的谦恭,却也令常氏想起自己那糟糕脾气的大姑姐,路上便派了两个随侍的积年老嬷嬷教姚仙仙礼仪。姚仙仙拿出当初在行院里苦练琴棋书画的劲头来学,不独她学,还拉着丫环坠儿一起学,“咱们初进府,我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咱们爷这毛病你也瞧出来了,见一个爱一个,到时候万一你哪里冲撞了上头主子,我可也保不了你!只你自己学起来,学得明白了日子也好过。” 坠儿跟着她这些年,再不曾受过委屈的。如果脱离了苦海,学跪拜礼仪这点子苦楚,比起行院里到了年纪挂牌接客,倒轻松太多。因此主仆二人竟然学的十分刻苦,就连教导她们的嬷嬷也被姚仙仙奉承的十分熨贴,回头跟常氏讲起来,倒也替她说几句好话:“这姑娘可惜了落在那种地方,人倒是很聪明,学礼仪也快,又知轻重,世子爷送这么个人去服侍宁哥儿,倒也是一片苦心。” “我倒是怕她不受教,只要听话乖顺就好,既是爷送过去的,等阿宁成了亲,一个妾总是跑不了她的。“ 姚仙仙还在宁景世耳边吹风,”郎君这次回去,必是要娶妻成亲的。只有了新人也别将仙仙丢在脑脖子后头,一个月里总想起仙仙一回来,仙仙就死也无憾了!”绿鬓细腰,红罗小衣,白底鸳鸯抹胸,横波一顾,柔媚堪怜。 宁景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将她搂在怀里便亲,“我的亲亲,我怎么舍得将你丢在脑后呢?” 一夜春-宵,鸳鸯被里翻红浪,外面侍候的四个大丫环恨的银牙暗咬,骂她,“行院里出来的粉头狐媚子,最多讨好男人的招了。到时候报到了郡主面前,有她好看!” 真到了长安城,宁景世与宁景兰带着从人回了镇北侯府。南平郡主数月不见儿女,悬心已久,一手拉着一个打量。 晋王随驾,带着一对儿外孙往南去,果真教他给这一对外孙各寻摸了一门亲事。宁景世的岳家寻的是江南道上通政司姓闫的通政使,家中幼女年届及笄,听相过一面的常氏提起,生的花容月貌,倒是正合他这外孙的脾胃。 闫恒在外做着正三品的通政使,这几年想尽了办法回长安,如今晋王伸出了橄榄枝,如何不肯? 晋王当下便作了主,交换了信物,只道回京之后,必让镇北侯府依礼而行,纳采送吉,一样样办起来,待得明年春就好办喜事了。 至于宁景兰,远离了洛阳城,她是个傻子这谣言在晋王的刻意压制下很快便消散无形,许的也是江南弟子,才考过了秀才,准备考举子。其父原也是三品大员,只如今要回京述职,下次任上在哪里还未定,姓崔,说好了过些日子便跟着崔大人一起来镇北侯府提亲。 虽然儿女的亲事略让南平郡主不满,到底这事儿是定下来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姚仙仙跟着宁景世到了府门口,又一路进了府里,与宁景世身边的四个丫环一齐跪在南平郡主面前见礼,其中一个名唤莺莺的娘在南平郡主面前服侍,颇有几分体面,这会儿便出头,指着姚仙仙禀了南平郡主,“姚姑娘是王府世子爷从行院里赎出来送来服侍咱们小爷的!”当着出迎的满府上下,一句话便将姚仙仙的老底给揭了出来,想着给她个没脸。 姚仙仙便带着坠儿膝行两步,重新给南平郡主叩头,“奴婢蒙世子爷相救,送到了少爷身边服侍,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了小爷!” 回程的途中,时间紧迫,不似过去时游山玩水,还可以外面寻乐子。回程之上宁景世便将姚仙仙留在马车上,美其名曰“贴身服侍”,端茶倒水,大白天在马车上胡混,二人形影不离,感情如胶似漆,姚仙仙又有行院学得的许多服侍男人的手段,将宁景世服侍的欲*仙*欲*死。 这让跟着去服侍四个通房丫头记恨不已,才进了镇北侯府就朝着姚仙仙下手。 “把头抬起来我瞧瞧.\” 姚仙仙抬头露了真容,南平郡主心道:果然生的模样好。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自来得了他老子的真传,在女-色上头由着性子的。若是行院里掻首弄姿的,怕引带坏了她儿子,她必是不肯的,就算是晋王送来的也要发卖了出去。 偏偏姚仙仙以前就是以清倌人才女出道的,读书识字墨香熏染着,琴棋书画的练着,又有常氏派去的嬷嬷悉心□□一番,房里床上倒是多柔媚的样儿都做得出来,但凡宁景世提出的就没有她做不到的,想扮清纯就扮清纯,妖娆起来也是无人能及,偏出了房门便穿的严严实实,端庄凛然不可犯也。 宁景世最是喜欢她在外面这个端庄的小模样儿,回了房里折腾起来,还要说,”每次瞧着仙仙在外面那副贞烈模样,爷都想当场扒了你的衣裳……“ 她这副样子可不就哄住了南平郡主,觉得侍候儿子也没什么,左右儿子已经订了亲,后院里多个女人绊住了他的脚步,省得他出去胡混,倒还赏了她一副头面首饰,两匹蜀锦。 莺莺没想到原本给姚仙仙一个措手不及,南平郡主听得儿子身边留这等人,或打或卖,恐不会留。哪知道等她行过礼回过话,倒有了这番体面,心下暗恨不已:行院里出来的,可连郡主娘娘也教她哄骗了去!“ 大齐与辽国的战事如今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晋王是一早就跟着圣驾回朝的,比之宁景世兄妹二人要早上半月有余。只战事却与南平郡主无关。 儿子女儿都回来之后,她便开始筹备儿女的婚事,先派人前往江南闫家提亲,再坐在家里等崔家人上门来提亲。 **************************************************** 洛阳城里,战事起来的消息一经传开,普通百姓倒没什么感觉,大家当奇谈一般在街头巷尾茶庄酒楼议论几回:”这辽国是昏了头了罢?以前被咱们大齐打回去,鬼缩了多少年,怎的又想起打仗来了?“ 有那行商的四处行走,消息灵通,”听说以前辽国是各部分散的,被咱们打齐打完了之后,各部互相不服。这几年听说出了个王,倒将各部都收拢到了一起,可不想着再打一回嘛。“ 这些蛮夷部族对□□垂涎已久,积攒点兵力就想着打仗,承平日久,大齐百姓对战争早没什么切身的体会。 只这消息传到夏家,却又是另外一番境况。 起先夏芍药还在努力适应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想的厉害就将他画的小像拿出来瞧一瞧,自己照着萱纸临摹,出来的便是个墨团团,勉强辨出来个人影,眼睛鼻子嘴巴都健在,只夏景行的俊朗是半点也瞧不出来了。 她对着画像嘀咕:“怎的比马房里的马三还要丑?”自己倒笑了,又觉落寞,便停了笔不再画。 夏家马厩里的伙计马三生着一张长脸,院里仆人都笑他跟马待的时间久了,跟马倒越来越像兄弟了。又是龅牙,算是夏家仆人里出了名的丑。 夏景行出门这些日子,她几乎隔日就要写封信,或天气或家里琐事,最近肚里倒似揣着条吐泡泡的小鱼,有时候能感觉得到轻轻的胎动,倒好似轻轻吐了几个泡泡一般,感觉很是神奇,她便将这些都写进了信里,四五日寄一回。 这次又积攒了三日的信,便连同这幅丑像跟写好的信一起封好,准备等下回送信的来了一起寄给他。 听得果真大齐跟辽国打了起来,她便求了夏南天往护国寺去,准备往佛前去跪拜,好为夏景行求平安。 她如今肚子已经显怀,夏南天原本不太同意,但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女儿往护国寺去住两天,也好安安她的心。 夏芍药倒也不是一味不听劝的,去了护国寺就还住在夏南天以前住过的小院里,每日寺中僧人上完了早课,她便去正殿里磕三个头,上一柱香就出来了,也不久跪。 吃完了斋菜便在寺里闲逛,权当消散来了。 或许她是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自夏南天大病过一场之后,也算是经过生死历练了,倒比夏南天意料之中的坚强许多,每日三餐照食,闲来也会读书,有时候学会去听护国寺主持讲*法。 她这般安然保胎,夏南天的心便渐渐放到了肚里,有时候半月能收到夏景行一封信,有时候四五日就能收到。 夏景行写信也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或一副山水白描,燕云十六州的粗犷阔朗,天高云淡,边关城池的险峻,或大齐将士守城的一个侧影,几笔勾勒十分传神。 有时候便是满篇的叮嘱,夏芍药读完了便嫌弃一句:”大男人倒婆婆妈妈的!“小心将信纸折好,装到匣子里去了,想他想的厉害了,便拿出一封来瞧瞧。 他最近的一封信里,便画着几口大锅,一堆人在抢菜,有个人坐在粗木条凳上扒饭,碗里白米饭上几片菜叶子,旁边注释:思卿如思肉! 夏芍药瞧的笑出声来,急催了夏南天回去,倒将夏南天给吓一跳,还当夏景行发生了什么意外,待听得闺女是要回府去给女婿做肉脯,只能叹气:“你就折腾你爹爹这把老骨头吧,说话留一半,想吓死我啊?!” 别了道静法师,父女俩往家赶。 等回了家,夏芍药便要进厨房,被四个丫环死命拦住了,素娥劝她:“我带着她们去做,保管做的好吃,等做好了姑娘再尝。” 夏芍药只得熄了下厨的心,又让人将最近给夏景行准备的靴子冬衣都置办起来,好一起送到幽州去,想了想又吩咐丁香,“让人去外面成衣店里,照着赵六哥的尺寸也给准备了冬衣棉靴,他也没什么亲人,只挑好的买了来。” 丁香便从帐房支了银子,将这事儿交给了保兴。 保兴是个老实头,吩咐的活儿从来不会偷懒,又有上面交下来的大致尺寸,果真跑了五六家成衣铺子,只挑了最好的买了来,跟夏景行的放到了一起。 等这批肉脯衣裳送到了幽州,已近年关,大齐与辽国大大小小已经打了十来场仗,夏景行胡子拉茬,不修边幅,脸也黑了许多,先打开包袱扒着信读一遍,再去啃肉干,最后才有空给赵六送东西过去。 赵六再想不到夏府里还能给自己准备一份儿,先将棉衣套在身上,脱了脚上的靴子,夏景行忙往旁边挪了挪,“好臭!”他却不觉得,将夏家送来的厚毛皮靴子套到了脚上,走动两下面上便盛满了笑意,还挤眉弄眼问夏景行,”你瞧瞧夏帐房还知道我脚的尺码哩!“ 夏景行凉凉道:”那是爹爹吩咐,下面丫头置办的。我媳妇儿都快生了,操心我一个都操心不完,哪有空管你?” 赵六仍旧一脸喜意,“反正是有人给我置办,以前我出门,死了都没人知道的。这下等咱们回去,干儿子恐怕就落了地吧?也不知道是先叫爹还是先叫干爹?“ 夏景行给气乐了,”自然是先叫娘!“怎么可能轮到叫”干爹\\\\\\\”? 夏芍药的产期在年后二月,瞧着阵势,恐怕他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原本担着心,跟辽人打起来倒也没什么,只闲下来就觉得日子难捱,牵心挂肺日夜不宁,有时候跟赵六胡扯几句打混过去,时间倒还过的快些。 夏景行这里打仗之余扳着指头算日子,临近年底,天寒地冻,到处结冰,辽人也停了攻势,大齐军倒是安安稳稳过了个年。 年后才进入二月,两方倒又摆开阵势打了起来。 二月中,夏芍药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疼痛之后,终于生下来个白胖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V章 第五十八章 夏景行努力的辨认纸上那个分不清手跟脚丫子的墨团团,默默的流下了冷汗,再一次跪拜在了妻子的画技之下。 据说……据说这是他儿子的满月小像,出自儿子的亲娘之手。 亲娘啊…… 这真是他儿子? 赵六掀了帐子进来,探头一瞧,“乌龟?王八?”隐约瞧着倒有四只足。 夏景行的脸绿了! 任谁才得了儿子,满腔喜意,却被同僚如此评论,都不能忍!况且儿子是乌龟王八,他是什么?! 燕王从王府打马过来,才进了军营就瞧见夏景行按着赵六狂揍,赵六在他的拳头底下垂死挣扎,语声惨烈:“我错了错了……是我眼瞎还不成嘛!”得知真相的赵六……眼泪流下来! 画成个乌龟模样,谁能认出来那是他干儿子?! 没想到夏帐房算帐是一把好手,画技这么烂,怎么也不好好练练? 大齐跟辽国的战场已经打了小半年了,燕云十六州被拉成了一道长长的战线,燕王手底下的兵被布防到了各关口,其中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则是重中之重,由燕王手下亲信带兵。 而夏景行初入军中,是以燕王府幕僚入职的,身上并无品级,赵六则是斥候之首。战事吃紧之后,燕王便组了前锋营打头阵,专在辽人攻击之时,如利刃一般切入辽军腹地拼杀。夏景行请命往前锋营,燕王拗不过他,便任他做了前锋营的队长,手底下率领着军中格斗好手四百号子人。 赵六见夏景行请命,他便也请命要进前锋营,只他的长处不在格斗拼杀上,燕王便拒绝了,仍由他率领斥候营越过大齐军防线,往大辽军腹地去打探消息。 夏景行以前虽苦练过弓马格斗之技,又经过了晋王府护卫的拦截,绝地逢生,到底临敌经营极少,初入军中也大大小小伤过几回,只他性子坚韧,每次下了战场都要寻军中好手捉对练习,小半年过去了,人比洛阳城黑壮许多,竟然还长了点个头,手下制敌的功夫却是暴涨。他又是跟着皇子们读过书的,燕王行兵布阵,也有见识,在前锋营便渐渐站住了脚,能将手底下一班兵头都收拢了。 众人听得他喜得麟儿,虽他按着赵六在揍,前锋营的儿郎们便起哄:“夏头儿得了儿子,快快揍完了请我们兄弟喝碗酒吧?\” 半月前辽军五千人进攻喜峰口,赵六提前打探得消息报入燕王大帐,夏景行便领着前锋营的兄弟们先行出了喜峰口,埋伏在辽军后方,直等辽军前方开始攻关隘,正打的如火如荼之际,夏景行便率领前锋营的兄弟们从后方杀入,辽军顿时懵了。 前军攻城到一半,后方却乱了起来,惊慌之下后军便往喜峰口涌,后军踩着前军,前军哪还有信心再攻城,喜峰口一排一排的箭雨直射而下,整个辽军都乱了套,互相踩踏无数,关口城门大开,齐军趁乱倾巢而出,五千辽军最后只余了上百人残败而逃…… 燕王为前锋营以及斥候营请功的折子还在路上,辽军遭此打击,在其余关口的动静便小了许多,大齐军便也开始进入休整状态。 燕王心情不错,前锋营各得了三海碗烧刀子,喜的这帮儿郎们嗷嗷狼叫,都要跑来跟夏景行干一杯,算是感谢他家儿子生的及时,让大家在素了小半年之后能尝两口酒。 烧刀子乃是燕云十六州最烈的酒,军中犒赏向来便是此酒,就算是从长安城远道运过来御赐的酒,都不及烧刀子得这帮儿郎们的欢心。 大过年的,圣上赏赐了御酒押送到边关,尝过御酒的将领们背过传旨官都道:”御酒软绵绵的,哪里是男人喝的,完全是娘儿们喝的酒嘛!“ 一口烧刀子下去,从喉咙口一路烧到了胃里,火辣辣的才配得上这些流着热血的军中儿郎这激情如火的岁月。 今日同杯酒,明日也许两相隔,上了战场,谁也不敢轻言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夏景行心情好,跟前锋营的儿郎们喝完了,又被赵六带着斥候营的几名兄弟堵住了要喝酒。因着两营都是每次打仗的先头军,两队人马便同驻一处。 赵六被揍,这些儿郎们听得他鼻青脸肿的吹嘘:”你们可别瞧着隔壁夏头揍我揍的凶,他那是高兴!老婆生孩子自己回不去,又没地儿发泄,可不得逮着个人发泄嘛!而且他儿子落了地,可就是我的干儿子,我们都说好的,今儿除了贺他也要贺我呢,老赵我也当爹了,虽然是干爹!“绝口不提自己将干儿子错认成了小王八! 他手底下兄弟取笑:”赵头儿,你也练练格斗吧,本来咱们就比不上前锋营的兄弟,这下好了,你被他们头儿按在营里暴揍,咱们兄弟也跟着丢人。“ 前锋营跟斥候营驻扎在一处,数月下来前锋营的武力值更是突飞猛进,只要不出战便苦练体能,夏景行的口号是:现在的苦练是为了战场上多一分的生机! 前锋营的儿郎们苦练的时候,斥候营的儿郎们便在赵六的带领上也跟着练个一两个时辰,每次都在负重跑步的半道上被前锋营甩的不见了影子。 赵六为此十分气馁:咱们打不过人家,难道还跑不过人家? 他们打探消息,有时候可不能骑马,只能依靠双腿,在专业领域被前锋营鄙视了,这怎么能忍? 最近斥候营可是掀起了一股跑步热。 夏景行被两营的兄弟们挨个灌了一圈,还没轮完人就醉了过去,被赵六带着人拖回营帐里去,扔到床上要走,又脱了他的靴子,拉过被子替他盖了,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嘿嘿笑:“小子,福气挺好啊!”老婆儿子都有了,剩下的就是挣军功往上爬了。 可不像他,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哪天战场上爬不回来,老赵家这条根可就要断在自己身上了。 ********************************************* 燕王请功的折子递到了御案上,圣人这时候倒对燕王刮目相看起来,在早朝上还夸了燕王几句,太子倒是喜形于色,想着当初的功夫总算没白费,这个弟弟派到燕云十六州,可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其余得到消息的皇子心里便不是滋味,又有二皇子素来极得圣宠,倒比燕王还大着一岁,成年了圣人也不提让他就藩,倒是已经开始上朝议事了。 到了下朝的时候,宫里贵妃便派了宫人在圣人回后宫的路上候着,没想到圣驾却直奔了皇后中宫去了。 皇后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似贵妃一般得圣宠,上了年纪便早早的避了贵妃的锋芒,只一心一意盯着太子上进,还捎带手教养了燕王。如今养子出息,她这个做养母的也面上有光。原本还想着,圣人至多就是赏些东西下来,没想到圣人竟然踏足中宫,真是喜从天降。 太子下朝之后,也想着顺道进宫给皇后请个安,顺便把燕王在燕云十六州大捷的消息告诉皇后一声,才到了皇后宫门口,便瞧见了圣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进宫去请安。 圣人正同皇后说着,“三儿倒是个可造之材,以前还没瞧出来他有掌兵之能的,去年在洛阳相见的时候,他还提起辽军有异动,我原还想着军中老将都没有折子上来,怎的他一个毛孩子倒敢跟我提这事儿,但是胆量可嘉,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说中了,跟辽军交手几回,大大小小也赢了几次了,上个月倒是又赢了,昨儿请功折子才到呢。“ 皇后喜道:”这也是圣天子威仪,纵辽人有宵小之心,却也不能得逞。他一个小孩子家家,若不是圣人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得这胜仗?“ 宫人来报太子在外侯着,圣人便笑:”太子这也是来给皇后报喜的!“ 这个儿子去年监国,倒也不功不过,无甚大差,只圣人总觉得太子不及二皇子聪慧。 幽州捷报,燕王请功总要对边关将士有所奖赏,夏景行从军的消息便瞒不住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晋王与晋王世子,父子俩在朝上行走,听到消息晋王还不当一回事,想着他如今才得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芝麻小官能翻什么大浪? 晋王世子却是大吃一惊,回府去就跟常氏道:“坏事了,恐怕这次要结大仇了。” 常氏倒吓一跳,“结什么仇了?谁还跟咱们结仇?” 晋王世子素来被晋王妃管制的严苛,轻易不与人结仇,但南平郡主跟夏景行之中的恩怨情仇却不是他能□□去手的,从头至尾都是南平郡主一步步欺上去的,欺王氏出身不如自己,逼死了她,欺夏景行年纪幼小,如今倒好,虽将他逐出了镇北侯府,可他却寻了生路。这等心性坚毅的男子,还怕他不能翻身? “大姐家里那个元配生的长子,竟是背着咱们投军了,投到了燕王旗下,这次可是与辽人打仗的时候立了功,今儿圣人才封了他六品的武官,这仗且停不了,以后难道再无立功的机会?他入赘改了姓,圣人今儿还在朝上调侃一句,说是镇北侯府数代终于又出了个武将,可惜他去光耀岳家门楣去了,倒还知道是这个人呢。” 常氏倒跟晋王世子一个念头:“这倒真是结了大仇了,虽然咱们没做什么狠事,可到底……父王插手过的,可不是咱们府里欺上头去的。”总归结这么个仇人,并不算好事。 她见得丈夫忧虑,便宽慰他:“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他没避过去呢?” 晋王世子可没她那么乐观:“你忘了,他可是燕王的伴读,也算是燕王的心腹了,难道燕王还能坐视他出事不成?”燕云十六州的军务可不是晋王能插手进去的地方。 而且燕王的请功折子晋王也无权拦着,总归情形不是很好就是好。 如果说常氏只是临时起念,那南平郡主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气炸了肺。她才觉得日子过的顺了,儿子订了亲,女儿的亲事也有了眉目,崔家少年生的温文尔雅,宁景兰在屏风后面瞧了一眼便喜欢上了这翩翩少年郎,红着脸点了头,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崔大人有了晋王伸手,这述职便只是走个流程,已经定下了河南知府一职,治所在洛阳,直等现任河南知府今年任满,便好上任了。到时候宁景世也成了亲,崔家便可以准备迎亲了,有望在年内办喜事。 猛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她都有些发愣了,还问常氏派来传话的婆子:“弟妹没说他怎么去参军了吗?不是已经入赘商家,去卖花了吗?” 晋王倒是觉得一个六品的校尉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压根没将夏景行放在眼里,因此也没必要告之女儿。只常氏素来知道大姑子难缠,若是现在不告诉她一声,倒让她以后听到消息还反过来埋怨,横竖这事儿他们已经沾上了,撇又撇不清,便只能往里淌了。 婆子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只常氏让她来透两句口风。南平郡主正在点宁景世的聘礼,满心的喜意被这个消息淋没了,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他怎么不死在外头啊?!怎不叫辽人给一枪戳死了?“ 扔下聘礼单子给福嬷嬷盯着,自己换了衣裳坐着马车往晋王府去了。才进了王府大门,也不往后院去给晋王妃请安,直接就闯进了晋王的书房,\”父王,听说那小畜生竟然立了军功了?你怎么也不拦着皇伯伯封赏啊?” 晋王没想到女儿倒听到了这消息,还安慰她:“他一个六品的校尉,哪里就爬上来了呢?难道还能压得过父王去?“ 南平郡主只觉得心头烦躁不已,这种感觉自王氏自尽之后,保住了夏景行元配嫡长子的身份之后就从来没消失过,心里总觉得不安,好似被什么盯住了。 她自来不肯承认自己有愧于这对母子,只觉得王氏懦弱,出身差,自己看中的男人她就应该拱手相让,怎么能以死相逼,死了之后竟然还在宁氏祠堂里留下了牌位受后人供奉呢? 若不是镇北侯府后院她说了算,难道还让她逢年过节,给王氏执妾礼上香不成? 心里越不安,她就越想让夏景行活的艰难,或者一跤从云端跌到了泥地上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从这个世界上消息才好呢。这样子似乎就抹掉了她当初强抢人夫的过去。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意,现在竟然让那畜生有了翻身的希望,哪怕是一点点也不行! ”燕王递上来的折子,你皇伯伯难道还能只封赏别人不赏他?朝上御史就先不答应了!“ 大齐与辽军开战,圣人仓皇回銮,朝中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大齐都几十年没起过战事了,却教燕王带兵守住了,没教辽人闯进边关来,这时候晋王因着私怨去阻止圣人封赏有功的武将,恐怕到时候朝中御史就要磨好了牙齿转头来咬他了。 ”燕王这混蛋,他难道不知道我与这小畜生有旧怨?!“ ”他可是燕王的伴读,好歹有些香火情的,提拨他做心腹,又是在他路走绝了的时候,这小子可不得感激燕王一辈子。“ 晋王倒觉得这侄子颇有心计,当初在宫里的时候都不为夏景行出头,等自己掌了兵权倒敢用起来了。 他年纪渐老,燕王如今势头正好,年轻的建功立来的侄子也让他渐能感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哀。 今上对他这弟弟宠爱自不必说,但等到太子即位,燕王也许就成了太子最宠爱看重的弟弟,两人不止是在一个宫里长大,如今燕王还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晋王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能看顾着闺女一辈子,“你以后行事,也别那么霸道了。燕云十六州的军事我是插不进去手的,离父王的封地隔着十万八千里,那边又是边疆前线,而且是你皇伯伯亲自盯着的,那小子的军功是靠命拼上来的,父王还真没办法压着不让他往上爬。你回去之后,好歹督促着阿宁上进些,就算是封为世子,也不能做一辈子闲散的侯爷吧?总要能上朝议事,成了圣人的股肱之臣,还怕压不住他?“ 南平郡主听得这话,就更不痛快了。她现在就满脑子一个念头:想办法弄死了那小畜生,就清静了! 可是没想到这事儿连晋王也办不了,一肚子怨气,也不去后院拜见王妃,也不去谢常氏传消息给她,坐着马车回去了。 常氏在后院服侍婆婆,晋王妃去年开始身子就每况愈下,年冬就开始咳嗽,入了春还不见好,才喝了药也压不住咳,又催促儿媳妇:”你快出去,我身上不好,别过了病气给薇儿。“ 自她生病了就不肯让孙女儿过来陪自己。 ”薇儿也常念叨着母妃,想过来看母妃,等母妃病好了,便让薇儿常来陪您!“ 外间丫环来报,南平郡主过府了,王妃面上也无悲喜,只道:”她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一向不是听说一双儿女都作定了亲事吗?“ 常氏倒知道这大约也是因着夏景行封官之事,她前脚派人报了信,后脚南平郡主就过来了,直奔前院书房。只晋王妃病着,她也不好令晋王妃再劳神,便劝慰她:”想是大姐姐来给母妃请安了。她这会儿在父王书房里,一会儿估计就过来了。“ 结果半刻钟以后,丫环再来报南平郡主走了,并未来后院,常氏便傻了眼。 ——哪有这般做人的?竟是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 晋王妃这一向病着,她再忙也应该过来瞧瞧的。不来瞧就罢了,进了府竟然还不肯到后院来瞧一眼,这是哪门子的女儿?就算是庶女,也是全无心肝的。晋王妃可从不曾苛待她,相反因着晋王的看重,不但将这庶女养在膝下记做了嫡长女,就算是平日衣食住行,出嫁哪一点克扣她了? 竟真正是个全无心肝的石头人! 晚上她将此事讲了给世子听,夫妻俩对这大姑姐更是寒透了心。常氏总人媳妇尚且替王妃不止,晋王世子可是王妃的亲儿子,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但是以后镇北侯府有什么事,也别想让他再搭把手儿。 ************************************* 南平郡主哪里知道自己回了一趟娘家见晋王,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将嫡母忘在了脑后,却让兄弟跟弟媳妇心里不痛快了。 今儿宁谦在外间喝酒,遇上好几个人朝着他恭喜,他还追问人家:”喜从何来?“ 那些人便收了口一笑,不再说了。 等他晚上回来,喝的半醉,进了正房见南平郡主还未吃饭,桌上饭菜都凉透了她也没动一筷子,还道:“你说奇不奇怪?今儿我在外间吃酒,倒有不少人都向我恭喜,问起来倒都不再开口了。” 这可是正戳到了南平郡主的痛脚,她今儿为着这事儿可不知道生了多少闲气,立时便讽笑:“人家自然是贺你生了个好儿子呢!” 宁谦自来知道宁景世跟自己一个德性,都生性喜好玩乐,再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他自己这么玩过来的,年轻时候倒还有些报负,后来与南平郡主成亲,没想到再没机会入朝站班了,有时候想起来未尝不会后悔的。王氏门第清贵,人又贤惠,若没那一档子事,说不得他如今也得圣宠,做个实权人物呢。 可惜了这辈子栽在了美色上头,索性就一栽到底,彻底熄了振兴门楣的念头,反正凭着南平郡主的身份,只要他跟儿子去参与谋逆大事,这爵位也摘不走。有了此念,倒对宁景世也没什么期待了,就随他去了。 南平郡主见他懵懵懂懂,更是笑出声来,”可不是你的好儿子吗?你那逐出家门的好儿子可是出息了,跟着燕王去打辽人了,此次还立了大功,皇伯伯金口玉言,封了个六品武官呢。” 宁谦大喜,“没想到这小子倒还有这出息,没看出来嘛!”倒暂时将夏景行已经入赘改姓之事给忘了,还笑:“倒是应该给父亲灵位前上柱香,告诉他这小子出息了。” 他这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真是既刺眼又刺心,她便兜头泼下一盆凉水,好让宁谦醒醒酒,“我的好侯爷,如今你那好儿子可不姓宁,改姓夏了,他光耀的可是夏家门楣了!”这句话当真讽刺已极,含着多少不甘。 她明明已经想尽办法去毁了这小畜生,哪里知道还是让他走出了一条活路来。 宁谦傻傻张着嘴,半醉的脑子缓缓转动,果然记起有这么一档子事情,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嗐!”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 夏景行有了武职在身,夏芍药是到了五月里才得到消息的,不止如此,还有六品诰命的服色送到了夏家门上,例行的封赏到了夏家,家里大开中门摆了香案来接旨,夏芍药怀里还抱着胖嘟嘟的娇儿,夏南天再想不到自家也有圣旨上门的一天,喜的眉开眼笑,往传旨的天使手里塞的荷包都鼓鼓的,心里念叨着女儿眼光奇准,到底没有挑错了人。 夏芍药生完了孩子,洗三也只他们父女俩在家请了接生嬷嬷过来操持,既没请夏家族人也没往寒家送信。直等到满月了才往夏家族里报信,只寒家却并没去请。 两家还是远着些的好。 夏家族里听得夏芍药居然生了个儿子,以后这偌大的家产算是有了继承人,夏老三倒跟儿子叹一句:“真是老天也不帮咱们啊!”不然自家里岂不是要发一大注财?! 还得收拾心情去参加夏南天长孙的满月酒,真是想想也让人沮丧。 夏芍药洗三的时候没请何娉婷,她是隔得几日上门来才知道生了,闯进月房里看到这小人儿,孩子已经褪去了娘胎里红通通皱巴巴的皮肤,逐渐白净,瞧着粉雕玉琢十分可爱,顿时爱不释手,抱了好大一会子。正赶上小家伙送水火,拉了一泡大的,倒将她吓的差点把孩子丢出去,“他……他他竟然拉了……” 房里奶娘丫环全都笑出声来,夏芍药都给逗乐了,“他也是人啊,吃了难道不拉?” “可是……可是他这么小……” 何娉婷还真没见过这么小的幼儿,抱在怀里还没有真切的体会觉得这是个人,只当是个小玩意儿,亲眼见证过了小家伙五谷轮回,总算是有了真实感。 有了这段经历,夏家满月也向何家下了帖子,何太太便推说头疼,不往夏家去,还朝闺女使眼色:人家儿子都生了,让你哥哥歇了那点子心思吧?! 她自己一双儿女婚事还没定下,听到人家家里摆满月酒,只觉刺心。 何家兄妹俩连同何老爷一起往夏家贺喜,何老爷见到夏南天怎么瞧他都不顺眼,这老小子大难不死,竟然当爷爷了?! 他一个连儿子都没生出来的,最后竟然先做了爷爷,还有没有天理了?! 夏家的满月酒宴上,何老爷不但瞧着夏南天不顺眼,就连自己儿子也瞧不顺眼,只觉这小子怎么瞧怎么碍眼,生意做的好又有什么用?连个媳妇儿也娶不来,孙子也还摸不着边,真是够让人堵心的。 一不留神,他就喝醉了。 夏芍药一个月子出来,人倒是丰腴了不少,不似从前单薄的似风一刮就要跑了,她在给夏景行的信里重点描述了儿子的胖,怕他不信,还特意亲自给儿子画了幅小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好像胖了一点呢。”也不想想自己那愁人的画技,想着等夏景行回来,她应该瘦下来了。 身边的四个大丫环就没一个觉得她画的哥儿逼真的,拼命劝她:“姑娘别寄了吧?”你寄这么个黑糊糊的东西,知道的是你画的哥儿,不知道的当这是什么呢? 哪知道等收到夏景行的回信,这几个丫环都傻眼了。 夏景行在信里报捷,说自己最近立了功,瞧见儿子的画像就知道了必是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不然能占那么大坨地方?)又重点夸赞了夏芍药的画技有进步,都能画出儿子了,听到她长肉了他就放心了。 这是……在夸姑娘的画技? 几个丫环是亲眼看过夏芍药画的哥儿的小像的,传阅了半日都没瞧出来那墨团团跟她们家的胖哥儿有什么关联,没想到隔着千里路,姑爷倒是瞧出来了这个白胖的孩子,顿时都跪倒在了姑爷的想象力与鉴赏能力之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仗打的昏了头,眼睛让眼屎糊住吗? 夏芍药被画技了得的丈夫在信里夸了一番,心里乐滋滋的,还跟素娥道:“夫君说了,我这不是工笔画,这是写意!写意你懂不懂?” 素娥摇头,一脸呆滞:“奴婢不懂!”反正她就是知道,姑娘画的是真不像就对了! 夏芍药被自己没文化真可怕的丫环给打败了,连写意也不懂,还怎么交流? 她觉得,还是自家夫君与自己乃是知音,抓起笔再写家书,这才想起一件事儿来,“不对啊,咱们高兴了这么久,这小子的名字可还没定下来呢。” 夏南天倒是拟了好多个,只夏芍药一个都没选中,父女俩为此僵持不下,多少年难得出现了分歧。 一个说他是祖父,自然该做祖父的来赐名,一个说她是当娘的,好容易才生下这个兔崽子,怎么着也要有命名权。父女俩最后都没决定下来,便将各自起好的名字都写在一张纸上,随家书寄了过去,就等着夏景行来决定。 夏景行才出了山海关砍完了辽人,回来一身的血跟汗,抓过家书拆开来看过,揉一把脸:“还不如让我再去砍几个辽人来的容易呢!”儿子的名字起什么都没关系,可是得罪了岳父或者媳妇儿就是大事了。 以前他们父女俩立场一致,从没发生过让他站队的事情,倒也一家和乐。如今在儿子起名字的事情上出现了分歧,这就是要求他站队了。 如果是在洛阳城,他自可以白天哄好了岳丈,晚上回房去在床上哄哄媳妇儿,就皆大欢喜了。如今隔着十万八千里,却要逼他表态,“这不是要命呢吗?” 赵六听闻他有此难题,顿时兴灾乐祸,“别以为有了儿子就擎等着当爹,别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嘿嘿……” 最后还是夏芍药拍板,“他爹在外面打仗,咱们也只求他平平安安的,不如就叫夏平安罢。”一句话就将夏南天与她费了许多日子翻了许多书拟定的含有深意的名字给推翻了。 夏南天也觉得好。 夏景行这里还在为难,他们父女俩已经和解了,再接到家信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拍拍赵六的肩膀:“你干儿子有名字了。” 赵六实没想到他敢冒着得罪岳父或者妻子的危险给儿子拟名字,“你这是准备回去向岳父赔罪还是回去哄媳妇儿?”告诉我兄弟你得罪了哪一位? 夏景行摇摇头,“都没有!你还当我似你一般的蠢啊?” 赵六不信,“不是他们俩都逼你表态的吗?\” 夏景行挠挠脑袋,只觉头皮最近痒的厉害,不用算也觉得自己洗头发还是在半月之前,这一个月天气热了起来,战事频密,辽狗跟不要命似的往关口上冲,他都好些日子没机会回帐子里睡一觉了,困的狠了,趁着辽狗攻城的间隙随便在城楼上或者草甸子里抱着大刀眯一会儿,听到战鼓声起,揉一把脸就往前冲。 “这不是……战事忙嘛,就没空表态了!” 想要不得罪两方的办法就一个字:拖! 赵六顿时笑喷了,“也亏得你小子有法子,拖到他们定下来为止!”又问孩子起了什么名字,这才发现夏景行神色略有不同,似乎带着些暖暖的笑意,轻声道:“平安——夏平安!” 赵六一怔,眸中悲喜交集,“平安!这名字真好!” 这段日子,前锋营跟斥候营的兵士们都折损过半,燕王又从别处调了人手过来补齐,旧日的兄弟们埋骨黄土,新来的兄弟们再次并肩而上,都是年轻热血的脸庞,算起来这场仗打的并不久,还未满一年,却好似已经打了十年一样长。 夏平安此刻还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儿,吐着泡泡睁着黑黝黝的眸子扭来扭去的寻夏芍药,夏芍药躲在素娥身后,喊一声“安哥儿……”引的孩子四下找她,她却不肯露个脸儿。 等到孩子找不到她,大有要开声一哭的架势,她却从素娥身后探过头去,笑嘻嘻道:“安哥儿,娘在这儿呢……” 引的孩子露出笑模样来,伸着两手要抱抱,她却又缩了回去,孩子歪着头打量一番,找不到娘亲的脸,马上要哭了,她却又去逗孩子。 大热的天,夏南天在外奔波了一天,如今家里的生意,外加燕王府的产业都落到了他肩上,忙的可不跟陀螺一样,从早到晚再没歇的时候。回家来就想瞧瞧大孙子,见当娘的没个正形,在她脑门上拍了一记,“你可有个当娘的样子吧,哪有这样逗孩子的?” 夏芍药狡辩,“我明明是在教导孩子要牢记亲娘,不然谁要他都伸手,不知道亲娘的好!“ 她这说的是前几日何娉婷买了个彩绘涂金的拨郎鼓来逗安哥儿,引的孩子一直朝她伸手,夏芍药便说这小子有了玩物就忘了亲娘。 夏南天笑她,”咱们安哥儿可还没娶亲呢,到时候了媳妇儿你这个当娘的还不得心酸死?“ 自有了大孙子,夏家这一枝儿便算是传承下来了,族里人来吃满月酒,全都夹着尾巴来道喜,再不似往日一般,虽夏南天家有万贯,可他们露出来的虎视眈眈的模样到底令人厌恶,倒好似他一辈子劳苦,最后都是为这些人拼搏一般。 如今,这些可全是他家安哥儿的。 夏南天抱着大胖孙子,只觉得格外满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V章 第五十九章 南平郡主忽的就喜欢上了往各僧庙道观去了。但凡长安城中略有些名气的僧庙道观都跑的勤了起来,香油钱供奉一添再添,就盼着阎王爷能开开眼,顺手将小畜生从生死簿子上勾了去。 他不是做着高危职业嘛,后来细打听了,说是在前锋营里,逢战必冲在前面的,立功容易,可丢命就更容易了。 幽州报上来的抚恤单子长的拉开足有好几米,南平郡主可是追着晋王让他留神,万一什么时候就有了小畜牲的名字,可就是佛爷显灵了。 都过去小半年了,却仍是没见到他的名字位列其上。 福嬷嬷知道她的心结,劝了又劝,还不能打消她的念头,“……一个人的寿数是天定的,主子再求也无用的,说不得万一菩萨嫌主子心不慈,降下罪责来可如何是好?” “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只要小畜生活着,就没有什么好事儿!” 她这是已经魔怔了,完全听不进人劝。 “主子你想,就算是他立了大功回来,可早不是宁家门上的人,与主子又有何干?他过他的日子,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不好吗?宁哥儿已经是世子爷了,继承这镇北侯府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主子又怕什么呢?“ ”我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怕小畜生将来压到我头上去?!那他也得有这个命才对!“ 夏景行封官之后,晋王又往圣人面前去求了,道是宁景世亲事作定,封了世子面上也好看些。 这次许是燕云十六州捷报频传,圣人心情了了,竟然抬抬手真将册封世子的圣旨降了下来。 镇北侯府接到圣旨的时候,宁谦还在外面喝花酒,他最近愈发放浪形骸了,自大儿子从军立功的消息传到他耳里,他在老侯爷原来的屋子里枯坐了一夜,出来之后便往外面去了。 再回来却是醉的人事不知,还是身边的小厮送到家里来的。 南平郡主见他这模样,想着他许是心里不高兴儿子出息了,却光耀了别人家的门楣,奇异的竟然让她心里愉悦了许多,破天荒的亲自来照顾他,哪知道打湿了帕子,才在他面上擦了一把,就听得他呢喃一声:”惠娘……” 晴天一声霹雳,震的南平郡主脑子都懵了。 王氏闺名可不就叫惠娘吗? 这么些年,她以为他早将这个女人深深的忘记了,一点印子也不留,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么些年他在外面万花丛中过,不论有多少女人她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唯独王惠娘母子,早成了她心上的刺,拔不出咽不下,时不时就扎的她心里隐隐生疼,寝食难安。 她当即瘫软在了脚踏上,帕子也丢到了地上,唬的跟着的丫环大气也不敢出。 第二日圣旨来的时候,她在正院里催丫环去请宁谦往前面摆香案接旨,丫环去了来报,“侯爷已经出门去了……”南平郡主气的脸色都变了,却又不能发作,只能紧着安排儿子闺女跟着自己跪拜接旨。 到底是府里的喜事,南平郡主盼了这许多年的事情降到头上,府里便准备着开始办起酒宴来,四下发了帖子,宁谦也只到了正日子里才出席,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在酒席上喝了个人事不知。 前来赴宴的大部分俱是瞧在晋王面上,不愿意与南平郡主做儿女亲家,但是锦上添花来贺喜,吃一杯酒也是使得的。 宁景世迎亲的日子已经订了下来,就在九月中,有了世子的身份,到底是给这亲事锦上添花了。 闫家那边闻讯,还特意准备了贺礼千里迢迢的送了来。据说新娘子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就住到京中自家的宅子里,办起喜事来也方便,省得远路奔波。 宁景世院里要进主母,南平郡主在拜佛求神之际,还能分神将他院里丫环通房都召集到了一处训话。 ”以后世子夫人进了门,便是你们的主子,别仗着往日劳苦功高,乔张作致,打量着世子夫人才进门,年轻面嫩,她不收拾你们,自有我来收拾!“ 宁景世本来就是个风流的,南平郡主又疼儿子,房里丫环皆是容貌出挑的,贴身丫头便是通房。以前是明里暗里掐尖要强,都想高人一头,闹的不成样子。南平郡主也不觉得什么,只觉得自家儿子人品出众,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再所难免,有时候闹的出格了便让福嬷嬷带人去申斥一顿。 自姚仙仙进了门,她有手腕又会奉承,这头奉承的南平郡主舒服了,那头又哄的宁景世回府来便歇在她房里,竟是隐隐压了所有通房丫头一头。 她如今虽然还是个通房丫头,可却在数月之间就总揽了宁景世房里的事情,众丫环私下议论:”等世子夫人进了门,她许是就能做个姨娘了。“ ”谁知道呢?世子爷这么疼她,世子夫人进了门,还不得第一个拿她开刀?她又是个出身不清白的,到时候会不会被发卖了?“ 这些人心里恨她,倒都盼着闫氏早点进门。 闫幼梅是八月中进了长安城的,才及笄的小姑娘,生的眉目如画,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这一个最小,也最得闫恒夫妇宠爱。 闫恒任期未满,不能离任至京,此次便由闫夫人带着两个儿子儿媳妇前来送嫁,在京里安顿下来了,便派人往亲朋故旧家里送信,又跟亲家通了声气。 南平郡主还未见过未来媳妇儿,索性亲自走一趟,打着联络感情的旗子带着儿子闺女上了一趟闫家门,顺便让儿子给岳母问安。 待见得闫幼梅,只觉她尽得江南女儿之毓秀钟灵,模样儿自不必说,是一等一的好,遥想这等模样生下孙子来,也不知道得多可人疼。 宁景世模样儿生的不差,头上又有个金光闪闪的爵位,将来就是侯府当家人,更有个强而有力的外公做大靠山,闫家人再无不满意的,还让小两口假意在府里偶遇了一回。 闫幼梅是闺中女儿,自来不曾见过外男的,见得宁景世这模样,心里便蜜一样。兄长姐姐们都说她的这门亲事挑的好,若非宁景世跟着晋王随驾江南,哪里能轮得到闫家女儿得着这门亲? 长安城里的贵女恐怕都抢了先。 闫家在长安城倒是有几门亲朋故旧的,只听得闫家上京送嫁,订下来的正是南平郡主的儿子,三书六礼都过了,只等着成亲入洞房了,哪个肯站出来说破宁氏父子在京中的风流名声?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闫家能将女儿许了镇北侯,所图的无非是南平郡主身后的晋王这根大树,既然闫家有心乘凉,坐在树下被个虫蚁咬个肿包,又或者被鸟雀便溺在头上,都甚平常。 旁人的风言风雨算得了什么?只闫家自己情愿便成。 也有人还当是闫家早已知情的,免不了要在背后议论两句:”为着功名利禄,竟连女儿都不顾了。“知情了又送女儿进镇北侯府,可不就是拿女儿一生的幸福来换家里的官运亨通吗? 总之当初长安权贵无人愿意与南平郡主结亲,等她这门亲事成了,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镇北侯府里张灯结彩,终于在九月十五迎来了世子成亲的大喜日子。 南平郡主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听得宁谦竟然没出门也没醉,顿时意外的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他今日也要醉死在花娘肚皮上呢。“经过了世子封赏,宁谦大醉不归之后,南平郡主就觉得自家这丈夫荒唐到连儿子拜堂说不定都不能清醒着出席。 闫幼梅被八抬大轿抬进了镇北侯府,常氏带着萧薇在洞房里略坐了坐,姚仙仙还亲自端了茶来奉上。今日宁景世大喜,为着喜庆,她身上也穿着石榴红的裙子,尺腰不及一握,盈盈欲折,愈发显的她的颜色好了。 宁景世进新房里来揭盖头,看到她这模样眼前一亮,只揭了盖头瞧见闫幼梅的脸,更是大喜——他也贪鲜。 只闫幼梅与姚仙仙打了个照面,各自心里皆打了个突。 前者没想到宁景世房里还藏着这般绝色佳人,后者更没想到新夫人竟然生的这么美貌,当真是各人心里一壶醋,已经翻江倒海了起来。 当夜闫幼梅趁着耳*鬓*厮*磨之际,还问了一句:”方才喝交杯酒的时候,端酒上来的丫环好生标致,是谁啊?“正是姚仙仙端的交杯酒盏,服侍的二人喝了交杯盏儿。 宁景世当初对姚仙仙也确是用了些心思的,后来也还是放不下,就算是外面鲜花一般的姐儿们也不少,到底家里这一个还是很中意的。 ”哦,你说的是仙……红绫啊?她是去年我跟着外祖父伴驾,路过洛阳,舅舅送来服侍我的,后来就一直留了下来,倒也服侍的尽心。” 闫幼梅心里便拧成了个结:有这么不着调的舅舅吗?还给外甥送房里服侍的人……“却不知最不着调的不是晋王世子,却是她的公公。 到底是南平郡主了解宁谦,第二日大清早媳妇请安,宁谦前儿喝多了,醉死了过去,几个丫环轮着去叫……都没将镇北侯爷叫起来。 南平郡主坐在上首,笑容都快在脸上挂不住了,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直恨不得宁谦醉死过去。 ************************************************************* 洛阳城夏府里,小平安已经能够坐在床上了。他躺的厌了便翻个身,趴在床上,胖的跟藕节似的手撑着小身子后倾,小屁股就跟定海神针似的不挪窝,便坐了起来。 夏芍药在历经过他翻身,吃大拇指,再到能够坐起来,对自己的脚丫子情有独钟,时不时便要坐着弯腰去啃自己的脚指头,对儿子所有非人的爱好都已经淡定了。 最开始儿子吃手指头,她要一天不厌其烦的纠正无数遍,”手指头不能吃……“后来变成了”素娥快来给平安洗手……”最后……便习以为常了。 这小家伙既听不懂人话,又不做人事(哪有人吃自己的手指头的,那玩意儿又不是熟的……)说的多了他还咧着没牙的嘴朝你笑,或者吐几个泡泡以示抗议,简直不是同一个物种,完全无法沟通。 等到他开始啃自己的脚丫子,夏芍药已经对这小子的智商绝望了,还问素娥:“这小子不会是个傻的吧?哪有人啃完了手指头还要啃脚指头?“亏得服侍的丫环们手脚勤快,一天要给他洗好多次手脚,各个洗的爱不释手,摸着这软呼呼的脚丫子手指头都当宝贝。 房里的丫环们也没带过孩子,还是素娥跟粗使婆子问来的,”门上顾妈妈说小孩子打小就喜欢啃自己的手指头跟脚指头,姑娘别瞎说,我瞧着安哥儿聪明得很。“ 夏芍药表示很怀疑,在信里跟夏景行诉苦:”……原来以为,凭你我之聪明,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也不至于是个傻的,就算不是聪明绝顶那也必是千里挑一的。谁知道这小子自落地至今,除了吃喝拉撒,唯二学会的就是吃手指头跟啃脚指头。说他馋肉吧,连乳牙也没长出来一颗,咬的动吗?再说他也没尝过肉味啊,难道是侍候的丫环偷偷给他尝了肉味,使得这小子朝夕不思饮食,就想吃肉?” 夏景行接到这信,比她还傻眼,陷入了“我家儿子也许是个蠢蛋”的深深忧虑之中去了。 直到后来跟燕王在雁门关酒馆里喝酒,隔日要往前辽营大帐偷袭,自知此次任务艰险,终于向燕王托付了一句:“殿下,我那儿子是个傻的,属下万一有什么不测,求殿下一定照拂。”媳妇儿倒是不用担心,她最是聪慧有担当的,伤心自己会,但生活无继却不太可能。 燕王大奇:“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你家儿子也才七个多月吧?怎么就瞧出来是个傻的了?” 夏景行颇为苦恼:“娘子在信里说,他除了吃喝拉撒,就爱嘬自己的手指头,翻身坐着啃自己的脚趾头,可不是个傻的吗?” 燕王愣了一下,顿时大笑出声,“我瞧着你儿子不是个傻的,倒是你儿子他爹是个傻的!” 这次是夏景行愣了,“我哪里傻了?” “小孩子这么小,可不就只会吃手指头嘛。”燕王笑的差点呛了酒,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多学着点吧,我家儿子小时候也是嘬着手指头,啃着脚指头过来的。” 夏景行:媳妇儿不带这么戏弄人的! 下一封家书里,他便义正言辞的对媳妇儿进行了声讨,说她不该仗着自己当了娘,有了育儿知道,就来戏弄他这没带过孩子爹,还能好好做夫妻吗? 夏芍药自生完了儿子,自己的乳*汁够安哥儿吃,她便没请乳娘,亲自带着孩子。夏南天犹记她小时候也是唐氏亲手带大,也不觉得必须请了奶娘回来带孩子,等到偶然从闺女嫌弃的话里听出来自己的大孙子是个傻的,差点没将闺女一顿狠揍。 “你就聪明了?哪聪明我怎么没瞧也来?有你这么说孩子的吗?”抱着大孙子温柔的哄,“安哥儿不气啊不气!你娘就是个没正形的,她还没咱们安哥儿聪明呢,她才是傻的!” 安哥儿对此浑然不知,吐着泡泡在他祖父胸膛上热热的浇了一泡尿。 夏南天:“……”难道祖父说错了?! 这熊孩子,不就说了你娘是个傻的吗? 等他弄清楚缘由,顿时哭笑不得,“就为着安哥儿吃手指头,就是个傻的了?你小时候吃完了手指,还不是照样啃脚指头。你娘那会儿顾不上来,哪有这么多人供她使唤,有时候你将尿湿了裤子,等你娘给你换小裤儿,才脱了一个转身,你就抱着脚趾头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 夏芍药怀孕时候都没孕吐过的人,听的这话面无人色,捂着胸口几欲作呕,夏南天抱着大胖孙子得意的回自己的静心斋去了,半道上逗着小平安,“瞧瞧,祖父给你出气呢!瞧把你娘恶心的,让她说我安哥儿是个傻孩子,她才傻呢!你祖母怎么可能让她这么脏,要啃脚丫子那也是洗过了香香软软的小脚丫子啦!”又凑近了安哥儿的耳朵小声嘀咕:“你娘小时候,祖父也喜欢啃她的小脚丫子,咬一口她就要哭,逗一逗又笑的跟朵花似的,真是怎么逗都不嫌烦……” 改日家里就进了两个嬷嬷,据说是夏南天托人在外面请来的,带孩子有一手,也没指着她们去带小平安,只不想再让闺女卖蠢了。 ……自从生了大孙子,这个闺女就再也没聪明过! 夏南天见识过了闺女卖蠢的能力,果断的选择了让专业人士来指导闺女带孩子,不然大孙子早晚让这不靠谱的娘给带坏了。 ************************************************ 夏家的大孙子落了地,既没通知寒家,满月酒也没请寒家。还是寒取在街上碰见了夏九郎,夏九郎还问起,“怎的前些日子四哥家里大孙子摆满月酒,没瞧见妹夫?妹夫这一向是在忙什么?” 寒取听得一愣。 夏南天在族中排行第四,下面堂兄弟们都管他叫四哥。 夏九郎还拍拍他的肩,“妹夫是不知道,四哥得了孙子,喜的就跟捧着聚宝盆一般。当初三叔还提起将我家平哥儿过继给他呢,没想到转眼他家倒有了承嗣的孙子。”撮着牙花子回味一番,“四哥家满月酒流水席面摆的那叫一个阔,我还从来没吃过那么好的席面,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道道菜上来,好多我都没听过名字呢,怪道都说四哥有钱,瞧这席面也知道银子堆山填海,海了去了……” 寒取脑子里早懵了,耳边听得夏九郎唠唠叨叨,游魂一般回了家,进门便问夏南星,“舅兄得了个大孙子,你可知道?” 夏南天这一向病着,自闺女去了长安之后她就卧床不起,好不容易这些日子才有了起色,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她病的昏昏沉沉的时候,也盼着夏南天能打外面走进来,握着她的手向她说几句话,告诉她做舅舅的一定想办法把外甥女儿带回来。 清醒的时候却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一次次闹到最后,不止夏南天觉得这做妹妹的陌生,就连夏南星也觉得哥哥陌生的可怕,明明有能力,再不肯搭把手的。 “他又没跑来告诉我,我到哪里去知道?” 寒取颓然坐了下来,“这么说舅兄是来真的,真不欲同咱们家打交道?竟是连孙子满月酒都没请过咱们呢。“ 夫妻两个面面相窥,都说不出话来。 有些情份,只当无论怎么样也是磨灭不了的,哪知道一次次闹腾下来,终究是淡了。 等夏景行封官的消息传了出来,整个洛阳城再无有不知的。特别是何大郎那帮子弟,当初小瞧了夏景行,总觉得他是靠脸吃饭,哪知道最后他一个本应该靠脸吃饭的人,却跑去边疆搏功名了,而且还当真给妻子挣来了诰命。 真是教人刮目相看! 夏家族人这会儿便上门去贺喜,堵着夏南天要摆酒,说是招来的女婿可就是亲儿子了,又是个有本事的儿子,可不是夏家祖上面上都有光了。夏南天这会儿倒有话了,”他当初落魄的时候,你们跑来说坏了夏家门风,如今风光了,又跑来说振了夏家门楣,怎么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尽了?!“ 夏老三腆着脸道:”老四这话说的!我们当初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女俩好?万一招了个中山狼进门,以后有得大姐儿受得。还好他以前虽然胡闹,但自进了夏家门,有感于我夏家门风清正,浪子回头,这才上进了起来。“ 夏南天都给这帮人气乐了,反正舌头长在他们嘴里,正着说反着说都有理,不耐烦起来如今连夏老三的面子也不给的,”三叔既然这么闲,那就回家里去歇着吧,侄儿这里一团乱,忙的不行,哪里有空摆酒?“ 寒取夫妻俩听到这消息更是悔不当初,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等本事,当初何必要得罪他呢?如今他可是当朝武官,虽说是六品,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么大的官阶也尽够使了,走出去说一声,我家侄儿还做着官呢,也能说得响嘴。 招赘回来的女婿,可不就是儿子嘛,跟亲儿子也不差什么的。 寒向荣这些日子倒忽刻苦了起来,将房里都落了灰的书重捡了起来,说是要刻苦攻读,来年去考个秀才回来。他是连童生也没考中的人,可不得从头往上考过去。 孙氏侍候了婆婆这些日子,累死累活,听得夫婿要上进,她只有高兴的,还特意让钏儿拿了银子给青砚,去外面买上好的纸笔来给寒向荣用,只盼着他能考出个眉目来,哪怕考不中进士,考个秀才举人,在家坐馆授徒,也算得家中一份进项。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个丈夫犹柔寡断,在寒向蓝的事情上从来没个主张,全凭了公公拿主意。 小姑子为人固然刻薄刁钻,又眼皮子浅,能送了小姑子进高门,婆家也能跟着沾光,最后娘家说不定也能跟着沾光。她算是从头至尾知情的,又暗中推波助澜了,说到底小姑子与她并无骨肉之情,进了寒家门之后也与她多次作对,所以推了小姑子进火坑,她眉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只要能给她带来利益。 可是丈夫却与小姑子是同胞兄妹,怎么能眼看着妹妹签了卖身契,做了别人家的通房丫头呢? 他们这样的家境,哪里就到了卖女儿的地步了呢? 孙氏当初劝小姑子的时候,心里未尝没盼着丈夫顶天立地,站出来极力反对父亲的决定,护一护自己的妹妹,至少她还能从中瞧出这个男人有担当,重情义。可是公公签了卖身契,丈夫只龟缩在小跨院里不出来,等小姑子走了无数次的唉声叹气,叹自己妹妹命苦,她就有些瞧不上这个男人了。 当断不断,该站出来的时候又不敢担当,只有事后无数次追悔,有什么用? 他这个性格,做生意恐怕只有赔本一条路了。 还是做个夫子靠谱些。 *********************************************** 才进了正月,小平安便能扶着床栏杆站起来了。 婴儿床四面都围着栏杆,他自己拽着床栏杆忽的站了起来,腿脚有力,穿的虽跟个小粽子似的,但沿着小床的栏杆走三圈都不带喘气的。 这是他近来的爱好,从刚开始能够扶着床栏杆站起来,站得一会儿便一个屁股墩又坐了回去,只床上铺着厚厚的垫子,就算是跌坐下去也不疼的,只咧咧才长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含糊叫一声:“娘……” 夏芍药教了他许多日子叫娘,夏南天原本是想教祖父的,可是他只会发出些模模糊糊的音节,祖父又是两个字,难度加倍,只能作罢。 没想到摔了个屁股墩他倒会叫娘了。 夏芍药喜的不行,将儿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儿子哎,娘这下真的相信你不是个小蠢蛋了!”她为此可是忧心了整整个夏天呢,将做月子积的一身肥膘都担心的没了,没生孩子以前的衣服套在身上都颇为宽松。 她说是为了小平安的智商担心,但素娥却知道这分明是忧心在外征战的夏景行,夜夜失眠的结果,只在夏南天面前也不好显出来,自然全要推到小平安身上了。 等到小平安能够迈开小腿扶着婴儿床栏杆走起来,请来的两名嬷嬷都笑着夸他:“还自来没见过还未满月就会走路的哥儿呢,哥儿瞧着就是个早慧有福气的!”嘴里无数的好话都出来了。 夏南天抱着大孙子除夕夜往唐氏牌位前上香的时候就念叨:“娘子啊你瞧瞧咱们的大胖孙子,这小子真是四方模样,额头宽广,定然是个心胸宽广福泽深厚的孩儿。你也保佑着些咱们安哥儿,等他再大一点,我就带他去你坟上给你添土去!” 大过年的有人来拜年,他也抱着大孙子不撒手。 今年家里也有个当官的了,生意又不错,还有个健康的大胖孙子,夏家门庭比之往年可要热闹许多。 前任知府周正益任满走了之后,新上任的崔知府到了洛阳的时候,本地官吏缙绅皆前往城外迎接知府大驾,夏南天也在其列。 做起生意来何家与夏家是死对头,斗过好多回了,但前往城外迎接知府大人,二人作为花会一员,却算是同盟了,互相抬轿子在知府崔大人面前刷个脸熟。 十一月底的时候,知府大人家公子成亲,两家还相约着送了厚礼。听说这位大人家里娶的儿媳妇乃是京中贵女,众人都赞在府大人好福气,新郎倌儿也是一表人材。后来成亲许多日子,才传出来知府大人家的儿媳妇竟然是晋王外孙女,不怪道崔大人能够跑到洛阳城里来做官。 何老爷得到这消息,还特意与何大郎道:“放心!别瞧着夏家如今门庭旺了,夏南天得了个当官的女婿,可如今才上任的知府大人可是与晋王长女做了亲家。夏南天的好女婿可与这一位有仇的,到时候他那好女婿远水解不了近渴,看夏南天能得意到几时!” 何大郎转头就将这消息告诉何娉婷,“你那好姐妹这下可斗不过咱们了,她的仇人来洛阳了!” 何娉婷听得其中缘由,冷哼一声不屑道:“若是到时候咱们真仗着崔家的势斗垮了夏家,也不算有本事!”半下午就坐着马车往夏家去了。 门上人来报,大姑娘坐着马车去夏家了,何大郎唇边便浮起一抹笑意。 夏南天没想到横生出这一节来。 假如崔大人是个脑袋清楚的,做公公的也不一定听儿媳妇的话。再说了夏家也与他没什么仇怨。可若是崔大人急着巴结晋王,到时候想了法子要挤兑夏家,还真不好说会怎么样。 他为此担心了一阵子,跟闺女说起来,夏芍药却让他别太担心,“咱们只做两手准备,先将家里柜上的的现银都准备起来,姓崔的不动手便罢了,若真是对咱们动手,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实在不行咱们变卖了家产往幽州去,寻夫君去。到时候在燕王治下,谁还敢得罪咱们不成?” 夏南天在闺女脑门上凿了一记,“你是惦念着你家夫君,所以才想过去的吧?你当幽州日子好过?这仗都打了差不多一年了,能不能胜尚且难说,只打起仗来边关哪会有平安日子。姓崔的再折腾,大不了赔上这幅家产,可若是真出人命,恐怕也难。咱们只遵纪守法,我就不信他能给咱们栽什么污名?” 夏芍药这是想着保住家产往幽州转移,夏南天却想着边关战时,哪有安稳日子过。小平安又年幼,千里奔波,幽州气侯干燥,他小孩子家家也难适应,岂能随意奔波,还不如舍得家产保平安。相信只要夏景行出息了,他手里又掌着燕王府在洛阳的产业,钱财倒是身外之物了,也不怕赚不回来。 父女俩私下揣测崔大人会否对自家不利,过年的时候夏南天还跟何老爷一起往知府衙门拜年,竟不见崔大人有什么异动,待他与何老爷一般客气。 夏南天再回家来,抱着大孙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白担心了一场。” ******************************* 知府衙门后院,宁景兰才成亲一月有余,与郎君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瞧在她母亲与外祖面上,婆婆也不敢难为她,每日也不教她在婆婆房里立规矩,只由着她得空来婆婆房里请个安。 宁景兰从前也懒散惯了的,在镇北侯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又有南平郡主惯着,出嫁了下面还有个小姑子,自己丈夫又是老二,上面还有个兄长,这算是幼子。 兄长已经在外面做了县令,前两年考中了外放的,只因为官之地比较清贫,便没带妻儿过去。 宁景兰头上还有个嫂子,在婆婆面前立了许多年的规矩,都不得松快。她又生了长孙的,没想到弟媳妇一进门便是婆婆般的待遇,不说常往婆婆房里来请安吧,就连她这个大嫂子也不放在眼里。 做嫂子的原来自己在婆婆房里立着规矩,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宁景兰进了门,有了比对,忽的心上就不顺了起来。 婆婆不说让弟媳妇立规矩,三五日不见弟媳妇来自己房里请安,还要着人往弟媳妇房里送吃的,派了丫头去瞧:“可是二奶奶身上不舒服了,怎的这几日竟没瞧见过她?” 等那送吃的丫环去了,大儿媳妇魏氏便作个忧心的模样儿,“二弟眼瞧着要考试了,可娶了弟妹回来,正是新婚热意的时候,也不知道今年……” 她的丈夫是高中进士的,见得婆婆听得这话,眉间忧心一闪而过,还要再添一把火,“若是二弟考中了,可不是一门三进士,真是一段佳话了!” 崔大人当初也是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的。 崔夫人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V章 第六十章 大齐同光三十二年,正是辽景宗七年,辽国上京延昌宫里,景宗耶律璟翻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虽然耶律德光打了胜仗亦不能教他眉头舒展。 耶律璟与耶律德光乃是同胞兄弟,从小相依为命,继承了父母的斡鲁朵,又夺了几位异母兄弟的斡鲁朵,爬上了辽帝的位子,又整合各部,励精图治,集结二十万大军,向大齐开战。 耶律璟是个身材高大面目黎黑的中年男子,面上斜斜有道刀疤,顺着额头一路到了下巴,横延整个脸部,眉宇之间透着精悍凶煞之气,寻常胆小的宫女得他回头一顾,都要吓的瑟瑟而抖,也只有皇后萧玉音与他少年夫妻,对他没有惧意。 延昌宫里隐隐有种传说,耶律璟是在狼群里长大,当年与各部厮杀之际,还有狼群相助,才能整合辽国各部,做了辽国大汗。不然如何解释他们兄弟俩的赫赫战功? 耶律德光二十七岁,却是十岁出头就跟着耶律璟征战在外的,十几年过去了,早已经成长为辽帝帐下一员骁将,国之柱石。 就是这样的骁勇悍将,出征之前立誓要打下燕云十六州,结果打了一年,也只啃下来一个朔州,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损兵折将,不过好歹是将大齐的防线撕开了一个口子。 辽人入了朔州城,便将朔州百姓当作牛马一般,壮年劳力全部拴成了一串串,长途押送回辽国上京献俘给景宗,年青女子 挑颜色正好的两百人,送往延昌宫做女奴,其余不分已婚未婚,由景宗分赏了给文武大臣家中做女奴,至于年老体弱的,年幼未长成的小儿,通通被就地屠杀。 耶律德光与大齐打了一年多,早就窝着一肚子火,心里认定了汉人多计谋,狡诈无耻,他起先拉开了战线,往燕云十六州好几处布兵齐攻,这帮汉人不但不正面迎战,还悄悄派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又打探清楚了前往攻击王帐,他急召余部回救,到底吃了个大亏。 等他将其余部众全部集结,大齐军却偏不肯正面出击,依仗天险紧守关口,却又从别的关口出击,化整为零,灭了不少辽军少部,三五千不等,让耶律德光颇为恼火。 此次好不容易攻下了朔州,大齐百姓便遭了殃。 朔州失守,州府长官守将一起殉城,消息传到幽州,燕王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辽狗欺人太甚!”大齐无意战征,但辽狗就跟疯了一样,非要南侵,咬着燕云十六州不放,这场仗除非打到他们再无力还手,不然恐难善了。 夏景行与其余驻守幽州的武将们尽皆神色严峻,想到辽人在大齐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恐怕会接连撕下去,接下来才有硬仗要打。 ********************************** 朔州失守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城,晋王倒是想将责任推到夏景行身上,正好阵前问责,将这小子拉下来。可惜燕王的请罪的奏折里从头至尾就没提夏景行这个人,只道守将府官殉城,一城百姓被俘,青壮男女押往辽国上京,老幼被屠,朔州竟然成了一座空城,因此向圣人请罚。 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且战争从来就是有输有赢,常胜将军那是传奇话本里的人物,真打起仗来,燕云十六州战线极长,燕王能带军苦守了一年多才失一州,已是极为不易了,哪里还能再问责? 朝中倒是有些支持二皇子的官员倒是明着攻击燕王,隐隐将矛头对准了太子。圣人平日待太子也并不算亲厚,相反还更偏爱二皇子一些,只军国大事上却容不得半点徇私,不然若是寒了前方将士的心,燕云十六州守不住,到时候辽人的铁骑一旦踏进关内,便是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倒将朝上攻击燕王失职的官员当堂摘了乌纱拖下去一位,其余的官员吓的噤了声,哪里敢再废话半句。 圣人为着振奋军心,反又督促户部官员不可拖延燕云十六州的粮草,须守时足量的调派过去,不可耽误。 有了圣人这般重视,又将此事交了给太子督办,此事竟然是万无一失了。只恼的二皇子在背底里不但恨上了太子跟燕王,就连圣人也埋怨上了,“平日瞧着多疼我,遇上大事就顾不得了……” 郑贵妃便劝儿子,“你也是年轻浮躁,大事上头一定要谨言慎行,步步为营,燕王守不住便罢了,若是燕王真带人打退了辽人,那就是功勋卓越。到时候太子有了燕王这般助力,羽翼丰满,咱们又哪里容易将他压下去?” 依附二皇子的官员倒也不少,但基本都是文官,空抬着一张嘴皮子,长安城的军权如今都握在圣人手里,从禁军到九门守军,城外南北大营,其余皇子再插不进去手的。 郑家也是文官,而圣人许是不愿意几个儿子坐大,从太子妃往下,所有皇子妃娘家就没有沾着军权的,也算是有效扼制了皇子们的权势。 只燕王当初前往幽州就藩,却是几个皇子里的例外,也是虑着幽州原来的守将老迈,卸甲归田,而燕云十六州总要有个能镇得住的,皇子身份尊贵,索性派燕王及早就藩。 当初郑贵妃还与二皇子窃喜,去了三皇子一个,也算是太子少了个强而有力的助力,燕云十六州地处边疆,隔的这样远,时间久了圣人更将这个儿子忘了,兄弟隔了几千里路,想襄助也有心无力了。 哪知道辽人这时候兴兵作乱,倒让圣人一日也人问个三回前方战况,时不时就要念叨燕王一回,到了郑贵妃这里吃到什么,还要说一句幽州吃食匮乏,燕王又在军中,日子必是过的很苦。 这个儿子以前不得他看重,如今去的远了,倒让圣人记在了心上,如今与太子倒成了个守望相助的局势。 太子在京里替他筹措粮草,他在燕云十六州立功受赏,纵失了一州圣人也不曾责备,还遣了官员前去慰劳,当真让二皇子母子想起来就心里不痛快。 ************************************************ 京中局势如何,夏家全然不知消息,只朔州失守的消息传到了洛阳城,一城百姓都遭了罪,听说男的女的都被当做牛羊一般串着押往辽国上京,最可怕的是辽帝据说喜怒无常,对汉人尤其残暴,随手射死个把奴隶都做寻常。 太平盛事,辣辣的日头底下,忽听到这则消息,能惊得人后背起一层冷汗。 失去自由就罢了,连性命也是朝不保夕,多么可怕。 夏芍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子都木了。家里有人在军中,听得胜了便满心喜意,听到失了城池便提心吊胆。 小平安如今已经在院子里迈开了腿脚走动,他最喜欢的便是静心斋里挂着的那对鹦鹉,见天被夏南天抱过去,对着鹦鹉架子学说话。 旁人家的小孩子学说话都是跟人,唯独小平安听着他娘在他耳朵边逗他,说了多少好话,”好宝宝叫声娘来听听……小乖乖叫声娘……“自来不肯张口的,板着张小脸儿装深沉。 唯独瞧见花里忽哨的鹦鹉,倒笑成了一朵花,伸着小胖手就要抓,听到鹦鹉叫”姑娘——“他也跟着喊”姑娘——”逗的一院子丫环婆子笑。 夏南天抱了大孙子往鹦鹉面前去凑,鹦鹉弯喙去啄他的小胖手,他竟不知道害怕,还伸手过去,被夏南天抱开了,躲过了鹦鹉的喙,他咯咯直乐,还要伸手去撩,对着鹦鹉直喊“姑娘”。 小人儿家,牢记着鹦鹉喜欢叫姑娘,现在吃完了饭还要拉着夏芍药的手往外走,嘴里叫”姑娘“,众人便知道他这是想去瞧鹦鹉了。 夏芍药这时候再写信给夏景行,就更不敢提军中战况了,只用轻松的语调将儿子的各种趣事讲给他听,盼着他能轻松一刻。“……这小子如今只当鹦鹉叫姑娘,纠正过多少次了,说那是鹦鹉,这小子还是不肯改过来,你说鹦鹉他说姑娘,真是气的人跳脚,真是个小傻子!哪有孩子蠢成这般的?” 妻子自来就说儿子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夏景行到了后来再不当真,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便是夸儿子也夸的十分含蓄,非要拐着弯儿说儿子蠢,真是难为她了。 夏景行每次接到家书,都莞尔一笑,叹妻子用心良苦,再配以儿子逗鹦鹉的亲笔画,只能瞧得清鹦鹉架子,而鹦鹉架子下的小人儿依旧是个墨团团,只比原来高了,不是躺在那里的,是站在那里仰着小脑袋的。 燕王亲自带人前往朔州,他与赵六皆随行。听说耶律德光如今就住在朔州城,夏景行更是前锋营,带人往朔州城里冲,到底受了伤,右肩上被砍了一刀,所幸没伤着筋,总归要将养些日子,却握不得笔了。 朔州倒是没攻下来,仍被辽军占着。 夏景行在养伤,勉强握着笔写了一句话,额头冷汗都淌了下来。他这是为着怕家里妻子担心,到底只写了一行字,略略勾搭几笔,便是一副幽州碧天旷野图,着人寄了回去,以安妻子的心。 其实夏芍药写了家信来,非是要看到夏景行长篇累牍的回复,不过就为着见到他字言片语,知道他还安好,就放下心了。 正是五月里,芍药花开的正艳,知府大人却提出要办个花展,也算得他上任以来的政绩。 何家的牡丹花,夏家的芍药花,都是知府大人点名的,务必要在花展的半个月内保持盛开,散了帖子请人来参观,州府下面的县官皆接到了上官的帖子,准备好了来赴花展。 夏南天原来对崔大人抱着一种“你不来犯我,我只敬着你”的态度,如今却想掐死他。 这出的什么馊主意?等为期半月的花展过去之后,这批花儿早败了,辛苦培育了一年,到头来就为了上官的面子,却要他来承受这巨大的损失。 崔大人张口,要的不是三五十盆,而是三五百盆,且必须是品种好的,寻常的他也不放在眼里。 若不是何家跟着夏家一块儿倒霉,夏南天都要怀疑崔大人这是为着亲家镇北侯府出气的。 何老爷外室才生了幼子不久,他还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喜悦之中,就遭受了这沉重的一击,差点没被气趴下,“府君这是脑子有病吧?”有病治病啊,别没事瞎抽风,跟商户过不去。 何家与夏家算是洛阳花会的大户,就算是出得这三五百株的奇花来,也顶多损失了一年的收益,可也不致于就伤筋动骨了。只苦了那些小户花农,也被摊派了任务,全家都指着卖花来糊口的,若是这花摆出来展览,最后凋谢了,却连一个铜板也没买到,岂不得饿死? 何老爷难得摒弃成见,亲自往夏家与夏南天商议此事。 吴家因种的是桂花树,倒不在此例,竟然侥幸逃过这一劫。 夏南天陪着何老爷喝了半壶酒,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 何老爷的意思便是今年这花展也不办,到时候支会花会众人,大家都不送了花过去,就让崔大人自己办个花展看看。但夏南天却不这么认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崔大人这是想做个政绩出来,恐怕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个法子,这时候正在热意上头,若是咱们浇下一盆冷水来,岂不让他记恨上了咱们。就算是做官的,面子功夫做完了,还得有里子呢,咱们今年办了花展,到时候花败了卖不出去,不交税收的银子就有理由了,明年他知道厉害,恐怕就不会再办这劳什子的花展了。” 崔大人上任的时候,上一季种花的商户所有的税银早交了上去,已经封存送往户部,他压根不曾瞧过旧年种花的商户交的税银数额,只当是无关紧要的。 他原是在江南做过官的,江南可不是家家种着花,江南又盛行读书,大儒进士多出自江南,士林风气颇浓,若是此次花展在江南,恐怕早让士林间以诗酒唱和,成就一段佳话了。 何老爷实不甘心今年的花白白养了,最后被夏南天说服,到底还是回家去了,吩咐儿子办这花展,算是给崔大人搭个台子。 何大郎原本就没有跟府君拗着来的打算,只从崔大人行事上觉得他蠢,“面上光有什么用?到时候税银少了一部分,才叫要命。” 花会的人都在观望,见得何家与夏家都带头拉了芍药花来布置,只能也跟着去布置。 果然到得花展的日子,热闹非凡。洛阳城所有种花的商户都将自家的花卉都搬了来,摆到了指定的场地,又有人来看顾着,省得有人做乱。 崔大人带着治下属官参观花展,每至一处必有商户殷勤相待,他便十分得意,随口便道:“以后要将此事连续办下去,倒可当做一个节日来过了。” 何老爷听得这话,一个不稳,差点闪了腰。 夏南天倒浑似没听见崔大人这话一般,只笑一笑不作声。 等到官府参观完了,隔日夏芍药也抱了小平安来瞧热闹,小家伙自生下来至今还没瞧过这么多花,感觉进入了花海,从头至尾睁着大眼睛瞧个不住,见到夏南天还伸手要抱。 夏芍药也不是无知的人,见这花展办的如此隆重,还小声问夏南天:”府君这是不准备上今年的税银了?“ 夏南天点了闺女额头一记,”府君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咱们升斗小民操心,只他发了话,咱们跟着办起来就是了。“ 崔大人下了差回后衙,还与崔夫人讲一讲花展的盛况,”倒是夫人也很应该带着儿媳妇们去瞧一瞧的。“ 崔夫人这些日子心里不舒服,只推说头疼,再不肯出门的。 经了长媳魏氏提醒,她才觉出小儿媳妇的不好来。以前还想着她这样的出身,配了自家儿子,说不得是自家高攀了,只将她供起来便好。自家丈夫的仕途走的就是小儿媳妇外祖家的路子,这儿媳妇就更不能得罪了。 因此宁景兰成亲的前几个月里,到确实过的不错。丈夫文雅体贴,婆婆和气,魏氏也不肯到她面前去甩脸子,这亲成的再滋润没有了。 因此,她便仍将自己当做未嫁之时,又多了个丈夫陪伴,日日拖着崔二郎作耍,春日里要玩纸鸢,听得丈夫会扎,便缠着他花了几日功夫做得一对儿纸鸢,往洛阳城外去玩了。 出去踏一回青,玩一趟纸鸢回来,也不说督促丈夫收心读书,竟还想着别的玩法,过两日又想出去,只道要往护国寺里听经去。 护国寺的道静法师虽不开*坛弘*法,但主持讲经也是极好的,远近闻名,都传遍了的。既护国寺里有大德高僧,那听经去那里必是不会错的。 她这样着跳脱的性子,分明是勾着儿子出门玩,哪里能静下心来坐着听经? 崔夫人便想着,万不能教儿媳妇勾着儿子玩野了心,索性也提出带着长媳一同往护国寺去听经。 宁景兰自来不曾学会后宅女子的弯弯绕,还当崔夫人是真心想去听经,挽着她的胳膊亲昵道:”娘既要去,不如将妹妹也带上罢。“崔家大姐儿今年也十三岁了,也好相看人家了。 只崔姑娘生性安静,自来不是玩闹的性子,对两位嫂嫂都客气以待,平日便在自己闺房里绣花,或练几笔字。她原是在江南上着女学的,后来举家往长安述职,功课便耽误下来了。 宁景兰才进门,她便想着郡主生的女儿,想来也是熟读诗书的,倒好请教一二,哪里知道问起宁景兰可有读过什么书,她一脸的无所谓,”我不耐烦读那劳什子,还是当初被娘亲逼着识了许多字,读书是再不耐烦的。“ 此后崔姑娘便不大同宁景兰亲近了,总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在里面。 崔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媳妇一个闺女,还有骑马跟着的幼子,一行人往护国寺去了。 哪知道到了护国寺,往各殿里上过了香,崔夫人带着儿媳妇闺女前去听经,才落了座一个不注意,身边的蒲团便空了——宁景兰已经不见了影子。 反是崔大姐儿小小年纪,倒是耐得下性子听得进去。 崔夫人这时候便与长媳目光相撞,倒觉得她提醒的十分及时。 魏氏心里暗笑,怪只怪南平郡主教闺女太放任,嫁了人竟然也不懂收敛。 崔夫人虽然心里渐将宁景兰恼了,只面上却做不见。再听得丈夫想让她带着儿媳妇们也去瞧瞧花展,哪里肯? 二儿媳妇的心都跑野了,三天两头记挂着往外跑,再拖着二儿子玩下去,今年的秋闱他不得落榜? 崔夫人不愿意,宁景兰却早得了消息,极想去花展玩一圈,怂恿着崔二郎去与崔夫人讲,直让崔夫人面上都带出了怒气来,“你也年纪不小了,别整日想着玩!再没几个月便要秋闱了,若是落了榜你打算怎么办?” 崔二郎回去便翻出书本子来准备苦读,宁景兰见他为着读书竟然不肯带自己出去玩,心里便不高兴起来。崔二郎见得娇妻不高兴,便想着反正也只是一日功夫,耽误不了许多时间。索性没有回禀崔夫人,悄悄儿带着宁景兰出去了。 等到崔夫人听到儿子敷衍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带着儿媳妇偷偷出门了,心里对这儿媳妇的不满便堆积了起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以前崔二郎孝顺乖巧,偏偏娶了媳妇之后逆着自己了,可不是媳妇儿不贤吗? 这会儿倒将崔大人当初借了晋王的力来洛阳任职的事情丢到了脑后头,只想着如何调*教儿媳妇。若再不制止,只恐长此以往,儿子都要被这媳妇给带坏了。 半个月后,洛阳花展结束,崔大人往上递奏折,将自己牵头举办了颇为文雅的花展,与民同乐,大大丰富了洛阳城百姓的文化生活的行为上报圣人。 圣人如今正心焦燕云十六州的战况,哪里愿意瞧这些面子功夫,看完便将这奏折扔到了角落里去落灰。 崔大人原还想着,好歹自己能得句嘉勉,哪里知道等来等去什么也没等到,不免气馁。 同时,花展结束之后,崔夫人便“病“倒了,她这病来的急,头一日还能吃得下饭,第二日就起不了身了,躺在床上吩咐了两个儿媳妇都来,等宁景兰来了,她还拉着宁景兰的手,十分深情道:”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只你大嫂子身子不太好,这些日子便要辛苦你了。“ 宁景兰还傻傻的,完全没明白这是崔夫人让她侍疾的意思。 魏氏见这弟媳妇缺心眼,只能拉了她出来在外间提醒,”娘既病了,咱们做人儿媳妇的总要侍疾的,可不好躲懒偷闲。只我还要照顾宽哥儿,就要多多劳烦弟妹了。“ 宽哥儿可是这一房里的长孙,很是金贵。 崔夫人既病着,便不肯叫孙儿到自己房里来,说是怕过了病气,可孩子也才三岁,要时常找娘,魏氏自然不能不管。 宁景兰没想到自己还要侍疾,回房去换衣服便有些郁郁不乐,只她的贴身丫环瑞秋劝她,”做人媳妇的总归要侍奉公婆的。只夫人性子宽厚,原就是拘管着姑娘。平日也就算了,只如今夫人病着,姑娘切切不可撒手不管!“ 宁景兰平生从未侍奉过人,这时候服侍崔夫人喝药吃饭,不是打了药碗就是洒了汤,竟然十分的狼狈。 婆媳两个往常相处远着些,倒还不觉得,如今日日在一处,宁景兰既不能出去玩,又要侍奉婆婆,心中颇觉委屈——在家里南平郡主病了她都不曾端过一碗汤药。 崔夫人也瞧小儿媳妇不顺眼起来,原本在长安城瞧着倒还好,真使唤起来,才觉得她笨手笨脚,没一件事情能做好的,感情除了吃喝玩乐,她别的一件都不会?! 不过侍疾几日,婆媳两个心里都存了疙瘩。 崔大人瞧在眼里,还觉得二儿媳妇虽出自高门,倒一点也不骄矜,在崔夫人面前还夸,”二儿媳妇倒是个孝顺孩子。“ 崔夫人心里便呼呼拱起了火,心道当初攀了这段亲,没想到娶回来个蠢丫头,不懂事不说,连个日常小事都做不好,真令人心烦。 宁景兰回房,举着自己手上被热汤烫红的印子给崔二郎瞧,”夫君好疼……“ 崔二郎一边吹着她手背上的红痕,一边心疼的唤人拿药,”辛苦娘子了!“改日还要跑到崔夫人面前去邀功,”娘子昨儿侍候娘亲,手都给热汤烫红了。“ 崔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只差将心里的话喊了出来:那是她笨,可不是孝顺! 到底默默的忍住了。 ********************************************** 秋日里,朔州还未收复,朔州东的寰州倒又失守。 消息传回朝里,不止圣人烦恼战况,太子也烦恼军饷。 各处税收陆续上报,洛阳城里的知府衙门倒是火上房一般,库吏抱着算盘在府君面前拨珠子,额头都要见汗了。 今儿核帐,府君便问起今年税收,要往户部报上去的,还要将现银封存了送往户部的,等到库吏报了数额,他便生了气,“这是糊弄我的吧?往年可不止这个数啊。“他也是这两日要往户部报,才想起来看看往年的税收,到时候心里也好有个底。 贪的话也有个尺度。 哪知道等今年的税收报上来之后,哪里有贪的?应该报上去的数目都不够。 今年风调雨顺,就算是要将这帐混赖到老天头上都没机会。 库吏拿着算珠拨了半日,总算有了答案:“今年卖花的商户竟然没交税,这才少了一大块。” 崔大人恼了,“没想到本官才上任快一年,这些刁民竟然就敢糊弄本官,快快着人将何家夏家的人拘了来审!”这却是不想给这两家面子了。 夏南天才从外面回来,净了面换了衣裳,抱着小平安玩。 小平安如今已经能够在院子里大跑了,吐字也清楚,见到夏南天就伸手要抱抱,“祖父,好吃吃……”他才学会走路的那段时间,充满了干劲,最不耐烦人家抱他,才被人抱一下就想下地行走。等真正学会走路了,最开始的新奇没有了,就又懒了起来,行动就要人抱,不愿意下地走。 夏南天每日在外面忙完了,总要到大街小巷给大孙子搜罗吃的完的,拎的满手回来,还不让小厮长随接手,亲自提到家里,看着小平安跟他伸手讨要,就特别开心。 因此在小平安的意识里,祖父就等于好吃吃,每次祖父出现,不是吃的就是玩的,就从来没断过。夏芍药还充满醋意的问他,“爹 ”爹爹,我小时候你似乎没宠平安这么宠我吧?“ 夏南天哭笑不得,”你一个当娘的人,还跟儿子吃味儿,不害臊吗?“ 夏芍药在自己儿子额头上轻弹了一记,”小子哎,快麻溜从我爹怀里下去。“才说完了话,外面府衙的人便到了。 崔大人做主官的,都是外任,但府衙里的小吏捕头三班衙役等都是本地人氏,他传话让拿了何家夏家当家人过去,这些衙役可不傻不傻,轻易不愿意得罪夏家跟何家。 夏家如今可是出了个武官,何家闺女也送了给长安当官的人家,两家又都是本地缙绅,何苦为难人家? 也只有崔府君瞧不清楚,今年这花展可是断了这两家一年的财路,这时候倒好意思张口问人家要税银了。 花都没卖出去,交哪里的税银? 衙役客客气气来请夏南天,夏芍药不放心,想要同行,被他制止了,”不过是去衙门说清楚,一会就回来了,你照看好小平安就好。“ 夏芍药只能抱了儿子在怀里,又催促保兴跟上。 小平安见得祖父走了,还伸着胳膊扯开了嗓子嚎:”祖父……“说好的玩耍时光呢? 每天这时候,可都是夏南天在外面忙完了,回府来专心专意陪孙子的时光呢。 **************************************** 何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室的宅子里。自外室生了个儿子,她便旧话重提,”我总不重要,一辈子跟着老爷,太太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总归是老爷的人,得老爷承认就好。只这个儿子却是何家的子孙,要上祖谱的,不然又不似闺女们,出了门子便是别家的人。“ 她这般煽风点火的念叨,倒让何老爷又生出要将外室接到家里的念头,往老父那里走了一遭,却被何老太爷往面上唾了一口,”糊涂东西!那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知道,你都敢接了家来!“ 若非这话不是出自自家亲爹之口,何老爷恐怕都要撸袖子跟人干架了。 有这么侮辱人的吗? 何老太爷都不同意,何太太面前就更讲不通了。 何老爷只能怏怏而回,往外宅子去安慰外室去了。 前去请他的衙役也知道他常年在外宅里住着,祖宅反而住的时间不多,便直接往外宅子去了,请了他一同往府衙去了。 何老爷才一桩家事没解决,又摊上了这事儿,心里正难受,跟着衙役进了官衙,见夏南天也才到,二人与崔大人见了礼,听得他提起税银,皆做出个诧异的神情来,由何老爷张口便道:“卖花的也就那半月花期,当时大人要办花展,小人便将家中所种的最好的花都搬到了指定的地方,等展完了花也败了,今年……便没花可卖了,那些远道而来要买花的客商都空手而归。小人家里今年不曾有进项,哪有税银可交?!” 崔大人傻眼了。 他当时办花展的时候可未曾想过这会跟自己秋日的政绩挂钩,再去瞧夏南天,希望这一位给出不同的答案,比如:忘交了什么的…… 哪知道夏南天与何老爷的说词是一样的,”家里往年花期因为忙,还给铺子里庄上仆人加发月钱的,今年没买花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事儿无论如何,崔大人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又不能关了这两人,让他们拿了银子来赎。 想当初他提出要办花展,这俩家可是全力支持的,如今自不好翻脸无情,害的他们没了今年的收成不说,转头还要逼的他们拿银子来赎人。 这两家在洛阳城也算是有体面的,他若是做的过份了,恐怕会影响自己官声。 崔大人脑子里左右开战,一边想着这两家都是巨富,补交一份税银再容易不过。可另一方面却也知道这两人都有些背景的,真惹恼了他们,万一做事捅到了上面,为着这点小事,晋王可不一定会帮他。 他还没想明白,何康元便追问,”大人,明年这花展还办不办了?“当初您可是说好的,准备年年办的。 如果年年都办,他家里都不必再种花了,改换别的营生得了。省得往后年年帮人抬轿子,自己落不到好处。 崔大人:”……“自己说过的话,能假装不存在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V章 第六十一章 说起来,崔大人也是当官多年的,只他初做官时身边便有得力的幕僚,民生问题自来有下面人操持,他只需跟官面上的人应酬得体,与本地缙绅打好关系,这官便也顺顺当当的做了下来。 当官需要政绩,花团锦簇的事情崔大人没少干,实事却是一样没沾过手,等到上任结束,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年迈,辞了他回家养老,崔大人便没再请幕僚——当官可不就那么回事嘛。 能讨好得了上官,别弄的下面百姓作反,最好还有点能够拿出手的政绩——譬如他的同年x某某就是往京是送了祥瑞而升官的——官运亨通也没什么难的。 崔大人民生实事一样没学会,但钻营的法子却学了千百种,不然也不至于教他攀附上了晋王。 只他自来学的是吟诗做对,应酬文章,今日放了何康元跟夏南天走人,便有些心头郁郁,此次不但没得好处可沾,竟是要教自己补贴税银了? 这却是万万不可的。 崔大人左思右想,便叫了下面的吏胥来商讨,也有那聪明的便给崔大人出主意,“不如大人加税?”理由都是现成的,燕云十六州战况激烈,作为大齐百姓,有义务为大齐军队的粮草做贡献。 这是上面还未下旨加税,洛阳城竟先加起税来了。 等到过得两日,府衙的加税的公文贴了出来,倒让何康元与夏南天这两人心里皆沉了沉。 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先为着百姓而烧起来,还教人放心。可若是这把火先为着自己的私利烧起来,不问缘由的加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上任府君为官,从不曾胡乱加过税,与本地缙绅相处也算不错,孝敬肯收,但却也不是狮子大张口,更不曾胡乱加过税,倒使得洛阳城里市面上各行各业的百姓日子都过的不错。 新任府君上任还未满一年,便开始加税,洛阳城百姓皆暗中议论纷纷。 苛捐杂税加起来容易减起来难,地方百姓祖辈居于此间,铁打的城池流水的官员,上了年纪的长者历经多少届官员,立刻就从崔大人加税这一举动品出了不寻常。 “……这个府君竟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 有那年纪轻的还觉得奇怪,“怎么就瞧出来府君不顾百姓死活了?” “这才上任就加税,若是他为期一任,可不知道要加多少名目繁多的税去,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不过是想着法子敛财罢了。只盼着他快快任满走人是正经。”太平年景尚且如此,上任一样实事没做便要加税,若是碰上灾荒年,还能给百姓留条活路? 想也不可能! 府衙贴出的加税公告所涉面积极广,整个洛阳城乃至河南府但凡家有恒产者,竟然无有能逃得过的。便是那住在城郊的百姓挑着担子进城贩卖些家里的果菜,竟也要交五文进城钱。 除了城里行走的乞丐,就算是行院里的姑娘做了皮*肉生意,也是要抽成的,老鸨子哭天抢地,“这可让人怎么活哟……” 夏家与何家此次也不能幸免,以及种桂花的吴家,其余花农商户,此次却是按照田亩摊派。 夏南天这些日子忙了起来,夏芍药便将孩子交给丫环们带着,她自己开始跟着夏南天也忙了起来。 夏家铺子里全是老人,只消夏南天一句话,便开始尽心做事,盘帐抽调银子准备交税,但燕王府的众多产业却是要夏家父女俩亲自上阵的。 醉云居的二掌柜如今也还是二掌柜,干的却是大掌柜的活。 大掌柜被押送到了幽州便再没了音信,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如何处置他了,后来战事即起,燕王哪有余力管这些。 二掌柜如今待夏家父女极为尽心,为着夏家女婿如今可是在燕王手底下征战,只要往燕云十六州传个话,他这个二掌柜的职位也做到头了。 夏家父女前往醉云居盘帐,准备抽调银子应付府衙税收,二掌柜便让伙计准备了茶水点心,亲自侍候着,还道:“其实崔府君加税,咱们完全可以不交的,只要亮出燕王府的牌子。” 夏南天生意做老的,对崔府君心里已经有了成见,也知道燕王忙着征战,哪有空回身来对付他,况且崔府君身后还立着晋王府,便安抚二掌柜:“旁人都交,咱们也不好例外,如今尚且能应付,便不该给殿下添麻烦,若是他日崔府君得寸进尺,再有应对也不迟。” 二掌柜陪笑道:“夏老爷说的极是,崔府君最好是只加这一次,若是尝着甜头,三五个月便加一回税,将来咱们总有法子治他的。”他到底是燕王府当差的,底气便比外面的商户要足上许多。 夏芍药跟着夏南天从醉云居出来的时候还感叹:“咱们都要调这许多银子,小户小贩们岂不要勒紧裤腰带了?” 府衙的公告贴了出来,加税的主意是下面吏胥出的,崔知府只要在写好的公告上面盖上知府大印即可,真要实施起来,却是下面的人在做。 崔知府原想着加三成,自己留一成,下面跑腿的吏胥属官分一成,剩下的一成正好补足税银,往户部交帐。但是负责收税的胥吏却比崔知府更会敛财,原本要交三两银子的商铺,到了这些人口中便是五两银子,交上去五两,落下二两哥们自己分。 当着崔大人的面还要邀功,“小的们腿都跑断了,挨家挨户的收,才收了这些回来。” 崔大人倒还要在交上来的税银里分些跑腿费打赏他们。 一来二去,倒肥了他们的荷包。 ************************** 大户尚且要调派银子交税,似寒家孙家这般人家,今年田里收成,铺里收银算是白收了,还没捂热就被官府上门收走了。 寒家两间小铺面,一间赁了给别人收些租子过活,一间便开着布庄,由寒取自己经营着,铺里也只雇个小伙计跑腿进货。 这日寒取还未回家,孙太太便带着丫环上门了。 孙家昨儿交了税,又瞧见张家拉了芍药根入铺,说是从夏家庄上拉来的。张家的小伙计言谈之间对孙家颇为轻视,还道:“你们家听说与夏家有亲呢……”晚间孙老爷便心上不舒服,抱怨女儿无用,结了这门亲竟不能同夏家这婆家舅舅多来往,还让张家伙计上赶着打脸。 当初孙寒两家结亲不久,孙老爷便嚷嚷的四处邻里都知道了,还特意跟张家提起这事儿,话里话外的意思便透着\\\”张家与夏家生意也只这一年了,往后夏家的芍药他孙家便包圆了,再轮不到张家来插手的。”哪知道这话说了都有两三年了,张家倒仍旧跟夏家好好做着生意。 为此,每到张家从夏家拉了芍药入铺,张家小伙计总会嚷嚷的整条街上都知道。 特别是今年的税银原本已经交过了,上面却又加了税,孙老爷回去便跟孙太太抱怨。 原本这门亲结成之后,这两年间孙太太对寒家便越来越不满,今此再也不能忍,此次便带着丫头上了门。才见了夏南天便诉起苦来,“昨儿才交了税,今年的生意竟是白做了,当初亲家太太说过的,等成了亲便同夏家舅老爷讲,要将家里的芍药根交了给我们家来做,这都几年了?” 夏南星这一向病才好了许多,已经能在院子里走转了。但她病中这许多日子,早将原本的一点耐性也磨尽了,脾气愈加的暴躁起来,张口便顶了回去,“亲家太太这话说的,你家闺女嫁到我们家里来几年了?竟然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 她这是哪里能戳疼了人,便专往哪里戳。 孙氏听得这话,一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孙太太听得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夏南星的鼻子便骂了起来,“你家儿子不顶用,关我家闺女甚个事?既嫌我家闺女,不如就两家和离,各过各的得了。”她一早后悔了这门亲事,只觉闺女明珠暗投,嫁了这家子耽误了半生,女婿也是个用无的。自家跟舅家闹翻了,他做外甥的若是带着媳妇儿往舅家多跑几趟,说不得就跟舅家打好关系了。 孙氏与寒向荣成亲数年,虽不至如胶似漆,却也是有商有量,从未红过脸的。 眼瞧着婆婆跟亲娘吵了起来,她自己便先将心事放一放,使了眼色让钏儿去小跨院请寒向荣过来调派。 寒向荣赶了过来的时候,夏南星正与孙太太大吵。 孙太太身宽体胖,中气十足,只夏南星这一向病着,气虚话短,才说不得两句话,便气的大喘,指着孙太太手都抖了起来,“你……你……”哪知道寒向荣进来瞧见夏南星这模样,立刻便扶住了夏南天,去阻止孙太太,“岳母别再说了,没瞧见我娘已经气成了这样?还想怎的?“ 孙太太见女婿一过来便护着亲娘,还指责她这做岳母的,一点脸面也不留给自己,便拉了孙氏的手,指着寒向荣的鼻子立时让他写和离书来。 夏南星当初挑这门亲,也是细细选过的,孙家论起家世来,却要比寒家更好上一截的。没想到今日被亲家指着儿子的鼻子要和离,喘了口气便喊,”立时写了休书给她,让她们娘俩走!“反正当初结亲,也是因着夏家的原因,如今自家与兄长交恶,还不知道孙氏背后如何笑话她呢。 她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又觉得孙氏不够贤良,成亲数年而无所出,而且当初寒向蓝在家,瞧中什么她也不肯大大方方给,给自家闺女难堪……近来她夜里常思女儿,也不知她在秦家日子过的如何,肚里孩儿早已经落了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由女儿至兄长,种种难过加起来,哪里还管这门亲事能不能再维持。 孙太太听得夏南星要让寒向荣出休书,顿时她炸了锅,上来便要撸袖子挠她的脸,”我好好的女儿被你家作践几年,倒还想写休书,你休想!还不拿了和离书来?!“ 夏南星体力更是不支,寒向荣向着母亲,自然要护着自家娘了,又觉得妻子既然已经嫁了自己,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能让娘家母亲跑来自家屋里闹,”岳母你怎能这般不讲道理?“ 孙太太听得女婿这话,肚里更是火大,上去一把就挠花了寒向荣的脸,冷笑一声:”你既说我不讲道理,我便不讲道理给我瞧!“竟然是真不打算做这门亲了。 孙氏倒没想过和离,可是这些事情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比较为难,帮自己娘亲,得罪了婆婆夫君,若是帮婆婆夫君,娘家这条路算是走绝了,只不过犹豫了一小会,场面就不可控制了。 寒取回来的时候,正逢夏南天与孙太太对掐,寒向荣脸上几道深深的血印子,还试图跟岳母讲理,指责孙太太不讲道理,孙氏在旁一脸崩溃,刘氏抱着孩子远远看着,嘴里只一惊一乍:”娘你小心着点……小叔哎哟你的脸……“ 家里粗使的婆子丫环都探头探脑瞧着,主子打架,竟没一个人上来相帮的。倒是孙家的丫环还在旁相帮,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在做什么?“ 寒取头疼的看着眼前一幕,暴喝一声,总算让院子里这场混乱停止了。 夏南星见寒取回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嗓门也高了起来,”立刻……立刻写了休书!“ 寒向荣当真是左右为难,他既没想着休妻,也不想亲娘跟岳母打起来。原本想着亲娘病着,总不能再教岳母给气病了,哪料得到护了亲娘,不但岳母不饶人,就连亲娘也闹的更凶了。 孙氏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两家闹了起来,丈夫却连一点决断之力也没有,公公来了之后,婆婆往公公身边去了,丈夫却目光直往公公面上瞟,似乎下一刻,公公说一句休妻,他便立时会写出休书来。 哪怕他走过来,向自己走几步都行,好歹也能让她知道,丈夫的心在自己这儿,可惜他没有。 孙氏的心跟着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 寒取再从中调停,夏南星不依,非要儿子休妻,而寒向荣又似乎很是为难,对意见不一致的父母也不知如何相待,孙氏终于开口:“写了和离书来,咱们和离罢。” 夏南星说这话,原本就是拿孙氏来要挟孙太太,想着自己的许多难堪烦乱,索性恶心恶心孙太太,也顺便敲打下孙氏——就算媳妇儿家世比寒家更好一些,让她知道寒家随时可以休了她,不怕她以后敢拿乔。 更何况孙太太定然也没胆子带着闺女回家,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 夏南星算准了孙太太的为难之处,但是没料到最后提出和离的竟然不是孙太太,而是孙氏。 孙氏上门来闹,话赶话让女儿和离,等到女儿真提出和离,她反倒傻眼了,“闺女,你可想好了!” 寒向荣也没想到孙氏竟然会提和离,他自己逆不了父母的意,想着只要拖得过这一时,过后谁还会提这话头,日子还不是照过。哪知道孙氏会提和离,“娘子——”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 夏家父女俩忙着抽银子核算要交的税银,何康元跟儿子也盘了一回帐,交完了税银,转头就跟何大郎发起了牢骚,回到外宅之后,外室抱着幼子来,说是两闺女来信了,往家里送了些京里的东西来孝敬他。何老爷怀里抱着肥肥胖胖的幼子,忽想起两双胞胎闺女的夫主倒真是户部侍郎。 大齐朝各部尚书一名,侍郎两名。户部其中一位侍郎是秦瑱,另一位姓曾,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得了两个美貌的双胞胎丫头侍候,一路伴驾的日子过的分外滋润。 何家双胞胎姐姐名彩华,妹妹名彩玉,做姐姐的肚皮争气,回到长安便大了肚子,转年就生下了个儿子,算是曾侍郎的老来子。 曾夫人便将何彩华抬了做姨娘,原本想着压着妹妹,这样姐妹两个心再齐,名份上有高下,时间久了不怕姐妹俩不内讧。哪知道曾侍郎对何家的姐妹俩倒是一样宠爱,回头就吩咐夫人,”她两个既一样进的府,就一起抬了上来罢。“ 竟然是一前一后做了姨娘。 姐妹俩统共中得了一个孩子,想着在深宅子里以后也只有靠这个孩子过下去了,何彩玉对姐姐跟曾侍郎生的这个孩子倒更为疼爱些。 俩收到了何老爷的家书,回头何彩玉在枕上便将这事当笑话讲给曾侍郎听:”……崔大人倒是会做事,先让家父以及洛阳种花的各商户白白抱了家里种的奇花异草去开花展,等办完了花展,那些花儿也凋谢了。到了要交税的时候,竟叫了家父去问话,家父便说今年的牡丹一盆也没卖出去,全拿去开花展了。不过几日,衙门里便贴了公告出去,要往各家加税,说是为着燕云十六州的军队筹措军饷……许是我们姐妹在大宅子里,竟然没听到要加税的圣旨……“ 曾侍郎一听便知道这是地方官在弄鬼。他在长安城年代久远,也知各处官员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这崔知府便是当初晋王立荐。他倒不是晋王一派,又与同僚秦瑱关系不错,回头便将这事儿也当笑话讲了给秦瑱听。 ”……家里的小妾娘家就在洛阳,没想到晋王力荐的人倒是急圣人之所急,愁圣人之所愁,已经开始为燕云十六州的军队筹措军饷了。“ 何康元也是个促狭的,悄悄儿派人去往各处,揭了一张州府衙门贴出来的加税告示,折在信里交了给曾侍郎。 因着洛阳城比较大,附近州县皆归洛阳府所辖,这加税的布告贴了可不一张。 曾侍郎也不是听见风儿就是雨的人,还是何彩玉将加盖着官府大印的加税告示给了他瞧,曾侍郎惹不起晋王,却知道晋王见了秦瑱府上的老太君,都要上跪问安的。 那可是他的亲姑姑。 曾侍郎讲完了笑话,还将这告示塞给了秦瑱。 秦瑱便先将此事压了下来,只吩咐户部下面办事的书吏注意着洛阳府交上来的税银。 过得一个多月,洛阳府里的税银交了上来,竟不比往年多,秦瑱便弄了个朱漆盒子,装了这告示往华阳大长公主房里去了,将其中原委讲了给她听。 秦瑱不想正面与晋王斗起来,可是若是华阳大长公主出面,那就是长辈对小辈了,就算在宠弟弟的圣人面前也是不怕的。 华阳大长公主收了告示盒子,想一想便唤了许氏来,让她带着秦少宗在洛阳收的小妾过来。 寒向蓝进府之后,见到了端庄的许氏,以及秦少宗的其余三位姨娘,这才终于清醒了几分,原来这男人可不止她一个女子,且她还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不但比不上秦少宗房里的妾室,便是华阳大长公主府里的二等丫环也比她体面,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见识也比她强上许多。 原来她以前当真是井底之蛙。 等到寒向蓝足月,生了个男儿,落了地便被抱到了许氏房里养了起来。她做着月子便哭了好几日,要跑到许氏院里去讨要孩子,却被扣儿给死命拦住了,“姑娘自己一身一体俱是主子奶奶的,由得主子奶奶发落。便是姑娘生了儿子,那也是姑娘替主子爷跟奶奶生的孩子,会说话了是要叫奶奶母亲的,却是与姑娘无关了。姑娘只管安心做月子,若是姑娘安份了,奶奶自然会记得姑娘的好,到时候说不定会给姑娘抬一抬位份……” 寒向蓝大哭,一肚子委屈:“可是那是我生的孩子……我才是亲娘……”怎么就要叫别人做母亲了呢? 扣儿见死劝没用,索性便吓唬她,\\\”姑娘若是再哭闹,让奶奶心烦,若是惹恼了奶奶,让她将你发卖了出去,落到什么地方可就不知道了。到时候不说姑娘身不由已,便是以后想见哥儿一面也难。“ 寒向蓝这才被吓住了。 等到她后来在宅院里生活的久了,渐渐知道了厉害,也知道扣儿劝她的果然没错,大房里的通房不规矩,调三窝四,转头就让大夫人给发卖了出去,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晚了,只能学着屈意逢迎许氏,每日替她打帘子端茶,洗脚捏腿。 寒向蓝几时做过这些活计,还不是进了华阳大长公主府里现学的,足足苦练了小半年才上手,就算是瞧见许氏抱了儿子与闺女一起玩耍,也能强忍着爱意远远瞧着,却不敢上前去抱。 在许氏的眼皮子底下,她总算是学规矩了。 许氏见得她收敛了以前的野气,总算是懂点规矩知轻重了,便跟婆婆与秦少宗提了一提,将她抬了做姨娘,赏了她一桌席面在自己院里关门去吃,就算是从通房升到了姨娘。 寒向蓝这样身份的,寻常也只能在自己院子里安静过活,每日往许氏面前去请安,侍候主母,别处再不能去了。 没想到今儿忽听得许氏要带了她去见华阳大长公主,心里先自瑟缩了起来。待得去了公主正院,大长公主便吩咐她几句,只道她家里人寄了书信过来,当中还夹了一张告示,她自己不识字,便将这告示交了上来,要她牢记这事儿。 寒向蓝如身在云里雾里,全不知当中缘由,只知道跪在那里,一句话不敢多说,大长公主吩咐她,她便应承了下来。 改日大长公主进宫去与宫里的太妃们说话,便顺道去见了圣人,将这朱漆盒子交了给圣人,”说起来,我这里倒有一桩好事要报给圣人知道。“ 圣人打开盒子,见得这告示,还想着洛阳知府竟然是个好的,\\\”怎的这告示竟到了皇姑母的手里?” 大长公主撑头笑了,“还不是我那不听话的二孙子,上次不是随驾往洛阳去了嘛,结果……就惹了一桩风流官司,带了个良家女子回来做妾,还替他生了个儿子。这些日子那小妾接到家书,倒有这张告示夹在中间。她见得官府大印,吓的跟什么似的,小户人家没什么见识,便将这告示交了上来。我想着这可是好事,今儿进宫便顺路给圣人带了来。“ 圣人没想到这张告示的来路竟然这么曲折,便有些蹊跷了,等送走了华阳大长公主,便派人前去户部查今年与往年洛阳府的税收。 秦瑱正等着圣人来查,拖延了两日,做出个清查完毕的模样,便将结果交到了户部尚书手里。 户部尚书转头禀了上去,圣人一瞧便知这是洛阳知府在弄鬼,便将崔大人记录在案,只等年底考评。 ——他御案前千头万绪尚理不清,没想到下面人竟然已经开始打着筹措军饷的旗子私下敛财贪渎了,当真可恨! ************************************************************** 朔州与寰州相继失守,战况持续了又是半年,今秋才收到了消息,寰州总算收复了,只城内百姓早被辽人如待朔州百姓一般,抓的抓,屠的屠,只剩了一座空城。 为收复失地,燕王手底下倒折损了一员大将,亦重挫耶律德光,斩了他手下一员大将萧成龙。 萧成龙乃是皇后萧玉音的胞兄,算是耶律德光的左膀右臂,被夏景行斩于马下,也算是大功一件。 夏景行自年中受伤,养了三个月才又重返战场,未几便立下此等大功,果然官阶又涨了一级,从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升到了正五品的定远将军。 赵六虽也有升迁,但却没有他爬的这般快,揪着他的袖子非要与他结拜:”兄弟官升的这般快,我做哥哥就沾沾你的光,咱们做个生死兄弟!“ 他身上市井气息始终不改,夏景行对他有空偷偷去城里赌坊赌两把,或者将自己营里兄弟赢的快要当裤子的行为十分反感,总觉得他这是不劳而获想走捷径的表现,得空就想揍一揍他,好将他身上这些毛病改过来,听得他要与自己结拜,头一个念头就是:这货不但会坑我儿子,也想着坑我! 夏景行一个成年人,意志坚定,打死不肯与他结拜,并且想着将来如何隔开赵六与自己儿子相见,省得他教坏了自己的儿子。赵六浑然不知夏景行心里的主意,与夏景行喝了一场酒,醉了还念叨:”等将来打完了仗,回到洛阳我便带着干儿子出门玩,到时候老子有钱,干儿子想吃什么老子就给他买什么,就算是他想买个小童养媳妇回来养着也行。” 被夏景行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当我家穷的连给儿子娶房媳妇的钱都没有?还用得着你来出银子!醒醒酒吧你!” 赵六捧着脑袋为自己申辩,“我连媳妇儿也没有,反正存着银子也没地儿花……”他们大破寰州的时候,打死了萧成龙。带兵的是夏景行,赵六原就是打探消息的,自然也跟着喝点汤水,二人都抢了萧成龙不少东西。 萧成龙当初占了寰州,除了搜刮本城官衙富绅家里,还有一路从辽国带来的随身之物,俱是镶珠嵌宝的东西。 夏景行想着赵六这人脑子里始终异于常人,万一仗打完了,他真要去了洛阳,就凭岳父待他的情份,也不可能将他与自己家小平安给隔开了。索性写信给夏芍药,让她给赵六留意一门亲,只等仗打完了就成亲。 等他忙着娶老婆生儿子,就没空总算自己家里跑了。 夏芍药数月不曾接到过他的来信,起先是夏景行忙着养伤,后来是忙着打仗,寰州之战打的十分残烈,再收到家书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丈夫平安,心里悬着的一口气便放了下来。 她拿着信给夏南天瞧,“赵六哥是个性情中人,出身虽然低,如今也是六品的武官了,若是配个宅门里娇滴滴的小娘子,他那作派就先把人家吓跑了。可若是配个出身不好的……他如今可是官身……“到底两难。 夏家认识的人家全都是商户人家,自夏景行做了武将,倒有本地卫所的守将派人前来攀关系,可两家也只是互相走动,还没熟到可以联络牵线保媒的地步。 夏南天在这事上看的极开,”赵六是个通透人,总归要等打完了辽人才好着急的。不然这头若真时会他定下了人来,回头仗打个四五年,岂不耽误了人家姑娘?“ 夏芍药也觉有理,收了信便吩咐家里丫环去各处盯着,要撒扫除尘,又要准备过年了。待年后二月,小平安可就两岁了,可还没见过爹呢。 她倒是日日将夏景行的小像拿出来给儿子瞧一眼,指着小像让他唤爹。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着小像死活不开口,每次等夏芍药一张口唤夏南天“爹”,他便跟应声虫似的也跟着叫一声“爹”,娘俩对着同一个人叫爹,惹的丫环婆婆子们闷笑不已。 夏芍药跟他说过无数遍,祖父就是祖父,爹是爹,可小平安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每次她纠正的时候他倒是乖乖叫“祖父”,可下次照样跟着夏芍药叫爹,真是愁死个人了。 夏南天抱着大孙子可舍不得责备,“可怜见的,咱家安哥儿长这么大,连亲爹也没见过,他懂什么啊你责备他!你责备他还不如去骂辽狗呢!” 夏芍药总有种小平安迟早要被夏南天给惯坏的预感。 这小子如今已经学会了察颜观色,每当看到夏芍药要沉了脸教训他,必定一溜烟往静心斋跑,最近索性不肯回来睡,要陪着夏南天睡,还拿小胖手抚摸夏南天的脸,“祖父不哭,我陪你睡!” 夏芍药提着裙子追过去,见他那狡黠的眼神,便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可夏南天已经被孙子哄的连连大笑,“好,祖父今晚由安哥儿陪着,一定不害怕!” 他晚上自己睡在婴儿小床上,丫环们吹灭了蜡烛,他便在黑暗里小声喊,“娘……我害怕……”总想着往夏芍药的大床上去睡。 由已度人,那祖父也必然是极怕黑的,所以他们互相陪伴,都不用一个人睡了。 果然此后他便在夏南天房里睡了,晚上还要缠着夏南天讲故事。夏南天便将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当做故事讲给他听。夏平安听的双眸泛光,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他长这么大,至多是坐着马车被夏家父女俩带出去在街面上转一圈就回来了,对于祖父嘴里的坐着大船去江南这等事情闻所未闻。 他小小肉肉的身子趴在夏南天的胸膛上,缠着夏南天往后出门一定要带上他,“我会给祖父打扇子……祖父出门带我……”又趴下来在夏南天脸上印了好几个口水印子。 夏南天明知自己这几年都不会再往江南前去寻芍药新品,但是对上大孙子殷殷期盼的眼神,还是答应了下来,“若是祖父坐船去江南,一定带上小平安!” 夏平安顿时乐的在夏南天胸膛上跳了起来,有力的小脚丫子踩来踩去,夏南天从他掖下揽住了他,拍一巴掌他弹力十足的小屁股:“乖乖睡觉,别再闹腾了,不然祖父出门不带你!” 这小子总算安生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V章 第六十二章 长安镇北侯府檀云院里,南平郡主头戴金银丝线绣着的缠枝蕃莲纹抹额,半靠在弹墨大引枕上,由福嬷嬷一勺子一勺子的喂着她喝药,满嘴的苦汁子都不及她的心苦。 听到夏景行又升官了,她只觉得这许多日子的香油钱白添了,气怒攻心之下便病倒了,请了太医过来,开的全是败火的方子,她都怀疑这是放了半斤的黄莲。 福嬷嬷劝了又劝,总不能将她开解,眼见得她嘴角的燎泡起了一圈又一圈,还得跟着劝,“郡主这是何苦?他现如今不过是个五品武职,再升也高不过王爷去。” 南平郡主近来心事颇重,晋王渐老,宁谦又全无作为。儿子倒是成亲了,但与媳妇儿才举案齐眉了几日,便又想往外间去玩,全无上进的意思,她劝了几回也不见效。 这一年多来媳妇儿也无孕,不止前途,就连子嗣她也开始担忧了。 “我恍惚听着,那小畜生竟然连儿子都有了?” 夏景行家里的消息,很容易就能打听得到。升五品的时候,宫里又派了使者往洛阳去了一趟,赐夏芍药五品诰命的冠服。南平郡主便与晋王通了气,等天使回来之后使了点银子去打探,听说果然生了个小崽子,已经会说话会跑了。怎的事事就教他占了先呢? 福嬷嬷安抚她,“世子夫人年纪尚小,过些日子说不得就有了。” 南平郡主却并不乐观,自儿子成亲,她便开始劝儿子上进,哪知道宁景世的态度直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家里难道少了吃饭的银子?爹是侯爷,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啊?“ 宁景行打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可从来没什么危机感,对南平郡主执意要他上进的苦心完全不能理解。 南平郡主这时候再想起来晋王妃自小严苛教育的晋王世子,这时候方后悔不该从小就纵容儿子耽于玩乐,不曾严苛教导,使得他早早的失了上进之心。 既儿子已经成亲,那劝导儿子上进媳妇也有责任,她便召了闫幼梅过去,与媳妇儿闲话:”我只生得你夫君跟你妹妹两个,将来这侯府里就指着你夫君了,你既是进了门,那便多劝着些他,让他多读些书,他日也好为圣人效力。“ 丈夫已经被压了半辈子不得启用,按理儿子不应该再被压着了吧。 闫家既是一直做着官,男子读书入仕,女子承担后院家事,劝导男子上进皆是自小耳濡目染的。闫幼梅心气既高,更觉得侯爵子弟虽不用科考入仕,但也要上进的。她小小年纪,一肚子经济学问,都是从母亲嫂嫂那儿学来的。婆婆这话恰落在她心坎上,当下满心欢喜的回房去,正瞧见姚红绫力劝夏景行,“大奶奶才进了门,爷也不好就往外面抬脚去,该多陪陪大奶奶才好。 宁景世伸手挑住了姚红绫的下巴,”你奶奶需要爷陪,难道仙仙就不需要爷疼?“ 隔着一道帘子,闫幼梅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很想甩手走人,回娘家去好好倾诉一番。但她嫁过来回门之时,自家亲娘就提点过她,”你夫婿是侯府世子,恐怕身边的人不会断。但只你自己稳住了,尽早生上嫡子,又与他夫妻不要离心,将来便是侯府夫人,整个侯府后院都是你说了算,也无甚可怕的。“ 她打起精神,扬起了笑脸示意丫环掀帘子,一步踏进屋子,半个身子在明处半个身子在暗处,这使得她面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但声音是轻快的,”夫君既然喜欢红绫,那便抬了她做姨娘?“ “为夫正有此意,夫人既然提起,那便按夫人说的办。” 闫幼梅原本便是存心试探姚红绫在宁景世心里的地位。她洞房当日就见过了姚红绫,心里先自防备了起来。后来特意派人打听了姚红绫的底细,却原来当真是晋王世子从行院里赎了来送给外甥的,原来做姐儿时叫“仙仙”,跟了宁景世之后,这旧名儿竟也不曾弃,二人在亲昵之时便常用这名儿。 她有心发作一回,将姚红绫弄走,但一来这是晋王世子送的,不能进门就拂了舅父的面子;二来姚红绫在宁景世面前颇为得脸,竟然轻举妄动不得。此次才开了口要提她做姨娘,姚红绫折细腰拜倒推辞,“奴婢只求能在奶奶跟爷身边服侍,万不敢再奢求更多!”身条儿柔软如柳,趴跪在地瞧不见脸儿,只一段儿细腰也引人遐想无限。 这等姿态,闫幼梅是做不来的。她是官家千金,自然是养的尊贵体面,最见不得这等做小伏低的手段。 闫幼梅心里冷笑,若是真不敢奢求更多,就不应该在她成亲之后还往正房里来刺她的眼。偏偏自第二日起床,姚红绫便来正房里服侍,事事周到恭敬,小心翼翼,唯恐哪里不周到。 偏她这般小模样儿落在宁景世眼里,就更觉她好,还会时不时趁着她不注意,二人眉目传情一番。 闫幼梅都将这些隐忍了下来,果然改天禀过了南平郡主,便在自己小院里摆了两桌席面,算是给姚红绫抬了姨娘,还赞她:“姚姨娘仙仙之姿,爷最是喜欢的,我若是男的,也必将你留在身边服侍,半步也舍不得放开的。” 下面通房丫头们见得奶奶进了门,竟然不但没有挫磨姚红绫,还将她抬了做姨娘,赞她仙仙之姿这句,也不知道是知晓了姚姨娘做姐儿时候的名字,在当众下她的脸面呢,还是当真喜欢她,那就不知道了。 只通过此事,众通房丫头们忽然间就看到了奋斗的目标,奶奶既醋性不大,有了姚姨娘,自然还可以再添个张姨娘,王姨娘,周姨娘……顿时纷纷往正房里去奉承。 宁景世成亲半月,便在家里耐不住了,跑外间玩得两三日才带着一身的脂粉气回来了。 闫幼梅万不曾料到他玩性竟然这样重,进了房来忍着刺鼻的脂粉味儿亲手来服侍他洗浴,才劝得他两句不可虚度光阴,理应求学上进,做国之栋梁,为圣人分忧云云,话还未完,他便精*赤*条条从浴桶里跳了出来,踩着水迹披了衣裳往外间去了,将房门摔的山响。 丫环悄悄缀着,却原来他直奔了姚姨娘新住进去的小院子里,不多时里面便要水要食的闹将起来,直让闫幼梅脸都没地方搁了。 这院里多少双眼睛瞧着,世子爷沐浴到一半,从正房里怒气冲冲去了,寻姚姨娘去服侍,可不是世子夫人惹了世子爷生气? 闫幼梅一夜未眠,天色才亮,姚红绫便穿戴整齐前来服侍,眼底略带青印,想来晚上折腾的够呛,她竟然也能爬得起来,服侍她就跟往常一般,神色未改,丝毫没有被昨晚的事情所影响。 待得闫幼梅问起宁景世,她才道:“世子爷这会还睡着呢,奴婢没敢吵醒他。” “爷什么性子,还是姚姨娘摸得清。昨儿我才说了两句,劝他多读些书,将来为官作宰,也好肚里有些学问,没想到爷竟然就恼了。” 闫幼梅也想明白了,与其让姚红绫在心里揣摩,亦或宁景世一早已经将实情告诉了她,由她在心里笑话自己,还不如自己讲出来,且看她如何反应。 “奶奶才进门,日子尚浅。奴婢服侍了爷这些日子,也瞧出来了,世子爷就是个贪玩的性子,许是年轻性子不定,过得几年说不得就稳重了,想着要为朝廷出一份子力了。奶奶也别太着急。” 这话听着倒也入耳,闫幼梅只不知真假,总归一开始就对姚红绫充满了戒备,后面无论她再如何行事说话,闫幼梅便要从心里将她说过的话多想几遍,省得什么时候被她给套在里面。 “也是我心急了些。待得世子爷醒了,姚姨娘可要在世子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奶奶这话说的可不要折杀了奴婢!奴婢一身一体皆是奶奶的,便是为着奶奶肝脑涂地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劝着世子爷就更是份内之事了。奴婢只盼着世子爷跟奶奶好,那奴婢也就好了!\” 闫幼梅便打发了她回房去服侍夏景行,自己往婆婆处请安,待去了婆婆正院回来,果然宁景世便已经回了正房,一脸尴尬的笑,”昨儿是我喝多了,夫人别生气!“ 无论如何,宁景世这台阶是递给了闫幼梅。 ”也是我说话没防头,让爷心里不痛快了。“闫幼梅踩了台阶下,心里并非感激姚红绫,而是心惊于她居然劝得了宁景世,当着他的面儿自然待姚红绫就更亲切了,”多亏了姚妹妹替我美言!“ 姚红绫诚惶诚恐:”夫人言重了!” 闫幼梅劝过一次不见效,还差点惹的宁景世恼怒了。她还未有嫡子,并未在侯府站稳脚根,原来以为凭自己的容貌必定能得夫婿青眼,哪知道宁景世是外面花丛的老手,光凭容貌哪里留得住人,心里渐渐有些灰了,便不敢狠劝,旁敲侧击几回,更无效果,反发现宁景世在外面玩回来,大部分时间竟然宿在姚红绫那里,只偶尔在她房里留宿,或是与哪个通房丫头胡混。 南平郡主还等着媳妇儿劝得儿子上进,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媳妇儿不但没劝得儿子上进,就连肚皮也没一点动静,心里渐渐不耐烦起来,过年领着媳妇往宫里去,正赶上太子嫔妾有喜,皇后重赏,她心里就更堵了。 等回家里来,便让闫幼梅在她房里立了三天规矩,从早到晚在一旁服侍,直站的闫幼梅腿都肿了,才放她回去。 闫幼梅在婆婆房里立规矩,宁景世回来了自然是由下面丫环侍候,两个月过后,闫幼梅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环莺儿有孕,大清早来服侍她,呕吐不止。让府里的大夫把了脉,却是有孕了。 这可算是宁景世的头一个孩子,南平郡主极是喜欢,一边派了人赏莺儿头面首饰,一面敲打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将身边的丫环都给了夫君,可如今丫环都有了身子,倒是你也该抓紧着些。” 闫幼梅倒似生吞了黄莲粉一般,有苦难言。 莺儿甚个时候与宁景世成事的,她都不知道。等房里的人都退尽了,莺儿才哭着跪倒在她面前,“……奴婢原本不肯的,是上次郡主让夫人侍候了三天,赶上有天世子爷回来的早,便……便强要了奴婢……奴婢不肯的,世子爷便说奴婢既跟着陪嫁了过来,便是他的人……” 闫幼梅精疲力尽,只觉得才成亲不足一年,她倒苍老了十岁,再不复过去天真烂漫之态。 “你起来吧,世子爷说的原本就没错,你既跟着我进了这门子,便也是世子爷的人,以后好好服侍他便好。”又调派了丫环去侍候她,将她放在自己的小跨院里,就怕她肚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 哪知道才入了秋,婆婆便病倒了,也不知为何起了一嘴的燎泡,她这里早晨才服侍完了婆婆,回了院里丫环便来报,“莺儿姑娘见红了……” 这才八个多月,还未足月,难道竟要生不成? 闫幼梅立刻派人往南平郡主房里送信,她自己衣裳都没换就往小跨院跑,过去便听得莺儿疼的呻*吟,侍候的婆子也是生过孩子的,还道:”若是真要生,怕是还早呢,这还是头胎呢。“ 丫环去请早就养在府里的接生嬷嬷,南平郡主已经被福嬷嬷扶着过来了,面色腊黄,进来劈头便问:”你是怎么照顾她的?竟然八个月就发动起来了。这可是世子的第一个孩子……“ 闫幼梅在闺中之时几曾管过生产的事情。虽然嫂嫂生过孩子,但她作为未嫁女,听到嫂子生孩子只有在自己房里待着,又不能跑产房里去帮忙。自己又不曾生育过,听得莺儿扯破了嗓子没命的叫,早已经吓的魂飞魄散,怎么生孩子竟然这样吓人吗? 她腿脚发软,苍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莺儿生了一天一夜,好容易孩子落了地,大人也是出气多入气少,接生嬷嬷才说一句:”是个哥儿!“后半句还未吐出来,嘴快的丫环已经跑外面去邀功:”主子,是个哥儿……“然后门帘子又被掀起,接生嬷嬷一脸尴尬,声音极低:”是个死胎!“ 南平郡主听得这句话,目眦欲裂,劈手就给了那丫环一个嘴巴子,却是用足了力气的,只打的那丫环嘴角带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孩子她后来瞧过了,满身青紫,叫了太医过来瞧,说是在娘胎里耽搁太久,窒息而死。 闫幼梅胆战心惊瞧着那满身青紫的孩子,差点吐了。她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事情,都是自小养在深闺娇宠大的女儿,连厨房里鸡鸭宰杀的场面都不曾见过的,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房里的血水一盆盆往外端,莺儿最后还是没保住命,母子俩个齐齐送了命。 闫幼梅一下病倒了,做梦闭上眼睛就瞧见莺儿血淋淋站在她面前,怀里抱着人青青紫紫的孩子,向她低低的哭诉:”姑娘,奴婢不愿意啊……“ 莺儿从小陪着她长大,性子温顺,原来都说好的,等她在侯府扎稳了脚根,就给她择个小女婿嫁出去,让她也去做个正头夫妻,强如一辈子服侍别人,给人做小,还伤了主仆情份。 宁景世回来之后,听得莺儿落胎难产,母子俩都没保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倒好似这孩子竟与他无关一般。 倒是闫幼梅病着,他还知道问一句的,”怎的就忽然病了起来?“回头便往姚姨娘房里去了。 南平郡主原本病着,原以为能得着个孙儿,一口气提上来,结果却落了个空,病倒更重了几分。人在病中就易生疑,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宽宏的性子,这时候听得儿媳妇竟也病了,便忍不住念叨:”这事难道竟是她做下的?不然莺儿好好的何至于就落了胎,连孩子都没保住?“ 福嬷嬷一边替她布菜,一边道:”我瞧着世子夫人不是这样人。主子心里存了这么个影子,将来婆媳面对面,万一露出来,若少夫人没做什么,主子这般想,她岂不伤心?“ 南平郡主哪里管闫幼梅如何作想,在枕上叹一回,又骂一声宁谦,只道他在外面作孽,让她竟然连个孙儿都没保住,也不知道此刻他陪着哪个粉头乐呵,哭一回伤感一回,身边也只福嬷嬷陪着,闺女远嫁,丈夫在外面流连花丛,儿子竟也不到跟前来问侯一声,心里万般滋味,竟然无从说起,也唯有福嬷嬷不离不弃的侍候着。 偌大侯府,竟然连个真心实意关心她的,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 十月头上,幽州再传战报,辽帝耶律璟御驾亲征,与其弟耶律德光联手,大齐连失六州,边关告急。 南平郡主听到这消息,病立刻好了大半,不但从床上爬了起来,还亲自往晋王府里走了一趟,结果晋王尚在宫中商量军情,未曾回来。 宫中的战报,要比南平郡主得到的消息详尽的多。 辽国倾举国之力四十万大军,直逼燕云十六州。而大齐在燕云十六州的军力也只有十五万之众,还被分散在各关口,州府驻守。 到了十月中,未经圣人许可,燕王派兵将燕王妃与世子送往长安城,准备与辽帝决一死战。燕王妃还在半道上,幽州便失陷了,燕王带着手下将士转战他州,定远将军夏景行失陷辽*营。 圣人得到消息,震怒不已,在朝上大发雷霆,就连太子这次也暗悔燕王制敌不力,拖累了他,倒不该早早将他延揽旗下。 朝中一面倒的开始对燕王进行抨击,就连燕王妃的娘家父亲都不敢替燕王说话,原还指望着太子替燕王说几句公道话,哪知道太子这时候倒袖起手来,半点不肯援手。 晋王回府之后,便让人唤了南平郡主过府,”这下你可将心放到肚里去吧,那小子失落辽营。上次他砍了辽国皇后的胞兄萧成龙,落到辽帝手里还能有个好啊?!“女儿的心事,晋王一向深知。 南平郡主立时觉得自己精神大好,还要追问:”父王说的可是真的?那小畜生真个陷入敌营回不来了?!“ ”自然是真的!难道父王还会骗你不成!“ 心腹大患既除,南平郡主想到远在洛阳的小崽子,还跟晋王道:”父王,那小畜生竟然已经生了个儿子,父王不如想了法子,逼的他家破人亡,或将那小崽子卖身为奴,或让他沿街成乞,总归女儿不想看到那小崽子过上好日子!“ 晋王自然是满口的答应,回头就给河南知府崔连浩写信,只道是定远将军已经投敌叛国,只上面不曾传出消息来,怕动摇民心,让他想办法弄散了夏家。 南平郡主忐忑不安的去,高高兴兴的回来,见到宁谦从外面喝了花酒回来,竟然从心里有点怜悯他,他的长子如今可是难逃一死,他竟然还不知道。破天荒的吩咐丫环们侍候他洗漱,对他也耐心许多。 宁谦全不知其中原委,还当她病好了心情也跟着好了。 ******************************************* 洛阳府夏家,今年的芍药根已经全部卖出去了。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夏南天带着夏芍药跟小平安往庄上去了,芍药花每年到了这时候都要分株再植。今年小平安已经一岁半了,由夏芍药带着在庄上玩。 小家伙好动,每日不肯安生呆在房里,没出半月就晒成了一块小黑炭,又在田间地头跑过,被树枝将身上衣衫挂破了,夏芍药便拦着丫环不肯给他换,跟在儿子后面直乐,”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啊?“ 小黑炭转头认真跟她分辩:”我不是野孩子,我是……我是乖宝宝!“祖父就常这么说。 远远瞧见了夏南天在花圃里的身影,便直冲了过去,”祖父——“张开了小手臂直往他身上撞了过去。 夏南天满手的花泥,伸手去抱大孙子,将便这小子弄成了个泥猴,原本身上的小褂子就破了,这下子就更似个野小子了。 夏芍药跟过来,对这小子大加嘲弄:”你这么脏,娘可不要你了!“ 夏平安身上石青色的小褂子上沾满了花泥,就连小脸蛋上也不能幸免,奶声奶气的指责夏芍药:”娘这么脏,我……我可不要娘了!“竟然懂得了反击。 夏芍药哈哈直乐,全无形象:”小子不傻嘛!“ 她以前也算是淑女了,行走坐卧自有股明秀之气,可是自从生了夏平安之后,就越来越让人不能直视了。 夏南天现在常常假装瞧不见闺女的所作所为,免得让他对自己闺女的智商充满质疑。 等玩的累了,庄上自然有人送了野味过来,娘俩便手牵着手回去,让跟着的厨下婆子办造了炊具调料过来,烤了野味来吃。 夏平安年纪小,脾胃弱,牙齿也未长齐全,怕他吃了夜里积食,夏芍药便只撕点烤熟的兔子肉丝儿给他解馋,偌以小米粥,这小子能喝一碗,还要吃两个奶饽饽。 自夏芍药养胎来庄上,此后夏正平的妻子便每年都养着奶山羊,等夏芍药来庄上了,便挤了羊奶送过来,让她带来的厨子丫环们去折腾。 夏平安别的不怎么吃,但用羊奶做的点心却吃的极好,每日早起还要喝一小碗羊奶,喝完了嘴边一圈白色的奶沫子,样子特别的逗。吃完了饭还要在庄上跑来跑去,才过了半个月就瞧着比刚来的壮了许多,小脸蛋也圆了起来。只皮子黑了一大截,一时半会白不回来了。 十月份回了家,临别之时夏正平的老婆子还将捉了一只自己养的奶山羊给拴到了马车上,”哥儿年纪小,多喝点羊奶身子骨儿健壮,外面买的□□可没现挤的新鲜干净。” 夏芍药谢了她,夏平安上了马车还探头往外瞧,生怕奶山羊给走丢了。 燕云十六州连失六州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夏芍药还有些不敢置信,接二连三给夏景行写信。她已经足有三个月不曾接到过家信了,却还不死心,总觉得外间传言俱是假的,他很快就会写了家信回来。 只左等右等没有消息,到了十一月,洛阳府别院的管事上门来求见,向夏家父女示警,“定远将军陷落敌营,朝中乱成了一团。王妃带着小世子已经是了京,如今暂住在京中燕王府,被禁军严加看守。世子妃娘家人上门去瞧,世子妃让人悄悄儿传话,说是王爷留言,让夏夫人跟夏老爷耐心等侯。” 夏芍药这才松懈了下来,只每日不住瞎猜,一时想着燕王让燕王妃传这话给她,要么就是对战局尽在把握,一定能救了自家丈夫回来,要么就是夏景行佯装落入敌手,要与燕王来个里应外合…… 但她只是闺中女儿,见识仅在生意场上,战场上厮杀的事情却全然不懂,每晚搂了小平安来睡,看这小家伙笑的没心没肺,便暗暗心焦,又不敢带了愁苦之象出来,心里便跟火烧一样,整日喝着莲芯茶,还是觉得烧的慌。 夏南天只有比闺女更着急的,又不敢让她更担心,便劝她:“战场上瞬息万变,也许还不致坏到这一地步。咱们这里正担着心,说不定景行此刻已经突破了辽人的战线,跟燕王兵合一处了呢。”总归是想尽了法子的宽慰女儿。 ******************************************* 却说崔连浩接到晋王的书信,还有几分半信半疑。 “无论如何,在朝廷没有定罪之前,我要下了这手,岂不是落人口舌?万一那定远将军回转过来,或者是直接为国捐躯,岂不大大有损于我的官声?“ 崔夫人倒还记得丈夫这官是跑了晋王的路子。秋闱崔二郎失利,并未高中,她对宁景兰就更不喜欢了。只面上不带出来,倒是派了自己房里一个贴身大丫环叫秋果的,前去照料崔二郎的读书起居,但凡崔二郎与宁景兰玩闹,便亲自过去儿子院里,当着宁景兰的面儿数落崔二郎:”你兄长在这个年纪早高中了,都已经准备外放了,你倒好,还整日的混闹。这是要闹到什么时候?“吩咐房里人收拾崔二郎的衣物,将他迁出了内院,往前院去读书,让秋果跟着去侍候,一个月只许回来四次。 崔二郎不会忤逆母亲,况且他自己科考失利,也有心想要苦读,别了妻子乖乖往前院去了。 宁景兰当下紫涨着脸,心里恨死了婆婆,听得他们夫妻恩爱,就要将他们夫妻俩隔开,这是安的什么心啊?等到婆婆走了,丈夫也去了前院,才跟身边人抱怨:”婆婆这是哪里来的邪火啊?她是不想要抱孙儿吗?“ 瑞秋便道:”许是夫人觉得二爷今年考试失利,很该刻苦攻读一番,这才让二爷搬到前院去。奶奶别生气,只管每日让人炖了汤水提到前院去,再往夫人房里多跑几趟,说不定夫人瞧在奶奶孝顺的份儿上,就许了二爷回房来住呢。“ 宁景兰哪里能做得出孝顺模样,连一大早的请安都懒怠动弹,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让陪嫁的仆人去外面搜罗玩意儿给她来解闷。她只想有人陪着玩耍,忽然之间房里只剩了自己,做人媳妇的未经婆婆允许也不能随便出门,别提心里多郁闷了,天天在房里无精打彩:”瑞秋啊,我都觉得自己快闷出病来了。“ 崔夫人才问过了外面侍候的丫环,说是二*奶奶哪儿都没去,只每日里很晚才起床,白日里变着花样的跟厨房要吃食,昨儿还要了一道宫里的大菜,说是厨房做不出来,她还很是发了一顿脾气。 这时候崔大人拿了晋王的信回来,她便道:”不如缓一缓再说?” 崔家与镇北侯府结亲,原本是一桩美满姻缘,长安城的故旧没说什么,到了洛阳城,风闻夏家赘婿升官,崔夫人便渐渐有所耳闻。 圣人驾临洛阳,揭破了夏家赘婿的身份,原本被众人踩到泥地里的侯府弃子最后却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眶,一步步爬了上去,如今已然是五品武官。这算得洛阳城里近几年的一桩趣闻,流传甚广。 知府衙门后院摆宴,请了各处的女眷来做客,一来二去的便教崔夫人听到了这桩趣闻,连南平郡主的事情都知道了。 她心里对二儿媳妇本来就不喜,再听到这些传闻,就更加堵心了。只丈夫高官得做,又没休了儿媳妇,但她娘家的事情却不想再沾了,晋王来信既不能置之不理,却也不能做的太过,唯有先拖一拖,视情况而定。 到了十一月中,燕云十六州滴水成冰,六州还未收复,又失两州,朝廷商讨了许多日子,才点了大军救援。晋王来信又催了一回,崔大人手下吏胥见此良机,便鼓动他:“听说定远将军失落敌营,他岳家银子可是不少,有田有铺子,万一将来朝廷追究他战败之责,恐怕夏家这注财就保不住了。到时候被上面来人抄家,最后大人可落不到半文钱。大人这会儿若是想办法动手,小的们一定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崔连浩便心动了。 ******************************************* 入了冬,夏家的铺子虽然未曾关门,但也只是每日开着,却没摆花出来。这几日掌柜觉得奇怪,铺子里既没花买,为何门口还时不时有人探头探脑的张望。 老掌柜往夏家老宅子走了一趟,跟夏南天提了这事儿。等他回去了,夏南天便派家里小厮小心探查近宅子附近可有人陌生人。 派出去的小厮回来报,这几日倒是常瞧见身着公服的差役在宅子周围走动。 夏南天到底老辣,经见过的事情也多,当夜便叫了夏芍药来商议此事。 ”景行出事,恐怕已经确定了,不然咱们家门口铺子何故会有人打探。只怕很快就有人上门来,这个家说不定就保不住。“官府里若是有人心黑,恐怕比盗匪还狠。 夏芍药这些日子瘦的两眼深陷,一夜夜望着帐顶子睡不着,心里跟熬着滚油似的,却不能倒下来。 当初夏景行拿命去搏前程,是她也同意了的,此时就应该毫无怨尤。他带来的荣耀她能接受,好歹也试过了诰命服,接过圣旨得过朝廷恩赏,那他带来的噩运她也坦然处之,只可怜小平安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 她面上一片惨白,但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镇定,还安慰夏南天:“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既然别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咱们家的主意,索性咱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爹爹可会痛惜自己这一生积蓄?“ 夏南天慈爱的摸摸她的脑袋,仿佛她还是个小姑娘一般,”爹爹也是去过阎王殿一回的人,钱财上早已没有了执念,只希望以后你跟小平安都能够平平安安的,咱们一家子……一家子能够快快活活的生活。“ 他心里叹女儿命苦,小小年纪却要做了寡妇,只盼着她能跨过这道坎儿去。 夏芍药自来就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越到了危机关头她反倒越加的清醒。”爹爹明儿开始便拿家里的银子收购粮草吧,我去找何大郎,将咱们家祖宅,花圃,铺子全卖了给他,拿这银子再筹措了军粮,召集洛阳城的各处镖局,往燕云十六州送过去。咱们散尽家财支持大齐军打辽人,想来夫君就算是要被问责,也……也能保得小平安平平安安的长大!“ 她能在一时三刻便做出这决断,夏南天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里,至少这个女儿无人扶持之时,也能站的稳,立得住。 ”你去罢,不拘多少。此事从速!“ 父女二人便分头行动,夏南天提了家里的存银,往各粮行里去了,与各家掌柜的谈生意,只道是家里的女婿在燕云十六州,闻得战事失利,便想为朝廷尽一分绵薄之力,倾一已之力筹措军粮往燕云十六州送过去。 从粮行里出来,再去寻城内大大小小的镖局。 夏芍药派人去何家传话,请了何大郎往明月楼一聚,有笔生意要谈。 何大郎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能接到夏芍药的邀约,带着小厮赶过来,便有明月楼的小伙计将他引到了楼上雅间。 夏芍药一身素白衣裙,头上簪子都是银制的,面色似雪一般白,巴掌大的一张脸上只余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见到何大郎便向他蹲身行礼,”往日不知有今日之忧,得罪了大公子,还望大公子原谅。“ 求人,便很该有求人的姿态。 她如今为着儿子的平安,却是什么都不顾了。有时候只觉难以折腰,分明是没被逼到绝处。 何大郎没想到她竟然能行此大礼,忙闪避一旁,”姑娘这是做什么?往日咱们也只是生意场上,公平竞争而已。难道我何某人竟然想着让姑娘每次都拱手相让不成?咱们在生意场上,却是各凭本事,何某从来不曾怨怪过姑娘!“ 夏芍药苦笑,”原是我小瞧了公子。今儿前来,却是有一桩生意要谈,公子愿意不愿意买了我家宅子,花圃,铺子?价格不会很高!“ 何大郎倒是听过些消息,夏景行身故,他接到夏芍药传信,心中不禁一跳,想到她那张雪白的小脸儿,忽有点期待她今日如何面前当前困境。 坊间多有传言,有夸的有赞的,还有的只道:”这次恐怕夏家在劫难逃了,女婿落到了辽人手里,若是上面问责,夏老爷一家子可就遭了殃了。“ 还有那些闲汉起哄,”可惜了夏家大姑娘,闭月羞花的一个美人儿,要是被充到了教坊司……啧啧……“还呼朋引伴,准备筹措了银子去尝个新鲜。 何大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额头青筋都要跳了起来,他视为对手的女子怎可被人如此折辱? 若是寻常女子,面临此境恐怕早已崩溃,只会哭哭啼啼,而她如今却还能站的笔直,骄傲如松柏般挺立,与他谈这笔生意。 “我家向来只种牡丹,哪里会种芍药?” 夏芍药早就想好了,“我家里老仆都会侍弄花木,此次还望何公子连我家老仆也尽数收留,他们都会侍弄芍药,他日我若有能力,必定来向公子赎回祖产。只我爹爹走遍五湖四海费尽毕生心血才寻访来的名花若是落到别人手里,恐怕就留不住了。公子是惜花之人,又做的花木生意,接了我家的花圃铺子,只有赚没有赔的道理。若不是此次面临难关,我也不会生起变卖祖业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因着面前这张从来都骄傲的脸如此恳求,还是这委实是一桩大买卖,何大郎只觉得自己再难以找出拒绝的借口来,当下与她议定价格,谈好了合约条款,夏芍药便从旁边案上拿过早就备好的笔墨纸砚,素手执笔,写起契书来。 何大郎从不曾见过她这般沉静的模样,素衣如雪,悬笔沉腕,眉目如画,心中忽就跳的厉害,想想那些闲汉的话,口舌不由生燥,“容我冒昧一回,想问问姑娘,你将家产卖了,要带着这笔银子远走高飞吗?” 夏芍药提笔写完,抬头朝他露出个浅淡的笑意来,“远走高飞?哪里不是大齐的国土,我们父女俩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用不着畏罪潜逃。我是准备拿这笔银子去买粮食,送往燕云十六州。” “散尽家财,只为了筹措军粮?” 何大郎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看着她眉目间满是坚毅之色,忽的顿悟:“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夏芍药见他竟然明白,便朝他拱手一笑,“他日我夏家父女散尽家财拥军,助大齐军夺回燕云十六州,公子可一定要替我家传传这美名!” 只要这名声传出去了,夏家又不名一文,他日就算上位者要追究夏景行战时失利的罪责,相信也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有了转机。 何大郎目露赞赏:“一定一定!” 他回府之后,便让人去外宅子请何康元,等他过来了,将契约书放到了他面前。 何康元万没想到,半生对手,夏南天最后竟然将全幅家底子卖给了自己家里,当真痛快已极! ”快去准备银子,及早将这十万两银子送过去。不说夏家老宅子跟铺子,便是花圃里那些名品芍药,可都是无价之宝。还是我儿能干!“ 何大郎趁他高兴,便提出来,”此事既然儿子接手了,以后也不劳烦爹爹奔波了,不如就由儿子去打理,以后爹爹只等着年底进帐即可?!” 他还记得夏芍药说过的那句话,“他日我若有能力,必定来向公子赎回祖产。”他总有种预感,夏芍药说得出,便能做得到。 夏家家产若是落到他父亲手中,又有外室教唆,她如今还想着能占一份家产给儿子,谁知道能将夏家产业经管成什么样儿。他既想保全了夏家产业,亦想保全了夏家那些老仆,就让一切都按着夏家原有的轨迹运转下去。 何康元听得儿子怕自己劳累,他这么能干又孝顺,哪有不乐意的,“大郎这般能干,爹爹哪有不放心之理!以后夏家祖产便由大郎去打理,只你回头也跟你祖父说说,让他同意了接你弟弟娘俩回府,不然……让你弟弟住在府外面总归不好。“ 外室子生了儿子,老婆的路子走不通,何康元便想走老父亲的路子,总想着人越上了年纪,便看儿孙越重,瞧在小孙儿面上,说不定他就同意了呢。 偏何老太爷对这外室子的身份多少年执著不放,一点也不稀罕她生的儿子,”也不知道哪里的野孩子,你愿意养就养着罢。我是再不肯认的。“ 说的多了,竟然让何老太爷拿着拐棍给敲了几下,他一把年纪还挨老父亲的挨,虽然他人老体衰无力,到底面上难看,臊的何康元足有一个多月未曾回家。 今日若不是大郎请他回来,说是有好事情相告,他都不肯回来的,还窝在外室那里,名曰:养伤。 何大郎心里自然也不愿意这个庶弟进门,嘴里只哄着他,”祖父人老固执,我劝了也没什么用,只儿子闲了就去陪陪祖父,说不得他哪一日心软了,就同意了呢。“ 等哄走了何康元,他便开始清点家里的现银,以及银票,亲自带着人往夏家送了过去。 夏家门口此刻却已经有一队镖局的趟子手守着,小厮迎了何大郎进去,夏家父女俩亲点了银子,送了他出来,转手便将银子散往各处,镖局,车马行,粮行米铺……当真花钱如流水。 夏南天父女俩这般大张旗鼓的动静,很快便有人往夏家族长家里报了信,夏老三听得这话,顿时肉疼不已。就算夏南天的家财落不到自己手里,可只要夏南天一日富有,族里许多事情便不须众人才出银子,只要上门寻一回夏南天,便由他全权出资。比如这几年夏家的族学,都是夏南天建的房子,出的银子请的先生。 他这里散尽家财,族里以后可怎么办? 夏老三带着族人来的时候,夏家父女已经将家里日常和的东西及衣物铺盖卷都收拾好了,送到了买的小宅子里去了。只带了管家元华,夏芍药房里的四个贴身大丫环,还有保兴。其余人等全留了下来给何家。 请来帮夏芍药带孩子的两位老嬷嬷也已经被送走了,家里的家具器物倒不曾搬,还是原样放着。 夏芍药亲自抱着夏平安,小家伙提着鹦鹉笼子,夏芍药劝了好几回,说是带着这小家伙不好养活,家里以后要过苦日子,还不如留在这里,自有何大郎去处理了。 小平安不肯,哭了好几回。这可算是他平生第一个小伙伴。 夏家未来如何,夏芍药也不敢肯定,只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她现在只想保得父亲儿子家人的平安,仆人还可自己照顾自己,但这小东西离了优渥的环境岂不要等死。 再说他们如今就算是彻底落魄,就算夏南天还暗中管着燕王府的产业,明面上却不想让任何人瞧出破绽来。 燕王妃连小世子都被监视起来了,燕王未来如何,夏芍药就更没信心了。 小平安被她劝了好几回,才哭着将鹦鹉交到了素娥的手上,由她挂在了思萱堂廊下。 正劝着孩子,夏老三便带着一大家子族人来了,进门便粗声大气的问:”老四,听说你要卖宅子卖地?“ 夏南天没想到夏家族人竟来的这样快,当下一笑:”三叔,不是我要卖宅子卖地,是我已经全部卖完了。“ 夏老三没想到他行动这样快,忙追问:”那卖了的银子呢?“偌大家产,总还有剩余的吧? ”花光了!“ ”花……花光了?“ ”怎么可能?四哥银子堆山填海,哪里能花的这般快?“ ”这是怕我们分银子,才找借口哄我们的吧?“ 夏南天哪里耐烦跟他们多做解释,心平气和道:”三叔,我卖自己的屋子自己的铺子跟地,卖完了把银子花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吧?哪里就用得着惊动了族里?“ 夏老三没想到这个侄子竟然全然不顾惜族里,自己拿银子当水漂,胡天胡地的花,怎么就不想着一族老幼还想指靠着他? ”你……你还是不是我们夏家的人?“ 夏南天反问:“难道我不姓夏吗?三叔这话说的!“ 夏老三还不信,还欲赖在这大宅了里,没想到夏南天率先带着女儿往外走,”这宅子已经卖给了何家,三叔还是请吧!何家今儿便要派了人来接管宅子,以后这宅子里一草一木俱与夏家不相干的,三叔若不怕被何家人赶出来,自管留着。“ 夏家父女俩迈步出了大宅子,夏老三还不肯信,果然过得半个时辰,何家派了人来接管宅子,问得这是夏家族人,便不客气的请了出去。 夏老三还当夏南天唬他,没想到果然是真的,当下不甘不愿的带着族人出来了,恨声道:“他若胆敢将家产花尽了,就将他除族!除族!我夏家没这等败家的子孙!”他们乡间小民,朝廷军失利,夏景行很可能有罪的事情压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只盯着眼前钱财不放。还派了族里子弟去打听夏南天父女俩落脚之地。 过后果然教他们打听到了,这父女俩带着孩子搬到了一处小院子里,夏老三差点气炸了肺。 这父女俩果然是发了疯了,好好的富家翁的日子不过,却要散尽了家财,果然是有了银子毛病就多了。 等到了崔大人手下吏胥将夏家家财打探清楚了,还未想出动手的名目,外间便忽的传扬开来,夏家父女将家财散尽,在购买筹措粮食,又请了洛阳城的所有镖局,竟然要往幽州押送军粮。 “这是几时的事情?” 崔连浩犹不相信。世人皆爱财,果真有千金散尽的故事,那也只在传奇话本里。 手下胥吏哭丧着脸道:“这些日子洛阳城里都传遍了,所有的镖局,车马行,粮行都被夏家给包圆了,算起来足足花了十几万两银子还有多的,眼下粮队都拉了起来。” 崔连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V章 第六十三 夏家父女办事迅捷,十来日之内,已将洛阳城内的粮行,车马行,镖局的帐目算清楚,交割了银子,开始带着镖局的趟子手清点数目,分派车辆,好准备出发。 夏老三派去打听的子侄来回,“……外间都传开了,说是四哥家招赘的女婿死了,这下怕是回不来了。这事儿吧,许是刺激到了四哥跟大姐儿,父女俩便将家产都换成了银子,买了粮食,雇了人手准备往燕云十六州送过去。” “他们果然没给自己留?” 夏老三真是不相信夏南天这么高风亮洁,千金散尽。他做生意大钱花用惯了,难道真能耐受得了清寒的日子? 见夏老三怀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侄儿只好解释道:“侄儿在他家小宅子外面守了好几日,也只瞧见丫环出来买菜,连块肉都没割,只买两把青菜,还挑挑拣拣买最便宜的。恐怕四哥果真没给自己家里留银子。” “难道他芍药花儿也不种了?” 夏老三犹不死心。 只要给夏南天几株芍药花儿,不出几年,他就能盘回整个夏家。 那子侄摇摇头,一脸鄙夷模样:“种什么芍药花啊?四哥家里庄子都卖给了姓何的,我还跑去看过,问过那庄上伙计,说是如今庄子已经姓何了,以后都是何家在做主了,庄里的芍药花跟夏家可没一文钱关系了。” 此言一出,夏老三听了,那火气蹭蹭蹭地往外头冒,险些将他自己整个人都给烧了。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他不甘心,喝道:“叫上人,跟我走一趟,非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言罢,抬脚而去。 后头一行人跟上他脚步,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朝着夏南天家去。 宅院门口,夏南天正要出门,没料想耳朵旁听到密集的脚步声,眉头方一皱,就已经看见前头来了人。 定睛一看,不是夏老三又是谁? 夏老三冷哼一声,上来便将夏南天堵在门口,阴沉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夏南天有些憔悴疲惫神态,不过见了他,笑一声,倒似没瞧见夏老三那张冷脸一般,轻松开口道:“三叔可是来帮侄儿筹措军粮的?“ 军粮? 啊呸! 夏南天这话,正正问到了夏老三不痛快之处。 他倒宁愿族里有个富家翁,平日族里有甚事也能搭把手,出钱又痛快,官面上也有认识的人,怎么样都好。哪知道转头夏南天就一贫如洗了,连他的话也不听。 一想到这里,他方压了压的火气,又“腾”地冒了起来,张口便骂:“筹什么军粮?军粮自有朝廷来筹,与你有甚个干系?!老四,今儿三叔只有一句话,你若是非要散尽家财去送军粮,那我夏家就没你这样的人,你前脚出门,后脚我就让人将你这一枝儿除了族。若是你将这些粮食退回去,或者折算了现银,安生过日子,那你就还是我夏家的子孙!” 夏南天一开始不过是没开口,听着他说罢了,待得听见这一句“除了族”,脸色才变化起来。 “三叔,此话——你可当真?!” “当然当真!” 话都到这一步了,夏老三哪里还肯退让? 他咬着牙,手指头抖着,指着夏南天道:“若是你爹活着,也不愿意见到你如此败家!我做长辈的,怎么能瞧着你胡作非为?你自己想想清楚,再来回我!”说完这话,夏老三便招呼同来的子侄往回走,笃定了夏南天不敢不听。 除族是大事儿,除非自己品行恶劣不堪,族里容不得了,才会被除族。似夏南天这样的人哪里容得自己背上被除族的污名。 没想到他才转过身走了五步,已听得身后夏南天再次开口:“三叔既然有此打算,那就请选了日子开祠堂,将我这一房从族谱里除了去,以后侄儿与三叔以及众位堂兄弟们都再无同族之谊,大家各走各路。“ 夏老三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视线里是穿着葛布长袍的夏南天,似乎满目的疲惫,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夏南天眼眶里全都是红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睡好了。 方才急着来,与他针尖对麦芒,只想着尽快挽回夏家的财产,别让他胡乱花掉了,才未注意。此刻夏老三骑虎难下,既觉得一定要给不听话的夏老四一个教训,又想着他也有点可怜,才死了女婿便被除了族。但转念一想,他这分明是自做自受,半点听不得人劝,立刻态度又强硬了起来:”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三叔既已决定了,那就选日子开祠堂吧!“ 跟着夏老三的其余人等都劝了起来,”三叔……要不再想想?“夏家族里也只有夏南天最有出息,虽是隔房的远枝,可却是实打实族里受过他不少恩惠的。也有去劝夏南天的,”四哥你这也太胡闹了些,哪有把自己家里败个干净的。听三叔的话,咱不送军粮行不行?米粮折算了银子,也亏不到哪里去的。” 拉拉扯扯之间,已经有虎威镖局的镖师寻上门来,“夏老爷,粮车点算的怎么样了?” 内中便有夏家人开口,“我家四哥不去了……“才说完夏南天便道:”已经点了七八成了,五日之后就可以出发了!“ 夏老三听得他竟然死不悔改,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立刻暴怒:”三日之后开祠堂,除族!“ *********************************** 到得开祠堂的正日子,夏南天抱着大孙子,带着闺女往夏家祠堂里去了。 夏家祠堂还是夏南天出资建的,飞檐垂兽,屋脊高深,进了大门左右廊庑,当中便是享堂,决议族中大事,在此举行祭祖仪式,后为寝室,供奉着各房祖先牌位。 今日也算是夏家族中大事,但凡身在本地的夏家族人都来了。 夏南天才进了祠堂大门,夏南星便迎了出来,兄妹许久未见,俱已陌生不少。 ”哥,你真的要跟三叔对着干?” 夏南星听到夏景行战败出事,夏南天变卖所有家产的消息,跟夏老三一个想法:他肯定是疯了! 她自己在钱财上执著看不开,听到兄长如此作为,差点犯了心痛症,只觉得心里绞成了一团,闷痛闷痛的。兄长过往还说疼她,但在钱财上从来舍不得接济自己,却肯将全幅家产拱手送人,他哪里疼自己了? 族里有人悄悄儿送了信给她,说是族长要开祠堂将他们这一枝儿除族,让她赶过来劝劝夏南天。夏南星便早早过来了,在祠堂廊庑下立了许久,站的腿都酸了,这才瞧见夏家父女俩,兄长怀里还抱着大孙子,竟然有说有笑,一点也没有即将被除族的惶恐。 夏南天挑眉看着面前的亲妹妹,是什么时候,他连跟妹妹解释的耐心都没有了? 他所想的,夏南星压根理解不了,夏虫不可语冰。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管。” 夏寒星顿觉自己一片好心被兄长践踏,腊黄着一张脸便絮絮开口:“哥哥虽然狠心不管我家阿蓝,可我却不似哥哥这般狠心的人,放着哥哥出事也不管。你明知道被除族名声不好,别人的唾沫星子都会将你淹死,干嘛非要跟三叔倔着?我陪哥哥进去跟三叔认个错,哥哥将买的米粮都折算成银子,听说今年族里学堂两位先生的束修还没给,哥哥将两位先生的束修结了,三叔气消了,今儿也不必除族了。大家都欢喜。”她病了许久,最近才开始出门走动,只还没去过兄长家里。 夏南天心里厌恶已极,没想到亲妹妹不但不能理解自己,还跟族里的人打着同样的主意,便不愿同她再废话,“你只管好自己便罢了。”大步绕过她便往享堂而去,听得身后夏南星语声里都带着怒意,“哥哥决意跟三叔对抗下去,难道就没想过被三叔除了族,以后可有脸面去九泉之下见咱们爹娘?” “爹娘若不能原谅,不见也罢,只你今儿不必再赘言,我意已决!“ 夏南星站在原地,顿时一步也迈不过去了。 廊庑下还站着许多族里的女眷孩子,都是来瞧热闹的,见得兄妹俩起了争执,便窃窃私语,指着夏南天兄妹俩议论不休。 夏芍药陪着夏南天到得享堂门口,便停了下来,从他怀里将夏平安抱了过来,”爹爹,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在外面等着你,一会咱们便迎了祖父母的牌位回家。“ 夏南天摸摸大孙子细嫩的脸蛋儿,应了声好,便迈步进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夏南天在祠堂里拜过了夏家祖先,将自己这一房祖先的牌位请了出来,又有夏老三在祖谱上将这一支划去,敬了天地鬼神,禀告了祖先,此后夏南天这一族算是与夏家族里再无干涉。 ************************************************************ 夏家父女俩离开了夏家祠堂,夏芍药还怕父亲难过,安慰他:“以后,等咱们东山再起了,必定建比这更好的祠堂,到时候就将祖父母的牌位供奉进去。只现如今还是要委屈祖父母与咱们挤个小院子了。” 夏南天呵呵一笑:“你祖父母是最宽厚不过的人,一辈子勤勤恳恳,与人为善,哪里会计较这个?!” 父女俩有说有笑往家里走,半道上夏芍药忽的长叹了一口气,”爹爹,你有没有觉得,与族里断绝了关系,心里反倒轻松一点了呢?我每次看到三叔公那张拉长的脸,都觉得头疼。“ ”你三叔公那张脸也不是他非要故意拉长的,那是天生脸长。跟——” “跟马脸似的?” 夏芍药调皮接口,倒将夏南天又逗乐了。 等回了家,安顿好了祖宗牌位,父女俩便因为谁要去押送粮食而起了争执。 夏南天早就想好了,长途跋涉,他一个大男人出门自然比闺女出门让人放心。但夏芍药既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长途颠簸之苦,又记挂着夏景行,总觉得除非自己亲自跑一趟,见到了燕王殿下,才敢相信夏景行真的再回不来了。 不然,这一切总像一场噩梦一样,透着不真实。 父女俩争执了半夜,最后还是夏芍药求了夏南天半夜,意见这才达成一致。 夏南天留在家里守着夏平安,还要暗中打理燕王府的产业。而夏芍药随着镖局前往燕云十六州,夏南天再从赌坊抽四名护院跟着她,又有保兴也要跟着去,这才算是定了下来。各自回房睡觉,一夜无话。 ************************************************** 何大郎买了夏家老宅子,隔了这许多功夫,才得出空来带妹妹来逛。 他是来过夏家老宅子,但只限于在前院宴饮,却从未进深入过后院。 何娉婷前些日子听说了自家买了夏家所有的产业,还不相信,直问到何大郎脸上去,“哥哥真将夏家老宅子买下来了?那夏姐姐他们住哪?” 何大郎逗她:“要不让夏芍药寄住在咱们家?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何娉婷怀疑的看着他,“哥哥你打的什么主意?不会想着趁人之危吧?!我可告诉你,我坚决不允许你做出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就算是夏姐姐丈夫出事了,你也别想做小平安的后爹!我不会同意的!”自家兄长在女色上头从来没防头,她可清楚的很,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他满身脂粉味儿的回来。 何大郎哭笑不得,“你这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我只是视夏芍药为一个可敬的对手,有决断有魄力,不至于辱没了我。” 何娉婷一点也不相信她这兄长,“你别拿我当傻子。我小时候就知道你这人说话口是心非,明明听到爹爹在外面置了外宅子心里恨他恨的要死,可见了爹爹回来,你便迎上前去哭着说想死他了,哄的爹爹给你买吃的买玩的,从那以后我都决定将你的话反着来听,也许才是真心话呢。” 何大郎否认了多少回,并非是对夏芍药动了男女之情,但他否认的越厉害,何娉婷就越发的不相信,何大郎没办法了,只能摸摸下巴,无奈道:“好吧,哥哥承认对夏芍药情根深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妹妹这下相信了吧?” 何娉婷歪头打量他一回,坚决摇头,“那就更不可信了。这话也不知道你对着多少姑娘说过了,还想拿来唬我?“ 何大郎瞪她一眼:”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何娉婷一头往里走,一头抿嘴儿笑:”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哥哥为情所苦的样子,也好偿还了这么些年惹下的情债。“ 何大郎生的原本就好,又是处处留情的性子,就连何娉婷这样的深闺女儿也听到过不少他的事情,只一个也没见他往家领过,问起来也只说在外面应酬。只他身上每次回来的脂粉味儿可是瞒不了人,身上的荷包金三事儿还时不时就不见了影子,房里侍候的丫环做的最多的贴身物件便是荷包,金丝银线描样子,费心巴力的绣好了,带出去一回就失了踪影。 何大郎买了这宅子,还是头一回进内院去。迈过二门的垂花门,自有夏家旧仆在此侯着行礼。 夏家父女搬的急,很多东西都没带,家里几乎还是原样,只换了个主人。 何娉婷顺脚便往思萱堂去了,”我以前来的时候,就去思萱堂跟小平安玩。”绕过花木茂盛的小径,思萱堂近在眼前。 守院子的婆子见到何姑娘,还规规矩矩行礼,“大爷,大姑娘好!”主家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了,将他们这帮人全留在了何宅。这婆子想着往日常见何大姑娘来,性子也还不错,只希望往后还能在这宅子里过下去。 何娉婷迈脚进去了,因着隆冬,院里一派萧瑟,只打扫的干净整齐,倒好似主人未归,她是贸然来上门的。回头瞧见何大郎还在院门肯,她便拉了兄长一把,”哥哥愣什么,进来瞧瞧啊。“ 何大郎跟着妹子的脚步进来,廊下鹦鹉见到有人来,大喊:”姑娘……开饭……“ “夏姐姐竟然将这两只小东西留下来了。”何娉婷过去替鹦鹉添了食水,“小平安最喜欢这两只鹦鹉了,夏姐姐不带这两只小东西过去,小平安哭起来可怎么办呢?” 不知为何,何大郎进了这院子,脚步下意识就放轻了,心里有些发虚,倒好似做了什么偷窥之事。他心里暗笑,这宅子如今可是姓了何,不拘是他去哪一处,都无人禁着。可进了思萱堂却总有点束手束脚,跟着何娉婷在正堂偏厅里转了一圈。 卧房门紧闭,何娉婷也觉心里不是味儿,夏家落到了这一步,兄妹二人便绕过卧房,进了东次间。但见东次间靠窗摆着黑漆云头形桌案,案上的帐册依旧摞的整整齐齐,山水石的笔架,白玉纸镇,笔墨纸砚都不曾收起来,后面是福寿纹圈椅。 圈椅左手边摆着张描金花卉山水图的多宝阁,对面摆着黑漆彩螺钿楼阁仕女图的屏风,屏风背后是黄花梨的罗汉榻,榻上的织锦绣垫都没来得及收。 何大郎忽想起那一日,夏芍药坐在他面前低头垂目,提笔悬腕写契约书的模样,想象着她坐在这圈椅里提笔书样的模样,人便立在了那里,心里也不知道是甚个滋味,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大约从来不曾将一个人这般挂在心上思虑再三,只这个女子少见的刁钻聪慧,性子又烈又辣,睚眦必报,却又心有成算,果决无匹,不知不觉间便时时开始留意她的举动。 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对夏芍药动了情,不是说男女动情,必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舍不得分离,恨不得粘成一个人吗? 何大郎自问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每次与她交手,赢了输了都没所谓,瞧见她眉目飞扬不知不觉间心情便好了起来,就算她被自己抢了生意,面上勉强的笑意也觉可爱……这样的对手无关性别,足让他敬重。 *************************************** 长长的粮车队从洛阳城东排到了洛阳城西,轰动了整个洛阳城。 夏南天让小厮去何家外宅请了何康元,陪同他前往衙门办路引。 何康元将夏家祖产都纳入何家门,如今夏南天已是他手下败将,不止自己应了来陪他前往衙门,还请了花会同行相陪,替夏南天壮壮声威。 洛阳城里出了这等义举,花会的人也觉与有荣焉,又有何会长开口,哪个也不落人后,打扮体面了来相陪。 崔连浩自听闻夏南天散尽家财,整个人都不好了。晋王所托,他没办成就罢了,可这么一大注财,竟然白白从自己眼面前闪过去,最终便宜了别人,自己连一点油花也没沾上,心里的失落是无以言表的。 手下胥吏跟他出主意,等夏家粮队出城的时候,在路引上面卡一卡,说不得还能榨出来一点油水呢。 夏家万贯家产,哪里是轻易能够花完的?夏南天不得留点棺材本? 哪知道洛阳花会的人也跟着来了,闹哄哄到了堂前,何康元开口便夸夏南天仗义疏财,堪为百姓典范,虽然夏家已不再种芍药花,但花会却不会将夏南天除名,仍视他为其中一员。 又夸崔连浩,”府君治下出了此等高义之人,朝廷知道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奖赏?!“还热情替夏南天张口,”明日夏家粮队便要出发了,今儿赶来办路引,还要麻烦府君大人了!“ 夏南天自听得家里小厮来报,府门外有差役转悠,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崔府君恐怕是已经打起了他家的主意。如今他便仍做个不知情的模样,只站在何康元身边连连谦虚:”何会长说哪里的话?保家卫国人人有责的,我只是尽了一个大齐子民应尽的义务!“顺便欣赏府君大人的神色。 崔连浩见他这谦逊模样,内心暗骂:蠢货!真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但当着整个洛阳花会的人,又不能不顾惜自己的官声,只能笑着将夏南天也夸一回,说是要上奏朝廷嘉奖他,又吩咐手下胥吏尽快去办理前往燕云十六州的路引。 *********************************** 夏家的粮队准备齐全,出发的时候已进入了腊月,天气严寒,也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了。夏芍药裹成个粽子,怀里还抱着个手炉,做男儿打扮,别过了父亲与儿子,坐上了马车,跟随粮车队伍前往燕云十六州。 洛阳城十三家镖局,十五家车马行,如今都听她一个人调遣。 才出了洛阳城十五里,远远便瞧见了一队人马,也是板车连着板车,车上装的满满的,上面盖着油布捆绑好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龙虎镖局的总镖师趋马近前来,敲了敲车窗,“夏少东,前面也有个商队,东西瞧着只有咱们的三分之一,派了人过来,说是想要跟着咱们一起走。” 夏芍药掀了车帘,瞧一眼乌压压的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邬师傅走过长路的,还要麻烦邬师傅端详。” 洛阳十三家镖局,龙虎镖局为首,不但镖师人数众多,趟子手机灵,保镖几十年从无失手的,在洛阳城口碑极佳。其余的十二家镖局以龙虎镖局马首是瞻,而邬成道年约四十,为人精明干练,乃是龙虎镖局的总镖师,在洛阳城难逢敌手。 夏南天此次花了重金请他,便是为着行路安全。 邬成道听得夏家少东并没自做主张,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至少是个明理好说话的金主。走镖的最怕遇上胡搅蛮缠的客商,不懂不说,还对镖局的行进路线速度指手划脚,强行安排,本来能避过山匪的,偏要撞上混战一场。 邬成道虽然不怕山匪,但走镖还是盼着沿途平安的,不然人员折损率也让人头疼。 大队人马直走了一日,中午也只匆匆啃了点干粮,到了天擦黑才停了下来,却还是未瞧见下一个城镇,只能露宿野外。 停下来之后,镖局的人开始安营扎寨,夏芍药下了马车,披着玄狐皮的大氅,围着围兜,裹的严严实实的下了马车,保兴跟着她把风,往树林里去解决了水火问题,寻了溪水净过了手脸,又沿着原路返回,营地里已经架起了篝火,邬成道带着人去猎野物去了。 天寒地冻,她在马车里坐了一日,手炉里的炭早就灭了,赌坊里的护院请她过去烤火。夏芍药慢慢踱了过去,坐在个枯木树墩子上,伸出手去取暖,正与其中一名护院计算路程长短,旁边猛不丁冒出道声音:“恐怕要走到过年去了。” “怎么是你?” 夏芍药大出意外,直似大白天遇见了鬼一般,眼前的人身着锦锻长袍,腰间悬着荷包玉佩,身上的狐狸皮大氅油光水滑,不带一丝杂色,面上笑意温和,唯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夏少东有勇气千里送粮,我一个大好男儿既不能为国效力,整日庸庸碌碌,除了有点银子,还能做些什么?” 他身后跟着长随,手里提着小马扎,立刻便打开来请他坐下。夏芍药顿时露出笑意来,“公子真是讲究,行路也带着马扎。只我没想到何大公子能够丢下日理万机的生意,往燕云十六州跑。你这送的是什么呀,总不会也是粮食吧?“这就有点拾人牙慧了。 何大郎勾唇一笑,似瞧出了夏芍药的心思,“我怎么会做拾人牙慧的事情?这不是想着夏少东送粮,边关将士腹中有粮,身上也不知道有无寒衣,我便派人制了御冬的寒衣,一起送过去,咱们的将士吃的饱穿的暖,难道还打不死辽狗?” 夏芍药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大公子思虑周全。” 一时邬成道猎了野味来,分了他们这边几只兔子,那跟着保护夏芍药的护院便拿到溪水边去收拾干净了,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只等到肉色油亮金黄,洒些盐巴,便给夏芍药递了一只过去。 她提着一只兔子,无处下手。 怪道夏南天不放心她,她这出远门的经验接近于无,走过最远的路便是洛阳城郊,不是自家庄上便是护国寺,吃食自有专人料理。素娥提起要跟着她服侍,都被她拒绝了,想着自己生活尚能自理,没想到头一顿晚餐就傻了眼。 何大郎转头瞧见她这模样,顿时朗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还有让夏少东为难的事情!何某愿意效劳!“接过她手里的兔子,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来,从上面片了一片肉下来,保兴见机,立刻回马车上去拿了碗筷下来,递了给夏芍药。 夏芍药端着碗,吃一块,何大郎便削一块兔肉给她,见得她小口秀气的吃着,低垂着头,裹的圆乎乎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以及一双素白纤手,鬓角一缕青丝偷偷跑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坐在荒山野地里吃的香甜,不知不觉间眸色便深浓了,直盯着她吃了十来片兔肉,她摇头不吃了,他这才提着剩下的兔子啃了起来,只觉滋味肥美,倒比自家酒楼细致烹调过的兔肉还好吃。 既然知道了是熟人,夏芍药便放下心来,夜里住在帐篷里,保兴便要睡在她帐篷外面,说是替她守夜。 时值隆冬,夏芍药哪里忍心,便让他将帐篷支到自己帐逢旁边,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很快听见了。 保兴拗不过她,嘴里还嘀咕:”我答应了姑爷跟老爷,要照顾好姑娘的。“ ”你若在路上冻病了,还得我来照顾你,到时候就不是你照顾我了。“夏芍药真拿这个实心眼子的人没办法了。 ********************************************************* 辽国上京城外外,乌丸川衰草及膝,下了一尺厚的雪,觅不到食,飞鸟不停。乌丸川上有乌丸山,赵六及夏景行带着一队齐军长途奔袭,藏匿于此。 赵六扮做个辽人模样,往辽国上京城去了好几趟。许是如今捷报频传,辽帝御驾亲征,整个上京城洋溢着大胜后的喜悦,时不时便能瞧见押解着的一队衣衫褴褛的汉人而来,脸上表情都是被奴役后的麻木。 辽国大军压境,燕云十六州防线太长,燕王回救不及,连失数州之下,不得已便将夏景行与赵六带着的前锋营以及斥候营派了出去,在幽州城破之时,趁乱冲了出去,直奔辽国上京。 幽州城破之日,正是夜半时分,有燕王带兵引的辽帝耶律璟的注意力,夏景行与赵六竟然突破辽人重围,带着五千人马顺利冲出关,收拾残部,点算人头,竟然折损了两千人。他们奔波在千里草原上数日,凭着赵六多年做斥候的经验以及方向感,沿途还顺手打劫了辽人的上部落,竟然教他们真的在二十日之后奔到了辽人上京。 燕王久等朝廷援军不到,粮草也渐渐不继,却是太子听得燕王接连战败,督促粮草便不再用心,齐军在天寒地冻之时,破冰卧雪的与辽人作战,眼见得边关难保,这才想出了围魏救赵的计策,派军中最精锐的前锋营长途奔袭如今空虚的辽国上京城。 听说辽帝耶律璟夫妻情深,与皇后萧玉音乃是少年夫妻,彼此相伴,若是听到萧玉音有难,耶律璟必定回军去救,到时候燕云十六州便有救了。 只派出去前往辽人上京的前锋营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原本就已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夏景行怀里还揣着匆忙之间写给妻子的遗书,只是最后也没选择寄出去。 路上打劫的辽人小部落总算缓解了他们的粮食危机,又深恨辽人在燕云十六州的屠城之仇,夏景行与赵六带着大齐将士将这三个小部落屠戮一空。 靠着沿途打劫,这帮人将大齐军服换下,当场烧了,全换了沿途抢来的辽人过冬的皮衣皮袍皮靴子,如今这支三千人的队伍远远瞧着就跟草原上的牧民没什么区别,只开口才能听出大齐口音来。 ”兄弟,这天也忒冷了些,原来抢来的牛羊肉好像也不多了,这些日子还得寻个小部落劫一票。我可打听清楚了,辽人的皇后到了腊月就会出宫,往自己娘家去,你砍了人家哥哥,妹妹回娘家安慰老娘,咱们到时候往城里冲,劫了这辽人皇后,顺便在上京城大闹一场,能烧便烧,能砍便砍,遇上汉人就放开了让他们自己抢马回,有命的兴许还能回到大齐。“总归是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 夏景行搓着手,往火堆面前凑了凑,”上京城难道没皇子驻守?“ 赵六嘿嘿一乐,”辽人大约也跟咱们一样,到了年纪便给儿子分了牛羊土地部落,划个地盘儿让他们去生活。耶律璟成年的儿子只有两个,如今都离这儿远着呢,听说此次御驾亲征,辽帝也没带自己儿子,我估摸着难道他最信自己的弟弟?” 这可就不知道了。 夏景行嘀咕:“怎么这辽人的皇子就不来抢夺大位呢?趁着上京城空虚,抢了亲爹的位子,辽人内乱,咱们还费什么事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V章 第六十四章 腊月初八,辽国皇后萧玉音从延昌宫移驾,前往自己父族的部落,才出了上京城十公里,就遇上了上千人的队伍,冲散了护卫队,包围了凤车。 萧玉音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女子,更何况她还追随辽帝耶律璟多年,见识过了无数的鲜血与战争,周围的喊打喊杀声并未吓着她。 她撩开帘子,见外面这群人身着辽人服色,但是行动间却分工明确,极有默契,心里不禁暗自揣测这些人的来历,到底是辽人内部听得辽帝亲征,这才趁机作乱,还是草原上的流寇,无意之中撞上了才想着来捞一票就走? 身边的宫女要护着她,她却回身从车内拿了自己的弓箭出来,箭去如流星,向着场中的流寇射去。 场中厮杀正在激烈处,夏景行身侧的一名儿郎突然满面痛苦的倒了下去,后心正中处插着一把金翎羽箭,他顺着箭来的方向去瞧,恰瞧见场中的凤车之上,一名中年华服的女子紧抿着唇,又一次拉开了弓…… 该如何形容夏景行此时此刻的情形呢?! 假如能近得了赵六的身,他都要摇着这家伙的双肩问一问他:辽国皇后还会射箭,搞不好还会近身搏斗,这些兄弟你没打听出来吗? 因为这一发现,夏景行及时调整了战略,对辽国皇后以及她身边的四名宫女都谨慎了起来,这才没出大乱子。 萧玉音虽然人到中年,但是意外的马术极好,射人也极有准头,连着射中了四名大齐兵士,骑了匹马就要往上京城跑,还是夏景行与另外一名前锋营的兄弟用绊马索合力将她拦住,她人马上摔落到了地上,顺势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来,便向着来人狠扎了过来…… 而她的那四名贴身宫女也与她一般二无,皆是夺了马匹跟着要跑,被拦下来之后,跟大齐军士拼起命来,眼神跟草原上的母狼差不多,透着一股狠戾与绝决。 萧玉音今日出行,带了四五百名护卫,原本就有些轻忽大意了,最后被夏景行跟赵六带来的人砍杀殆尽,只大齐军也有三四百人或受伤,或当场死亡。 那四名贴身宫女见萧玉音落到了这帮流寇的手里,各提着一把弯刀来拼命,却被大齐军士围在当中,很快便丢了性命。 这些大齐军士经过与辽人的残酷对决,一路之上又见识过了辽人奴役大齐百姓的残况,不说是遇上打劫的辽人部落,都是不分男女老幼通通屠戮干净,就算眼前的辽人宫女貌美如花,也丝毫生不出怜香惜玉的心。 萧玉音见得这些流寇不言不语,却出手狠厉,毫不拖泥带水,就算是她开口许诺金银财宝,都没能打动他们,还是群起而攻之,斩杀了她的贴身宫人,心中寒意渐浓。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细瞧这些人的眉眼,尽皆冻的面皮紫黑,嘴唇上还咧着血口子,也有因为厮杀之中掉了护耳的帽子,甚至能瞧得出他们耳朵上皆生着冻疮,皮袍子并不合身,萧玉音心里已经开始生疑了。 就算是听得辽帝亲征,生了内乱,那些手握权柄的辽人贵族的护卫也不致于打扮成这样,而这些人身上的辽人服色大多是部落平民的服色,但他们神色却又不似一般流寇带着天生的凶悍鲁莽气息,相反,还显的训练有素。 这时候,萧玉音心里已经终于有了个害怕的猜测,”你们……是齐人?“ 大约只有齐人才会恨她如骨,宁可不要金银珠宝也非要不计代价的捉到她,这从可汗捷报频传来看,也不算是意外了。 赵六笑嘻嘻上前来,用辽国话向萧玉音道:“皇后猜想的没错,这不是……你家大汗跑到我们大齐去,迟迟不肯回来嘛,我们也是没辙了,总不能眼看着辽帝直奔我们大齐的长安城去嘛,只能请皇后走一趟了。得罪之处,还请皇后海涵!”还似模似样朝着萧玉音行了个礼,但态度可带着说不出的轻慢。 萧玉音冷笑一声,“你也太小看可汗了,他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停止南征?”她居然会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 没有了语言障碍,沟通也不用非得靠赵六了,夏景行摸摸下巴,无奈一叹:“是啊,你们大汗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停止南征,但是他若听到消息,有人直捣他的老巢,并且皇后也失踪了,他的延昌宫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萧玉音神色间终于有了丝松动,“你们敢?!”这帮齐人……也许真的会做出这等事情。 夏景行一挥手,“绑起来,塞住了嘴巴,今晚就让辽后瞧瞧咱们敢不敢烧了延昌宫!” 手下儿郎立刻便拿出粗麻绳,将萧玉音绑了个结结实实,哼着小曲丢到了马车里。 萧玉音没想到自己在大后方,也能落到齐人的手里,简直是意外之劫。 **************************************************** 草原上的夜风,冷的浸骨。 这天晚上,游荡在草原上的饿狼顺着血腥味儿一路寻到了齐军与辽后护卫队厮杀过的地方,美美的饱餐了一顿。甚至不用夏景行他们打扫战场,萧玉音的数百护卫连同贴身宫人都消失在了这片草原上。 而他们骑的马匹,早被大齐军队带到了乌丸山上。 晚上看守着萧玉音的乃是夏景行在前锋营的心腹,一直跟着他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当初一起训练的许多兄弟们都倒下了,这两人却一直活着,陪伴着夏景行从进了前锋营至今。他二人被留下来看守萧玉音,还心有不满:“夏头儿不肯带着咱们兄弟去,是嫌咱们兄弟没用吗?” “你们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吗?” 两人面面相窥,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皮,“哪儿能呢?咱们兄弟可坚决不会给夏头儿拖后腿!” 夏景行被这两人逗乐,临别之时又正色道:“若是我跟赵六哥都不能回来,以后这支队伍就要你们俩好好带着了,你们要带着兄弟们在草原上游荡,多灭几家部落,最好是让辽帝觉得他手底下的人都乱了起来。” 后方都乱了起来,皇后都失踪了,就不信耶律璟还能安心在前方征战。 这两人没想到留下来的任务更为重大,只能目送着夏景行下赵六带着两百精壮离开,赶着最近打劫来吃剩下的羊群以行脚商人的名义直奔上京城,准备在打劫了辽国皇后之后,再往上京城大闹一场。 他二人如今算是前锋营的小头目,还跟斥候营剩下的几人联络感情:“兄弟别怕,有咱们在定能保你们活着离开草原。” 当初冲出重围之时,斥候营折损最大,前锋营的折损率极低,因此如今能够并肩活着打马到了乌丸川的,大部分都是前锋营的兄弟们。 半夜的时候,上京城里火光冲天,前锋营的人将萧玉音押了出来,站在乌丸山上,让这位辽人皇后瞧一瞧延昌宫的大火,还要说几句风凉话:“啧啧,也亏得咱们头儿心善,这才将辽后给救了出来,不然今儿她可就要葬身火海了,那死法可不好看。” 萧玉音目眦欲裂,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嗓子里似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远远看着上京城内的大火,却无能为力。 她现在面对着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齐军,对辽人不会怀有一点点的善意。 看守的齐军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大畅,忽想起一桩事来,轻笑一声,拍了下身边兄弟的肩:“哎哎,说起来有件事儿你们注意到没?萧家兄妹俩倒是挺倒霉,都落在了咱们头儿手里。做哥哥的死在了咱们头儿手里,如今做妹妹的也被咱们头儿给绑了,咱们头儿真是萧家人的克星啊!” 他心里隐隐不安,生怕夏景行与赵六回不来。 这两人,一个指挥有方,一个打探消息有一手,配合无间,才能带着他们一路从燕云十六州跑到辽国上京来。 说得这句话,不过是在给自己壮胆,也顺便刺激下萧玉音。看她忍的那般模样,好生辛苦。 果然萧玉音听得这话,嗓音都变了,略微带着些颤音:“谁?你们说的谁?谁是萧家人的克星?”是哪个杀了她的哥哥? 那人却似没听见一般,转身便与身边的人调笑,多是些辽人如何如何该死,狼子野心掠夺别国国土,百姓之语。 萧玉音都快疯了,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前后左右围了十来个粗汉,就算她要上个茅房,山坳周围也围的严严实实的,生怕她顺着小路跑了。 “到底谁杀了我哥哥?是谁?” 接到萧成龙的死讯,耶律璟不敢拿战报给她看,后来还是她听到宫里传出来的流言,找耶律璟相问才确认了这件事情,当时伤心了许久才总算接受了这件事情。耶律璟要出征的时候,她还请求辽帝为自己兄长报仇,一定要手刃杀了萧成龙的齐人凶手。 萧玉音家中只有萧成龙一位同母兄长,与她感情最深,其余兄弟们都是庶母们所出,大家都想着抢夺萧成龙手里的斡鲁朵,互相之间是连一点兄弟情谊也没有的。 没想到辽帝在齐人边关,而杀了她兄长的凶手却已经千里迢迢奔到了上京城,如今连他们的延昌宫都烧了。 远远看去,上京城的火势绵延不绝,也不知道这是到底放了多少火,恐怕不止延昌宫,就连百姓的家里也遭了殃。 “你们连平民百姓都不放过,你们会遭天谴的!”萧玉音喃喃,她已经确定了斩杀兄长的人就在上京城,自己不但不能为兄长报仇,还被仇人绑架。 先前不愿意再与她说话的那人忽冷笑一声,面色冷硬如霜冻的大地,“我们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辽人既想着南侵,占领汉人的万里江山,又喜欢汉人的文化,辽人贵族里有不少不但会说汉话,写汉字,还读过不少汉人的典籍,萧玉音便是其中之一。 她听到这话,想想自己宫里那些汉人奴隶,终于绝望的闭上了嘴。 战争就是这样,辽人掠夺了大齐的百姓为奴,她不觉得有什么,只觉正常。但是当自己治下的百姓奔走呼号,家业生命毁于一旦,这时候她才会体会到战争的切肤之痛,才会觉出辽人对大齐百姓的残暴不仁。 天快亮的时候,静静在乌丸山上站了一夜的前锋营的军士们情绪都前所未有的低落了下来。 虽然,执行这场任务,出发之前大家早就做好了此生也许只能埋骨他乡,不能再回归故国的准备,但是真正有兄弟倒下去了,在自己眼前失去了生命,心里还是会难受不已。 直到天光大亮,远远的听到了马蹄声,直朝着乌丸山奔了过来,身后烟尘四起,他们才精神一振,“不会……不会是夏头儿跟赵头儿回来了吧?” 萧玉音听到这声音也是忽的精神大振……会不会是这帮齐兵露了行踪,所以才会被上京城的守军发现? 事实上,这次耶律璟南征几乎倾巢而出,上京城守兵只有五千,但对外却宣布留守两万,只是防着辽人内部作乱。而耶律璟即位这么些年,辽人被他强权统治,这些年再没有作乱的消息。没想到辽人被迷惑,上京城只皇后留守,各处的部落首领便不再前来上京城,最后却让不知内情远道而来的齐人给钻了空子。 前锋营里点出一半人马,前去迎接夏景行与赵六,另外一半人看着萧玉音,为了以防万一,有个军士还将自己怀里揣着数月都未曾洗过的帕子团巴团巴,塞住了萧玉音的嘴巴。 一股酸臭味冲鼻而来,嘴巴里是奇怪的咸咸的腥腥的味道,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萧玉音弯腰欲呕,那军士威胁她:“你若是吐在我帕子上,不管吐出什么来我都会让你吞回去的。” 萧玉音忍了又忍,眼眶都红了,终于将这股呕意给压了下去,又伸长了脖子去瞧。 乌丸川上,打头的是一队只有十几人的队伍,正是昨日劫杀了她的车队的齐军,身后紧追着的足有上千人,皆是上京城中巡卫的服色。 萧玉音喜上眉梢,想发声却被塞住了嘴巴,只能看着山上的齐军冲了下去,很快便与山下巡卫战成一团。 昨晚烧了上京城的十几人被接应的人护着上山来,一刻钟后已经到了眼前,身上皆十分狼狈,有沾着血迹的,也有皮袍子被火烧去了半幅下摆的,也有丢了皮帽子的。 守在山上的齐军并无一人问起,去了两百人,为何只剩下了十几人,只对这十几人能够活着回来,表示了欢欣鼓舞:“夏头,我就知道你们能回来!” 夏景行满脸疲累,胡子拉茬,嘴上都是血口子,“我如果不将赵六带回来,你们岂不是要在草原上迷了路?”他将赵六从马上抱了下来,赵六背上袍子教血浸透了,嘴唇苍白,勉强坐在马上,被夏景行轻轻一伸手,便要跌下马来的样子,如今落在夏景行怀里,却依旧嘻嘻哈哈的笑,“这下知道我的重要了吧?”不小心被碰到了伤口,眉头便拧了起来,“辽狗真他妈不是人,一刀下来差点砍断了爷的脊梁骨!” 他们出来都带着刀伤药,还有从辽人部落搜集的草药,这会儿便有人接过赵六,将他抬进了帐篷,解开了袍子来敷药,见到背上长长一道刀伤,还好冬天穿的厚,皮袍子也卸去了不少力道,不然还真要砍断他的脊梁骨。 山下面,正战到激烈处,那股辽人却忽的被领头的喊住了,渐渐退出了战圈,只做个包围之势,大约是见得山上还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万没想到乌丸山竟然藏了这么多匪人,便不肯轻举妄动了。 夏景行见状,也让军士传令撤军。 山下的齐军便缓缓后退,见得辽军并无攻上山来的打算,很快便兵合一处。 赵六敷完了药,从帐篷里出来,站在夏景行身边与他一同观战,“这些辽人是要做什么?不会是去搬援兵吧?我瞧着上京城里的守军也不多嘛,满打满算连上万人都没有。” 萧玉音听得眉头皱了起来,方才的欢喜之色便淡了下来。她原还想着,若是齐兵惊动了上京城守军,说不定守军还能救回自己。可忽又想到,城中守军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失踪了,还当她带着护卫队回萧家斡鲁朵了。 夏景行便开始分配人手,一队人担任守卫,一队人弄吃食,再留一队上百人看守萧玉音,其余人开始休息。 “只要耗到了晚上,咱们就好办了。”他催了赵六去休息,“外面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你这会儿养伤,如果这帮辽人能够等到晚上,咱们就好办了。” 大半天跟这些辽人拼个半死,被他们发现了辽后在齐军手里,若是再引来了城里守军倾巢而出,到时候就麻烦了。 城里的辽军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当占山为王的流寇,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又摸不清人数,所以才不肯轻举妄动。 果然夏景行的猜测是对的。 昨晚上京城中半夜多处大火,延昌宫四门分别被射入火箭,多处殿阁起了大火,好好的一个宫殿被烧的不成样子,宫中守卫暗自庆幸帝后皆不在宫中,却又害怕帝后回来如何交差。 而上京城中多处宅院也同时起火,巡夜的守卫四处追缉纵火犯,有说来了上千人的,有说来了数百人,辽人百姓大半夜从被窝里钻出来,披着皮袍子出了大门来瞧,黑天半夜便被当头一刀斩首,扑通一声惨死在了家门口,后面跟出来的家人见势不好,回身要再去寻兵器,却被人从身后砍个正着…… 夏景行带着的这帮人皆是不要命的打法,放完了火便提着刀四处砍人,已经抱着回不去让辽人上京大乱的想法,将生死置之度外,摸黑游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逢人便砍,不知道多少上京城中百姓因此而遭了殃。 城内守军接二连三的接到报案,这会子也顾不得了,都忙着去救火了,若是遇上形迹可疑的人,才要张口审问便被当头一刀,跟着的同伴便齐齐扑了过去,与这嫌疑人战在了一处……结果很是惨烈。 对方根本是存着不想活的心思,而城中守军却还想抓个活口,弄明白大火跟杀人案的缘由。 上京城中守军原本五千,经过昨晚混乱,就折损了七八百,而萧玉音带走了四五百,这已经是一千多人了。 等到天亮,城中守军准备派人去追皇后凤驾,禀报城中内乱,原本只开了西门,却没想到夏景行与赵六等人正在此处藏匿,教他们瞅准时机,便冲了出去。 守军见势不妙,只能派兵缉拿这帮流寇,哪知道一直追到了乌丸山,却见他们竟然还有不少同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驻扎在此的,更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派人回城去禀报。 ************************************** 傍晚的时候,城中又派了一千人来,守在了乌丸山下,却还是未曾攻山。 赵六已经发起烧来,被夏景行指定了两名身体强健的前锋营将士护好了他,直等夜幕降临。 城中守将也是束手无策,对眼下局势大为头疼。 经过一日清点,延昌宫被烧毁的宫殿足有六七座,而城内的民居被烧毁的更是不计其数,到处是一片片的废墟,更有普通百姓的人命案子数百起,茫无头绪。 守军的尸首认领了回去,城中丧命的百姓尸首自有家人认领,多出来的尸首便无人来认领。 守将乌察命人将这一百多的无主尸首拖到了官衙,亲自带着人来扒光了辩认,从身上的刀伤到手上的茧子,最后骇然得出个结论:恐怕这些人不仅仅是流寇,更像是长期训练有素的兵士。 城外追击的兵士来报,发现乌丸山上聚集了大批的流寇,人数众多,目有尚不确定有多少,因此派出去的人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守在了山下,乌察就更伤脑筋了。 乌丸山有不明来历与数量的流寇,而城中大乱,折损许多守军,百姓伤亡数目不等,延昌宫被毁,如今城中守军只有三千人了,他想来想去,也不敢倾巢而出,唯有再派一千人去守着乌丸山,又派人紧急向附近的斡鲁朵求援。 但此处乃是大汗的地盘,占地颇大,离最近的斡鲁朵路程也极远,就算是紧急救援,援军星夜而来,恐怕也到五六日之后了。 大冬天的,乌察额头的冷汗不住往下落。 *********************************** 夜半时分,萧玉音坐在冷硬的地方,冻的直哆嗦,看着齐人将坐骑点选一遍,受伤的脚力不太好的马匹都被拉了出来,足足有四五百匹,许多人上手,往这些马匹尾巴上扎了涂着油脂的枯树枝,她猜到这些齐军的用意,便连连摇头,想要阻止他们。 ——这帮野蛮人,根本不知道马匹对于草原上的人意味着什么。 可惜压根无人愿意听她的意见,见她使劲摇头,还取笑:“辽后这是犯什么病了?头摇的停不下来!”引来笑声一片。 只听得夏景行一声令下,这些马匹尾巴上绑着的枯树枝便被渐次点燃,当先的马儿感受到了热意与疼痛,率先朝着山下冲,其后所有被点燃尾巴的马匹齐齐嘶鸣,朝着山下冲过去了。 山下的守军接到乌察之令,先别贸然攻山,等援军到了再将这些人一锅端了。这时候除了巡逻军,其余的都已经钻进了暖和的毡帐,哪知道正在打盹,就听得外面的惊呼声,急忙钻出帐篷一瞧,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山上窜下来一队火球,近了才发现是一队被烧着的马,疼的横冲直撞,来的方向正是向着他们的营地。他们正要避开,身后紧跟着的流寇便掩杀了过来…… 乌察是天亮之后才得到的消息,守在乌丸山下的两千人折损过半,而山上的流寇不知所踪,也不知道趁夜去了哪里。 五日之后,派往萧家斡鲁朵求援的人回来了,面如土色的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大人,皇后并未回到娘家,萧家不知道皇后驾临……”他身后,是萧玉音的父亲萧珙,铁青着一张脸直冲了进来,那气势瞧着似要将乌察给乱刀砍了。 ************************************************************* 大齐同光三十三年正月初七,辽景宗八年,耶律璟在应州收到上京城急报:辽后萧玉音失踪。 随同急报一起前来的,还有萧玉音的亲爹,大丞相萧珙。 耶律璟没想到自己出征,后院起了火,见到萧珙进了王帐行礼,忙请了他起来,“皇后……真的失踪了?”还不能信。 乌察已经在上京城里洗好了脖子,等着辽帝的雷霆之怒。 萧珙自得到皇后失踪的消息,已经派人前往各处打探,希望能查出萧玉音的行踪,他自己则亲自前往燕云十六州,寻求耶律璟的帮助。 耶律璟与萧玉音从小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孩子也生了五个,只当初征战,四处奔走,却只养活了两个儿子,其余的全部夭折,对于皇后,他是深怀着敬意与愧疚的,若非自己带着她四处征战,其余三个孩子都能活下来。 燕云十六州如今已经攻下十二州,还有四州正在苦守。 耶律璟有信心自己能够在年内拿下其余四州。但皇后失踪,这使得他此刻心乱如麻,雄心壮志都被这消息给打击的瞬间消失大半,只想立刻派兵进入草原,找到萧玉音。 “大丞相可有什么线索?” 萧珙来的匆忙,派出去的人还在路上,“阿音此次如果不是被哪个部落掳去,就是落到了流寇手里。”遂将萧玉音离开上京城的当晚,城内便出现了大火动乱之事讲了,他自己也亲自瞧过了那些死去的流寇,眉毛都拧了起来,“还有一种可能,那些流寇并非真正的流寇,而是大齐军假扮的。臣在其中两名流寇扒下来的衣物里看到了绣功精细的帕子,被贴身藏着,想来是重要之物。找了绣娘过来看过了,说是汉人的绣法……” 耶律璟听到这话,颓然朝后坐倒,“阿音若是落到大齐军士手中,也不知道要被怎生折磨……”简直不敢想象。 正如辽军以折磨大齐百姓为乐,同样的落到大齐军士手中的辽人日子也不会好过。 普通军士受折磨耶律璟并无感觉,但是萧玉音却是万万不能落到齐人手中……他哪里舍得萧玉音再受半点委屈?! 耶律德光听到信儿过来的时候,耶律璟已经吩咐了手下收拾行装,准备回兵,坐镇上京,开始寻找萧玉音。 “皇兄这时候回兵,咱们费了两年的功夫,才啃下了燕云十二州,岂不白费了?” 耶律璟目光里暗藏着风雷云动,到了嘴边只有平淡的一句话,“我要去找你嫂子。” 耶律德光与兄长别的地方都十分合拍,唯独女色上头完全说不到一处去。他如今年近三十,身边女人来来去去,崽子都生了十几个了,正妃也换了好几茬,侧妃更是如流水。也许今儿还是女奴,得了他的欢心,明儿便能做侧妃,过得三五日被玩厌了,又被打回去做女奴。 因此,他压根不能理解耶律璟对嫂子萧玉音的深情,刚开始只觉得这是因为耶律璟需要萧家的襄助,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这兄长早就因为萧玉音而傻了。 “皇兄,皇嫂咱们派人找,就算是翻遍整个大草原,也能将她找出来,用不着你亲自去找。拿下燕云十六州,还需要皇兄亲自来坐镇,万不能丢下战事不管,就为了寻皇嫂,耽误了正事怎么办?” 耶律璟此刻哪里还听得了劝,直恨不得指着耶律德光的鼻子让他滚出去,忍了又忍才将急怒压下,“你皇嫂向来待你不错,怎的她出了事,你就能拦着我不去找她呢?” 耶律德光都快要疯了,只觉得兄长不可理喻,就为了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更何况萧玉音可从来不是什么温顺的性子,但凡兄长多瞧两眼宫里美貌可人的宫女,她都要竖起眉毛骂人了。 失了这样霸道的皇后,不是正好娶个温顺和气的进来吗? 以后想要多少女人,还不能得? 怎么兄长就是想不明白呢?! 萧珙在帐外,听得耶律德光跟耶律璟大声争执,兄弟俩吵的急赤白脸,差点打起来,最后耶律璟一掀帐子怒气冲冲的出来了,“我已决意带十万兵回上京城去,剩下的人交给你,战场上的事情你看着办。” “皇兄——” 耶律德光追出来,耶律璟已经大步朝前去了,身后跟着的萧珙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萧珙儿女众多,但唯独萧成龙与萧玉音跟耶律璟关系最为亲密。前者已经战死,后者……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就算是萧成龙活着,也及不上萧玉音在耶律璟心里的重量。因此,无论如何这个女儿都要找回来,不容有失。 而耶律德光阻止耶律璟回去找萧玉音,这多多少少让萧珙心里不痛快了起来。 ************************************************* 正月初十,夏家与何家两队人马终于进了儒州城。 如今燕王正苦守在此,朝廷粮草早已经不再按时发放,派来的援军也还在路上,大齐军苦苦支撑,听得来报,有夏家粮队前来送军粮,燕王便皱起了眉头。 他房里有个樟木箱子,里面装着整整五千人的兵牌,那是前锋营与斥候营的人离开时自身上解下来的。 他们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能回来! 最上面,是夏景行与赵六的兵牌。 这是大齐每个将士的身份凭证,将来战亡了,便将这兵牌送到兵部,核实战亡情况,再经由兵部发还战亡者家人手中。 夏家军粮,难道会是夏景行家里来人? 他亲自去城门口迎接。战乱之际,能自筹了军粮送至前线,此等高义足令三军铭记。 验过了路引,城门大开,长长的军粮以及棉服队伍缓缓入城,邬成道打头,身后跟着镖师与趟子手,护卫着粮车。见到了燕王,他便下马行礼。 “夏家是洛阳城的夏家吗?” “殿下有先见之明,正是洛阳城种芍药花的夏家。夏家父女散尽家财,筹得粮队,由夏家少东亲自押着前来。夏家少东在路上受了凉,此刻还在后面马车上。” “夏家……少东?” 燕王还当他听错了。夏家少东可不就是夏景行的媳妇儿吗? 他跟随自己来到幽州,一别两年多,没想到妻子千里送粮,丈夫却在辽国草原上,生死难测。燕王忽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沉甸甸的,似被什么重重的压着一般。 夏家父女高义,而他……也许要让夏芍药失望而归了。 夏芍药的马车到了燕王驾前,保兴掀了马车帘子,夏芍药下得马车,见到燕王神色便忐忑了起来,上前见过了礼,又将粮草数目帐册递了过去,“这是此次夏家所筹军粮,麻烦殿下派人点算。” “夏少东远道而来,不如先去歇息?”燕王接了帐册,转手交给了身边近卫。 夏芍药的心忽的便沉到了谷底。 燕王面上笑意勉强,虽将她谢了又谢,道她此次送来的军粮解了眼前燃眉之急,但却绝口不曾提夏景行的近况。 她忽的咳嗽了起来,路上着了风寒,原本就发着热,这会儿再忍耐不住,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如急雨而下,重重敲在燕王心上,似要咳出五脏六腑一般。 身后紧跟着的马车上跳下一个衣冠华丽的年青男子来,眉目俊朗,到得近前与燕王见礼。 他递上了帐册,自我介绍是洛阳何家,自筹了五万两银子的棉服助边关将士度过寒冬,只是路上走的慢了些,这才到了开年才送了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有些担忧的窥着咳的厉害的夏芍药,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来,递了过去,“我这里还有些前儿在路上农户家里寻来的猪苦胆,让人熬成了汁子,夏少东先喝一口压一压?”越往燕云十六州走,环境越艰苦,百姓的日子也越难过。 夏芍药接了过来,打开抿了一口,咳嗽总算是压了下去,这才抬起头来,因为咳嗽,眼圈都有些红了,倒有些楚楚之意,只气势上却半点不弱:“多谢何公子!”路上得何大郎诸多照顾,倒让她对这人有了新的认识。 再去瞧燕王,目光里便藏了探究之意。 燕王对上这样的目光,心里更难受了。 当初送燕王妃走的时候,她就是这种目光,暗藏了担心却又努力故作坚强,还握着他的手道:“夫君,我在长安城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V章 第六十五章 广袤无垠的漠北草原上,夜晚的天空如当头罩下的黑色晶石,深不可测,其上布满触手可及的星子,黑暗冷澈高远却在呼吸之间,就连两步之内的面目都瞧不清楚。 萧玉音被反绑着双手,马上坐的久了,便觉得这双手臂也已经不属于自己。 与她同骑的齐人高大健壮,她若是乖乖坐着,还肯让她坐直了身子,若是闹腾起来,便将她如一袋栗米一般垂挂在马背上,不出一里地她便会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有时候,她都要佩服这帮齐人了,连个地图也没有,全凭着本能,竟然也能一路从漠北草原跑到漠南,而且坚定的绕开大部落,碰上出来放牧的百姓,或者不足千人的小部落,他们便上前去彻底消灭,带够五日吃食,其余牛羊畜生以及食物毡帐通通放火烧光…… 如果不是清楚他们的身份,萧玉音恐怕都要以为这帮人是草原上的流寇惯犯,作案手法老练,残忍暴*虐,杀人果决,毫无人性。 萧玉音年轻的时候也追随着耶律璟征战,虽然不曾亲自上阵搏杀,可断肢残骸没见少。那时候只想着尽快结束战争,待得耶律璟大位坐稳,这一切都会结束。部落内斗,稚子女人都能留得性命,连同牛羊马匹被当作战利品给战胜的一方带回去。 但这帮齐人只要出手,一个活口都不留,就连稚子老人都不放过。 萧玉音这些年安稳日子过惯了,也许上了年纪,心也渐渐变的柔软了,看到百姓将死之时恐惧惊惶的眼神,稚子无辜的哭喊,心里便开始不忍,等到这帮人停下休息进食,她终于忍不住去跟夏景行交涉,“你们只是想将我带走,何必要在草原上犯杀孽呢?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于心何忍?难道你们没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 年轻的齐人将军啃着抢来的烧的半生不熟的羊肉,深深瞧了她一眼,目光之中饱含着嘲弄之意,“我们现在做的还比不上耶律德光跟耶律璟在我大齐国土上做的十分之一。辽国倾四十万兵力在燕云十六州作恶,我们兄弟这才几个人?!”他皱眉咽下最后一口带着血丝的羊肉,大约是口感不好这才勉强自己硬吞下去。垂目去瞧自己粗砺有力的双手,笑容忽的绽开在脸上,生满了冻疮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辽人野心勃勃,非以杀止杀不足以浇熄耶律璟的狼子野心!” 萧玉音竟无言以对。 好多次,她回头看那些被齐人屠戮一空的部落,部落上空青烟袅袅,想象着在遥远的燕云十六州,辽人大破齐国各州,将齐国男女青壮押回辽国做俘虏,将老人稚子灭口,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约这些齐人兵士亲眼目睹同胞残死,心情便如同如今的她一般,痛心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吧。待到寻得机会,便要辽人血债血偿。但漠北草原上的死于齐兵手下的牧民百姓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自己的死亡与遥远的燕云十六州齐国普通百姓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她做不到视若无睹,却又救不了这些小部落的百姓,许多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这些普通百姓在自己面前倒下,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孩子蹲守在大人的尸体旁恐惧的大哭,被齐人毫不犹豫的挥刀砍下…… 人的生命何其脆弱,一个瞬间身首分离,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无分老幼,不分男女。在死亡面前,一切的外在身份都是假的。包括她在草原上高贵无匹的皇后的身份,全是假的。 萧玉音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白天被捆绑着塞了嘴坐在马背上颠簸,晚上睁眼看着草原上的天空由明转暗,彩霞满天被黑暗吞被,再由漫长的黑夜一点点透出光来,最后是太阳将整个草原整个世界都染上瑰丽的光辉,白日的杀戮仿佛只是一个不醒的噩梦,冗长而重复,奔跑、掠夺、杀戮……漫无边际,只有黑沉沉的夜才是安宁的,真实的世界。 赵六悄悄的观察了她许久,最后与夏景行商量:“辽后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怎么最近吃也吃不下,当初也是个丰腴妇人,如今都快瘦成一把柴了。最开始还会啰嗦两句,劝咱们不要杀老人孩子,最近却整日都不说一句话,精神恍惚,她不会死在草原上吧?” 夏景行在他背上戳了一指,见他全无反应,便知道他这是背上的伤好了,又开始闲操心了。当初离开乌丸山,赵六烧的就跟块火炭一般,险些以为他活不下去了。没想到这家伙捱过了一夜又一夜,虽然原本就瘦的身体又掉了一层肉,但总算是又开始活蹦乱跳了。其后还带着他们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好多次绕过辽人的搜捕,有惊无险的在他国做着流寇的勾当,且有越做越熟手的趋势。 “能做到辽后的位子,你觉得她会想不开活不下去吗?” 赵六想想自己得到的辽后个人信息,据说这也是位凶悍坚强的女人,觉得自己纯属想多了。也许人家就是安逸日子过惯了,突然之间被他们掳了来,过不惯这种马背上颠簸的日子吧。 “她大约是对本国百姓落到咱们大齐百姓一样的下场,被咱们如剖瓜切菜一般的砍杀,有些接受不了现实吧。没事儿,等再过两三个月大概就麻木了。” 赵六嘿嘿一乐:“反正咱们如果活不下去,也有个辽国皇后陪葬,也算不亏了。” 夏景行淡然一笑:“死不了的!咱们以前苦守在关内,辽人大兵压境,只知应敌。我如今瞧着这漠北草原上倒可放开与辽人大战。” 他们一路走来,将漠北与漠南草原山形地貌都摸了个透,二人时不时议论这些地方如何用兵,才能有效扼制南侵。 萧玉音起先只注意到了他们的杀戮,到了漠南之后,听得这二人在互相印证一路之上走过的草原山形地貌,夏景行随手拿个枯树,将山川河流随手画来,全无差错,始觉骇然心惊。 数百年间,汉人与辽人之间的战争多是辽人攻击,而汉人据关而守,改朝换代都从未改变过这种打法。 燕云十六州战线极长,齐人这才出动了两三千人,就闹的草原上鸡犬不宁,若是出动两三万人呢? 萧玉音不敢想。 她不敢再想下去,夏景行却毫不避讳她,特意当着她的面儿与赵六讨论:“六哥,你说咱们大齐还有关口天险可守,就算是辽人攻城掠地,也是一座城池连着一座城池,辽人就算攻占也得费一番功夫。可辽人部落全是毡帐,聚群而居,逐水草而迁徙,也就上京国都还有个城池,其余部落我瞧着倒极为好攻,烧杀抢掠,倒比攻城掠地来的容易的多。以往辽人不是喜欢打秋草嘛,以后咱们也往辽人地盘上打秋草,怎么样?!” 萧玉音瞬间面色惨白,她见多了各部落的混战厮杀,以及齐人屠刀下的辽国普通牧民,若是这齐人将领以后真用此招深入草原,果如他所说,辽国并无天险城池可守,那当真令人防不胜防。以后恐怕战局就会颠倒,并非大齐防备辽人,而是辽国防备齐人了。 赵六兴奋的拍了两下夏景行的肩:“哈哈哈哈这招不错,草原虽大可难不倒我老赵!” 萧玉音:“……” ********************************* 萧玉音担忧辽国未来的时候,辽帝耶律璟却发了疯的带着十万兵丁星夜兼程,赶回了上京城,见到满目疮痍的延昌宫,顿时火冒三丈,召了守将乌察前来。 乌察自知道皇后失踪之日起,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他头顶就像悬着一把大刀一般,只等着可汗回来之后,便会落下来。 延昌宫被烧毁,可以重新建造,但是皇后失踪,千头万绪,至今寻不到一点线索。他思来想去,唯有将此事推了给乌丸山上的流寇。 面见耶律璟的时候,虽然乌察的心都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但他还是忍着背上的汗湿,谎话编的十分顺溜,“……那伙匪人劫走了皇后,又烧了延昌宫,当时臣不知道皇后失踪,回头一想也只有这伙歹人才敢这般胆大妄为不怕死……” 耶律璟怒火涛天,见他一味推脱,却没什么有用的线索,更加震怒,当即下令将乌察拖下去关起来。 乌察腿一软便朝后坐了下去,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还有希望!只要可汗不是当时下令将他拖出去斩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皇后能够回来,他就有活命的希望! 耶律璟丢下燕云十六州的军务,回兵上京城,召集城中留守人员,连夜审问,越审越绝望,茫茫草原,又要让他去哪里寻人?! 第二日开始,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往漠北漠南漠西而去,开始在草原上进行撒网式的搜索。 辽国草原绵延千里,沙地戈壁,草原山脉,河流湖泊,十万辽兵撒出去,便如游鱼入海,激不起半点浪花,若非靠着鹰隼联系,三队人马都要失去互相的影踪。 直搜了两个月,除了前往漠北漠南的军队发现几十处被烧的部落,却连萧玉音的半点影子也没寻见。 ***************************************** 比起耶律璟的绝望,夏芍药这两个月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路上的时候,她还能骗骗自己,也许丈夫受伤了,正在军中养伤,又或者在战场上还未下来,但真等她到了儒州,交完了军粮,隔日再去求见燕王,便被挡在了儒州府衙大门口。 守门的军士知道她便是定远将军的妻子,千里送粮,解决了目下军中缺粮的困境,对她倒是格外的客气尊重,只仍是挡着不肯让她进去,“夏夫人,殿下有紧急军务要处理,正刻与其余将军们在商议。” 夏芍药心里着急,便在衙门口不肯走,抱着手炉转圈圈。 燕云十六州的冬日要比洛阳冷上许多,她身上裹的极厚,却仍是冷的不行,踩着衙门口的积雪愣是走来走去等了三个时辰,从早晨等到了下午。守卫实在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劝她:“夏少东,殿下真的在忙,他如今有空,小的一定回禀,要不您先回去吧?” 夏芍药万般无奈,好言好语打听,“小哥可知道我家夫君的消息?他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总有个话儿吧?!” 守卫摇摇头,歉然道:“小的真不知道!”前锋营与斥候营每次执行任务燕王亲自下达,不止寻常兵士不知道,就算是别的将军也未必知道。 夏芍药从怀里掏出了个荷包,里面塞着二两银子,硬往他手里塞,“给小哥添杯茶钱,小哥行行好,就告诉我吧?!” 守卫慌不迭往外推,“小的真的不知道定远将军的去向,银子小的真不能收,有夫人送来的粮,营中兄弟们都感念夫人的恩德,若是小的再收了夫人的银子,那小的还是人吗?” 夏芍药见这守卫果然不知道,并非有意搪塞,只能怏怏而回。到得下处,正碰见何大郎回来,身后的长随还抱着厚厚一沓皮子,见到她还招呼一声:“夏少东,这儒州城里的皮子可真是便宜,不给家人带些回去?” “大公子这是要回去了?” “难道夏少东不回去?”何大郎抬头瞧她,见她眸色黯淡,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便知定然是为着她那赘婿而担心。他倒是使了银子去探听过,但燕王治军严谨,除了对外传说的定远将军失陷敌营,竟然再打听不出旁的来。 想想夏景行斩了辽帝的大舅子,落到辽人手里,哪还有个好? 恐怕夏景行早已经身首异处,也不知道尸首被扔到了哪里,恐怕这辈子都寻不回来了。想至此处,何大郎声音便不由自主的放柔了,“夏少东不回去,不怕家里老父跟幼子担心吗?” 夏芍药苦笑,仰望儒州的天空一眼,但见蓝的透澈清冷,呼吸之间都是冷冽干燥的寒风,与洛阳城湿软温暖的风截然不同,似风里藏着无数小刀子一般,能吹的人面上干疼。 “再说吧。”她没情没绪的与何大郎作别,往自己房里去了。 保兴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还朝何大郎投过来戒备的一眼。 他是个老实人,心里认定了何大郎是个奸滑的,与夏家一直是生意上的死对头,哪怕路上何大郎对夏芍药诸多照顾,也不肯放下戒心,总觉得他笑里藏奸,不是个好的。 此日,夏芍药又往儒州府衙去了,等了半日照旧没能见到燕王。 一直到了第五日头上,她一大早再往儒州府衙去求见燕王,却听得门口的守卫道:“燕王殿下带着一万人马与冯将军连将军昨晚半夜就出城去了。” 昨晚半夜鼓声大作,夏芍药根本睡不着,如今物资匮乏,连油灯也不能长久的燃着,便摸黑坐了一夜,只当辽人来攻城,却不曾想到是燕王带兵出城去了。 邬成道带着的十三家镖局的人,以及车马行的人一大早就来辞行,将粮食平安送达,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谁都不愿意再长久的呆在边关。燕云十六州只余四州,其余十二州均已落在辽人手里,他们当初能够接这单生意,就是因为夏南天的开价极高,足够他们干完了这一趟,歇上个大半年。 都是豁出命来赚这笔银子,平安到达儒州的当日,夏芍药就将余下的压镖银子付了给各家镖局车马行。如今他们只求早早回洛阳去,还劝夏芍药:“夏少东不如跟咱们一同回去,路上也平安些。” 夏芍药生成个执拗的性子,没打听到夏景行的确切消息,哪里肯回去。婉拒了邬成道的好意,又提笔给夏南天写了封信,这才送了邬成道出来,瞧见何大郎袖手站着,不禁诧异:“大公子不跟邬师傅一同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何大郎闲闲站着,“这不是来都来了嘛,总要置办些货带回去卖,也不枉我跑了这一趟。” 他走这一趟,何康元坚决不同意,“夏家那是没办法了才走这一条路,咱们家跟着凑什么热闹啊?嫌银子多了烧的慌?” 何大郎劝父亲,“此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夏家将来天下扬名,也少不了咱们家的。到时候父亲给彩玉彩华写信,让她们在侍郎大人耳边吹吹风,还怕咱们家得不到嘉奖?”那何家以后的招牌可就是金子打的,圣人都赞过的呢。 夏家能够在洛阳城站住脚,何家便必定不能比夏家差了,无论是口碑还是名声。 他讲了许久,何康元才同意了他此行,又肉痛不已,“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你个败家子哟!”捧着受伤的心灵去外宅寻求外室与幼子的安慰去了。 夏芍药对何大郎敬业的态度敬佩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商人,无论走到哪里,眼里都能瞧得见利润,万没有走空手的道理:“大公子一门心思扑在赚钱大业上,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何大郎洒然一笑,道不尽的风流倜傥,“夏少东若是也想掺一脚,我倒不介意借贷些银子给你,只是这利息就高了些,但也强如铺子里借贷的。” 夏芍药这些日子心乱如麻,连觉也睡不好,眼底发青,哪里有心情做生意,“这事儿以后再说吧,现下还是免了。” 直等夏芍药回转,何大郎身边的长随才担心道:“大公子,咱们真的不回去吗?” 何大郎转头瞧他一眼,“怎么你怕死?” “倒不是小的怕死,只是公子这些日子在儒州街头逛了这许久,此地也就是皮子便宜些,别的如今却也不得贩卖。咱们既送了棉衣来,就该趁着儒州还没乱起来,及早回去才是呢。” 何大郎目中露出慑人的光彩来,“你懂什么,我观燕王倒不是无能之辈,只苦于十六州战线拉的太长,而辽人又几倍于我大齐的兵力,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咱们趁此良机,不同燕王打好了关系,以后就凭商人的身份,能近得了王爷的身?” 等他转身,长随恨不得翻白眼:“难道……真的不是因为夏少东才留下来的吗?” 他明明瞧见好几次,自家公子都偷偷瞧着夏少东,为了夏少东在路上着了寒,咳嗽不止,行路之时不好熬药,还大半夜去寻猪苦胆,寻了回来又连夜让人熬好了装起来,只等机会恰当,便似不经意一般送上去了。 到底公子是为着何家以后的生意铺路,还是滞留在此为了夏少东,长随也迷惑了。 *************************************************** 耶律璟前脚带兵十万回上京,后脚燕王就得到了消息,与留守儒州的将士商量之后,立刻带兵出城,在两个月内收复四州。与此同时,朝廷援军终于到达幽州,却碰上耶律德光留守在此。 此次朝廷派出的王光,周同也算得老将了,以前驻守西北,与西夏人打过十几场仗,与辽人并未交过手。西夏人这些年臣服大齐,岁岁纳贡,这二人在朝中也一向以功臣自居,想着燕王与新提拨的那什么定远将军倒都是年轻的小将,恐怕临战经验不足,这才让辽人有机可趁,夺下十二州。 他们心中既先入为主,碰上耶律德光便起了轻敌之意,到得燕云十六州也不给燕王传消息,自作主张前往幽州。想着一气儿攻下四五个城池来,到时候再跟燕王联络,倒好让燕王对他们轻慢不得。 哪知道幽州城攻了四天四夜,损兵折将,十万兵折损了一半儿,还没将幽州城攻下来,二人这才着了慌,知道辽人骨头硬不好啃。 “这可如何是好?”王光这些年赋闲在家,太平年间武官便不及文官吃香,这次得太子推荐,还将自己府里及笄的女儿悄摸送到了太子府里去侍候,也算是投桃报李,与太子达成友好协议。 听说他的女儿当晚便承了宠,太子赏了许多东西下来,就连太子妃也不曾轻慢。 他原想着,太子肯点了他与周同的兵,又肯纳了他的女儿,这便是对燕王极为不满了,觉得燕王这兄弟靠不住了。自燕云十六州接连失利,朝上抨击燕王之时,太子再不曾为燕王分辩得一言半句。 王光便觉得这是自己的好机会,若能趁此良机将辽人赶出燕云十六州,得胜还朝,自己的女儿在太子身边的位份一定不会低了,将来太子继位,这朝中就更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因此一路之上才与周同商议,不肯与燕王合兵一处,免得燕王占了他们的功劳。 皇子的身份到底要尊贵些的。 哪知道第一仗就失利,折损了五万人马,这下子就更没脸与燕王联络了。 周同咬牙,“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了!只要打下幽州,就算是大功一件,哪里还会有人计较折损多少人马。” 他们这里拖住了耶律德光,燕王正好趁势收复别的州府,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幽州战况,燕王冷笑一声,“真是一对儿蠢货!”大敌当前,却仍想着私利,置家国安危于不顾,难为太子竟然选了这两人来助他。 燕王接到京中密报,王光与周同是太子亲自点兵,太子还纳了王光一女为妾,十万大军粮草丰足,便假作不知此事,又有夏家与何家粮食棉衣相助,解决了眼前困境,立刻重新开始收复之战。而耶律璟回兵的原因至今未探明,他便隐隐觉得这也许是夏景行与赵六在辽国做了些什么。 若是辽国内乱,耶律德光肯定也会坐不住的,哪里还会带着三十万大兵驻守在此。 太子选的两人蠢归蠢,却歪打正着,替他拖住了耶律德光,也算得不错了。 ******************************************** 三月初,燕王相继收复了蔚州,应州,寰州,如今燕云十六州已有十一个州府重回大齐怀抱。他将战况写了奏章上报,圣人在四月初收到战报,极为高兴,太子在旁凑趣,“儿臣早就说过了,王将军与周将军老骥伏枥,定然能够助三弟夺回十六州的。” 圣人翻看奏章,“三儿倒是没提王爱卿与周爱卿,难道这二人没与三儿合兵一处?” 太子连忙摇头,“怎么可能?!这二人不是前去襄助三弟的嘛,怎么可能没与三弟合兵一处?恐怕收复七州就与两位将军脱不了干系,或者三弟未注明也未可知。” 圣人将奏折细细看了,心有不悦:“三儿从来据实以报,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决无推搪之理。况且他还在奏折中替洛阳夏家与何家请功。道是开年这两家便押着粮草往边关去了。夏家是举家之力,变卖所有家财换了粮食助戍边将士,何家出资五万两为将士置了棉衣御寒,就连帐册也随奏折一同送了来,难道还会贪王爱卿与周爱卿的功劳不成?” 燕王极为注意经营在圣人面前的形象,从小留给圣人的印象就是做了就是做了,没做是打死也不肯承认的,总归是个老实孩子。因此就算他战败之时上报连失十二州,引来朝臣攻讦,圣人对这个儿子倒也并无责备,至少他不曾隐瞒战况。 太子这时候也知道不能胡乱说话了,至少在情况未明之时。他索性转移话题,“没想到定远将军的家眷倒是一心为国的,忠心实是可嘉。只不知定远将军如何了?” 圣人抚膝,言笑晏晏,“三儿腹中自有韬略,他这次不但为夏何两家请功,还为定远将军与赵校尉请功。只道定远将军与赵校尉当初奉了他的密令,带兵五千在辽人包围之下出关,前往辽人上京借机行事。收复这七个州时,里面倒有耶律德光的亲信,说是辽国皇后失踪,这才使得辽帝撤兵十万回师上京,解了一时之围。如今定远将军与赵校尉虽未回转,吉凶难测,但他却不能将此理隐瞒。他连定远将军与赵校尉的功劳都不肯贪,又怎会贪了王爱卿与周爱卿的功劳?” 太子没想到还有这段变故,心中这时候倒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小瞧了燕王。也不知道燕王有没有记在心里? 圣人收到燕王捷报的当日夜晚,应州城下就来了一队人马,高举火把朝着城内喊话,请求打开城门。 燕王在府衙听得城楼上兵士来报,“城下有队人马,说是定远将军与赵校尉从草原上回来了,但穿着恍惚全是辽服,听声音却又是汉人,守城的兄弟不敢自专,特意请殿下移步。” 燕王大喜,喜的一掌拍在书案上,朗声大笑:“本王就知道……本王就知道他必会回来的!” 他打马出了府衙,一路直奔城楼,爬上去朝下一瞧,但见最先立着的汉子穿着辽人的皮袍子,头发胡乱披散着,满脸胡茬,乍一瞧很陌生,一开口便是熟悉的声音,正是夏景行。 燕王下令大开城门,又令城楼上敲响了战鼓,自己亲自下了城楼,往城门口去迎接远道而来的前锋营与斥候营兄弟。 城头上鼓声震耳,守兵交头接耳,“不是说夏将军与赵校尉早就失陷敌营了吗?难道是假的?” “前锋营与斥候营都是殿下直属,说不定是接了什么密令呢。” 前锋营的每个战士都是精挑细选,能进前锋营虽然直面危险的机会最大,但是却是燕云十六州大齐军士最引以为傲的。 夏景行与赵六仰头瞧着城楼之上的王旗,上面斗大的燕字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极为显眼,城头鼓声大作,应州城门大开,燕王高坐在马上,在城内含笑看着他们。 二人一夹马腹,直朝着燕王而去了,到得近前坠蹬下马,跪下来行礼:“幸不辱殿下之命,属下擒了辽国皇后,又在漠北漠南跑了一圈,前来复命!” 燕王下了马,声音里带着哽咽之意,“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说是你们,伸臂上前,就捉住了夏景行的双肩,用尽了力气连拍数下,才将心内澎湃的情绪压制了下来,启唇而笑:“景行,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如何向你媳妇儿交差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她还不知道呢,等我回去就写家书报平安!” 燕王在他肩上重重捣了一拳:“写什么信啊?人就在应州府!我真是拿她没辙了,自大年初二她到了儒州,此后我胜一城她就跟了过来,每次都求见我,我只能避而不见,只盼着你快点回来!她也锲而不舍的一路追了过来,我不肯见她她就三五日往府衙门口等一回,今儿大清早还往府衙侯了一回呢。” 夏景行“啊”的一声,满含了惊喜就要往城内冲,忽又停了下来,一脸的纠结,“我现在……这幅样子见她,不会吓着了她吧?” 他此刻身着辽人皮袍,血迹斑斑,头发数月未洗,打着结结成了毡,胡子拉茬瞧不出本来面目,脸上黑就算了,还因着冬日在漠北草原上冻伤,冻疮虽然好了但印子还没好,面上倒好似起了癣一般,他自己临水瞧过一眼,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何况最开始肯招他入府,说是瞧上他生的好看的媳妇儿。 还不被吓死啊?! 赵六哈哈大乐,燕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媳妇儿……胆儿没这么小吧?”都恨不得直闯府衙了,若非守卫得力,他都没地儿避了。一个女人能够单身押送大队粮草前往战事激烈的边关,这是胆小的妇人么?! 说出去都没人信! 后面前锋营与斥候营的兄弟们全进了城,一大帮人热热闹闹向着燕王行礼,其中有两名军士将个双手反绑,脏兮兮骨瘦如柴的妇人推到了燕王面前,“殿下,这位就是辽国皇后。” 燕王打量这中年妇人,埋怨自己手底下这帮大头兵:“你们也真是的,接了辽国皇后来咱们大齐,也不肯好好招待,瞧把 皇后娘娘给折腾的。” 旁边的大头兵心眼儿忒实诚,连忙替他家夏头儿分辩:“殿下,我们夏头儿待辽国皇后一点也不差的,他吃什么辽国皇后吃什么,也没打也没骂,就是她老想跑回去,只好绑着她了。”比起辽人对大齐百姓的作为,夏头儿真是仁善到家了。 赵六心里笑的肚皮都快破了:傻孩子,你家夏头儿吓唬辽后多少次,都快让她精神恍惚了,你是压根没明白啊?! 萧玉音被夏景行带人绑着在草原上受了好几个月的罪,有好几次她都瞧见了头顶的鹰隼,无奈这等扁毛畜生只认衣服不认人,这帮齐人全是辽人服色,行走在草原上倒好似辽人一般,她又没办法开口呼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救的机遇随自己远去,内心几乎要吐血。 甚至有两次,夏景行就带着人与救她的辽军几乎正面相遇,最后还是让他们逃走了。 萧玉音无数次的在睡里梦里希望耶律璟能够找到她,哪曾想到她最终落入了齐军大营,被这帮人带着回到了燕云十六州。 天意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V章 第六十六章 前锋营与斥候营闯关而出的时候,燕王已经做好了五千精锐全军覆没的心理准备。这是被置之死地而行的一步险棋。四十万大兵压境,连失数城,他手中十五万将士已经折损数万,败局近在眼前,却又不得不勉力一搏。 拿五千人的性命来换燕云十六州军民几十万人的一线生机,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燕王的内心也万分艰难。只盼着从十几万将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悍不畏死的儿郎们能够绝地反击,给大家都挣一条生路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五千人意味着什么,这是他手底下最精锐的士兵,是燕云十六州边军里最好的战士,单兵作战能力最强,团队协战能力也是最强的,打出这张牌,是他在绝境之下迫不得已的自戗。 现在,他们不负众望,以五千人折损大半的代价活着回来了,不但令辽帝耶律璟大失分寸,撤兵十万回了上京,而且还将辽后掳到了大齐来,对燕王来说,简直是从天而降的狂喜。 前锋营与斥候营最终跟着夏景行与赵六回来的,只有一千六百七十三个人。 夏景行原本是要溜号的,但燕王与赵六,以及一众兄弟哪个肯放他走。被赵六跟燕王一边一个挟裹着他直奔了营房,后面团团跟着前锋营的袍泽们,生怕自家头儿跑了。 至于萧玉音,燕王一声令下,早有应州守军前来接手,押回去看管起来。前锋营的儿郎们还热情向接手的应州守军兄弟传授看守秘诀,生怕自己辛苦一趟,到了应州城,萧玉音却寻了死,岂不白跑一趟。 夏景行一路挣扎不休,还试图软化燕王:“殿下,属下数月未曾沐浴更衣,恐污了殿下嗅觉,求殿下开恩放了属下去沐浴梳洗,回头再来庆贺,如何?” 后面乱哄哄跟着的前锋营的兄弟们不干了,纷纷指责夏景行,“头儿,有你这么埋汰咱们兄弟的吗?倒好似就你一个人知道干净,咱们兄弟都只配在骡马圈里生活?”大家都是在生死线上徘徊过来的,有时候饿起来连吃的都没有,恨不得啃了自己的肉来抵饿,渴起来地上的雪团巴团巴也啃了来吃,破冰卧雪活到如今,忽然夏头儿就讲起卫生来了,这借口不要太矫情太假好嘛! 分明沐浴梳洗是假,见媳妇儿是真! 这也太让人眼红嫉恨了,前锋营的兄弟们纷纷表示,想揍夏头儿一顿。 欺负我们没媳妇儿是吧? 有媳妇的欺负我们媳妇没千里寻夫是吧?! 尊贵的燕王殿下萧恪睨一眼他,满不在乎的从自己怀里掏出许久未曾洗过的帕子,直接塞住了夏景行的嘴巴,“恁的聒噪?!废什么话啊?!”他都没嫌弃夏景行臭,夏景行自己倒先找起借口来了。 ——自从将燕王妃及身边的使女送往长安,燕王殿下又一直征战不休,睁眼就是战况,闭眼耳边似还响着战鼓,脑中一刻也没停歇想着如何将辽人赶出大齐的土地,忘了人生还有沐浴这等琐事,于是个人卫生就一直很马虎,当然帕子的味道也就算不上很美妙了。 夏景行没想到自己在漠北漠南提着脑袋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得到了辽后的待遇,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燕王亲自为这一千多人接风,伙夫营送来的热汤面大馒头,以茶代酒,大家坐在营房里举杯庆贺。 等闹哄哄吃完了饭,其余军士回营房去休息,夏景行跟赵六还被兴奋的燕王给揪回了应州府衙,就他们此次的任务准备通宵长谈,夏景行头都大了,看着燕王殿下的眼神都快赶上对耶律德光的眼神了。 “殿下不觉得自己不够仁厚吗?” 燕王殿下用一军主帅的头衔来压他,“怎么难道夏将军一别数月,就没有军情要向本王禀报的吗?” 夏景行恨不得以头拄案,向燕王殿下承认错误,但看燕王的眼神也知道今晚是不可能放他走了,与媳妇见不了面已成定局,况且夜色已深,他也不忍扰了夏芍药的清梦,索性收收心与燕王畅谈战事。从一行人一路在辽人草原上做劫匪开始,到带着辽国皇后在草原深处游荡,顺便记下了漠南漠北的地形图,怕自己忘了,一路得空还揪着赵六反复印证,反复练习结束。说到兴起处,便铺开燕王书案上的宣纸,提起狼毫来就开始画辽人的山形地容貌。 他丹青技术一流,又专攻工笔花鸟,本身在线条的掌握上就十分精准,此刻白描山形地貌,赵六看来与自己记忆之中的竟然毫无错谬之处。 作为一名优秀的情报人员,赵六不但打探消息有一手,精通辽国语言,而且……对于走过的路,有一种过目不忘之能。哪怕是在四野茫茫的草原上,赵六也永远不会迷路。 带着赵六出关去草原,比带着指南针还好使。 夏景行一路之上就与赵六多次商谈,二人高度统一了思想,大约是去草原上转了一圈,被天宽地阔的草原熏陶了一番,看待大齐与辽国的战争,已经不拘于燕云十六州这条防线,而是将两国兵力优劣进行了全盘衡量,再开口便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燕王听了精神大振,数月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你是说,咱们也组一只铁骑,也去侵略辽国境内?只辽国草原广袤无垠,就算是占了他们的草原,也不知道要派出多少兵去驻守?” 夏景行踏出国门再回来,发现自己的思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司还停留在以前的思维里跳不出来,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让他明白,“辽人喜欢往咱们大齐来打秋草,咱们也学他们这招,时不时就往辽国草原上跑一圈,灭个小部落,抢些马匹牛羊回来。辽人草原天宽地阔,打起仗来很容易让咱们的人孤军深入,但同时这也是劣势,他们人丁再兴旺,也没办法倚仗天险而建个长城出来阻挡咱们。”见燕王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且眸中已然带了沉思,夏景行就说的更透彻了,“而且辽人多是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部落与部落之间也并不是亲如兄弟的,不似咱们大齐各州府俱心向朝廷,他们就算跟着耶律璟干,可是各部落也是互相不服气的,总想着能有机会占了别人的草场地盘,总归他们跑咱们地盘上杀人放火,咱们自然也可以跑到他们地盘上做同样的事情。” 燕王目光里都闪着兴奋,“竟是本王囿于一城一池,而不知纵观全局了!景行你继续!”两年半与辽人艰苦抗战,他倒从来没想过这么深这么远。 夏景行见燕王赞同他的意见,便继续道:“辽人与咱们大齐原本也相安无事了几十年,但自耶律兄弟挑起战事,恐怕战争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了,除非打的耶律兄弟老老实实守着他们的草原,否则燕云十六州的老百姓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过。咱们老守着也不是办法,唯有主动出击,让他们也尝尝被侵略的恐惧,到时候再行计较。”到时候就不是大齐处于永远保守防卫的地步了,辽国也要充分感受一下被邻国滋扰的痛苦了。 燕王拊掌大笑:“痛快!到时候耶律璟知道自己的皇后在咱们手上,一定很头痛吧!就算他不要老婆,可听说他还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呢,难道这两儿子也会不要亲娘?” 对于辽人来说,女眷陷入敌手,那就是毕生耻辱。 这一晚,应州衙署大堂的灯亮了整整一夜,到了天亮的时候,厨房送来了早饭,夏景行与赵六陪着兴奋的恨不得转圈圈的燕王吃了早饭,他还在那里念叨:“王光与周同将耶律德光钉在了幽州城里,咱们倒可趁此良机收复别的州府,到时候就考虑带人去漠北草原上灭几个小部落了。”先抽出兵力实施再看后续效果。 夏景行与赵六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们数月之间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就连睡着了也是半睁着眼睛,就怕被辽人发现了踪影,趁着他们睡着杀将过来。 自进了应州城,这二人长期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原本都想泡个热水澡好生休息的,却被燕王拖着谈了一夜的战事。特别是夏景行,心里一直记挂着夏芍药,谈起战事来能暂时将老婆忘掉,但摆了早饭上来就开始想,或者他早点回去,还能陪媳妇儿用上一顿早饭呢。 昨晚夏景行就向燕王抗议,想要沐浴一番再通宵畅谈,但被燕王无情的拒绝了。 燕王这几个月一直处于极度内疚之中,特别是夏芍药找了来之后,他就更觉得自己下的密令对于这五千军士的家人来说是多么的残忍,见到夏景行与赵六,谁也不能想象燕王打心底里有多么的喜悦,这使得他觉得自己的整个大脑都处于极度亢奋之中,哪里容得夏景行走开? 无奈,夏景行与赵六便仍是来时那幅模样,身上还裹着在辽国抢来的脏兮兮的皮袄子,顶着一头打了结的头发,还没出府衙大门,赵六便用胳膊碰了碰夏景行,“兄弟——”好像……是你媳妇儿找来了呢。 夏景行脑子里还要想着去了老婆下处,怎么向她解释自己这次的行踪。燕王的说词透着一股无赖的气息,“你岳丈跟媳妇儿为了支持咱们打辽人,将家里家产全都变卖了,房子铺子田地,押着足以救咱们全军的粮食跑来千里寻夫,难道要我告诉她,你男人被本王派出去送死了?这话我可说不出来!你自己回去了看着解释吧!”反正燕王是打定了主意逃避到底了。 夏景行原听得燕王话里意思,还当媳妇儿是只身前来寻夫,哪料到还有这一段。他也算是经历过夏家的富贵日子,也知道夏南天如何疼爱女儿,直将她当作掌中宝,却从未想过,岳丈与妻子肯为了他舍弃万贯家财,当真是从未意料过的! 当下便呆在了原地,还是燕王道:“男人大丈夫,钱财倒是身外之物,只你岳父与妻子待你的这段情重,只别忘了便好。” 他才耍完无赖,便开口教育,夏景行都被他这副无赖样子给气乐了,别了他与赵六一同出来,能瞧见府衙大门了,还没想好说词,赵六忽指着府衙门外给他瞧。 夏景行顺着赵六指的方向瞧过去,清早的应州春寒料峭,衙门前背身站着个身披大氅的女子,连脑袋都教兜帽给蒙住的,身影极熟悉,大约有点冷,便走来走去,身边还跟着个穿着皮短卦的少年,憨头憨脑,正是保兴。 “六哥啊,我是不是……真的有点见不得人?” 夏景行忽扭头问赵六,十分忐忑。赵六都要怀疑,若是自己应一声是,这人便会冲回衙内,找人打水收拾。他心眼儿多,只觉夏景行这副模样十分的逗趣,居然破天荒的安慰他:“哪里,你家媳妇儿瞧见你这副模样,只有更疼你的,怎么会见不得人?咱们遇上的难民,可不各个都似你这副模样?” 赵六安慰完了这句,也没见夏景行面上的表情放松一点,便坏心眼的硬拖了他往前走,想着吓夏芍药一回。 夏景行如今与离开洛阳时完全判若两人,满脸冻疮,胡子拉茬,倒比在洛阳时又高了些许,筋骨经过两年半战场上的打磨,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与两年前有所不同,气势惊人,更别提那双吓人的眼睛,才在草原上奔袭千里而回,眸中还带着未及收敛的狠戾杀意,跟野兽似的,多瞧两眼都觉得疹的慌。他自己不觉得,但赵六瞧见他,也能明白自己眼下大约也是同样的眼神模样。 就这目光便与温柔距着十万八千里。 夏景行被他拖着身不由己出了衙,走了十几步就离夏芍药与保兴很近了。听到脚步声,主仆二人一同转过头来,倒好似瞧见了两个野人一般,人未到面前,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便冲鼻而入。 保兴立刻戒备的几步挡在了夏芍药面前,伸开双臂护主,“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盯着姑娘的眼神像瞧着猎物一般,特别是打头的大高个儿,简直是恨不得拿眼神将姑娘给活吞了一般。 夏芍药越过保兴的肩头,眸光静静瞧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越瞧越奇怪,绕过保兴便直奔了夏景行而去,到得近前细瞧,有几分不可置信,忽喃喃自语:“怎么……又弄成了我当初拣回来时的乞丐模样?”被他身上冲人的味道给熏的差点闭过气去,捏住了鼻子试探的叫一声,“夏……夏景行?”眼圈都红了。 日思夜想,不知道有多少不好的念头在肚里煎熬,最后也只留了一句来安慰自己:若是当真人不在了,燕王难道还能瞒着阵亡的消息不成? 夏芍药从正月到达儒州之后,苦侯至今,近来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渐渐开始往坏处想了,总觉得最坏的结果她都能够接受,却忽然之间夏景行从天而降,狼狈之极的立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只猛的伸臂将她揽在了怀里,半日舍不得放开。 ——这么浓烈特别的味道,总不会是在做梦吧?! 夏芍药强抑着喉间的哽咽之意,从他的怀里脱身出来的时候,才吐出一句:“……你到底是有多久没洗澡了啊?” 当着赵六的面儿,夏景行毫不避讳的牢牢牵着她的手,别离之情也被她这句话给逗没了:“大约离开你就……没再洗过吧!” 夏芍药吓得老大一跳,不怪是这副邋遢模样,身上的汗泥大约也能搓二斤下来。 明明她家夫君是俊朗温柔又爱干净的男子,怎么眼前的男子就跟草原上游荡的恶狼一般,那眼神都要生生让人打个冷颤。瞧着她的眼神炙热而浓烈,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去一般。若是旁人如此脏,她恐怕都要被熏吐了,早避之不及,可眼前的人却不一样,她嘴里嫌弃着,“你也太脏了些吧?”,眼神却舍不得从他身上挪开。 夏芍药被他牢牢牵着手,当着保兴与赵六的面儿颇不好意思,几次想要挣脱开来都未果,听得赵六笑道:“居然真认出来了,真是难为弟妹了!” 他从来就是个没正形的,夏芍药对着丈夫一副愁苦嫌弃的模样,似乎夏景行的邋遢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对赵六却巧笑嫣然,“赵六哥,许久未见,一切安好?”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好!好!我家干儿子乖吧?” “闹腾的很!” “男孩子,可不要闹腾才聪明嘛,安安静静的那是小姑娘。” 夏景行明显不想在赵六的眼皮子底下呆下去了,拖着夏芍药就要回去。 夏芍药的手被夏景行铁掌握牢了,肌肤相接,她的心才落到实处,知道人回来了,肚里提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与赵六寒喧两句便被夏景行牵着往下处走,保兴在前带路。 赵六站在原地摇头暗笑两句,明明大家在草原上都是好兄弟,一回来碰到他媳妇儿,多说两句瞧瞧他那张生满了冻疮的脸,忽然就令人望而生畏了! 夏景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日思夜想了两年半的人儿就在眼前,她倒全然没变,还是初见时的模样,美的令人心折,只人却瘦了许多,一张脸愈发小了,眼睑下全是青色,想是多日未曾睡好的原因。他暗叹一声,自己到底让她担心了,这些日子她一路追了燕王过来,还不知道心里担心成什么样儿了。 她既是官眷,每至一处便住在官府开的客馆里。如今燕云十六州战火四起,应州又是新近收复的,客馆里原来的伙计早都不知所踪,日常便是保兴来支应,只燕王吩咐了下去,在外间雇了个粗使婆子来做饭打扫,供给便从府衙拨,不费一文。 所幸最开始失的两州百姓年轻精壮的被辽人押回上京当奴隶,年老稚弱经不得长途跋涉的被屠戮,城池被清空,辽人其后便感受到了诸多不便,以及押送奴隶也是需要分散兵力的。其后再占其余诸州,虽辽人轰抢、强*奸之事不绝,但有性烈的齐人百姓还手,也会被辽人就地砍杀,好歹总算没将整个城池清空,拉了青壮男子做民伕,只在城里干苦力,只大家过着被奴役的生活,终日战战兢兢,形如炼狱。 进了客馆,夏芍药与夏景行回房,保兴自去吩咐厨下的婆子烧热水来,夏景行那模样,恐怕得好生搓洗一番。 关起房门来,夏景行便再无顾忌,将媳妇儿抵在门板上便往她身上凑,被夏芍药拿手儿拦住了他凑过来的脸,蹙眉道:“你也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可是熏死我了!”另一只手便去扒他的腰带,“这都多久没洗澡,别身上都生了虱子了吧?” 夏景行便将双臂举起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带着军营里不知不觉间浸染来的痞气肆无忌惮的盯着媳妇儿瞧,倒好似被媳妇儿按在那里扒衣裳的不是他。可惜夏芍药扒衣裳专注的很,眼梢都不带瞧他一眼的,实在是……瞧一眼就怕自己停不下来要笑。喜悦的甜笑,打心底里漫上来,压都压不住。 他还活着,他还安好,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见媳妇儿全无反应,不让亲就算了,连一句话也没有,夏景行这才着了慌,“生我气了?我没写家书实是……实是忙的没空,时局太乱,写了也寄不出去。”总觉得有必要好生解释一番他长久不联系的原因。 他眼睁睁看着媳妇儿低着头将他的外袍,夹袄全扒了扔在地上,直扒到中衣,虽白色脏成了黑色,可瞧着针脚质地,却是家里的针线,这才停了手,抬起头来,瞥一眼他的脸,又扭过头去,再瞧一眼,终于笑出声来,“夫君,我实是……我实是觉得你太丑了!如果当初第一次细瞧你长这副模样,我打死也不会要你的!”嫌弃不已却不得不接手的模样。 夏景行方才那颗还爱意满满的心脏瞬间就受到了来自老婆的深深伤害。 都知道男人对女子容貌要求颇高,但去外面欢场,必要点那容貌出众的。但他一个男人家,委实没想过要当真靠脸取悦老婆啊。 ——可惜,自家媳妇儿似乎就吃这一套。 “我……我以后养养很快就会好的。天气暖和了就会好的!” 夏芍药见他这副窘迫不已的模样,眼里都笑出了泪花,这次主动扑到他怀里,果然只有男人的汗味儿,那种血腥以及马身上的味道淡了许多,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还安慰他:“我们做生意的人家讲究诚信的,既然已经做了这桩买卖,万没有中途因为品相问题而退货的,夫君放心!” 夏景行低头惩罚性的咬了她小小的耳垂一口,“说,你要把我往哪里退?”声音里也带了笑意,整个人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终于有点找回了真实的,往日亲昵的感觉。 两年半时间,分开的太久,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仅仅是用一封封家书来维系的,及止见了真人,夏景行与原来已经差距太大,整个人从模样到气质都有了质的改变,当初的温文少年郎已经是个有着冷硬的面部线条,凛冽眼神的年轻将军,他立在那里如标枪,站着的时候腰背如松,哪怕是随随便便伸臂让她扒衣服,随意之中也带着战场上习惯性的防守姿势…… 夏芍药什么都不想问。 想让她知道的,他的家书里都有写,燕云十六州的高远辽阔,战地山水,袍泽笑闹,满腔的思念,铁血柔情,她早都透过家书与他的画知道了。不想让她知道的,那些战争残酷,人性暗黑,辗转异国的惊魂旅程,硝烟离歌,生死徘徊,他不想说,她都不问。 “实在是没地儿退了,没奈何只能留下来了。”她在他怀里咕哝一句,在他日渐壮硕宽厚的胸膛上蹭了又蹭,差点将夏景行蹭出火来,还是她主动退出来,表示要替他收拾头发,才暂时让他压住了火。 客馆里地龙还未停,房间里很是暖和,她拉了他到凳子上坐了,解了头发,拿出自己的梳蓖来,先用梳子沾了头油通头发,细细的一点点往开了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这打着结如枯草般的头发梳透了,又用细齿蓖子来细细的梳。 春日上午,日头渐高,夏景行一路风尘归来,终于停下了脚步,感受着头皮上酥麻舒服的感觉,身边的人儿并未开口责问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怎的教她苦侯至久,一句埋怨也无,只细细的替他梳头,那种熨贴舒服的感觉,渐渐让夏景行昏昏欲睡,只想握着她的手儿深深眠去,睡一个安稳觉。 保兴提了热水来敲门,一趟趟将热水注入与卧房相连的浴间,又多提了两桶过来,放在一旁好方便换水。 夏芍药牵了夏景行去沐浴,又吩咐保兴,“将地上的衣袍都扔出去吧。”上面溅满了深黑的血迹,不知名的污斑,也许是脑浆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又是辽人制式,夏芍药就算不去想衣袍的来处,可也知道不算什么正当来路。 齐军营中可不会给自家将士备辽人皮袍。 况且上面的污迹实在令人不免多想。 保兴将这些皮袍夹袄通通抱到了院里,扔给灶上使唤的婆子。婆子听得这是将军的衣袍不要了的,也不嫌弃上面的污迹,喜道:“这些倒好可我孙子改个皮袍子来穿,做套袄裤明年过冬。”边境物资匮乏,而她家中如今只祖孙两人,日子着实据拮,如果不是被雇了来此,祖孙俩大约都要饿死了。 这婆子的儿子被抓去城楼上做民伕,因是个性子烈的,宁死也不肯助辽人与齐兵相抗衡,被辽人活生生从城楼上摔了下去,脑浆迸裂,没了气息。媳妇儿早被辽人抓了去,失了影踪,也不知道死活。 如今家里还留着一个七八岁的大孙子,被这老婆子看的如眼珠子一般,整日锁在家里不让出门,生怕他跑出去有个什么意外。 她有时候干活,孩子寂寞了,便求了祖母,跟着过来缩在厨下,婆子偷偷给他个饼子吃,大部分时候怕招人嫌,便只留在家里不肯带出来。 保兴也知这祖孙俩过的艰难,还时常接济一二。 ********************************************** 浴房里,夏景行这次总算心愿得偿,被媳妇儿扒的精光,按进了浴桶里坐着,一点点舀了水,拿了自己日常用的胰子替他洗头发。 他身上自来了燕云十六州,新添了许多伤疤,所幸都不致命,养一养也就好了。夏芍药发现,除了这张脸被毁了,让她觉得陌生之外,这个身体也很陌生,需要重新熟悉。两年时间未见,战争已经在他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留在眼神里的那种尖锐的东西。 夏景行背靠着浴桶,看不到媳妇儿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小手在自己头皮上轻轻的抓,又用清水冲头发,拿了澡巾替自己搓背,一样样照顾周到。 她在家里从不曾做过这些琐事,如今服侍起他来竟然也得心应手。这使得他不由想到家里是不是发生了大的变故,或者如今衣食无继,她才要连这些小事也做的如斯熟练,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 “娘子洗澡这般熟练,难道平日不用丫环侍候的?”轻手轻脚,冲头发的时候还生怕污水进了眼睛,嘱咐他闭眼仰着头。 夏芍药心里略想一番,便知道他这番话的意思,却不肯好生答他,只唉声叹气,“是啊,这两年不是一直侍候别人的夫君嘛,这些事情就渐渐练的上手了。” 夏景行猛的在浴桶里坐直了身子,面色都变了,显然已经动怒,“是谁人的夫君,敢让娘子侍候?” 夏芍药只觉得满心的快活,说不出的高兴,就想逗逗他,让她着急了这么久,总也要让他尝一尝着急的滋味,“这不是还没娶亲嘛,等订了亲就知道是谁人的夫君了。” 夏景行脑子里瞬间已经脑补出了无数个媳妇儿侍候别人的画面,顿时心如刀绞,拉着她的手难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在前方打拼,不想再让她忧心晋王,忧心随时可能被人放在砧板上做个待宰羔羊,就是想给她一个安安稳稳的世界,“是谁?说说是谁竟然敢让我家娘子做仆役之事?说出来我宰了他!”胆大包天的混小子,还没成亲就占别人家媳妇儿便宜! 夏芍药笑的肚疼,面上还要忍着一本正经问他,“你真舍得宰了他?” “我有什么舍……”舍不得的?夏景行艰难的将后半句话咽下去,瞪着唇角已经漫上笑意的媳妇儿,不可思议:“你逗我?”能让他舍不得宰的“混小子”还能劳动媳妇儿侍候,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了。 夏芍药笑的弯下腰去,再抬头时目光晶亮,光华灿烂,“我要回去告诉咱儿子,他爹一听我侍候他沐浴吃饭,就说要宰了他,以后都让他自己动手,别再来缠着我给沐浴喂饭了。” 小平安已经两周岁了,走路极稳,整日有许多奇思妙想,只对他爹还仅仅停留在画面上。 夏景行方才当真动了怒,此刻又没了脾气,重新坐回了浴桶里去了,等着她再上手来搓,忽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桶里。 “哎呀我的裙子……”夏芍药再要呼救,已经来不及了,她整个人都落进了夏景行的怀抱,被他牢牢擒住,湿漉漉的面孔靠了过来,呼出来的气息带着浓烈的男子体息,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只觉得夏景行的眼神似乎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 夏芍药后来才终于深刻的体会了尝过了荤腥,忽然之间茹素两年半的男子,到底有多生*猛。 她都觉得,不是自己体能变差了,就是对方体能变好了,这才分开两年半,就差点将她拆散架,力道生猛的自己都快控制不住了,最愉悦的时候他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芍药芍药芍药……”跟叫魂似的。 她也曾经体会过那种觉得要失去对方的刻骨绝望,听到他陷落敌营生死不知的时候,就觉得天都要塌了,几千里奔波,这一刻肌肤相贴,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也许,他在某一个时刻,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时候,也感受过这种以为要失去她的绝望,夏芍药闭上眼睛,声声应和,到得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快活了,还是到了身体的极限,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夏景行汗湿的身体紧搂着她,恨不得将自己永远嵌进她的身体里去,再不分开。 他伸出舌头,将她眼角的泪水舔了,以一种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姿势搂着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夏芍药这些日子虽然往家里写了信报平安,只道夏景行在外征战,人是平安无虞的,自己却睁着眼睛一夜夜睡不着,望着帐子到天明。如今他就在她身边,二人肌肤相贴,温暖的不可思议,仿佛之前的长久分离只是眨眼之间。 而今,他就在她身边。 她也很快闭上了眼睛,安心的睡了过去。梦里亦有坚硬的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片刻也舍不得放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V章 第六十七章 洛阳城里,夏南天赋闲的生活已经过了小半年了,至少在表面上。 家财散尽之后,闺女跟着粮车去燕云十六州了,夏芍药才走的时候,小平安还天天到处找娘,搬了新家,房子没有原来的大了,娘也不见了,对于小儿来说,就等于家里出现了重大变故,夜半惊醒也要哭一回。 过年的时候,祖孙俩苦着脸相对而坐,小的不肯吃,老的吃不下。 待开了春,夏南天见大孙子一日日瘦了下来,小胖手上的肉窝窝都没有了,再这样下去,等闺女回来,大孙子就要瘦成一把骨头了。 夏南天便每日带着大孙子出门溜达散心。小平安在家里一大早吃完了杏仁蒸酪,奶饽饽,出门看见街面上的糖葫芦串儿,也要伸手要,路过了油饼店便伸手要糖饼,路过胡饼店还要宽焦、满麻。吃两口肚儿圆圆,便往夏南天嘴里塞,“祖父吃——”果真是个孝顺的小模样儿。 夏南天便觉得没喝蜜水儿,也一直甜到了心里去了。 祖孙俩或在茶楼花十几文大钱喝杯粗茶,盐水花生,香糖果子,就坐在大厅里,听说书的先生从豪杰英雄讲到儿女情长,小平安听的半懂不懂,直打磕睡,夏南天却觉半生劳碌,如今才算过了几日安稳日子,如果女儿跟女婿能够平安归来,此生就圆满了。 虽知道说书的先生也是在胡诌,不过是派遣心焦,更赞说书先生讲到英雄就义,便慷慨激昂,讲到儿女情长,便愁肠百结,替那离乱的小儿女掬一把同情之类,一出戏讲的很是热闹,夏南天每每看完都要打赏个几文,抱着大孙子心满意足的离开。 或祖孙俩去后街柳桥下看卖杂耍的,有走索的,在两根高杆之间悬一绳子,卖艺人在上面悬而未落,轻松来去,如猿入林,直看的小平安仰着小脑袋,坐在夏南天肩上,拍着小手兴奋的小脸通红。有弄盏的、做药法傀儡的、烧烟火的、手影戏的、藏人藏剑吃针的……说不尽的热闹,最招小儿喜欢。 每到这时候,小平安都流连不去,直玩到了大中午,夏南天便带着小平安就近寻一处食店,或蜀中风味的,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或南方风味的,鱼兜子,桐皮熟脍面,煎鱼饭;或细料馄饨店,总能吃的满头生汗。 这么一日三餐的喂下来,到了三月里,接到闺女报平安的家信,小平安总算又恢复了当初圆滚滚的身材,且……小家伙将他娘都丢到了脑后。 夏芍药来信报平安,只道夏景行征战未归,夏南天便叹一声闺女痴心,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担心她在燕云十六州不安全,责备她不该滞留,而应该跟着邬成道的镖队一起回来,路上也有个照应。 只女儿从小极有主意,到了这时候再试图让她听自己的,大约不能够。夏南天便也不再强求,白日里照顾孙子,入夜了便盘帐,抽空子往燕王府的产业走一遭,日子倒也过得。 三月中夏南星还带着寒向荣过来了一趟,开口闭口指责兄长不应该将家财尽捐,使得祖孙俩住的院子屋窄窗小,日子过的拮据,“……不为着旁人考虑,总也该为安哥儿考虑吧?”末了她还道:“阿蓝如今生了儿子,也甚得公主府的看重,前些日子还托人捎信给家里。哥哥做舅舅的不照顾外甥,但做外甥的总还惦念着骨肉之情的。以后若有甚事,哥哥倒好去公主府求一求阿蓝了。只消阿蓝在大长公主面前说几句话,再无有不行的。” 夏南天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他这妹子算是没救了,活了大半辈子倒越活越虚荣了,凡事看不穿。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孙子的妾室,岂是那么好当的?就算是生了儿子,那也在正室膝下,与妾室何干?可笑夏南星倒还当自己家里与华阳大长公主府结上亲了一般,才接到女儿一封信便急吼吼的过的炫耀。大约觉得兄长落魄了,她总算也在兄长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我如今已与族里断绝了关系,以后你还是夏家女儿,倒不必与我家再来往了,就跟族里来往就行了。” 夏南天话也说的难听,讲完了就要赶他们母子走。今日夏南星的脾气倒十分好,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还苦口婆心的劝,“我知道哥哥是富贵日子过惯了,一下穷了起来,便有些心里不舒服。可你也不能因为自己过的不好就迁怒于我吧?倒是侄女儿怎的不见?难道是侄女婿没了,她便整日闷在房里不肯出来了?” 寒向荣亦跟着问,“舅舅,表妹呢?”孙氏合离之后,他也曾颓唐了一阵子,但听得夏景行身陷敌营,多半回不来了,他的心思又活络了。 “你在诅咒什么?”夏南天勃然大怒,唤了人来将夏南星母子都轰了出去,连同他们带来的糕点都扔了出去。 巷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听得夏家闹腾,都伸长了脖子出来瞧热闹,夏南星指使婆子将点心捡了起来,还对夏家的左邻右舍诉苦:“哥哥家里败落了,我好心来贴补他,他倒不肯受,还将我赶了出来。这什么性子啊?还当自己是家财万贯前呼后拥的大老爷啊?” 夏南天平日带着孙子上街,遇到邻里也都笑眯眯的打招呼,众人也没觉得夏南天是夏南星说的这种人,还有人摇头,“不能够啊!昨儿大清早我出门,还碰见夏老爷带着孙子出来玩,跟我打招呼来着。”夏家虽败家了,在洛阳城里名声却极好,夏南天为人又谦和有礼,倒与周围邻居们都处的不错。 夏南星没想到夏南天家都败了,穷的家底子叮噹响,还不比他们寒家,好歹有铺子田地过活,竟然还有人帮着他说好话。以前夏家富裕的时候,倒可说这些人都想着占夏家的便宜,现在这又是为着什么? 她准备好的一肚皮话,怎么委婉的告诉夏家邻居夏南天的为人,比如他不肯管外甥女儿,如今外甥女儿日子过好了,倒还善良的想要帮助舅家。 ——事实上寒向蓝的家书里半句也未提及舅家,只夏南星虚荣心作祟,总觉得闺女体面了,便该让兄长知道知道。 自从夏家败落了,夏南星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那口郁气竟然散了,人是一日比一日精神。既然寒向荣已经与孙家和离了,他便开始上窜下跳的为儿子张罗亲事。 寒向荣心里还记挂着夏芍药,听说夏景行出事了,只觉天意如此,只夏南星不同意,只觉得自家如今攀上了华阳长大公主府,身份不一样了,自然不能让儿子娶个寡妇进门,不吉利。再说了夏芍药如今可没什么嫁妆,正房是做不了了,偏房倒可以考虑。 她原是想让夏家邻居知道夏南天往日的抠门,自己的仁厚大方,哪知道大家对她描述的夏南天统统不认可,总觉得她描述的是别人,使处夏南星演不下去了,只得拖了儿子往回走,还劝他:“阿蓝如今在公主府得脸了,咱们家的外孙身上可流着皇家的血液,说出去那都是皇亲了。你若娶妻,顶好要娶个门当户对的,芍药是生的不错,可她不但成过一回亲,生过孩子,还连嫁妆也没有,这门亲事要真做成了,岂不让人笑话?” 寒向荣对她的劝告置若罔闻,当初没有如愿,夏芍药便成了他胸口的朱砂痣,每每想起来便倍感心痛,就算孙氏做的再妥贴,也觉得夏芍药更好。 和离之初,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家里猛不丁少了个人,还是枕边人,平日嘘寒问暖,铺床垫被不觉得,等真正不在身边了,孙家的嫁妆也搬空了,寒向荣便觉得这小跨院空旷的出奇,明明孙氏平日也不是聒噪的人,怎的就不习惯了呢? 后来开始惦记起了夏芍药,日子便不寂寞了。只对夏景行与夏芍药的这一段有些难以释怀,更对小平安不太喜欢,想着夏平安反正已经是夏南天这一房的长孙,以后也与寒家并无关系,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他兀自盘算着,当日连同夏南星被一同赶出了夏家,过得几日寒向荣便独自过来了,再问起夏芍药,寒向荣便轻描淡写,“我与她总也没缘,如今已经和离了。” “糊涂!” 夏南星开口便咒夏景行,令得夏南天一怒之下赶了人,外甥再上门,他便没什么过激行为。如今得听寒向荣竟然和离了,这才明白他打的主意,此后寒向荣再来,夏家便不再开门了,将他关在门外,如是者三,他便渐渐不来了,想着夏芍药总能想明白的。 夏芍药当初跟着粮车往边关去了,除了镖局与车马行的人知道,旁人竟是再不知道的,只当夏景行战亡,她做了未亡人便不肯再出来,寒向荣也当如此。 四月底上,夏芍药写了厚厚一封家书过来,这次便是好消息,夏南天看过了信之后高兴的抱着小平安在院子里连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乖孙,你爹好端端的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立了功呢。说不定圣人高兴之下,这官位还要再往上升升。”升官倒在其次,人平安是最好的。 他提了小半年的心,终于缓缓落到了实处。 夏芍药在信里将夏景行归来之事讲明,当日如何出关,如今又囫囵个儿回来了,还顺便捞了个辽国皇后回来,实是命大。 她还在信里讲,辽后人到中年,性子倒是强硬,关在应州府衙,坐在牢里身板儿还挺的笔直,倒好似坐在延昌宫里呢。 夏景行带着她去瞧过一回,还是磨不过她的好奇,说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后娘娘生什么模样儿,虽然是异国的,好歹也是皇后。夫妻两个久别重逢,夏景行恨不得将老婆捧在手心里,她提的要求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当真带她去瞧了一回。 夏芍药每日在客馆,闲极无聊,本着认识一番赵六口中传奇的草原女儿萧玉音,听说这位皇后会骑马弯弓射敌,还读汉书习汉文,夏芍药就更想见一见了。 世间女子活法极少,只她知道的生在大齐富豪权贵之家的女子,都是养在深闺的。而贩夫走卒的女儿,自然是要承担生计的,抛头露面,辛苦糊口,也不容易。 加上她与何娉婷,夏芍药也还觉得自己算不得井底之蛙,等真正见过了萧玉音,竟然还同她谈了几句,便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坐井观天了。 没想到辽人风俗与大齐全然不同,女子从小也是练骑射的,在草原上遇到豺狼也敢自救。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腿肚子转筋,更别提亲自上手自救了。 夏景行带着老婆去牢房里参观辽国皇后,被燕王与赵六知道了,还嘲笑他“宠媳妇没边了”。 不过这二人都见识过夏芍药的能力,倒觉得她理应被捧在掌心呵护。 嘲笑夏景行,只是向他表达不满而已。 大家如今都形单影只,独夏景行过起了双宿双栖的日子,怎不令人嫉妒呢? 夏芍药既等到了夏景行,一时半刻便不肯离开,只道眼前局势大好,收复其余几州只是迟早的事儿,她在大齐国土上好好的,何惧辽人? 夏景行原本是想派人护送她回洛阳的,等在床榻上听得她撒娇,“夫君,我舍不得你嘛~~~”骨头都酥了,原则全抛在了脑后,哪里还记得起自己当初是想着坚决要将她送回去的。 夏芍药便在应州留下来了。 **************************************** 萧玉音落在了燕王手里,燕王便觉得私藏也带不来利益,索性派人往辽人占领的朔州城内传话,措词十分客气,道是他的人在草原上游荡,没想到碰上了辽后,便做了回好人,将辽后带回了应州,只这一路辛苦,总要辽军向他们付些辛苦费,才好将辽后还给他们。 同时送出去的,还有给圣人的奏折,将夏景行与赵六带着人从辽人上京城掳了辽后回来的事情讲明,圣人见得这奏章,只有欢喜的,还催太子,“王将军周将军出兵这许多日子,怎的半点音讯没有?连个奏折也无。” 太子回去之后便亲自派人前往燕云十六州给这二人传信,问问辽后被掳的细节。 哪知道王光周同接到太子派人送来的信,顿时傻了眼。 “怎么可能?燕王竟然派人将辽后掳了来?” 他们也是头一次知道这消息,竟然还是从太子传来的信里知道的。 错过了最佳与燕王会合的时间,又与耶律德光胶峙在了幽州城,这会儿太子催着他们上书给圣人,王光只觉得老脸都没地儿搁了,“……这奏折怎么写?难道写咱们出兵以来,折损五万兵马,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与辽人在幽州死磕?” 周同也早后悔了,要是知道燕王能够这么快收复数州,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兵前去襄助的,到时候他们也算立得一份大功劳,幸不辱没了此次出兵。 现在是燕王装糊涂,假装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也不好腆着脸凑到燕王面前去抢功,何况与耶律德光对峙,攻城战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回都能损失折将,越啃不下幽州这块硬骨头,王光与周同心里便愈发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将幽州打下来,好歹也算是他们的头一份功劳。到时候回朝,也能说得响嘴,不致于被御史咬的满头包。 二人商议许久,还是觉得这奏折不好写……实在是没什么可写之处。 难道还要他们将折损多少人马写上去?! 最终王光与周同的奏折还是没写,这使得太子在东宫猜来猜去都不得要领,又有王同的闺女吹枕头风,“……不知道是不是燕王殿下压制着父亲,不让他随便往长安城递奏折?”太子便觉得很有道理。 燕王收复各州迅速,难道不是援军襄助之故? 好个萧恪,只顾着培养自己的心腹,夏景行掳了个辽后回来,便要请功,怎的援军做了些什么,他通不肯报一句呢?可不是嫉妒贤能,心胸狭窄之辈?! 太子心里将燕王不知道掂量了多少次,总觉得这个弟弟是白养了,竟然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不知道站在他这边,时机一旦成熟便开始给自己的人捞好处。 怀着这样的心情,当圣人提出要封赏夏景行与赵六,还要嘉奖前锋营与斥候营,却被太子阻止了。 “如今战局还未稳定,谁也不知道往后战事会如何呢,父皇不如等三弟得胜还朝,到时候论功行赏,再封赏也不迟。” 圣人难得一次觉得太子这提议不错,遂欣然接纳,只亲手给燕王写了封家书,诸多勉励关怀,难得展示了一下父爱。 燕王接到圣人的信,倒是好一通感慨,他总算在这封信里感受了一番父爱。 ***************************************** 驻守朔州的辽将既然知道了辽后的行踪,便不敢欺瞒下去,一面派人去往幽州报信,想与耶律德光商议一番如何营救于后,一面往上京城中传信,省得可汗会在找不到皇后的情况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幽州城被王光与周同带兵围着,但辽后在大齐燕王手中的消息还是被传了进去。耶律德光一怒之下不再坚守城池,带兵直接从幽州城里冲了出来,当先与周同打了个照面,三招之内就砍了他的首级。 以往齐军攻城,全是士兵与士兵之将的较量,只领兵的却没正面打过。 没想到耶律德光三招之内就将周同给砍了,王光顿时吓的面如土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V章 第六十八章 应州府客馆里,何渭来向夏芍药辞行。 他一路追随着燕王收复各州府的脚步到了应州,长随姜汉椿一路提着心,生怕他当真吊死在夏家少东这棵树上,结果夏景行出现在了应州,何大郎终于起了归意。 姜汉椿总算放下了心,定远将军回来,他家少东就没了指望。尽管何渭一再否认,也不妨碍长随对少东家的心中所想进行脑补。 “咱们这次回洛阳,就不必再回来了吧?”人家夫妻俩都团聚了,少东家也该死了心。 此后若是夏家少东就留在燕云十六州随军,与他家少东天各一方,或许他家少东就会娶妻生子了呢。 何渭的婚事不但成了何太太的心事,就连长随也跟着要操碎了心。 姜汉椿打小跟着何渭,小时候是做小厮,大些就跟着他在外跑,做了他身边的长随,亲眼看着他在何老太爷的教导之下担起了何家这副重担,虽然上面还有何康元掌舵,但事实上何家大小事情,如今重心却是在何渭这位何家长公子手里握着。 等到何渭与夏芍药见面,夏芍药除了托他给家里带封平安信,亦笑道:“大公子此次跟着燕王一路而行,见识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物资匮乏,恐不再来了吧?” 哪料道何大郎当即便笑了:“夏少东自己眼光独到,想独占燕云十六州,便不想让何某再踏足也来分一杯羹?等燕王殿下收复十六州,到时候百废待兴,何愁没有市场?” 姜汉椿听得这话,心里便跟塞了团乱麻似的,打了十七八个结。 ——大公子这般用心良苦,且用的借口都是光明正大的,该如何规劝呢? 夏芍药这些日子也想过夏家将来何去何从。 为了自救,洛阳祖业全盘卖了,未尝没有从头再来的打算。 只本小利微,眼前时局动荡,还未想好要做什么,没想到被何渭一举道破她心中所想,意欲在十六州开辟新的市场。当下也笑:“大公子真是不给旁人留一口吃的。你我在洛阳竞争多年,我夏家连老本都输光了,就不能给我夏家留块赖以生存的地方?” 何渭见她心思玲珑,果然有意想在十六州留下来,便也半真半假道:“咱们两家竞争多年,也不是非得一条道走到黑,还可以考虑长久合作嘛!” 夏芍药信奉和气生财,当下顺水推舟:“还要麻烦大公子以后有了好的财路,多多提携在下!” “那是当然!” 二人谈笑之间,夏景行从营中回来了。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军情如火,只要得空便来瞧一眼媳妇儿,担心她在客馆寂寞,哪知道才进了门就瞧见她与何大郎谈天说地,心里顿时酸成了醋海子,“原来大何公子也在啊?!” 保兴暗暗叫苦。 他是忠于夏景行,当初小两口才团圆,夏景行曾背着他问起家中之事,他便将夏家如何迫不得已卖了家财自筹军粮自保,父女俩为来十六州争执不下,讲了一遍。 其后夏景行再问路途之上可有风波,保兴便避重就轻道:“夏家与何家车队一起来的幽州,有镖局的邬师傅跟何大公子一起照应着,倒也风平浪静到了儒州城。”之后何大郎随同燕王征战的步伐一同前来,这是何渭的自由,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景行当初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此刻瞧见何渭笑容满面与自家媳妇儿谈天,便觉刺目得很。 何渭起身向夏景行行礼:“早知道将军平安归来,原本应该来向将军道喜的,只将军忙着,总不得空。”忽想起那年夏景行成亲,温文俊朗的少年,被他跟吴三郎带人捉着灌酒,仍淡定如斯,事隔两年半再见,面貌身形都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竟然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青年,眉目间的凛冽之气扑面而来。 当年他是洛阳城里少年郎们瞧不起的上门女婿,后来才知是侯门弃子,如今却是举重若轻的朝廷武将,如今二人的地位已然是天差地别。 只不过何渭自来气度过人,从不曾因商家的身份而在贵人面前卑躬屈膝,如今行过了礼,又与夏景行寒喧几句,这才告辞。 待他走了,夏景行才半是玩笑半含酸道:“何大郎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不娶妻,莫非还惦记上了我的媳妇儿?”被夏芍药在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瞎说什么呢你?我与何大郎认识多年,他自来就是个风流浪荡子,生意场上都不知道交手多少回了,彼此不留情面,要照你说的,如今可是何家的产业归了咱们家。” 夏景行想想也是,男人喜欢女子,不都要想尽了法子的讨好么? 只他方才进门之时,瞧着何大郎瞧自家媳妇儿的眼神……总觉得有点熟悉。 夏芍药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来的这样早,“夫君不是说,今儿要忙一整日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景行这才抱怨:“还不是殿下开的口,人我掳了来,交了给别的营的兄弟看守,在草原上颠簸数月都没事,才住了一段时间牢房,就生病了。辽后发着高烧,殿下便想请你去看着,说是你办事牢靠。辽后身高马大,又善骑射,你哪里是她的对手?”说来说去他都是不愿意让自家媳妇儿沾上这事儿。 夏芍药原本就闲极无聊,一听有事可做,立刻就换了身衣裙,催着夏景行要过去看看。 “你真是打仗打傻了,脑子都不带拐弯的了?如果殿下打定了主意要拿辽后跟耶律璟换些什么,那就不能让辽后病死在大齐的牢房里。但你想过没有,辽后回到耶律璟身边,会不会吹些枕头风?” “难道大齐还怕个妇人吹枕头风不成?” 夏芍药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丈夫,“辽帝一听说辽后失踪,就肯撤兵十万,说明他对这个皇后倒很是看重。既然看重,皇后的话他若是肯听十之二三,那这枕头风的威力可就不容小觑了。”又威胁夏景行,“你是不是不肯听我的话?” 夏景行:“……”火怎么就从辽后的枕头风烧到了自己身上呢? 他腆着脸哄媳妇儿:“我这不是进了夏家的门,就要听娘子的话嘛,我几时不肯听话了?”连搂带亲,总算是哄好了媳妇儿。 待到了牢房,见地上铺着一层干草,辽后躺在上面,烧的人事不醒,大夫倒是来把过脉了,只药还没煎好,就连燕王带着赵六都在里面盯着,夏芍药便埋怨起来,“你们真是太不会做生意!” 牢房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商家出身,但对辽后生病跟做生意之间的关联却完全想不明白。 夏芍药进了牢房去,探手一摸萧玉音的额头,便批评起来,“但凡做生意,要出手的货物必是要品相完好的,不但不能有破损瑕疵,还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殿下既然惦记着要跟辽帝做这桩买卖,怎不上点心?等到辽帝来了,真要跟咱们谈买卖,到时候殿下交个骨瘦如柴半死不活命悬一线的辽后过去,这生意还有得谈吗?” 牢房里的守卫的齐军上下听得她将辽后比做了货物,心里俱觉熨贴。 萧恪被她数落的无言以对,当下便道:“不如这事儿就交给夏少东处理?你若有需要,只管提出来。” 夏芍药也不客气,立刻便分派起来,“先将辽后挪出去,不拘县衙后院也好,哪个宅子也好,只外间你们看的紧些。贴身服侍人这活儿我干不了,还得找俩丫环服侍着。大夫早晚也候着,汤药煎着,到时候等辽帝到了,将辽后漂漂亮亮的推到城楼上去,再谈些条件岂不容易?” 辽人南侵十六州,无论军民皆对辽人恨之入骨,恨他们在十六州犯下的杀孽。因此萧玉音交到了牢房里,这些人也没拿她当人看,发霉的馒头馊了的菜,饮食供应十分的差。 萧玉音原本就思虑过重,数月担惊受怕,亦不曾休息好,好歹在夏景行手里还是与前锋营吃食一样,大家吃什么她吃什么。进了牢房饥寒交加,很快便支撑不住了。 燕王颇觉夏芍药这话有理,立刻便派人执行起来。这次索性在前锋营里点了十个儿郎来做看守。这些人既肯听夏景行的,对夏夫人的话自然也会服从。别的人可未必肯听夏芍药的,只心头那股恨意就难消,没趁着萧玉音在牢里趁机就折磨死了她,也算不容易了。 于是萧玉音再醒来,便发现自己睡到了柔软的床上去了,鼻端再不是牢房里阴暗发霉的味道,头顶是银红色的帐子,旁边一道柔软的声音:“你醒了?”她侧过头,便发现之前来瞧过她的小姑娘。 她正坐在个云纹坐墩上,笑眯眯看着她,见她沉默不语,立刻便招呼旁边侍立着的丫环,“傻干着做什么?还不给皇后娘娘端了清粥小菜来,喂了她进食?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萧玉音再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大齐的牢房,只当自己就要死在那间阴暗的牢房里了。这时候见夏芍药吩咐丫环们侍候她,便猜测是眼前这小姑娘改善了自己的居住环境。 “皇后娘娘不必谢我,要谢只谢你自己身份尊贵,辽帝待你上心。不然我也不会费周折让人将你从牢房里弄出来。你若是死在了应州牢房里,我家夫君数月以来拿命换来的战功岂不功亏一篑?” 夏芍药是辽人,站在同是女人的立场,她对萧玉音的能力很是敬佩,但是站在家国大义面前,她对萧玉音还真没办法喜欢起来。 “恐怕若无姑娘进言,我如今还躺在牢房里吧。” 萧玉音撑着身子坐起来,已是出了一头的汗。服侍的丫环不情不愿意的扶着她半倚在床头,欲将粥碗交到她手上,才发现她手抖的厉害。病了这一场,烧如今还未降下来,又饿了许多日子,整个人都要被掏空了。 “你们喂她吃吧,别回头将粥碗打翻,还得你们拆了来洗。” 当初应州城破之时,这两个丫头都被辽人强占了身子。因是应州知府后衙的丫环,跟自家姑娘一起落到了耶律德光的手里。知府家的姑娘当场撞墙自尽了,只留下这两个丫环被蹂*躏,对辽人深恨不已。如今被燕王征调来侍候辽后,哪里情愿。 只她们也知道夏芍药年纪虽小,但定远将军官阶却不小,这一位也是朝廷诰命,便默默扶了萧玉音坐着,一勺一勺喂了她吃粥,又挟些小菜给她就粥。 萧玉音吃了两小碗粥,再要吃时,便被夏芍药拦住了,“久饿的人吃多了却是不行的,歇会儿再吃吧。”又吩咐丫环端了煎好的汤药来,“皇后既醒了,便不用丫环们再灌药了,自己喝了吧。” 见萧玉音面现迟疑,夏芍药顿时笑了,“若是想让皇后死,恐怕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在望乡台了,哪里还能活命。” 萧玉音顿时自嘲一笑,落到了这番境地还要多思多虑,当下接过汤药,一口饮尽了。她吃了两碗粥,手上总算有点力气了。只夏芍药仍让丫环扶她躺下了,盖好了被子,也不再与她多说,自己拣起房内案上一本书来看。 滴漏一点点过去了,到了傍晚,夏芍药便又唤了丫环们摆饭,这次仍是清粥小菜,萧玉音却已经能撑着自己做起来喝粥了。她之前被这两个丫环喂的时候,抬头就能瞧见她们恨意十足的眼神,说实话,若非被逼至绝境,她还想活下去,还真没办法被人用仇视的眼神盯着进食。 她手抖着,好几次都差点喂不到嘴里,一顿饭就吃了小半个时辰,满身的虚汗,极不舒服。 等她吃饭了,夏芍药便吩咐丫环端了热水来替她擦洗身上。她这副样子真要泡浴桶里,坐都坐不住,恐怕得淹死。 萧玉音被掳小半年,唯一比较庆幸的便是她年纪老大,齐兵在男女大节问题上倒不曾辱及于她,只言语之中的不敬也算不得什么。进了牢房才知道日子比起在草原上颠沛要艰难上百倍。 如是者三,到了第二日晚间,萧玉音身上的烧也降了许多,不再滚烫,人虽还有虚汗,到底能够自己坐着吃饭喝药了。许多时候她睁开眼睛,便能瞧见夏芍药坐在那里的身影,不多话,但美丽的侧影竟然让她觉得没来由的安心。 到底她面对着的,不是粗莽的军汉。 到了半夜,房里的烛火也点着,夏芍药便睡在架子床对面的美人榻上,因是春夏之交,倒也不甚凉,只一床被子也尽够了。 这晚萧玉音睡饱了,两日时醒时睡,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再醒来见夏芍药双手扣于脑后平躺着,忽起了聊天的兴致,“喂,小姑娘,你果然是那姓夏的夫人?”年纪这样小,又容色倾绝,与那面上生满冻疮的高大健硕的粗汉站在一起,有种让人不忍卒睹的感觉。 她对夏景行内心深藏恨意,这是杀害了她兄长萧成龙的凶手,可是对夏芍药却恨不起来,只觉得生的这样惹人爱怜的小姑娘,笑的又温和可亲,真是让人没办法讨厌起来。 夏芍药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况且夏景行也再三叮嘱她,自己杀了辽后的亲哥哥,让她无论何时也要防备着辽后。 “我听说辽帝身长八尺,面有刀疤,长的很是吓人。”说起来你家男人可比我家男人吓人多了! 萧玉音被小姑娘这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儿给逗乐了。她做皇后多年,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挑战过她的权威了。这也就是在齐地,若是延昌宫里,谁敢这样说话? 皇后再仁厚,该有的权威还是有的。 “说不定将来你还有机会见着他呢。” 夏芍药立刻摆手,“算了算了,我可不愿意见他。辽帝吓人,就让他在辽国吓人好了,也别跑到我们大齐来吓人。虽然大齐的百姓胆子也不小,但山高水远跑这一趟,你们辽国肯定也是要付出点代价吧?”打仗是个劳民伤财两败俱伤的事情,可不是只有大齐百姓遭殃,辽人全无伤亡。 萧玉音被她这副商人的口气给逗乐了,“你又不是商人,算计这么清楚做什么?” 轻看她这个人不要紧,但不能侮辱她的职业! 夏芍药立刻翻身而起,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错了,我就是个商人,所以凡事都要算计的!只不知道辽国有些什么东西是我们大齐没有的?” “你夫君做着武将,难道俸禄竟然养不活你,还需要你奔波行商糊口?” “祖业!这是我家祖业啦!”夏芍药想起何大郎的算盘,继续追问辽后辽地特产。 萧玉音见她双目放光,果然是对辽地特产感兴趣,两地风物不同,她也正睡不着,索性与夏芍药长聊起来。 辽人多以乳肉为食,皮毛为衣,驼马做脚程。但也有瓷器,精美的金银器,最为出名的乃是契丹鞍。 拿瓷器为例,如今在辽地盛行的便有白釉,单釉,以及三彩釉瓷,染织,鎏金鎏银,造马具,以及造纸等手工业都有。还与周边诸国,如西夏大食等亦有贸易来往,羊、马,骆驼每年的都有大笔交易。 夏芍药喃喃,“听起来,辽人的生活也过的很不错嘛,耶律璟这是头壳坏掉了,才要劳民伤财的南侵,挑起战争?”她这种以利益衡量收支比的人,果然还是不懂野心家心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V章 第六十九章 夏芍药对于耶律璟的评价,萧玉音不置可否。 少年夫妻,萧玉音对这个充满野心的男人十分了解,内心里是希望看到他宏图得展,意气风发的站在权力之巅。然而,当她自己沦落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一路颠沛流离,差点死在肮脏黑暗的牢房里的时候,这位辽国的皇后终于开始正视别人的生命了。 天快亮的时候,她随口问了句:“这屋子是哪家闺秀的吗?”房里处处透着女孩子的巧思。 本来与她谈兴极高的夏芍药忽的神色淡了下来,停顿了一瞬,才道:“应州知府千金的闺房。”在萧玉音准备再次开口夸奖的时候,她的后半句话才吐出来:“应州城破,知府千金不愿受辱,当场撞死在这屋子里。” 说完了这句,她便不再说话了。 灯花忽的爆了两下,萧玉音吓了老大一跳,再去瞧时,夏芍药已经背过身去,给了她一个背影,以示拒绝再聊。 仿佛因为应州知府千金的死,二人之间又重回沉默。夏芍药不愿意再与萧玉音聊天,萧玉音疑心应州知府千金的魂魄不宁,目光总是忍不住往这房里墙壁上去搜寻。 听说齐人闺女都养的娇,官家富户的千金一生都在宅子里度过,也不知道应州知府的千金在人生最后的尽头,心里是如何绝望惶恐…… 房里银红色的帐子,床上锦被屋里绣榻,桌上书画案上琴棋,物在而人亡,香魂已杳…… *************************** 夏芍药忙着调理萧玉音身体的时候,燕王抽调了两万骑兵,由夏景行与赵六率领,从应州城出发,紧急行军突袭离大齐最近的辽人日连部,羽陵部。 经过近二十日日夜奔袭,尽获其男女三万余口,杀其男子,以女子及畜产所归,派人先行返回应州,向燕王报喜。 燕王万没想到头回向辽人兴兵,就如此顺利。 正如辽人日连部与羽陵部的人也是万没想到,只知道大汗派兵攻打齐人燕云十六州,对齐人与辽人相连的边境实行全面围攻,哪料得到齐兵从天而降,如杀神一般降临,全无准备之下只能束手就擒,全族覆灭。 辽帝耶律璟收到朔州守将报讯,萧玉音在大齐燕王手里,立刻带着已经得到消息的二子,日夜赶路,带兵前往应州城下,要求与辽后萧玉音对话。 燕王派人前往应州府衙带萧玉音过来,外面催的急,夏芍药却不急不慌,使唤丫环给萧玉音上妆打扮,梳高髻,插凤钗,戴明铛,贴花钿,点朱唇,将自己的头面首饰都贡献了出来,又有最近她在应州城里请来的裁缝特意给萧玉音准备的罗地刺绣夹衣,上罩素纱,站在城楼上,想来定然有飘逸之感。 丫环们不敢埋怨,但门口守着的前锋营士兵却催道:“夫人,你将辽后打扮的这么细心作甚?一会若是与辽帝谈不拢,将她一把自城头上推下去,到时候脑浆子迸裂,收拾的再用心也是白搭。” 作为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商业谈判,甚至厚着脸皮从何家挖墙角的生意人夏芍药连连摆手,“你们懂什么?若是辽后蓬头垢面的万一辽帝瞧不上了,觉得皇后成了黄脸婆,还不如借咱们的手推下城楼,他再娶一个,那这谈判就进行不下去了。只有打扮漂亮了,让他想起旧日美好时光就舍不得,还不得想尽了办法来换辽后?到时候条件可就由得咱们开了!” 这些军士还当她说笑呢。 “可别让辽帝等的不耐烦了……” 夏芍药心道:就是要辽帝等的不耐烦,心浮气躁,到时候燕王殿下提起条件来,他说不定脑子一懵就全答应了。 谈判桌上,越是沉着应对越能占据有利的条件,越是心浮气躁越容易踏入对手的圈套。 夏芍药以前常去撩拨对手何娉婷,当然何娉婷与耶律璟的心理素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但道理却是相通的。 萧玉音心里油煎水滚一般着急,想要提早一刻见到耶律璟,到底只能耐着性子由得夏芍药指挥人折腾,倒提醒她一句:“小姑娘这般折腾,就不怕我家大汗发怒吗?” 夏芍药唇边含笑,半真半假道:“如果你家大汗发怒,真要闹将起来,我就让燕王殿下派人将你身上的耳朵手指舌头一点点割下来,扔到城楼去。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燕王殿下的怒火!”说的倒跟真的一样。 萧玉音如今还是齐人砧板上的肉,听到耶律璟来了,这气势马上就不一样了。 听得夏芍药这话,便不再与小姑娘做口舌之争。 她不知道夏景行已经带人奔袭辽人部落,但夏芍药却从看守萧玉音的前锋营嘴里听到这消息,扳着指头算一算也有一月没见夏景行了。她原想着定然是他军情太忙,或者领命前往其余诸州征战,哪知道夏景行已经深入辽人草原深处了。 明知道夏景行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没跟她吭一声就走了,但夏芍药还是忍不住担心,因此最近看萧玉音百般不顺眼,肚里确实憋着一股邪火,连带着对萧玉音也不客气起来。 等到收拾停当,夏芍药召了外间守着的军士进来,将萧玉音双臂反绑,绳子的另外一端由军士握在手里,她还好心好意叮嘱萧玉音:“一会无论买卖成不成,皇后娘娘一定不要想着从城楼上跳下去啊。倒吊在半空中再被人拿箭射成个血葫芦,可就一点也不好看了!” 她这般贴心贴肺的为自己着想,萧玉音都恨不得要夸奖她一番了,“你这么乖,等我回到辽国该赏你些什么呢?” 夏芍药眨巴眨巴大眼睛笑的天真,似个浑然不知世情险恶的小姑娘,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透着老练,“皇后娘娘就歇了挑拨离间的念头吧。我们夫妇的一举一动都在燕王殿下眼皮子底下,都听燕王殿下调派,对大齐再无二心的。就算是由我来照顾皇后娘娘,也是燕王殿下开的口,认为我是个周到人,不致于在货物出仓以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破损,到时候谈起条件来会影响谈判结果而已。” 萧玉音在辽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个小姑娘比作货物,面上神色怎么也不会好看。原来小姑娘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请了大夫来看诊,吩咐丫头们照料她饮食汤药,倒与尊敬无关,只为战争而服务。她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受到这种轻贱,是自来没有的事儿,自然想着要还回去一些。但没想到反被小姑娘识破用心,倒细细瞧她端致的眉眼,暗暗可惜:这般的冰雪聪明,可惜不是她家闺女,或者儿媳。 自来上位者最爱疑忌能干的手下,若是耶律德光不是耶律璟的同胞兄弟,一路跟着他统一大辽,耶律璟也早就疑心上了耶律德光。 萧玉音长年伴着耶律璟,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深谙上位者的心思,此刻也只能一笑,“你照顾我这些日子,我怎好恩将仇报呢?” 夏芍药陪着她往外走,一路送到了城楼之下,“我也不过是奉了殿下之令来看着皇后娘娘,说起来皇后娘娘只是我家夫君掳来的一件战利品而已,保护战利品物尽其用,我适当的尽些责也是应该的!” 萧玉音还当她与夏芍药这些日子相处,小姑娘对她定然也有些好感了,基于家国立场不同,不至于这么冷酷无情,没想到小姑娘丝毫不曾因她的友善而对她生出好感来,话里话外并没什么情谊的样子。 只要小姑娘对她这位辽国皇后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点点同情加友善,恐怕都会为她的夫君带来不利的影响,可惜她计较的太清楚,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是个合格的商人,打理货品尽心尽责,但只对利益感兴趣。 萧玉音被看守着的军士一步步押上了应州城楼,低头去瞧,夏芍药就站在城内,正仰头瞧着她。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被引着到达城楼正中处,齐国燕王就站在那里,正与属下谈笑风声,见到她来还客气一句:“皇后娘娘终于来了,你再拖延下去,辽帝恐怕没什么耐心了。” “还不是夏夫人非要将自己的头面拿出来,要给本宫收拾收拾。”萧玉音到底还是忍不住吐露一句。 燕王想起夏芍药关于萧玉音是货物的理论,顿时嘴角直抽,暗道夏少东可真舍得下血本,这人不会想着要从这次谈判之中谋些什么利吧?她已经投入了万贯家产,按理说也是要对夏家在适当的范围之内有所回报的。 “皇后娘娘还是收拾收拾的好,免得辽帝以为我们克扣了皇后呢。” 燕王一句话,就让萧玉音试探的心思给熄灭了。 他这话分明是对夏芍药的所做所为并无异议。 ********************************************** 城楼之下,耶律璟高坐在马上,仰头去瞧齐国燕王身边站着的中年女子,“阿音——”见得她好端端立在那里,打扮的雍容华贵,气色也很不错,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身后两皇子朝着城楼上直挥手,连连大喊:“阿妈——” 萧玉音忽的湿了眼眶,“璟哥——”落到了齐人的手里,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总以为此生此世再见不到丈夫与儿子了。 她一开口,城下的辽军就齐齐噤声,只余耶律璟与两名皇子的声音。一家四口以别样的形势聚集在了应州城,实是出人意料。 城楼之上,燕王萧恪道:“皇后娘娘不必激动,好歹你们一家四口总算团聚了,我们十六州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可再也盼不到亲人相聚的一天了。” ——这是安慰吗? 萧玉音听来,萧恪这番话总含着讽刺居多。 耶律璟既见到了萧玉音,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燕王便下令将萧玉音带下去,负责传话的齐兵朝着城下喊道:“我家燕王殿下道,大汗既然已经见过了皇后娘娘,也知道她凤体安康,咱们替大汗照顾了娘娘这么久,大汗是不是也应该表示表示?” 耶律璟原本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都气出黑紫色了,他身后两子齐声咒骂:“无耻汉人!无耻的大齐人!打不过父汗便使奸计掳了母后去!” 可惜如今萧玉音在齐人手里,父子三人忌惮她的性命,却不敢毫无顾忌的攻城。 城上的谈判从上午持续到了深夜,火把将应州城楼照的亮如白昼,城下也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堆,喊话的士兵哑了嗓子,再换下一个,都已经换了十来个了。 燕王稳坐应州城头,守城的士兵用红泥小火炉烧了浓茶奉了上来,“这是小的们寻常喝的粗茶,殿下将就喝几口提提神。” 大齐提出的条件是让辽人从十六州退出去,不留一兵一卒,并且还要将两州掳去的青壮还回来,更要向大齐无辜死难的百姓赔付二十万金,否则便不肯放了萧玉音。 而耶律璟只是同意从十六州退兵,对掳去的青壮再不肯还,只道路途遥远,十万金更不肯付。 两方僵持不下,谈判便持续了三日三夜,城下待战的辽军渐渐情绪渐燥,而城上的燕王则庆幸早在数日之前便密令夏景行将日连部与羽陵部的人押至蔚州,省得万一与得到消息赶过来的耶律璟撞个正着,也防备万一打起来,城内留着一万多辽人妇女,还得分兵力去看守,也算是消除安全隐患。 到得第四日头上,耶律璟终于同意了大齐的谈判条件,赔付的二十万金减去一半,换做了十万金。 夏芍药得到消息,亲自向萧玉音道喜:“恭喜皇后娘娘能够回顾故国!辽帝对娘娘真是情深义重,不但答应退兵,还答应赔付大齐十万金!” 萧玉音听得这些条件,心下顿时一沉。 耶律璟统一大辽各部,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三年前起兵之时,辽国大部分官员同意南侵,却也有少部分官员不主张南侵,只道辽国如今发展良好,与周边各国都有贸易往来,何必非要贪图大齐江山,而置百姓与水火? 此后这些不主张南侵的官员便陆续在朝中消失了,只剩下激进派。 时隔三年,南侵计划一度得胜,最后却以皇后被掳,可汗被迫撤兵并赔付大齐十万金为条件而收尾,恐怕耶律璟在辽国的威信会大大降低,就算是她这位皇后恐怕也要面对各部的质疑。 更别提野心勃勃的王弟耶律德光,他平生之志便是马踏大齐江山。 *********************************** 大齐同光三十三年七月中,持续了三年的齐辽燕云之战落下了帷幕,以辽后萧玉音被掳,辽帝耶律璟同意与大齐和谈,最后以赔款撤兵并将两州掳去的青壮还回来这条件,换回了辽后萧玉音。 接到辽军要撤兵的消息,王光如释重负,拍着周同侄子周青的肩膀,心有余悸:“多亏了世侄,咱们才挡住了耶律德光!” 想当年王光与周同在大齐与西夏的边界上也算得两员战将,可惜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气力不济不说,锐气与雄心壮志也早已随着这些年在酒色官场中浸泡而消失怠尽。 耶律德光将周同砍于马下之后,多亏得周青就在左近,他倒是正值盛年,自小苦练枪法,此次跟着周同前来攒军功,不意伯父被辽将斩于马下,这才斜刺里一杆枪,救了王光,又与耶律德光大战一场,仍将他困于幽州城内。 城内的耶律德光听得兄长耶律璟同意撤兵,顿时恨的将幽州燕王府砸了个稀巴烂。 耶律德光花了三年的时间来攻破燕云十六州这道大齐的防线,没想到仅凭一个萧玉音,就让他不得不忍痛放弃苦苦攻打下来的城池,简直杀人的心思都有了,一瞬间对耶律璟的不理解不认同,以及对萧玉音的恨都充斥在了胸臆间。 他的近身幕僚劝他,“王爷,大汗对皇后痴心不改,这是咱们也没办法的事情,还是撤兵吧,大汗的命令不能不听啊!”也不怪耶律德□□怒交加,他部落里青壮全拉出来南侵,手底下精兵强将折损了十之六七,实力大减,就凭耶律璟一句话,三年来所有的努力都付水东流。 耶律德光上前去一脚就踹在了这慕僚的胸口,“女人!女人!萧玉音到底哪点让皇兄稀罕成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个女人,他怎么能拿一个女人来影响国家大事呢?这可是费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才将燕云十六州这条防线突破的,结果到了最后,就因为一个萧玉音!哈哈哈哈萧玉音真是齐人的神兵利器!”他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燕王府议事大厅里,地上到处是碎瓷片以及东倒西歪的桌椅,柱子上还有刀剑砍削的痕迹,墙上的字画也被撕的稀巴烂,倒好似这间大殿遭了劫难一般。 耶律德光发泄归发泄,最后却不得不屈从于耶律璟的旨意,带着手下从幽州城里撤兵了。 等到辽人撤兵,王光正要带着人入主幽州城,没想到燕王却已经带兵赶了过来,传令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不得进城,自己带着一万人马入主幽州城。 幽州城原本就是燕王就藩的首府,在此地燕王就是老大,没有他的同意,王光也不敢强行入主幽州。原本他还可以拿夺下了幽州城向圣人请功,以掩饰自己带兵的失误,十万人马折损了六万五,如今只有三万五的残兵,但他连幽州城都进不了,如何请功? 八月中,京中圣人接到捷报,燕云十六州全面收复,两州被掳青壮返回故土,并得辽国赔付十万金;灭辽国日连部与羽陵部一万余口青壮男子,掳一万多女子及畜产所归。 燕王为手下诸将请功,首功当属定远将军夏景行以及校尉赵六,初次舍命出关,掳了辽后,为逼辽帝和谈退兵,提供了条件;还亲临辽人草原,绘制了漠北漠南山川地貌图献于帝前;二次带兵出关,灭了辽人两部,大大削弱了辽人的实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V章 第七十章 应州府八月初的天气,秋高气爽,街上百姓呼儿唤女,很是热闹。 自被辽军占领之后,本地百姓日子过的战战兢兢,家里有女儿年轻媳妇子的,都恨不得将女眷们藏到地窖里面再不出世。家里有青壮劳力的,更要防着辽人将青壮劳力拉了去做民伕……很可能就一去不回了。更有那家资富裕的,遭了辽人哄抢,多年积蓄化为乌有,恨的捶胸顿足,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苟延残喘下去。 自燕王收复了应州府,城内百姓总还是担心战事吃紧,应州府再次落到辽人手里,直等听到议和,辽人撤兵的消息,城内顿时张灯结彩,放起了鞭炮。 辽人撤兵收复失地的兴奋足足持续了好几日,城里的鞭炮声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夏芍药住在应州客馆里,每日都要站在大门口朝着大街上张望几回,就盼着夏景行回来。 自她跟着去照顾萧玉音开始,就再没见过夫婿的身影。城下议和,夏景行没回来;辽人送了掳走的两州青壮男子以及妇人送过来,燕王带着人亲自交接,夏景行没回来;直到萧玉音跟着耶律璟离开应州府,夏景行还是没回来! 她整日站在门口张望,也知道战事虽胜,但后续安置应该也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情,况军中将士折损总要上报朝廷,千头万绪也得他为燕王分担,她便只能默默的计算着日子,想着夫婿大约还有多少日子才能回来,倒不曾去过府衙打探消息。 燕王忙的眼睑下一片乌青,好几日头昏脑涨没空睡觉,身边跟着的幕僚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能懈怠,要亲自带兵前往幽州,走到半道上才想起来夏芍药还在客馆候着,不由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个夏少东真是个怪人,夏景行不知生死的时候,她日日往府衙门口站班,追着撵着跟我要个说法。现在人回来了,只是忙了些,她倒一次都不往府衙门口跑。”他这里点算抚恤银子可不正缺个算帐的好手? 幽州地处边疆,男女大防比之洛阳更为松懈,街上到处是抛头露面谋生的妇人,生的丰腴的寡妇开着酒馆,碰上吃醉的汉子要占便宜,胸前臀上出其不意的摸一把,能换来妇人拎着锅铲追出半里地去,话语跟石头一样*的砸过去,就怕攻击效果太差。引的酒馆里吃酒的汉子,街上走动的妇人轰然大笑,煽风点火,似乎生怕那占便宜的汉子被揍的轻了,大家没有乐子可看。 这等环境之下,燕王请了夏芍药去算帐,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只不知夏少东情愿不情愿。 派去接人的打头的是燕王亲卫队里的小队长禹兴国,带了七八个兄弟,奉的是燕王的死令,无论如何也要将夏少东带回幽州城去。 “殿下要咱们将夏夫人带回去,别是……见夏夫人生的美貌,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燕王并不曾明说要请了夏芍药去做什么,这些人久在军中,除了奉命行事,脑子里差不多都是一根筋,北地男子心思粗犷,立刻便往男女之情上想过去了。 也怨不得他们这么想,燕王妃早就带着世子回了上京城,而萧恪一直忙于战事,许久不近女色。况当初夏芍药站在儒州府衙门口追着燕王想要夏景行的下落,军中再无人不知定远将军的妻子千里送粮,竟然是个容色极为出色的美人儿。 禹兴国最初接到密令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照理说,殿下可不是这般急色的男人啊!可男女之事,谁能说得清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趁着定远将军前去安置辽人女奴牲畜,燕王殿下与夏夫人亲近亲近……也算得一桩密闻了。 沿着这条思路下去,禹兴国便彻底忽略了最初燕王殿下说的那个“请”字,本着为领异办贴心事的态度,特意派了个机警的小个子军士去客馆打探,听得夏芍药准备就在应州住不挪窝,几人一核计,索性将人给绑了,蒙了眼睛扔到马车里。保兴无意中瞧见,顿时吓的魂飞魂散,还当夏芍药也碰上了辽后的事情,追的鞋子都跑掉了,禹兴国见他喘着粗气跑的跟伏天的狗似的,舌头都快伸出来了,后面留了个人缓了马儿,提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人拎上了马,主仆二人迷迷糊糊就被带走了。 留着这小子,岂不给定远将军留了条寻人的线索?! 夏芍药经过数日颠簸被绑回了幽州城,直到进了燕王府人还是愣着的。路上这些人一问三摇头,咬死了不说绑她做甚。其实禹兴国也冤,军令如山,又是这种不能公之于众的密令。因此他一路之上还特别委婉的劝夏芍药:“女子就要将眼光放的长远一点,总要为家人自己的长远做打算。”简直是拿出了劝人改嫁的劲头来。 夏芍药被他说的糊里糊涂的,心里直打鼓。见他们服色乃是大齐将士,威逼利诱都用尽了,这些人皆不为所动,只咬死了一条:跟着他们去就对了! 燕云十六州地域辽阔,这般费尽周折绑她,夏芍药无论如何也觉得这不应该是夏景行的作派,自家夫婿可没有吓她的爱好。且晋王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她与燕王无冤无仇,还于他收复失地大有功劳,想来他也没必要这么做,夏芍药绞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非要绑了她去。 等到进了燕王府正堂,见到萧恪,顿时肺都气炸了,“殿下这是好好的王爷不做,倒做起绑匪来了!”吓的她一路上觉都睡不踏实,生怕这些人半道上撕了票。 燕王见到被绑着的夏芍药,也是一愣,磨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禹兴国,这是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让你好好的请了夏少东来吗?” 禹兴国进厅来复命,看到燕王的脸色就知道要糟——殿下这是多久没睡了?难道是怪他慢待了美人儿? 也是,任谁瞧见朝思暮想的美人儿被绑了回来,还一脸气咻咻要找燕王算帐的模样,那满腔的绮思可不得大打折扣? 禹兴国朝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十分自责,“殿下说了是请,但是属下怕夏少东不同意,就只好……只好这般请了她来……”还朝着萧恪挤眉弄眼:殿下,属下为了您可是忍辱负重,做了回恶人啊! 夏芍药狠狠瞪了禹兴国一眼,才与燕王算帐:“殿下绑了我来,这是要做什么?” 燕王有苦难言,喊了人来替夏芍药解绳子,上前去朝着禹兴国就是一脚,“办事情的时候多长长脑子!还不去外面跪着去!” 他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燕王心里还是大致有数的。 这也怪他没有说清楚,瞧瞧禹兴国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不怪说了让他们请夏少东来幽州,这些混帐玩意儿便将人悄摸绑了来,越想越可恨,又扬声朝着院里喊:“一人十军棍,为夏少东压惊解气!” 夏芍药活动活动手腕子,坐下来喝口水,听得院里棍子打在肉*体之上沉闷的声音,等声音停止了,犹不解恨:“还请殿下给我个说法!” 燕王这会儿也觉得理亏,面上堆了笑,显得十分不好意思:“这不是……这不是军中需要算帐的地方多嘛,军吏不够使,本王记得夏少东有一门绝技,盘帐尤为厉害,所以……” “所以就绑了我来?若是我不答应,殿下预备怎么办?” “不是绑,是请!本王下令请了夏少东来,只这些蠢货自作主张,真跟本王无关啊!” 燕王觉得,他真是好生冤枉! *********************************** 夏景行回幽州城复命的时候,见到一瘸一拐的禹兴国,还开玩笑:“禹头儿这是怎么了?”没听说最近有战事啊。 禹兴国幽怨的瞧他一眼,心里是说不出的痛悔。 他原还想着,夏将军家里的浑家生的娇美纤弱,大约除了针线女红,温柔解语,便没旁的技能了。顶好就是个花瓶,放在男人身边赏心悦目,抱在怀里满臂生香,只没想到她居然还有看家本领,坐在燕王府前院单辟出的院子里,殿下便派人将卷宗账簿子一叠一叠往进抱,摞的山高,她坐在厅里算帐,门外都能听得到算盘噼哩叭啦连珠般的响。 ——感情殿下是请了个帐房先生啊?! 禹兴国的揣测落了空,反挨了十军棍,手底下一同参与此事的兄弟们都吃了哑巴亏,再见到夏景行能淡定才怪。 夏景行一直挂心着老婆,只是抽不开身前去见她,忙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回幽州来复命,想着总能抽出几日功夫往应州跑一趟的。当初说好了的,她在应州等自己。 进了燕王的书房行过了礼,还笑:“殿下可知禹兴国怎么了?末将方才进来,问侯了他一句,他倒拿斜眼瞪末将,末将……好像也没得罪他啊!” 燕王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很快便被极好的掩饰了,“哦,他那是去应州接你媳妇儿,粗手粗脚的惹了你媳妇不高兴,我那是替你媳妇儿出气,就让人打了他十军棍。” “殿下是说我家娘子在幽州?”夏景行乐的笑开了花,“我媳妇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禹兴国既然惹的她不高兴,那肯定是禹兴国的不是!” 有这么护短的么?听都没听事情经过,便武断的下了结论。 不过燕王也很不好意思告诉夏景行事情的经过,只能在心里嘲笑他但凡涉及了自家媳妇,瞬间从一个精明的人降格为二傻子,总觉得夏少东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完美。如果有问题,那也是别人的问题,而非自家媳妇的。 夏景行心里早飞到了老婆身边,心不在焉的向燕王禀报了安置辽人女奴与牲畜的事情,立刻便告辞出来,找府里的人问夏芍药住的院子,脚下如飞,身轻如燕,无论见到谁都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与在门口值守的禹兴国再打照面,还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下,“让你得罪我媳妇儿!” 禹兴国疼的眦牙裂嘴,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恨自己见识太短浅,没想到夏家后院居然还藏龙卧虎,值得殿下大动干戈的请了人来。 等到夫妻俩见了面,夏景行问及禹兴国如何得罪了老婆,听夏芍药狠狠在他面前告了一状,顿时觉得方才自己踢禹兴国的那一脚还是太轻了些,就应该狠狠在他屁*股上踩个十来八脚! ——连他的媳妇儿都敢绑了,这哪里是得罪的问题,而是准备跟他结仇了! 夏芍药揉着手腕子偎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只觉心安,还悄悄在他腮边香了一记。夏景行低头去瞧,她双目晶亮,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声音轻快,“夫君,你知道我多高兴吗?辽人退兵了,这下咱们就能一起回去看儿子了。”提起儿子她眼圈都红了,“我走的时候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回去他会不会生气?” 他还太小,有些事情说了也未必明白,索性夏芍药走的时候便没告诉儿子。想到那香香软软的小肉团子,夏芍药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尤其,当初来幽州是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打算,就连衣服她也全挑的素色不打眼的,就怕万一听到噩耗。哪知道世事出人意料,夫婿不但活着回来了,还连连立功,想来上面定然会有所嘉奖。 如今心情,与当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夏景行怀里揽着媳妇儿,禁不住心猿意马,揽着她的细腰就要亲,被夏芍药拿小手按在了他唇上,不安的四下去瞧,“这厅里是殿下分给我算帐的地方,哪里就能……”剩下的话便被夏景行吞到了肚里去,只余小猫般咕哝的抗议。 他觉得可爱,只觉揽在怀里的腰身瞬间就僵硬了起来,便知她这是紧张了,生怕有人撞进来。也难怪夏芍药担心,她在这厅里算帐的时候,就从来没停过人,时不时就有人抱着卷宗帐册进来,除了要核伤亡人员的抚恤银子,还有钱粮谷草,军械之类,都是外面军吏们分几处来做,最后全堆到她这里来核的。 夏景行嘬得她口内香津,只觉全身燥热,怀里的人儿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反应,挣扎着死活不肯再往他膝上坐着了,扭了身子要下去,他却衔了她的耳珠去嘬,喘息声渐粗了起来,大掌只往她胸前去抚*弄,夏芍药被他这番孟浪行为惊的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生怕他更进一步。 “夫君你……”明明以前是个温润君子,军中历练三年,倒越来越似军痞了,行事简直再没了禁忌。 偏他嘬两下,还在她耳边轻语,“在草原上的时候,好几次半夜为夫都梦见了你!”又抱怨燕王,“手底下也不是没人,干嘛非要使唤我媳妇儿?”又不拿俸禄,也不请军功,这不是白使唤人嘛。 还白白浪费了他们夫妻相处的光阴。 二人在房里厮磨了好大一会子,夏芍药只觉得浑身火烫酥软,只觉得再被他搂在怀里搓弄,都要出事儿了,这才分开坐了,各喝了一杯凉茶消消火。 厅里桌上案上甚尔榻上都堆满了帐册卷宗,夏景行皱着眉头瞧过去,可是心疼坏了,“这么多帐册要算到几时去?” 夏芍药见了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他,哪里还有心情算帐,以手撑着下巴撒娇,“我也不知道呀,什么时候算完什么时候再说吧。”恐怕一时半会算不完了。 又问及他今日可能歇息,夏景行面现为难之,他倒是也想与老婆好好过两日二人世界,只燕王那里一大摊子事儿恐怕不得空,只能安抚她,“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院里已经有人在喊,“将军,殿下请了你过去,说是有事儿要商议!” 夏芍药顿时将整个脑袋往面前的账簿子上埋下去,哀叹一声,“得!我还是算帐吧,至少还能打发时间,忙起来时间也过的快些!” 夏景行凑过去捧起她的脸,往她脸蛋上狠狠亲香了几口,这才意犹不舍的要走,夏芍药起身去送他,掀起帘子一瞧院里,顿时满脸羞红。 ——院子里依次站着整一列捧着帐册的军士们,前锋营的四人正站在厅门口拦着不让这些人进来,杀鸡抹脖子的吓唬,免得这些人没有眼色打搅了他们家头儿与夫人的甜蜜时光。 捧着帐册的军士们直恨不得自己生个鹅脖子,好伸长了往厅堂内瞧一眼,一个个兴奋的直朝身边的人打眼色,就是没人说话,院子里安静的吓人,恐怕屋里的响动都教这帮家伙听了去。 夏芍药的脸儿瞬间就红了,脑子里轰的一声,胳膊伸到夏景行背后,朝着他腰侧的软肉使劲掐了一把:都怨他!教她丢这么大的人! 成亲的时候都没人听壁角,偏今儿被人堵在厅堂里听了会壁角。 她扭身就往厅里去了,夏景行却不以为意,还朝着捧帐册的士兵训话:“一个个的打起精神,别东张西望的!”压低了声音威胁:“要是多瞧一眼,小心本将军挖了你们的眼睛!” 他如今战功赫赫,在燕王手下可算是一员战将,普通士兵见得他俱要称一声“夏将军”,平日也算得有些威严,但这话说出来捧着帐册的军士们齐齐低头应是,抽着肩膀笑的东倒西歪,全无正形! ——没想到定远将军吃起醋来,现平日判若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V章 第七十一章 耶律璟是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上京城之后,才知道日连部与羽陵部被灭的消息的。 耶律德光本来就不情愿为着女人撤兵,当即就恼了:“我就知道汉人狡诈,绑了皇嫂不说,还悄悄灭了两部!”当即请命要重返燕云十六州,再辟疆土,还是被耶律璟给强行拦住了。 “汉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才撤兵回来,将士出征三年未曾还家,忽听军令再征齐国,士气定然不会高的。再者汉人已经尝到了甜头,如今要做的不是带兵前去攻打燕云十六州,而是传召各部商议齐人战术上的改变,如何应对齐人再行突袭。” 萧玉音被送出应州城,与耶律璟会合,当即说出心中担忧。她跟随夏景行以及赵六辗转漠北漠南的大片土地,见识过了这些人在草原上行事,当时便提醒耶律璟要防备汉人出关去攻击各部。耶律璟当时还不放在心上,只当萧玉音这是被汉人所掳,吓破了胆子。 哪知道才回来就听到了两部被灭的消息,才知萧玉音所言非虚,汉人果然已经考虑从被动保守防备到主动出击,战略战术的改变势必要让此后辽齐战争格局重新改变。 身为一国可汗,耶律璟的出发点与耶律德光全然不同。 耶律德光可以只关注一城一池的胜利,以夺下齐人多少城池为目标,但耶律璟要关注的却是整个大辽与齐国战争的全盘格局,而非一隅得失。 兄弟俩在延昌宫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耶律德光心头郁恨难消,明明战局一片大好,却必须撤兵回国,这对于他是重大的打击,一路之上都不曾与耶律璟争论过什么,但是听得两部被灭,终于忍无可忍:“皇兄枉为一国可汗,两部被灭,竟然无所作为!难道就不怕我大辽子民对皇兄心生寒意?” 耶律璟人到中年,到底不似年轻时候热血激情,经历了一次皇后被掳事件,再强硬的心脏也被吓的差点出了问题,两名皇子原来有各自的属地,一两年回来一次,如今也被他留在了上京城,陪伴惊魂未定的萧玉音。 “阿弟,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决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粮草辎重,朝中声音总还是要听一听的!” 耶律德光哪里听得进去,脾气上来了就差指着耶律璟的鼻子骂他女色误国了,“皇兄连草原上男人的血性都没了,连了皇嫂将众将士流血舍命夺来的城池拱手相让不说,就算是知道两部被灭,也生不出一点点替部族百姓报仇的想法,你让为弟的怎么想?让朝中众臣怎么想?” 萧珙原本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对于耶律德光咄咄逼人的态度,以及萧玉音被赎回来的不满都瞧在眼里,见大汗一再忍让,到底还是插了句嘴:“王爷此话有误,大汗也没说不为两部百姓报仇,只要再起征战,不但要重新调兵遣将,还须粮草辎重点算清楚,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耶律德光年轻气盛,打仗从来都只是负责往前冲,后勤都由耶律璟督促其余官员在保障。萧珙自己就分管过这些事情。作为一名保守派的官员,尤其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权势地位稳固,只要不出岔子,下任汗王就是自己女儿所出,他并不赞成南侵。 汉人的江山是繁华锦绣,但那不适合辽人放歌牧马。 大齐百姓与辽人牧民过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听说前者被限定在乡土之上一生躬耕,但辽人却是自由的民族,在马背上辗转,追逐着太阳高歌,与心爱的姑娘生一窝小崽子,看着他们在草原上撒欢,渐渐长成勇士,敢斗豺狼…… 耶律德光生气归生气,尤其对耶律璟的旨意还不能反驳,虽然憋屈到底也还有底线,但对萧珙可就毫无顾忌了。他身为丹东王,手握重兵,又是可汗胞弟,追随可汗立下赫赫战功,原本对朝中辅佐耶律璟的官员们就看不上眼,认为他们只会指手划脚,特别是萧珙这种凭着女儿上位成为可汗心腹重臣的,那就更瞧不在眼里了。 更何况此次若非萧玉音坏事,说不定汉人半壁江山都要被大辽拿下了。 当下更是毫不客气,指着萧珙的鼻子就骂,“皇兄原本雄才大略,都是你们这帮人整天在他耳边教唆,这才让他优柔寡断了起来!”遥想俩兄弟当年纵马草原,挥斥方遒,才打下整个草原。 萧珙万没想到不过就是帮可汗说了句话,立刻就遭到了耶律德光的攻击。再怎么说,他也是可汗的岳父,就连可汗都从来不曾指着他的鼻子骂过,却被耶律德光指着鼻子骂,哪里还肯再忍,立刻也指着耶律德光的鼻子骂了起来,“老夫是瞧在可汗面上才让着你的,能征善战有什么用?部落安抚呢?我辽人百姓难道不需要过安稳日子?” 这恰恰反应了辽国主战派与保守派的争执焦点。 主战派认为辽人能够一生在马背上征战便是荣耀,而保守派却认为辽人在草原上放歌牧马才是详和安宁的生活,而不是面对重赋或者直面生死性命之搏。 很快丹东王耶律德光与大丞相萧珙在延昌宫保兴殿里一度激烈争吵到差点打起来的事情便传扬开来,不久之后,奉召前来上京城议事的各部落首领,以及辽国官员重臣皆知道了这件事情,顿时议论纷纷。 ********************************* 两方战局有了明显的变化,最高兴的莫过于身在长安城中的齐帝,自接到燕王的捷报之后,燕王府里把守的禁军早早就撤了,各种吃的玩的赏赐流水般送到了燕王府,上至太子下至诸皇子以及官员人人侧目,就连燕王岳家上门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燕王府里如今只有燕王妃与小世子,官员想要示好也是巴结无门,就连家眷送了拜贴去,燕王妃也是闭门谢客的。 她自带着小世子进京,备尝冷眼。那时候战事失利,燕王誓要与燕云十六州共存亡,她都已经做好了被囚禁一生的打算,只要能让她好好抚养儿子长大。 从宫里皇后到东宫太子妃,以及诸皇子妃都怕沾上了她似的,连个话儿也不肯传,其余官员更别提了,那时候燕王妃便知道她此生荣耀也只系于燕王一个人身上,与其余人等无关。 因此,燕王妃不但闭门谢客,就算是后来府外守着的禁军被撤,她也不曾进宫去与皇后太子妃联系感情,走动走动。 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圣人赏完了燕王妃与世子,开始在太子面前念叨起了燕王的好,“三儿从小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喜武厌文,以前还嫌他闹腾,没想到他倒是天生的武将,戍边有功呐!朕也有三年没见过三儿了,甚是想念呐,传旨让他回来吧,等他到了长安城,再行封赏此次有功之臣!” 太子嘴里敷衍着,“三弟这几年辛苦了,正应回长安来好生休整休整,也好与父皇母后团聚,共享天伦。”心里却有几分烦恼。 当初他以为燕王战事失利再难翻身,便开始重新押注,哪知道王光与周同纯粹就是俩酒囊饭袋,前者运道还好些,至少性命保住了,后者就是个倒霉鬼,直接死在了幽州城外。 周同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王光没死,带着十万大军前去支援燕王,最后只剩了三万多残兵,连一座城池都没拿下来,到了燕王这儿只有奏折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早闻朝中点兵派将支援幽州战事,儿臣奔波数州,还当此是虚言,没想到与辽人议和之后,前往幽州接管城池,才在城外遇见了王光将军,带领约三四万人马立于城下,与辽首耶律德光胶峙。”旁的再无一句。 圣人高兴完了,才想起来追究王光与周同的责任,“当初点兵十万,寸功未立就折损了六万多人马,太子以为此事该如何?” 太子悄摸纳了王光一女在身边服侍,有郑贵妃枕头风吹着,圣人很快便知道了此事。只他认为这不影响战局,相反如果王光因为向太子献了女儿而在战场上全力以赴,也是好事。他后宫如今就有不少妃子来自朝中重臣之家。 只没想到王光钻营小道有术,真打起仗来却是个脓包,多年前在西北与西夏人打仗还算不错,如今却败于辽人之手。 圣人此时对燕王有多喜欢,就对损兵折将又寸功未立的王光有多厌烦,人还在路上就传旨拘拿。 王光带的十万人马乃是从京郊南北大营抽调,乃是戍京将士,战事完结之后要带兵回京复命,不似燕王手下,依旧驻守燕云十六州,善后收尾,安抚百姓,原地驻守。 离开幽州的时候,他多次前往城内燕王府求见燕王,只盼着能跟燕王深入沟通一番,求他在圣人面前为自己开脱几句,比如在此战之中奉了燕王之令拖住了耶律德光,在大战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可惜燕王府的守卫十分尽职,每次均以“殿下很忙,没空见将军,王将军还请回”就将他打发了。 王光给燕王府守卫塞了好多次银子,也只换得可以在燕王府门口守上半个时辰的机会,有次他还瞧见个身着盔甲身形高健的年轻人带着护卫说笑着进了燕王府,门口守卫瞧见他笑容满面,连向里禀报都不曾,就迎了他进去。 他凑上前去小心的问,“小兄弟,方才那位是?”不塞红包也就算了,可到了门口就直接抬脚走了进去,好大的脸面。 守卫睨他一眼,语气里满是自豪,“那可是夏将军,战功赫赫,此次逼的辽人退兵多亏得他与赵校尉。那会儿我们兄弟在儒州挨饿,也多亏了夏将军夫人及时送粮过来,听说夏夫人连家产都全部捐了自筹了军粮来,那可是救了我们兄弟的命,饿着肚子可怎么打仗呢?” 王光只好默默的退了回去,到底在回京之前也没见到过燕王殿下,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战后求见燕王这么难的,当初怎么也应该带兵直奔燕王帐下,如今军功也到手了,哪比得此次灰溜溜回京? 太子因着王光与周同之事,心中窝火,回到东宫之后便下令将王光之女送往冷僻之处,太子妃来禀,“今日太医来诊,王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太子妃早已育有皇太孙,但王氏父亲在外征战,若是回来之后又立军功,身后还有个掌兵的父亲,那就是一大威胁了,因此对王氏很是关注。 “有孕便有孕,难道送她到僻静处安胎也错了?” 太子妃忖度着王氏的父亲难道出战不利?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立即转身便要去安排王氏,欲将她送往东宫最僻静的院落,才转过身,太子便唤住了她,“太子妃可在宫里见过燕王妃?” 太子妃是每日都要往宫中例行请安的,而燕王妃接了赏赐,定然是要进宫谢恩的,到时候妯娌俩在宫中相见,不着痕迹的联络感情,倒比特意派人前去道喜来的更自然些。 出于某种特殊的心理,太子从生下来便是正统嫡子,在所有皇子们面前都是半个君主,将来地位更是天差地别,而太子妃也是未来国母,夫妻俩从来只有别的兄弟捧着的道理,没道理转回头去捧别的兄弟。 这关乎尊严问题。 太子妃摇头,“三弟妹并未进宫谢恩,听说如今依旧是闭门谢客。” 太子顿时懊恼起来,“你做长嫂的难道就没派人去问一问她那里可需要什么?” 这时候再做,可不就太明显了? 太子妃前后一联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圣人召燕王带兵回京领赏的旨意颁了下去,自有礼部官员亲往燕云十六州传旨。消息传开以后,晋王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夏景行所立战功,亲自派人去请南平郡主。 南平郡主上次听到夏景行的消息,还是他陷落辽营不知生死的时候,当时便觉老天都在帮她,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竟然立下了赫赫战功。 晋王这次也没辙了,“这小子运气好,竟然摸到了辽国上京去,将辽后掳到了应州,促使辽帝答应退兵。皇兄召了燕王带人进京领赏,恐怕这次父王拦不住他进京了……” 南平郡主没想到晴天落下个大雷,竟然还是夏景行要升官的消息,当下抵受不住,捂着胸口摇摇欲坠,“这小畜生不是应该死在辽人手上吗?怎么竟然回来了呢?他怎么能回来呢?!父王,咱们不能让他回来!一定不能!”她眸中布满了深深的厌弃之色,似乎有什么脏东西就要缠上来了。 晋王暗叹一声,夏景行都快成了闺女的心病了。 然而如今燕王正是诸皇子中最得圣人欢心的一位,召燕王回京的圣旨才出了长安城三日,圣人就提了不止十八七遍,往燕王府的赏赐就没断过。之前是赏给燕王妃与世子的,这几日却全是赏给燕王的,从兵器到宫里的兵书,赏玩的用的,就连美人儿也送了四位过去服侍。 晋王是亲弟弟没错,可燕王还是圣人的亲儿子呢。 燕王如今要带着手下重将回京,又是立过赫赫战功的,还有夏家捐粮之功,晋王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夏景行入京? 夏景行如今是五品武职,只要进京面圣,怎么着一个四品武职是跑不了的。 反观女婿宁谦与外孙宁景世,反差之大,就连晋王也要忍不住摇头了。 这一对父子倒是一脉相承,都有诗酒歌舞,寻欢作乐,夏景行倒好似歹竹上面结的好笋,当真事世难料! “此事父王若能作主,是一定会为你作主的。可……父王拿什么正当的理由来阻止夏景行入京?他进京受封领赏,可是正当理由,圣人旨意还特意点名让燕王带着他与一位姓赵的校尉进京受封,难道父王还能驳了圣人的回?” 南平郡主满心不服,颓然坐倒在了圈椅上,拿手捂着脸,就好似小时候遇上了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逼着晋王帮她一般,“我不想看到这个小畜生!父王我不想看到这个小畜生!他倒是风光了,立了战功进京受封,可是我呢?别人会怎么看我?人家会觉得我这个做继母的恶毒,刻薄了嫡长子,没想到他远走边陲倒是出息了,到时候我不就成了长安城的大笑话了吗?怎么打压都没用,到底还是让这小畜生得了意了!”她心中有千般的悔万般的恨,当初就应该趁着他小,一把推到后院塘里淹死了才好呢,不然哪有今天的事? 晋王妃去岁病逝,府里儿子媳妇如今还守着孝,只晋王都不常往宫中去,一旬去个两三次而已。 王妃活着的时候,晋王没觉得有什么,等王妃病逝之后,晋王忽的便生出了满目苍凉的感觉,鬓间的发丝都白了一把。 晋王妃一生贤惠温婉,温柔隐忍,人去了便忽的显出她的好来。晋王如今瞧着年轻娇媚的姬妾都没什么兴致,王妃去了他倒常去王妃的院里坐坐,也不进房去,就坐在院里廊下,有时候忆起年轻时的旧事,那时候喜爱南平郡主的亲娘,痛失爱姬,对晋王妃也并不上心,可是老了再想起来,才觉得错待了她。 她也是个玲珑心肝的女子。 大约是老年丧偶,心劲忽泄了一多半儿,晋王这时候终于显出老态来,“天意如此,他的路如今已然是挡不住了,前面有燕王护着呢。也亏得阿宁的世子之位早就坐稳了。”不然夏景行立了战功回来,真要与宁景世争起镇北侯世子之位,又有燕王相助,镇北侯世子之位落到谁手上,还真难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V章 第七十二章 召燕王回京的圣旨是在一个月以后到达幽州的。那时候辽齐之战的后续工作都已经安排完了,夏芍药终于脱离了每日睁开眼睛看帐,闭着眼睛打算盘的日子,重新住进了幽州客馆。 夏景行也闲了下来,有空陪着老婆四处逛逛了。 夏芍药离家都快一年了,睡里梦里都念叨着儿子,说了好几次要回洛阳去,都被夏景行给拦下来了。 ——他也两年半没见媳妇儿,日思夜想才到了身边,恨不得将她吞到肚里去,哪舍得放开? 夏芍药的归期一再被推迟,夏景行拦着是一方面,她自己也是犹豫不决,到得最后索性道:“不如将我剖作了两半儿,一半留在洛阳陪儿子,一半留下来陪夫君。”两方都舍不得,当真煎熬。 燕王接到圣旨,派人将带着老婆逛街的夏景行召回燕王府,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这下子你可以带着媳妇儿去长安受封了,也让那些人擦亮眼睛瞧一瞧,当初如何践踏你,如今可就是自打嘴巴了!” 夏景行当初离开长安城,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身败名裂身无分文,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还能风光的踏足长安城。 那时候万念俱灰。 这时候心里就全念着夏芍药的好了,倒好似前世命定的缘份,救了他又成了亲,还生了个儿子。他回到客馆里跟夏芍药讲起来都是眉飞色舞,“殿下让咱们先行启程,正好顺路可以回洛阳去瞧瞧爹爹跟儿子,然后再与殿下会合,一起进长安城!” 夏芍药听到这消息高兴的都快飞起来了,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腮边亲了好几口,被夏景行拦腰抱起来转了好几圈,脚才落到了实处。 她这会儿笑意盈盈,眸中全是亮光,翻箱倒柜开始搜腾银子,“咱们要回洛阳城,总要给爹爹跟儿子带点东西回去。爹爹就多带几块好皮子,平安……就带些小玩意儿回去就好。”又念叨,“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你……” 这纯属多想,夏平安长这么大,可没见过活生生的亲爹,也只在画中瞧见过。 夏芍药离开洛阳的时候,将夏景行的小像给留了下来,就怕儿子不知道自己亲爹。 ********************************* 九月中启程,路上紧赶慢赶十月初七才进了洛阳城,气候已经冷了下来,夏芍药如来时一般坐着马车,夏景行如今骑术更好,闭着眼睛睡着都能驭马,但却每日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马车里,搂着媳妇儿充当她的人肉靠垫。 他此次出行,身边还跟着四名前锋营手下充当护卫。保兴原本就是他的小厮,跟这些前锋营的士卒比起来就差远了,这些人都是跟着他远去过漠北,经历过九死一生才活着回来的。 于是一路上保兴都有点不敢往夏景行身边凑。只觉得他如今很有威严,举手投足之间都与过去大为不同,似乎……让人觉得凛然不可犯。 同样的人,夏芍药可没觉得夏景行有什么威严,只脸皮厚了倒是真的。 自经历过被众人听壁角之后,夏芍药虽然当时不记得那些人的面孔,但每瞧见夏景行手下兵士朝着她露出善意的笑容来,夏芍药就觉得……似乎……这些人在笑她。 于是夏景行主动充当人肉靠垫被她拒绝了好多次,每次都是一个往外推,一个厚着脸皮非要坐马车,“路程这么远,娘子不无聊吗?我陪着你咱们俩还可以说说话儿呢。” 夏芍药也不想一个人呆着啊! 可是看看马车外骑马护卫的前锋营士兵,夏芍药态度就更坚决了。 夏景行这三年间在兵营里被锻炼的皮糙肉厚,转头就朝着那四名手下吆喝一声,“你们往前面去引路,别靠近马车!”原来是媳妇儿害羞了,这才不肯与他同车的,夏景行觉得自己当真是个体贴的好丈夫,又体察如微。 “你……你干嘛让他们往前面去啊?”夏芍药的脸就更红了。 ——这不是告诉这些人他们夫妻俩会在车里做些什么吗?! 明明……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夏景行一脸无辜,“要不……就让他们回来?”这些人听令习惯了,早已经一夹马腹窜出去一丈远。 夏芍药:“……” 当然最后的结果总是以体力最强的那个人占了上风,夏景行如愿一路搂着媳妇儿坐在马车里说说小话,摸摸小手,聊的兴起还可以嘬个小嘴儿,悠闲到他都恨不得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洛阳城里如旧时一般热闹,到处都是叫卖的小商小贩,挑着担子卖糖人泥人糖葫芦串儿的,走街串巷挑着各色丝线小玩意儿的,卖菜卖果子的小贩们,熙熙攘攘。 各处的店铺大开着门,胭脂铺子首饰铺子,点心铺子笔墨铺子、绣庄饭庄……马车一路穿街而过,有不少人都停下了叫卖声,瞧新鲜一般去瞧被军士护卫的马车,猜测里面是什么人。 前锋营的军士们都是经过九死一生历练过的,与城中衙差有着本质的区别。巡街的差役看到军中服色,便有心思细的悄悄儿尾随,眼看着马车一路行至个普通民巷,朝着个宅子过去,车辕上的小厮跳下来上前拍门,宅门开了,吞没了马车连同这四名护卫,大门依旧阖上了。 衙差过后去瞧一眼才知道这是夏家的宅子,回头就跑去府衙报信。 夏家当初可差点成了他们砧板上的肥肉,刀都磨了起来,却落了个空,还让夏家得了个爱国的好名声,不止崔连浩生气,就连本城当差的胥吏也牢记此事。做差役的后来看见过夏家粮队出城,心里自然也算计过,若是跟着头儿去夏家,应该也能大发一注。 崔连浩时任洛阳知府,总要了解各方动向,听到消息还猜测:“难道是夏家那位回来了?” 那送信的衙差便道:“小的没瞧见马车里坐着谁,保不齐只是夏家少东回来了。不是听说当初送粮,邬成道带着镖局的人跟车行的人回来了,但夏家少东可没回来。也许……此次是定远将军派人送了夏少东回来呢。” 崔连浩暗道好险,当初一念之差,得亏得没有出手夺了夏家财产,只才起了念,不然若定远将军回来,知道他谋夺了夏家财产,这可是一场大官司。 朝廷邸报写的明白,定远将军立了大功,还得往上升迁。 他忙派人往后院去传话,“告诉夫人,夏家少东可能回来了,让她备一份厚礼,派人送到夏家去,道是贺宁远将军升迁之喜。”这时候去贺夏景行升迁,自然是讨巧。 谁都知道夏景行会升官,但具体升到哪一步却不知道,只他提前示好,正好掩了当初一念之差,夏家父女还不知真相,到时候大家仍旧和和气气的来往,可不两全? ****************************** 夏景行立功的消息如今整个洛阳城人尽皆知,最意外的倒属夏南星母子了。当娘的听到夏景行不但没死,反立了大功,一口气倒又哽在了那里,差点犯了旧疾。 她当初可是往夏南天面前去狠狠嘲弄过的,只当这个兄长失了女婿家产,这辈子再无翻身的余地,只能后半辈子守着个小宅子过活,日子可比她们家还不如。哪知道转头就听到这消息,才觉得自己是大大的丢了一回丑。 寒向荣可比夏南星更难受。 他心里存着隐秘的心事,总想着还能与夏芍药在一处,虽然去了夏家不再开门,可有好几次在街市上瞧见夏南天抱着大孙子路过,上前去打个招呼,夏南天也是冷淡应一声,便抱着大孙子走了,全无甥舅旧日相处的热情。 再听到夏景行居然活着回来了,这心事又一次破碎了,夏芍药的千般好万般娇又成了镜花水月,这时候衾寒枕冷,倒又想起了孙氏的好来。 夏芍药是他少年时候的一个迷梦,可望而不可及;可孙氏却是实实在在与他度过许多日夜的人儿,夫妻事也不知做过多少回,唇儿是香的,身儿是暖的,半夜里做梦还会梦见她躺在自己身下,醒来之后一摸被子里湿了一片。 当日孙氏决绝离去,寒向荣倒从不曾想过要去挽回,他心中自也有一股傲气——你再不愿意跟着我过日子,我可也不愿意再要你了。 如今隔得这许多日子,倒又念起孙氏的好来,心里犹豫的几番,见夏南星好几次请了媒婆家里来,要为他再挑一房妻室,他这时候倒开不了口了。 鼓起勇气提过一次,才露了话头,“那个……孙氏……”便被夏南星给骂了回去。 “她是哪个?她与你再无瓜葛!重利算计,成亲这许多时日旁的不说,连个喜信儿也无,说不定她压根就是不能生的,能与她和离倒好,娘给你挑好的来再娶,转年就能抱个大胖小子。” 寒向荣自己倒茫然起来,人生大事都不由得他自己作主,他念着的娶不来,以前待他好的这会子也已经离开了,再娶一个来……也不知是甚样人,生不生儿子又有什么打紧? 到这时候哪还有心思读书,笔墨都搁了许久了,每日只在街面上胡混,喝碗茶听会书,约个三五好友念几句酸诗,喝的烂醉回家,日子浑浑噩噩过了下去。 ************************************** 夏家院子里,夏芍药才下了马车,后院已经听到了消息,素娥红着眼眶带着几个丫环赶了出来,见到夏芍药夫妇行了礼,便上上下下打量,见她完好无损,气色也不错,比离开时候倒还圆润了一些,终于笑了出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夏芍药自下了马车,便开始四下张望,只夏景行心中难受,若非自己夏家也不必受牵连,逼到卖房卖地的地步。这小宅子比之夏家祖宅可小了太多。 “素娥,爹爹跟安哥儿呢?怎的不见他们出来?” 素娥忙派人去寻,“去外面瞧一瞧,请了老爷跟大哥儿回来,就说姑爷跟姑娘回来了!”还絮絮告诉夏芍药,“姑娘刚走的时候,安哥儿整日吵着要娘,他那么小的人儿哪里明白姑娘为什么不在家。老爷哄了许久不见好,安哥儿倒一日日瘦下来了,老爷没办法,便整日带着他出门去逛,哪里热闹不往哪里钻……”如今姑娘是回来了,可安哥儿恐怕也不认识当娘的了。 夏芍药听得心疼死了,拉着素娥的手问,“他瘦了吗?后来还吵着要娘吗?” 瘦了又被养胖了……只不再吵着要娘了。 素娥这话再说不出口的。 夏芍药哪里还坐得下去,拉着夏景行就要去外面找,“咱们一起去找找爹爹跟儿子!” 夏景行对素未谋面的儿子也是记挂多时,才要带着人一起出门去寻,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从外面窜进来个小身影,进来瞧见院里站着铁塔般的四个汉子,各牵了一匹马,立刻扭头朝外面大喊了一声:“祖父,咱们家进贼了……”还补充一句,“是马贼!” 茶楼上的说书先生就是这么讲的,骑着高头大马,腰挎弯刀,生的黑壮吓人,有个牵马的汉子面上还有道疤哩,瞧着就很是凶恶。 夏芍药呆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家伙转头从门外拉进来个老头,穿着粗布长袍,笑呵呵道:“大天白日哪里有什么马——”贼字还含在喉咙口,忽的眼都直了,在那眉目细致,面皮儿白净,生的倒好似个女孩儿一般的小家伙脑门上敲了一记,“胡说什么?那是你爹娘!”眼神已经直直越过众人,往闺女身上瞟了过去。 夏平安个子小小,得仰起头来瞧,眼里早被院子里那五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马儿吸引,压根没瞧见那名汉子身后几步的年轻男女,还大声道:“祖父骗人!人家父母都是一男一女,怎的我爹娘……我爹娘就成了四个黑大个?” 前锋营将士听得这话,俱都“噗”的笑出声来,扭头去瞧自家头儿的脸色,他也被燕云十六州的太阳给晒的脸膛都黑了,此刻面上表情都扭曲了,大约是初次见儿子就被他这惊人之语给镇住了。 只不过头儿这儿子生的倒跟将军夫人似的,眉目如画,忒也可爱! 夏芍药听到这小小稚嫩的声音,心都酥了,绕过众人便往前面来,几步就到了近前,堵住了仰着脖了瞧战马的夏平安,伸臂就将他抱在了怀里,在他细滑的小脸蛋上使劲亲了两下,吓的夏平安在她怀里胡乱挣扎,“祖父救命!祖父救命!”听书听多了,恰夏南天又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如今被个陌生女子抱在怀里亲,小平安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找人来救。 ——可了不得了,家里不但进马贼了,还进来个疯女人,抱住他就亲! 夏景行就紧跟在夏芍药身后,见这小家伙眉眼灵秀,容貌肖似妻子,心里痒痒,将他从妻子怀里接过来,朗声笑了出来,“乖儿子,给爹抱抱!” 小平安有限的记忆里,爹是绘在绢上的一张小像,叫一声也不会应,哪里是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祖父——” 小家伙吓坏了,扯开了嗓子的叫,夏芍药看的眼泪都下来了……出门一趟,回来儿子就不认识她了。 ********************************************* 傍晚的时候,夏家人吃过一餐团圆饭,四名护卫结伴去洛阳城逛了,所有的仆人都乖觉的在外面候着,正堂里只余夏家四口。 小平安眨巴着大眼睛,躲在夏南天身后,探出小脑袋来远远瞧着夏芍药夫妻,将他们夫妻俩细细的打量了又打量,还扯扯夏南天的袖子。祖孙俩极有默契,这便是他有话要说了。 夏南天探臂将他把了起来,小家伙站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她还长的很好看……”真的是他娘吗? 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夏南天差点笑出声来,在他鼻子上勾了一下,也压低了音量小声道:“她长的跟你可像了,要不你回头照照镜子瞧瞧!” 小平安歪着小脑袋半信半疑,“……他们真的是我的爹娘吗?那他……真的是大将军吗?” 夏南天讲过无数遍,他的爹爹可是大将军,率领着千军万马与辽人打仗呢。夏平安跟着他上茶楼听书渐渐能听懂一二了,也知道大将军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偷偷再打量一下夏景行,还是不太信,“那他的盔甲呢?他的大刀呢?” 说书先生讲过,大将军都骑着骑马,手握大*刀或者长*qiang,身长八尽,勇猛过人,一qiang就能将敌人挑起来…… 可是这个人坐在那里,温温和和的朝着他笑,可一点也不觉得威风。 太令人怀疑了! 夏景行听得儿子与岳父说悄悄话,童言稚语逗人发笑,却又觉得心酸无比。 这傻孩子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他,不怪对他陌生,自进了门抱了那一下,他闹的厉害,便又交回到了岳父手里,只能远远瞧着他自己拿着小勺子端端正正坐着吃饭,米粒粘到了鼻子上都不自知。 夏芍药倒是拿出从幽州置办的玩具引逗他,可小家伙警惕性很高,见她拿出了玩具,立刻就往夏南天怀里钻,还小声道:“祖父坏人想拐走我!” 他每日好动,夏南天就吓唬他,街上有拍花子的,专门拐骗小孩子,或者拿着玩具,或者糖果点心吃食,拐的小孩子跟着他们去了,便要被卖到很远的地方去做活,不给吃饭还要挨打。 小平安便将这些话牢牢记在了心里,不给吃饭还挨打,这可是顶顶可怕的事情,瞧见夏芍药这作派,完全是拍花子拐人的前奏,就算她长的再好看,那也不能相信的。 夏南天哭笑不得,原本是用来哄孩子的,没想到这傻孩子当了真,将亲生爹娘都当了坏人。 瞧瞧他对面坐着的闺女,自进了家门,眼里就含着两泡泪,吃饭的时候只扒拉了几口,这会儿还要哭不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V章 第七十三章 夏景行夫妇回来,隔日知府衙门就送了礼来。 “姓崔的消息倒是灵通。”夏芍药冷笑一声,恨不得让人将崔家送来的礼给扔出去,还是夏南天老成,劝住了她,“姓崔的早不来示好晚不来示好,这会儿恐怕是听说了景行立了大功要升迁,这才上赶着想将以前的事情抹去。咱们如今却不好同他撕破脸。”毕竟姓崔的当时算盘落了空,公然与他翻脸,以后还得提防他,让他觉得夏家不知他当初的打算更好。 夏芍药也懒得再管崔家来人,自己跑去陪儿子玩,由得夏南天去处理了。 经过夏南天再三保证,睡了一觉起来夏芍药夫妇俩还没离开,小平安总算暂时相信了这是他的亲生爹娘,只是对他们生疏的厉害,不愿意亲近。 夏芍药大清早起来就去夏南天卧房里揪小家伙,将光着身子的小肉团子揪出来,小平安差点给吓哭,使劲往被子里钻,试图盖住光溜溜的小身子:“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拿被子遮羞,小脸蛋都涨的通红。 夏芍药好半日才明白,小家伙居然还知道害羞的,不肯让她来给穿衣服。还是多喜多嘴解释了一句:“哥儿从来只让老爷给穿衣服,不让我们看他脱光的模样。沐浴这些事情都是老爷一手包办的。”这是夏芍药走之后,他新养成的毛病。 以前他可是不知羞,光溜溜往夏芍药怀里凑,小肉胳膊抱着她的脖子再不松手,身上肉儿香滑软嫩,再没想到隔得这许久,他就再不记得了。 素娥见得她眼里又要汪着泪了,立时拿旁的事去引逗她,“不如姑娘去厨房亲手给哥儿蒸一碗蛋羹,他晨起最喜欢吃蛋羹了。” 洗手做羹汤,这完全是夏芍药的弱项,不过慈母心肠,一听是给儿子做,自然百般情愿。夏南天从厅里进来给小平安穿衣服,她便跟素娥往厨房去了。 真进了厨房,也还是素娥动手,她在旁围观,听素娥讲小平安这大半年来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听怎么透着可爱。 夏南天也真不容易,带着大孙子出去,看完了猴儿戏他非要养只猴,不说家里如今地方窄小,养不得这些活物,便是养了也得有专人侍弄调*教。没奈何他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亲自给孙儿扮猴,还被小平安嫌弃他不会爬树…… “老爷总也扮了一个多月的猴,还是后来哥儿自己玩腻了,这才不养了……” 鸟市上转一圈回来,就要买只学舌的鹦鹉,夏南天没奈何,回头买了只有着黄色绒毛的鸭子充数,在两岁多的小儿眼里,大约会动会叫的小鸭子跟鹦鹉区别也不甚大,有段时间他天天一本正经追在小鸭子身后教它学话……后来当然是鸭子长的飞快,体型相对鸟市上的鸟儿们来说,算得庞然大物了。 小平安不能接受“小鸟”的丑怪模样,嫌它吃的太多长的太丑,最后便背着他被厨娘收拾了,进了大家的肚子。落后他也不再去找,倒好似眼不见心不烦,对“养鸟”倒灰了心。 …… 夏芍药听一回笑一回,又想滴泪了。她以前是个坚强的性子,少有能让她流泪的事情,偏偏自从成了亲生了孩子,小东西倒好似将她心里深藏的柔软都牵动了,这两日眼里心里都汪着泪,酸楚难言。 小平安洗漱干净,坐在小杌子上,被夏芍药一勺一勺挖着喂蛋羹,他吃的认真,素娥还道:“这可是姑娘亲手给哥儿做的蛋羹,里面放了虾仁,好吃吗?” 小家伙点点头,乌黑的大眼睛直瞪着夏芍药,一小碗蛋羹见了底,忽朝她羞怯的一笑,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娘——”小家伙叫的陌生,夏芍药眼底欲湿,却又红着眼圈忍住了,怕吓着了他,摸摸他的脸蛋,“以后娘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小平安这回开心了,蹭的从小杌子上跳了下来,扬起灿烂的笑容追问,“真的吗真的吗?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夏芍药在他红润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真的!娘不骗你!”小家伙便围绕着她欢呼着转圈子,末了还扯着她的袖子示意她弯腰,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我昨晚找多喜姐姐要镜子照了,娘跟我长的一样好看!” ************************************************* 崔家前来送礼的乃是府里的管事,见到夏南天翁婿,庆幸府君大人有先见之明,提前示好,又碰上定远将军,这礼送的正是时候。 那管家送了礼,将夏景行一通吹捧,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战神临世……若非夏景行这三年间在军中练的皮厚,险些招架不住。 等送走了崔家人,夏南天便笑,“恐怕咱们这小院子过两日就盛不下许多人了。”世情从来如此,拜高踩低。 夏家家财散尽落下谷低,还肯来结交的细一想也只两位,一位是何娉婷,自夏芍药走后还肯三不五时派人送些吃的玩的给小平安,另外一位就大大的出乎夏南天的意料了,却是孙氏,也给小平安送过吃的用的,还有夏天的素纱小袄儿,都是用了心思准备的。 她做寒家媳妇的时候,倒与夏家不曾亲近过,与寒向荣和离之后,听说回了娘家,也不知怎生闹的,倒跟娘家父母闹翻了,便带着自己的嫁妆自己在外赁了个小院子住着,还收了几个失业的寡妇专做小绣件儿来买,日子尚且过得。 夏芍药听得素娥提起此事,也是啧啧称奇,“她自己日子过的不好,倒还有余力施惠于人,倒真难得。”以前还真没瞧出来孙氏还有这等侠骨。 夏家的日子其实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艰难,燕王府的产业全在夏南天手里管着,每月的红利银子也够这一大家子嚼用还薄有积蓄的。 只女儿女婿不在,夏南天势必做个落拓模样,孩子穿的细葛布,他自己身上便是粗葛布的长袍子,绫罗绸缎全收了起来,给别人瞧。他还带着小平安去护国寺瞧道静法师,大师瞧瞧他的穿着,还笑道:“甚好甚好!财物不过身外之物,我观夏施主与哥儿面色红润,身体健康,便是大福。” 夏南天深以为然。 夏芍药既回来了,便让保兴往何府送帖子,约了何娉婷见面,自己准备了礼物,牵着儿子亲自去向孙氏道谢。 夏景行倒是想留下儿子陪自己玩,可小平安吃了夏芍药的蛋羹,倒记住了这个味儿,跟在她身后似个小尾巴,一时一刻不撒手,粘缠的厉害。孩子亲近母亲乃是天性,夏景行哄不来儿子,索性去向岳父讨教哄孩子的经验,到歹也得知道了儿子喜欢什么,也好投其所好。 等到夏芍药牵着儿子从家里走出来,身后素娥榴花跟着拎着点心果盒相陪,在院门口上了马车,小平安才跟夏芍药嘀嘀咕咕,“娘,我爹真的是大将军吗?” 夏芍药点点头,小家伙犹不相信,“那他骑马吗?会耍枪吗?”眸子里倒是充满了期翼,让她心中一动,倒有了个主意,让小平安接受他亲爹了。 孙氏的绣庄面积不大,里面摆着各种绣件,小些的络子荷包,大些的绣鞋衣服,说是绣庄,倒更似成亲铺子,男女老幼的衣服都有。 见得夏芍药上门,倒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 “我出门一趟,听得孙姑娘对家里稚子多有照料,今儿便抽空来谢一谢,劳你记挂了。” 抛开孙氏曾是寒家妇这事,两人以前再无别的交集。 孙氏这时候倒显出一点不好意思来,“让大姑娘见笑了!我那时候听得你家里家产全捐了出去,想着大人能委屈,可孩子受不了委屈,我自己又……这才想着尽一点点心。” 正因为她自己尚且身处逆境,竟然还记挂着给别人雪中送炭,这才难能可贵。夏芍药谢了她,又让小平安唤她“孙姨姨”,小平安也拱着小手似模似样行礼,逗的孙氏直笑,摸了十个大钱让丫环去外面买果子给他吃。 夏芍药环顾她这小铺子,倒有几分好奇,“你家里也肯同意你出来开铺子?”听说是闹翻了,但一个女儿家毫无背景在外面开铺子,其实也不容易的。 孙氏自嘲一笑,“大姑娘不知道我以前在寒家的日子,其实也能过得去,只我娘去了寒家,闹腾起来就过不下去了,倒与寒家人一拍两散了。我和离了回家,亲戚风言风语,我娘又整日在耳边谩骂,怪我没拿捏住婆家,落是这般下场,又有媒婆上门,不是这里差就是那里差的人家,竟再没个齐全人,还有个四十多岁的丧偶的掌柜想要娶我,家里田地铺子也不少,我娘有些心动,觉得两家也算得门当户对,但年纪差得老大,我自己先就缩了,坚决不肯。” 她回忆起和离回家的那段日子,与初嫁之前做姑娘时候被父母捧在手心截然不同,以前倒是都娇养着她,似乎总觉得她能攀一门好亲事,好拉扯一把弟弟,结果落得个和离回家的下场,不知受了父母亲戚多少冷言冷语。后面再上门的人家便差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个门户相当的上门说亲,不过年纪大了些,她抵死不从,孙太太便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家里竟再养不了你这样整日吃白饭的了!留着你有什么用,连门可靠的亲事也结不成!” 那时候孙氏便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大约就是让父母能够结一门有用的亲家,除此之外再无其她。 她心里凉了,索性便搬了出来在外面住。孙太太来过几回,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她只不为所动,到得最后见她心志坚定,不肯动摇,只能骂骂咧咧走了,还指着她骂:“往后你竟别再回家来,就算是你弟弟婚事上也别来,省得丢人!” 总之,当初闹和离,是孙太太跟夏寒星一手促成的,等她成了弃妇,没有好的前程了,她就又成了孙家的耻辱,见不得人了。 夏芍药可也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做母亲的,不疼惜自己女儿就算了,竟然面子大过天,还觉得自己女儿令她在外面丢脸,当下拍拍她的手,“你搬出来倒清静了,自己挣了自己吃。以后有什么要帮助的,派人去我家里言语一声。好歹我家里如今也算有个当官的支应门户了,跟衙门里倒也能搭得上话。” 孙氏可从来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性子,当下便笑,“有大姑娘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当初想尽了办法想要与夏芍药结交,总未能成。后来不过是无心插柳,想着她孤身一人千时寻夫,而丈夫说不定已经埋骨沙场,心里便对她升起了几分怜惜之意,大约也是同病相怜的意思,只觉女子婚事上头不顺,在这世上就比男子要艰难百倍,这才往夏家送些东西,周济周济。 哪知道峰回路转,倒同夏芍药有了这层交情。 二人坐得一时,小平安在铺子里玩够了,临别时候,孙氏还给他送了个绣着蟋蟀的小荷包,童趣盎然。 夏芍药别了她,便往明月楼去,到了跟何娉婷约好的时辰了。 “何姑娘还没订亲?” 素娥掩唇笑,“何家兄妹在洛阳城可算是出名了,大公子不肯订亲,愿意将闺女嫁他的倒不少,也有不少想要求娶何姑娘的,通通被拒绝了。何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出嫁可真就晚了。” 夏芍药大乐,“这可是等着了,我这儿正好有个人还未成亲,等我过去与她说道说道。”赵六可还没成亲呢,她在幽州燕王府盘帐的时候,这人没少跑来催促过,说是托了夏景行,但瞧着夏景行自己有妻有子,便将他的事情不放在心上了,索性亲自往夏芍药面前来托。 何娉婷再没想到,分别快一年,夏芍药才见面便问她,“我这里有个未成亲的兄长,乃是我家夫君的袍泽,并肩战斗过的,现在六品,此次立了功要进京受封的,过些日子就跟燕王殿下到洛阳了,再往上升一升是没问题的,只家里就他一个人,没有父母兄弟姐妹,托我给寻一门亲,我瞧着妹妹就合适。” “你……你……这是闲的没事儿干了吧?”何娉婷整张脸都红透了,再没想过早上才被亲娘逼着成亲,拿出媒婆送来的册子一个个翻,非要她过目。她接了夏芍药的帖子可算是找到借口了,没到时辰就早早跑了出来,还是被夏芍药围追堵截。 夏芍药将小平安往自己怀里一捞,吩咐伙计上菜,将楼里有名的点心小食都来一份,全堆到自己儿子面前,招呼他:“儿子,吃!”小平安对夏芍药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眼冒红心小小声问她,“娘,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吗?” “嗯,全是给你的!”夏芍药怜惜的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指着何娉婷道:“这是你何姨姨,今儿娘请客,你何姨姨付帐!” 何娉婷没想到许久未见她这吃白食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又笑又气,“你就抠吧!” “我明明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明月楼的席面我可吃不起。再说了,若是我保得这桩媒成了,你不是还要付我谢媒红封吗?!再说你早晚得嫁,我认识的这个人最是个不拘束的,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只要成了亲,家里你说了算,又是官家,何老爷要是听得有这门亲事,不得押着你上轿?!” 何康元热衷于攀附权贵,外室生的双胞胎闺女都舍得当通房丫头送出去,嫡出的女儿能嫁官家,岂不得乐死? 提起这亲爹来,何娉婷便忍不住冷哼一声,“你可别在我面前提他了!自打哥哥从燕云十六州回来,他被那外室教唆的,说是自己生了儿子,既进不了祖宅,便要闹着往你们家祖宅去住。说是她如今也生了哥儿,给我们何家延续了香火,怎好委屈还住在二进的小宅子里,再说夏家大宅子空着,如今既是归了何家,不住也少人打理,时日久了便败落下来了。闹腾的我爹他竟然意动了,还真准备兴兴头头往你们家老宅子里搬,还是哥哥出手拦住了,这都闹腾了大半年了,若非后来你家夫君立功的消息传出来了,还在闹腾呢。” 这事儿让何家兄妹俩都很呕,还商量过如何让这外室消停些。 只如今何渭还用得着外室生的闺女这条线,总不好撕破脸,只能慢慢哄着,不得已予了个小铺子给外室,就说是给那庶弟的。喜的外室还当他是真心给幼弟的私财,兴兴头头要请人去打理。只她在外宅子里住得这许多年,满心满眼只勾住了何康元一个人,外面半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又哪里去寻合适的掌柜? 她原还想着,这铺子既然给了她儿子,她便要亲自出手打理了,哪知道出了门一摸黑,何渭也不管,由得她折腾,将原来的掌柜伙计辞退了,自己召了人来做,连着亏损了三个月,让何康元知道了,便骂她妇道人家不懂还要胡乱插手,重新将铺子丢给了何渭去管。 何渭便很是“诚恳”的向何康元道歉,“是儿子没考虑周全,只想着给弟弟送个铺子。既然亏了,儿子就接着找人管起来,每月的盈利给弟弟存着可好?” 何康元便觉得大儿子这事儿做的周全,还夸他一回。直气的外室心里翻白眼,暗恨何大郎狡猾,说好的送铺子,转了一圈不但铺子又回到了他手里,也彻底杜绝了她想要染指何家生意的路。 就算给了,也只有亏损的份儿,站在何康元的角度,他也不愿意自己家里的生意亏损。 反正家里的生意有何渭打理着,这个儿子成熟稳重照顾弟妹各种周全,将来也定然亏待不了幼子的,索性就让他一肩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V章 第七十四章 整个洛阳城里出了名的媒人,就没有不曾去过何府的。 何家家资富饶,若是做成了何家兄妹俩的亲事,谢媒钱定然很可观。 自何家兄妹俩成年之后,怀着这等念头的媒人不在少数,有不少月初往何家跑一趟,月末再往何家跑有趟,次次无功而返。 何渭做生意的人,对媒人婆嘴里的话从来不信,但对夏芍药牵线却很重视,“夏少东有没有说是甚样人?只说是武将?” 何娉婷朝她兄长使劲翻白眼,“哥哥不是说,媒人的嘴里就没一句实话吗?”她还觉得自己小,压根不想嫁人,一眨眼周围的人都拿她当老姑娘看待了。 何渭失笑:“夏少东也不是专做媒人的,她的话还是基本可信的,能提出这人来,定然也有可取之处的。”文官清贵,他们家攀不上,武将出生入死,又不十分注重门庭,娶个商人家的女子还是有可能的。 事关嫡亲妹子的一生,这会儿就显出亲厚来,再不似何彩华何彩玉姐妹俩被当通房丫头打发的时候了,只注重对方的官职,谁管他年纪几何家中妻妾几人? 何渭紧追着问了许多,年纪几何,家中还有何人,生的样貌如何,性情如何…… 何娉婷被他问的不耐烦了,到底抱怨一句:“哥哥你怎的比老妈子还啰嗦?”她一个女儿家哪里好意思细问。换来了何大郎一记爆栗,“事关终身,当然是要问问清楚了。这事儿先别告诉娘,她若是兴奋之下告诉爹,听得能跟官家结亲,他还不得乐疯了呀?咱们只私下打听,或者……你就应该今日带了我同去,跟夏少东问问清楚了。等人来了哥哥亲自去掌眼,结不结这门亲事咱们再考虑。” 这是他压根不相信何太太的办事能力,也对何康元攀龙附凤的心思了如指掌,生怕妹妹在这上头吃了亏,引的何娉婷忍不住头疼:“哥哥你这么爱操心,怎的不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 年纪也不小了,偏偏还没个定性。 何渭失笑:“若是娶个拎不清的,家里事情都搞不清楚呢,再给我添乱,我还活不活了?”他总觉得女人大部分都是来给男人添乱的,真正有决断之力又见事极明的女子并不多见。 改日他便亲自拎了几样点心往夏家去了,名为拜望定远将军夫妇,实为打探消息。 赶上夏景行正准备带着小平安出门骑马,小家伙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喜的手舞足蹈,之前看艺人踩百索,此刻自己身居高处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胆子倒大。 这还是夏芍药想出来的主意,费尽了心思想让他们父子俩关系亲近起来,小家伙却依旧认娘不认爹,最后听得能跟着爹爹骑马,这才不情不愿的叫声爹,被夏景行抱在怀里上了马,别提多高兴了。 何渭今日来,原本就是来寻夏景行的,他的袍泽自然还是他清楚些。 此事还是夏景行托付给赵六的,起先是嫌赵六聒噪,自己的老婆儿子老被他挂在嘴上,后来一起并肩战斗,情谊渐深厚了起来,却又怜他孑然一身,连个牵挂的人也没有,就更想着给他物色个媳妇儿了。 夏景行便唤人牵匹马来,“大公子不如跟我出城跑跑马?” “恭敬不如从命!”何渭上了马,与夏景行并驾齐驱。 因着小平安还坐在马上,马速并不快,夏景行还要照顾孩子的情绪,听得他颠三倒四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之情,坐在马上看街边的景儿,忽觉得寻常平视的东西都需要俯视,这视角十分新颖,小家伙便不断扯了他爹的袖子分享:“爹爹,看看——那边——” 父子俩个说个不住,小平安笑个不住,哪容得旁人插话。 何渭便也不急,唇边带了笑意听小儿童言稚语,当爹的也极有耐心,配合着孩子时不时也惊叹一句:“……是吗?那么高的绳子爹爹可不敢走,掉下来可怎么办呢?”说的是小平安隔几日就要去瞧一瞧的走百索。 小平安扭过头来瞧他:“可是爹爹不是当将军的吗?” 夏景行喷笑——在孩子心里当将军的就无所不能了吗? 直到在郊外跑了一圈,小家伙玩累了,何渭才有空与夏景行细聊。 ************************************ 夏芍药想出来的招果然好使,才过了五日,小平安便已经跟爹娘不陌生了。夏芍药夫妇变着法儿的陪他玩,恨不得把逝去的时间全给补回来,从睁开眼睛到他睡着了,二十四个时辰都想看到他。 小家伙白天还好,跟着爹娘玩的开心,只到了晚上睡觉的时辰,就要找夏南天,必须要跟着祖父才能安稳入睡。 到他们回来十日上头,族里有个子侄上门来了,说是来瞧瞧堂妹与堂妹夫。 夏芍药不能跟崔家撕破了脸,还得顾着往后官场上与夏景行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夏家族里如今却是再无半分瓜葛的,不等夏南天开口,已经指使前锋营的两人将这滑头滑脑的小子给扔出去了。 夏家族里听得夏景行大胜而归,立了军功,早都想向夏南天示好了,只拉不下脸来。 好容易听得夏芍药跟夫婿回来了,想着总归是小辈,先从他们夫妇身上下手,待得态度松动了,夏南天面前也好说话。 夏老三将族里男子都聚到一起商议此事,最后才派了个子侄前来投石问路,哪知道才踏了一只脚进门,就被扔了出去,摔了个屁股墩,一瘸一拐回去了。 到这时候,夏家族里不少人都开始埋怨族长,当初非要逼着将夏南天这枝儿除族,结果如今倒好,他女婿争气,竟然立了大功回来,恐怕不久之后官职还会再升一升。好容易夏家有了在官场上走动的人,往后族里子弟还指着夏景行提携呢,族长却斩断了这条路。 当初倒有不少人跟着夏老三一起去逼迫夏南天,此刻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此事乃是族长做的决定,背底里把夏老三骂个臭死,常有人在背底里指指点点。 夏老三年纪大了,心头郁结,临老还有一把火气,带了自己儿子,以及兄弟的儿孙往夏南天家过来,哪知道才到得大门口便见门岗森严,虽是个小巷子,夏家门口却立着两名军士,腰挎大刀目不斜视,就连邻居们都不往夏家门口走动了。 几人心中已暗升了怯意,立功蹭到了门口,夏老三腆着脸道:“烦劳军爷往里面传报一声,老头子乃是你们将军的叔公,听得他立功回来,特意来瞧瞧他。”将手里提着的鱼肉再提高些,给守门的军士瞧。 夏家几时门禁森严过了。这不过是夏芍药嫌弃夏家没皮没脸,如今已与他们断绝了关系,自家生死荣辱俱与他们再无半点干系,省的多费口舌,索性就在门口立了两门神。 这两人皆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其中一人面上还有疤,原本就有些凶煞,鼓起眼睛来比寻常人吓人的多,嗓门如打雷一般朝着夏老三砸下一句话,“我家夫人说过了,夏家只得老爷子这一枝儿,再无旁的亲族,若有人来冒充,棍棒打将出去,不必客气!” 夏老三以及同来的子侄都懵了,从未想过有一天夏南天会如此绝情。 他们总想着世人注重宗族,就算是被除了族的都有不少还想着再记回去。他们此刻搭了梯子,夏南天想来也应该顺着梯子爬下来,大家到底同族,以后还是一家人。 哪知道夏南天根本没有想要再上祖谱的打算,不但没有与大家言归于好的想法,竟然连一面也不得见。 几人又羞又臊,特别是夏老三,只觉得血往头上一阵一阵的涌,只觉此生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人回转,才出了巷子便听得马蹄声响,打头的正是夏景行,大氅翻飞,笑容满面,怀里还搂着小平安,这是出城跑马才回来,身后跟着两名护卫,倒有几分将军的派头。 夏老三一行人停住了脚步,想着他们这帮人立在巷子口,不怕他瞧不见。 哪知道到得近前,夏景行目光在几人面上漫不经心的扫过,倒好似从来不曾识得这几人,马速都未停便往巷子里去了,夏老三到底不甘心,豁出老脸来叫了一声,“侄孙女婿——” 夏景行听在耳边,唇角微微勾起,怀里小家伙还天真的问,“爹爹,是在叫你吗?”他声音半点也不曾低,“不是,爹爹不认识这些人!” 夏老三抬手指着他骑马而去的方向,“啊——”了一声,又羞又臊,当着族中子弟的面儿被打脸,血直往脑子里冲,眼前一黑便朝后跌了过去…… 夏景行带着孩子进了家门,半点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 夏家族人从开始就是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人,属于施再多恩惠也不记得的白眼狼型,他虽不知道夏南天在族中花了多少心思,却也不愿意再与这样人家搭上甩不脱的亲族关系。正好夏老三将他们这一枝儿除了族,可不正合他意? 哪里还有再往上凑的道理。 当天晚上回去,夏老三便糊涂了,请了大夫来说是痰迷了心窍,扎了针才醒过来,人却爬不起来了。 在族中子弟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而且被阖族中人埋怨,到没脸见人了,在家里养了小半年才好意思出门,却也不好意思往人多处去,只在街上随意走走。 那时候,夏景行都已经再一次升官了,夏家族中此后却再攀不上关系了。 不止夏家族里人,就连左近知道此事的人家也暗底里笑夏老三愚蠢。 ********************************* 半个月之后,燕王殿下带着赵六禹兴国等人到达了洛阳城,才进了燕王府便让人来请夏景行过去。 几人在燕王府一聚之后,商量了一番京中局势,去了如何应对,受封之事,赵六便跟着夏景行往家里去了,说是要给世伯请安,还要见见自己的干儿子。 一路之上,夏景行便将替他瞧了个媳妇儿的事情讲了给他听,只女方的兄长想着掌掌眼,再回禀父母。 赵六生的瘦削,许是小时候日子艰难,此后伙食再好人也胖不起来,模样也只算得上端正,但一双眼睛光华湛然,很是精神,再换了新衣,打扮一番,竟然也也似模似样,倒似个文士,全不似武人。 他这里才见了干儿子恨不得抱着不撒手,可小平安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干爹可没什么想要亲近的欲*望,一头扎进亲爹怀里不出来。 赵六眼馋夏景行有儿子,对相亲之事也很积极,加之燕王在洛阳不过待得两三日便要起行,夏景行当日就派人往何家送了信,约了何大郎晚上在明月楼喝酒,说是要为好兄弟接风洗尘。 何大郎往燕云十六州送冬衣的时候,住在客馆里,倒是与夏景行见过面,可赵六却不曾往客馆里去,二人终究失之交臂,如今郑重约了时辰,到点便由夏景行陪着往明月楼去了。 何渭想要见见赵六,便是怕他生的粗蛮吓着了自己家妹子。别瞧着他六品武官还要往上升,前途无量,可做武官的碰上打仗不但危险,而且许多军中汉子性子粗糙,也就是夏芍药提起的人,才让何家兄妹俩郑重对待。 没想到见了真人,倒是斯斯文文,生的端正精神,算不得美男子,可说起话来足见阅世之深。 何渭也不是那等拘于门户之见的,非得要妹妹嫁个高门大户,亦或者是读书人。何娉婷自己就不是爱读书的性子,若真嫁个读书人那才要命。谁不知读书人都想□□添香,可自家妹子满肚子生意经,与读书人的世界南辕北辙,说不到一处去,哪得甜蜜日子可过。 赵六倒好,你跟他提前线战事,他便提被掳百姓,老弱稚子,悲天悯人满面叹息;你跟他提生意,他便提年成,但凡市井之事讲起来也是妙趣横生,酒量也不错,陪着何渭喝了两坛子酒,人还镇定如斯,也不讳言出身,“……家里亲人统不记得,只一个人活了下来,籍贯哪里都不知道,遇上了燕王殿下,才有了口饭吃,不然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胡混呢。” 难得他如此坦诚,何渭倒欣赏起了他的坦率,问及官职,知道此次是进京受封,六品升个五品,年纪轻轻也很是了不起了,当下便吐了口,“若有意便请了媒人上门,此事我却做不得主,要禀了家父母作主呢。” 燕王听得夏景行提赵六牵线,倒替他寻了一门合适的媳妇,兴致上来请了媒人前往何家。 何康元听得燕王保的媒,哪还有不愿意的,不等何太太见赵六,他倒先自应了下来,倒引来何太太气恼不已,骂个不住:“被那狐媚子迷的人事不知,满脑子只想着发财,也没知道从哪里拣来的阿猫阿狗,就跟我的闺女配了对……” 也亏得何渭提前已经见过了人,只道这是燕王亲自保的媒,他前往燕云十六州送棉衣的时候就瞧中的人,才来了洛阳城便上门来提亲,足见诚心。却将夏芍药夫妇牵线一节给隐下来了。 何太太自来对夏家人没什么好感,若听得夏芍药牵线,不定还得怎么想呢,泰半是不肯答应的,大约还会觉得夏芍药在坑她闺女呢。 何渭最会察颜观色,对何太太的心病最清楚不过,劝慰的她心结打开,好容易接受了这门亲事,又想起儿子的亲事还没着落,才开了口他已经溜了,“总要让妹妹好歹见一面,才好订亲的吧?” 次日何娉婷在兄长的陪同下前往夏家去见夏芍药,与前去“与干儿子培养感情”的赵六“不期而遇”,彼此心知肚明。赵六与何渭打招呼,眼角儿悄悄打过何娉婷,为论穿戴,只见她生的高挑丰腴,面若银盆,心里先自满意了。 而何娉婷也大着胆子扫一眼赵六,果见他生的斯斯文文,与想象之中武官满脸胡子的粗蛮样子全然不同,心里也肯了,还奇他这副身子怎的打辽人,后来听夏芍药提起他管着斥候营,但凡走过的路没有不记得的,丢到漠北草原上也不会迷路,夏景行一行人孤军深入,他比指南针还好用,心里便涌上一丝喜意。 由燕王保媒,男女双方都见过了面儿,三日之内这门亲事便亲了下来,一应茶礼酒水便是燕王府的管事置办的,赵六竟然只等着做新郎便好。 因行事匆匆,他们还要进京受封,此事不好坐下来谈论成亲的日子,何康元也十分满意,直催着赵六尽早进京,“成亲的日子不急,等贤婿从京里回来之后再定也不迟。”到时候他又升了官,便是本地知府恐怕也要对何家高看一眼。 何康元心里得意,在外室面前禁不住夸耀了一番新女婿,倒让外室大哭了一场,嘴里只喊着自己俩闺女的名字,“……同样是你爹的闺女,你们姐姐嫁得年轻俊杰,我的闺女却得伴个白头翁,怎的如此命苦?”哭个不住。 三五日之后,燕王带着夏景行赵六,以及自己一干贴身护卫,往长安去了。 夏芍药却懒怠再动,站在门口送了夫婿出门,“只你别去了长安昏了头,小心着晋王些。我去了咱们还得另寻住处,你跟着殿下去,就住在燕王府,出入跟紧了殿下,想来晋王也不能找你麻烦。” 夏景行原还想着,要带了妻儿岳丈去游长安,哪知道妻子不肯,只得不情不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V章 防盗章节 ************************************** 第三十五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起点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起点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V章 防盗章节 ********************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红袖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V章 第三十六章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V章 第四十一章 自燕王为到洛阳城,夏景行就忙了起来,三不五时借口谈生意而出门去。 起先夏芍药还当他只是说说而已,权当让他散心,就放他出去了。两人关系如今极为亲密,放他在身边,反而扰的她没办法专心作事。 算帐他不愿意,说是看到数字就头疼,而且还道:“反正将来无论我赚多少,都要交给娘子打理的,我何苦要费这个神来看帐本?”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认可了她在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将自己放在了从属地位,她再无挑刺的道理。 寻常人家后宅事务也确是妇人在打理,但外面的事情以及大笔的银钱却是男人在打理。夏景行这是一杆子就将事情全支到了夏芍药眼面前,给自己预留的就只有赚钱的活计了。 夏芍药故意伸出手去,“那夫君现在就可以将自己赚的银子上交为妻了,可别光说不练。” 夏景行:“……”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燕王府与夏家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夏家的芍药花早已经进了燕王府,而燕王府的银子也已经进了夏家的帐房。 线是他暗中牵的,等到收银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若是拿这件事情去邀功,多半会被小媳妇嘲笑他犯了癔症,明明是她自己挖了何家的墙角,谈下来的生意。 既然燕王府的生意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后面那些经由燕王介绍而来的生意,自然都与夏景行无关了。细究起来,可没一个铜板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夏景行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来:“……”竟然无言以对的样子。 夏芍药忍笑见他露出少有的尴尬模样,就更乐了,顺势揪着他的小辫子教训了一顿:“夫君明明是想偷懒,家里看帐打理都是我在做,外面生意也是我去谈的,好嘛现在你倒是更有借口了,这是画张大饼哄着我干活,你自己做甩手掌柜啊?”转头就将厚厚一摞帐本放在了他面前,“现在你就学着看帐,今晚看不完不许回房睡觉。” 自己悠悠然踱着方步走了,留夏景行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娘子不要啊……”见她越走越远,声音就更低了下去,“要看……你也陪着我一起看嘛。” 夏芍药压根不相信他这话,明明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事实证明,夏景行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陪她一起看帐,两个人最后总会演变成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场景,不是他搂着她坐在膝上,使劲嘬她,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去,就是索性将她哄到了床上去…… 男人食髓知味起来,又正值盛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夏芍药在帐子里全无抵抗之力,还不兴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整治他一番? ************************** 夏景行被夏芍药留在东次间看了两天的帐本,这些日子跟着她流水帐是看得懂了,只他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第三日上头,终于申请解禁令,得了老婆的允诺,终于能够出门去放风,直奔燕王府别院去喝酒。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倒好似哪个牢房里出来的犯人,好生取笑了一回:“这是谁家后院里跑出来的小媳妇啊?” 夏景行捧着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向燕王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被媳妇儿关在家里看了两天的帐,眼前都是帐本子在晃。”这招太狠了,一下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纵他不是侯府最得宠的孩子,可也是被老侯爷看护着长大的,读书习字弓马骑射都是练过的,独独没教过他帐房先生的本事。 哪知道他就因为这个短处而栽在了小媳妇的手里。 燕王倒是派了人去打听了一番夏家的事情,对这位能够独立支撑起夏家产业的夏家少东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他这几年驻守燕云十六州,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替夏芍药说了句话:“你媳妇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好请了来替我去军中管粮草。”还真是位人才。 燕云十六州不比江南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两国不开战,驻守的武将倒是够了,唯独缺的就是这种能做实事的人才。譬如掌管钱谷粮草的小吏,既不打眼却又不可或缺。 这会儿夏景行倒是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好了,还挺起了胸膛:“哪是!我挑的娘子,还能差了吗?” 燕王大笑:“据我所知,可不是你挑的人家,而是人家挑的你吧?!” 夏景行刚做他伴读的时候,瞧着总是一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稳重模样,三皇子真是觉得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皇宫里没什么可心的玩伴,小太监们从来奴颜卑骨惯了,太子年长,不屑于做小孩子的游戏,倒是夏景行在他面前倒做不出谄媚模样。 后来终于忍不住,捉弄了几回,却被夏景行一一化解了,三皇子这才觉得:咦咦我的伴读也没这么闷嘛! 后来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三皇子还暗中助他捉弄过宁景世,令得宁景世在宫宴上出过两回丑,后来被晋王怀疑,二人这才收手。 三皇子算是养在皇后膝下,却也并非什么受宠的皇子,夏景行就更别说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在镇北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平日在宫里住着,放假回家的待遇,不说也罢。 燕王取笑完了他,又与他谈起燕云十六州的兵防,催促他:“不如这次你就跟我走?跟你家小媳妇儿说清楚,去幽州随我建功立业去。我瞧着辽国动向,恐怕大兴刀兵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燕王府日日都有斥侯回报军情,这使得燕王就算是回奔洛阳伴驾,心中还是不安。时不时便有幽州邸报送到洛阳城来。 他前两日前去行宫向今上禀报辽国动向,今上似并不以为意。 “辽国这都二三十年都只小打小闹了,哪里就会轻易兴兵来犯?” 言语之间似乎还对圣驾出行,三儿子却跑来跟他危言耸听讨论辽国用兵的事情颇为不喜。 听话听音,燕王见父上不喜,便不再多言燕云十六州的军事布防之事,只听得其余几名皇子满嘴恭维话,哄的今上逐渐喜笑颜开,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小时候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可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手底下管着许多州府军兵,才发现原来父皇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出喜欢听好话。 燕王总觉得自己冷情,打小在皇后宫里谨慎的长大,既要看着皇后的脸色行事,还要顾虑着太子的身份地位,到了封地之后,也多不喜谄媚的属下,总觉得这等人最喜欺上瞒下。 见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粗犷辽阔,以及当地百姓民生之艰,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改变。直到这次重回繁华之地,见到圣驾所及,行宫里的奢糜无度,众皇子视百姓如蝼蚁,极尽挥霍的生活,燕王心中总觉得痛心不已。 他的苦闷,除非夏景行这样的心腹才能倾诉一二。 又恨不得绑了夏景行回燕云十六州帮他,催促着他去向夏芍药坦白身份,还向他邀功:“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人吗?这两日他们来报,宁景世可跟那位行院里的红粉知己打的火热啊。”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殿下,我向你借了人,可是为我自己办事的。他们有了消息不跑来告诉我,怎么反来向你汇报?” 燕王嘲讽他:“就算是向你汇报,可也得找到你人在哪啊。”他自己被老婆困在深宅大院算帐,他的人难道翻墙进去通消息? 其实宁景世摸到姚仙仙居处,可并非偶然。 夏景行既向姚仙仙推荐了此人,回头便跟燕王殿要了几个可靠的手下,盯紧了宁景世的行踪,待得他在赌坊里输的头昏脑涨之际,燕王手下只消装做财大气粗的模样,赌个几回,不论输赢,只提一提姚仙仙就好。 好盯梢的赵六也是个妙人,平日也喜欢赌两把,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转眼赢了四百两,顿时大喜过望,当场直呼:“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见仙仙姑娘一面了。” 旁边自然有伙伴取笑他:“就你这猪头大耳的模样,也不怕吓跑了仙仙姑娘?仙仙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寻常人哪得一见?” 宁景世不仅好赌,也恋美人,闻言便立刻上前搭话:“敢问兄台,这位仙仙姑娘是什么人?” 赵六捧着银子似乎乐昏了头,将姚仙仙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直让宁景世心头意动,出了赌坊就前去寻访美人。 等宁景世一行人走了,赵六也要走,便被赌坊的伙计给拦住了:“兄台,赢了怎么就不玩了?” 赵六:“……”他跟在燕王身边,平日打探消息最为灵敏,看家本领却是溜门橇销,赌坊里出老千。 这还是燕王在幽州城里挖掘出来的人才,跟了他都好几年了。 值此燕王苦闷之际,宁景世的到来可算是给他添了些开心的佐料。 赵六回头寻不到夏景行,便将宁景世的消息往燕王这里来报,燕王倒比夏景行还早得知宁景世最近的动向。 原本是夏景行一个人想坑宁景世,隔得这几日更又添了个燕王。 ************************** 宁景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寻常在长安城里寻欢做乐,都无人敢管的。镇北侯是自己在外面风流惯了的,倒也不觉得儿子在外面喝花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平郡主是慈母,丈夫风流就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可是轮到儿子了,又觉得自家儿子生的一表人材,家世又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总觉得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极少,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最担心的是别把身子玩垮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情。 有这样的爹娘,宁景世玩起来直如脱缰的野马,就没有他不敢涉足的地方。 姚仙仙倒是颇有手腕,宁景世去了五六回,眼神一次比一次热切,却还没沾上她的身,却已经许诺要赎了她出去,放在身边服侍了。 他自己带的银两去了赌坊几回就输的一干二净,又从晋王府帐房里支了千把两银子了。 帐房苦着脸去向晋王世子回话:“宁哥儿……花的也太阔绰了一些。”正经比他这晋王世子开销都大。 晋王世子在外面可还有不少应酬呢。 晋王世子便唤了跟着宁景世的护卫来回话:“阿宁最近可惹了什么祸事没有?” 那护卫早得过世子嘱咐的,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他怎么折腾去。银子淌水一样花出去,晋王府也供得起。 “宁哥儿平日就喜欢去外面赌两把,输了银子再去街面上转转。最近……” 晋王世子心都提了起来,“最近怎么了?” “最近他迷上了一个行院里的姑娘。” 晋王世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阿宁这毛病跟他亲爹一个样,他迷上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喜欢,你回头去帐房支了银子来,将人给赎出来放在他身边服侍。” 王府里有个人能拴得住他一时就一时,总好过他日日往外跑。 等到宁景世去赌坊里再赌两把,被侍卫引着回了家,就看见姚仙仙穿着一套粉色衣裙在晋王府他的院子里候着了,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坠儿。 原本晋王府前去赎的人只有姚仙仙一个,只姚仙仙提出要将坠儿了一起赎走,她出银子。 鸨母见得晋王府的人,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坠儿买一赠一的送了出来,算是与姚仙仙留一份香火情。 万一姚仙仙在晋王府得势,回头想起她的不是,派人来找她的麻烦,恐怕她这就维持不下去了。 坠儿还是清白身子,能脱离苦海,回头说不得还能正经配个女婿,就算是别人家奴仆,可也比留在行院里给人糟蹋的强。 她的模样比之姚仙仙可差远了,就算是挂了牌子,可也比不上姚仙仙的待遇。 主仆俩收拾好了,跟着晋王府的管事坐了马车进了府,有婆子提了洗澡水来,主仆两个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又有丫环引了她们去世子妃常氏面前听训。 常氏听到丈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宁景世在外面迷恋上了个行院女子,他作主将人赎回来交到她手上,好生敲打一番,让留在宁景世身边服侍,她跟世子倒是一样心思。 既然宁景世迷恋,那就赎回家里来随他怎么闹腾,只别在洛阳这地界闹出事来。 晋王将人交到他们夫妇手上,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这两兄妹无论哪个有个差池,恐怕他们夫妻俩都免不了要被问责。 索性就顺着这兄妹两个,多花些银子哄着他们玩就好了。 宁景兰这些日子被她带出去参加了几次宴会,除了各皇子官员别院举办的,还有本地官员内眷宴请。 长安城里的人家对镇北侯府的事情倒是门清,只洛阳城内的官员不大清楚,倒也有些官家小娘子们见宁景兰的派头,羡慕她的身份,很是恭维她,无形之中也缓解了宁景兰的寂寞之情。 人被接进了府里,姚仙仙换上常氏派人准备好的衣裙,跟着丫环去见过了常氏,跪着听她敲打了几句,便被送到了宁景世的院子。 姚仙仙在行院里讨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单只常氏几句话对她来说十分寻常,全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听得常氏话里话外提起,宁景世如今还未成亲,要她好生服侍。她心中便升起万般希望,只觉得既然宁景世正妻还未进门,只要她在正妻进门前站稳了脚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更好,没有更糟的了。 待进了宁景世的院子,见院子里侍候的四名大丫环也生的美貌,见到她神色间多是不屑,她是什么出身,细一瞧便在心里笑了。 这四名丫环眉间松散,走动时腰胯都与黄花闺女不同,便知恐怕这四个人都已经服侍过宁景世了。 等到宁景世回来,见得姚仙仙在院子里迎接自己,几疑作梦,上前去携了她的手儿便问:“仙仙姑娘怎么在这里?” 跟着迎回来的四名大丫环听得这名儿,便掩了唇儿笑。 行院里出身的,也敢用个“仙”字来做名字?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V章 第三十六章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红袖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V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V章 第三十六章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V章 常氏以前听说过,宫中有画师擅用工笔画人物花鸟,时有繁花盛放之际,圣人便传召画师前往. 圣上好工笔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连宫中皇子也很是掀起过一股学画工笔画的热潮。晋王世子曾提过,这些皇子以及诸皇子伴读最后画的最好的,竟然是镇北侯的嫡长子宁景行。 晋王世子提起这位候府嫡长子来,不免可惜他空有才气,品性却极为不堪。 只常氏乃是后宅妇人,知道许多后宅的阴私手段,又素来对南平郡主抱着审慎的态度,即使后来宁景行被逐出侯府,她心中也并不轻信。 风流的名声,宁景行一向不曾传出来。若是他有这样毛病,皇后与太子又怎么允许他能陪在三皇子身边许多年? 反倒是与宁景世接触越久,便越觉当初传出来的宁景行丧德之事,换做宁。景世,大约也做得出来。 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揣测一二,实与她无半分干系,自不会去深挖。 恰看到夏芍药这本芍药册子,喜这画师工笔造诣极高,便不由的想起了镇北侯府的那位嫡长子来。 “你当画这样一本册子容易啊?人家吃饭的家伙,现在给了你,她这生意做不做了?”南平郡主有纵容女儿的爱好,可如今是在晋王府的地盘上,由常氏管家,她可没有纵容宁景兰的意思。 特别是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情。 她吩咐丫环将坐在身边的萧薇抱下去,省得一会宁景兰发起脾气来,被自己的闺女给学了去,那就不好了。 萧薇伸着小手不肯离开,“娘亲抱抱!”见常氏脸色沉了下去,终于老实被丫环抱走了。 常氏总算松了一口气。教孩子乃是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有些事情萧薇年纪小,还不懂得分辨,但她可并非瞧不出来。 虽然夏家少东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但常氏在外交际,也见过许多教养极好的妇人,喜怒不形于色,却并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若夏家少东是个谄媚怕事的,有宁景兰这句话,恐怕早早将册子双手捧到了她面前来,偏夏家少东只嘴角微微噙笑,在等她决断。 常氏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今日助长了宁景兰的气焰,真要将这画册子强留下来,夏家少东会轻而易举舍了这吃饭的家伙。 宁景兰可不管夏芍药生意做不做,她做事但凭一己好恶,哪里管对方死活,见常氏不答应,张口便道:“喂卖花的,你这本册子多少钱,我买了!” 夏芍药没有凑上前来巴结她,这已经令得她很不高兴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太没眼色,难道看不出她喜欢这本册子? 夏芍药腰板挺的笔直,唇边笑意半分不减,只淡淡道:“姑娘对不住了,我家铺子里只卖芍药花,其余的东西,统统不卖!” 何娉婷不由侧目:没想到夏芍药倒是个烈性的! 上次看她挖自家墙角无所不用其极,还当她做生意早将底线都做没了。 这跟她预想的又不一样了。 宁景兰没想到她一介商人,比之她这侯门贵女地位低贱,居然敢驳了她的请求,指着她的鼻子顿时破口大骂:“我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竟然不知好歹!不就是个破画册子吗?若你今日不卖了给我,看我敢不敢撕了这册子?!” 她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夏芍药忽大步上前,向常氏道:“世子妃得罪了!”从常氏手里拿过芍药花册子,嘶啦一声便撕了一页下来,三两下便撕成了碎屑。 “你……你大胆!” “小人胆子小的很,只是撕自家的东西,撕的又不是姑娘的东西,何错之有?”嘶啦嘶啦声不绝,很快她脚下纷纷乱乱落了一地的画册子的碎纸屑。 她每撕一声,何娉婷就忍的好辛苦没打个哆嗦,总觉得她这是在撕银子,一百两……三百两……一千两……三千两…… 上万两银子眨眼功夫就成了一地的碎纸屑……心好疼! 宁景兰气的脸都青了,从来还没人当着她的面给她这么没脸,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地位不及自己,只是个商人妇,却恁般嚣张! 夏芍药似压根没瞧见她的脸色一般,踩着脚下一地的碎纸屑向常氏道歉:“今日是小人的不是,弄脏了世子妃的房间,回头小人便送十盆极品芍药来向世子妃陪罪!告辞了!”起身之时,还似来时一般笑眯眯的,衣袂飘然,潇洒转身,浑似没瞧见宁景兰气的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常氏倒没想到夏家少东竟然是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她说了不卖的东西,被人胁迫,与其让宁景兰毁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且撕完了还浑然无事人一般,向她赔礼,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姑娘……好走!” 夏芍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要往外行走,何娉婷可就急了:“夏姐姐你等等我啊——”两个人一起来的,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莫名有些不安。虽然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可是何娉婷这一刻却好像脑子进水了一般,实忍不住想对着夏芍药拍手叫好,赞她干的漂亮! 生意算什么? 无论如何,这会儿她是死也不想待在这里瞧宁景兰的嘴脸了。 夏芍药脚下一滞,她撕的痛快,真的……把何娉婷给忘了。 不过两家生意原本就是竞争关系,何娉婷这会儿喊住她,却有些奇怪了。 难道不应该是她任性丢了生意,何娉婷顺势留下来与晋王府谈成一笔大买卖,以雪前耻吗? 何娉婷匆忙朝着常氏行礼:“世子妃娘娘,今儿抱歉,这生意就算了,为了表示歉意,回头我家铺子里给娘娘送十盆上品牡丹花来供娘娘赏玩,先告辞了!” 也不去瞧宁景兰的脸色有多难看,几步便窜到了夏芍药身边,亲亲热热挽了夏芍药的手,“夏姐姐等等我,咱们一道走。”两个人一同出了常氏的院子。 夏芍药怎么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何娉婷挽着手亲亲热热出来了,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都傻了眼。 “……咱们有这么熟吗?” 何娉婷也不客气:“你老去我铺子里蹭点心吃呢。”你是怎么做到不熟还跑人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 夏芍药竟无言以对!只是从心里觉得:这丫头傻了吧?!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 “等回去了,看你大哥怎么收拾你。” 何娉婷回答的颇妙:“我就告诉我大哥,说今儿这生意又被你搅黄了。反正你也抢了不止我家一门生意。” 夏芍药从上到下将何娉婷打量了一番,总感觉她今日好生奇怪。这个暴炭脾气今日居然没炸,真是太奇怪了! 更为傻眼的是常氏,她今儿是叫了花铺子里的人来买花,最后一个铜板没花,反赚了二十盆花。 虽然她并非花匠,却也知道一盆好的花是需要花费许多心血来培育的。这何家与夏家的两位少东各送她十盆花赔罪,端的是有钱任性。 直等何娉婷与夏芍药出去好一会儿,房里的丫环上前来打扫地上的纸屑,常氏才叹一句:“真是可惜了好好一本画册子。” 宁景兰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又见常氏丝毫没为她讨一句公道,便发狠道:“舅母好没道理,瞧着我被个商人妇欺负,也不为我出头说两句,就由得外人欺负我!” 常氏这会儿对宁景兰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她在外素有贤名,为人又宽厚,从不做胁迫别人的事情,特别是良民,更不似自家奴仆一样,捏着卖身契,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能在洛阳城里经营出一片天地的,不说根基深厚,至少也是有点自己的路子的。欲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堂堂晋王世子妃跟个商人过不去,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也亏得夏少东与何家女少东俱是人精,绝口不提宁景兰为难她们的事情,只向常氏赔罪,不愿再做这门生意,说到底还是她们退让了一步的。 “她们都已经送花赔罪了,各送了十盆花来,这于她们却是极大的损失,你还想让她们怎么样?” 宁景兰原本针对的只是夏芍药,只是何娉婷做出与夏芍药共进退的模样,倒让她连何娉婷一起恨上了。 这会儿跺了跺脚,索性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她们可说的明白,是向舅母赔罪,可不是向我赔罪。等她们送了花来,我必要一盆一盆全砸了!” 常氏没想到宁景兰油盐不进,实是忍不了了,“阿兰既然不喜欢这些花,你也说了她们是送给我的,那到时候花送了来就全摆在我院里吧,也别摆在你院里碍眼了,省得你脾气上来全砸了!这些花能长成开花也不容易,且让它们多活几日吧。” 宁景兰原本想好了,多买几盆少见的芍药花,到时候请了最近新近结交的朋友来给她们炫耀一番,哪知道花没买成,不但受了夏芍药的气,连带着常氏也生了她的气,顿时好不委屈,扭身往自己院里去了。 常氏揉着额头作难:“就这个脾气,我哪里还敢带了她出门交际应酬?!若是真有人家瞧上了她,娶进门去岂非害了人家?” 做人媳妇,可不是你气焰嚣张,背后有大靠山就能过的好的。 瞧瞧宁景兰的亲娘南平郡主,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如今也不见得比旁人过的幸福,甚至还因为逼死了一条人命,多少年来在权贵宗亲圈子里都没什么好评,导致儿女的婚事都不顺遂。 丫环劝她:“这事儿要头疼也是郡主头疼,儿女都是郡主生的,跟主子可没关分干系。” “这倒是。”总算这句话教常氏开怀一点,反正目前的差使也只是临时被晋王委派,等离开了洛阳,以后跟着圣驾行走,宁景世与宁景兰还是要跟着晋王的。到时候她身上的担子可就轻了。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原路返回,自有先前的婆子引着她们往外走,见得二人笑嘻嘻的模样,还当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顿时笑着向夏芍药恭喜:“老婆子早就说过,世子妃娘娘可是个宽厚人,夏少东今儿这生意做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损失了一本画册外加十盆绝品芍药花。 夏芍药心疼的无以复加。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恐怕还是会上前去撕了那本画册,而不是献给宁景兰。 这本画册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合作,夏景行的工笔画极好,虽然她只有最基本的欣赏功能,认为工笔画好不好就在于画的是否逼真,但在她的眼里,夏景行的画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工笔画。 他费时费力画的花儿,她可不愿意拿来献给侯门贵女闲暇赏玩。 那婆子引了二人往府外走,才转过一处月洞门,迎面便撞上了个少年郎君,生的倒是好仪表,只猛然瞧见婆子引着两人迎面而来,打眼先瞧见了夏芍药,目光便有些发直。 婆子暗道一声糟糕,低低介绍:“这位是……府里表姑娘的兄长,表少爷。” 旁的不用她多说,夏芍药心里已经生起了警惕之心,暗道:瞧方才她家表姑娘这霸道的性子,恐怕她的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夏芍药与何娉婷侧身避过,宁景世直通通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这是哪家子的姐姐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 他才一开口,夏芍药便听出了轻浮之意。谁家正经的郎君瞧见未曾谋面的女子,开口便是姐姐妹妹? 何娉婷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对宁景世的口气也颇为厌恶,二人侧身避过了,等着他过去。此刻是回廊,他不过去二人也不好直撞过去。 她们不开口,婆子却不能不开口,“表少爷,这是今儿太子妃请来的花铺子里的少东家,要给府里添些盆景呢。” 婆子不开口便罢,开了口便是给了宁景世搭话的机会。他越发不走了,拦在中间问了起来:“也不知道两位少东铺子里都买的什么花?我院里也想添些花草呢,不好劳动舅母,倒是可以问问两位。”细一打量,便察觉出那容貌最为出色的似乎已经成亲,梳着妇人发式呢。 他心里略有几分遗憾,目光便往何娉婷身上扫去,待见得何娉婷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又喜她颜色可人,倒与姚仙仙那等娇滴滴的模样全然不同。 想起姚仙仙,这会儿倒想到这几日的恩爱时光。 他年纪不大,但阅过的女子算不得少了。细品起来,处-子自有处子的青涩美妙之处,但……经过人事的也未尝不好。 姚仙仙跟了他时,便不再是处-子,行院里的姑娘尝过鲜的可不止一人。眼前女子梳着妇人发式,但容貌比之姚仙仙却又胜了一筹,就算已嫁过了人家,若论清白也比姚仙仙要更好。 他倒没想过强夺□□,只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画本子里写着书生本钱大,便勾引了隔壁开生丝店掌柜的娘子,做成了一出风-月故事,那等偷情的滋味,着实美妙。 这等事体,他可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他脑中一时便转得十八个淫-邪的念头,直盯着眼前的两名女子。 婆子张了张口,才要回答,宁景世便道:“老杀才,小爷要你答话了吗?”这是摆明了想让夏芍药与何娉婷说话。 夏芍药便道:“小店里的花儿品种低劣,未做成府里的生意,这会儿便要回去了。劳公子让让路。” 婆子心道:若说洛阳连芍药夏牡丹何家的花儿都是品种低劣,哪谁家还敢开口说自己家花儿好? 不过看宁景世的模样,她也算是世情老辣,瞬间便猜出了夏芍药这是不欲与这位表少爷多多牵扯,瞧在夏芍药进门之时送的荷包面上,便往前走了两步:“世子妃让老奴送两位少东回去呢。” 婆子既抬出了常氏的幌子,宁景世便不再阻拦。 反正这两人既然已经来了晋王府做生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听清楚姓甚名谁,还有这女子嫁的何人为妻。 若是个怂包软蛋,仅凭他的出身来历,就不怕尝不到这妇人的滋味。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晋王府里出来,回首去望,庭院深深,二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将晋王府加入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不说常氏性子如何,单只她家的亲戚就令人吃不消了。 一个表姑娘颐指气使,一个表少爷色中饿鬼,也不知道什么人教出这等儿女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旁人家有儿女,教废了一个,总还有另一个成了材的,这家子倒好,一下教出两个废柴来。 两人心同此理,对视一眼,互笑出声来。 何娉婷率先开口:“我请夏姐姐去明月楼喝酒,庆祝你生意失败,还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外加十盆花!” 这是什么鬼名堂? 夏芍药瞪她一眼,“那我可就要拣贵的点了!” “早就领教过夏姐姐的厚脸皮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她家铺子里的点心师傅现在还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夏芍药上门去吃点心,吃完了还要指手划脚,指责他点心做的不够好。 遇上这样不讲理的客人,又不买花,可以说从东家到掌柜,从点心师傅到小伙计,就没一个人欢迎夏芍药去的! 夏芍药:“……” 她鲜少有词穷的时候,今日何娉婷倒是堵了她不止一回。 等到了明月楼,她便报复一般,果然只拣贵的点,满满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一壶梨花白,二人你来我往的喝了起来。 酒喝到第三壶,何娉婷便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特别是每次兄长何大郎夸她的时候。 别人家的孩子就应该是全民公敌! 夏芍药举着甜瓷白小酒盅与她碰了一杯,咯咯一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每日气的你头顶冒烟,我便能多添半碗饭!” 她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然这话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吃吃笑了起来,何娉婷骂:“假惺惺,装模作样!”她平生最讨厌这样的闺秀了。 明明心里不喜欢对方,还要装做喜欢的样子,何苦为难自己? 每次她看着夏芍药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来,就觉得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这货不会是又在想法子算计她吧? ——这都抢了她多少次生意了?! 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吵一架呢?偏偏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不是嘛!”夏芍药一仰头便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下去,“能说出来真是太舒服了!” 她这般利索的承认自己假惺惺,可谓坦诚已极,何娉婷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既说不出话来,便罚你多喝两盅!” 何娉婷果真连喝了两盅酒。 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急的没法,难得同心一致,商量一番便给了酒楼掌柜的赏银,让他派人往何府与夏府送信。 半个时辰之后,何大郎与夏景行在明月楼前相遇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在明月楼掌柜的带领之下上了二楼雅间,果然见到两只醉猫。 何娉婷看到兄长,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蛋了夏姐姐……今儿生意没做成,我哥哥来揍我了!” 何大郎:“……” 难道他在亲妹子心里,就是个喜欢动粗的家伙?! 夏芍药拍桌大笑,“该!回头……回头我送棒疮药去你家!” 夏景行头疼的上前去,抢了她手里的酒盅,她这才偏着头瞧过来,嘴里嘀咕:“坏了坏了……我撕了画册子,夫君寻过来了……” **************************** 夏芍药向来克制,从不曾喝醉过酒,哪怕是在夏南天的身体最没希望的时候,也从不曾喝酒放纵过自己。 今日醉酒尚属首次。 家里的华元素娥等人见得她喝的醉醺醺被夏景行抱回家来,俱都大吃一惊,还当她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自己被夏景行抱到浴间里去,放在婆子提来的热水里,起先还拍着水花玩,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明月楼回来的,没玩得几下就睡了过去。 夏景行将这丫头洗涮干净,送到床上去睡,这才去审问丁香,“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遂将晋王府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夏景行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及止听得宁景世竟然在晋王府里公然调戏他家小娘子,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丁香还当他这是生气自己妻子被人觊觎,又恐他迁怒于夏芍药,便为夏芍药说好话,又将宁景世臭骂了一顿:“……王府那位表少爷真是轻浮浪荡子,姑娘生意没做成,又撕了画册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喝醉了还跟何姑娘在那里骂呢,说是那表少爷瞎了狗眼……” 夏景行听得这话,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点,打发走了丫环,便回床上去,搂着小妻子怎么也睡不着。 夏芍药却睡的昏天暗地,全然不知。 一觉睡到天亮,夏芍药才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紧紧搂在怀里,捂出了一身的汗来。 “快松松,喘不上气来了。”快要热死了。 夏景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睡,都在考虑如何张口跟夏芍药提起自己的身世。一直隐瞒下去,万一哪日穿帮可不好。就算是不穿帮,可是她如今跟长安来的权贵打交道,早晚有知道的日子。 昨日是她傲气,撕了自己的画。 南平郡主固然不关心自己,宁景兰与宁景世对他这位兄长也从来不放在眼里,他的画他们也未必认识,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再无有不识的道理。 至少当初他在宫里与皇子们跟着画师学画,头一个诸皇子以及晋王世子就见过他的画,就连晋王今上都见过的,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只扫个一眼便能认出来。 夏芍药才睁开眼睛,就瞧见夏景行顶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她摸摸自己的脸:“夫君这般沉痛的瞧着我,可是我最近变丑了?”倒没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 夏景行沉痛点头:“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办?”后悔当初不该在万念俱灰的情形下答应了她的亲事,将不知情的她给拉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现在让他放手,已经晚了! 他再做不到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迷恋上对方,并且让自己变做个儿女情长的男子。 夏芍药蹭的坐了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没睡醒罢?没睡醒再睡会,等睡醒了再考虑一下,到底后悔的应该是我,还是你?!” 夏景行哭丧着脸摸摸自己的脑门,立刻认错:“我现在睡醒了,怕自己一会开口,后悔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夏芍药嘻嘻笑着摸摸他的脑门,又在上面啾了一口:“乖啊,睡醒了就好。”下床来穿鞋,低头瞧见自己连小衣也换了,顿时一呆,似乎忘了什么。瞬间“啊”的一声,吓的夏景行还当她哪里不舒服,却听得她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她跟何娉婷在明月楼喝酒呢。 “何娉婷呢?” 夏景行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打败了。这是……酒才醒? “自然是被她哥哥给接走了。” 夏芍药小心问:“何大郎……没揍她吧?”那人在外就是笑面狐狸一只,应该做不出当众揍亲妹子这种粗鲁的举动的吧?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光担心别人,她怎么就不担心自己? 夫妻二人都存着心事,夏景行在考虑如何开口讲自己的身世,而夏芍药在考虑怎么开口讲昨天自己一怒之下撕了画册的事情才不会让夏景行觉得自己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二人洗漱完毕,丫环摆了早饭过来,各自略用了点,便让丫环将桌子撤了下去。 今日夏景行也不出门了,夏芍药也留在了家里,将房里丫环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道:“其实,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夏景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夏芍药鲜少见他这般郑重的神色,不得不慎重对待,“你不会……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吧?”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围,生生让她这句话给扭转了过来,夏景行在她小脑袋瓜上敲得一记,“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在瞎想些什么啊?” 夏芍药嘿嘿一笑,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生了外心,养了外室就好! 她重整旗鼓,这次索性一口气讲了出来:“昨儿去晋王府谈生意,王府里表小姐要买画册,威胁我不卖就撕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上手把夫君画的册子给撕了……” 夏芍药原还想着,夏景行听得这话,好歹会有些不高兴吧?他若是不高兴,自己应该怎么哄了他高兴,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却眼瞧着夏景行面上露出个赞赏的笑来:“撕的好!” “我也觉得自己干的漂亮!”夏芍药见得他不但没生气,反还夸自己,顿时露出了点小得意来,“夫君画的花儿,怎么能送给别的女子呢?” 夏景行露出个苦笑来,“其实……晋王府的表姑娘与我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虽然他很想否认,情份是一回事,可血缘上论起来确有点干系的。 夏芍药顿时露出一脸警惕的神色来:“难道那位表姑娘就是与你订亲的——”话未说完已经被夏景行打断:“王府表姑娘是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下夏芍药果真被吓住了,瞠目结舌的模样瞧着带了十二分的呆气:“你不是……不是在骗我吧?”说好的父母双亡呢? 怎么又冒出个妹妹来? 而且那个妹妹还有个轻浮浪荡的哥哥……这一家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鉴于宁景世与宁景兰兄妹俩的品行已经在夏芍药这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这家子养孩子不靠谱,眼前这位自己招赘回家的不会……也是个被养歪了的废柴吧? 可是相处这些日子,似乎又不像啊? 夏景行见她露出惊吓的小模样,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索性将镇北侯府里那一摊子事给通通讲了一遍,直讲到老侯爷过世,三皇子前往燕云十六州就藩,他一步步声名狼藉,原本由老侯爷出面订下的亲事也被退了……最后被逐出镇北侯府,晋王府护卫追杀,将他逼至绝境,一路逃亡至洛阳,病卧道旁…… 后面的事情,夏芍药都知道了。 ——不过,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从头至尾,她的神色渐见凝重,到得最后夏景行几乎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只怕她听完了自己的故事,万一恼起来将自己逐出家门,如何是好? 被放逐过一次之后,他再不能忍受第二次被放逐! 好歹镇北侯府对于他来讲,是噩梦,是逼死亲娘的凶杀案现场,是永远的囚笼,他如果这辈子留在镇北侯府,这辈子都会住在这囚笼之中,总觉得亲娘的灵魂永远在那座阴暗的侯府宅子上空飘荡。 其实,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他也是准备过得两年就离开镇北侯府,前往幽州投奔燕王的。 可惜,她太急不可待了! 极小的时候,老侯爷护着他,他身边的奶娘悄悄告诉他,是南平郡主与世子爷逼死了他的亲娘。 而他的亲娘是为着保住他的地位,侯府嫡长子,未来侯府世子的地位,才自缢而亡的。 而南平郡主更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长大之后,一定会与宁景世争夺世子之位。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想过要继承那座府邸! 假如有人来问一句,他必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比起继承镇北侯府世子之位来,他更想做的是推翻这座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府邸,将这座大宅子拆的一干二净,不留片瓦! 与其留在镇北侯府里,与南平郡主斗成乌眼鸡,他更愿意走出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在外面打拼出一片天地,以自己的能力为亲娘正名,为她挣得身后哀荣,亲手建立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府邸,有妻有子。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日渐没落的镇北侯府能给予他的! 可是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他。 大家都理所应当的将他看做宁景世的竞争者,不止南平郡主对他多加防范,就连晋王也在宫中数次警告他,不许他伤害宁景世与宁景兰半根毫毛,否则便让他无葬身之地! 多么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V章 防盗章节,明天替换! ************************* 常氏以前听说过,宫中有画师擅用工笔画人物花鸟,时有繁花盛放之际,圣人便传召画师前往. 圣上好工笔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连宫中皇子也很是掀起过一股学画工笔画的热潮。晋王世子曾提过,这些皇子以及诸皇子伴读最后画的最好的,竟然是镇北侯的嫡长子宁景行。 晋王世子提起这位候府嫡长子来,不免可惜他空有才气,品性却极为不堪。 只常氏乃是后宅妇人,知道许多后宅的阴私手段,又素来对南平郡主抱着审慎的态度,即使后来宁景行被逐出侯府,她心中也并不轻信。 风流的名声,宁景行一向不曾传出来。若是他有这样毛病,皇后与太子又怎么允许他能陪在三皇子身边许多年? 反倒是与宁景世接触越久,便越觉当初传出来的宁景行丧德之事,换做宁。景世,大约也做得出来。 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揣测一二,实与她无半分干系,自不会去深挖。 恰看到夏芍药这本芍药册子,喜这画师工笔造诣极高,便不由的想起了镇北侯府的那位嫡长子来。 “你当画这样一本册子容易啊?人家吃饭的家伙,现在给了你,她这生意做不做了?”南平郡主有纵容女儿的爱好,可如今是在晋王府的地盘上,由常氏管家,她可没有纵容宁景兰的意思。 特别是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情。 她吩咐丫环将坐在身边的萧薇抱下去,省得一会宁景兰发起脾气来,被自己的闺女给学了去,那就不好了。 萧薇伸着小手不肯离开,“娘亲抱抱!”见常氏脸色沉了下去,终于老实被丫环抱走了。 常氏总算松了一口气。教孩子乃是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有些事情萧薇年纪小,还不懂得分辨,但她可并非瞧不出来。 虽然夏家少东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但常氏在外交际,也见过许多教养极好的妇人,喜怒不形于色,却并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若夏家少东是个谄媚怕事的,有宁景兰这句话,恐怕早早将册子双手捧到了她面前来,偏夏家少东只嘴角微微噙笑,在等她决断。 常氏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今日助长了宁景兰的气焰,真要将这画册子强留下来,夏家少东会轻而易举舍了这吃饭的家伙。 宁景兰可不管夏芍药生意做不做,她做事但凭一己好恶,哪里管对方死活,见常氏不答应,张口便道:“喂卖花的,你这本册子多少钱,我买了!” 夏芍药没有凑上前来巴结她,这已经令得她很不高兴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太没眼色,难道看不出她喜欢这本册子? 夏芍药腰板挺的笔直,唇边笑意半分不减,只淡淡道:“姑娘对不住了,我家铺子里只卖芍药花,其余的东西,统统不卖!” 何娉婷不由侧目:没想到夏芍药倒是个烈性的! 上次看她挖自家墙角无所不用其极,还当她做生意早将底线都做没了。 这跟她预想的又不一样了。 宁景兰没想到她一介商人,比之她这侯门贵女地位低贱,居然敢驳了她的请求,指着她的鼻子顿时破口大骂:“我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竟然不知好歹!不就是个破画册子吗?若你今日不卖了给我,看我敢不敢撕了这册子?!” 她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夏芍药忽大步上前,向常氏道:“世子妃得罪了!”从常氏手里拿过芍药花册子,嘶啦一声便撕了一页下来,三两下便撕成了碎屑。 “你……你大胆!” “小人胆子小的很,只是撕自家的东西,撕的又不是姑娘的东西,何错之有?”嘶啦嘶啦声不绝,很快她脚下纷纷乱乱落了一地的画册子的碎纸屑。 她每撕一声,何娉婷就忍的好辛苦没打个哆嗦,总觉得她这是在撕银子,一百两……三百两……一千两……三千两…… 上万两银子眨眼功夫就成了一地的碎纸屑……心好疼! 宁景兰气的脸都青了,从来还没人当着她的面给她这么没脸,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地位不及自己,只是个商人妇,却恁般嚣张! 夏芍药似压根没瞧见她的脸色一般,踩着脚下一地的碎纸屑向常氏道歉:“今日是小人的不是,弄脏了世子妃的房间,回头小人便送十盆极品芍药来向世子妃陪罪!告辞了!”起身之时,还似来时一般笑眯眯的,衣袂飘然,潇洒转身,浑似没瞧见宁景兰气的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常氏倒没想到夏家少东竟然是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她说了不卖的东西,被人胁迫,与其让宁景兰毁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且撕完了还浑然无事人一般,向她赔礼,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姑娘……好走!” 夏芍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要往外行走,何娉婷可就急了:“夏姐姐你等等我啊——”两个人一起来的,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莫名有些不安。虽然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可是何娉婷这一刻却好像脑子进水了一般,实忍不住想对着夏芍药拍手叫好,赞她干的漂亮! 生意算什么? 无论如何,这会儿她是死也不想待在这里瞧宁景兰的嘴脸了。 夏芍药脚下一滞,她撕的痛快,真的……把何娉婷给忘了。 不过两家生意原本就是竞争关系,何娉婷这会儿喊住她,却有些奇怪了。 难道不应该是她任性丢了生意,何娉婷顺势留下来与晋王府谈成一笔大买卖,以雪前耻吗? 何娉婷匆忙朝着常氏行礼:“世子妃娘娘,今儿抱歉,这生意就算了,为了表示歉意,回头我家铺子里给娘娘送十盆上品牡丹花来供娘娘赏玩,先告辞了!” 也不去瞧宁景兰的脸色有多难看,几步便窜到了夏芍药身边,亲亲热热挽了夏芍药的手,“夏姐姐等等我,咱们一道走。”两个人一同出了常氏的院子。 夏芍药怎么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何娉婷挽着手亲亲热热出来了,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都傻了眼。 “……咱们有这么熟吗?” 何娉婷也不客气:“你老去我铺子里蹭点心吃呢。”你是怎么做到不熟还跑人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 夏芍药竟无言以对!只是从心里觉得:这丫头傻了吧?!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 “等回去了,看你大哥怎么收拾你。” 何娉婷回答的颇妙:“我就告诉我大哥,说今儿这生意又被你搅黄了。反正你也抢了不止我家一门生意。” 夏芍药从上到下将何娉婷打量了一番,总感觉她今日好生奇怪。这个暴炭脾气今日居然没炸,真是太奇怪了! 更为傻眼的是常氏,她今儿是叫了花铺子里的人来买花,最后一个铜板没花,反赚了二十盆花。 虽然她并非花匠,却也知道一盆好的花是需要花费许多心血来培育的。这何家与夏家的两位少东各送她十盆花赔罪,端的是有钱任性。 直等何娉婷与夏芍药出去好一会儿,房里的丫环上前来打扫地上的纸屑,常氏才叹一句:“真是可惜了好好一本画册子。” 宁景兰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又见常氏丝毫没为她讨一句公道,便发狠道:“舅母好没道理,瞧着我被个商人妇欺负,也不为我出头说两句,就由得外人欺负我!” 常氏这会儿对宁景兰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她在外素有贤名,为人又宽厚,从不做胁迫别人的事情,特别是良民,更不似自家奴仆一样,捏着卖身契,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能在洛阳城里经营出一片天地的,不说根基深厚,至少也是有点自己的路子的。欲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堂堂晋王世子妃跟个商人过不去,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也亏得夏少东与何家女少东俱是人精,绝口不提宁景兰为难她们的事情,只向常氏赔罪,不愿再做这门生意,说到底还是她们退让了一步的。 “她们都已经送花赔罪了,各送了十盆花来,这于她们却是极大的损失,你还想让她们怎么样?” 宁景兰原本针对的只是夏芍药,只是何娉婷做出与夏芍药共进退的模样,倒让她连何娉婷一起恨上了。 这会儿跺了跺脚,索性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她们可说的明白,是向舅母赔罪,可不是向我赔罪。等她们送了花来,我必要一盆一盆全砸了!” 常氏没想到宁景兰油盐不进,实是忍不了了,“阿兰既然不喜欢这些花,你也说了她们是送给我的,那到时候花送了来就全摆在我院里吧,也别摆在你院里碍眼了,省得你脾气上来全砸了!这些花能长成开花也不容易,且让它们多活几日吧。” 宁景兰原本想好了,多买几盆少见的芍药花,到时候请了最近新近结交的朋友来给她们炫耀一番,哪知道花没买成,不但受了夏芍药的气,连带着常氏也生了她的气,顿时好不委屈,扭身往自己院里去了。 常氏揉着额头作难:“就这个脾气,我哪里还敢带了她出门交际应酬?!若是真有人家瞧上了她,娶进门去岂非害了人家?” 做人媳妇,可不是你气焰嚣张,背后有大靠山就能过的好的。 瞧瞧宁景兰的亲娘南平郡主,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如今也不见得比旁人过的幸福,甚至还因为逼死了一条人命,多少年来在权贵宗亲圈子里都没什么好评,导致儿女的婚事都不顺遂。 丫环劝她:“这事儿要头疼也是郡主头疼,儿女都是郡主生的,跟主子可没关分干系。” “这倒是。”总算这句话教常氏开怀一点,反正目前的差使也只是临时被晋王委派,等离开了洛阳,以后跟着圣驾行走,宁景世与宁景兰还是要跟着晋王的。到时候她身上的担子可就轻了。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原路返回,自有先前的婆子引着她们往外走,见得二人笑嘻嘻的模样,还当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顿时笑着向夏芍药恭喜:“老婆子早就说过,世子妃娘娘可是个宽厚人,夏少东今儿这生意做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损失了一本画册外加十盆绝品芍药花。 夏芍药心疼的无以复加。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恐怕还是会上前去撕了那本画册,而不是献给宁景兰。 这本画册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合作,夏景行的工笔画极好,虽然她只有最基本的欣赏功能,认为工笔画好不好就在于画的是否逼真,但在她的眼里,夏景行的画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工笔画。 他费时费力画的花儿,她可不愿意拿来献给侯门贵女闲暇赏玩。 那婆子引了二人往府外走,才转过一处月洞门,迎面便撞上了个少年郎君,生的倒是好仪表,只猛然瞧见婆子引着两人迎面而来,打眼先瞧见了夏芍药,目光便有些发直。 婆子暗道一声糟糕,低低介绍:“这位是……府里表姑娘的兄长,表少爷。” 旁的不用她多说,夏芍药心里已经生起了警惕之心,暗道:瞧方才她家表姑娘这霸道的性子,恐怕她的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夏芍药与何娉婷侧身避过,宁景世直通通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这是哪家子的姐姐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 他才一开口,夏芍药便听出了轻浮之意。谁家正经的郎君瞧见未曾谋面的女子,开口便是姐姐妹妹? 何娉婷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对宁景世的口气也颇为厌恶,二人侧身避过了,等着他过去。此刻是回廊,他不过去二人也不好直撞过去。 她们不开口,婆子却不能不开口,“表少爷,这是今儿太子妃请来的花铺子里的少东家,要给府里添些盆景呢。” 婆子不开口便罢,开了口便是给了宁景世搭话的机会。他越发不走了,拦在中间问了起来:“也不知道两位少东铺子里都买的什么花?我院里也想添些花草呢,不好劳动舅母,倒是可以问问两位。”细一打量,便察觉出那容貌最为出色的似乎已经成亲,梳着妇人发式呢。 他心里略有几分遗憾,目光便往何娉婷身上扫去,待见得何娉婷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又喜她颜色可人,倒与姚仙仙那等娇滴滴的模样全然不同。 想起姚仙仙,这会儿倒想到这几日的恩爱时光。 他年纪不大,但阅过的女子算不得少了。细品起来,处-子自有处子的青涩美妙之处,但……经过人事的也未尝不好。 姚仙仙跟了他时,便不再是处-子,行院里的姑娘尝过鲜的可不止一人。眼前女子梳着妇人发式,但容貌比之姚仙仙却又胜了一筹,就算已嫁过了人家,若论清白也比姚仙仙要更好。 他倒没想过强夺□□,只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画本子里写着书生本钱大,便勾引了隔壁开生丝店掌柜的娘子,做成了一出风-月故事,那等偷情的滋味,着实美妙。 这等事体,他可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他脑中一时便转得十八个淫-邪的念头,直盯着眼前的两名女子。 婆子张了张口,才要回答,宁景世便道:“老杀才,小爷要你答话了吗?”这是摆明了想让夏芍药与何娉婷说话。 夏芍药便道:“小店里的花儿品种低劣,未做成府里的生意,这会儿便要回去了。劳公子让让路。” 婆子心道:若说洛阳连芍药夏牡丹何家的花儿都是品种低劣,哪谁家还敢开口说自己家花儿好? 不过看宁景世的模样,她也算是世情老辣,瞬间便猜出了夏芍药这是不欲与这位表少爷多多牵扯,瞧在夏芍药进门之时送的荷包面上,便往前走了两步:“世子妃让老奴送两位少东回去呢。” 婆子既抬出了常氏的幌子,宁景世便不再阻拦。 反正这两人既然已经来了晋王府做生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听清楚姓甚名谁,还有这女子嫁的何人为妻。 若是个怂包软蛋,仅凭他的出身来历,就不怕尝不到这妇人的滋味。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晋王府里出来,回首去望,庭院深深,二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将晋王府加入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不说常氏性子如何,单只她家的亲戚就令人吃不消了。 一个表姑娘颐指气使,一个表少爷色中饿鬼,也不知道什么人教出这等儿女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旁人家有儿女,教废了一个,总还有另一个成了材的,这家子倒好,一下教出两个废柴来。 两人心同此理,对视一眼,互笑出声来。 何娉婷率先开口:“我请夏姐姐去明月楼喝酒,庆祝你生意失败,还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外加十盆花!” 这是什么鬼名堂? 夏芍药瞪她一眼,“那我可就要拣贵的点了!” “早就领教过夏姐姐的厚脸皮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她家铺子里的点心师傅现在还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夏芍药上门去吃点心,吃完了还要指手划脚,指责他点心做的不够好。 遇上这样不讲理的客人,又不买花,可以说从东家到掌柜,从点心师傅到小伙计,就没一个人欢迎夏芍药去的! 夏芍药:“……” 她鲜少有词穷的时候,今日何娉婷倒是堵了她不止一回。 等到了明月楼,她便报复一般,果然只拣贵的点,满满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一壶梨花白,二人你来我往的喝了起来。 酒喝到第三壶,何娉婷便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特别是每次兄长何大郎夸她的时候。 别人家的孩子就应该是全民公敌! 夏芍药举着甜瓷白小酒盅与她碰了一杯,咯咯一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每日气的你头顶冒烟,我便能多添半碗饭!” 她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然这话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吃吃笑了起来,何娉婷骂:“假惺惺,装模作样!”她平生最讨厌这样的闺秀了。 明明心里不喜欢对方,还要装做喜欢的样子,何苦为难自己? 每次她看着夏芍药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来,就觉得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这货不会是又在想法子算计她吧? ——这都抢了她多少次生意了?! 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吵一架呢?偏偏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不是嘛!”夏芍药一仰头便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下去,“能说出来真是太舒服了!” 她这般利索的承认自己假惺惺,可谓坦诚已极,何娉婷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既说不出话来,便罚你多喝两盅!” 何娉婷果真连喝了两盅酒。 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急的没法,难得同心一致,商量一番便给了酒楼掌柜的赏银,让他派人往何府与夏府送信。 半个时辰之后,何大郎与夏景行在明月楼前相遇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在明月楼掌柜的带领之下上了二楼雅间,果然见到两只醉猫。 何娉婷看到兄长,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蛋了夏姐姐……今儿生意没做成,我哥哥来揍我了!” 何大郎:“……” 难道他在亲妹子心里,就是个喜欢动粗的家伙?! 夏芍药拍桌大笑,“该!回头……回头我送棒疮药去你家!” 夏景行头疼的上前去,抢了她手里的酒盅,她这才偏着头瞧过来,嘴里嘀咕:“坏了坏了……我撕了画册子,夫君寻过来了……” **************************** 夏芍药向来克制,从不曾喝醉过酒,哪怕是在夏南天的身体最没希望的时候,也从不曾喝酒放纵过自己。 今日醉酒尚属首次。 家里的华元素娥等人见得她喝的醉醺醺被夏景行抱回家来,俱都大吃一惊,还当她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自己被夏景行抱到浴间里去,放在婆子提来的热水里,起先还拍着水花玩,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明月楼回来的,没玩得几下就睡了过去。 夏景行将这丫头洗涮干净,送到床上去睡,这才去审问丁香,“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遂将晋王府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夏景行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及止听得宁景世竟然在晋王府里公然调戏他家小娘子,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丁香还当他这是生气自己妻子被人觊觎,又恐他迁怒于夏芍药,便为夏芍药说好话,又将宁景世臭骂了一顿:“……王府那位表少爷真是轻浮浪荡子,姑娘生意没做成,又撕了画册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喝醉了还跟何姑娘在那里骂呢,说是那表少爷瞎了狗眼……” 夏景行听得这话,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点,打发走了丫环,便回床上去,搂着小妻子怎么也睡不着。 夏芍药却睡的昏天暗地,全然不知。 一觉睡到天亮,夏芍药才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紧紧搂在怀里,捂出了一身的汗来。 “快松松,喘不上气来了。”快要热死了。 夏景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睡,都在考虑如何张口跟夏芍药提起自己的身世。一直隐瞒下去,万一哪日穿帮可不好。就算是不穿帮,可是她如今跟长安来的权贵打交道,早晚有知道的日子。 昨日是她傲气,撕了自己的画。 南平郡主固然不关心自己,宁景兰与宁景世对他这位兄长也从来不放在眼里,他的画他们也未必认识,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再无有不识的道理。 至少当初他在宫里与皇子们跟着画师学画,头一个诸皇子以及晋王世子就见过他的画,就连晋王今上都见过的,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只扫个一眼便能认出来。 夏芍药才睁开眼睛,就瞧见夏景行顶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她摸摸自己的脸:“夫君这般沉痛的瞧着我,可是我最近变丑了?”倒没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 夏景行沉痛点头:“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办?”后悔当初不该在万念俱灰的情形下答应了她的亲事,将不知情的她给拉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现在让他放手,已经晚了! 他再做不到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迷恋上对方,并且让自己变做个儿女情长的男子。 夏芍药蹭的坐了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没睡醒罢?没睡醒再睡会,等睡醒了再考虑一下,到底后悔的应该是我,还是你?!” 夏景行哭丧着脸摸摸自己的脑门,立刻认错:“我现在睡醒了,怕自己一会开口,后悔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夏芍药嘻嘻笑着摸摸他的脑门,又在上面啾了一口:“乖啊,睡醒了就好。”下床来穿鞋,低头瞧见自己连小衣也换了,顿时一呆,似乎忘了什么。瞬间“啊”的一声,吓的夏景行还当她哪里不舒服,却听得她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她跟何娉婷在明月楼喝酒呢。 “何娉婷呢?” 夏景行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打败了。这是……酒才醒? “自然是被她哥哥给接走了。” 夏芍药小心问:“何大郎……没揍她吧?”那人在外就是笑面狐狸一只,应该做不出当众揍亲妹子这种粗鲁的举动的吧?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光担心别人,她怎么就不担心自己? 夫妻二人都存着心事,夏景行在考虑如何开口讲自己的身世,而夏芍药在考虑怎么开口讲昨天自己一怒之下撕了画册的事情才不会让夏景行觉得自己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二人洗漱完毕,丫环摆了早饭过来,各自略用了点,便让丫环将桌子撤了下去。 今日夏景行也不出门了,夏芍药也留在了家里,将房里丫环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道:“其实,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夏景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夏芍药鲜少见他这般郑重的神色,不得不慎重对待,“你不会……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吧?”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围,生生让她这句话给扭转了过来,夏景行在她小脑袋瓜上敲得一记,“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在瞎想些什么啊?” 夏芍药嘿嘿一笑,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生了外心,养了外室就好! 她重整旗鼓,这次索性一口气讲了出来:“昨儿去晋王府谈生意,王府里表小姐要买画册,威胁我不卖就撕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上手把夫君画的册子给撕了……” 夏芍药原还想着,夏景行听得这话,好歹会有些不高兴吧?他若是不高兴,自己应该怎么哄了他高兴,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却眼瞧着夏景行面上露出个赞赏的笑来:“撕的好!” “我也觉得自己干的漂亮!”夏芍药见得他不但没生气,反还夸自己,顿时露出了点小得意来,“夫君画的花儿,怎么能送给别的女子呢?” 夏景行露出个苦笑来,“其实……晋王府的表姑娘与我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虽然他很想否认,情份是一回事,可血缘上论起来确有点干系的。 夏芍药顿时露出一脸警惕的神色来:“难道那位表姑娘就是与你订亲的——”话未说完已经被夏景行打断:“王府表姑娘是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下夏芍药果真被吓住了,瞠目结舌的模样瞧着带了十二分的呆气:“你不是……不是在骗我吧?”说好的父母双亡呢? 怎么又冒出个妹妹来? 而且那个妹妹还有个轻浮浪荡的哥哥……这一家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鉴于宁景世与宁景兰兄妹俩的品行已经在夏芍药这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这家子养孩子不靠谱,眼前这位自己招赘回家的不会……也是个被养歪了的废柴吧? 可是相处这些日子,似乎又不像啊? 夏景行见她露出惊吓的小模样,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索性将镇北侯府里那一摊子事给通通讲了一遍,直讲到老侯爷过世,三皇子前往燕云十六州就藩,他一步步声名狼藉,原本由老侯爷出面订下的亲事也被退了……最后被逐出镇北侯府,晋王府护卫追杀,将他逼至绝境,一路逃亡至洛阳,病卧道旁…… 后面的事情,夏芍药都知道了。 ——不过,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从头至尾,她的神色渐见凝重,到得最后夏景行几乎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只怕她听完了自己的故事,万一恼起来将自己逐出家门,如何是好? 被放逐过一次之后,他再不能忍受第二次被放逐! 好歹镇北侯府对于他来讲,是噩梦,是逼死亲娘的凶杀案现场,是永远的囚笼,他如果这辈子留在镇北侯府,这辈子都会住在这囚笼之中,总觉得亲娘的灵魂永远在那座阴暗的侯府宅子上空飘荡。 其实,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他也是准备过得两年就离开镇北侯府,前往幽州投奔燕王的。 可惜,她太急不可待了! 极小的时候,老侯爷护着他,他身边的奶娘悄悄告诉他,是南平郡主与世子爷逼死了他的亲娘。 而他的亲娘是为着保住他的地位,侯府嫡长子,未来侯府世子的地位,才自缢而亡的。 而南平郡主更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长大之后,一定会与宁景世争夺世子之位。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想过要继承那座府邸! 假如有人来问一句,他必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比起继承镇北侯府世子之位来,他更想做的是推翻这座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府邸,将这座大宅子拆的一干二净,不留片瓦! 与其留在镇北侯府里,与南平郡主斗成乌眼鸡,他更愿意走出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在外面打拼出一片天地,以自己的能力为亲娘正名,为她挣得身后哀荣,亲手建立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府邸,有妻有子。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日渐没落的镇北侯府能给予他的! 可是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他。 大家都理所应当的将他看做宁景世的竞争者,不止南平郡主对他多加防范,就连晋王也在宫中数次警告他,不许他伤害宁景世与宁景兰半根毫毛,否则便让他无葬身之地! 多么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V章 第八十六章 辽景宗九年六月,延昌宫里接到急报,齐军突袭辽悉万丹部,何大何部,得胜而去。 耶律德光闻讯而来,重提再征燕云十六州,被耶律璟驳回,气闷难言,第二日朝会之上,与萧珙吵了个不可开交。 大皇子耶律贤与二皇子耶律平如今长留上京,在朝会之上声援外祖,与叔父耶律德光也起了争执,朝上文武臣工尤可袖手旁观,或者选择自己的立场站队,但坐在上位的耶律璟却十分为难。他弹压二子,令他们对叔父多些尊敬,耶律贤便道朝堂之上无长幼,唯有立场不同,若以辈份论,叔父更应该敬重大丞相。 耶律璟对自己这个火爆性子的弟弟多有承让,可是瞧在萧玉音面上,对岳父也是极为敬重的,寻常也是和颜悦色,但耶律德光指着萧珙的鼻子破口大骂,岳丈气的面色转青,他也瞧在眼里,弹压耶律德光两句,他脾气上来,当着满朝众臣的面儿,拂袖而去,一点也不给辽帝面子。 自去岁撤兵之后,耶律德光就对兄长诸多不满,好多次挑衅生事,都被耶律璟化解,为了补偿胞弟在辽齐战争之中的损失,还特意将自己名下的部落人马分了一部分给他,也算是安抚他了。 哪知道耶律德□□犹不平,当着众臣也不给他面子,回后宫之后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萧玉音见得他气色不同往常,便体贴道:“可是朝上有人惹的大汗不高兴了?” 耶律璟对着萧玉音总算将心头气恼平顺了一些,对着外人不能吐露的话都吐了出来,“昨儿不是接到战报,齐人奔袭两部得胜,皇弟再提重征燕云十六州的话,朕没同意。他今儿在朝上跟大丞相又吵了起来,指着岳父的鼻子大骂,俩人差点打起来,阿贤跟阿平看不过去了,与阿弟在朝堂上争了几句,他气不过拂袖而去了。”耶律璟揉了揉太阳穴,“阿弟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耶律德光府上正妃侧妃不少,他又是个贪新鲜的,府里就没一个女人敢拂逆他半句。枕头风对耶律德光全然不起作用,哪个女人敢对着他说几句有关主和的话,恐怕都要被扒了衣裳丢出去喂狗。 上京城中人人知道,丹东王脾气暴戾,威严极甚。 萧玉音见耶律璟为难的样子,便劝他,“不如改日在宫里设个家宴,咱们请了阿弟来,我跟他说道说道。”在汉人的风俗里,长嫂如母,她嫁给耶律璟之时,对这个小叔子也确曾多方关心。 耶律璟长叹一声,“也唯有如此了。”场堂上闹起来难看,只盼能私下里沟通解决了。 过得几日,萧玉音果然在宫里设了家宴,请了耶律德光前来。 耶律德光在朝堂上指着萧珙的鼻子破口大骂,给大丞相一点脸面不留,言听得皇后设宴,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她这是要替自己父亲打抱不平?” 他手下幕僚苦劝,“许是皇后只是想让王爷同大丞相握手言和也未可知呢。”他们追随丹东王多年,早知这位王爷凡事得顺着来,若是摸到了他的逆鳞,下场可不太好。 况且皇后能得汗王钟爱多年,自然不是因私废公的人,听到大丞相与丹东王吵起来就要仗着汗王宠爱替自己父亲出头。 只耶律德光心里有火,就连汗王都瞧不顺眼,嫌弃他畏缩不前,失了年轻时候的锐气,压着各部不肯前往燕云十六州再行征伐大计,这时候对于主和派的大丞相以及拖过后退的皇后,怎么会有好脸色? “就算萧老头跪下来跟本王求和,本王也不会同意的!” 抱着坚决主战的态度,耶律德光进宫去赴宴,才发现今日只是家宴,辽帝皇后,以及二位皇子,外加他。 耶律璟见得他来,便让他入座,“阿弟快尝尝,这是阿贤昨儿猎来的鹿,想着咱们一家人许久未曾坐在一起用饭了,又是你大侄子的孝心,便请了你来尝尝。” 耶律德光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坐下来吃了两口烤鹿肉,还与耶律璟对饮了几杯,又有两位皇子向他赔礼道歉,只道年轻气盛,不应该与他在朝会上吵起来,失了分寸。 耶律德光喝了侄子们敬的酒,还数落他们,“你们小孩子家家,毛都没长齐,哪懂得国策?以后朝堂上大人说话,你们小孩子别插嘴。” 耶律贤今年十八岁,耶律平十六岁,兄弟俩俱已成亲,手下又管着各自的斡鲁朵,大片草场牧民百姓,皆是耶律璟分给儿子们的私财,一年年壮大。兄弟二人虽然不曾上过战场,却是草原上一方部落之首,听到皇叔拿他们当小孩子教训,心里难免不服气,面上便不好看了起来。 耶律德光在耶律贤这个年纪,早已经立了军功了。 耶律德光却不管侄子们情绪如何,自顾喝酒吃肉,以一副长辈的口吻教训两位皇子。萧玉音做娘的见到儿子被训,原本儿子们向小叔子道歉就已经不太情愿了,再被不依不饶的训斥,她心里对耶律德光一味只知征战,不愿守疆的想法也不能苟同,这会儿便替儿子们岔开话题,“阿弟多吃点鹿肉,教训孩子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又亲自起身过去替他斟酒,“我知阿弟有宏图大志,心存高远,只打仗却还要征召部落青壮,实非一人之功。”却是劝他缓一缓打仗之事的。 自去岁撤兵之后,耶律德光这口气就一直没顺下来过,三不五时要跟耶律璟闹上一场。他小时候但凡有什么跟兄长要,最后总能如愿,兄弟俩感情极为亲密。只后来耶律璟有妻有子,耶律德光也成家立室了,这才不似小时候胡闹了。没想到这次撤兵回来,他故态复萌,真是让耶律璟不堪其扰。 耶律德光才连喝了几大杯酒,心里又对萧玉音诸多防范,恨她坏了自己举兵大计,令他伐齐无功而返,听得这话便冷笑一声,“阿嫂说的对,打仗的确不止一人之功,但若想毁了大家拿命换来的城池,却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萧玉音瞬间面色苍白,“阿弟的意思,难道竟视我为大辽的罪人?” 主战派对皇后被掳,可汗选择了美人不要江山多有微词。他们不能指责耶律璟,便盛赞汗王有情有义,却反过来在背地里大骂皇后贪生怕死,被齐人掳去之后就应为家国舍弃性命,到得那时也不必将难道推给汗王,非要逼着他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做选择。 若是萧玉音当时自刎殉国,激起耶律璟仇恨之气,说不定早带领大家踏平了大齐江山,如今坐在长安城宝座上的可不就是他们家汗王了吗? 起先耶律德光听到这话,也只是一笑,喝醉了酒再多听两回,这话便留在了心里,再驱不走了。后来竟觉得这话极有道理,令他们撤兵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萧玉音吗? “难道皇嫂竟然觉得,自己是我大辽的大功臣?” 萧玉音勉强挤出个笑意来,退回到了自己位子上去了。耶律璟紧握了她的手,语气颇不赞同,“退兵是朕的主意,阿弟怎么能怪到你阿嫂身上去?她一个弱女子被掳,难道不是朕这做丈夫的没有保护好她之故?” 实则耶律德光还真没觉得女人就应该被尊重。他王府里正妃侧妃有不少都是打仗的时候掳来的,草原上的女人大多同牛羊一般,算是男人的私财。打仗的时候,对方部落的女人跟牛羊也算是战利品,带回本部落来,为本部落增加生育率。女人被抢来抢去最为寻常,而她们最有用的还是肚子,揣个崽子十个月落了地,迎风就长,过得十几年可就是年轻的勇士,可跟着部落首领行兵打仗,至于他的亲娘,谁管原来是哪个部落里抢来的。 耶律德光肚里拱火,只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的兄长自从娶了萧玉音,也不知道喝了她的什么*汤,竟然视这个女人为珍宝,还要将她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蹭的就立起身来,指着萧玉音的鼻子破口大骂,“她到底哪点好?让皇兄为着这么个女人,放着汉人的锦绣江山不要,非要赎了她回来?皇兄难道还能缺了女人不成?整个草原大漠上的女人都可着皇兄挑,我就不信再挑不出比这一个好的了?” 萧玉音原是一片好心,想着举行个家宴,好化解一下耶律德光的戾气,哪知道反被他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她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这会儿便冷下脸来,“阿弟是不是喝醉酒了?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耶律璟与两位皇子已经面色铁青。 耶律德光仰脖猛灌了一口酒,大笑数声,充满了蔑视之意,“萧玉音,别说是你,就算是你老子,我也敢指着鼻子骂,他又能奈我何?只怨他养的女儿不思大节,坏了家国大计,难道还要从我嘴里听到一句赞扬,夸你做的好,就应该拖住皇兄的后腿,让他将我们年轻时候发下的誓言全数忘光?”不等萧玉音再开口,他转头便逼问耶律璟:“阿兄可曾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你我兄弟在漠南草原上发誓,不但要统一草原各部,还要马踏大齐,将齐人江山也收纳囊中?!” 当年两兄弟在草原上相依为命的时候,确实有过此语。事过经年,耶律璟早就有所动摇,特别是这次萧玉音遇险,但他从来没想过耶律德光原来还死抱着过去的誓言不放,就算是生气他对萧玉音不敬,但耶律德光的话又勾起了与胞弟过去无数次并肩战斗过的岁月。 他声音里带了无奈,“阿弟,你怨你阿嫂好没道理,阿兄说过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况且那时候咱们都年轻,就算是发过誓的,可时移世易,决要从大局出发,而不是一味征战吧?!” 耶律德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休战的意图,只觉满腔愤恨无处宣泄,抬脚便踢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语声若雷,“阿兄能忘了自己发过的誓,我却是不能忘记的!”桌上酒水菜肴全落了地,汤汤水水染了殿内的地毯,他已经抬脚走了。 耶律贤与耶律平忽的起身追了出去,耶律璟与萧玉音才要喊住了这两人,兄弟俩已经撵上了耶律德光,举拳便打。耶律贤出闷拳,耶律平已经喊了出来,“耶律德光,你辱我父母外祖,我要与你决斗!” 好好一场家宴,叔侄三个当场在殿外打了起来。 萧玉音面色苍白咬唇不语,实则心里恼恨耶律德光不留情面,非要一次次羞辱她的父亲与自己。耶律璟几步出去,却没办法将叔侄三个分开,连连暴喝,这三人却实没有罢手的意思。 等到殿下护卫们围了过来,不顾挨打将叔侄三个分开,叔侄三个都带了彩,只两位皇子要更显眼一些。 耶律德光指着两侄子破口大骂,“没用的家伙,若有真本事怎么不去打齐人,跑来跟亲叔叔耍什么横?下次再来,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怒气冲冲去了。 耶律璟原还想着能够化解耶律德光的怨气,兄弟和好,一家人亲睦友善,哪知道雪上加霜,倒将局面弄的更加难看了。 耶律贤与耶律平被萧玉音抓下去擦药,他们兄弟俩偷偷窥着萧玉音的脸色,小心翼翼问,“母后,你是不是不赞成我们与二叔打架?” 耶律平不等萧玉音答,立刻接口,“可是二叔欺人太甚,在朝堂上指着外祖父的鼻子大骂。外祖父与他讲道理,他只一味粗蛮不讲理,进宫来还要辱及父汗母后,儿臣实不能忍!”今儿这一架,算是将叔侄间伪装和平的面具给撕了下来。 萧玉音轻手轻脚替儿子们清洗伤口,面色沉静,只等全都收拾好了,临出殿门之时,才回头道:“就算你们要与你二叔打架,母后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是赢的那一个,而不是输了只会放狠话的那一个!”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殿外之后,耶律平朝着兄长眨眨眼,“母后的意思是,不禁着咱们跟二叔打架,只是下次打起来一定要赢他?” 耶律贤微微一笑,拿手揉了弟弟脑袋上的小辫子一把,“草原上的勇士,可不是论辈份得来的。” 自此之后,两名皇子留在宫里刻苦练习骑射武功,时不时便要拉着下朝的耶律璟比拼一番。 耶律璟见两儿子勤学上进,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至于耶律德光,自那日离宫之后,便带着部分幕僚回了自己的部落练兵,朝堂上倒清静了不少。 ***************************************** 夏景行与赵则通也是六月份回到幽州城的。他们此次带兵折损较少,只在路过各部落的时候遇上抵抗的辽人,便砍杀一番,进行补给,抢些骏马带回来,既不曾掳了对方人口牛羊,也不曾对部落进行屠戮,震慑的意义大于征讨。 这也是为什么齐人突袭两部,报上去之后,耶律璟听到部落损失不曾大发雷霆的原因。 他也开始考虑齐人举兵的意图,结合萧玉音在齐地见闻,与夏景行的交谈,他认为这是齐人怕辽人举兵,先行震慑一番。 萧玉音还提起,两国可以贸易往来,便如大辽与高丽,大食,西夏等国的贸易来往一般。 这念头还是她当初与夏芍药交谈之时便隐约有过的念头,后来几经深思熟虑,终于讲了出来。 耶律璟并不曾发怒,只面色沉凝说是再考虑考虑,萧玉音也不再多言。 幽州城内,夏家与赵家听得大军归来,两家人一大早便往城门口去迎。 小平安坐在保兴的肩头,兴奋的扭来扭去,“我要去骑马马,要跟爹爹骑马马!”今儿是连茶园子都不去了。 夏家的茶楼开业之后,后面园子里搭了表演的高台,说书先生在前楼讲书,后面便有艺伎人轮流表演,各处亭台廊榭之地便设了雅座,或设围屏,或设竹帘,或隐于竹侧,或藏于高台,充分利用这园子的地理位置,设置了十几处观赏的雅座。 开业当日,夏芍药也特意请了燕王妃带着小世子前来瞧热闹。 帖子是她亲自送过去的,话儿也说的漂亮,“原是家里的小子爱洛阳城的热闹,来到幽州之后想看杂艺,只街面上没有,老父便说要请个说书先生过来替他解闷,索性便托了朋友组了全套的杂耍班子,有掷飞刀吐烟火走百索的,表演口技猴戏的,倒是适合小孩子们瞧。我想着小世子整日在王府里呆着,也不知道瞧不瞧得上这些野戏,就多嘴来请一回。王妃娘娘若是不嫌弃,也请移步一观?!” 燕王妃未嫁之时,也爱长安城中的热闹,央了父母许久,也只能带着丫环往茶楼上去,坐在高处往下瞧,隔的老远,又或者坐在马车里将帘子掀起一个小缝来瞧几眼,到底瞧不真切。 听得夏家竟然开了这么个园子,兴致倒被挑了起来,“你且将帖子放下,到了日子我必带着世子去瞧一瞧。他长这么大哪里瞧过这些东西。”被养在王府里都快成个小闺女了。 燕王世子今年七岁了,已经开过蒙了,整日在家不是读书就是习武,也是宫里养孩子那套,礼仪十足,却远没有小平安活泛。燕王忙于军务,燕王妃又生怕儿子在自己手上养的性子过于腼腆,带了女儿气息,对小世子倒极为严苛。 等到小世子进了夏家园子,又有请来的各武将家眷们带着孩子来玩,小平安被夏芍药带着来与燕王妃及各家夫人见礼,得了许多见面礼,交给身边的丫环,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燕王世子的手,“我带你去看鹦鹉……”一点也不怕生。 他的鹦鹉如今也挂在园子里,那位表演口技的艺人整日都来逗,结果这俩蠢货学了一堆各种鸟儿的鸣叫,倒将自己原来的叫声都快忘了。 燕王世子去瞧王妃,见她缓缓点头,便知允了,小手被个肉乎乎的小爪子牵着,只觉说不出的新奇有趣,身边又闹哄哄跟着好几个孩子,一起去瞧小平安的鹦鹉。恰巧口技艺人也在,正逗着鹦鹉玩,众位小公子过来了,那人便逗的愈发起劲,那两只鹦鹉还引吭高歌,只是声音实在有些粗嘎,怪声怪调,引的孩子们大笑。 燕王妃留心去听,竟然听到了儿子开怀的笑声,不由满面诧异,她原还当自己儿子天生是个沉静的性子,却原来是家里没人陪他玩乐。 一堆孩子们的声音里,小平安的声音尤其响亮,大家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朝着两只鹦鹉大叫,“鹦哥儿开饭了——”两只鹦鹉便学着他的声音齐齐高喊,“鹦哥儿开饭了——”等着给添食水。 小平安再逗它们,那口技艺人也逗,两只鹦鹉却死活不肯开口,两双眼睛瞪着小平安似乎在发脾气,燕王世子好奇极了,“它们怎么了?” “等着吃饭呢。”小平安笑的贼头贼脑,“这两个可倔了,要是不添食水,他们今儿能一天不开腔。” 燕王世子还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鸟儿,旁边另外一家武将家的小子张口便道:“这简直是鸟大爷!”立刻有孩子闹哄哄叫:“鸟大爷——”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那口技艺人请示小平安,小家伙豪气的指挥他,“给它们添食水,一会还会说话呢,不然我们玩什么?”那人添了食水,两只鸟大爷用完饭,总算肯再开嗓子了。 等到台子上开始表演,夏芍药又特特选了一处开阔的亭子,离表演的台子极尽,里面摆了好几张桌子,上面放了瓜果点心,又有丫环们瞧着,将这帮小爷们六七位一起请到了里面坐下来看表演,当娘的则在另外一处。 这些表演,孩子们最是喜欢,卖力捧场,也有当场打赏的。 夏家早跟这些艺人约定的,打赏由他们自己拿,夏家分文不取,往后园子开起来,引的旁人来吃酒喝茶,这些才是夏家的大头。 当日回去,燕王世子玩的满脸通红,兴奋的扯着燕王妃说了半日,等到燕王妃催了他回去洗漱休息,他这才带着小厮回自己院里去了。 燕王妃身边的丫头嬷嬷们都凑趣,“小世子今儿可高兴了,倒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高兴的。” “难道往日竟是我拘着他了?”燕王妃神色疲倦,靠在身后大引枕上,丫环上前来替她捶腿,“咱们小世子懂礼,只往日有些太沉静了。奴婢瞧着,夏家的哥儿倒是活泛的很,一点也不怕生。” 燕王妃想起夏平安那个小肉墩墩,眉目精致,玉雕雪琢的小人儿,开口倒跟大人似的,童声稚语却知道许多,面上便露出个笑来,“夏夫人养孩子倒跟王府里养孩子不同。”她是想着,其余皇子生的皇孙们将来是在宫里读书的,而她生的孩子却只能留在幽州读书。 她是个要强的人,总不肯让自己的孩子比起宫里的孩子们差了,因此在小世子的教养上才更为严苛,现在看来他长这么大竟然还不曾似今日一般开怀的大声笑过,燕王妃的一片慈母心肠倒软了下来。 晚间燕王回来,她还与燕王讲起此事,“难道竟是我做错了?” 燕王不由笑了,“你只想着宫里养孩子就是读书识礼练武,却不知我与阿行小时候也是淘气的紧。他还性子有所收敛,我跟儿子比起来,性子真是天差地别。原还想着那是王妃性子沉静之故,儿子许是继承了你的脾气禀性,王妃说起来倒好似咱们做父母的将他拘的紧了。不若以后也别逼着他苦读了,他将来又不去争文武状元,端看他自己能练成什么样儿也行,慢慢来就好。没得拘的紧了伤了孩子的身子。倒是让他以后多去夏家园子里舒散舒散。” 有了燕王这句话,次日王妃传达了给世子,小家伙整张脸都脸了起来,双眸好似要发光一般瞧着燕王,说不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倒将燕王逗的哈哈大笑,在儿子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不知道的还当父王送你金山银山了呢。”不就是许了他隔几日出门玩玩嘛。 此后燕王世子隔得几日读书倦了,禀了燕王妃,便带着人往夏家园子里去了。 小平安是日日泡在园子里的,跟着口技艺人学口伎,偷看走百索的姑娘如何身轻如燕,坐在前面大堂里听故事,整个夏家园子倒成了他的乐园。 夏南天老胳膊老腿是跑不动了,保兴整日跟着他,腿都快要跑断了,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的小祖宗,你慢着点儿! ”他这么能跑,每日饭量又好,倒是个极皮实的孩子。 只要燕王世子来了,便有人传信给他,他倒拉着燕王世子一起在园子里探险,反正想吃什么点心,自有园子里的人替他端了过来,哪怕拉着燕王世子去后台玩,也没人敢拦着。 虽然大了四岁,倒还能玩到一起去。 夏景行与赵则通进城当日,小平安坐在保兴肩头,朝着父亲扯开了嗓子喊,只幽州在瞧热闹的百姓极多,倒将他的声音掩盖了。夏芍药与何娉婷以及何渭都没去凑热闹,只坐在夏家茶楼吃点心,瞧着夏景行与赵则通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走过,这才各自归家。 他二人回来,总先要去见过了燕王,禀过了军情才好回家。 到了晚间,夏景行果然回家了,才进门就被一脸气愤的儿子拦住了,小平安拿着把小木剑高喊,“站住!” 夏景行不防回家还会遇上打劫的,低头瞧着脚下的小豆丁,唇边缓缓绽开个柔软的笑容来,“大侠有何贵干?” 小平安离的近了,这才闻出来夏景行身上一股怪味儿。他离开数月,胡子长的老长,头发都打结了,身上溅了血迹污渍,若非身着铠甲,几乎要认定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了。 小家伙一把捂着鼻子,一手还坚持拿剑对着夏景行,“说吧,你是谁?闯进我家里来做什么?是想偷东西吗?” 夏景行眨巴眨巴眼睛,确认自己走了没几个月,儿子也不至于忘了自己,可是小家伙板着脸气呼呼的,分明是在认真打劫。 几步开外,夏南天忍笑忍的十分辛苦,都快扮演不下去一个“家中闯入盗匪惊恐的老人家”这个角色了,就怕自己笑出来,大孙子会反目。 “儿子,我不是你爹爹吗?你连爹爹都忘了?”夏景行蹲下身来,与满脸委屈却要坚持打劫的小家伙平视。 他眼眶里迅速聚集了泪水,眼瞧着有破堤之兆,却又强自忍着,“你明明不是我爹爹,我在城门口大声喊你,你都不应!你都不应!”控诉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意了。 夏景行心都软了,伸臂就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在他左右小脸蛋上响亮的各亲了一记,认真解释,“爹爹坐在马上,周围的人太多了,他们都喊着,压住了你的声音,爹爹没听到啊,爹爹不是故意的,爹爹怎么会不认安哥儿呢?” “真的?”小家伙手里的木剑掉到了地上,眸子里满是怀疑,小手在自己脸颊上各擦了一把,似乎有些嫌弃自己亲爹。 “真的!我在马上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 小平安摇摇头,隔的老远,前面也有不少人肩头放着孩子,闹闹哄哄爹爹没听到也是有的。 “那,原谅你了,下次不能不认我!还要带我去骑马马!”小家伙倒是很大方,立刻被安慰了。 “一定一定!” 夏景行才点头应了,小平安就扭着身子要从他身上下来,目的达成,终于开始嫌弃自己的亲爹,“爹爹好臭,我要去找祖父!” 夏景行:“……”是亲儿子吗?! 他将儿子放下来,眼睁睁看着小家伙迈开小短腿跑到了夏南天身边,手脚并用往他身上攀爬,远处夏芍药正带着丫环从二门里迎了出来。儿子嫌弃自己不要紧,这不是还有老婆嘛! 夏景行上前去跟夏南天打了声招呼,便笔直朝着媳妇儿走过去了,才到了近前,两人还隔着三步远,夏芍药便伸手拦住了他,“停——” 这是……又要被媳妇儿打劫一番? 夏景行傻了眼。 “把身上的铠甲外袍就地脱掉,你这身上味儿也太大了些,这是要熏死我吗?” 继被儿子嫌弃之后,又被老婆嫌弃,夏景行一颗热腾腾思家的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目光瞧着别提多幽怨了。等他乖乖将铠甲外袍脱下来,夏芍药这才与他并肩走在一处,还吩咐丫环们,“袍子就扔掉吧,铠甲拿下去让婆子擦干净了。” 进了院子还不算完,她将要拦在廊下椅子上,解开了头发,先拿了一套梳头的家伙什,将他的头发给梳透了,这才将他送进了浴房,换了三趟水,才将夏景行洗涮干净。 等到吃饱喝足,终于躺到了久违的床上,夏景行发表感慨,“娘子都快将为夫身上的皮都要搓下来三层了。” 夏芍药眉眼弯弯,笑的十分温柔,“没事儿,夫君皮厚,搓掉一层还有一层呢。” “你……你才皮厚!让为夫摸摸你皮厚不厚!”被嫌弃了老半天的夏景行终于找到了扳回败局的法子。 **************************************** 赵则通回到家的待遇,其实跟夏景行不相上下。 大舅子嫌弃他就算了,一见面他还想问好,大舅子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三步远,“妹夫你身上那是什么味儿?”他自己身处其中,袍泽们身上的味儿都差不多,早就习惯了,尚不觉得刺激人,还摇头,“什么味儿?什么味儿都没有啊。”就连媳妇儿也捂着鼻子嫌弃,“臭死了臭死了,秋霜秋果,快让人抬水来让爷沐浴。”亲自上手将他在浴房里扒了个精*光,挽了袖子拿着丝瓜瓤子恨不得搓下三层泥来。 何娉婷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以前不知道有多干净,如今卖力的挽起袖子给男人搓澡,黑泥沿着他的背跟胸膛一道道流下来,居然不曾嫌弃他,当真奇也怪哉。 第二日与夏芍药交流经验,两人都捂着鼻子,似乎鼻端还能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 倒是夏景行与赵则通往燕王府议事,彼此看着已经打理过头发胡须,终于有点人样的对方,心有戚戚焉,“六哥被搓了几层皮下来?” “你呢?” 互相相视苦笑。 能被打理的这以干净,那卫生做的必须十分的仔细。 他们昨儿来燕王府复命,燕王都被熏的头疼,匆匆听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等人走了还让人往熏炉里加了一把香去去殿里的味儿。今儿再来,燕王就有心情听他们汇报军情了。 何渭来幽州也有些日子了,与夏芍药以及何娉婷分完了货,又结了货款,将幽州市面上的皮货干货收了些,一直拖着未走,就是在等赵则通的消息。 好不容易赵则通平安归来了,他便准备带人起行,回洛阳去。 他这些日子陪着妹子,还帮她将铺子打理起来,就怕妹夫不在身边她胡思乱想。有了何渭的陪伴,夏芍药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必日日揪着何娉婷出来忙碌,两人可以分开忙自家的铺子了。 兄长要回洛阳,何娉婷依依不舍,等到赵则通回来,便在家里摆了宴为何大郎践行,又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事儿,有要转达给何太太的,也有叮嘱何渭的。搞到最后,何渭都要忍不住了,“丫头,你以前可没这么啰嗦啊,怎的嫁了人反倒是啰嗦起来了?” 他不开口便罢了,才开口何娉婷珠泪儿一串串掉了下来。原本昨儿赵则通回来她就想哭,只当着兄长的面儿不好意思,便强忍着,到得今儿何渭要走,两重情绪堆在了一处,倒终于哭出来了。 赵则通原本还在埋头苦头,他在草原上这些日子,可没喝过热汤面,烤过的干肉吃的胃里燥火直升,见得媳妇儿哭了,忙扔了筷子去哄她,“别哭别哭,大舅兄去了还来呢,乖啊!”倒将何大郎一肚子要哄妹妹的话给憋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V章 第八十七章 夏景行再想不到,自己出门一趟,家业就立了起来,茶楼布庄胭脂杂货铺子,同一条街面上一气儿开了起来。夹在最中间的茶楼倒将其余几间铺面后面的地界儿全占了,阔大疏朗,人气不断,到底还是家里有个贤内助之故。 夏家茶楼自开了业便没断过人,燕王妃与其余武将女眷们来过之后,家里的哥儿姐儿们常呼朋引伴的前来玩。本地人家好热闹的也喜欢过来消磨一下午的时间,竟引的幽州城里一个杂剧班子来投奔。 兵祸起来之时,他们窝在贫民区内,艰难度日,那些演杂剧的行头早没了,连个台子也支不起来,闻得夏家园子里养着各样艺人,班主便来试试运气,也算是给手底下几个小子姑娘求一条活路。 园子里的管事报上来的时候,夏景行正跟媳妇儿坐在茶楼上陪着儿子听故事,下面说书先生讲的白胡子一翘一翘,故事正进行到如火如荼处,小平安听的十分入迷,连桌上的点心都忽略了。 夏景行便留下爷俩坐着听书,自己往后面去了。 园子里前门乃是茶楼正堂,出入皆是衣着干净整洁的客人,那班主衣着寒酸,又怕冲了茶楼的生意,便往园子后门上去拍门,听得东家要见他,将身上粗布衣裳使劲往平整里扯了扯,这才被引到了一处轩厅。 夏芍药见得他头发半白,佝偻着腰,眉头便皱了起来。杂剧可不似说书的,表演的人好歹脸面上要能过得去。那班主也没想到夏家园子的东家竟然是个年轻妇人,容貌出众,人倒是谦逊有礼,见他行礼忙让旁边小厮扶了他起来,还给他挪了个坐墩过来。 待听得他那边有四五个姑娘小子,都是才将将训练成的,开了张搭起台子要赚钱了,辽人来了,便将原来的本钱也全给折在里面了。 “不瞒夫人说,小老儿班里这几个孩子,可都是打小学到大的,只没碰上好机会。小老儿原来也薄有积蓄,都花在了这几个孩子身上了,想着她们学会了总也能赚些本回来,哪知道碰上了兵祸……再没开台演过。这几个孩子长到这么大,旁的技能没学会,也只有唱曲演戏还拿手,没奈何求到了夫人门上,给这几个孩子求一口饱饭吃。”说着就又要跪下来。 夏芍药忙抬手阻止他,“老人家且不忙下跪,想要在我这里吃饭,也得有真本事的。既然你手底下那几个孩子都是打小学到大的,不如改日带了过来让我瞧瞧。”又让素娥去帐上支五两银子,给他们吃饭,再换身干净衣裳。 那班主不意夏家园子的东家竟然这般大方,接了银子还不肯信,“夫人……就不怕我带了银子跑了?” 夏芍药便笑,“五两银子若能济他人一时衣食周全,也算是我行了善举,为家里人积福,老人家先回去吧。” 等班主去了之后,榴花还傻傻问个不住,“五两银子呢,幽州城物价可不高,两文钱就好买个蒸饼吃,五文钱都能买个带肉馅的了,夫人就真不怕他白拿了银子不回来?” 夏芍药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傻丫头,只见你长个子不见你长脑子,你忘了你家大爷是做什么的?”手底下管着上万的人马,还怕被人诳了? 自他们搬来幽州,夏家铺子开了起来,夏芍药便勒令家下人等改了称呼,别再张口姑爷闭口姑娘,“我如今也是三品诰命了,是该摆摆夫人的谱了。” 夏景行从草原上回来之后,听到家里丫环下人开口呼他“大爷”,还愣了一回,只唇角勾起,眸子里盛满了笑意。 原本入赘旁人家的子弟,无一不是家贫无继,头无片瓦,或身处困境的。入赘了旁人家,一辈子都被叫做姑爷,就是为着时时提醒他的身份,让他别忘了自己的来历,家业儿女全都是女方的,他只光身子一个,顶好要对女家卑躬曲膝的逢迎着。 她回去照旧陪着夫儿听故事,夏景行还将桌上的水晶团糕往她面前挪了挪,含笑问她,“夫人近来可有闲暇?” 夏家父女俩都是做生意的老手,虽说别的行业不曾涉足过,到底道理相通,开起铺子来也不费手脚,如今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夏芍药笑睨他一眼,“闲暇自然是有的,只看对着谁。” 夏景行当着儿子的面儿,再不似房中无人,可伏低作小,只声气儿愈加的柔和,“夫人不想跑跑马吗?”他可是连骑装都替她在成衣铺子里买好了,掐腰的窄袖胡服,跑起马来可利落了。 好不容易燕王放了他跟赵则通几日假,总要抽空陪陪妻儿。 小平安这两日缠着他骑马,一天总要往城外跑个两圈子,可媳妇儿还没跑过马呢。想想怀里搂着她双人一骑,何等快活。他不是个能说多少甜言蜜语的人,与镇北侯宁谦恰恰相反。原来成亲就是个寡言的人,被夏芍药捂了这几年,话也多了,人也活泛了,总算是暖和了过来。 夏芍药朝着小平安呶呶嘴,小家伙听的认真,压根没注意爹娘坐在一处说了些甚,夫妻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改日城门才开,夏景行便搂着媳妇儿往城外去跑马了。 夏日早晨空气新鲜,北地晚早温差大,太阳没起来之时还微带些凉意,夏芍药身这穿着掐腰窄袖胡服,脚蹬小鹿皮靴,头发利落的梳在头顶,用个小冠子整个的束着,斜插着一只花钗,算是有别于男子发式,身上还披了间绣金线的披风。 夏景行怀里揽着美人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小跑了起来,街上这会子行人稀少,到了城门口还被守城的兵丁认了出来,笑嘻嘻向他问好,见得他怀里美人,容色倾绝,恍如仙子,俱都不敢抬头细瞧,只等两人一骑去得远了,才互相议论。 “大将军带着的就是他家夫人罢?” “听说他家夫人生的极好,总不会大清早带着相好的去跑马吧?” “那可说不准……”七嘴八舌,讲个没完。 当兵的在营里打混几年,都成了老兵油子,甚个荤话没讲过,这还只是碰上了夏芍药,知道这是正室夫人,嘴里也算干净,只议论一番。还有那武将文官天性风*流的,怀里搂着姐儿出城玩乐,教他们瞧见了,也不知道都要说成什么样儿呢。 夏景行夫妻俩浑不知旁人如何议论,她靠在他怀里,二人迎着渐起的朝阳跑了一圈,等回去吃早饭的时候,被早起往他们房里摸过去,扑了个空的小平安提出了严正的抗议,“爹爹带着娘去跑马,都不肯带着我,我再不跟你玩了!”明明跟着爹爹跑马是他专属的乐子。 娘亲都是大人了,还跟小孩子抢。 小平安嘴巴撅的都能挂一个油壶了,瞅着爹娘满肚子不乐意。 夏景行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快快长大,大一点爹爹教你骑马,等你长大成亲了,也带着自己媳妇儿去骑马可好?” 小平安眨巴眨巴大眼睛,对自己娶媳妇儿这事完全没有思考过,大脑出现了暂时的空白,等喝下半碗粥之后,才终于想明白了,“娶了媳妇儿我就要陪她跑马,才不要!” 夏芍药一口粥差点喷到儿子脸上——他到底是对自己有多少怨念啊?! 夏南天自然是坚定的站在大孙子阵营里的,轻抚着大孙子的后背安慰他,“咱安哥儿不成亲,让你爹娘急死算了!谁让他们出去跑马不带安哥儿的!” 夏芍药无声朝着亲爹抗议:这种有了大孙子就将大孙子他妈抛至脑后的行为,自家亲爹做的太顺手,难道就不考虑亲闺女的感受吗? 吃完了早饭,夏景行往燕王府里去了,夏南天父女俩带着小平安往铺子里去了。 小平安还未开蒙,但瞧着夏芍药拨拉算盘珠子有趣,磨着夏南天给他买了个巴掌大的小算盘,平日系在腰间,碰上夏南天盘帐,他也装模作样在旁边拨拉。上次别家府上的哥儿来,瞧见他腰间的算盘,都不叫他安哥儿了,改叫他夏算盘了。 就连燕王世子也听了他这个诨号,今儿才进了茶楼,小二迎了上来,张口便问,“算盘呢?”可恨小平安自己还很喜欢这名儿,听得声音隔着二楼的栏杆朝着燕王世子招手,“我在这儿呢。”踮起脚尖来才露出个小脑袋,堪堪能瞧见下面的燕王世子。 夏芍药以袖掩面,对自己儿子完全没辙了。他颠颠往下跑,保兴抓着他的小手生怕他跑的急了从楼梯上摔下来,腰间系着的小算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到得楼下,燕王世子早出手来笑眯眯给他瞧,“算盘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他的掌心放着个巴掌大的玉做的算盘,每颗珠子都水润沁亮,透着莹莹翠色,也不知道费了玉匠多少功夫。 小平安身上这个小算盘是木制的,瞧见玉的还更欢喜,他伸出小胖爪子在上面小心的摸了一把,露出诧异的神色,“凉的呀!” 燕王世子弯腰解了他腰间那一个,亲自上手将自己手里的玉算盘系到了他腰上,这才笑眯眯摸摸他的大头,“这才符合你的名字嘛。算盘,咱们去瞧鸟大爷吧?”俩人手拉着手儿往后面园子里去了。 夏芍药在二楼瞧着这一幕,只觉无力的很。 儿子的名字原本就普通,还多了个诨号,家里那两只鹦鹉也成了大爷,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夏南天倒是没受到任何惊吓,“算盘这名儿,听着是不错。” 好歹亲爹也是养过花的,夏芍药还当亲爹的审美也不错,哪知道对名字没有半点鉴赏能力,她万般庆幸自己生下来,没被亲爹给起个奇怪的名字。回头她便托何娉婷给何大郎写封信,请他家商队秋天来的时候,务必带些芍药根过来,家里后院的花圃都空着,倒好给夏南天解解闷。 何娉婷果然回头给兄长写信的时候提了这事儿,何渭便往芍药圃里去了,吩咐夏正平等这季的花卖完了之后,将各色芍药花挑好的弄几十种来,给夏老爷子送到幽州去。 夏正平听得是给夏南天分的芍药花根,全冲着绝品芍药去了。早早就挑好了品种,等到秋天分株重植的时候,带着小厮装了满满一车,随同何家商队一起送到了幽州城。 何渭虽然押车,但他对芍药花还不及夏景行知道的多,花圃平日都交给夏正平去打理,他只要坐在铺子里卖花收帐即可。如今洛阳花市上,几乎等于何家独树一枝,称霸整个季节,从初夏到初秋,牡丹卖完了卖芍药,赚的盆满钵满。 吴老爷如今见到何渭,都要礼让三分。 夏南天接到闺女送的大礼,欣喜若狂,抛下大孙子开始在自家院子里折腾,亲自挑了地方下花根,只盼着来年春天新芽发起来,将家里装点的姹紫嫣红,满园丽色。 夏芍药一整个夏季都忙着茶楼里的事情。说书先生讲了一辈子书,肚子里藏的故事极多,新进了园子的杂剧班子倒果然是一班齐整孩子,两个男孩子,四个女孩子,换了衣裳打扮整齐了来见她,除了瘦的可怜,嗓音倒极不错,能跳能唱,只原来排的杂剧故事不够好,她看不上。 有了说书老先生满肚子的故事做底,又请了个穷秀才来抓笔,总也记了二三十个故事本子,夏芍药精挑细选,从里面挑了一本来,取名《英雄儿女传》,总也能唱个十几场,让这几个孩子排练。 这杂剧班子其实不止几个孩子,许是班主怕夏芍药不肯养闲人,便不曾讲明,等到整班人马到齐了,才发现还有两名乐师,都跟班主年纪差不多,拉二胡弹弦子倒是一把好手。 夏芍药给他们安排了园子后面的小院,索性将一个小院子打通了,女孩儿一处坐卧,男孩儿一处,班主跟乐师们也各有卧处,院子宽敞些,他们白日还可以在院子里排排曲子。 何家商队再次来的时候,夏家与赵家店里的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最近市面上倒很是奇怪,偶尔冒出来个商人,穿的倒是汉人服色,可说话的口音却一些别扭,往两家店里大批量买货,似乎对胭脂松江布绫罗之类尤其喜欢。 夏芍药还与何娉婷嘀咕,“别是辽人探子跑到幽州城里来了吧?”又觉得不太可能,哪有这么傻的探子,买这么多货,就算是要跑也会耽搁事情。真要做探子瞧瞧城内布防兵力,恐怕也只消买一二样东西做做样子即可。 何娉婷做个害怕的姿势,“姐姐你可别吓我,辽人跑来咱们幽州城来,不是找死吗?” 幽州城内可比别的州府巡查更严,驻军更多。 准备了整一个夏天,到了秋天夏家园子里上新剧,茶楼里提前吵嚷了足足有一个月,到了正日子引的许多人前来瞧热闹,园子里位子全满了,还有人不断进来问,台上的新戏正唱到热闹处,夏景行便带人来包围了自家的园子。 夏芍药在园子里陪着燕王妃看剧呢,听得丫环来报,忙向燕王妃告罪,又吩咐人守着王妃,将园子里侍候的人都往几家小爷们坐的厅里撤了过去,内中就有燕王世子以及小平安,还有其余几位武将家的孩子,哥儿姐儿倒是都在一处,因着最大的也就是六七岁,倒不曾分席。 她往外走的时候,半道上就碰上了全副铠甲的夏景行,神色肃穆,身后跟着一队人马,见到媳妇儿还打起了官腔,“执行公务,让园子里的人都别动,抓个辽人探子!” 若非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夏芍药真想给他脑门上重重敲一记,抓人都抓到自家园子里来了。听过别人上门砸场子的,可没听过自家人上门砸场子的。 她这里费尽心力排练了新剧,想着在幽州城里闹个开门红,又有何家商队押送来的新茶,以后不愁茶楼里的茶水点心没销路,哪知道才唱第一场,就碰上了这桩倒霉事儿。 她引了夏景行往燕王妃那边去,身后兵丁开始逐桌清查,夏芍药听得不时传来的尖叫声,或者议论声,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燕王妃倒是淡定,听得是抓辽人探子,便拉了夏芍药的手儿让她坐下,“你且别急,总让他们清查完了,咱们再接着听。” “谢王妃娘娘!”夏芍药心里将自家丈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向燕王妃陪礼道谢 夏景行带着的前锋营果然久经战场,将园子里到处查了一遍,果然揪出了一个身着齐人服色的辽人。将人抓过来的时候,那人嘴里还吱哩哇啦开口说着,原本他说的慢还不觉得,这会儿着急起来,时不时便冒出一句辽国话来。 夏芍药探头一瞧,顿时“啊——”的一声,这人可不是前几日在她们店里大量买了胭脂布匹的客商嘛。她当时还觉得他说话口音有点奇怪,只想着或许自己见识短浅,走过的地方太少,哪知道这人果然便是辽人。 燕王妃听得她这声,反奇道:“难道夏夫人见过此人?” 夏芍药便道:“这人前些日子险些将我铺子里的东西买光,说是在幽州城里办些货就走,我倒没想过他会是辽人。”又觉得疑惑,“他好像来幽州城有些日子了,就算是探听驻防情况,也早应该离开了,怎么还逍遥至今呢?” 燕王妃还打趣,“许是他也听得你园子里有新戏,想留下来凑热闹呢。” 夏芍药更觉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难道辽人没杂剧的?”这人似乎还往夏家园子里跑了好几趟,有两次她在园子里碰上,双方还点头打过招呼。 夏景行抓了人就撤了兵,夏芍药不得已挨个桌上去陪礼道歉,送了茶水点心。众人见得燕王妃与燕王世子都不曾挪窝,便也安心坐下看戏。 哪知道倒果真让燕王妃说中了,人被抓了回去,严刑拷打审问之后,那人招了出来,却原来是个辽国商人。他原来是往大食西夏高丽贩货的。只大齐的松江布绫罗茶叶胭脂等物做的精细,却是他国没有的。辽国贵族虽然喜欢齐国这些东西,但是与齐国历来关系不和,这些东西便都从西夏贩运过来。 而西夏这些年与大齐和平共处,见辽地需求量大,便大量从齐地贩货回国,再往辽地运过去,当然价格奇高。 而这位辽商心眼灵活,如今大齐与辽国暂时停战了,他估摸着自己可以冒险一试,若是能从幽州城内直接贩货出来,前往上京城去,不知道要省下多少成本,价格只按原来西夏贩卖的价格来,那就是暴利了。 燕王这边接到的线报却是城内混进了辽人探子,哪知道最后审下来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当真哭笑不得。 难为夏景行两日没回家,就泡在狱里审人,只审来审去发现这辽商说起大食高丽以及西夏风俗滔滔不绝,各样特价特产,唯独军政之事不太清楚。 夏芍药听得原来是抓住了个跨境走私商人,夏景行回家之时,便被她抓住一顿狠捶,“让你坏了我的生意!让你在我园子里唱新戏的头一日就跑来砸场子!这人在幽州城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都碰着好几回,你早不抓晚不抓,非要触我的霉头!” 夏景行也觉得这趟差出的丢脸,他们押着那商人往他住的客栈院子里去了,见得四辆货车,押货的汉子就是寻常人,说不上是辽人还是齐人,或者是西夏人,也许是几国混血,只留在院里守着货。 将车上货物打开,果然各样都有,且数量不少,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想来做探子若是做到这一步,也只有被抓的份了。 赵六还笑,“做探子顶好要轻身快走,哪里还耗银子置办这么些东西。”打探消息,他最拿手。 夏景行被媳妇儿拿粉拳捶了一顿,倒好似给他挠痒痒一般,半点也不疼。他皮粗肉厚,夏芍药手都手捶疼了,他还半点没事儿,还征询她的意见,“要不要我找个人来帮你揍?来给为夫瞧瞧,是不是手疼?”拉过她的手儿来捧在手里吹了又吹,一副疼惜的不得了的样子。 夏芍药被他模样给气笑了,但想想后面两日园子里生意清淡,就连唱戏的小子姑娘们都当自己唱的太差,这才引不来客人,瞧见东家更是面上讪讪的,反被夏芍药安慰几句,才精神起来了。 “你要赔我的损失!赔我生意上的损失!” 夏景行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语,“为夫一身一体俱是你的,就算是身上汗毛也是你的,要不就让为夫把自己赔了给你?娘子意下如何?”话未说完人已经被他压倒在了床上。 夏芍药被他折腾了一个时辰,回头腰酸背痛,再要找他算帐,他早爬起来去办差了,只能怏怏往园子里去了。 倒是那辽商招供的,他原是前两日要走,只这些日子常来夏家园子作耍,见过了齐地的各种技艺,只觉新奇。说书的先生讲的故事好听,茶楼的点心新奇,走百索的小姑娘身轻如燕的吓人,口技艺人一张嘴,他都要怀疑那艺人身边埋伏着千儿八百只各种鸟儿……还有那吐火球的,直瞧的他傻愣愣的。 见识过了这许多热闹,便想着茶楼里吵嚷起来的新戏,也不知道何等热闹,就为着夏家园子里的新戏,才被夏景行拘到牢里白打了一顿,出得幽州城回头再瞧,只觉得这趟贩货之旅充满了惊险刺激。 好在,燕王殿下觉得他这个人还颇为有趣,又只是个商人,便同意了他往后再来幽州城内贩货,也同意他从辽地带了各色特产前来。 夏景行想到媳妇儿追着他要损失,板着一张脸跟那辽商交涉,下次贩了辽地或者大食高丽等地的货物,到了幽州城直接往夏家茶楼去找东家去出脱。 那辽商吃他一顿打,都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了,看到他的冷脸都要哆嗦。只他在幽州城内也是两眼一抹黑,听得他给指路,还当是这是给自己受到惊吓的补偿,总算觉得自己此行没有白跑,为以后往齐地贩货铺开了路子。 哪里知道这是夏景行为了给自己媳妇儿补偿损失想的办法。 夏芍药压根不知道,夏景行背着她给自己家里联系了一门生意。园子里生意还未回暖,她便与何娉婷一起分货,将何家商队又一次押到幽州的货物给瓜分了。 何家商队的领队还给她捎了一封信,说是一位姓孙的娘子写给她的信,打听到了何家门上,托了何大郎递来的。 夏芍药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出了寒家门的孙氏姓孙,两人也只算得点头之交,回家打开看时,才知道孙氏原来开了绣庄,但被家里人逼迫的快过不下去了,想要前来幽州投奔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V章 第八十八章 孙幼竹求到夏芍药门上,也是万般无奈。 崔连浩手底下一名老胥吏年初上死了老婆,便想着续弦。只他儿女皆已婚娶,巴不得继母不能生育,便四处打听,不知怎的便打听到了孙氏。 那老胥吏年过五十,被儿子闺女怂恿着往绣庄里见过了孙幼竹,当真看上了她,便往孙家派了媒人提亲。 孙氏的弟弟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父母想着要攀一门体面的亲事,想着有了这门亲便攀上了官家人,倒下死力来磨孙氏答应。 孙太太这次可是学聪明了,旁的统不说,只道:“方大人在衙门里做事,你若是不应了这门亲事,回头绣庄开不下去不说,恐怕在洛阳城里都没办法立足。不论你做何营生,他只需要让巡街的差役多跑几趟,吆五喝六闹腾几回,街面儿上的混混有样学样,最后你还不是得嫁给他,只闹到那时候,他若不再看重你,还要下死力搓磨你,可怎么办?”全然是一副为着女儿着想的姿势。 孙氏早知自家母亲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这时候早没了伤心,也不是才和离回家的时候,对娘家心里还热腾腾的。她自己咬死了不答应,衙差便往绣庄里来过了一回,眼看着事情要朝着孙太太说的发展下去,她便想到了夏芍药。 到底也只认得这一个官面儿上熟的。 可夏芍药远在幽州,远水解不了近火。她又想到洛阳之不易,索性想着将绣庄关了,往幽州去投奔夏芍药,凭着夏景行的官职,若能得夏芍药相助,应该也没人会欺负她,到时候她在幽州也可靠着手艺吃饭,只多个人照拂,日子能过得下去即可。 她收的那几个失业的寡妇里,有两个有儿子的,不肯离了洛阳,还有年过四旬的,其中一个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小闺女,靠着她收留才有一口安稳饭吃,听得她要投靠的人家,便索性也要跟着去。 何家商队回转的时候,就将夏芍药的回信给顺手捎了回来,直接送到了绣庄里。 孙氏得着了回信,又与何家商队的领队约好了日子,便假意要考虑考虑,一面却开始将绣庄盘了出去。孙母还当她想通了,只不过先前回绝的太坚定,这时候少不得拿乔,她只当女儿不好意思,便少往绣庄走动,想着晾她些日子,许就回转了,乖乖跟自己回家了呢。 她家里可是接了方家上门的礼,打了保票的。 没料再过半个月去,绣庄是盘了出去,她住的院里也住了旁人,问起那户人家,竟不知道孙氏去了哪里。 这可是天塌下来了,活生生的人竟不见了。 孙母没奈何,又恨女儿不识局面,好好的亲事不肯应下来,人还跑的没影儿了,留下个烂摊子要家里收拾。那头方家的礼都收了,她只能拿了上百两银子往衙门里去报案打点,只道女儿跟丫环被拐子拐了去,这亲事再不能应了,还要求着衙门里将女儿给寻回来。 衙门里的跟着前任知府周正益的时候,尚知收敛。等跟着崔连浩之后,见这一位是个心狠的,加起税来眼都不眨,全不拿百姓的死活当回事,下面的人自然也可着机会捞银子,拿了孙母百两,过得几日便要来跑一趟,说是哪哪寻着了个线索,需要出趟公差。 孙母只得再拿了百两出来,来来回回讹进去了四五百两银子,才消停下来,人还是没找回来。 方家的东西是退了回去,她却不知道这是姓方的胥吏有意唆使。 孙幼竹跑了,便有人笑他五十白头翁,还想娶个年轻妇人,这是年轻妇人没瞧上他,也不知道跟哪个少年郎私奔了。 姓方的心里暗恨孙幼竹,这才要面上装大方,对着前去退礼的孙掌柜只说自己没福气,背底里却下狠手,方解了自己心头一口恶气,落后竟然寻了个家贫的十六岁妙龄少女娶进了门,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 孙幼竹到达幽州的时候,时近腊月,整个幽州城银装素裹,正下了好厚的一场雪,街面儿上人们大都穿着皮袄皮裤,钏儿隔着车帘子直哆嗦,她身上还是棉袄子,马车上有炭盆子也抵不了冷。 洛阳的冬天可没这么冷过,她伸出手来去烤火,恨不得直钻到炭盆子里去。 “姑娘,这地儿也忒冷了些。”可要把人冻死了。 孙氏离了洛阳,心里渐宽顺,竟不觉得多冷,搓搓手还道:“等咱们安置下来,也各裁个皮袄子来穿。”被钏儿取笑,“才不要,怪模怪样的。”本地百姓的皮袄子可不似洛阳城里那些太太奶奶们身上穿的,精工细作,上面还衬着绫罗锦锻,好些毛料朝里,外面便是皮子的本来面目,瞧着怪寒碜的。 商队到得地头上卸货,夏芍药与何娉婷两人亲自来瞧这次的货,自有伙计们押货的青壮动手。孙氏带着几人下了车,给二人行礼,被夏芍药给扶了起来。 二人原本就是泛泛之交,不似何娉婷一般争斗出了感情,倒日渐亲密。可孙氏到底是个有志气的女子,离了婆家娘家,也能自己过活,这就值得人敬佩了。夏芍药也乐意帮她一把。 “我让人理了个院子出来,你先带着她们住过去,缺了什么回头告诉我,等过完了年再做打算。手头若是有绣件,便先放到我家布庄里寄卖,也算是有个活钱。” 孙氏见夏芍药仍似旧时,倒一点也没有嫌弃她的意思,打从心底里庆幸自己当初一念之善,倒给自己留了条后路。谢过了她,跟着夏家婆子往住的地方去了。 何娉婷不认识孙氏,不免问一句,“她是谁啊?是姐姐家亲戚?” 孙氏走的远了,听到夏芍药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故人,碰上了难处在洛阳待不下去了,到幽州过活。” 她不禁低低笑了,这样……就好。 孙氏带着几人住到了夏家园子后面的小院里,见样样齐备,被褥家具,柴薪米面都甚齐全,虽然皆是家常,却瞧得出是新的,心里极为感激夏芍药。她原还想着自己先借住下来,被褥家具拿了钱出来添。跟着她的寡妇们也赞夏芍药心善,大家分配了屋子,歇得一日便拿出手头的活计来做。 绣娘都是靠着一双巧手过活,初来乍道,不知市价,更想着多做些活计好卖出去。 第三日那寡妇母女去街上买丝线,回来的时候莲姐儿嘴唇煞白,娘俩牵着手倒似吓破了胆,“满大街的兵丁,好像还有辽人……”她们只听过燕云十六州之战,虽是街面上传闻,也是骇人听闻,见到辽兵也要吓的魂不附体。 莲姐儿正是鲜花嫩柳的年纪,生的模样娇俏,邢寡妇生怕自己母女离开孙氏,失了容身之所,连闺女也保不住,这才义无反顾跟着来了幽州。哪知道才出门就差点吓傻。 幽州街面上的百姓却在纷纷传扬,说是辽人前来求和,带头的竟是辽国皇子,带着一队人马就进了幽州城。还有群情激愤的百姓暗中摩拳擦掌,准备关门打狗,让辽国皇子有来无回。 其实十月初,燕王便接到辽帝国书,竟欲重修旧好,化干戈为玉帛。 燕王接到国书的时候,还当自己眼花,万不能相信辽人狼子野心,竟然会先提出休战交好,握手言和。他急召了各处将领前来商议,又将这国书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城,累死了好几匹马才到达圣人案头。 圣人见得辽帝国书,唯有高兴的。又觉自己为帝一生,先是平定了西夏之乱,如今又力挫辽国,内有风调雨顺,外有四方臣服,也算是英明神武了。 萧恪在长安城的时候,圣宠还不及郑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尊贵又不及太子殿下,哪知道离的远了,又接二连三的立功,倒让圣人将他挂在了嘴边上,三不五时就要拎出来夸一夸。 长安城内的皇子们暗底里刀光剑影的折腾,都奔着大位去了,下面污糟事情多了,引的圣人心烦,夸起燕王来更是不遗余力,又觉得他性子方正合平,一心为国,就连小时候的淘气那也是真性情。 太子与二皇子背地里皆大骂燕王滑头,他们自小在圣人面前的谦逊有礼如今竟成了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的有力证据,都要被圣人的逻辑给气吐血了。可当着圣人的面儿,还不能说燕王的不是,只能没口子夸这个弟弟能干。 燕王接到圣人旨意,将谈和之事全权交托与他,这才放下心来。不然就凭朝中那些叵测人心,未经圣人同意,到时候给他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也是有的。 却说耶律璟能出修好的国书,其中泰半功劳要属萧玉音父女俩,以及两位皇子。 原本两位皇子对于要不要与齐人继续打下去,也持观望态度。但耶律德□□势太盛,而皇后又力主求和罢战,外祖父被辱,于两位皇子面上也无光,到了最后竟然生出了“就算是为了压制皇叔的气焰,也必须支持外祖父与母后主张”的念头。 他们毕竟年轻,自己部落又不曾受过齐人突袭,还未曾直面鲜血淋漓的战争,对战争领略尤其不深。 但萧珙与萧玉音父女俩却是对和平期盼已久。哪怕萧成龙已经死于齐人之手,起先也想着报仇雪恨,到得最后从大局出发,也知此事不可为。 萧珙是政治熟手,只从辽军征战三年,死伤青壮人数,以及国库为战争支出,百姓赋税沉重,苦不堪言入手,在朝堂上与辽帝谏言。又将今年辽地百姓休养生息,国库稍有盈余拿来与前两年征伐之时相比,赢得了主和派的热烈拥护。而主战派失去了丹东王这一强而有力的靠山,其余官员只能以“将来打下汉人江山,万里锦绣河山都是咱们的,想要什么没有”来反驳对方,被萧珙以一句“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拿下汉人江山,这就让汗王点兵派将,立下生死契约,定下大胜还朝的日子,国库这就清点粮草,全力支持伐齐”给吓回去了。 兵伐之事,向来有胜有败,就算是丹东王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拿下大齐万里河山,更何况他们。 主战派一退缩,主和派便占据了上风,原来骑在墙头上观望的官员也立刻投入了主和派的怀抱,不日竟然使得辽帝心思动摇,果然往齐地发了国书。 燕王回了国书之后,辽帝便派了皇长子耶律贤前往燕云十六州谈和,又考虑双方口头谈和,书面约定也不能够加强彼此的关系。毕竟罢战也才一年多。最好还是能够建立起紧密的贸易往来。因此耶律贤此次前来,除了和谈还想与大齐建立官方贸易区。 两国皇子和谈,夏景行与赵则通也不能闲着,随燕王左右,以防辽人使诈,并非诚心修好。 夏景行心思灵活,赵则通熟知辽语,和谈桌上大家都说汉话,可耶律贤对着辽国使团的官员,说的却是本国语言。 大家前事不计,和谈也算得顺利,竟然没过半个月就谈了下来,只就大齐与辽国交易地点还未定下来。 辽地盛产羊、马、骆驼,对齐地的茶叶、瓷器、麻布、漆器、缯帛、香药、苏木等需求量大,也算是互惠互利。 双方订立和平盟约,对于两方百姓来说都是好事。夏芍药听到这一消息,顿时喜上眉梢,还让人传话给孙氏,若手上有好的绣品都放到绣庄来,跟着辽国大皇子前来的使团总要买些特产回去,也好让她们在年关赚一笔。 孙氏离开洛阳之时,将未曾买完的绣品都拿了过来,原还往夏家布庄放了少量的几件,想要试试行情。有了夏芍药这话,索性将各人手里绣品都交到了夏家布庄去。 夏家布庄与赵家布庄货色品质一样,都是何渭精挑细选的,货源之上转手的人手,比之幽州城内别家布庄价格优惠还质量可靠,在幽州城里开了小半年,很快便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且夏芍药打理生意有方,无论贫富贵贱,进店就是客,哪怕扯二尺布头,伙计也不敢慢怠。孙氏的绣品放在夏家布庄,销路竟然出奇的好。 孙氏原还想着,自己年后便盘个铺子,但瞧得夏家布庄的生意,再赁了店面来,得利竟不如在夏家布庄寄卖了,便歇了盘店面的心思,只想着天色转暖买个小院子来住,长久住在夏家小院里,到底不好。 耶律贤从小只在草原上撒欢,几曾见过齐地风俗。上了谈判桌还端着辽国皇子的架势,下了谈判桌倒是个半大小子,看到什么都觉得惊奇,还揪着燕王府的人追问,听说幽州城内还有演戏的园子,打听哪里有演的,要去凑凑热闹。 这是他手底下的人在上京城遇上了被夏景行捉了的辽商,见他货物比之辗转从西夏运来的要更好,便将他捉回去审问。那辽商在幽州城被拷问,只能恨自己运气不好,哪知道回了国也没逃脱被捉的命运,生怕自己再遭受一番幽州城的经历,不等人审问,便将自己跨国前去走私,在幽州城里的经历给讲了一遍。 耶律贤听得那商人因为看齐戏给捉住了,最主要的是齐国燕王竟然同意他前往幽州贩货,这就透露出了对方也并不是执意喜欢征战的性子。他将此事禀报了给辽帝,那辽商还得了赏,落后听得大皇子要出使大齐谈和,那辽商竟比旁人还高兴。 燕王听得手下来报,笑着将这难题抛给了夏景行,“反正园子是你家的,辽国皇子前去听戏,这钱想不想赚就在于你了。”接待的事情也顺便交给了他。 这时候赵则通就深悔夏家运道好,就算是宠孩子也能宠出财路来,不服都不成。若是以他的脑子,拿了银子要开铺子,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赌坊。他还摩拳擦掌,准备给辽皇子交几招中原的博弈之术,被燕王给骂了回去,“你若是让辽国皇子输的精光,灰头土脸跑回辽国去,人家还当咱们没有诚心修好呢。两国修好乃是国之大事,你可少给我添乱,不然我让禹兴国打断你的腿!” 别瞧着如今赵则通品级比禹兴国高,他原来可是禹兴国的手下,若非有特长,升的也不至于这么快。 禹兴国活动活动手脚,早就瞧他不顺眼了,只是碍于两人品级有差,再不好出手的,听得燕王吩咐,无有不高兴的。 赵则通只能忙着否认,“末将就是一说,殿下别当真啊!这不是眼馋夏将军家里有得赚嘛,他命也忒好了,娶个媳妇儿都是能点石成金的,财运滚滚挡都挡不住!”原来都将家产捐尽了的,不过两年恐怕都要全赚了回来。 夏景行笑眯眯安慰他,“没事,等今晚回去我就跟我家娘子说道说道,让她跟你家夫人透个气儿,告诉她你嫌她财运不好!” 赵则通吓的脸都白了,“做兄弟的可不许这么缺德啊!我家媳妇儿最近这几天刚诊出有喜,你若是刺激的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找你拼命啊!”众人哈哈大乐,齐齐恭贺他就要做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V章 防盗章节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V章 防盗章节 ***************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V章 第九十二章 同光三十五年八月初二,宜开市、交易、立券、纳财、挂匾,忌嫁娶、破土、进人口。 大齐与辽国互市当日在幽州城外新城开放,夏景行大清早披挂整齐,临出门之时叮嘱家中老小,“今儿开市,爹爹跟娘子千万别去凑热闹。” 夏南天原本还想带着小平安去互市,看看有没有新奇的玩意儿来哄大孙子开心,听得这话便歇了心思,哄了小平安往园子里去玩乐。 夏芍药索性直接去了隔壁赵家,何娉婷还没心没肺的问起,“今儿哥哥说要往互市去瞅瞅,夫君一脸严肃的阻止了,夏姐姐可知道互市出了什么岔子?” 何渭大老远前来,就是想往互市去,身逢其会,说不得能开辟新的财路,倒被妹夫阻止了。 夏景行与赵则通都是一样的口吻,这事儿就不同寻常了。 “许是头一日开市,怕出了什么乱子。有燕王殿下与辽国皇子镇着,能有什么事儿?”夏芍药怕她孕中多思,轻描淡写将话题带开,与何家兄妹坐着聊天,心里却跟猫抓一般,恨不得自己亲自过去瞧瞧。好容易到得晚间,夏景行带着一身血迹回来,倒吓她一跳,这才知道互市开业第一日,果然出了大事。 互市关乎两国建立顺利于否,燕王萧恪对此十分重视,开业第一日,他便派了夏景行带着一队人马往新城互市巡街。 当日新城内人头攒动,慕名从大齐与辽国赶来的商人极多,按着燕王划出来的区域带了各自的货物往指定地点交易。幽州新城占地面积颇大,四周夯起了城墙,城内各处还搭了简易的棚铺,摆出来的货物琳琅满目,大齐商人带来的茶叶瓷器布匹绫罗等物引的辽人看花了眼,而辽人从草原上赶来的骏马、羊、骆驼、以及精美的契丹鞍让齐商纷纷去问价。 两国货币不同,这些商人都是做生意做老了的,当场便改为以物易物。 时近中午,也有挑着蒸饼,小食各处穿梭的商贩,更有在简易棚铺里摆开了桌椅碗盘,招徕食客的店主,架起了炭炉子,厨子颠着热锅热油滋啦滋啦炒菜,肉菜的香味儿直往鼻子里窜,引的这些在互市里逛了一上午的商贩们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又累又渴,头顶日头*辣的照下来,倒有一大半商人准备寻个吃饭的地儿坐下来歇歇脚。 这时候变故突起,城西的马市,一名辽人汉子抽出腰间弯刀,朝着一名齐商砍了过去。 那齐商毫无准备,当场被砍伤了手臂,顿时大声呼救,奔走呼号。 就在他呼救的同时,马市角落里已经又涌出了十几名腰挎弯刀的辽商,向着就近的齐商抽刀便砍,满面凶悍之色,马市一时乱了起来。 慌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圈着马匹的栏圈,里面圈着的马儿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这下赶了马前来交易的辽商也慌了。他们原本是长途跋涉准备来好好做生意的,但是听得有同胞挥刀向着附近的齐商砍了过去,还大吼着,“还我兄弟!还我姐妹!还我父母!”都不知道是应该抽出腰间弯刀一起砍人,还是先制止了这场动乱。 城西乱了起来,城南也紧跟着乱了,到处是四散奔逃的商贩。 前锋营军士跟着夏景行逆着人流而行,很快就将两名提着弯刀砍人的辽人给制住了,那辽人十分凶悍,双臂反剪也扭过脖子朝着肩上齐军腕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咬的那名将士差点松开了手,还是他的同伴见机得快,狠狠一脚朝着那辽人膝弯处踢下去,他踉跄跌倒之后,才松开了齐军的腕子。那腕子上已经留下深深的牙印,往外冒着血珠,一块皮肉都差点被他咬下来…… 被咬的兵士额头冷汗都疼下来了,抬头去瞧远处,怀化大将军带着的一队直冲进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大家别慌!大家别慌!”但事关性命,齐商大多都没带着武器,况且不比这些砍人的辽人,都是悍勇斗狠之辈,提着弯刀砍人如切瓜剖菜一般,端的吓人。 还有辽人高喊着,“杀了齐狗,为我们兄弟姐妹报仇!”一路走一路砍杀,齐商纷纷走避,引的许多辽商都开始怀疑互市是否是辽帝设的局,就为了一举打击大齐,也有人已经抽出了腰间弯刀,犹豫着要不要砍下去…… 辽商心思一旦动摇,整个新城里恐怖的气氛都扩散开来。有辽人杀气腾腾提着刀杀往那坐锅炒菜的棚铺里闯了进去,棚铺里的齐商吓的往桌子下面去钻,膀大腰圆的厨子惊慌之下,劈头就将锅子当头朝着辽人砸了下去,锅子里还有半锅才炼出热油的肉片子,天女散花一般从那辽人头上浇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极为惨烈的叫声,提着刀的辽人已经扔下手中弯刀,当场跳了起来,头上脸上手上瞬间就起了一大串油亮的水泡…… 他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只剩了声声惨叫,在日头底下听着毛骨悚然。夏天衣衫单薄,热油已经沁透了衣衫,想来被淋透的肩膀胳膊之上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幸燕王有先见之明,当日除了夏景行带领的衣甲鲜明的前锋营将士们在各处巡防,更有斥候营的将士在暗中扮作齐商闲逛,大乱起来近半个时辰,就被两营将士武力镇压,将提刀砍人的辽人给缉拿了,足有二三十人,也有太过丧心病狂挣扎不休的,当场就已经被正法了。 有不少辽商已经亮出了兵器,还有人朝着齐军大喊,“我们要见大皇子——”辽国使团由耶律贤带领,他们心里没谱,急需要耶律贤出面表明态度。 这时候,先有一骑急疾而来,后面隔得丈远两匹骏马并齐而来,正是燕王萧恪以及辽国大皇子耶律贤,身后跟着两列护卫,卷起烟尘一路,当先传令官高声大喊喊:“大皇子殿下有令,辽人速速放下兵器!燕王殿下有令,齐人不得与辽人展开械斗!”骑马绕着新城内疾走,将这句话往各个角落里传达,务求制止眼前乱局。 见得主事的来了,惊魂未定的齐商纷纷往燕王驾前涌了过去,而辽商也将弯刀入鞘,往耶律贤座骑前面涌了过去,两国商人中间隔着可容四五人通过的甬道,却保持着高度警惕,各自不肯靠拢。 大乱起时,燕王与耶律贤原本就在来新城的路上一里之外,早有夏景行派人前往禀报,二人这才急赶了过来。 燕王勒紧马头,朝后退了半步,示意耶律贤先开口讲话。 耶律贤高坐马上,俯视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有辽商也有齐商,他清一清嗓子,才开口,“本王奉父汗之命,前来与齐国和谈,建立互市乃是父汗授意,朝中重臣讨论通过的。”一句话就将辽商怀疑的种子给掐灭了,他们在下面小声议论,“那砍人又是为着哪桩?” “我辽国与大齐打了三年仗,不止是我辽国死了许多兄弟姐妹,齐国人也同样经受了生离死别,大家都没安生日子可过!父汗考虑良久,这才准备与齐国修好,建立互市。但是,辽国境内就是有一部分人见不得两国停战,不愿意大家能过上安生日子,这才假冒复仇之名,行破坏之实,让大家不肯相信两国是诚心修好,让互市不能够长久的开下去,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跳出来说,齐国与辽国乃是世仇,只有打个你死我活,才是唯一的出路!然后各部落又开始征兵伐齐,大家再面临新一轮的生离死别!本王想问问在场诸位,你们是想与齐人安安生生做生意,还是与齐人兵戎相见?” 场中辽国商人面面相觑,都被耶律贤的话打动了。 比起两国战火连天,普通百姓度日艰难,他们更希望大家能够长长久久的做生意,互通有无。 齐商这边,方才被砍伤的此刻已经被送去紧急救治,而剩下的这些人中,对辽商此刻也存了戒备之意,还有人朝着耶律贤开口质问,“那若是下次还有辽人前来砍人呢?大皇子预备怎么办?” 耶律贤唰的抽出腰刀,朝着半空中举了起来,神情肃穆的发誓:“一切破坏两国交好的辽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无论是本王还是其他辽人,见者必诛!” 其余辽商见状,亦抽出腰间弯刀,依法防效:“见者必诛!见者必诛!见者必诛!”声势浩大,响彻新城上空。 燕王适时站了出来,安抚受惊的齐商:“此次出现砍人事件,乃是辽国境内一部分好战之徒意图挑起争端,制造矛盾,好让大齐与大辽反目成仇,但我们不能因为此事就否定了辽国汗王与大皇子殿下的努力,拒绝再开互市。互市不但要开起来,从今往后还要长长久久的运行下去,让大齐与大辽世代交好,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今日砍人的凶徒有些已经伏诛,有些已被缉拿,本王会令人连夜审问,到时候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此次受到损伤的客商,会有官府专门派人核对,进行赔偿,还请大家别担心!” 经过耶律贤与燕王一唱一和,二人又在烈日之下骑着马在互市巡城,足足逗留到晚上歇市,才离开。 有了他们两位如此作为,又有齐军到处巡逻,终于安定了人心,将这场本来能够酿成大乱的事件及时的镇压了下来。 当晚,夏景行回家来换衣洗漱,匆匆扒了两碗饭,就骑马往燕王府赶了过去。 今日抓到的凶徒,都关押在王府大牢里,他们要连夜审讯出结果来。 夏南天后怕的摸摸小平安的小脑袋,庆幸今日听了女婿的话,没往互市去,不然就凭他们祖孙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夏芍药在家里提心吊胆了一日,见到夏景行并未受伤,总算将一颗心放回了肚里,又有几分愁意,“看来从明儿开始,咱们园子里铺子里都要加派人手了,顶好是让夫君挑几个人过来盯着,免得混进心怀叵测的人,闹起乱子来就不好了。” 此次事件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说明辽国内乱说不定不久将至,有人敢违逆辽帝的旨意,想来对他与齐国交好的举措十分不满。 夏芍药对辽国内部所知多,凭有的一点印象就是来自于辽后与耶律贤。 “难道此事竟然跟耶律德光脱不开关系?那一位听说十分热衷于打仗!” 夏南天在闺女脑门上轻凿了一下,“我倒不知道自己闺女对辽国的事情也这么热衷。”被小平安扯着胳膊拦住了,“祖父不许敲我娘亲的脑袋……” 夏芍药摸摸儿子的大脑袋,笑弯了眼睛,“还是娘亲的安哥儿乖!”又无可奈何向夏南天解释,“两国交好开互市本来就是国家大事,也不是女儿非要猜测关注,只是此事关乎到咱们家的赚钱大计,女儿自然要多多留心一番了。” ************************************ 其实,不止夏芍药一个人对耶律德光心存怀疑,就是燕王萧恪以及辽国大皇子耶律贤也在猜测,此事乃是耶律德光所为。 “小王叔父一直想要马踏中原,父汗在朝上提起两国通好,他不能阻止,气的拂袖而去。恐怕此次的事情当真是他所为。” 萧恪与夏景宁也觉得此事跟耶律德光有关,只他们不好贸然在耶律贤面前诋毁他亲叔叔,既然他都开口了,他们再无顾忌,纷纷开口,“难道你父汗就没有办法说服丹东王?” 耶律贤为难的摇头,“皇叔向来固执,因此此事还在朝堂上与父皇,以及外祖父吵的不可开交,恐怕让他改变主意,很难。” 萧恪与夏景行倒是想说:既然耶律德光不能改变主意,那就想办法让他没有能力再反对,捣乱。只不过此话有离别旁人骨肉之嫌,到底还是忍住了。 几人连夜提审这些砍人的辽人,无奈这些人咬死了不认背后有主谋之人,只道是家里受齐军突袭,死伤无数,这才相约前来为家里人报仇。其中有两人还对着耶律贤破口大骂:“身边辽国大皇子,不知为国中子民报仇,只知与汉人眉来眼去,你不觉得羞愧吗?!” 耶律贤上前去重重踢了那两人几脚,额头青筋迸起:“似尔这等置辽国百姓于水火的混帐们,难道竟然懂羞愧二字?” 还是燕王劝他,他才又退回来坐下,揭起茶盖猛灌了一口茶叶,整个脸色都不好看。 出使齐国,建立互市可算是他一手促成,为此辽帝还特意夸赞了他,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都觉得没脸回去见辽帝了。 所幸萧恪设想周到,很快压镇压了下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同一时间,上京城延昌宫里,耶律德光带着侍卫闯宫,要求见耶律璟。 耶律璟都已经准备就寝,正脱了外袍与萧玉音说话,提起远在大齐的长子,以及闹腾了半年非要往大齐去游学的皇次子耶律平,夫妇二人哭笑不得。 “怎的贤儿我瞧着长进不少,越来越懂事了。反倒是平儿越长越回去了,见天往前面去闹腾我,非要我出国书,往齐国去游学。他也不想想,如今两方局势未稳,虽然说已经订立盟约,可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再出点乱子。他一个皇子前往大齐长安,这不是摆明了送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做质子吗?” 游什么学啊?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萧玉音也十分头疼,“这孩子不止要闹着去游学,还说要给咱们领个大齐江南的女子回来做正妃,大汗你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咱们大辽竟然没有好女孩儿了?” 外间有宫人来报,丹东王求见,夫妻俩还当听岔了:“丹东王不是已经回了封地许久了吗?大半夜的闯宫所为何事?” 那宫人亦不知所为何事,只道:“丹东王披着硬甲,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全副戎装,倒好似要征战的模样。” 听得这话,耶律璟与萧玉音心里都沉了一下,立刻收拾整齐了,往前殿去见他。 耶律德光素来进宫是不必等着传召的,只需往里通报即可。他进来的快,直入皇后宫中正殿,估摸着这时候耶律璟多半歇息在皇后这里。果然他没有估算错误,这里他才坐下喝了两口热茶,以期压制住翻飞的心绪,辽帝与辽后已经联袂而来,进门瞧见他这副模样,耶律璟心头已经色变,面上竟然还带了丝笑意出来,“朕还当阿弟在封地乐不思蜀了,都将皇兄忘在脑后了!几时从封地回来的?” “天黑了才进上京城,还没回王府去,军情紧急,这才急忙赶到宫里来见皇兄!” 耶律璟眉头都皱了起来,“军情?难道是哪国入侵了?怎的朕这里半点消息也没收到呢?” 耶律德光眸光一闪,向耶律璟行礼:“皇兄有所不知,我那里接到消息,说是齐人利用互市设了圈套,将前往幽州城的齐人一网打尽,就连贤儿也被他们捉了起来!皇兄啊,这次可是齐人要挑起战争,咱们不为别的,总要把贤儿救回来吧?!臣弟自请带兵前往幽州城,求回贤儿,杀齐人一个片甲不留!” 他言之凿凿,萧玉音做母亲的,心里先自慌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辽帝。宫灯之下,耶律璟面色阴冷,从额头往下的疤痕格外可怖,就在一息之间,他忽想到了什么,原本狰狞的眸色又渐渐转为平静,“阿弟一片心意,朕心领了!只前两日贤儿还派人送了信过来,说一切都好,互市不日将开,算着日子正是这几日。咱们等等再看。若是齐人真有意扣住了贤儿,想来他们必会送信过来,勒索一笔赎金!” 耶律德光着急起来,“皇兄竟不顾贤儿的死活了?!齐人突袭我辽国部落,皇兄尚能沉住气不反击,可如今是贤儿落在了齐人手里,那萧恪是什么货色,皇兄难道不知?他手下那帮将士从来不拿辽人的命当一回事,再晚些可就来不及了!若是贤哥儿出了什么意外,皇兄就不难过?!” 他这话入情入理,全然为着耶律璟着想,仿佛旧时与他感情深厚的兄弟又回来了,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霎时耶律璟都快要被他说动了,只不过是一瞬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阿弟待贤儿的心,不比朕少。朕心里十分感动,可此事不宜匆忙做决定,还是再等等消息!” 耶律德光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了下去,棕色的眸子里渐渐酝酿起了黑沉沉的风暴,仿佛是破釜沉舟一般,他忽然跪倒在了耶律璟面前:“皇兄,你若自己不愿意,臣弟宁死也要前往幽州解救贤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亲骨肉落在齐人手里,受尽折磨!” 耶律璟与他手足情深多年,对这个胞弟也算是有所了解,见他不顾一切的态度,更加不愿意贸然发兵,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大,神色更加凝重:“阿弟,你心里记挂着贤儿,为兄与你的心思不差分毫。可越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做决定才越要慎重!你不必再劝我,也不许自己领兵前往,从今日开始,你就留在宫里陪伴王兄罢,咱们等一个月再说!” 他强硬将耶律德光扶了起来,朝着门外喊道:“来人,请了丹东王下去沐浴休息!” 耶律德光原本是十拿九稳前来的,存着“就算耶律璟不答应,他也要‘为了大侄子冲动一回’前往幽州解救人质”的心思,到时候乱起来,两国交恶,谁还会有功夫追究是谁挑起的战争? 上京城外五里之处,他部落的勇士们都严阵以待,兵不卸甲,马不卸鞍,等着他出发的命令! 他猛的起身,瞧着耶律璟的目光里暗藏伤心:“皇兄就不肯信我一回?!比起旁人,皇兄就不能信亲弟弟一回?!” 耶律璟无奈安抚他:“皇兄几时不信你了?你我兄弟这么多年,就算小事上有分歧,可到底是亲兄弟呢。你急贤儿,为兄何尝不急,只眼前情势未明,你若是睡不着,为兄陪着你去睡,让你皇嫂早点回去休息。”他扭头朝着萧玉音使了个眼色,后者忙道:“汗王去陪王爷罢,臣妾不碍的!”说是不碍,那眼神里分明带着求助之意。 耶律德光深知萧玉音对两个儿子极为疼爱,听得长子出事,她恐怕比谁都着急。今晚将耶律璟留在她身边,这位再吹吹枕头风,说不定明儿一大早耶律璟就会改了主意,因此极力催促耶律璟去陪皇后。 也不知道耶律璟是久与兄弟分开,当真想他了还是别的原因,无论耶律德光怎么说,他都执意要去陪弟弟。耶律德光只能与他一同出了皇后宫里,往别的殿阁去了。 兄弟一人也不乘车坐轿,闲庭散步一般走过去,耶律璟仰头去瞧星空,深邃高远,犹如人心,只能瞧见明明灭灭的星光,却不知道那些黑漆漆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皇后宫里,一俟兄弟现并肩离开,萧玉音立刻派人悄悄去传召耶律平。 耶律平被人从被窝里扒出来的时候,还当自己在做梦,听得大半夜皇后相召,套了鞋子外袍就跑。能让他母后半夜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那必定是不小的事情。 萧玉音见到小儿子,便将方才耶律德光所言讲了一遍,耶律平瞬间就要跳起来:“怎么会这样?齐人怎么能言而无信呢?那大哥这会儿岂不是危险了?” 萧玉音扬手就给了小儿子一巴掌,耶律贤摸着脑门还有些糊涂,“母后打我作甚?” “打你这个不长脑子的!在自己宫里都想不明白的事,若真是往齐国去了,恐怕让人卖了你都当那是好人呢!” “难道二叔不是好人?”虽然他固执倔强了些,又极爱打仗,还脾气暴躁,可他们兄弟俩小时候,耶律德光还是很疼爱这俩侄子的。 耶律贤很容易就能扒拉出耶律德光对他们的好。 萧玉音从匣子里拿出一面令牌来,叮嘱儿子:“你二叔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他是想打仗想疯了,万一你阿兄在幽州好好的,他带了一队人马杀将过去,到时候后果会如何?” 耶律平吓的睁大了眼睛:“母后不会吧?那到时候咱们跟大齐又打起来,我想游学,就只能去西夏大食了,不要啊!!!” 萧玉音都快被这不着调的儿子给带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自己的游学计划?!我让你拿着这面令牌悄悄去调一队人马,查一查你二叔是从城外来还是从王府里来。若是从城外来,就带人出城去瞧瞧,他既然前来请命,说不定就带了大队人马,驻扎在城外呢。” 耶律平的神色这才严肃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V章 第三十五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V章 防盗章节 **************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V章 第九十六章 赵则通带人沿着耶律贤回国的路线过去,才过是十几日,就与耶律平相遇了,幸得耶律贤身边那两名护卫在幽州城住的日子已久,忙向耶律贤介绍:“二皇子,那位是齐国的宁远将军,乃是燕王手下得力干将。” 两人上前去一番交谈,确认彼此身份,耶律平见过了兄长的亲笔书信,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到了肚里。又听得赵则通此行是为着往上京城报信,当下派了几个人跟随赵则通所率将士往幽州城去探望耶律贤,他自己带着赵则通回上京城复命。 赵则通是混在耶律平带着的护卫里进了延昌宫的。萧玉音见到长子亲笔所书,又听闻他受了重伤之后,连上京城都不敢回,重新折返幽州城,如今尚在燕王府养伤,顿时悲喜交集——长子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辽帝再听得跟随耶律平前往搜寻长子的武将禀报,他们沿途还遇上了两拨搜寻大皇子的人马,与之发生冲突,抓了活口审问,但对方死不肯承认来历。 耶律璟心里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便存了试探之心。 耶律平回来的第二日,宫里便传出消息,皇后听闻皇长子遭了齐人毒手,尸骨无存,当场昏了过去,宫里御医全都移到了皇后中宫去,为皇后娘娘诊脉。二皇子还绑了齐国宁远将军回来,为兄报仇。 耶律德光听闻,大喜过望。 他身在宫中,被耶律璟紧盯着,不肯放了他出宫去,只道是兄弟俩许久不在一处住着,都快生疏了,让他住在宫里陪陪自己,却也不禁他与宫外通消息。 听说皇后病重,辽帝连早朝也不上了,只守在皇后宫里,耶律德光心里暗暗鄙视一番兄长的儿女情长。 他过去的时候,耶律璟正坐在中宫正殿,一屋子御医皆跪在他脚下,被他轰了出去:“都滚出去外面站着,养你们有什么用?!” “皇兄,我听得贤儿竟遭了齐人毒手?!” 耶律璟颓然朝后跌坐回去,整个人都似被打击到了,以手撑着头,瞧不清他面上神色,但耶律德光几乎能猜测出他此刻内心痛苦,当下上前去握住了耶律璟的手,“皇兄,别再犹豫了,齐人从来阴险狡诈,明里打着修好的旗子,暗底里却下死手害死了贤儿。我大辽与齐国世代为敌,怎么可能在朝夕之间化敌为友?我做叔叔的一定会为贤儿报仇,好让他的灵魂得以安息!皇兄,下旨吧!” “若是贤儿没遭齐人毒手,反被齐人所救呢?” 耶律璟缓缓抬起头来,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伤心,“阿弟,难道就为着不惜一切代价伐齐,你连自己的亲侄儿也容不下,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耶律德光极之震惊之下,与耶律璟的目光相撞,瞬间便从他那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里瞧见了狼狈的自己,再要辩解已经晚了一步,无所遁形,只能哑着嗓子问得一句:“皇兄这是不相信我了?” 耶律璟目光渐臻严厉,霍然从座中立起,“你自己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触及耶律德光略带心虚的目光,心里的痛意止也止不住的蔓延了上来。 曾经,他们是可以把生命交托给对方的亲兄弟! 耶律德光冷静之后终于恼怒了起来,“贤儿没了,皇兄伤心,为弟的也能了解,但是你不能平白无故给我扣大帽子,觉得我是心狠手辣的人,将齐国做的事情全扣到我头上来。皇兄难道就不觉得这会伤了我的心么?” 耶律璟不再与他争执,厉声朝殿外喝道:“押上来!”很快便有宫中守卫押了数十个宫人进来,皆是耶律德光住在宫里这段日子,替他往宫外传过信的。 随后,又有耶律平从草原上抓回来的活口,以及耶律德光驻扎在上京城外的心腹爱将,最后缓步进来的乃是赵则通。 见到这些人,不必再审耶律德光都已经知道了结果。他面目渐渐狰狞,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终于图穷匕见,“你自己非要与汉人眉来眼去,迟迟不肯下决心伐齐,那就由我来替你做决定!部落百姓,我大辽将士的命皇兄既然都不放在眼里,那你亲生儿子的命总能让你放在心上的吧?!” 耶律璟心中一团火愈烧愈旺:“就为了满足你征战的雄心壮志,你就要用亲侄子的血来祭奠你的帅旗?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事已至此,那些被押进中宫殿内的宫人将士嘴里都塞着棉布,只除了作为宾客的赵则通之外,满殿的鸦雀无声,只余兄弟二人互相怒视。 “你根本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贤儿是被齐人害死的就好!他身为大辽皇室子孙,为国尽忠原本就是应当的,用他的命来换我大辽万里河山,统御汉人千秋大业,将来辽史之上,自有他的一席之地!” “你疯了!”耶律璟只觉得眼前的弟弟陌生到令人不寒而栗,满脑子只有开疆辟土,连亲人的死活都可以拿来算计。 “我是疯了!”耶律德光仰天大笑,“你当初与我相约,视线所及的土地,都要变成辽国的土地,我当初跟着你打天下的时候,牢牢记着这句话。可笑你已经没了斗志,我还当你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兄长,还想站在你身后,与你开疆辟土,为我大辽打下万里江山!”笑声戛然而止,他目中忽露出杀意来,“既然你已经早早放弃了,那么这件事情就由我来替你完成吧!”他手中刀光一闪,已经直扑耶律璟。 殿内护卫以及耶律平惊呼一声,再要相救已经来不及了,耶律德光手中的匕首已经深深的扎进了耶律璟的腹部,鲜红滚烫的血沿着刀柄处流了出来,染红了耶律德光的手。 他方才眼里凶悍的精芒已经散去,只余了茫然,眼角有滴泪缓缓落下,身体随着受伤之后的耶律璟齐齐落地,兄弟俩相对而坐,就像曾经相对而坐在广阔的草原上,一起相依为命的岁月。 时光荏苒,岁月无情。 耶律璟对耶律德光毫无防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亲弟弟一刀刺中。他眸中涌上不可置信,低头去瞧,腹部的血奔涌而出,疼痛如约而至,跌落到地上之时,还缓缓露出个苦笑:“阿弟——”就像曾经无数次呼唤过耶律德光一般,带着无可奈何,仿佛在说:别胡闹了! 耶律德光这会儿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从小在他眼里能够撑起整个部落的兄长竟然倒在了自己刀下,这是做梦也不曾想象过的场景,他眼中泪水如疾雨一般,双手沾满了耶律璟身上的鲜血,想拔又不敢拔刀,嘴里喃喃:“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耶律平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撞开,整个人都慌了起来:“父汗……父汗……” 耶律德光这一刀插的极深,一把匕首只露出镶嵌了宝石的刀柄,其余的全部深深没入了耶律璟的腹部。 赵则通见殿内已经乱了套,急忙上前去催促耶律平,“快叫外面的御医进来——”耶律平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扬声朝外面吼了一嗓子:“御医,快进来,父汗受伤了!” 先头被耶律璟轰出去的御医们立刻蜂涌而来,耶律平很快被御医们给挤了过去,几名御医都不敢挪动耶律璟,只能将他平放在地上,准备先想办法止血,再行拔刀。 赵则通拉过木木呆呆的耶律贤,在他耳边提醒:“二皇子,丹东王——” 耶律平平日散漫,可是自耶律贤出事之后,他最近这段日子几乎是紧绷成了一根弦,赵则通的提醒他瞬间就明白了,立刻下令,将耶律德光看管起来。 殿内方才押解犯人的宫中护卫们都亲眼目睹了大汗被刺的一幕,听得二皇子之令,立刻便上前去,将耶律德光捆了起来,押在一旁。 若是是平日,这些人未必敢动丹东王,大家都深知汗王对这个胞弟有多偏疼,但今日他犯下的还是谋刺大罪,国法难容, 倒不再惧怕于他。 好在耶律德光似乎也被自己方才气怒之下的举动给吓着了,并未反抗,任由护卫将他绑了起来。 闻讯而来的萧玉音从寝殿过来的时候,腿脚都在发软,每一步都似踩在虚处,若非有宫女扶着,她早软下去了。进殿之后,瞧见耶律璟腹部的伤,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 耶律璟被刺的那个晚上,远在幽州的耶律贤从睡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跳的异常快。 他心中焦躁,只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梦中延昌宫里最大的宫殿着了火,殿内四角立着的柱子有一根倒了下来,眼睁睁瞧着,砸中了他,他却无能为力。 外间值守的丫环听得响动,进来点了灯烛,小声问他:“殿下可要喝口水,或者起夜?” 耶律璟缓缓起身,方才的梦境鲜明的就好似他自己就站在着火的宫殿里,就连那绵延的火势灼伤了皮肤的焦痛都那么的真实。“拧个帕子来,出汗了。” 丫环掀起帐子,这才发现他一头一脸的汗,忙去外间灶上温着的壶里倒了热水来,拧了帕子轻后轻脚替他擦汗,又倒了热茶来给他喝。 次日,耶律璟就向燕王请求,派一队侍卫护卫他回上京,一刻也不想在幽州城多呆了。 燕王见他眼底青色极重,倒好似夜里没睡好,还安慰他:“你等伤好之后,小王再派人护送殿下回去,路途遥远,万一路上伤口裂了怎么办?” 耶律贤心事重重,竟是坐立难安,“我总觉得,上京城里出事了。还请三皇子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派个得力的人送小王回去,贤感激不尽!”他说着竟然还朝燕王郑重起身行礼。 赵则通没回来,夏景行就被委派了送耶律贤回辽国。 夏芍药替他收拾行装的时候还不无担忧:“赵六哥去了辽国,本来耶律贤在幽州,两方都有忌惮。夫君此次送了他回去,咱们可就有两个人在辽国上京了。不是我小心眼,你此去一定小心为要。辽国乱的连他们的大皇子都会被人截杀,你可是齐国将军,还不得借机拿你开刀啊?!” 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如果没有耶律贤被截杀之事,辽国内部暂时的平静还能掩盖得住底下的汹涌暗波,但有了耶律贤受伤之事,辽国的局势便不甚明朗了。 燕王委派夏景行护送耶律贤回上京,实是因为幽州城内的守将,也唯有赵则通与夏景行深入过辽国上京以及漠北草原,对那里的地域比较熟悉,再派个不知山形地貌的将军过去,恐怕回来的路上就先迷了路,万一有个意外状况,连自救都做不到。 夏景行见她忧心忡忡的小脸,还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你担心什么?b辽国大皇子在我手里呢,等我护送了他回上京,将来他若继位了,我也算有从龙之功了!”被夏芍药在脑门上拍了一爪子,“他又不是咱们大齐国的皇子,就算有从龙之功,你也得不着封赏,趁早歇歇罢。若是燕王殿下继位,你这从龙之功倒是跑不了!” 夏景行骇笑:“你想的倒远,恐怕燕王殿下都没这么想过。京里斗的你死我活,他离京可不就是为了躲避那些纷争的嘛,让他自己再凑上去折腾,恐怕比较难。”他惆怅一叹,“反正皇家的斗争就没有轻松的。”大齐如此,辽国亦然。 次日,夏芍药送了夏景行离开,一直将他送出了城外,耶律贤半靠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远处那依依不舍的小夫妻俩,总算等到夫妻话别,夏景行跳上战马,夏芍药挥手,他才放下了帘子。 夏景行一走,此次换了何娉婷来安慰夏芍药,她抱着大胖小子往夏家来串门,还叹气:“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夫君往长安去了,夏姐夫又往上京城去了,这一南一北隔的倒远。燕王殿下手底下难道就没人了,怎么只挑了咱们两家的男人出门啊?” 夏芍药可不敢告诉她赵则通实则也去了上京城,两人的丈夫这次还是往一处去了,只能托腮发愁:“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别等回来外面已经下起雪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倒好让丫环们给他裁棉衣做棉靴了。”总要找事情做,才能分散注意力。 两个人针线都不行,身边的丫环倒都是心灵手巧的。夏芍药指挥了丫环们去库里搬料子,铺开了比对,床上桌上罗汉床上,到处都是铺开的料子,满室锦绣,荣哥儿正是爱瞧鲜艳颜色的时候,只瞧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小脑袋扭来扭去的到处去瞅,还摇着小胖手儿,嘴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夏芍药将他抱了过来,放在一匹宫锦之上,小家伙忽的咧嘴一笑,努力嗯嗯两声,已经熟悉了他表情的何娉婷暗道一声不好,才要伸手去抱,他已经往那匹摊开的宫锦之上热热浇了一泡童子尿。 何娉婷:“……” 夏芍药也傻了:“你……教他的罢?”哪有这么恰到时机的? 旁边侍候的丫环们都埋头偷笑,又忙忙上前来要将那匹宫锦给收走,却被夏芍药拦住了,“既然这匹宫锦被荣哥儿给浇了一泡尿,那就拿来给赵六哥裁个袍子过年穿。” 何娉婷顿时乐了,“夏姐姐你不会是想让我陪一匹宫锦给你吧?” 夏芍药想一下,“你说的有道理,回头记得欠我一匹宫锦啊,可不能白送。”说着自己也笑了,满腔愁绪倒是消去了不少。 正在此时,夏南天带着小平安从外面回来,小家伙直闯了进来,小脸蛋脏兮兮的,身上小袄子上都有好几处刮花了,又是土又是泥。 “这是……跟人打架了?”夏芍药真没想到儿子出门一趟,竟然会弄成个泥猴回来。 夏南天抬脚进来,颇感无奈:“我在茶楼坐着,他跟燕王世子在园子里玩,听说是跟一帮小家伙们去爬树了。园子里不是有一颗枣树吗?低一点的地方都被来往的客人随手摘了去,高处的倒是红艳艳的,他们一帮小家伙倒去摘高处的,他爬的不高,跌下来亏得有保兴垫着,还没摔疼。你是没见燕王世子,平时瞧着小大人一般,今儿也弄的脏兮兮的,也不知道燕王妃瞧见了,以后还会不会让他来园子里玩了……” 小平安全然不怕夏南天,瞧见夏芍药的冷脸都有几分害怕,小步蹭了过去,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一个红艳艳的枣子来,塞到了她手里,声音软软糯糯:“娘亲,吃枣,我给你摘的!”带着小小的不安与得意。 夏芍药的脸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拿手指在他的大脑袋上点了点,“小坏蛋,别想拿枣子来哄娘亲。枣树那么高,你想吃了让保兴哥哥拿杆子打下来就是了,爬上去摔着了可怎么得了?”见他眼里迅速聚集起了泪水,声音更软了,“有没有哪里摔疼了,给娘瞧瞧?”一面去瞧他脸上手上身上,一面又禁不住退步:“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为着爬树掉眼泪,说出去可丢人了!等你再大一点,有人看着再爬树,娘也不拦着你,只小心不能摔下来,从高处摔下来可会摔成傻子的!” 小平安一下破涕为笑:“我才不会摔成傻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V章 第三十三章 才育完了花苗,老天浇了春雨下来,芍药苗枝舒叶展,一日日葳蕤起来了,离着结花苞也还要再等些时日,夏芍药便闲了下来。 对面的何家花铺子里倒往外贴了招贴,要招点心师傅。夏家铺子里从掌柜到伙计都嘀咕:“不是说开的是花铺子么?怎的这会子倒招□□心师傅来了?” 何家大姑娘,别是脑子坏了吧? 掌柜的将这消息传到夏芍药耳里,她握着新在书铺子里淘来的《画鉴》低笑一声,叮嘱掌柜的:“瞧着她家哪天招到了点心师傅,我也好去蹭口吃的。” 这位何大姑娘瞧着是个莽人,倒也是粗中有细的,有意思。 上次白瞧了一回热闹,回来还笑了大半日,想到何大郎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就觉得解恨。夏景行追问了两回,她也只将何家的事情略提了提。他到底是男人,对旁人家事不大理会,只叹一回:“没想到这位何老爷倒跟吴老爷一般舍得。” 夏芍药正色:“明明是吴老爷更舍得。那吴家六姑娘从小不受宠,只不过容貌生的好,舍出去也不心疼。何家的双胞胎姐妹可是很得吴老爷欢心的。” 这一点瞧瞧她们身上的穿戴,以及面对着何大郎兄妹俩的气势即可瞧得出来。 普通的外室子在没进祖宅之前,到了嫡长兄嫡长姐面前还不得陪着小心,她们俩倒好,纯粹是跑去撩拨何家兄妹的。 夏景行摸摸她的脑袋,不欲与她争执这个问题,“是是是,娘子说的很是!”在他看来,不过一丘之貉,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夏芍药神来一笔,盯着他的眼睛问:“夫君将来做了父亲,是不是也舍得拿闺女去换富贵?” 夏景行:“……” 他也回望了过去,小丫头神色认真,可见是对这个问题真心在意。有心想说:你连生孩子都没搞懂,还想着十几年后的事情?可对着这么天真的眸子,还真是……不好意思敷衍。 “等我做了父亲,我只尽力向爹爹学习罢了!到时候还望娘子不要嫌弃我不如爹爹做的好!” 这话大大讨了夏芍药的欢心,在她的心里,这世上就没有父亲比得上夏南天的,夏景行这话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当下笑眯了眼睛,还主动拉着夏景行的手摇了摇,状甚亲昵。 夏景行:这愁人的丫头哟! 她的《画鉴》才看了一半儿,思萱堂的东次间里渐渐添了许多东西。各色的熟宣足足摆了好几刀,厚的有冰雪宣,薄的有蝉翼笺,还有做画的扁丝绢;案上黑漆描金雕花笔里插的满满当当,叶筋笔,大红毛、小红毛、染色的大白云、中白云、小白云……各种动物的毛制成的软豪笔硬豪笔兼豪笔,陆续买了回来一气摆开三个笔筒都装不下了。 等到她再往铺子里去,回来时开始往家搬颜料,夏景行都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还问素娥:“你家姑娘往家囤这些东西是做什么?”若说学画……这东西也太多了些,得使到猴年马月去啊? 素娥甚是忧伤:“姑娘大概又想学作画了吧。”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只请来教她作画的先生觉得她没有天赋,教一段日子便甩手不干了。 “怎么娘子很喜欢画画吗?” 素娥十分头疼,姑娘学了好几回画,总要糟蹋许多好东西,那可都是银子买来的,偏没什么成效,自己还不死心。照她说,姑娘也是有一股子痴气的。 等到改天夏景行午睡起来,看到案上摆着张夏芍药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边鸾的《牡丹图》赝品临摹,自己在跟毛笔颜料宣纸大战,宣纸上倒有个花朵的形状,只花瓣颜色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夏芍药不仅在宣纸上做画,就连身上系着的月白色裙子也似被她拿来当画布一般,染了好几种颜色,偏本人还乐呵呵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见夏景行进来,还招呼他:“夫君快来看,我画的牡丹。” 他这才算是大开了眼界。 前唐的边鸾尤善工笔花鸟。《画鉴》一书评价边鸾的画时说:“唐人花鸟,边鸾最为驰誉,大抵精于设色,秾艳如生;其他画者虽多,互有得失。”后人有云:“边鸾花草昆虫,花若迎风袅娜作态,虫疑吸露飞舞翩然,草之偃亚风动,逼似天成。虽对雪展图,以身若坐春和园圃。”虽未绝后,却是空前。 边鸾之前,花鸟画多是花纹图案形式,但自边鸾始,却是以写实手法描写花鸟的动态与生机,也算是开创了工笔花鸟新画法的宗师。他的画作存世的有三十多件,最出名的却是《牡丹图》。便是眼前夏芍药临摹的这件。 她还献宝一样将自己淘来的这幅《牡丹图》捧给夏景行瞧:“那书画铺子里的掌柜说,这幅虽不及边鸾亲手所画,可却是临摹的足有他六七分笔力,也实为难得了。我花了二百两银子呢!” 夏景行头疼的看着这败家孩子,他现在充分明白了夏南天曾说过的,“芍药这孩子是个手头散漫的,别瞧着她也能打理起家里的生意,但花起来也是不含糊的,你且盯着些。” 当时他还不解,只觉得自家娘子善解人意娇俏可爱,又吃苦耐劳(在庄上也想抢着下田分株育苗,若非被他与平叔拦着,肯定被她得手),孝顺老父,花起银子来散漫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的。 譬如她往护国寺添香油钱,那也是因着老父病重,六神无主之故。 等看到她真正痴气发作,花起银子来,夏景行才明白夏南天这话可真不算虚妄。 “两……百两?” 夏芍药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欢快的应和:“对啊对啊!是不是很便宜?!我跟老板讲价都讲了一盏茶的功夫,讲的口干舌燥,才压了两百两下来!” 夏景行由此更见识了洛阳城里书画铺子里这些黑心的奸商。 他二话不说,将这幅赝品放回案上去,铺开一张新的熟宣来,一言不发便开始临摹,夏芍药顿时双目放光盯着他运笔,大是佩服自己当初有先见之明,随手就捡回来个宝。 一刻钟以后,她便屏息静气,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再过一刻钟,眼珠子都粘在了夏景行身上,目光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都要拔不下来了,只觉他骨节分明,狼豪在他手里宛若活了一般,笔下的牡丹花迎风而立…… 一个时辰之后,夏芍药看着夏景行的目光简直是仰望的姿态,双目迸射着夺人的光彩,激动的都要语无伦次了:“两……千两!”商人的本性暴露无疑,瞬间就给夏景行临摹的这幅牡丹图作了价! 夏景行啼笑皆非。 他手里提着蘸了颜料的画笔还未放进笔洗里,她已经移开纸镇,将画拿了起来恨不得抱在怀里,似乎生怕别人抢了一般,小声嘀咕:“我今儿一定要将这画拿去给书画铺子里的掌柜瞧,瞎了眼的让他坑我两百两。”再回头去瞧自己两百两淘回来的画,简直一文不值! 果然下午待得画干了,她便亲自卷好了放在匣子里,连丫环都不让粘手,只让秋碧将两百两买的那幅画卷了,拉着夏景行往街上去了。 夏景行见她这趾高气昂的样子,暗觉好笑。到底年纪还小,好胜心重,这就打上门去了。 其实凭心而论,她淘的这幅临摹边鸾的《牡丹图》也算勉强,只值不了两百两而已。但那画者的水平,比之夏芍药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笔者显然也是学过好几年画的。 书画斋的老板见得夏芍药来,还当她又想淘什么书画,立时便喜孜孜迎了上来,夏芍药也不横眉怒目的,倒又换上了她谈生意的那副模样,笑意盈盈道:“老板,我今儿从别处得了一副《牡丹图》,不如老板帮我掌掌眼,看看能值多少银子。” 那老板将他们夫妇二人请进了后堂里,有小伙计奉了茶水来,又退了出去。夏芍药这才小心翼翼打开匣子,将夏景行的画拿了出来,铺开在了桌上。 “这……姑娘这是从哪淘来的?” 夏芍药眨眨眼睛,狡黠一笑:“还不是街尾那家书斋,叫什么香来着?” “翰墨香?” “对对对就那家。”天知道她只是路过的时候随意瞄过一眼,似乎那家的生意还不错,只里面进进出出的少年学子比较多,她尚未进去过而已。 那老板容色一变,又打叠起笑脸来,“姑娘不知道,他家惯会坑人的。这幅画倒也不错,大约能值个三十两吧!” 书画斋与翰墨香打擂台多少年,举凡经史子集,野史话本子,香艳册子春宫画儿,这些都只寻常,两家的货也差不多。只有一样,洛阳城里学子多,便有那书画功底好的,家境寻常些或更贫寒的,便在书画铺子里寄卖些字画儿补贴家用。 所不同的,便是这些人的字画。 原本未出名的学子寄卖的字画也不算什么,店家图些微利,学子赚些衣食钱。只这天下学子十年寒窗,不意两年前殿试,翰墨香里寄卖字画的谢晁之高中状元,一朝成名天下知,翰墨香立时便将这位新科状元郎寄卖的字画给挂了起来,引的未曾高中的学子们纷纷往翰墨香跑。 一时之间,翰墨香生意大涨。 明年又到了三年一回的科考之期,书画斋的老板提着一颗心,到处搜罗学子的字画,就盼着也能似翰墨香风光一回。 故见到夏芍药手里这幅画,顿时如获至宝,又怕夏芍药瞧出来,将这画贬一回,压一压价,“这画倒也勉强能看,只姑娘花了多少两银子?” 夏芍药伸出嫩生生一根春笋般的手指,那掌柜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 “不是。”她摇摇头,一脸笑意:“一两银子啦。” 书画斋的掌柜顿时喜笑颜开:“我就说嘛,哪能这么黑呢。这幅画儿也就值个一两银子。姑娘若是看完了不大喜欢,不如就卖给了我,我出五两,姑娘也不亏本。” “五两买给你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掌柜的觉得你先时买给我的那幅画比之这幅又如何呢?” 掌柜的傻了眼。 夏芍药招手,秋碧便将自己怀里抱着的画儿展开了,铺在夏景行画儿旁边,顿时高下立见。纵秋碧这等不曾学画的丫头也能瞧得出来,“这幅画儿牡丹倒好似真开了一般,都能闻见香气儿了。” 夏景行唇角微翘,极力忍着笑意,且看自家小娘子如何整治这掌柜的。 夏芍药也不跟他废话,只吩咐秋碧:“将这两幅画都摆到外面厅里去,让选书的小相公们来瞧一瞧,评个高下。” 掌柜的就跟吞了苍蝇一般,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秋碧应了一声,便要收拾这两幅画一齐摆出去,掌柜的待要拦,夏芍药便道:“这两幅画都是我的,又不是抢了掌柜的画未给钱,你何必要拦着我呢。你若不让我摆在厅里,我便摆在你家铺子门前,让过往的学子们都瞧瞧。”又支使保兴:“跟秋碧拿五百大钱,去外面买个书案来,就摆在书画斋的对街,将这两幅画都摆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一两银子跟两百两银子买的画儿的差别。” 保兴是个老实头,拿主子的话当圣旨,得了令便立时要去买桌案,直急的掌柜跳脚,扯了他的胳膊不让走,“小哥且等等。”好声好气来求夏芍药。 “姑奶奶小的错了还不成嘛!实不相瞒,我这画儿收的时候就只花了六百大钱,你把画退给我,我退银子给你还不成吗?”掌柜的额头的汗都要出来了,跟在夏芍药身后就只差下跪了。 他家生意如今本来就不如翰墨香,要是今日这两张画儿摆出去,不必别人说,有眼睛的往后都只会寻着翰墨香过去,而不会往他家铺子里来。 夏芍药来买画之前,已经在这里买了许多宣纸笔以及颜料了,掌柜的本来就拿她当肥羊宰,反正看她的穿戴家境也是极好的,这类人从来都是不知柴米贵贱,人间愁苦的。 没想到终日打雁,却教雁啄了眼。 他垂头丧气退了夏芍药二百两银子,收回了自己那幅画,又厚着脸皮追在夏芍药身后,想要夏景行的那幅画儿。 “姑娘可是说好了,要将这幅画卖给我的。” 夏芍药疑惑转头,“有吗?我记得我说过不是不可以,意思就是我还得考虑考虑。等我考虑好了再答复你吧。” 掌柜:“……” 夏景行肚子都要笑破了。 等到送了这夫妻俩出去,掌柜的垂头丧气,将来收拾茶盏的伙计一顿破口大骂,又吩咐他:“这几日你去翰墨香打探着些,看看给他们家供画的都是哪些书生?特别是……”方才那幅画是谁画的来着? 他想了半晌,才想起来,那幅画压根没有落款。 只因为画的太过逼真,牡丹迎风而立,花枝微颤,蝶舞蜂戏,昆虫身上的肢爪纤毫毕现,他看的时候完全沉浸在了这画作的神韵之下,竟然忘记了看落款。 真是失策! “反正,就是翰墨香里画的最好的书生,你给我想办法探了来。” 小伙计接了这么个任务,头都大了。不知名姓,谁知道谁画的最好? 待出了后堂进了前厅,便见方才陪着那姑娘一起来的男子又折返了,他正要回头告诉掌柜的,却见那男子跟另外一名伙计耳语了两句,那伙计心领神会,带了他往最角落里去了,那里放着个四角包铜的樟木箱子,打开来在里面略翻了翻,拿了两本书往袖子里一掖,会了钞就出去了。 小伙计整日里什么人不见,不过是个□□宫册子的年轻人,身边跟着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听得娘子夫君的叫,想来成过亲的,不过闺中添个趣儿,也算不得什么。摇摇头,径往翰墨香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V章 防盗章节,明天开始大肥章!!! ***************************************** 寒取听到自家闺女做下这等丑事来,提着鞭子便要将她打死在屋里,多亏得夏南星死命拦着,“你就算现在打死了她,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寻上那混帐家门,一床大被遮羞了事。 俩儿媳妇跟儿子都挤了进来,挨挨挤挤顿时将寒向蓝的屋子挤的满满当当。寒取脸上更挂不住了,一脚踢翻了妆台前的竹制坐墩,“都是你平日娇惯的她不知天高地厚,礼仪廉耻!”挥手又将妆台上的木制漆绘妆匣给打翻在地,顿时叮叮当当一匣子首饰全掉到了地上,打头掉出来的一支金错玉簪子落了地,那上面打磨的薄薄花瓣的玉片儿便碎了,寒向蓝顿时心疼的叫一声,夏南星才发现,这只玉簪子她竟然从来未曾见过的。 “这是哪里来的?”女儿也不护了,她自行蹲下去看寒向蓝的妆匣。这一看不要紧,捡出四五个从未见过的钗环簪子来,俱都价值不菲。 孙氏心里大松一口气,见得这些首饰她心里便猜测,寒向蓝攀上的人家恐怕不低,出手这样大方,肚里又有了孩子,万一落了地就是个儿子,那这门亲事可就真做成了,且管她是妻还是妾,还是通房丫头,寒家可就跟这样人家攀上关系了。 只夏南星没想到自家闺女不但珠胎暗结,竟然还收了男人许多首饰来,连哭边骂,这次不用寒取再问,她劈头盖脸将女儿骂了一通,上手只管没头没脑在她肩上背上去拍打。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早先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女儿是被人骗了,或者她自己不情愿,后来被破了身子便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又或者是直接被人用了强,可是看到这些首饰,便知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她以前觉得寒向蓝从娘家侄女那里占便宜来,总觉得有种补偿自己的心理,自己家境比不得兄长,兄长侄女便贴补些又有什么关系? 这会儿却深恨闺女一向伸手跟娘家侄女讨要习惯了,见到好的首饰衣衫再走不动道儿,就想着占为已有,最终在这上头跌了根头。 寒向蓝只垂头护住了面目肚子,由得夏南星撕扯打骂,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却不防袖子里又掉出一块鸳鸯白玉佩来,也不是自家之物,夏南星差点要疯。 那人是谁,到底是问出来了。 寒取亲自去外面打听,却原来是华阳长公主府上的孙男,其父乃是华阳长公主次子秦瑱,现任着户部侍郎,身上又有个轻骑都尉的爵位,此次随驾,府里如今还留着秦家的二公子,因是随侍父亲,到得洛阳城生了病,这才独自留了下来。 夏南星哭的一塌糊涂,“哥哥,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阿蓝肚里这块肉总不能放着不管!” 夏南天听得对方门第这样高,脱力一般坐到了黄花梨卷草纹玫瑰椅上,“这样高的门第,我如何能帮得上忙?” 夏南星还只不起来,膝行两步跪在他面前失声大哭:“哥哥,你若不帮忙,阿蓝可怎么办呢?夫君说要将阿蓝打死,她再做错了事儿,可还是我的女儿啊!哥哥你也是有女儿的,若是芍药犯了错,难道你也会坐视不理,或者将她打死?” 夏芍药最近怀孕,没人招惹还见天的找茬,肚里拱着火浑身不舒服,听得夏南星这句话,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你闺女做出丢人事来,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有你这么求人的吗?”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样子,何必牵三挂四? 夏南星在兄长侄女面前向来肆无忌惮惯了的,此刻被侄女揪住了错处,唯有掩面帕子大哭,“我苦命的蓝儿……” 夏芍药冷哼一声,到底又回了一句:”你家阿蓝原本不苦,这苦果子可是自己酿的!“转头便游说夏南天:”爹爹,能做得出来骗——奸良家女子的高门弟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又进不得秦家门,难道还跑去跟人说理去?这事儿谁做的就让她自己去解决,也许人家瞧在她肚里孩子面上,能纳了她,至于让秦家上门求娶,想也不可能!” 做母亲的,哪个不盼着女儿穿了嫁衣被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进夫家门去? 夏南星听得夏芍药这句话,心里那点子希望的火苗子扑忽便灭了,朝后跌坐在地,泪湿衣襟:“哥哥真的就袖手不管,要看着你外甥女儿给人做小不成?” 夏南天在生意场上混了多少年,就算是跟官家打交道,那也是弯着腰陪着笑脸提着真金白银套来的一点香火情,方便夏家在洛阳城做生意,真要论起来,他一介商人,门户就低,哪里有那个面子跑到秦府上门去讨公道。 又不是当街强抢民女,倒好上官府去告一状,成与不成至少也算抗争过了。 可寒向蓝这纯属自己上钩,与人无尤。 就算如今夏芍药夫妇替燕王打理着洛阳城的产业,可也没有那等金面能左右得了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孙男的婚事。请得燕王来也不成,何况燕王远在幽州,这步棋是拿来保命的,还是闺女跟他和盘托出,关键时刻能在晋王面前保住夏家一门,可也没有为着亲戚间的小事就开口的道理。 龙子孙凤是那么好被升斗小民使唤的? 夏南天肚里几番念头滚动,最后终于还是狠心道:“这事儿原本就算是那姓秦的有歪心思,阿蓝守得门户,不为所动,也没什么事儿。可……如今这么个局面,阿蓝还想着等秦府提亲来娶,早点让她打消这个念头,那不是咱们能攀得起的门第。若是她还想跟人做正头夫妻,那就悄悄使了银子把这胎打了,到时候我赔送她厚厚的嫁妆,找个小门小户的嫁了,看在嫁妆份上,又有我这当舅舅的看着,想来没人能为难得了她。让她以后好好的日子。“他略顿一顿,又道:”若是她还痴心妄想要进秦府,那就你们自己出面,去秦家门上问问看,他们预备怎么办。这等高门,我是插不进手的,上门去也会被打出来。“ 夏南星原还想着,只要兄长出面,寒向蓝说不得也能得一门好姻缘,听到对方门户之高,她总觉得兄长是有办法的。比如……瞧着寒向蓝肚里孩子面上,给她准备一份极厚的嫁妆,足可让高门中人也不致小瞧的妆奁,还愁女儿进不了秦府 这会儿万般希望都落了空,顿时口不择言了起来:“哥哥是瞧着自己闺女嫁的不好,阿蓝能得着好姻缘,便也不肯搭把手?非要让芍药把阿蓝踩到泥地里去?” 夏南天心里也起了火:他家闺女的姻缘哪里不好了?倒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踩?就算是亲妹妹也忍不得! 他正欲开口训斥夏南星几句,夏芍药已是再忍不住,立时喊了起来:“来人,将姑太太丢出大门外去,以后也别放寒家的任何一个人进门!这等不识好人心的,你家若有本事攀得高门,何须求到我家门上来?休得拿兄妹之情来要挟爹爹,他在床上躺得大半年,姑太太何时记挂着兄妹之情了?”竟是连姑姑也不叫了。 静心斋的婆子立时进来了四个,上前来便要扯夏南星,夏南星去推这些婆子,直喊,“哥哥你就要睁眼看着侄女将我丢出娘家门去吗?” 夏南天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夏南星啊,见得自己家闺女气的狠了,小脸儿都变了色,知道这是惹的她记起了前尘旧恨,自己病时这孩子便对姑姑寒了心,此后夏南星一再挑衅滋事,新仇加上了旧恨,还要血口喷人,如何不气? “乖女儿,别气别气,你说什么爹爹都依你,以后咱们家与寒家再不来往,她过她的咱过咱的,你千万别生气,小心肚里孩子!”竟是不再搭理正与婆子推来搡去的夏南星。 夏南星听得最后一句,目光嗖就往夏芍药肚子上瞄了过去,心里的恨意顿时翻江倒海,感情夏芍药肚里揣了个孩子,这就跟宝贝一般,连几句不中听的话也不得入耳了? 她家阿蓝呢,怀着身子还被爹娘又骂又打,缩在床上直哭…… 夏南星想到自家闺女的委屈,一门思心便想着要为闺女铺个光明大道出来,哪里还管旁人死活,夏芍药是否被她给气出了问题。静心斋的婆子还要将她拉出去,她推开了这些人,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朝着夏南天父女脚下吐得一口唾沫,面上有一种奇异的绝决:“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得,往后我家阿蓝过的好了,可别求上门来!”竟是扭身向着房门外而去,腰背挺的笔直,倒好似此刻寒向蓝就已经坐上了秦府少奶奶的位子。 夏南天父女俩都气的好似平白吞了只苍蝇一般,再好的涵养这会儿也是一肚子火气,夏芍药哪里还坐得住啊,站在静心斋正堂里就召了府里众仆来训话,以后但凡寒家来人,通通打出去! ***************************************** 夏南星出了娘家门,门上小厮便“嘭”的一声将侧门给阖上了,她顿觉人生凄凉,连娘家也靠不住了。一个人在路上行得许多时候,才回到家里。 寒向蓝还巴巴等着舅家出头助她成就这门姻缘,再有舅舅出手大方,到时候她的嫁妆也好看。 捱过了父母的打骂,这事儿就算做定了! 寒取听得夏南星去娘家走一遭的结果,心里也是纠结万分。一方面是夏南天能够出手给寒向蓝贴补的厚厚嫁妆,一方面又是凭着寒向蓝肚里这块肉攀上的秦家高门,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两个儿子的前程,到最后还是秦家高门的诱惑占了上风。 他一拍桌子就定了下来,“明儿我带着大郎跟二郎拿着玉佩去秦府,问问看那边预备怎么办?” 事到如今,夏南天这条路走不通,便只有自己亲自上了。 当晚刘氏抱着儿子跟寒向茂唠叨:”你明儿去了秦府,可千万拦着爹爹些,别让他生气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咱们哪里惹得起官家。若是实在不行……只要秦府里肯接了小姑过去就行,好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孙氏心里却又是另一番算盘,比之刘氏想的更多,“事到如今,小姑肚里已经有了孩子,无论做妻做妾,总归是要进秦府的。咱们家若是太过强硬,小姑进了秦府日子也不好过。夫君也别得罪秦家公子太狠,不然小姑嫁进去了有得罪受。”送了小姑子进去,自家算是跟华阳长公主府攀上关系了,娘家岂不也能跟着沾些光? 寒向荣这会儿怨恨妹子也无用,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光采,若是真跟秦府公子谈崩了,官家两张口,反咬了妹子勾搭高门公子,那寒向蓝也就不必立足于人前了,只消几句风言风雨就没了活路。 “我晓得,等去了视情况而定。” 寒取这晚倚在床上,看着夏南星将他的衣裳拉出来挑拣体面些的,也好去了秦府不怯场。他心里还懊恼着,只觉得抹不开面子。 “大舅兄就真的不愿意替咱们往秦府跑一趟?他官面上总熟些的!”好歹到时候不用他自己亲上门去丢脸。 “哥哥跟芍药听得这话,将我赶了出来,说是以后都不来往了!” 寒取听得这话顿时冷笑一声:“舅兄也真是的,他自己家闺女招了个浪荡子上门就不算什么,咱们家女儿出了这事,倒觉得丢人了?” 他哪里知道,夏南星这是掐头去尾,将自己说的那些难听话给统统选择性无视了。 第二日吃完了早饭,寒家父子仨都收拾的齐齐整整,穿了大节下见客的衣裳,拿着鸳鸯玉佩往秦府里去了。 ********************************************* 秦府里门房小厮见得这父子仨,听得说是找府上公子,便伸手去推:“去去去!我家公子也是谁想见就见的?”昨儿府上叫花酒,公子还叫了新近在洛阳城里结识的一帮官家公子闹腾到了半夜才睡下,这时候定然还没起床。 寒取没办法,只好将那鸳鸯玉佩拿了出来,递给了那守门的小厮:“劳烦小哥将这玉佩转呈你家公子。”还从怀里摸出一把大钱来塞了给那小厮。 那小厮哪里瞧得上这一把大钱,只这玉佩却不能轻忽,这才让他们父子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往里通传去了。 秦少宗的长随刘保见了这玉佩摇头,“公子也真是的,说了这良家女子不能沾,欢场里多少女娘等着他去,却非要招惹良家女子,还说什么大鱼大肉吃腻味了,换个清粥小菜清清口。现在可好,麻烦上门了。” 这洛阳里倒是谁都得给秦少宗几分薄面,可他这般风流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疼。 刘保派了人将寒家父子引到了偏厅,自己在秦少宗房门口候着,一直到日上三竿,他这不靠谱的主子才醒过来,自有丫环鱼贯而入,服侍他穿衣洗漱用饭。 等这一通折腾下来,寒家父子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各灌了一肚子茶水。 刘保将玉佩拿了进去,交到秦少宗手里,他随便瞄一眼,早忘了这玉佩是送给寒向蓝的,还兴致勃勃问他:“这是哪个姐儿想我了?”大清早就使了人来约他。 也不能怪秦少宗记性不好,他旧年曾得着一块下面人献上来的玉石,最大的雕了个寿比南山的仙翁寿桃献给了祖母华阳大长公主,余下的边角料子全雕了各种玉佩,有鸳鸯的,有双燕的,有雁纹佩,鱼形佩,兔形佩……就没有重样儿的,通通拿来做订情信物。 一年功夫他这玉佩就送出去了一多半儿,光来洛阳就送出去了六七块,哪里还记得哪个纹的谁了送呢。 刘保提醒他:“清粥小菜……” 秦少宗还奇怪:“她来了不是一向都到我房里来的吗?怎的今日倒害起羞来?” 刘保抚额:“主子,这次是三个男人来了,瞧着竟似她父兄。想是事发了,这才寻上门来。“ ”你是办事办老了的,这等事情还报跟前来?给几两银子打发了不就完了?“秦少宗只觉扫兴,一大早的还当佳人有约,却原来是佳人她爹! 不过玩了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他现在也觉得那女子痴缠的紧,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性子,才上手也只贪鲜,尝过几回便觉得味道还不及楼子里的姐儿好。那些姐儿甚个事体做不出来的,只有他提起来的,再没有放不开的。小门小户的女子缩手缩脚再放不开。 刘保未先将寒家父子驱逐出去,也是因着不知道秦少宗是否玩腻味了。这会儿听得他这话。便知道他这是厌了想要丢开手了。正欲去帐房支银子打发人走,秦少宗却又喊住了他:”等等,反正我也闲的无聊,索性去瞧瞧这家子要多少银子?“就当是看猴儿戏逗趣一般。 刘保摇摇头,心道寒姑娘眼皮子浅,这次可遇上魔星了。 他头前引路,将秦少宗引到了偏厅去。 寒家父子枯坐着等了许久,皆是心内忐忑。 寒取来时还想摆着岳父的款儿,肚里一腔怒气,总要给自家闺女讨个公道,也好以后进了秦家门别教人看轻了去,哪知道从站在秦家大门面前,心里便先自添了怯意,及止进得院子,倒被这官家堂皇气象给镇住,连腰都不知不觉弯了下去,双肩垮缩着,再被晾在厅里一个多时辰,见到秦少宗出来,哪里还说得出一句硬话来。 ”贤……贤婿……“ 他这称呼才出口,秦少宗眉头便皱了起来,刘保急喝:”我家公子的岳家乃是大理寺卿,你这老头瞎说什么?“ 秦少宗娶妇许氏,乃是大理寺卿之女。他性子跳脱,华阳大长公主便想着大理寺卿家的闺女端庄稳重,娶进门来也好让这孙子知些事,哪知道许氏自嫁进门,劝说过几回,秦少宗被说的头疼,不愿意再听媳妇苦劝,竟然愈加的放浪形骸。 寒取顿时双目瞪的溜圆,从紫檀螭纹圈椅上起身,急惶惶道:”那我家阿蓝怎么办?她肚里可是怀了公子的骨肉!“虽然一早就想过秦家大门不好进,做正室或有难度,可都不及眼前被刘保揭晓答案来的真实。 ——原来这秦公子竟然是有家室的人! 秦少宗在外一向胡闹惯了的,只都在妓-馆行院,那些女子既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便早早想了法子避孕,只寒向蓝是糊里糊涂被他哄上床的,不知不觉间就坐下胎来,哪里知个中蹊跷。 且秦少宗房里如今有一个正室三个姨娘,这三个姨娘俱都是许氏为着绊住丈夫的脚,亲自选的人,都不是轻佻之辈,俱不曾生养,只正室生了个姐儿,如今也有四岁了,子嗣着实单薄。 秦少宗一挑眉,没想到姓寒的这丫头倒是好生养,便吩咐刘保:”拿了银子去将人抬了来,要签了卖身契的,就先做通房,待回到长安,交给二奶奶管束就是了。“至于生下孩子来,自有许氏来教养,半点不用他来费心的,更与寒向蓝无关了。 孩子在她肚里,那是秦家的种,落了地便是许氏的孩儿,也只能算寒家丫头有福气,才能怀了他的孩子。 寒家父子听了这话,都傻了眼。 ”我女儿……我不签卖身契的!“寒取不干了,这与设想的不一样。他家闺女就算做不了正室,若是当良妾抬进秦家门,以后也还可以与娘家来往,寒家也算是攀上秦府了。但若是卖身进了秦府,以后就算为秦家公子生了儿子,与娘家又有何关系?! 秦少宗道:“不签卖身契也行,刘保去抓了落子汤来,带几个婆子去寒家,盯着那丫头把打胎药喝下去,留个二十两银子养身子即可。让她以后找个老实的人家嫁了,别见了男人就松裤腰带!”话里已经带了厌烦意味。 寒向荣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直恨不得一拳砸中秦少宗面门,“姓秦的你欺人太甚!”骗了他妹子却还要侮辱人! 寒向茂忙去拦他,做哥哥的胆子比弟弟还小,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拦住了弟弟,“别胡闹!不然让阿蓝怎么办?”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寒向蓝可跟父兄放了狠话,如果不能跟着秦少宗,她就不活了! 要死要活非要跟了姓秦的! 寒向荣自来也不是胆大包天的人,只是一时气愤,才说出了这话,可秦少宗坐在那里连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只冷冷看着寒家三父子,似乎还带着些好笑的意味,看戏看够了才起身道:“我秦家的种可不能流落在外。若是你们想明白了,就签卖身契,将闺女送进府里来。若是想不明白,一碗落子汤下去,什么事情也解决了。”说着拂袖而去。 刘保见寒家父子仨抓瞎了,便苦口婆心的劝:“寒姑娘如今有了身孕,跟着我家二公子也辱没不了他,卖身银子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回头我去帐房支两百两银子来,这数目可够在外面买五六个使唤丫头了,还不是瞧在肚里孩子份上卖身银子才这么厚。若是落了胎,人你们是留下了,可也只能拿着二十两银子调养身子,以后她还嫁不嫁人了?” **************************************************** 寒向蓝听得秦少宗让她入府当通房丫头,还要签卖身契,顿时傻了眼。 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情到浓时,枕边怀里,不知道说了多少蜜语甜言,怎的没多久就通不记得了 她眼睛哭的跟桃儿一般,又知道秦少宗早已娶妻,他竟连个妾位也不给自己,顿时心碎欲裂,通房丫头说出去可不是打了自己的脸?怎么在表姐面前说得响嘴?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能这么对我!爹爹你哄我的,你再去说说,秦郎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寒取去了秦府一趟,窝了满肚子火回来。 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就算是升斗小民,出去也还是要脸的。现在竟为着闺女连脸面也没有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窝了一肚子的气。别说是摆岳父的款儿了,就差让人当乞丐给打发了。 只秦府给了他们三日考虑的期限,三日之后要么要银子,要么落了胎把闺女留家里。 这真是个两难的抉择,偏寒向蓝哭着喊着闹腾,两个嫂子哄着她都没将她劝服。 刘氏心里对小姑子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做了不要脸的事儿,竟然还敢大声的嚷嚷,也不怕别人知道了。若是她失了贞洁,早一头撞死了。 孙氏心里另有想法,只缓缓劝她:“小姑别激动,你肚里孩儿要紧,再挣扎闹下去,伤了孩儿可怎么办?”见她下意识便护住了肚子,知道寒向蓝心里也明白,只有肚里孩子保住了,以后方才能与秦少宗有些关系,若是连孩子也保不住,就连秦府的大门都摸不着。 待刘氏出去了,她便再劝:“通房丫头又如何,妾侍又如何?都是侍候爷们的,只要你将秦二爷的心拢住了,再生个儿子,还怕以后不能升上去做姨娘?” 小姑子若是在秦少宗那里得了宠,岂有不顾着娘家之理? 娘家哥哥出息了,寒向蓝也有几分体面。 寒向蓝原本就没想打掉这胎,只觉得自己做通房委屈而已。又觉得一腔怨气,在给了秦少宗身子之时,他都不曾说过自己已经娶亲,到底也算是骗了她,可她心里眼里都认定了这个人能给她好日子过,才相好没多久就大大方方送了她好几支钗环首饰,都是贵重的东西,她家里根本买不起的,早被这富贵迷了眼,哪里瞧得见这富贵后面的阴霾。 寒家一门七口都为着这事儿纠结犯愁,唯有刘氏生的大哥儿还是个奶娃子,浑不知事,吸饱了奶便睡的香甜。 **************************************** 夏家祖宅里,被夏南星闹腾一番,夏芍药生了回气,夏南天便不肯当日就出发,遣了下人去街上请了孙大夫来把脉,又开了保胎的方子抓了药来吃。等夏景行从醉云居回来,还让他好生劝劝夏芍药,没必要跟夏南星生气。 “她这些年在后宅子里待的越发没了人气,只记得自己得着好,哪管别人死活。只让芍药别生气,咱们不理她家就行。爱咋样就咋样,反正闺女是她自己生的,教不好也是她的责任,出了烂摊子就要来逼着我收拾。” 他这当哥的对妹妹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抚养了还不算,又尽心尽力置办了嫁妆,成亲之后贴补了多少年,自己病了却被妹妹欺上头来,不是不寒心的! 现在倒好,搭把手的次数多了,倒理直气壮的要求起来了,好像寒家一门都他的责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夏景行见岳父真给气的不轻,想来自家媳妇儿恐怕也动了怒,安慰了夏南天几句便往思萱堂去了,才进了门素娥却示意他脚轻些:“姑娘才喝了保胎药睡下了,姑爷别吵着了她。” 孙大夫倒说夏芍药一向身子康健,这次无碍的,驾不住夏南天不放心,才开了保胎药的。 夏芍药睡了一觉醒来,见房里都点起灯了,夏景行就坐在床沿边瞅着她,心情顿时,摇了摇他的手:“夫君是几时回来的?来了怎的不叫醒我?” 夏景行见她睡的脸儿红扑扑的,面上带笑,显见得这股气已经平了下来。夏南天已经将事情始末告诉他了,他与秦少宗也有过几面之缘,却无甚深交。 秦少安是华阳长公主长房的幼孙,在兄弟里排行第七,而秦少宗是二房长子,自来荒唐惯了的。 秦少宗与秦少安乃是隔房的堂兄弟,他年纪又比秦少安大着许多,行事与秦少安全然不同。秦少安性喜豪阔疏犷,喜交友,喜游山玩水,而秦少宗却是自来风-流无度,在长安城里都是出了名的浪荡子。 堂兄弟俩自来话不投机,不亲近的。 “瞧你睡的香甜,就不忍心叫你起来了。”伸手扶了她起来,自有丁香拿了温水浸过的帕子过来,夏景行接过来亲自替她擦了手脸,“爹爹恐怕也没吃晚饭,不如咱们去静心斋跟爹爹一起吃?” 父女俩都生了气,可不就耽搁了吃饭? 夏芍药自来操心夏南天的饮食,听得自己睡过头,夏南天竟然还没吃饭,忙下床穿鞋,“咱们快过去,爹爹吃的晚了肚里不舒服,他怎的也不早些吃?”想想夏南天今儿动怒,可不是没胃口嘛。 路上夏景行便扶了她的胳膊,将秦少宗是何等样人告诉了她,夏芍药顿时一愣,“表妹平日瞧着倒不是个傻的,怎的事关终身竟这样糊涂起来了?” 想想寒向蓝一向慕富贵的行止,夏芍药又觉得这事不奇怪。 “若是……若是爹爹跟娘子真想进秦府帮表姑娘,不如就由我去探一探秦少宗的口风?” 夏景行最见不得夏南天与夏芍药犯难,他们父女俩待他如家人,关心爱护,由不得外人作践,说他一句不好,他也愿意替他们父女俩解决难事。虽然对于寒家人,他一向是没什么好感的。 夏芍药停下了脚步,抬头瞧他,”夫君千万别去!你在长安城被多少人嘲笑,我虽不知,想也想得出来的。这位秦少宗既然是长安城来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心里轻视着你。表妹自己做的错事,就由她自己承担便好,我何苦让自己夫君为此去受辱?况且姑姑也不是你做了她就会感激的性子。相反,她还会得寸进尺的觉得你做的是理所应当的,做的还不够,索性丢开手就好。怨也罢恨也罢,都不与咱们相干的!“ 夏景行听得这话,心里顿时暖意流淌,将媳妇儿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亲了一记,说不出话来。 她分明心疼他,见不得他受人冷言冷语,也不愿意让别人作弄为难他。 他何尝愿意去秦府,只不想让岳父妻子皱眉头,这才准备硬着头皮代岳父走一趟。 反过来说,妻子到底是个明白人,凡事想的明白,又护着他,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等到小夫妻俩到得静心斋,夏芍药已是笑意盈盈,白天生的一肚子气早消散了,还上前去搂着夏南天的胳膊撒娇:”爹爹没吃饭怎的不叫我跟夫君来陪?“ 夏南天的确没吃饭,他虑着女儿怀着身子被亲妹子气到了,万一伤着了肚里孙儿,可不要命。又思想这么多年待妹妹的情份,只觉他这做哥哥从来没有亏待这妹妹。就算是让别人来评理,恐怕也挑不出错来,可妹妹怎的就成了这副样子了 当年贴心的妹子嫁了人几十年,倒越来越不替人着想,眼里只有夫家一门,将他这做哥哥的当石头来踩,用得着时便上门来求,拆起台来也毫不含糊,上次纠集了族众来打他的脸,这次上门来没满足她,就反咬一口,兄妹情份是真正被磨没了。 待见得闺女似乎将夏南星来的事情放下,来哄他吃饭,暗叹一声,索性也将寒家人置之脑后,顺势陪着女儿女婿吃了顿饭,饭后又在院里卷棚下坐着闲谈,直到夜深了才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日起床,夏芍药又活蹦乱跳了,而庄上芍药也到了要分株另植的季节,实不能再拖了。东西都是昨日收拾好的,夏家一家三口索性坐了马车往庄上去了。 夏景行已将赌坊醉云居各铺子里的生意交待过了,但有重要的事情也可出城去夏家庄子上寻他。 赵六昨日就磨缠了他大半日,也想跟着去庄上消暑,被夏景行一巴掌拍了回去,”暑热都这去了,你消个哪门子的暑?我这是去干活!干活!“ 夏家庄上的生活安逸宁静,上次赵六去过一回就惦记上了,夏家人前脚出了门往城外去,他后脚就骑了马儿,连个包袱卷儿都不打,就往夏家庄上去了。 至于赌坊里,自然还有管事伙计护院看着,出不了大乱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V章 第四十三章 常氏以前听说过,宫中有画师擅用工笔画人物花鸟,时有繁花盛放之际,圣人便传召画师前往. 圣上好工笔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连宫中皇子也很是掀起过一股学画工笔画的热潮。晋王世子曾提过,这些皇子以及诸皇子伴读最后画的最好的,竟然是镇北侯的嫡长子宁景行。 晋王世子提起这位候府嫡长子来,不免可惜他空有才气,品性却极为不堪。 只常氏乃是后宅妇人,知道许多后宅的阴私手段,又素来对南平郡主抱着审慎的态度,即使后来宁景行被逐出侯府,她心中也并不轻信。 风流的名声,宁景行一向不曾传出来。若是他有这样毛病,皇后与太子又怎么允许他能陪在三皇子身边许多年? 反倒是与宁景世接触越久,便越觉当初传出来的宁景行丧德之事,换做宁。景世,大约也做得出来。 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揣测一二,实与她无半分干系,自不会去深挖。 恰看到夏芍药这本芍药册子,喜这画师工笔造诣极高,便不由的想起了镇北侯府的那位嫡长子来。 “你当画这样一本册子容易啊?人家吃饭的家伙,现在给了你,她这生意做不做了?”南平郡主有纵容女儿的爱好,可如今是在晋王府的地盘上,由常氏管家,她可没有纵容宁景兰的意思。 特别是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情。 她吩咐丫环将坐在身边的萧薇抱下去,省得一会宁景兰发起脾气来,被自己的闺女给学了去,那就不好了。 萧薇伸着小手不肯离开,“娘亲抱抱!”见常氏脸色沉了下去,终于老实被丫环抱走了。 常氏总算松了一口气。教孩子乃是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有些事情萧薇年纪小,还不懂得分辨,但她可并非瞧不出来。 虽然夏家少东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但常氏在外交际,也见过许多教养极好的妇人,喜怒不形于色,却并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若夏家少东是个谄媚怕事的,有宁景兰这句话,恐怕早早将册子双手捧到了她面前来,偏夏家少东只嘴角微微噙笑,在等她决断。 常氏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今日助长了宁景兰的气焰,真要将这画册子强留下来,夏家少东会轻而易举舍了这吃饭的家伙。 宁景兰可不管夏芍药生意做不做,她做事但凭一己好恶,哪里管对方死活,见常氏不答应,张口便道:“喂卖花的,你这本册子多少钱,我买了!” 夏芍药没有凑上前来巴结她,这已经令得她很不高兴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太没眼色,难道看不出她喜欢这本册子? 夏芍药腰板挺的笔直,唇边笑意半分不减,只淡淡道:“姑娘对不住了,我家铺子里只卖芍药花,其余的东西,统统不卖!” 何娉婷不由侧目:没想到夏芍药倒是个烈性的! 上次看她挖自家墙角无所不用其极,还当她做生意早将底线都做没了。 这跟她预想的又不一样了。 宁景兰没想到她一介商人,比之她这侯门贵女地位低贱,居然敢驳了她的请求,指着她的鼻子顿时破口大骂:“我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竟然不知好歹!不就是个破画册子吗?若你今日不卖了给我,看我敢不敢撕了这册子?!” 她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夏芍药忽大步上前,向常氏道:“世子妃得罪了!”从常氏手里拿过芍药花册子,嘶啦一声便撕了一页下来,三两下便撕成了碎屑。 “你……你大胆!” “小人胆子小的很,只是撕自家的东西,撕的又不是姑娘的东西,何错之有?”嘶啦嘶啦声不绝,很快她脚下纷纷乱乱落了一地的画册子的碎纸屑。 她每撕一声,何娉婷就忍的好辛苦没打个哆嗦,总觉得她这是在撕银子,一百两……三百两……一千两……三千两…… 上万两银子眨眼功夫就成了一地的碎纸屑……心好疼! 宁景兰气的脸都青了,从来还没人当着她的面给她这么没脸,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地位不及自己,只是个商人妇,却恁般嚣张! 夏芍药似压根没瞧见她的脸色一般,踩着脚下一地的碎纸屑向常氏道歉:“今日是小人的不是,弄脏了世子妃的房间,回头小人便送十盆极品芍药来向世子妃陪罪!告辞了!”起身之时,还似来时一般笑眯眯的,衣袂飘然,潇洒转身,浑似没瞧见宁景兰气的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常氏倒没想到夏家少东竟然是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她说了不卖的东西,被人胁迫,与其让宁景兰毁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且撕完了还浑然无事人一般,向她赔礼,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姑娘……好走!” 夏芍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要往外行走,何娉婷可就急了:“夏姐姐你等等我啊——”两个人一起来的,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莫名有些不安。虽然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可是何娉婷这一刻却好像脑子进水了一般,实忍不住想对着夏芍药拍手叫好,赞她干的漂亮! 生意算什么? 无论如何,这会儿她是死也不想待在这里瞧宁景兰的嘴脸了。 夏芍药脚下一滞,她撕的痛快,真的……把何娉婷给忘了。 不过两家生意原本就是竞争关系,何娉婷这会儿喊住她,却有些奇怪了。 难道不应该是她任性丢了生意,何娉婷顺势留下来与晋王府谈成一笔大买卖,以雪前耻吗? 何娉婷匆忙朝着常氏行礼:“世子妃娘娘,今儿抱歉,这生意就算了,为了表示歉意,回头我家铺子里给娘娘送十盆上品牡丹花来供娘娘赏玩,先告辞了!” 也不去瞧宁景兰的脸色有多难看,几步便窜到了夏芍药身边,亲亲热热挽了夏芍药的手,“夏姐姐等等我,咱们一道走。”两个人一同出了常氏的院子。 夏芍药怎么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何娉婷挽着手亲亲热热出来了,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都傻了眼。 “……咱们有这么熟吗?” 何娉婷也不客气:“你老去我铺子里蹭点心吃呢。”你是怎么做到不熟还跑人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 夏芍药竟无言以对!只是从心里觉得:这丫头傻了吧?!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 “等回去了,看你大哥怎么收拾你。” 何娉婷回答的颇妙:“我就告诉我大哥,说今儿这生意又被你搅黄了。反正你也抢了不止我家一门生意。” 夏芍药从上到下将何娉婷打量了一番,总感觉她今日好生奇怪。这个暴炭脾气今日居然没炸,真是太奇怪了! 更为傻眼的是常氏,她今儿是叫了花铺子里的人来买花,最后一个铜板没花,反赚了二十盆花。 虽然她并非花匠,却也知道一盆好的花是需要花费许多心血来培育的。这何家与夏家的两位少东各送她十盆花赔罪,端的是有钱任性。 直等何娉婷与夏芍药出去好一会儿,房里的丫环上前来打扫地上的纸屑,常氏才叹一句:“真是可惜了好好一本画册子。” 宁景兰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又见常氏丝毫没为她讨一句公道,便发狠道:“舅母好没道理,瞧着我被个商人妇欺负,也不为我出头说两句,就由得外人欺负我!” 常氏这会儿对宁景兰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她在外素有贤名,为人又宽厚,从不做胁迫别人的事情,特别是良民,更不似自家奴仆一样,捏着卖身契,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能在洛阳城里经营出一片天地的,不说根基深厚,至少也是有点自己的路子的。欲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堂堂晋王世子妃跟个商人过不去,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也亏得夏少东与何家女少东俱是人精,绝口不提宁景兰为难她们的事情,只向常氏赔罪,不愿再做这门生意,说到底还是她们退让了一步的。 “她们都已经送花赔罪了,各送了十盆花来,这于她们却是极大的损失,你还想让她们怎么样?” 宁景兰原本针对的只是夏芍药,只是何娉婷做出与夏芍药共进退的模样,倒让她连何娉婷一起恨上了。 这会儿跺了跺脚,索性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她们可说的明白,是向舅母赔罪,可不是向我赔罪。等她们送了花来,我必要一盆一盆全砸了!” 常氏没想到宁景兰油盐不进,实是忍不了了,“阿兰既然不喜欢这些花,你也说了她们是送给我的,那到时候花送了来就全摆在我院里吧,也别摆在你院里碍眼了,省得你脾气上来全砸了!这些花能长成开花也不容易,且让它们多活几日吧。” 宁景兰原本想好了,多买几盆少见的芍药花,到时候请了最近新近结交的朋友来给她们炫耀一番,哪知道花没买成,不但受了夏芍药的气,连带着常氏也生了她的气,顿时好不委屈,扭身往自己院里去了。 常氏揉着额头作难:“就这个脾气,我哪里还敢带了她出门交际应酬?!若是真有人家瞧上了她,娶进门去岂非害了人家?” 做人媳妇,可不是你气焰嚣张,背后有大靠山就能过的好的。 瞧瞧宁景兰的亲娘南平郡主,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如今也不见得比旁人过的幸福,甚至还因为逼死了一条人命,多少年来在权贵宗亲圈子里都没什么好评,导致儿女的婚事都不顺遂。 丫环劝她:“这事儿要头疼也是郡主头疼,儿女都是郡主生的,跟主子可没关分干系。” “这倒是。”总算这句话教常氏开怀一点,反正目前的差使也只是临时被晋王委派,等离开了洛阳,以后跟着圣驾行走,宁景世与宁景兰还是要跟着晋王的。到时候她身上的担子可就轻了。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原路返回,自有先前的婆子引着她们往外走,见得二人笑嘻嘻的模样,还当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顿时笑着向夏芍药恭喜:“老婆子早就说过,世子妃娘娘可是个宽厚人,夏少东今儿这生意做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损失了一本画册外加十盆绝品芍药花。 夏芍药心疼的无以复加。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恐怕还是会上前去撕了那本画册,而不是献给宁景兰。 这本画册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合作,夏景行的工笔画极好,虽然她只有最基本的欣赏功能,认为工笔画好不好就在于画的是否逼真,但在她的眼里,夏景行的画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工笔画。 他费时费力画的花儿,她可不愿意拿来献给侯门贵女闲暇赏玩。 那婆子引了二人往府外走,才转过一处月洞门,迎面便撞上了个少年郎君,生的倒是好仪表,只猛然瞧见婆子引着两人迎面而来,打眼先瞧见了夏芍药,目光便有些发直。 婆子暗道一声糟糕,低低介绍:“这位是……府里表姑娘的兄长,表少爷。” 旁的不用她多说,夏芍药心里已经生起了警惕之心,暗道:瞧方才她家表姑娘这霸道的性子,恐怕她的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夏芍药与何娉婷侧身避过,宁景世直通通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这是哪家子的姐姐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 他才一开口,夏芍药便听出了轻浮之意。谁家正经的郎君瞧见未曾谋面的女子,开口便是姐姐妹妹? 何娉婷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对宁景世的口气也颇为厌恶,二人侧身避过了,等着他过去。此刻是回廊,他不过去二人也不好直撞过去。 她们不开口,婆子却不能不开口,“表少爷,这是今儿太子妃请来的花铺子里的少东家,要给府里添些盆景呢。” 婆子不开口便罢,开了口便是给了宁景世搭话的机会。他越发不走了,拦在中间问了起来:“也不知道两位少东铺子里都买的什么花?我院里也想添些花草呢,不好劳动舅母,倒是可以问问两位。”细一打量,便察觉出那容貌最为出色的似乎已经成亲,梳着妇人发式呢。 他心里略有几分遗憾,目光便往何娉婷身上扫去,待见得何娉婷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又喜她颜色可人,倒与姚仙仙那等娇滴滴的模样全然不同。 想起姚仙仙,这会儿倒想到这几日的恩爱时光。 他年纪不大,但阅过的女子算不得少了。细品起来,处-子自有处子的青涩美妙之处,但……经过人事的也未尝不好。 姚仙仙跟了他时,便不再是处-子,行院里的姑娘尝过鲜的可不止一人。眼前女子梳着妇人发式,但容貌比之姚仙仙却又胜了一筹,就算已嫁过了人家,若论清白也比姚仙仙要更好。 他倒没想过强夺□□,只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画本子里写着书生本钱大,便勾引了隔壁开生丝店掌柜的娘子,做成了一出风-月故事,那等偷情的滋味,着实美妙。 这等事体,他可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他脑中一时便转得十八个淫-邪的念头,直盯着眼前的两名女子。 婆子张了张口,才要回答,宁景世便道:“老杀才,小爷要你答话了吗?”这是摆明了想让夏芍药与何娉婷说话。 夏芍药便道:“小店里的花儿品种低劣,未做成府里的生意,这会儿便要回去了。劳公子让让路。” 婆子心道:若说洛阳连芍药夏牡丹何家的花儿都是品种低劣,哪谁家还敢开口说自己家花儿好? 不过看宁景世的模样,她也算是世情老辣,瞬间便猜出了夏芍药这是不欲与这位表少爷多多牵扯,瞧在夏芍药进门之时送的荷包面上,便往前走了两步:“世子妃让老奴送两位少东回去呢。” 婆子既抬出了常氏的幌子,宁景世便不再阻拦。 反正这两人既然已经来了晋王府做生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听清楚姓甚名谁,还有这女子嫁的何人为妻。 若是个怂包软蛋,仅凭他的出身来历,就不怕尝不到这妇人的滋味。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晋王府里出来,回首去望,庭院深深,二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将晋王府加入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不说常氏性子如何,单只她家的亲戚就令人吃不消了。 一个表姑娘颐指气使,一个表少爷色中饿鬼,也不知道什么人教出这等儿女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旁人家有儿女,教废了一个,总还有另一个成了材的,这家子倒好,一下教出两个废柴来。 两人心同此理,对视一眼,互笑出声来。 何娉婷率先开口:“我请夏姐姐去明月楼喝酒,庆祝你生意失败,还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外加十盆花!” 这是什么鬼名堂? 夏芍药瞪她一眼,“那我可就要拣贵的点了!” “早就领教过夏姐姐的厚脸皮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她家铺子里的点心师傅现在还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夏芍药上门去吃点心,吃完了还要指手划脚,指责他点心做的不够好。 遇上这样不讲理的客人,又不买花,可以说从东家到掌柜,从点心师傅到小伙计,就没一个人欢迎夏芍药去的! 夏芍药:“……” 她鲜少有词穷的时候,今日何娉婷倒是堵了她不止一回。 等到了明月楼,她便报复一般,果然只拣贵的点,满满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一壶梨花白,二人你来我往的喝了起来。 酒喝到第三壶,何娉婷便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特别是每次兄长何大郎夸她的时候。 别人家的孩子就应该是全民公敌! 夏芍药举着甜瓷白小酒盅与她碰了一杯,咯咯一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每日气的你头顶冒烟,我便能多添半碗饭!” 她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然这话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吃吃笑了起来,何娉婷骂:“假惺惺,装模作样!”她平生最讨厌这样的闺秀了。 明明心里不喜欢对方,还要装做喜欢的样子,何苦为难自己? 每次她看着夏芍药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来,就觉得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这货不会是又在想法子算计她吧? ——这都抢了她多少次生意了?! 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吵一架呢?偏偏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不是嘛!”夏芍药一仰头便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下去,“能说出来真是太舒服了!” 她这般利索的承认自己假惺惺,可谓坦诚已极,何娉婷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既说不出话来,便罚你多喝两盅!” 何娉婷果真连喝了两盅酒。 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急的没法,难得同心一致,商量一番便给了酒楼掌柜的赏银,让他派人往何府与夏府送信。 半个时辰之后,何大郎与夏景行在明月楼前相遇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在明月楼掌柜的带领之下上了二楼雅间,果然见到两只醉猫。 何娉婷看到兄长,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蛋了夏姐姐……今儿生意没做成,我哥哥来揍我了!” 何大郎:“……” 难道他在亲妹子心里,就是个喜欢动粗的家伙?! 夏芍药拍桌大笑,“该!回头……回头我送棒疮药去你家!” 夏景行头疼的上前去,抢了她手里的酒盅,她这才偏着头瞧过来,嘴里嘀咕:“坏了坏了……我撕了画册子,夫君寻过来了……” **************************** 夏芍药向来克制,从不曾喝醉过酒,哪怕是在夏南天的身体最没希望的时候,也从不曾喝酒放纵过自己。 今日醉酒尚属首次。 家里的华元素娥等人见得她喝的醉醺醺被夏景行抱回家来,俱都大吃一惊,还当她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自己被夏景行抱到浴间里去,放在婆子提来的热水里,起先还拍着水花玩,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明月楼回来的,没玩得几下就睡了过去。 夏景行将这丫头洗涮干净,送到床上去睡,这才去审问丁香,“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遂将晋王府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夏景行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及止听得宁景世竟然在晋王府里公然调戏他家小娘子,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丁香还当他这是生气自己妻子被人觊觎,又恐他迁怒于夏芍药,便为夏芍药说好话,又将宁景世臭骂了一顿:“……王府那位表少爷真是轻浮浪荡子,姑娘生意没做成,又撕了画册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喝醉了还跟何姑娘在那里骂呢,说是那表少爷瞎了狗眼……” 夏景行听得这话,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点,打发走了丫环,便回床上去,搂着小妻子怎么也睡不着。 夏芍药却睡的昏天暗地,全然不知。 一觉睡到天亮,夏芍药才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紧紧搂在怀里,捂出了一身的汗来。 “快松松,喘不上气来了。”快要热死了。 夏景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睡,都在考虑如何张口跟夏芍药提起自己的身世。一直隐瞒下去,万一哪日穿帮可不好。就算是不穿帮,可是她如今跟长安来的权贵打交道,早晚有知道的日子。 昨日是她傲气,撕了自己的画。 南平郡主固然不关心自己,宁景兰与宁景世对他这位兄长也从来不放在眼里,他的画他们也未必认识,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再无有不识的道理。 至少当初他在宫里与皇子们跟着画师学画,头一个诸皇子以及晋王世子就见过他的画,就连晋王今上都见过的,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只扫个一眼便能认出来。 夏芍药才睁开眼睛,就瞧见夏景行顶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她摸摸自己的脸:“夫君这般沉痛的瞧着我,可是我最近变丑了?”倒没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 夏景行沉痛点头:“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办?”后悔当初不该在万念俱灰的情形下答应了她的亲事,将不知情的她给拉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现在让他放手,已经晚了! 他再做不到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迷恋上对方,并且让自己变做个儿女情长的男子。 夏芍药蹭的坐了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没睡醒罢?没睡醒再睡会,等睡醒了再考虑一下,到底后悔的应该是我,还是你?!” 夏景行哭丧着脸摸摸自己的脑门,立刻认错:“我现在睡醒了,怕自己一会开口,后悔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夏芍药嘻嘻笑着摸摸他的脑门,又在上面啾了一口:“乖啊,睡醒了就好。”下床来穿鞋,低头瞧见自己连小衣也换了,顿时一呆,似乎忘了什么。瞬间“啊”的一声,吓的夏景行还当她哪里不舒服,却听得她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她跟何娉婷在明月楼喝酒呢。 “何娉婷呢?” 夏景行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打败了。这是……酒才醒? “自然是被她哥哥给接走了。” 夏芍药小心问:“何大郎……没揍她吧?”那人在外就是笑面狐狸一只,应该做不出当众揍亲妹子这种粗鲁的举动的吧?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光担心别人,她怎么就不担心自己? 夫妻二人都存着心事,夏景行在考虑如何开口讲自己的身世,而夏芍药在考虑怎么开口讲昨天自己一怒之下撕了画册的事情才不会让夏景行觉得自己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二人洗漱完毕,丫环摆了早饭过来,各自略用了点,便让丫环将桌子撤了下去。 今日夏景行也不出门了,夏芍药也留在了家里,将房里丫环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道:“其实,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夏景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夏芍药鲜少见他这般郑重的神色,不得不慎重对待,“你不会……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吧?”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围,生生让她这句话给扭转了过来,夏景行在她小脑袋瓜上敲得一记,“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在瞎想些什么啊?” 夏芍药嘿嘿一笑,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生了外心,养了外室就好! 她重整旗鼓,这次索性一口气讲了出来:“昨儿去晋王府谈生意,王府里表小姐要买画册,威胁我不卖就撕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上手把夫君画的册子给撕了……” 夏芍药原还想着,夏景行听得这话,好歹会有些不高兴吧?他若是不高兴,自己应该怎么哄了他高兴,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却眼瞧着夏景行面上露出个赞赏的笑来:“撕的好!” “我也觉得自己干的漂亮!”夏芍药见得他不但没生气,反还夸自己,顿时露出了点小得意来,“夫君画的花儿,怎么能送给别的女子呢?” 夏景行露出个苦笑来,“其实……晋王府的表姑娘与我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虽然他很想否认,情份是一回事,可血缘上论起来确有点干系的。 夏芍药顿时露出一脸警惕的神色来:“难道那位表姑娘就是与你订亲的——”话未说完已经被夏景行打断:“王府表姑娘是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下夏芍药果真被吓住了,瞠目结舌的模样瞧着带了十二分的呆气:“你不是……不是在骗我吧?”说好的父母双亡呢? 怎么又冒出个妹妹来? 而且那个妹妹还有个轻浮浪荡的哥哥……这一家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鉴于宁景世与宁景兰兄妹俩的品行已经在夏芍药这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这家子养孩子不靠谱,眼前这位自己招赘回家的不会……也是个被养歪了的废柴吧? 可是相处这些日子,似乎又不像啊? 夏景行见她露出惊吓的小模样,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索性将镇北侯府里那一摊子事给通通讲了一遍,直讲到老侯爷过世,三皇子前往燕云十六州就藩,他一步步声名狼藉,原本由老侯爷出面订下的亲事也被退了……最后被逐出镇北侯府,晋王府护卫追杀,将他逼至绝境,一路逃亡至洛阳,病卧道旁…… 后面的事情,夏芍药都知道了。 ——不过,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从头至尾,她的神色渐见凝重,到得最后夏景行几乎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只怕她听完了自己的故事,万一恼起来将自己逐出家门,如何是好? 被放逐过一次之后,他再不能忍受第二次被放逐! 好歹镇北侯府对于他来讲,是噩梦,是逼死亲娘的凶杀案现场,是永远的囚笼,他如果这辈子留在镇北侯府,这辈子都会住在这囚笼之中,总觉得亲娘的灵魂永远在那座阴暗的侯府宅子上空飘荡。 其实,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他也是准备过得两年就离开镇北侯府,前往幽州投奔燕王的。 可惜,她太急不可待了! 极小的时候,老侯爷护着他,他身边的奶娘悄悄告诉他,是南平郡主与世子爷逼死了他的亲娘。 而他的亲娘是为着保住他的地位,侯府嫡长子,未来侯府世子的地位,才自缢而亡的。 而南平郡主更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长大之后,一定会与宁景世争夺世子之位。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想过要继承那座府邸! 假如有人来问一句,他必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比起继承镇北侯府世子之位来,他更想做的是推翻这座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府邸,将这座大宅子拆的一干二净,不留片瓦! 与其留在镇北侯府里,与南平郡主斗成乌眼鸡,他更愿意走出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在外面打拼出一片天地,以自己的能力为亲娘正名,为她挣得身后哀荣,亲手建立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府邸,有妻有子。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日渐没落的镇北侯府能给予他的! 可是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他。 大家都理所应当的将他看做宁景世的竞争者,不止南平郡主对他多加防范,就连晋王也在宫中数次警告他,不许他伤害宁景世与宁景兰半根毫毛,否则便让他无葬身之地! 多么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V章 第一百章 一大早的,晋王就被燕王请了过去,见到了狼狈的宁景世,身后还跟着被揍的晋王府侍卫,以及辽国客商。 燕王派去的人并未说明请晋王的原因,但晋王过来之后,看到宁景世这模样,心里就凉了半截。 ——这小子不会又去赌了吧?! 果不其然,宁景世见到他,心虚的连目光都不敢与他对视,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在燕王府门口见到赵则通,宁景世还心存幻想,想要赵则通以宁远将军的身份吓退辽国客商,但赵则通一听他一夜之间输了一大笔,震惊的久久合不拢嘴。 他是有心要给这小子挖坑的,这不是……还没动手嘛。没想到倒让这几个辽国人抢得了先机。 宁景世扒着他的腿痛哭流涕的时候,他还好言好语的安慰:“世子爷,你也知道辽国人打起架来是要真要命的,燕王殿下平日严令我们不许与辽国人发生冲突,他们也不肯听我的话,白白放弃这么大一笔财物。不如……我陪你去求求燕王殿下?” 燕王当然也没义务替宁景世揽下这么一大笔烂帐,收拾烂摊子的人都是现成的,他又何必出头。于是一大早晋王还未吃早饭就被迫接受了一件事:闺女费尽心力筹措的一大笔货物,就被不成器的外孙子给输光了! 晋王气的整个人都哆嗦了,指着宁景世说话都打磕巴了:“你……你娘若是知道……” 他这威胁毫无作用,这世上从小到大最宠宁景世的就是南平郡主,宁景世从赵则通身后探出个头来,朝着晋王嚷嚷:“我娘……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她只会乖乖掏银子。” 言下之意是,外祖父真是有点罗嗦了。 那几名辽国客商手握刀柄,几步凑了过来,颇为不耐烦:“你们商量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让我们拿货?” 宁景世踌躇了一下,到底压下了不耐烦,好声好气求晋王:“外祖父,就让他们把货拉走吧?不过就是一批货嘛。”难道侯府里穷的连一批货都赔不起了? 晋王暴喝一声:“不许拉货!”整个人都要站不住了,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气血翻涌,好容易才将这股不舒服压下去,只能去求燕王:“恪儿,你能不能帮帮阿宁?这批货不能动啊,动了王叔回去如何向你堂姐交待?” “王叔的意思是,让我拿父皇的私库银子填这个窟窿?”燕王也知晋王是想让自己把这事儿压下去,要么让他拿燕王府的银子填这个窟窿,可惜他不是晋王府世子,必须要听晋王的话。 晋王摇摇头,圣人再宠爱他,他也不敢将圣人私库里的银子挪来给外孙子填赌债。 “恪儿,王叔求你了。” 燕王最看不惯晋王宠南平郡主以及她生的一双儿女的架势,这会儿哪里肯施以援手:“王叔有所不知,幽州城破之时,燕王府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侄儿这两年日子过的委实拮据,不然又哪里会想法子跟父皇讨钱做生意?恕侄儿无能为力!” 晋王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要没地儿搁了,幽州不是他的藩地,离着长安城又远,一时半会也不能从晋王府支银子过来,除了跟燕王开口,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扯着燕王的袖子往旁边去,压低了声音道:“那……能不能解决了这几个辽人?” 燕王大为惊异的看着他,“王叔,你开玩笑的吧?咱们边境上才安静了几年,难道因为一笔赌债,让咱们跟辽国再起战事?真有辽人在幽州地盘上出了事,辽帝可是会追究的!”他的声音并不低,几名辽商也听到了。 晋王都快没辙了,“难道……真让他们将这笔货拉走?” “难道王叔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拆了我的燕王府替阿宁还赌债吧?侄儿可没觉得自己大公无私到了这一地步。” 叔侄两个扯皮的功夫,夏景行也来燕王府应卯,循着侍卫的指点过来,在前厅里瞧见一干人等,还十分好奇:“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事儿了?”与燕王晋王见过了礼,见燕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自己还不觉得自己解救了燕王。当着他的面儿,再无理的要求晋王也不好意思张口提出来了。 这不是让夏景行看笑话嘛。 晋王脸都快僵成一块青石板了,被宁景世催促着要去拉货,一屋子都没人回答夏景行的问题,他还道:“哦,原来是世子爷的货找到了买家啊,好事儿啊!”心里已经在猜测,哪有上门来气势汹汹收货的客商? 再瞧宁景世以及他身后垂着脑袋缩着双肩恨不得装鹌鹑的晋王府侍卫,夏景行几乎可以断定这小子又惹祸了。 晋王见燕王软硬不吃,咬死了不松口帮衬,只能带着辽国客商去装货,出了燕王府前厅就跟辽商要宁景世签字画押的单子,看到上面一串货物单子,深恨自己当初鬼迷了心窍,非要让向来不理事的外孙子背什么货单子啊? 这不是方便他出去赌嘛? 等这祖孙俩带着上门来讨债的辽国客商走了之后,燕王顿时对赵则通大加褒奖:“赵六,手腕不错!这次居然能请来辽国客商!”洛阳讨债的历史再次重演,折腾宁景世这样的纨绔子弟,还得赵则通出马才行。 赵则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这次真的不是我啊!” 燕王拍拍他的肩:“你跟阿行处的好,本王都知道,替他鸣不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能让宁景世栽个大跟头,归根结底也是他自己巴持不住,却不是你的错,你就别谦虚了!” 夏景行这才知道,赵则通为了替自己出头,竟然又坑了一回宁景世。他什么话也没说,上来就朝着赵则通躬身行了一礼:“以后赵六哥但有需要的地方,兄弟一定赴汤蹈火!” 赵则通:“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啊!”做好事不留名,这不是他的风格。可也没必要把自己没做过的事往自己头上揽啊。 燕王跟夏景行哪里肯信他的话,赵则通用赌债坑宁景世,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不止是燕王与夏景行不相信赵则通的辩白,就连晋王也觉得这次的事情,还是跟赵则通脱不了干系。 那几名辽商带了人来,将镇北侯府的货给拉的一干二净,连块布头都没留下。 晋王环顾燕王府专门腾出来给宁景世装货的库房空空如也,平生第一次,扇了宁景世一个耳光:“不成器的东西,你到底要折腾到几时?” 宁景世细皮嫩肉,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一丁点苦,更没经受过外祖父的变脸,当下被打傻了,捂着脸半天不敢相信自己挨揍了,好半日才转过弯来,梗着脖子问:“我做什么了外祖父这么对我?我做什么了你打我啊?” 晋王一听他还不知反省,顿时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祖孙俩在库房里对峙,聪明些的都趁此机会躲了出去,生怕被殃及池鱼。 “你做了什么好事难道自己不知道?你母亲辛苦苦苦维持侯府的开销,就这些货也是她东拼西凑才凑来的银子,指望着你这次能赚一笔回去,可是你呢?一夜之间就输了个精光!” 晋王越说越气,胸膛不住气伏,只觉得这个外孙子从最开始的让人不住失望,到了如今几乎要让他为女儿感到绝望了,就这么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将来继承了镇北侯府,恐怕也要将整个侯府败个精光! 宁景世可没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从小还不是我娘给我银子,让我出去玩玩,散散心。以前输的银子算起来也不比昨晚输的少,我娘也对我动过一根手指头。外祖父何必这么小题大作?!”他越说越气,只觉得一路跟着晋王出来,被外祖父管头管脚,再没一刻舒服的时候。好不容易到了幽州城,自己出去寻个乐子,不在他眼前戳着惹他不痛快,怎么玩一趟回来也还这么多事儿? 晋王被他这些话给气的头都快晕了,再想不到用什么话来教育他,看他梗着脖子下毫不知错的样子,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宁景世原本都转头要出库房了,听得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转头去瞧,顿时慌了:“外祖父,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库房外面侯着的侍卫们听得祖孙俩争吵,原本都默默的退避三舍,直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省得一会晋王出来,脸上挂不住再罚他们。没想到镇北侯世子倒是有能耐,三言两语就将晋王爷给气的厥过去了。 侍卫们涌进去,将晋王抬回他住的院子,已经有人报到了燕王面前。燕王立刻唤人去请大夫,自己带着夏景行与赵则通往晋王住处去瞧。 三个人过去的时候,宁景世已经回自己房里去补眠了,他在赌坊一夜没合眼,折腾了一大早,这会儿早困的不成样子。南平郡主病的下不了床,他也是过去请个安就走了,从来不曾守在病床前侍奉汤药,更何况晋王只是外祖父而已。 等到大夫过来,给晋王扎了几针,他才清醒过来,只是身子无力,只能暂时卧床休养。 大夫叮嘱几句,只道不能再生气,要情绪平稳。直等大夫走了之后,燕王才略劝了两句:“王叔也该保重身体了。阿宁自有他父母教养,王叔何必为了他生气?!” 燕王身后,站着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的夏景行,眸中晦涩不明,晋王见到他,只觉得自己多少年纵容女儿,打压他简直就像是一场笑话。最后他们父女倒是成功将夏景行赶出镇北侯府了,可是这只是个开始,却不是最终的结果。 晋王疲累的闭上了眼:“麻烦恪儿了,我想休息会儿。” ************************************ 夏芍药听得赵则通如此作为,竟然让晋王与宁景世祖孙俩差点闹翻,宁景世更是将晋王气晕了过去,立刻兴头头拉着夏景行去翻库房:“赵六哥替咱们出气,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咱们找些东西去谢谢他吧?” 夏景行也有兴致陪她,夫妻二人在自家库房里翻腾了半日,只觉得东西都算得寻常,穿的用的包括药材,赵家恐怕都不缺,两家平常走货,都是何家商队,就算是互市里跟辽商淘来的东西,也相差无几。倒是辽后萧玉音送她的金头面,带着辽人风情,她也不曾戴过,倒可以送给何娉婷。 何娉婷无缘无故收到夏芍药的谢礼,除了辽国首饰头面,竟然还有夏家园子上等席面一桌。问及她平白无故送礼的原因,她便道:“赵六哥仗义,这是谢他的,我想来想去,觉得谢你也是一样的。” 赵则通回家之后,听得夏家居然送了礼来,便知所为何事了。 “这事儿真的跟我无关啊!”他都快跟人解释一天了,可就是没人相信他! 何娉婷听完他的话,顿时哭笑不得:“那怎么办?夏姐姐送出手的东西,肯定是退不回去了,要不……夫君就当这事儿是你做的吧?” “我倒是想呢,好好一笔货,倒让那帮辽人白白得了去。”他这不是想挖坑……手脚慢了一步嘛。 夏芍药夫妇可不管赵则通成不成,总归晋王跟宁景世倒霉,他们夫妻俩就高兴,当晚夏家也摆了一桌席面,说是要庆贺。夏南天还当这小夫妻俩前几天闹矛盾,终于合好了,才要庆贺一番,心里高兴,也多陪着多了几杯,还指着闺女女婿道:“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多好!” 夏芍药也知道辩驳不得,不然老父亲就有一堆话等着训她,只能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小平安哪管大人之间的事情,只管指挥丁香给他挟菜,将他喜欢的都各挟了些堆到自己面前碟子里,埋头苦吃。 夏芍药为了转移夏南天的注意力,省得他再训自己,便将目光放在了儿子身上,“这小家伙,我瞧着倒好似长大了一点,还壮实了一点。” 夏景行与夏南天也去细瞧,“怎么好像饭量也加了不少?” 这大约就是小平安目前在燕王府里瞧得出来的最大的好处了。 夏芍药跟燕王签好了约,改日便带了货款上燕王府去提货,直接将这批宫缎拉到了自家布庄,这才请了韩东庭前来看货。 韩东庭也算得见多识广,但见到这批宫缎顿时眼都直了,“这么好的货,夏东家是从哪里运来的?” 夏芍药抚摸过那流光溢彩的宫缎,也有些不舍,“实话实话,这么好的锦锻整个幽州城只有我手头这批货,除此之外,别无分号。” 韩东庭这两日也往别家去瞧过了货,夏家铺子里原来的布料就很齐全,无论是松江细布,还是粗葛布,还是上好的云锦蜀锦宋锦,品种齐全质量又不差。但今日她拿出来的,可是他从未在幽州见过的,宝莲龟背纹,盘条花卉,金线如意,双桃如意,福寿全宝,俱是重锦,金勾的轮廓,璀璨似烟霞,晃的人眼晕。 他们看货的功夫,夏家铺子里就又进来好几位辽商,见到这么好的货色,全围了上来想要,韩东庭见状,立刻道:“诸位兄弟,诸位兄弟对不住了!这批货可是兄弟跟夏东家提早约好的,诸位想要下次请早!” 其余辽商立刻转着夏芍药,请求她下次再进一批,夏芍药只能约定,以后有好货一定不忘了大家,实则她也不敢肯定以后还有无机会。 等这些辽商散了,夏芍药趁此机会立刻抬价,转手就将这批宫锦卖出了天价。 韩东庭也知道这批锦锻稀罕,既付了银子,便想打听来处,夏芍药抿嘴笑,“韩掌柜这次可别想再从旁处拿到货了,实则这批货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关系才能拿到的。” 韩东庭原想做个长久生意,没想到这次算是拣了个漏,只能付了银子,着伙计拉了货,又约了夏芍药,过得几日他在幽州置办齐全了货,还要麻烦她陪自己往孙氏那里去拿一趟绣品。 上次订了契书之后,孙氏便日夜带着徒弟们赶工,想着先交一批货上去,再有自家院里住着的寡妇们愿意做,也各领了样子去做,只事先言明,若是拿了这花样子绣了活往互市上去卖,那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她这话明着说给大家听,实则是讲给邢寡妇听的。 邢寡妇在互市买了一段时日,只莲姐儿生的漂亮,时不时就能被互市上来往的客商们言语调戏几句,上次蒙夏景行出手相救,后来有一次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让个辽人客商在身上摸了一把,吓的莲姐儿从那以后,打死也不肯往互市去卖绣品了。 她年纪小,不知道邢寡妇的算盘。 邢寡妇带着女儿去攀附将军府无功而返,最后想着前往互市的客商,无论是辽国人还是大齐人,皆是家有资财的,凭着莲姐儿的模样,若能得哪位富商青眼,好日子可还在后面呢。 可惜这死丫头胆子太小,不过就是被摸了一把,又不会掉块肉。到得这时邢寡妇都恨不得亲身上阵示范,被那客商摸过了之后,或楚楚可怜,或含羞带臊,总好过提着篮子头也不回的跑掉吧? 万一那富商动了心呢? 可惜她一把年纪,再不见年轻时候半点风韵,只能暗叹时光不在,徒呼奈何。 到得约定的日子,夏芍药又陪着韩东庭往孙氏的小院里去了一趟。 这次开门的却是红着脸的莲姐儿。 上次人走了之后她才知道,感情那辽商乃是前来订货,并非夏夫人给孙氏介绍的女婿。听到这个消息,她就更高兴了,还数说莲姐儿:“你还怕抢了孙掌柜的姻缘,现在知道了吧,那客商并不是夏夫人给孙掌柜介绍的良人,可是上门来订货的。他若是瞧中了你,也是顺理成章。这些日子你可给我把耳朵竖好了,若是听到有人敲门,就早快去开门,是那位客商最好了。多来几次,说不定他就留意你了。” 小院门响,莲姐儿坐在窗下没被,被邢寡妇拿做活的锥子扎了一下,直疼的她眼泪都差点下来,在邢寡妇威胁的目光下,只能起身去开门,才出了房门,与出来准备开门的徐寡妇撞上了。 邢寡妇与徐寡妇分住院门两旁,距离院门口都相同,只以往若是有人敲门,邢寡妇是不会让莲姐儿出来的,总不愿意让自家闺女当使唤丫头,时时跑去给人开门,那这活儿就落到了徐寡妇身上。只韩东庭来过之后,又自不同。 徐寡妇倒是一愣,没想到今儿莲姐儿倒积极。最近这几日瞧着邢家母女时不时探头朝外面张望的模样,她就想到了什么,见到莲姐儿出来,她索性转身回去了。 莲姐儿开了门,见是夏夫人带着那客商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丫环随从,红着脸引了二人进来,邢寡妇隔着窗子瞧见了,已经起身去泡了茶,将漆盘塞到闺女手上,热情道:“我这就往后面院里去请掌柜的过来。”扭着腰身进了后面院子,却在墙根下不动,想着让莲姐儿多陪陪夏夫人与那客商,说不得那客商就瞧上莲姐儿了。 莲姐儿这里斟了茶,局促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两位搭话。 好在夏芍药与韩东庭原本就是老主顾,两人各有一肚子生意经,韩东庭又惯走四方,满肚子各国风物,孙氏没过来,他们二人就坐在院里闲聊,从西夏聊到了大食,再从大食聊到了波斯、渤海国、高丽,各国总有不同的特产,从吃穿到玩物器具,各种工艺,极之不同。 夏芍药被韩东庭给引的悠悠一叹:“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似韩掌柜去各国看看,也好长长见识。” 韩东庭说的许多东西,莲姐儿不仅闻所未闻,更对许多工艺也全然不知,只觉得夏夫人与这位客商聊的话她连半句也插不上嘴,大腿上方才邢寡妇扎的一锥子隐隐生疼,生怕一会儿邢寡妇过来瞧见她连句话也没搭上,回头又要责骂,焦急之下,额头都冒汗了。 还是孙氏自己有事出来,瞧见邢寡妇在墙根下数蚂蚁,这才问道:“邢嫂子可是有事?” “无事,无事。”邢寡妇猛的撞见孙氏,情急之下话便脱口而出,等瞧见孙氏往外面小院里走过去,顿时急了,“有——”事……后面的一个字还未吐出口,孙氏已经出了这道门,她悔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真是笨嘴拙舌,这下可要露馅了。 孙氏跨出一道门,抬头就瞧见院里坐着的夏芍药与韩东庭,忙迎了过去,“两位来了怎么也不派人去后面院里叫我?真是过意不去。” 夏芍药奇道:“不是……方才那位大嫂去向你报信了,怎的没找到你?”还打趣她:“你这后面的院子我也没进去过,可也够深啊,我原还当你买了两个小院子,谁知道里面还别有洞天。” 她是无心的玩笑话,孙氏却立刻想起来方才出来的时候,碰上墙角下数蚂蚁的邢寡妇,再瞧一眼涨红了脸的莲姐儿,心里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倒也不好再说什么,邀了二人去厅里,拿出这些日子熬夜赶工的绣活,让韩东庭验货。 韩东庭验完了货,照着数量付了款,夏芍药还道:“我都送了韩掌柜上了两回门,以后韩掌柜熟了以后,倒可以自己来了吧?” 孙氏想到邢寡妇与莲姐儿的行为,愈发恶心,索性道:“此地住的全是妇人,韩掌柜若是觉得不方便,往后到了幽州以后,派人往这里来传个话儿,我带了绣品过去也是一样的。” 韩东庭反倒不好意思了,“我收购货品,哪里好劳烦孙掌柜到处跑,往后韩某来了,自会上门拜访。”辽国男女大防比起大齐来更为松散,部落里青年男女有意,还有直接钻完了毡房,有了孩子才成亲的,这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贵族就更为讲究些罢了。 他的态度既坦荡,孙氏也放下了心头纠结,这才送了二人离开。 他们从孙氏房里出来的时候,邢寡妇与莲姐儿还在院子时,她偷瞧了一眼孙氏的脸,悄悄推了莲姐儿一把,示意她上前去送客。莲姐儿一张脸紫涨,想到方才邢寡妇去喊人,竟然故意只在隔壁院里,拖得好大一会儿,孙掌柜才出来,就觉得难堪。 最难堪的是,她与那客商根本一句话也搭不上,光听着他聊天就知道他懂的特别多,她倒有些羡慕同那客商侃侃而谈的夏夫人了。 等到人走了之后,邢寡妇回房便一脸笑意的问莲姐儿:“他同你说了什么呀?” 莲姐儿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再听不到她娘的问话,只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自惭形秽。 偏邢寡妇还当莲姐儿这是同韩东庭眉来眼去,这会儿在当娘的面前不好意思,笑着凑到她身边去,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说话呀,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她在里面院里对着墙可是好一会子,若非孙氏自行出来,恐怕莲姐儿还能同那客商再聊会呢。 邢寡妇想到将来有靠,闺女穿金戴银,就觉得满心喜悦,一再追着莲姐儿问,只盼着韩东庭送了莲姐儿信物,或者提一句,瞧中了她,接了她家去。问的急了,莲姐儿一语不发,到得最后竟然滴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是舍不得娘吗?”邢寡妇一厢情愿的想到事情的进展,立刻安慰莲姐儿:“傻闺女,你过上了好日子,难道还能少得了娘的吃用穿戴?到时候你就给娘赁个屋子,再买个小丫头子侍候着娘,娘也过过太太奶奶们的舒坦日子,这辈子都不再抓针线做绣活过活,那才叫好日子呢。” “娘你别说了行吗?”莲姐儿猛的扭头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的好好的就哭起来了?” ********************************* 夏芍药做成了一桩买卖,一批宫锦转手就大赚了一笔,送走了韩东庭,回家又盘了一回帐,估摸着赎回自家老宅也为期不远了,别提多高兴了。 她心情好,看到夏景行带着儿子回家,也觉得这父子俩格外顺眼。儿子今儿是弄的脏了些,都快成泥猴子了,听说是武师傅让他们捉对厮杀,这小子跟大两岁的康成荫做对手,将师傅教的招数忘了个一干二净,打起来两个人抱在一处滚成了一团,直惹的路过的燕王以及赵则通哈哈大笑。 武师傅上前去试图要将两个小家伙分开,没想到提起来之后,他们互相攀扯着对方不松手,眼瞧着夏景行大步走了过去,教格斗的武师傅急的汗都要下来了,提着俩小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十分的尴尬。 夏景行恨不得掩面而走,好忘记自己儿子这丢人的一幕。小平安还觉得自己英勇无比,扭头朝他甜甜一笑:“爹爹,待我打败了他,就跟你回家,再等一会儿。” 夏景行很想语重心长的劝儿子:小子,你们这般打法,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啊! 两人身上都滚了一身的土,康成荫也不甘示弱:“没出息的才要爹撑腰呢!”他倒是想叫祖父,奈何康老将军少来燕王府,无事的时候就在家里休养。 齐辽之战,康老将军也受了伤,身子骨一向不太好,这两年一直静养着,不曾往营里去主事。 夏芍药听得儿子绘声绘色讲他今儿的战绩,还埋怨夏景行:“如果不是爹爹上前来拉开了我们,我今儿定要揍的康成荫满地找牙!” 夏景行却觉得,自从儿子去了燕王府读书习武,不给他长脸也就算了,时不时还要让他丢一回脸! 也亏得他向来脸皮厚,如今还能板着脸在燕王府行走,也算不容易了。 夏芍药将儿子带到浴房,扒光了亲自给他洗澡,小家伙在浴桶里乐的直拍水,好不容易才被她从浴桶里给揪出来,擦干净了还不肯老实,穿了干净衣服,湿着头发就要往外跑,被夏芍药在屁股蛋上轻拍了两下才老实了。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等到了吃饭时候,夏芍药就觉得胃里堵的慌,一点胃口也无,闻到饭味儿就觉得不舒服,勉强扒了两口粥就下了桌。 夏南天还当这父子俩哪个又跟闺女怄气了,等闺女的身影瞧不见了才问:“你们谁惹她生气了?”他老人家一大早就去园子里了,闺女不高兴自然与他无关。 “方才还高高兴兴呢,带着平安去洗澡回来,这小家伙泼了她一身水,裙子都湿了。” 夏芍药待平安向来和颜悦色,也没道理为着这么一点小事就生气的。她也不是会胡乱发脾气的人。 小平安立刻为自己辩解:“平安没有惹娘生气,娘一直笑眯眯的!” “难道是累着了?” 夏景行放下饭碗,去瞧夏芍药,才进了卧房便听到她低低的呕吐声,忙绕过屏风去瞧,见她正抱着桶子垂头吐,房里丫环都不在,想是被她给遣出去了。 他忙去倒了杯温水过来给她漱口,又扶了她往床上躺着,放下帐子就要去请大夫,却被夏芍药给拉住了,“我估摸着……得请个妇科大夫来了。” 夏景行还没反应过来,只当她身上不舒服,转身要问,忽醒过味儿来,“你……莫不是有了?难道真是有了?”目光已经往她平坦的小腹上瞧了过去,连带着大手也轻轻摸了上去,“真有了?” 夏芍药拿手捂脸,倒瞧不见她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像日子推迟了半月,我最近忙也没当回事。”她忽哀叹一声,“万一有了……不会再生个小子吧?”小平安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夏景行倒是知情解意,立刻凑上去在她面上香了一口,“那咱们这次就生个闺女!生个如花似玉的小闺女!” 夏芍药都有几分哭笑不得,“这事儿难道是你说了就算的!” 夏景行高兴的昏了头,头回当爹半道上他就撂下大着肚子的老婆往前线去了,一直遗憾没能陪着她度过十月怀胎,没有亲眼见证孩子的降生,又及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这次可有机会了。 他猛的起身,拉过被子替她盖的严严实实,“你好好躺着,我这就去请大夫,爹爹还在厅里等着呢,只当你累着了,我一会就回来!”出去不算,还将四个丫环都叫了过来,“去守着夫人,看她需要些什么,好生侍候着。” 他鲜少有这么严肃指使丫环的时候,素娥榴花等人还当夏芍药生病了,吓的一起过来了,进得卧房瞧见她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凑上前去小声唤她:“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一着急原来的称呼也跑了出来。 夏芍药睁眼瞧见床头凑过来的四个脑袋,恨不得拍夏景行一巴掌,他这是傻了吧? 夏南天听得夏芍药有喜,比夏景行还高兴,他子嗣单薄,止得一个女儿,闺女生了小平安之后几年都不见有孕,他有时候也会想,说不定第三代也只有小平安一个孙子辈了,没想到还有再添人的时候。 “可确实了?!” 夏景行这才想起来要请大夫,忙派了保兴去街上请个妇科圣手来,翁婿两个在厅里转来转去,只转的小平安都受不了了,喊他们:“祖父爹爹,停下来!” 两人这才注意到小平安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夏南天上前去哄大孙子,“你娘有喜了,小平安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小平安想到燕王府里新添的小郡主,还有隔壁何家的荣哥儿,小孩子贪心发作,“能不能弟弟妹妹都要?!” 夏南天听得这话,更是高兴:“好好!就听咱们小平安的,弟弟妹妹都要!都让你娘给你生!” 小平安记得何娉婷生荣哥儿的时候,肚子大了好久,作为一个有常识的孩子,他十分气愤祖父竟然骗他:“祖父你就会哄我!娘的肚子平平的,怎么会生弟弟妹妹?干娘生荣哥儿的时候肚子好大好大!”他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喏,有这么大!” 夏南天跟夏景行一起被他逗乐了,“真是个傻孩子!” 稍后大夫到了将军府,进了内室去诊脉,再出来时果然一脸喜意,“向老大人跟大将军道喜,夫人是喜脉,只是日子尚浅,不宜劳累,应好好养着才是!” 翁婿二人听得确诊,夏南天连道几声好,催了保兴去帐房支银子,给大夫包了个大大的红封,夏景行将儿子抱起来,往空中一扔又接住了,在小平安咯咯大笑声中,他向儿子宣布这个好消息:“乖儿子,你娘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V章 防盗章节 ************** 常氏以前听说过,宫中有画师擅用工笔画人物花鸟,时有繁花盛放之际,圣人便传召画师前往. 圣上好工笔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连宫中皇子也很是掀起过一股学画工笔画的热潮。晋王世子曾提过,这些皇子以及诸皇子伴读最后画的最好的,竟然是镇北侯的嫡长子宁景行。 晋王世子提起这位候府嫡长子来,不免可惜他空有才气,品性却极为不堪。 只常氏乃是后宅妇人,知道许多后宅的阴私手段,又素来对南平郡主抱着审慎的态度,即使后来宁景行被逐出侯府,她心中也并不轻信。 风流的名声,宁景行一向不曾传出来。若是他有这样毛病,皇后与太子又怎么允许他能陪在三皇子身边许多年? 反倒是与宁景世接触越久,便越觉当初传出来的宁景行丧德之事,换做宁。景世,大约也做得出来。 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揣测一二,实与她无半分干系,自不会去深挖。 恰看到夏芍药这本芍药册子,喜这画师工笔造诣极高,便不由的想起了镇北侯府的那位嫡长子来。 “你当画这样一本册子容易啊?人家吃饭的家伙,现在给了你,她这生意做不做了?”南平郡主有纵容女儿的爱好,可如今是在晋王府的地盘上,由常氏管家,她可没有纵容宁景兰的意思。 特别是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情。 她吩咐丫环将坐在身边的萧薇抱下去,省得一会宁景兰发起脾气来,被自己的闺女给学了去,那就不好了。 萧薇伸着小手不肯离开,“娘亲抱抱!”见常氏脸色沉了下去,终于老实被丫环抱走了。 常氏总算松了一口气。教孩子乃是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有些事情萧薇年纪小,还不懂得分辨,但她可并非瞧不出来。 虽然夏家少东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但常氏在外交际,也见过许多教养极好的妇人,喜怒不形于色,却并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若夏家少东是个谄媚怕事的,有宁景兰这句话,恐怕早早将册子双手捧到了她面前来,偏夏家少东只嘴角微微噙笑,在等她决断。 常氏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今日助长了宁景兰的气焰,真要将这画册子强留下来,夏家少东会轻而易举舍了这吃饭的家伙。 宁景兰可不管夏芍药生意做不做,她做事但凭一己好恶,哪里管对方死活,见常氏不答应,张口便道:“喂卖花的,你这本册子多少钱,我买了!” 夏芍药没有凑上前来巴结她,这已经令得她很不高兴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太没眼色,难道看不出她喜欢这本册子? 夏芍药腰板挺的笔直,唇边笑意半分不减,只淡淡道:“姑娘对不住了,我家铺子里只卖芍药花,其余的东西,统统不卖!” 何娉婷不由侧目:没想到夏芍药倒是个烈性的! 上次看她挖自家墙角无所不用其极,还当她做生意早将底线都做没了。 这跟她预想的又不一样了。 宁景兰没想到她一介商人,比之她这侯门贵女地位低贱,居然敢驳了她的请求,指着她的鼻子顿时破口大骂:“我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竟然不知好歹!不就是个破画册子吗?若你今日不卖了给我,看我敢不敢撕了这册子?!” 她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夏芍药忽大步上前,向常氏道:“世子妃得罪了!”从常氏手里拿过芍药花册子,嘶啦一声便撕了一页下来,三两下便撕成了碎屑。 “你……你大胆!” “小人胆子小的很,只是撕自家的东西,撕的又不是姑娘的东西,何错之有?”嘶啦嘶啦声不绝,很快她脚下纷纷乱乱落了一地的画册子的碎纸屑。 她每撕一声,何娉婷就忍的好辛苦没打个哆嗦,总觉得她这是在撕银子,一百两……三百两……一千两……三千两…… 上万两银子眨眼功夫就成了一地的碎纸屑……心好疼! 宁景兰气的脸都青了,从来还没人当着她的面给她这么没脸,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地位不及自己,只是个商人妇,却恁般嚣张! 夏芍药似压根没瞧见她的脸色一般,踩着脚下一地的碎纸屑向常氏道歉:“今日是小人的不是,弄脏了世子妃的房间,回头小人便送十盆极品芍药来向世子妃陪罪!告辞了!”起身之时,还似来时一般笑眯眯的,衣袂飘然,潇洒转身,浑似没瞧见宁景兰气的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常氏倒没想到夏家少东竟然是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她说了不卖的东西,被人胁迫,与其让宁景兰毁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且撕完了还浑然无事人一般,向她赔礼,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姑娘……好走!” 夏芍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要往外行走,何娉婷可就急了:“夏姐姐你等等我啊——”两个人一起来的,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莫名有些不安。虽然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可是何娉婷这一刻却好像脑子进水了一般,实忍不住想对着夏芍药拍手叫好,赞她干的漂亮! 生意算什么? 无论如何,这会儿她是死也不想待在这里瞧宁景兰的嘴脸了。 夏芍药脚下一滞,她撕的痛快,真的……把何娉婷给忘了。 不过两家生意原本就是竞争关系,何娉婷这会儿喊住她,却有些奇怪了。 难道不应该是她任性丢了生意,何娉婷顺势留下来与晋王府谈成一笔大买卖,以雪前耻吗? 何娉婷匆忙朝着常氏行礼:“世子妃娘娘,今儿抱歉,这生意就算了,为了表示歉意,回头我家铺子里给娘娘送十盆上品牡丹花来供娘娘赏玩,先告辞了!” 也不去瞧宁景兰的脸色有多难看,几步便窜到了夏芍药身边,亲亲热热挽了夏芍药的手,“夏姐姐等等我,咱们一道走。”两个人一同出了常氏的院子。 夏芍药怎么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何娉婷挽着手亲亲热热出来了,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都傻了眼。 “……咱们有这么熟吗?” 何娉婷也不客气:“你老去我铺子里蹭点心吃呢。”你是怎么做到不熟还跑人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 夏芍药竟无言以对!只是从心里觉得:这丫头傻了吧?!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 “等回去了,看你大哥怎么收拾你。” 何娉婷回答的颇妙:“我就告诉我大哥,说今儿这生意又被你搅黄了。反正你也抢了不止我家一门生意。” 夏芍药从上到下将何娉婷打量了一番,总感觉她今日好生奇怪。这个暴炭脾气今日居然没炸,真是太奇怪了! 更为傻眼的是常氏,她今儿是叫了花铺子里的人来买花,最后一个铜板没花,反赚了二十盆花。 虽然她并非花匠,却也知道一盆好的花是需要花费许多心血来培育的。这何家与夏家的两位少东各送她十盆花赔罪,端的是有钱任性。 直等何娉婷与夏芍药出去好一会儿,房里的丫环上前来打扫地上的纸屑,常氏才叹一句:“真是可惜了好好一本画册子。” 宁景兰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又见常氏丝毫没为她讨一句公道,便发狠道:“舅母好没道理,瞧着我被个商人妇欺负,也不为我出头说两句,就由得外人欺负我!” 常氏这会儿对宁景兰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她在外素有贤名,为人又宽厚,从不做胁迫别人的事情,特别是良民,更不似自家奴仆一样,捏着卖身契,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能在洛阳城里经营出一片天地的,不说根基深厚,至少也是有点自己的路子的。欲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堂堂晋王世子妃跟个商人过不去,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也亏得夏少东与何家女少东俱是人精,绝口不提宁景兰为难她们的事情,只向常氏赔罪,不愿再做这门生意,说到底还是她们退让了一步的。 “她们都已经送花赔罪了,各送了十盆花来,这于她们却是极大的损失,你还想让她们怎么样?” 宁景兰原本针对的只是夏芍药,只是何娉婷做出与夏芍药共进退的模样,倒让她连何娉婷一起恨上了。 这会儿跺了跺脚,索性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她们可说的明白,是向舅母赔罪,可不是向我赔罪。等她们送了花来,我必要一盆一盆全砸了!” 常氏没想到宁景兰油盐不进,实是忍不了了,“阿兰既然不喜欢这些花,你也说了她们是送给我的,那到时候花送了来就全摆在我院里吧,也别摆在你院里碍眼了,省得你脾气上来全砸了!这些花能长成开花也不容易,且让它们多活几日吧。” 宁景兰原本想好了,多买几盆少见的芍药花,到时候请了最近新近结交的朋友来给她们炫耀一番,哪知道花没买成,不但受了夏芍药的气,连带着常氏也生了她的气,顿时好不委屈,扭身往自己院里去了。 常氏揉着额头作难:“就这个脾气,我哪里还敢带了她出门交际应酬?!若是真有人家瞧上了她,娶进门去岂非害了人家?” 做人媳妇,可不是你气焰嚣张,背后有大靠山就能过的好的。 瞧瞧宁景兰的亲娘南平郡主,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如今也不见得比旁人过的幸福,甚至还因为逼死了一条人命,多少年来在权贵宗亲圈子里都没什么好评,导致儿女的婚事都不顺遂。 丫环劝她:“这事儿要头疼也是郡主头疼,儿女都是郡主生的,跟主子可没关分干系。” “这倒是。”总算这句话教常氏开怀一点,反正目前的差使也只是临时被晋王委派,等离开了洛阳,以后跟着圣驾行走,宁景世与宁景兰还是要跟着晋王的。到时候她身上的担子可就轻了。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原路返回,自有先前的婆子引着她们往外走,见得二人笑嘻嘻的模样,还当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顿时笑着向夏芍药恭喜:“老婆子早就说过,世子妃娘娘可是个宽厚人,夏少东今儿这生意做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损失了一本画册外加十盆绝品芍药花。 夏芍药心疼的无以复加。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恐怕还是会上前去撕了那本画册,而不是献给宁景兰。 这本画册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合作,夏景行的工笔画极好,虽然她只有最基本的欣赏功能,认为工笔画好不好就在于画的是否逼真,但在她的眼里,夏景行的画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工笔画。 他费时费力画的花儿,她可不愿意拿来献给侯门贵女闲暇赏玩。 那婆子引了二人往府外走,才转过一处月洞门,迎面便撞上了个少年郎君,生的倒是好仪表,只猛然瞧见婆子引着两人迎面而来,打眼先瞧见了夏芍药,目光便有些发直。 婆子暗道一声糟糕,低低介绍:“这位是……府里表姑娘的兄长,表少爷。” 旁的不用她多说,夏芍药心里已经生起了警惕之心,暗道:瞧方才她家表姑娘这霸道的性子,恐怕她的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夏芍药与何娉婷侧身避过,宁景世直通通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这是哪家子的姐姐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 他才一开口,夏芍药便听出了轻浮之意。谁家正经的郎君瞧见未曾谋面的女子,开口便是姐姐妹妹? 何娉婷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对宁景世的口气也颇为厌恶,二人侧身避过了,等着他过去。此刻是回廊,他不过去二人也不好直撞过去。 她们不开口,婆子却不能不开口,“表少爷,这是今儿太子妃请来的花铺子里的少东家,要给府里添些盆景呢。” 婆子不开口便罢,开了口便是给了宁景世搭话的机会。他越发不走了,拦在中间问了起来:“也不知道两位少东铺子里都买的什么花?我院里也想添些花草呢,不好劳动舅母,倒是可以问问两位。”细一打量,便察觉出那容貌最为出色的似乎已经成亲,梳着妇人发式呢。 他心里略有几分遗憾,目光便往何娉婷身上扫去,待见得何娉婷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又喜她颜色可人,倒与姚仙仙那等娇滴滴的模样全然不同。 想起姚仙仙,这会儿倒想到这几日的恩爱时光。 他年纪不大,但阅过的女子算不得少了。细品起来,处-子自有处子的青涩美妙之处,但……经过人事的也未尝不好。 姚仙仙跟了他时,便不再是处-子,行院里的姑娘尝过鲜的可不止一人。眼前女子梳着妇人发式,但容貌比之姚仙仙却又胜了一筹,就算已嫁过了人家,若论清白也比姚仙仙要更好。 他倒没想过强夺□□,只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画本子里写着书生本钱大,便勾引了隔壁开生丝店掌柜的娘子,做成了一出风-月故事,那等偷情的滋味,着实美妙。 这等事体,他可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他脑中一时便转得十八个淫-邪的念头,直盯着眼前的两名女子。 婆子张了张口,才要回答,宁景世便道:“老杀才,小爷要你答话了吗?”这是摆明了想让夏芍药与何娉婷说话。 夏芍药便道:“小店里的花儿品种低劣,未做成府里的生意,这会儿便要回去了。劳公子让让路。” 婆子心道:若说洛阳连芍药夏牡丹何家的花儿都是品种低劣,哪谁家还敢开口说自己家花儿好? 不过看宁景世的模样,她也算是世情老辣,瞬间便猜出了夏芍药这是不欲与这位表少爷多多牵扯,瞧在夏芍药进门之时送的荷包面上,便往前走了两步:“世子妃让老奴送两位少东回去呢。” 婆子既抬出了常氏的幌子,宁景世便不再阻拦。 反正这两人既然已经来了晋王府做生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听清楚姓甚名谁,还有这女子嫁的何人为妻。 若是个怂包软蛋,仅凭他的出身来历,就不怕尝不到这妇人的滋味。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晋王府里出来,回首去望,庭院深深,二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将晋王府加入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不说常氏性子如何,单只她家的亲戚就令人吃不消了。 一个表姑娘颐指气使,一个表少爷色中饿鬼,也不知道什么人教出这等儿女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旁人家有儿女,教废了一个,总还有另一个成了材的,这家子倒好,一下教出两个废柴来。 两人心同此理,对视一眼,互笑出声来。 何娉婷率先开口:“我请夏姐姐去明月楼喝酒,庆祝你生意失败,还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外加十盆花!” 这是什么鬼名堂? 夏芍药瞪她一眼,“那我可就要拣贵的点了!” “早就领教过夏姐姐的厚脸皮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她家铺子里的点心师傅现在还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夏芍药上门去吃点心,吃完了还要指手划脚,指责他点心做的不够好。 遇上这样不讲理的客人,又不买花,可以说从东家到掌柜,从点心师傅到小伙计,就没一个人欢迎夏芍药去的! 夏芍药:“……” 她鲜少有词穷的时候,今日何娉婷倒是堵了她不止一回。 等到了明月楼,她便报复一般,果然只拣贵的点,满满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一壶梨花白,二人你来我往的喝了起来。 酒喝到第三壶,何娉婷便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特别是每次兄长何大郎夸她的时候。 别人家的孩子就应该是全民公敌! 夏芍药举着甜瓷白小酒盅与她碰了一杯,咯咯一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每日气的你头顶冒烟,我便能多添半碗饭!” 她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然这话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吃吃笑了起来,何娉婷骂:“假惺惺,装模作样!”她平生最讨厌这样的闺秀了。 明明心里不喜欢对方,还要装做喜欢的样子,何苦为难自己? 每次她看着夏芍药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来,就觉得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这货不会是又在想法子算计她吧? ——这都抢了她多少次生意了?! 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吵一架呢?偏偏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不是嘛!”夏芍药一仰头便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下去,“能说出来真是太舒服了!” 她这般利索的承认自己假惺惺,可谓坦诚已极,何娉婷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既说不出话来,便罚你多喝两盅!” 何娉婷果真连喝了两盅酒。 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急的没法,难得同心一致,商量一番便给了酒楼掌柜的赏银,让他派人往何府与夏府送信。 半个时辰之后,何大郎与夏景行在明月楼前相遇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在明月楼掌柜的带领之下上了二楼雅间,果然见到两只醉猫。 何娉婷看到兄长,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蛋了夏姐姐……今儿生意没做成,我哥哥来揍我了!” 何大郎:“……” 难道他在亲妹子心里,就是个喜欢动粗的家伙?! 夏芍药拍桌大笑,“该!回头……回头我送棒疮药去你家!” 夏景行头疼的上前去,抢了她手里的酒盅,她这才偏着头瞧过来,嘴里嘀咕:“坏了坏了……我撕了画册子,夫君寻过来了……” **************************** 夏芍药向来克制,从不曾喝醉过酒,哪怕是在夏南天的身体最没希望的时候,也从不曾喝酒放纵过自己。 今日醉酒尚属首次。 家里的华元素娥等人见得她喝的醉醺醺被夏景行抱回家来,俱都大吃一惊,还当她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自己被夏景行抱到浴间里去,放在婆子提来的热水里,起先还拍着水花玩,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明月楼回来的,没玩得几下就睡了过去。 夏景行将这丫头洗涮干净,送到床上去睡,这才去审问丁香,“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遂将晋王府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夏景行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及止听得宁景世竟然在晋王府里公然调戏他家小娘子,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丁香还当他这是生气自己妻子被人觊觎,又恐他迁怒于夏芍药,便为夏芍药说好话,又将宁景世臭骂了一顿:“……王府那位表少爷真是轻浮浪荡子,姑娘生意没做成,又撕了画册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喝醉了还跟何姑娘在那里骂呢,说是那表少爷瞎了狗眼……” 夏景行听得这话,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点,打发走了丫环,便回床上去,搂着小妻子怎么也睡不着。 夏芍药却睡的昏天暗地,全然不知。 一觉睡到天亮,夏芍药才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紧紧搂在怀里,捂出了一身的汗来。 “快松松,喘不上气来了。”快要热死了。 夏景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睡,都在考虑如何张口跟夏芍药提起自己的身世。一直隐瞒下去,万一哪日穿帮可不好。就算是不穿帮,可是她如今跟长安来的权贵打交道,早晚有知道的日子。 昨日是她傲气,撕了自己的画。 南平郡主固然不关心自己,宁景兰与宁景世对他这位兄长也从来不放在眼里,他的画他们也未必认识,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再无有不识的道理。 至少当初他在宫里与皇子们跟着画师学画,头一个诸皇子以及晋王世子就见过他的画,就连晋王今上都见过的,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只扫个一眼便能认出来。 夏芍药才睁开眼睛,就瞧见夏景行顶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她摸摸自己的脸:“夫君这般沉痛的瞧着我,可是我最近变丑了?”倒没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 夏景行沉痛点头:“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办?”后悔当初不该在万念俱灰的情形下答应了她的亲事,将不知情的她给拉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现在让他放手,已经晚了! 他再做不到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迷恋上对方,并且让自己变做个儿女情长的男子。 夏芍药蹭的坐了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没睡醒罢?没睡醒再睡会,等睡醒了再考虑一下,到底后悔的应该是我,还是你?!” 夏景行哭丧着脸摸摸自己的脑门,立刻认错:“我现在睡醒了,怕自己一会开口,后悔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夏芍药嘻嘻笑着摸摸他的脑门,又在上面啾了一口:“乖啊,睡醒了就好。”下床来穿鞋,低头瞧见自己连小衣也换了,顿时一呆,似乎忘了什么。瞬间“啊”的一声,吓的夏景行还当她哪里不舒服,却听得她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她跟何娉婷在明月楼喝酒呢。 “何娉婷呢?” 夏景行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打败了。这是……酒才醒? “自然是被她哥哥给接走了。” 夏芍药小心问:“何大郎……没揍她吧?”那人在外就是笑面狐狸一只,应该做不出当众揍亲妹子这种粗鲁的举动的吧?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光担心别人,她怎么就不担心自己? 夫妻二人都存着心事,夏景行在考虑如何开口讲自己的身世,而夏芍药在考虑怎么开口讲昨天自己一怒之下撕了画册的事情才不会让夏景行觉得自己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二人洗漱完毕,丫环摆了早饭过来,各自略用了点,便让丫环将桌子撤了下去。 今日夏景行也不出门了,夏芍药也留在了家里,将房里丫环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道:“其实,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夏景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夏芍药鲜少见他这般郑重的神色,不得不慎重对待,“你不会……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吧?”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围,生生让她这句话给扭转了过来,夏景行在她小脑袋瓜上敲得一记,“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在瞎想些什么啊?” 夏芍药嘿嘿一笑,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生了外心,养了外室就好! 她重整旗鼓,这次索性一口气讲了出来:“昨儿去晋王府谈生意,王府里表小姐要买画册,威胁我不卖就撕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上手把夫君画的册子给撕了……” 夏芍药原还想着,夏景行听得这话,好歹会有些不高兴吧?他若是不高兴,自己应该怎么哄了他高兴,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却眼瞧着夏景行面上露出个赞赏的笑来:“撕的好!” “我也觉得自己干的漂亮!”夏芍药见得他不但没生气,反还夸自己,顿时露出了点小得意来,“夫君画的花儿,怎么能送给别的女子呢?” 夏景行露出个苦笑来,“其实……晋王府的表姑娘与我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虽然他很想否认,情份是一回事,可血缘上论起来确有点干系的。 夏芍药顿时露出一脸警惕的神色来:“难道那位表姑娘就是与你订亲的——”话未说完已经被夏景行打断:“王府表姑娘是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下夏芍药果真被吓住了,瞠目结舌的模样瞧着带了十二分的呆气:“你不是……不是在骗我吧?”说好的父母双亡呢? 怎么又冒出个妹妹来? 而且那个妹妹还有个轻浮浪荡的哥哥……这一家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鉴于宁景世与宁景兰兄妹俩的品行已经在夏芍药这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这家子养孩子不靠谱,眼前这位自己招赘回家的不会……也是个被养歪了的废柴吧? 可是相处这些日子,似乎又不像啊? 夏景行见她露出惊吓的小模样,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索性将镇北侯府里那一摊子事给通通讲了一遍,直讲到老侯爷过世,三皇子前往燕云十六州就藩,他一步步声名狼藉,原本由老侯爷出面订下的亲事也被退了……最后被逐出镇北侯府,晋王府护卫追杀,将他逼至绝境,一路逃亡至洛阳,病卧道旁…… 后面的事情,夏芍药都知道了。 ——不过,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从头至尾,她的神色渐见凝重,到得最后夏景行几乎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只怕她听完了自己的故事,万一恼起来将自己逐出家门,如何是好? 被放逐过一次之后,他再不能忍受第二次被放逐! 好歹镇北侯府对于他来讲,是噩梦,是逼死亲娘的凶杀案现场,是永远的囚笼,他如果这辈子留在镇北侯府,这辈子都会住在这囚笼之中,总觉得亲娘的灵魂永远在那座阴暗的侯府宅子上空飘荡。 其实,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他也是准备过得两年就离开镇北侯府,前往幽州投奔燕王的。 可惜,她太急不可待了! 极小的时候,老侯爷护着他,他身边的奶娘悄悄告诉他,是南平郡主与世子爷逼死了他的亲娘。 而他的亲娘是为着保住他的地位,侯府嫡长子,未来侯府世子的地位,才自缢而亡的。 而南平郡主更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长大之后,一定会与宁景世争夺世子之位。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想过要继承那座府邸! 假如有人来问一句,他必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比起继承镇北侯府世子之位来,他更想做的是推翻这座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府邸,将这座大宅子拆的一干二净,不留片瓦! 与其留在镇北侯府里,与南平郡主斗成乌眼鸡,他更愿意走出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在外面打拼出一片天地,以自己的能力为亲娘正名,为她挣得身后哀荣,亲手建立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府邸,有妻有子。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日渐没落的镇北侯府能给予他的! 可是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他。 大家都理所应当的将他看做宁景世的竞争者,不止南平郡主对他多加防范,就连晋王也在宫中数次警告他,不许他伤害宁景世与宁景兰半根毫毛,否则便让他无葬身之地! 多么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V章 第一百零二章 邢寡妇这是把她院里当做什么地方了? 孙幼竹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只她也敲打过邢寡妇,但却不见效果。有些人就是这样,脸皮厚到了一定境界,总是勘不破别人的忍让,视之为理所应当。 “邢嫂子,你在做什么?” 她过来之时,连韩东庭的脸都不敢看,就直奔了邢寡妇过来了。 邢寡妇却误以为她也瞧上了韩东庭,只想着自己能嫁个有钱富商,这才会拦着莲姐儿的姻缘路。已经二十出头又嫁过一回的孙氏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跟鲜花嫩柳一般的莲姐儿相比的。 “孙掌柜的,我家莲姐儿可是比你年纪小,也没嫁过人,你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事到如今,邢寡妇觉得假如她是男人,在莲姐儿与孙氏两者之间择其一,那必是莲姐儿无疑,因此这话也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待孙幼梅品出邢寡妇方才这话内含的意思,顿时气的怒火中烧,整张脸变的雪白,指着邢寡妇道:“邢嫂子既已攀上了高枝儿,那就麻烦立刻从我的院子里搬出去。我这里住的全是女眷,都是清白人家,靠着自己一双手糊口,却不是那些院里的姐儿们,指靠着男人过活。邢嫂子要给自己闺女拉皮条也好,要指靠着男人过活也罢,都别在我院里行事,省得让旁人以为我这院里风气向来如此!” 她这句话说完,立刻忍着羞窘之意向韩东庭赔礼道歉:“让韩掌柜见笑了!我这里只做绣品生意,院里住着的都是孤弱无靠的妇人,或者是寒家贫女,除了邢嫂子马上要搬出去,别人对韩掌柜再无别的想头,还望韩掌柜别误会。这次的绣品交了之后,往后恐怕不能与韩掌柜做生意了,还望韩掌柜见谅!” 韩东庭原本就当玩笑一般,他行走四方,何等场面没见过,这世上只要你打扮光鲜,荷包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金银,何愁没有女子投怀送抱。她避闲的意图如此明显,倒让韩东庭刮目相看。 “孙掌柜说哪里话,韩某到此也只是为着绣品,并无别的意思。至于这位……嫂子所议之事,韩某从未想过,也从未与这位姑娘有过逾矩之处,之前都是夏夫人陪着来的,有她作证!只这门生意是夏夫人介绍,她既觉得孙掌柜可靠,韩某也相信孙掌柜为人,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不然韩某还得劳烦夏夫人再寻一处绣坊。且往后韩某也还要与夏夫人做生意,韩某也不想得罪夏夫人,还请孙掌柜瞧在夏夫人面上,别断了这门生意!” 他们二人一来一往,倒将邢寡妇与莲姐儿晾在了一旁。莲姐儿身子簌簌而抖,几要站立不住,而邢寡妇却不能置信,拦在韩东庭面前,直恨不得他立时就带了莲姐儿家去,“大官人,这是怎么说的?难道我家莲姐儿生的不美?” 韩东庭轻笑,目光在发抖的莲姐儿身上一扫,“韩某走过多少地方,比之你家姐儿生的美的女子见过不知凡几,难道韩某要将人都带回家去?韩某是出门做生意的,可不是出门寻花问柳的!” 邢寡妇傻了眼,没想到眨眼之间,她瞧好的人压根没瞧上莲姐儿,还得罪了孙氏。既不甘又后悔,这时候转头再去瞧孙氏,想要说两句软话,可是孙氏却已经与随后过来的钏儿去房里拿绣品,一眼都不想瞧她们娘俩。 钏儿也跟着孙氏在后面院里做绣活,过来的时候晚了几步,没听到邢寡妇方才的话,只觉这气氛有些奇怪,帮着孙氏将给韩东庭做的绣品全抱了过来,满满当当堆在面前的石桌上。 三人忙着点数,又有韩东庭带来的长随将东西抱上外面的马车,结了帐之后才走。 孙氏这里送了人出门,回头就站在院里,催逼着邢寡妇母女俩立时三刻搬出去。 邢寡妇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没了韩东庭这棵摇钱树,孙氏的小院又成了安乐窝,好歹能省了房租,这会儿倒觉得一百文钱的房租当真便宜了。可着幽州城去打听,除了窝棚,稍微齐整些的院子可再没这么便宜的房租了。她跟莲姐儿又是妇人,若是真住到窝棚里,恐怕母女两个的清白都难保。 “孙掌柜……” 邢寡妇再要说好话,孙氏再无一点好脸色,“我原就是好心收留你们母女,往日小事就不必说了,但今儿当着前来收绣品的客商面儿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好心人了!我这里庙小,容不下邢嫂子这么大尊佛,还请你立刻从这里搬走,如若不然,或往衙门去告,或往将军夫去求夏夫人,我都要请邢嫂子带着你闺女出去!” 钏儿还不知道邢寡妇方才之言,只觉得自家姑娘气的狠了,轻拍了她的背,拉了她坐在院里石凳上,待要问事情始末,却也知道孙氏并非不讲理的人,再瞧莲姐儿那羞愧不能见人,邢寡妇躲闪心虚的目光,便知再没好事,挽起袖子作势就要往她们屋里闯:“既然邢嫂子自己不肯动手,那就让奴婢来替邢嫂子收拾行李!” 莲姐儿扯扯邢嫂子的袖子,“娘,咱们走吧?” 邢寡妇见孙氏是铁了心要她们娘俩搬走,一想到出得这门,往后可就要日夜辛苦做活,才能租个齐整些的上院子来过活,倒好似在她身上割肉一般,挖心剖肝的疼,立刻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将起来:“孙掌柜就这么狠心,赶了我们娘俩出去,这是在断我们娘俩的活路啊!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闺女往哪里去……” 孙氏也是从小家里娇养长大的,从未曾与市井泼妇打过交道,倒被邢寡妇打滚撒泼的样子给吓得一跳。但她既然已经放话出来,要邢家母女搬出去,便再没姑息容让的余地。今儿邢寡妇能说出这番污蔑她的话,明儿邢寡妇就能将自家院里的名声给败坏了。若是引的街上那起子浮浪子弟欺上门来,还当她这明着是做绣品生意的,暗底里不知道做着什么勾当,往后这一院子妇孺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钏儿,你去将军府请夫人派几个人过来,帮着邢嫂子搬一搬家。” 邢寡妇一听这话,立刻扯开了嗓子嚎:“这是要逼死人命啊!不给我们娘俩活路了……” 院子里这番喧闹,房里的其余几位寡妇听得动静都出来瞧,听得是孙氏力逼着邢寡妇搬出去,也不知什么地方惹着孙氏了,也有劝着孙氏消气的,也有劝着邢寡妇向孙氏道歉的。 邢寡妇见来了这许多人说软话,从中间和稀泥,哭的更带劲了,莲姐儿又难堪又不知所措,只蹲在一旁使劲拉她:“娘,你起来!娘——” 不等的孙氏吐口让她继续住下,她起来才傻呢。 邢寡妇哭天抹泪,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莲姐儿只能在一旁抹泪,只孙氏板着张脸坐在那里,乍一瞧这架势,还真似孙氏欺负她们母女了。 孙氏只觉又累又气,她当初一片好心,哪知道却出了这等事,索性当着众人的面儿将方才的事情倒了出来,又问大家:“你们若是觉得,不怕她带累了大家的名声,便跟她一道去住。只我却不敢跟这样的人一个屋檐下住了,省得外面露出风声,只道我行事为人有误。” 这几位寡妇从中说合,多半也是同病相怜,想着邢寡妇带着莲姐儿出去不容易,大家住在一起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听得她红口白牙竟然差点坏了大家的生意跟名声,顿时都不说话了,只往孙氏身边一站,徐寡妇倒还劝她:“邢嫂子,自咱们跟着孙掌柜过日子,可是缺衣少穿还是没地儿住了?你这话也说的忒没良心!掌柜的既然已经不想收留你了,不如你就带着莲姐儿出去过活,省得天天心里埋怨掌柜的阻了你家莲姐儿的路。” 邢寡妇见再没人理她,钏儿又要往夏家去求夏夫人,想想那位夫人的身份,以及上次让孙氏捎话,心里就有些发怵,还真怕夏芍药将她们母女俩卖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灰溜溜回房收拾东西,前着俩大包袱出了孙氏的小院子。 孙氏让钏儿跟其余几人将邢寡妇住过的屋子重新打扫了,一应东西全扔了出去,算是去了晦气。 邢寡妇带着莲姐儿出了孙氏的院子,朝着大门口啐了一口,“没人要的贱皮子,就算是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沦落到卖绣品过活?!”心时对孙氏当真又怨又恨。若是她帮着撮合,莲姐儿要么能进将军府,要么说不定就能跟了韩东庭去,哪怕瞧在夏夫人面上,但凡有她帮着说几句话。 莲姐儿一句话也不多说,只觉得今日之事羞的她头都不抬不起来,哪里还能说出别的话来。 她们母女在幽州城内转了半日,从大天白日转到了天快黑了,都没找着合适落脚的地方,门户严整的院子价格高,也有一两二两租银的,便宜的周围所居者全是贫苦人家,搭个窝棚住着,周围跑着的孩子们俱都衣衫褴褛,光着脚到处跑,看到她们母女的穿着打扮,目光里的神色都教她们害怕,哪里敢住这样的地方。 最后不得已寻了个客栈,花了十文钱出来住了个柴房凑和一晚,准备明儿接着再找。 **************************** 次日夏芍药带着丫环往韩东庭处看货,听得他提起此事,顿时愕然不已。 据她所知,孙氏那院里也就邢寡妇身边跟着个闺女,还曾经想要进夏家门。 韩东庭提起此事,还道:“韩某觉得此事让孙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她昨儿还提出往后不再跟韩某做生意了。韩某只好抬出夏夫人了。万望夏夫人回头劝一劝孙掌柜,还请她别多心,往后生意照旧。她若是觉得价格不合适,我这里再提一成的价格。” 幽州城内本来绣坊就极少,而且做出的活计还没孙氏这里精细。而孙氏不但活计好,而且又与夏家有关系。 韩东庭再怎么样也是辽国客商,自从打听到了夏家主家还是大齐的三品武将,整个幽州城除了燕王之下,就数夏大将军的职衔最高,而夏家夫人在幽州城做手意也算是头一份儿,无论是货品还是她的背景,都值得结交,这才成了夏家的固定客户,打定了主意要与夏家做长久生意。 夏芍药听得韩东庭主动提出加价,很乐意替孙氏应下来,“此事我回头会找她说说的。孙掌柜为人很是不错,若不是家里人逼的过不下去,也不会远道而来投奔我。且她做事踏实,倒是可以长久合作。” 韩东庭这时候倒多问了两句:“听得那位妇人提起,孙掌柜出嫁过一回,难道丈夫竟然不在了?” “这倒不是,她夫家与婆家闹了点矛盾,不得已和离了,又被娘家逼着嫁人,她便不肯住在家里,出来自立门户了。” 韩东庭目光闪了闪。 夏芍药看过了货,大食多产香料、琉璃、宝石、地毯,葡萄酒等物,又与韩东庭议了价格,倒将他这里的货要去了一大半儿,准备放在夏家铺子里销售。 夏景行听得自家铺子里进了一批外国货,为瞧新鲜,跟着挺着肚子的老婆瞧了一回,选了两块颜色花纹都漂亮又不犯忌讳的毯子,一套琉璃酒具,两坛子葡萄酒,两匣子香料,准备往燕王府送过去。 夏芍药拦着不让:“燕王府也不缺这些东西,况且燕王向来并不喜欢奢靡,夫君又何必上赶着送呢?” 夏景行在她脑袋上轻弹了一记,“你哪里知道燕王的苦楚啊,他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有人喜欢啊!燕王也要做个孝顺的皇子,最近正烦恼陛下的万寿节送什么礼的好。年礼送了十匹辽国骏马,万寿节还有两个月可就到了。如今京里局势乱,他又指望不上太子,可不得自己努力在上面搏好感嘛。”小心的摸摸怀里抱着的琉璃器具:“咱们十六州的军饷可就靠着这些东西了。”圣人若是一直记挂着燕王,时不时提上那么两句,那京里就没必要扣着军饷了。 若是燕王不得圣人欢心,下面官员有样学样的冷怠燕王,找各种借口克扣军粮也是有的。 夏芍药可不知宫里这些君臣父子之间的相处之道,还吐吐舌头:“父子之间也要这么做?” 这么看来,天家父子还不如寻常百姓之间父子之间呢。 夏景行摸摸她的肚子,“可不是要这么做嘛,就为着年年往宫里送礼,殿下最愁的就属这个。” 他安顿好了老婆,带着挑好的东西送到了燕王府,他自己抱着箱子里的琉璃酒具进了燕王的书房,后面还有扛着毯子,抱着酒坛子以及香料的护卫。 “你不在家里陪媳妇儿,怎的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今儿可是休沐。 燕王见他抱着个匣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开口就打趣了起来。 夏景行笑道:“我这不是夙夜忧心咱们的军饷嘛,上次殿下不是说新任的户部尚书跟太子殿下关系密切,末将就多少日子睡不着。可别小瞧今儿这些东西,这可是末将专门搜罗来的。”他将匣子放在一旁的黄花梨翘翅案上,打开匣子拿出个杯子让燕王瞧。 这套琉璃酒具,酒壶连杯子皆是琉璃所制,璀璨剔透,样子精巧,在大齐却是极为少见的。 “好精巧的杯子,从哪寻来的?” 夏景行从侍卫手里接过一坛子葡萄酒,拍开泥封,将酒倒进琉璃杯中,酒杯晶莹剔透,酒色如琥珀,擎在手中只瞧着也觉赏心悦目。 “这份礼殿下觉得怎么样?” 燕王大喜:“你可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道。这几日王妃也在犯愁,说是今年不知道万寿节送什么礼物回京。” 夏景行令护卫将毯子铺开,又奉上香料,燕王听得这是辽国客商远从大食运过来的,还是夏景行打劫了自家媳妇,从自家铺子里搜罗来的,顿时笑了起来,“你家钱袋子没跟你生气?” “我家钱袋子很乐于跟殿下做生意,只要往后殿下组建商队,能带着我家钱袋子一起玩,漫说是一套琉璃酒具,就是再多几套恐怕她也愿意。” 赵则通前往江南采买,此事燕王与夏景行也谈过多次。大辽皇子耶律平出使大齐之后,听说向圣人提起要在大齐游学,暂时不回大辽去了,圣人应了他的请求。听说这位大辽皇子不但对大齐的诗书礼仪典籍感兴趣,还对大齐的农业手工业也十分感兴趣,往坊间去结交了不少匠人,引的京中不少权贵嘲笑化外蛮夷。 燕王听到消息,还跟夏景行感叹耶律平的聪明之处,他这摆明了是前往大齐帝都学习,可恨京中许多人醉生梦死,安稳日子过久了,连一点警惕之心都没有了。 夏景行却道,别国既然能派了皇子来大齐,那大齐自然也可以派商队前往他国学习。 他二人观此琉璃酒杯,作工精巧却非本国匠人能达到的水平,窥一斑而知全身,想来大食等国的手工业应该不差,也不知可有适合大齐的农作物没有。 今年是圣人的耳顺之年,不止燕王这里十分重视万寿节之礼,其余各地方官员以及京中皇子官员们皆如此。 燕王一早就收到圣人旨意,召他带着妻儿回京,他这里东西还未准备齐备,这些日子正在烦心。东西既已齐备,将藩理事务交给夏景行打理,又派人往夏家铺子里多拿了几坛葡萄酒,又添些幽州本地特产,算是送给圣人今年的万寿节之礼。 夏景行送礼的时候没想过,等到东西送出去,结果燕王将挑子撂了给他,又后悔起来,“早知道我就不替殿下解决万寿节之礼了,省得殿下有了礼物自己回京去逍遥,倒留下末将在幽州做牛做马。” 燕王拍拍他的肩:“其实本王也不介意你跟着本王去长安为父皇祝寿的。” 夏景行立刻往后缩:“其实,比起前往长安城祝寿,末将觉得还是留在幽州城为殿下分忧解劳的好。”开玩笑,等他跟着燕王殿下去长安一趟,再回来恐怕媳妇儿都生了。 燕王失笑:“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本王回长安城,比在幽州可要累多了。”心累。 太子与二皇子皆不容于他,以前他依附着太子倒好,可后来经过齐辽之战,太子与燕王之间生了嫌隙,再要描补已经不能够了。兄弟二人既不能互相信任扶持,也唯有渐行渐远。 虽然表面上的和睦还保持着,但事实上却已经不能共进退了。 所幸如今他离长安城远,还不能被风暴波及,一旦他一只脚踏进长安城,恐怕就没消停的时候。 夏景行自然也明白京中如今的局势,还安慰他:“等陛下万寿节之后,殿下就早早回来吧。” 燕王苦笑:只要入了长安城,几时回来还真不由得他说了算。 如今边境稳定,又无战事,就算要回藩地,也得哄高兴圣人再说。 **************************************************** 燕王到达长安的时候,离圣人的万寿节只有半个月了。他带着妻儿进宫请安,圣人见到他倒十分高兴,问及幽州互市,燕王便拣互市上的趣闻讲给他听,什么语言不通的辽商与齐人做生意,结果因为交易数字不对而闹将起来,又或者通语言的辽商在幽州流连,还纳了当地女子,在幽州城内置了宅子等。 “父皇可是不知道,现如今幽州城的房价可是一天一个样儿,居高不下。那些长期往互市跑的辽商,或者是咱们大齐的商人,有条件的都想在幽州城里置宅子,不想长期住在客栈里。儿臣都后悔当初没在幽州城内多置些宅子,趁此机会转手,可不大赚一笔?” 倒逗的圣人直乐:“以前只觉得你淘气,倒没发现你还挺会赚银子。” “这不是边境无战事,儿臣除了练兵,不找点事情做,可不得闷死了?” 圣人是知道他如今的生意做的不错,只京郊的马场就在长安城算得头一份了,如今不少权贵要买马都往京郊去的,有时候他与臣子闲话,听得他们提起京郊马场,心里还暗乐:这些臣子可不知道他们买马的银子有一部分可是落到了自己私库里。 这种感觉对圣人来说算是新鲜又有趣。 “你既在幽州城无事闲忙,这次回来就如就在长安多陪陪父皇。” 圣人这话既吐了口,燕王便知此行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他向圣人请安完毕,还要往后宫去请皇后安。 燕王妃早带着孩子们在皇后宫里用点心,夫妻二人在皇后宫里逗留没多久,便听得皇后提起太子东宫日子艰难,“你皇兄凡事要强,都不肯往母后这里来说。他那里用银子的地方不少,可东宫用度就那么些,又无法子可想。你们是兄弟,总要互相帮衬着。恪儿可别嫌母后啰嗦。” 燕王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恭敬:“母后说哪里话。” 等出了皇后宫里,夫妻二人相视苦笑,皆知道此次回京,恐怕比之上回大胜之时要艰难许多。 互市如今就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也亏得当初委派幽州知府,互市还未开起来,不然此刻为着个幽州知府,朝里都要打起来,恨不得都安插自己的人。 到得万寿节,燕王将带来的礼献上,圣人兴致上来,还让人拍开了葡萄酒,往琉璃酒杯里倒了几杯,与皇后郑贵妃分饮,其余官员倒也尝到了大食的葡萄酒,只用的酒具却不是琉璃杯,而是御用官窖出的甜白瓷杯子。 太子饮一口葡萄酒,还要夸一句:“还是三弟背靠着互市,才能搜罗来这么精巧的东西送父皇。咱们身在长安城里的,整日出去能瞧见的都在眼皮子底下,父皇瞧着都寻常,倒不知如何尽孝心了。” 二皇子紧随其后,燕王听得这话,将眼皮子垂下,只作不知两位兄长话中之意。其余座中官员皆沉默不语。 还是圣人近来瞧着他开心,替他说了两句话,“开互市那也是三儿带着属下浴血拼杀,震慑住了辽人的结果。不然如今两国可还在打仗呢。” 既有圣人开口,其余官员皆纷纷附和,夸赞燕王功勋卓越。 燕王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 不说燕王在长安举步维艰,但说幽州城近来也平安无事,只燕王世子离开了,但燕王府大门还开着,岑夫子与喻夫子以及武师傅们照样在教授课程,其余小儿也要照旧上学。 夏景行比之燕王在时,便要忙上许多,每日早出晚归,回来瞧着老婆的眼神里都含了歉疚。 夏芍药自己乐得家里少个人盯着他,如今芍药花开,夏南天整日在夏家园子里瞧花,还要盯着园子里的仆从别让人摘了花去。 倒有那些辽商喜欢芍药花,纷纷要买,夏家园子里的芍药花倒出名了。 这一季芍药花已经开了,又不能移入盆中,再要出售,移了又恐伤了花根,好好的花开不得两日又败了,倒浪费它们大半年的积蓄力量。夏南天索性与这些客商约定明年再行出售,想着来年春天倒要植在盆里。 小平安入了燕王府,寻常不带人侍候,保兴便闲了下来,这一向跟着夏南天侍候,忙前忙后,他是手脚勤快又不多话的性子,夏南天便教他跟着侍候芍药花。 哪知道保兴却是个灵透性子,夏南天喜他老实肯干,又教他拨算盘,学算术,这倒是等于带了个小徒弟在身边。 保兴感激不已,每日跟在夏南天身边十分尽心。 夏芍药见此,让他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往帐房里去学着看帐。 夏家铺子里这些人都是来了幽州雇的或买的,虽然有夏景行的名头,也无人敢在将军府的产业上做手脚,却总归不如老仆知根知底。 夏芍药寻得时机,还让人请了孙氏到铺子里来说话。 孙氏也有许久不曾见她,见她肚大如箩,顿时羡慕不已,“等我回去就给肚里的哥儿做身小衣裳。” 夏芍药抚着肚子笑,“我倒盼着是个小闺女呢。” 二人谈起韩东庭,夏芍药还安慰她:“韩掌柜此人出手大方,价格也公道,这次又因着邢寡妇一事,说要再提一成的价格。他既提了价,你接着就成。不过……你真的没想过再往前走一步?” 上次韩东庭交接完了从大食运来的货,又采卖了夏家铺子里的锦锻等物,回头却半含半露的打听孙氏的事情。夏芍药还开玩笑:“莫不是孙掌柜无意,韩掌柜竟然有些意思了?” 韩东庭笑道:“韩某走过许多地方,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少,不过都是贪图韩某家产,皆想靠着韩某这棵树过个好日子。只韩某私心里却觉得,在外行商有诸多危险,家里的妇人可要立得住,又能把持得住家业。夫人有所不知,辽国女子大多牧马放羊,于经商之事所知甚少,她们耐不住守着一处院子过活,都是气闷了骑着马儿往草原上去散心。孙掌柜倒是立得住。辽人是不在乎嫁几回的,只要合乎心意即可。” 夏芍药没想到韩东庭居然真的有意,却不知是因着上次邢寡妇之事,倒令韩东庭对孙氏刮目相看。 邢寡妇做梦也没想到,她原来怕孙氏坏了莲姐儿的好姻缘,这才在韩东庭面前诋毁孙氏,提起她嫁过人的身份,哪知道孙氏宁可连生意也不做也不愿意背上污名,倒让韩东庭起意了。 孙氏苦笑:“夫人是知道我的,当初嫁人,过了许多年糊涂日子,如今再提起嫁人,都觉得心头发怵,再不愿受人摆布。以前圈在一个院子里,还要看丈夫公婆脸色,如今虽然仍只是在院子里圈着过活,可却是自由自在的,总觉得呼一口气都是舒服的,这份心也就淡了。” 夏芍药见此,便不再多言。嫁娶之事总要随缘自然,你情我愿,不然日子过起来又有什么滋味呢。 等到送走了孙氏,便派了婆子去给韩东庭回话,“我家夫人说了,这事儿还是顺其自然,韩掌柜若是自己有办法说动了她,我家夫人还会添份嫁妆。” 韩东庭听罢笑着谢了一回,此事暂且搁下。 夏芍药这头做媒没成,抽空还要去隔壁串串门,好排解排解何娉婷的烦闷。 何娉婷现在每次瞧见夏芍药,眼神里都怀着谴责之意,有天还跟她说,“我昨晚梦见我家夫君了。” 夏芍药啃着个果子直笑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是度日如年,想赵六哥的不行了。” 何娉婷瞧瞧她的大肚子,只能放弃了上手报仇的打算,还将面前的干果碟子往夏芍药面前挪了挪,嫌弃道:“你也太能吃了,自怀了这一胎。”又说起自己的梦,“我梦见夫君带了两个瘦马回家,吹拉弹唱样样来得,当时哭着就醒来了。” 夏芍药:“……”她那当时不过就是一说而已,没想到却在何娉婷心里种下了阴影。 “赵六哥虽然有不少坏毛病,可是你还是要相信他的人品的嘛!” 何娉婷:“……”这是夸还是骂啊? 若非两个人太熟,她真要跟夏芍药反目成仇了。 夏景行忙完了到赵家门上来接她,夏芍药拍拍手里的花生衣,与何娉婷作别,夫妻俩拉着手回家了。 “今儿不忙?” 夏景行慢慢扶着媳妇儿回家,还抬手轻轻替她揉腰:“忙习惯了就好了。算着日子还有一个月就快生了,我在王府里坐不住,长史又啰嗦的紧,老念叨殿下几时回来,被念叨的烦了就将事情都甩手给他,我自己回来了。”想到明儿过去还要忙,而且到了巡防的日子,他还要带兵前往他州去巡防,就觉得头疼。 夏芍药还不知道他明儿又要出门,掩唇一乐,“燕王府的长史是有些啰嗦。”她也恰好认识那位长史,胡子一大把,见谁都要唠叨,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在辽军入侵的情况下活下来的。 夫妻二人到家之后,夏景行才小心翼翼提起自己要前往他州巡防,可能要一两个月回来,如今赵则通又不在,燕王将主理十六州的事务都交托给他,他也不能偷懒不去。 夏芍药生过一回了,倒也没什么害怕的,还逗他:“说不定等你回来,咱们闺女都生下来了。” 夏景行摸摸她的肚子,“我定然尽早赶回来,娘子一定一定不能先生下来啊。”他还想亲眼看着孩子出世呢。 夏芍药倒被气乐了,“难道到了日子你不回来我就在肚里装着别生了?” 夏景行:“……”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夏南天见他被闺女给堵的哑口无言,也知道闺女大着肚子不能招惹,只能和稀泥:“景行出去能快些回来就快些回来,实在回不来也没关系,家里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呢。” 小平安趴在祖父肩上眨巴着大眼睛,连连附和:“还有我还有我!”他亲眼看着娘亲的肚皮一天天大起来,只觉得好生神奇,好几次轻轻贴在夏芍药的肚皮之上,听肚里的动静,有一次还被肚里的孩子在耳朵上踹了一脚,他吓的呆呆立住了,“娘娘它踢我——”明明他是准备做个好哥哥的。 夏芍药只能安慰他:“那是它在跟你打招呼呢。” 小平安听得肚里小宝宝跟他打招呼,以后每日里下了学都要往夏芍药身边凑,就喜欢把耳朵贴在肚皮上听里面的动静,还念叨:“我是哥哥,我是你的哥哥平安。”引的家里丫环婆子以及夏南天翁婿都暗笑不已,笑他一团孩子气。 得了岳父承诺,夏景行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中,当晚又搂着夏芍药哄了许久,次日出门之前还叮嘱素娥,“晚上房里留个人值守,不然娘子腿抽起筋来,要帮她揉一揉。” 这胎越到了后期,晚上孕妇的日子越难熬,有时候夏芍药睡到半夜,猛然间被小腿抽筋痛醒来,叫起来夏景行立刻爬起来替她揉。他手上有力,大掌又暖,几下就揉开了,还要搂着她让她选个舒服的姿势睡觉,越发觉得怀孕辛苦。 上一次小平安怀孕,他也没见过临产是什么模样。 “将军请放心,奴婢一定尽力尽力照顾夫人!” 夏景行走了之后,素娥果然往房里值守,她要在脚榻上打地铺,夏芍药索性让她到床上来睡。 她们主仆多年,还真没一床睡过。素娥推拒了好几次,最后耐不住她一再要求,终于还是上床去睡了。半夜等夏芍药腿抽筋时疼醒来,素娥忙捉了她的腿去揉,等揉开了夏芍药才叹:“还是夫君力气大,他两下就能揉开,你还得四五下呢。”人才走了一天,她就开始想起夏景行的好了。 素娥扶了她坐起来,下床去给她倒水喝,“奴婢下次揉的时候再多用点力,相信就能揉开了。夫人别担心,将军很快就回来了,等你生的时候他一定能赶得回来的。” 夏芍药将杯中水喝了,轻笑:“但愿吧。他在外面也由不得自己,身上还带着公务呢,哪能为着我生孩子就丢下差使跑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全章 第一百零三章 过完了万寿节,就进入了腊月。 圣人也有三年没见过燕王了,一时半会不肯放他回来,只道:“你既已回来,就多陪陪父皇。”太子与二皇子两人在京中斗成了乌鸡眼,时不时给对方使个绊子,就要告到御前来令圣人做主,他现在是见到两个儿子就头疼。 反倒是燕王持身正,事非少,又肯埋头做实事,为他分忧解难,今年还为他的私库添了不少,父子俩合伙赚银子,亲密度很快就上去了。圣人就连比不得别的皇孙嘴甜的烨哥儿也连连夸奖,赞他承袭了燕王踏实肯干的优点,还拉着他的手夸了好几回,又问及功课,皆对答如流,并不曾因身在边陲就有所荒谬,赏了他好些小玩意儿,让他常到宫里来玩。 皇后也三不五时要召燕王妃进宫,还道想孙儿孙女了,才提了一句,不如将小孙女留在自己身边教养,燕王妃就吓的魂飞魄散。她总共也就才来的时候,宫里宣诏要带上儿女,她不得已提心吊胆抱了小郡主进去过一回,此后便以年纪小为由,不曾带她进宫。 燕王回来这些日子,皇后诉苦之后,见燕王不为所动,既不曾前往东宫示好,互市的生意也不曾同意太子掺一脚,皇后心里有气,便拿燕王才九个月的小郡主来拿捏他。 燕王妃回去抱着小女儿就恨不得塞回肚里去。她操心的好,小郡主如今裹在大红色的襁褓里,小手胖嘟嘟的,粉雕玉琢,五官虽然肖似她,但眉毛却十足十像了燕王,见到燕王妃抱自己,咧开嘴巴直乐,露出嘴里几颗小米牙,煞是可爱。 等到燕王伴驾回来,燕王妃就往书房去求他想办法,千万不能将闺女送到宫里去。宫里几岁的孩子都能夭折,更何况才几个月。一想到要将命根子一般的闺女送到心怀叵测的皇后手里,燕王妃就觉得心如刀绞,喘不上气来。 当夜燕王府就请了擅儿科的太医程洽来府里,说是小郡主水土不服,偶感风寒,上吐下泻烧了起来。燕王妃正院里煎着药锅子,太医直接被留在了府里。不巧四皇子家的次子也得了风寒,大半夜也跑去程府,结果扑了个空,只能往燕王府去请程太医。 消息传到宫里,圣人还问起来,“朕怎么听着你府里小闺女生病了?” 燕王也十分无奈:“这孩子小,在幽州住久了,又不太适应长安的气侯,刚来的时候就有些小毛病,只是一直喝药压着,哪知道这两日压不住,倒全发出来了。母后前两日还说,想接了她进宫去住呢,她病的厉害,岂不搅的母后不得安宁。” 皇帝听得此话,顿时明白了小孙女这场来热汹汹的病原来是有缘由的。他回头就下旨,派人去东宫,将太子妃所出的五岁的玉成郡主送到皇后宫里去抚养。 太子妃接到旨意,亲自带着女儿去中宫请安。 皇后万没想到,她与燕王较劲,最后倒把亲孙女玉成郡主给送进宫了,而且还是下了明旨的,就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等到圣人摆驾中宫,见到玉成郡主还赏了小孙女两串香珠,对皇后道:“朕听得皇后在宫里备感寂寞,想接了老三家的小闺女入宫来陪你,只是他家的小闺女太小,又离不得王妃,玉成倒是可以陪陪皇后。” 皇后心里倒憋了一肚子的气,还得谢圣人体贴她。 郑贵妃得到消息,在仙居殿里乐了好些日子。 ***************************************** 幽州城里,到了年节关卡,外地客商多回乡过年去了,辽商也回国去了,只本地百姓往街面上去办年货。 赵则通押着彩帛锦锻香药瓷器进了幽州城,往燕王府交差,才知道燕王跟夏景行都不在幽州城。他往江南苏杭一带采卖之时发现,若论团茶,还是闽州团茶更胜一筹,每年宫里的龙凤团茶皆是产自闽州,索性又往闽州去了一趟,订了来年的团茶,这一来一回花的路上的时间就少不了。 何娉婷抱着荣哥儿往大门口去迎丈夫,见了面直往他身后瞄,见得长长的车队,还往马车里瞄,倒让赵则通奇道:“娘子在瞧什么?”数月未见,她不往丈夫脸上瞧,却使劲瞧着后面的马车,恨不得盯出俩洞来。 “马车里没人了?” “有啊。”赵则通才应了一句,何娉婷脸色就变了,将荣哥儿往他怀里一塞,就要亲自上手去掀帘子,被赵则通一把拉住了,“荣升路上病了,上吐下泻还没好呢,让马车直接拉进去,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瞧。” “没别人了?” 赵则通回头吩咐同行的伙计:“派个人去敲隔壁夏将军家门,将货单子跟货都交过去……”才说到一半,鼻孔就被个柔软的小爪子给袭击了,荣哥儿将两只小手指头塞进亲爹的鼻孔里,勾住了往自己面前拉,等到赵则通跟他对个正脸,他倒咯咯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怕生。 “你小子,连爹也不叫!”赵则通在儿子的脑门上轻敲了一记,顺便解救了自己的鼻孔,往家里走。到得房里沐浴梳洗完毕,桌上摆了热菜热汤,埋头吃到一半儿了才“呀”的一声,何娉婷还当他忘了甚个重要的事,“怎么了?”他面上却换了一副笑模样,“我才想起来娘子方才为何执意要看马车。” 他才到家门口,心里还揣着一团火,见到妻儿都顾不得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何娉婷忧心了好几个月,才见到人也是头脑发热,此刻却死活不肯承认了,“我这不是想着你路上带的换洗衣裳没拿下来嘛,你想到哪去了?” 赵则通拖长了调子道:“没想哪儿去——”只神色里却全然不是话中之意。 何娉婷面上不禁作烧,在他肩上轻捶了一记,“吃你的吧!”地下正牵着丫环的手学走路的荣哥儿也蹒跚着走过来,在他亲爹身上捶了一记,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了一句,“次——” 夫妻俩顿时大乐,何娉婷俯身将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咱们荣哥儿真乖!” ******************************** 夏芍药如今月份大了,铺子里许多事都被夏南天接管了,她自己只是打个下手,算是消遣。只赵则通带回来的货,她却要亲自去点。 洛阳的货她熟知价格,江南的货无论质量还是价格,她都要务必做到心中有数,自然不能撂开了不管。 夏南天不放心她大着肚子,闺女裹的跟只粽子似的,他还要伸手去扶着她,倒让夏芍药先捧着肚子笑将起来,“原本应该是女儿扶着爹的,爹扶着女儿,像什么样子。” 偏偏小平安也要跟着一起去,还试图伸手来扶夏芍药。五岁的小家伙打磨了一年的筋骨,如今小身板挺着倒也似模似样,张口也能背几句诗文,只要收起那副淘气的猴儿样,打扮起来也斯斯文文,颇能见人。 岑先生与喻先生趁着燕王不在幽州准备回乡过年,进入腊月就提早给孩子们放了假。小平安最近在家,简直跟放出笼子的猴儿没什么两样,日日往园子里跑,时不时带了小伙伴们玩,还闹着要跟学里师兄们一起出城去骑马。 他才五岁,夏芍药哪里放心,提了几次都被驳回了,小家伙不死心,日日盼着夏景行回来,带他出门骑马呢。 夏芍药被老父跟儿子一边一个扶着,心里甜滋滋的上了马车,三辈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往铺子里去了。 她在铺子里收货,夏南天就在旁边陪着,小平安则在库房里进进出出,还往柜上去瞧热闹,见到波斯大食的东西,就要瞧一瞧。 伙计不敢违拗他,又怕这位小爷把琉璃器具给打碎了,只敢小心翼翼抱下来给他瞧,见他露出赞叹的目光来,一再央求:“小东家,这东西只能轻拿轻放,万不可动手啊。小东家看完了小的就放到上面架子上去。” 还好小平安从来就不是不听话的孩子,听得这东西易碎,只是喜它漂亮,等问明白哪产的,便让伙计放到架子上去了,只撵前撵后的问他,大食离大齐有多远。 铺里伙计哪里知道有多远,想着韩东庭闲聊时谈起的,便拿来哄他,小平安听得悠然神往,落后还跟夏南天道:“等我长大了,也要去波斯大食高丽去瞧瞧。” 这个年到底夏景行还是没赶回来。夏芍药盼到了大年三十,也不见人影,与老父幼子一起守岁。 她铺子里倒有烟火,保兴带着小平安去院子里放烟火,她与夏南天围炉闲谈。当初离开洛阳还觉得难舍,这才过了三年,想起洛阳的日子倒觉恍若梦中。 “为父以前还觉得,大约这辈子都会在洛阳里过下去,没想到这把年纪还会迁居外乡。”日子过的悠闲舒服,正好缓解了前半生奔波劳碌,又再无烦心事儿找上门,他如今气色可是好过从前。 夏芍药替老父斟了一杯酒奉上,笑道:“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处,在哪里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院子里,是小平安快乐无忧的笑声,“保兴哥哥,快点啊快点啊,不然让我来点好了。” 夏景行是过了元宵节才回到幽州城的,年底换防是各州驻军大事,他这一路忙的马不停蹄,算着日子往家赶,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卒向他拜年,他也只是点点头就骑着马儿直闯了进去。 到得家门口,守门的小厮上前来接过缰绳,他张口就问,“夫人可生了?” “不曾。” 他一颗心这才安然落了地,脚下也缓了许多。 内院里得到消息,夏芍药还未起身穿戴起大毛衣裳去迎他,他已经直闯了进来,见到她眉眼安然,肚大如箩,顿时喜道:“总算赶上了!” 夏芍药见他颊边耳朵上都生了冻疮,十分心疼,吩咐了丫环去抬热水来让他沐浴,又亲自去拿了冻疮膏子要替他抹。 还是那一年他往上京城中掳了辽后,在雪地里冻伤之后,每年年冬,若不小心保养,耳朵上就先起了冻疮,其后便是面颊手上,□□在外的皮肤都要注意。往年里夏芍药还能盯着他早早抹了面脂,又护着不教受冻,冬天也总能安然过去。只今年出去巡守军队换防之事,竟然旧疾复发了。 夏景行一路奔波,好容易身子泡进了热水里,才觉得又累又乏,他洗澡是从来不用丫环服侍的,不觉间脸上盖着布巾子就睡着了,估摸着时辰,丫环们还不见人,又不敢进去叫他,还是夏芍药挺着大肚子进去叫醒了他。 他歉然一笑:“路上赶的急,有些没睡够,等我收拾好了就去给爹爹请安。” 夏芍药早让丫环跟夏南天传了话去,一会儿全家补上一顿团圆饭,见得他困成了这样,又有点不忍心,“不如你先睡会儿,等晚饭的时候再跟爹爹请安。” “那怎么行呢。”催了夏芍药出去,“这里有点潮,你去房里等着,我一会就出来了。” 当日,夏家人总算补上了一顿团年饭。 今年燕王不在幽州城内过年,燕王府的宴会便省了。幽州知府马廷伟原本也要宴请各处官员,只是打听到夏景行前去他州巡防,索性将知府衙门的宴请也延期了。听得夏景行回来,当晚便往夏家送了帖子来,三天之后办元宵夜宴。 过年的时候,知府衙门倒送了年礼来,夏芍药也酌情增减,派人回了年礼。只知府夫人宴请,她以孕后身子发沉为由婉拒了。倒是何娉婷去了一趟,谈起知府衙门后院的盛景来,咋舌不已。 “知府夫人身边只站班服侍的美妾就好几个,环肥燕瘦各有不同。有两位县令夫人说话,我倒听了一耳朵,听说马知府刚来的时候,可没有如今的排场,府里也就正头娘子带着一个妾室一个通房。互市才开了一年半,马知府倒是富了起来,府里还有个蓝眼睛的妾室,马夫人倒让那妾室当庭跳了一段舞,她穿的舞衣露出白生生一截肚皮……啧啧……” 不说她是女人当时瞧的眼都直了,这要是换个男人,那还不得喷鼻血啊? 两家男人收到马知府的贴子,夏芍药与何娉婷先是如临大敌。 赵则通回来的时候,何娉婷才闹过了一场笑话,这会儿就不太好意思严诫丈夫,只婉转暗示:“我是闻不惯别人的脂粉香。” 轮到夏芍药了,她如今顶着个大肚子,哪里耐烦与夏景行费神绕圈子,直接开口:“听说知府后院里就是个脂粉窟,你可别给我惹了桃花债回来。” 夏景行临出门前,还摸着媳妇儿的大肚子保证:“我哪里敢让娘子生气呢。” 马廷伟出任幽州知府之后,对军方多有善意。尤其幽州乃是燕王藩地首府,此处又驻有重兵,凡事必要看燕王脸色行事,就算是燕王麾下大将,也极为客气。他出任幽州知府,原本以为是个苦差使,都是大家走关系不肯来上任的地方,战后重建可不是一桩轻松事儿。 哪知道燕王本事大,与辽国建交,倒成全了他。 燕王府都在互市上发财,他作为一府主官,自然也想尽了法子捞钱,虽然不敢明着加税,可各方客商的孝敬也没少收。 知府衙门的夜宴办的十分隆重,不但请了知府辖下属官陪坐,还请了乐伎前来助兴。 马廷伟出自寒门,一路爬的比较艰难,好容易爬到知府位子上,手里又富余起来,于女色上头便不太节制,府里后院姬妾通房不少,仍时不时与本地文人吟风弄月,传些风*流佳话。他既宴客,以已之心度人,便十分贴心的替在座宾客安排了美人相伴。 侍儿美艳,席中又有纤手调*弄丝弦,席间美酒佳肴不断,堂上一团和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坐在怀化大将军身边的美人儿几次三番要往大将军身上贴,都被他强行扒下来了,冷着一张脸制止她贴过来。 马知府可是将最美貌的留给了怀化大将军,哪知道他还瞧不在眼里,听说将军夫人异常美貌,他思虑再三,才想到一个好主意,朝身边捧酒的小丫环使了个眼色,招她过来嘱咐几句,那小丫环入内不多时,便带着个蓝眸的异族女子过来了。 那异族女子光着一双脚,只身着纱笼裤,脚腕上束着两串银铃,走动间叮叮作响,衣服短的只护住了胸乳,果真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蛮腰来,头上披着纱巾,蓝色的眼睛海水一样湛蓝深远。 她从后面屏风转过来之时,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相对于大齐女子穿着的保守,眼前的女子走动间那细腰丰臀让座中不少男子的眼睛都要脱眶而出了。 夏景行眼看着那美人儿扭着细腰,脚下犹如踩着舞步一般,跟着小丫环向自己走来,马知府朝他露出殷勤客气的笑容,座中诸人都艳羡的看着他,赵则通朝他挤眉弄眼,他心里暗暗叫苦。 那美人儿到得夏景行面前,他身边原来侍坐一旁,好几次试图将自己粘在他身上的女子只能低垂了头默默往后退去,那异族美人要坐下来,夏景行立刻阻拦:“且慢——” 赵则通暗暗发笑,堂上诸人不明所以,那美人儿被他一拦,深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疑问,夏景行忙道:“有曲无舞,岂不寂寞?” 马廷伟以妾飨客,原本也有些不舍,可怀化大将军眼光太高,只能另出奇招,这才将自己异族的妾室唤了来陪客。听得大将军之意,顿时明白过来,忙指着那妾,示意她跳舞。 这妾室来大齐一年,汉话也学了不少,只发音仍旧有些古怪,不张口倒是个十分富有风情的异域美人。 夏景行既有此意,不一时座上乐起,美人脚踏节拍,跳了起来,脚腕上银铃叮噹作响,一截细腰荡人心魄,果然别有风情,座中不少人何曾见过这等旖旎风情,酒杯端在手中都忘了。 “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赵则通回家搂着媳妇儿表完忠心,就将席间趣事讲给她听。 “难道夏将军当真带了那胡女回家?” “怎么可能?!”赵则通想想就好笑,“夏少东雌威太盛,他不敢让那胡女近身,只好使劲拍手,赞地胡女舞跳的好。让那胡女跳了一晚上的舞,宴散的时候我瞧着那胡女身子都有些打漂,脚下步子都虚了,晕头转向,大冬日的跳出一身热汗……” 何娉婷再没想到夏景行赴宴,居然会出这等乐子。她估摸着若是让夏大将军亲自往夏芍药面前去招认,大约不能,自己便做了回好心人,过府去讲给夏芍药听。 夏景行赴宴回来,夏芍药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席间之事,只是他自己既没带了美人回来,又矢口否认,夏芍药还真当马知府的宴席之上与他后院的风格截然不同,想着这位知府大人大约在同僚下属面前还是十分要脸的。 待听得那胡女跳了一夜的舞,顿时捧着肚子大笑,边笑边叹,“真是可怜!”正到了开心处,只觉下腹一股热流滚滚而下,倒似失禁一般,紧跟着肚子就开始抽痛,“我好像要生了……” 何娉婷哪里还敢耽搁,立刻扶了她往产房里去,又吩咐丫环婆子,分别给夏南天翁婿俩报信,请产婆的请产婆,又将自家燕喜嬷嬷请了过来,先来瞧一瞧。 燕喜嬷嬷过来摸摸肚子,“不急不急,这才入了盆骨。”吩咐灶下煮了荷包蛋来,素娥喂了她三两口吃了,还扶着她在地上走了几圈。 夏景行接到消息,打马就往家里跑,才到了家门口,正遇上从园子里回来的夏南天爷孙俩,小平安见到亲爹就喊:“爹爹,我娘要生了——” 这小子还记挂着夏芍药要生的是儿是女。 夏景行将儿子一把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挟在肋下就往内院跑,夏南天到底上了年纪,腿脚没他利落,愣是没追上,眼瞧着他跑的没影了。 夏景行不是初次当爹,可初次侯在产房外面等着老婆生孩子却是头一次。到了院里就瞧见何娉婷走来走去,他也顾不得了,张口就问,“生了没?” 何娉婷瞪着他,愣大个头,好歹也是朝廷重臣,难道真当女人生孩子是母鸡下蛋,咯咯一时就落了地? 夏景行见她神色不善,心里顿时打起鼓来,早听得妇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踩到了鬼门关上,难道房里人有了不测?他正胡思乱想,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吓的这位千军万马里拼杀出来的怀化大将军脚下一软,差点趴地上去,怀里的小平安都差点被亲爹失手甩出去。 他挣扎着从亲爹肋下脱出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娘要死了?”从来没听过亲娘叫的这般惨烈的。 何娉婷忙将小平安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你娘在生宝宝呢,小平安乖乖跟着丁香姐姐去祖父院里,等回头你娘就生出宝宝了,再来看她好不好?” 哪知道这孩子却犯了倔劲,死活不肯跟着丁香去,就连夏景行也吓着了,一言不发就要往产房里闯。何娉婷忙使了人拦着他,这才道:“妇人生孩子都这样儿的,哪个不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军且别瞎闹,胎位正着呢,晚点就出来了。”百般安抚,夏景行才不再往产房里闯,只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满院里走来走去。 夏南天赶过来,听得闺女惨叫,被何娉婷劝着,才将小平安带走了。小家伙对于祖父的话还是十分信服的,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还一直追问不休:“娘真的没事吗?娘生我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三个时辰之后,夏家大姐儿出生了。 产婆出来报喜,听得生了个千金,房里也没了惨叫声,夏景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产房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没人阻着他进去。 房里床边放着个小床,襁褓里裹着的小人儿脸蛋通红,只头发浓黑,已经盖到了额间。夏景行瞄一眼闺女,挪到了床边去,握住了夏芍药的手。 夏芍药生完了孩子整个人倒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丫头才替她换了干净的中衣,又拿布巾子替她擦干净了身上的汗,她此刻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感觉到手上被握住的熟悉的手感,睁开眼来朝着夏景行一笑,这才发现他脸色有点发白,倒好似被吓着了。 “你……还好吧?” “那个胡人姑娘真的很美吗?” “啥?”被老婆吓的神魂几乎出窍的怀化大将军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与他平日英武的形象全然不符。夏芍药纵是才生完了孩子精疲力竭,也不觉缓緩露出个笑来。 事后夏景行才知道,她对马府后院的胡人美女这么有怨念,就是因为发动之时正在聊那位美人儿。 “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她对丈夫前往知府衙门赴宴之事下了个结论,这一节就算是翻过去了。 夏景行心道:我若是怜香惜玉了,回头……可没人怜惜我了! 这么想来,还是宁可不要怜香惜玉的好。 事后马知府大约误会了,还当怀化大将军喜欢这胡女的舞蹈,居然趁着夏家小闺女满月宴,将这胡女送了来。 将军府满月宴,幽州城内文武官员皆来道贺,夏家后院乍然冒出来这么一件礼物,倒让夏芍药一愣,回头就派人将这胡女悄悄儿送到了知府夫人的马车上,等到宴散送客,她站在内院门口,向马夫人道别:“夫人今日赏光,我心里实是高兴,还替夫人准备了一份回礼,已经送到了夫人马车上,还请夫人千万别推辞。” 马夫人心中诧异,还谢过了她的回礼,等扶着丫环的手上了马车,瞧见高鼻蓝目的胡女,顿时恍然大悟:这位将军夫人好大的醋性。 马廷伟忍痛割爱,只当夏府收了这份重礼,回头在互市是夏将军对他多关照一二,可是财源广进,哪知道夏家女儿满月宴之后,他又在自家后院里瞧见胡人姬妾,还怒冲冲跑去质问马夫人:“不是将她送到将军府去了吗?” 马夫人对于夏夫人这份不动声色的手腕倒是佩服的紧,又觉得她仗着年轻貌美,能笼络住丈夫,夏家后院倒是十分清静,心中也叹,若是等她年老色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管得住丈夫。 “将军夫人拿她当了咱们家的回礼,塞到我马车上了,难道让我打滚撒泼请夏夫人收下这份礼物?”一个异族女子,就算生个孩子那也是杂*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马夫人还真没将这胡女放在眼里。 马廷伟听得这礼物居然是将军夫人退回来的,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夏家满月宴散,夏景行倒还记得宴席上,马知府神神秘秘向他提起,自己送了一份大礼,一定要大将军笑纳。夏景行忙忘了,过得两日再提起知府衙门送来的重礼,就被老婆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你是不是后悔我将那重礼退了回去?” 夏景行大吃一惊:“马知府虽然为人有些不太妥当,可是人家好心好意送了重礼来,至不济咱们也回一份差不多的礼过去,也没必要退回去吧。”媳妇儿向来是讲理的人,怎么生完孩子坐月子坐的郁闷了,竟然有些不讲理了。 “你是说我做错了?” 堂堂大将军弯着腰被老婆揪着耳朵,惹的房里丫环全捂着嘴退了下去,经济命脉捏在老婆手里,若是得罪了她,回头被赶去睡书房,那乐子可就闹大了。全府里多少双眼睛瞧着,夏大将军还丢不起这个人。 “当然没错,只是……” “那你还念念不忘马府的重礼做什么?” 夏大将军冤枉啊,“我这不是想着官场礼仪,你退了回去,万一让马知府还当我对他有什么意见呢……” “你自然对他没意见了,不好意思告诉你,我对那位马知府可是非常有意见。你若对那截细腰念念不忘,不如一会就收拾包袱去马府生活,我没什么意见!” “什……什么细腰?” 懵懂的夏大将军总算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 夏芍药紧盯着他的眸子,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瞧出他有没有在说谎,盯了好一阵子,见他果然是懵懂不知的样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不知道知府衙门送来的厚礼是什么?” 夏大将军十分委屈:“娘子,就席上马知府说送了一份厚礼给我。我这两日忙忘了,今日得空就问了一句,就招来你雷霆大怒,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什么呢。什么好东西不能给我看?” “不就是你念念不忘的胡人美女嘛,在我面前装什么相?”夏芍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手上倒是松开了他的耳朵。 “娘子娘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你一定要信我!”他心里暗暗埋怨马廷伟添乱,又觉得老婆吃醋的小模样十分可爱,厚着脸皮上前来往她身上蹭,“这事儿我真不知道,娘子你真是聪慧,当时就送走了,不然留在咱们家里过两日再送过去,定然不妥。”一堆赞美的话往夏芍药身上砸,只盼着将眼前事情抹过去。 夏芍药还当他一早回来问起那胡女,是心中存了绮念,如今瞧来不是,到是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心里也梗着一口气,虽然自己能够赚银子养孩子,可若是孩子的爹真恋上个异域胡女,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 到底还是虚惊一场。 那胡女她也瞧过了,果然姿色动人,又带着异域风情,按何娉婷的话来说,“可不是个女妖精嘛,我家夫君看完了她跳舞,回来可是提了两三回,听的我肚里暗暗拱火,他又没做什么,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教我拿住了他做出什么事儿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可是爽脆的性子,眼里揉不得砂子。 夏芍药想起何娉婷那些话,今儿发怒可不就是因着夏景行问起此事来。他若不问,这一节倒也揭过去了。 此后很长时间里,夏景行都对老婆伏首贴耳,只要他回来的晚了,或者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她必拖长了调子,“那个胡女——”夏大将军立刻就绵软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立刻变作了绕指柔,再没一点火气。 知府衙门再来宴请,夏景行死活不肯赴宴,好几次都推脱了,暗道这马知府脑子里的想法与众不同,酒*色上面爱倒爱,又生成了个豪爽的性子,自己的爱妾可以随意赠人,可是这等潇洒的作派他可消受不起,还是远着些的好。 马廷伟还当自己哪里得罪了怀化大将军,思来想去唯有胡女一事,托人悄悄儿去说合,道是替大将军置了个外宅子,夏景行一听就心惊肉跳,托中间人回去告诉马知府,“家有河东狮,万不敢有非份之想!”倒让马知府惋惜了好一阵子。 瞧着也是个英武气概的年轻将军,怎的倒是个老鼠胆子,畏妻如虎,原本应该风*流快意的人生,生生过的毫无趣味,碰上这样妇人,竟然还不休回家去,留着作甚? 倒是有消息灵通的,悄悄儿将怀化大将军入赘之事讲给他听,马廷伟才恍然大悟。 他一直外放,京中消息又不灵通,世家勋爵之事也无人讲给他听,若是身后有背景,何至于就被派到了幽州任职。不过是机缘巧合,这职位才成了肥差。 “倒是可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V章 第四十三章 常氏以前听说过,宫中有画师擅用工笔画人物花鸟,时有繁花盛放之际,圣人便传召画师前往. 圣上好工笔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连宫中皇子也很是掀起过一股学画工笔画的热潮。晋王世子曾提过,这些皇子以及诸皇子伴读最后画的最好的,竟然是镇北侯的嫡长子宁景行。 晋王世子提起这位候府嫡长子来,不免可惜他空有才气,品性却极为不堪。 只常氏乃是后宅妇人,知道许多后宅的阴私手段,又素来对南平郡主抱着审慎的态度,即使后来宁景行被逐出侯府,她心中也并不轻信。 风流的名声,宁景行一向不曾传出来。若是他有这样毛病,皇后与太子又怎么允许他能陪在三皇子身边许多年? 反倒是与宁景世接触越久,便越觉当初传出来的宁景行丧德之事,换做宁。景世,大约也做得出来。 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揣测一二,实与她无半分干系,自不会去深挖。 恰看到夏芍药这本芍药册子,喜这画师工笔造诣极高,便不由的想起了镇北侯府的那位嫡长子来。 “你当画这样一本册子容易啊?人家吃饭的家伙,现在给了你,她这生意做不做了?”南平郡主有纵容女儿的爱好,可如今是在晋王府的地盘上,由常氏管家,她可没有纵容宁景兰的意思。 特别是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情。 她吩咐丫环将坐在身边的萧薇抱下去,省得一会宁景兰发起脾气来,被自己的闺女给学了去,那就不好了。 萧薇伸着小手不肯离开,“娘亲抱抱!”见常氏脸色沉了下去,终于老实被丫环抱走了。 常氏总算松了一口气。教孩子乃是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有些事情萧薇年纪小,还不懂得分辨,但她可并非瞧不出来。 虽然夏家少东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但常氏在外交际,也见过许多教养极好的妇人,喜怒不形于色,却并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若夏家少东是个谄媚怕事的,有宁景兰这句话,恐怕早早将册子双手捧到了她面前来,偏夏家少东只嘴角微微噙笑,在等她决断。 常氏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今日助长了宁景兰的气焰,真要将这画册子强留下来,夏家少东会轻而易举舍了这吃饭的家伙。 宁景兰可不管夏芍药生意做不做,她做事但凭一己好恶,哪里管对方死活,见常氏不答应,张口便道:“喂卖花的,你这本册子多少钱,我买了!” 夏芍药没有凑上前来巴结她,这已经令得她很不高兴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太没眼色,难道看不出她喜欢这本册子? 夏芍药腰板挺的笔直,唇边笑意半分不减,只淡淡道:“姑娘对不住了,我家铺子里只卖芍药花,其余的东西,统统不卖!” 何娉婷不由侧目:没想到夏芍药倒是个烈性的! 上次看她挖自家墙角无所不用其极,还当她做生意早将底线都做没了。 这跟她预想的又不一样了。 宁景兰没想到她一介商人,比之她这侯门贵女地位低贱,居然敢驳了她的请求,指着她的鼻子顿时破口大骂:“我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竟然不知好歹!不就是个破画册子吗?若你今日不卖了给我,看我敢不敢撕了这册子?!” 她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夏芍药忽大步上前,向常氏道:“世子妃得罪了!”从常氏手里拿过芍药花册子,嘶啦一声便撕了一页下来,三两下便撕成了碎屑。 “你……你大胆!” “小人胆子小的很,只是撕自家的东西,撕的又不是姑娘的东西,何错之有?”嘶啦嘶啦声不绝,很快她脚下纷纷乱乱落了一地的画册子的碎纸屑。 她每撕一声,何娉婷就忍的好辛苦没打个哆嗦,总觉得她这是在撕银子,一百两……三百两……一千两……三千两…… 上万两银子眨眼功夫就成了一地的碎纸屑……心好疼! 宁景兰气的脸都青了,从来还没人当着她的面给她这么没脸,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地位不及自己,只是个商人妇,却恁般嚣张! 夏芍药似压根没瞧见她的脸色一般,踩着脚下一地的碎纸屑向常氏道歉:“今日是小人的不是,弄脏了世子妃的房间,回头小人便送十盆极品芍药来向世子妃陪罪!告辞了!”起身之时,还似来时一般笑眯眯的,衣袂飘然,潇洒转身,浑似没瞧见宁景兰气的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常氏倒没想到夏家少东竟然是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她说了不卖的东西,被人胁迫,与其让宁景兰毁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且撕完了还浑然无事人一般,向她赔礼,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姑娘……好走!” 夏芍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要往外行走,何娉婷可就急了:“夏姐姐你等等我啊——”两个人一起来的,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莫名有些不安。虽然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可是何娉婷这一刻却好像脑子进水了一般,实忍不住想对着夏芍药拍手叫好,赞她干的漂亮! 生意算什么? 无论如何,这会儿她是死也不想待在这里瞧宁景兰的嘴脸了。 夏芍药脚下一滞,她撕的痛快,真的……把何娉婷给忘了。 不过两家生意原本就是竞争关系,何娉婷这会儿喊住她,却有些奇怪了。 难道不应该是她任性丢了生意,何娉婷顺势留下来与晋王府谈成一笔大买卖,以雪前耻吗? 何娉婷匆忙朝着常氏行礼:“世子妃娘娘,今儿抱歉,这生意就算了,为了表示歉意,回头我家铺子里给娘娘送十盆上品牡丹花来供娘娘赏玩,先告辞了!” 也不去瞧宁景兰的脸色有多难看,几步便窜到了夏芍药身边,亲亲热热挽了夏芍药的手,“夏姐姐等等我,咱们一道走。”两个人一同出了常氏的院子。 夏芍药怎么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何娉婷挽着手亲亲热热出来了,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都傻了眼。 “……咱们有这么熟吗?” 何娉婷也不客气:“你老去我铺子里蹭点心吃呢。”你是怎么做到不熟还跑人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 夏芍药竟无言以对!只是从心里觉得:这丫头傻了吧?!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 “等回去了,看你大哥怎么收拾你。” 何娉婷回答的颇妙:“我就告诉我大哥,说今儿这生意又被你搅黄了。反正你也抢了不止我家一门生意。” 夏芍药从上到下将何娉婷打量了一番,总感觉她今日好生奇怪。这个暴炭脾气今日居然没炸,真是太奇怪了! 更为傻眼的是常氏,她今儿是叫了花铺子里的人来买花,最后一个铜板没花,反赚了二十盆花。 虽然她并非花匠,却也知道一盆好的花是需要花费许多心血来培育的。这何家与夏家的两位少东各送她十盆花赔罪,端的是有钱任性。 直等何娉婷与夏芍药出去好一会儿,房里的丫环上前来打扫地上的纸屑,常氏才叹一句:“真是可惜了好好一本画册子。” 宁景兰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又见常氏丝毫没为她讨一句公道,便发狠道:“舅母好没道理,瞧着我被个商人妇欺负,也不为我出头说两句,就由得外人欺负我!” 常氏这会儿对宁景兰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她在外素有贤名,为人又宽厚,从不做胁迫别人的事情,特别是良民,更不似自家奴仆一样,捏着卖身契,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能在洛阳城里经营出一片天地的,不说根基深厚,至少也是有点自己的路子的。欲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堂堂晋王世子妃跟个商人过不去,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也亏得夏少东与何家女少东俱是人精,绝口不提宁景兰为难她们的事情,只向常氏赔罪,不愿再做这门生意,说到底还是她们退让了一步的。 “她们都已经送花赔罪了,各送了十盆花来,这于她们却是极大的损失,你还想让她们怎么样?” 宁景兰原本针对的只是夏芍药,只是何娉婷做出与夏芍药共进退的模样,倒让她连何娉婷一起恨上了。 这会儿跺了跺脚,索性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她们可说的明白,是向舅母赔罪,可不是向我赔罪。等她们送了花来,我必要一盆一盆全砸了!” 常氏没想到宁景兰油盐不进,实是忍不了了,“阿兰既然不喜欢这些花,你也说了她们是送给我的,那到时候花送了来就全摆在我院里吧,也别摆在你院里碍眼了,省得你脾气上来全砸了!这些花能长成开花也不容易,且让它们多活几日吧。” 宁景兰原本想好了,多买几盆少见的芍药花,到时候请了最近新近结交的朋友来给她们炫耀一番,哪知道花没买成,不但受了夏芍药的气,连带着常氏也生了她的气,顿时好不委屈,扭身往自己院里去了。 常氏揉着额头作难:“就这个脾气,我哪里还敢带了她出门交际应酬?!若是真有人家瞧上了她,娶进门去岂非害了人家?” 做人媳妇,可不是你气焰嚣张,背后有大靠山就能过的好的。 瞧瞧宁景兰的亲娘南平郡主,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如今也不见得比旁人过的幸福,甚至还因为逼死了一条人命,多少年来在权贵宗亲圈子里都没什么好评,导致儿女的婚事都不顺遂。 丫环劝她:“这事儿要头疼也是郡主头疼,儿女都是郡主生的,跟主子可没关分干系。” “这倒是。”总算这句话教常氏开怀一点,反正目前的差使也只是临时被晋王委派,等离开了洛阳,以后跟着圣驾行走,宁景世与宁景兰还是要跟着晋王的。到时候她身上的担子可就轻了。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原路返回,自有先前的婆子引着她们往外走,见得二人笑嘻嘻的模样,还当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顿时笑着向夏芍药恭喜:“老婆子早就说过,世子妃娘娘可是个宽厚人,夏少东今儿这生意做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损失了一本画册外加十盆绝品芍药花。 夏芍药心疼的无以复加。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恐怕还是会上前去撕了那本画册,而不是献给宁景兰。 这本画册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合作,夏景行的工笔画极好,虽然她只有最基本的欣赏功能,认为工笔画好不好就在于画的是否逼真,但在她的眼里,夏景行的画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工笔画。 他费时费力画的花儿,她可不愿意拿来献给侯门贵女闲暇赏玩。 那婆子引了二人往府外走,才转过一处月洞门,迎面便撞上了个少年郎君,生的倒是好仪表,只猛然瞧见婆子引着两人迎面而来,打眼先瞧见了夏芍药,目光便有些发直。 婆子暗道一声糟糕,低低介绍:“这位是……府里表姑娘的兄长,表少爷。” 旁的不用她多说,夏芍药心里已经生起了警惕之心,暗道:瞧方才她家表姑娘这霸道的性子,恐怕她的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夏芍药与何娉婷侧身避过,宁景世直通通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这是哪家子的姐姐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 他才一开口,夏芍药便听出了轻浮之意。谁家正经的郎君瞧见未曾谋面的女子,开口便是姐姐妹妹? 何娉婷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对宁景世的口气也颇为厌恶,二人侧身避过了,等着他过去。此刻是回廊,他不过去二人也不好直撞过去。 她们不开口,婆子却不能不开口,“表少爷,这是今儿太子妃请来的花铺子里的少东家,要给府里添些盆景呢。” 婆子不开口便罢,开了口便是给了宁景世搭话的机会。他越发不走了,拦在中间问了起来:“也不知道两位少东铺子里都买的什么花?我院里也想添些花草呢,不好劳动舅母,倒是可以问问两位。”细一打量,便察觉出那容貌最为出色的似乎已经成亲,梳着妇人发式呢。 他心里略有几分遗憾,目光便往何娉婷身上扫去,待见得何娉婷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又喜她颜色可人,倒与姚仙仙那等娇滴滴的模样全然不同。 想起姚仙仙,这会儿倒想到这几日的恩爱时光。 他年纪不大,但阅过的女子算不得少了。细品起来,处-子自有处子的青涩美妙之处,但……经过人事的也未尝不好。 姚仙仙跟了他时,便不再是处-子,行院里的姑娘尝过鲜的可不止一人。眼前女子梳着妇人发式,但容貌比之姚仙仙却又胜了一筹,就算已嫁过了人家,若论清白也比姚仙仙要更好。 他倒没想过强夺□□,只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画本子里写着书生本钱大,便勾引了隔壁开生丝店掌柜的娘子,做成了一出风-月故事,那等偷情的滋味,着实美妙。 这等事体,他可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他脑中一时便转得十八个淫-邪的念头,直盯着眼前的两名女子。 婆子张了张口,才要回答,宁景世便道:“老杀才,小爷要你答话了吗?”这是摆明了想让夏芍药与何娉婷说话。 夏芍药便道:“小店里的花儿品种低劣,未做成府里的生意,这会儿便要回去了。劳公子让让路。” 婆子心道:若说洛阳连芍药夏牡丹何家的花儿都是品种低劣,哪谁家还敢开口说自己家花儿好? 不过看宁景世的模样,她也算是世情老辣,瞬间便猜出了夏芍药这是不欲与这位表少爷多多牵扯,瞧在夏芍药进门之时送的荷包面上,便往前走了两步:“世子妃让老奴送两位少东回去呢。” 婆子既抬出了常氏的幌子,宁景世便不再阻拦。 反正这两人既然已经来了晋王府做生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听清楚姓甚名谁,还有这女子嫁的何人为妻。 若是个怂包软蛋,仅凭他的出身来历,就不怕尝不到这妇人的滋味。 *********************************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晋王府里出来,回首去望,庭院深深,二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将晋王府加入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不说常氏性子如何,单只她家的亲戚就令人吃不消了。 一个表姑娘颐指气使,一个表少爷色中饿鬼,也不知道什么人教出这等儿女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旁人家有儿女,教废了一个,总还有另一个成了材的,这家子倒好,一下教出两个废柴来。 两人心同此理,对视一眼,互笑出声来。 何娉婷率先开口:“我请夏姐姐去明月楼喝酒,庆祝你生意失败,还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外加十盆花!” 这是什么鬼名堂? 夏芍药瞪她一眼,“那我可就要拣贵的点了!” “早就领教过夏姐姐的厚脸皮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她家铺子里的点心师傅现在还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夏芍药上门去吃点心,吃完了还要指手划脚,指责他点心做的不够好。 遇上这样不讲理的客人,又不买花,可以说从东家到掌柜,从点心师傅到小伙计,就没一个人欢迎夏芍药去的! 夏芍药:“……” 她鲜少有词穷的时候,今日何娉婷倒是堵了她不止一回。 等到了明月楼,她便报复一般,果然只拣贵的点,满满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一壶梨花白,二人你来我往的喝了起来。 酒喝到第三壶,何娉婷便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特别是每次兄长何大郎夸她的时候。 别人家的孩子就应该是全民公敌! 夏芍药举着甜瓷白小酒盅与她碰了一杯,咯咯一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每日气的你头顶冒烟,我便能多添半碗饭!” 她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然这话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吃吃笑了起来,何娉婷骂:“假惺惺,装模作样!”她平生最讨厌这样的闺秀了。 明明心里不喜欢对方,还要装做喜欢的样子,何苦为难自己? 每次她看着夏芍药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来,就觉得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这货不会是又在想法子算计她吧? ——这都抢了她多少次生意了?! 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吵一架呢?偏偏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不是嘛!”夏芍药一仰头便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下去,“能说出来真是太舒服了!” 她这般利索的承认自己假惺惺,可谓坦诚已极,何娉婷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既说不出话来,便罚你多喝两盅!” 何娉婷果真连喝了两盅酒。 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急的没法,难得同心一致,商量一番便给了酒楼掌柜的赏银,让他派人往何府与夏府送信。 半个时辰之后,何大郎与夏景行在明月楼前相遇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在明月楼掌柜的带领之下上了二楼雅间,果然见到两只醉猫。 何娉婷看到兄长,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蛋了夏姐姐……今儿生意没做成,我哥哥来揍我了!” 何大郎:“……” 难道他在亲妹子心里,就是个喜欢动粗的家伙?! 夏芍药拍桌大笑,“该!回头……回头我送棒疮药去你家!” 夏景行头疼的上前去,抢了她手里的酒盅,她这才偏着头瞧过来,嘴里嘀咕:“坏了坏了……我撕了画册子,夫君寻过来了……” **************************** 夏芍药向来克制,从不曾喝醉过酒,哪怕是在夏南天的身体最没希望的时候,也从不曾喝酒放纵过自己。 今日醉酒尚属首次。 家里的华元素娥等人见得她喝的醉醺醺被夏景行抱回家来,俱都大吃一惊,还当她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自己被夏景行抱到浴间里去,放在婆子提来的热水里,起先还拍着水花玩,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明月楼回来的,没玩得几下就睡了过去。 夏景行将这丫头洗涮干净,送到床上去睡,这才去审问丁香,“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遂将晋王府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夏景行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及止听得宁景世竟然在晋王府里公然调戏他家小娘子,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丁香还当他这是生气自己妻子被人觊觎,又恐他迁怒于夏芍药,便为夏芍药说好话,又将宁景世臭骂了一顿:“……王府那位表少爷真是轻浮浪荡子,姑娘生意没做成,又撕了画册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喝醉了还跟何姑娘在那里骂呢,说是那表少爷瞎了狗眼……” 夏景行听得这话,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点,打发走了丫环,便回床上去,搂着小妻子怎么也睡不着。 夏芍药却睡的昏天暗地,全然不知。 一觉睡到天亮,夏芍药才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紧紧搂在怀里,捂出了一身的汗来。 “快松松,喘不上气来了。”快要热死了。 夏景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睡,都在考虑如何张口跟夏芍药提起自己的身世。一直隐瞒下去,万一哪日穿帮可不好。就算是不穿帮,可是她如今跟长安来的权贵打交道,早晚有知道的日子。 昨日是她傲气,撕了自己的画。 南平郡主固然不关心自己,宁景兰与宁景世对他这位兄长也从来不放在眼里,他的画他们也未必认识,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再无有不识的道理。 至少当初他在宫里与皇子们跟着画师学画,头一个诸皇子以及晋王世子就见过他的画,就连晋王今上都见过的,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只扫个一眼便能认出来。 夏芍药才睁开眼睛,就瞧见夏景行顶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她摸摸自己的脸:“夫君这般沉痛的瞧着我,可是我最近变丑了?”倒没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 夏景行沉痛点头:“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办?”后悔当初不该在万念俱灰的情形下答应了她的亲事,将不知情的她给拉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现在让他放手,已经晚了! 他再做不到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迷恋上对方,并且让自己变做个儿女情长的男子。 夏芍药蹭的坐了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没睡醒罢?没睡醒再睡会,等睡醒了再考虑一下,到底后悔的应该是我,还是你?!” 夏景行哭丧着脸摸摸自己的脑门,立刻认错:“我现在睡醒了,怕自己一会开口,后悔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夏芍药嘻嘻笑着摸摸他的脑门,又在上面啾了一口:“乖啊,睡醒了就好。”下床来穿鞋,低头瞧见自己连小衣也换了,顿时一呆,似乎忘了什么。瞬间“啊”的一声,吓的夏景行还当她哪里不舒服,却听得她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她跟何娉婷在明月楼喝酒呢。 “何娉婷呢?” 夏景行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打败了。这是……酒才醒? “自然是被她哥哥给接走了。” 夏芍药小心问:“何大郎……没揍她吧?”那人在外就是笑面狐狸一只,应该做不出当众揍亲妹子这种粗鲁的举动的吧?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光担心别人,她怎么就不担心自己? 夫妻二人都存着心事,夏景行在考虑如何开口讲自己的身世,而夏芍药在考虑怎么开口讲昨天自己一怒之下撕了画册的事情才不会让夏景行觉得自己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二人洗漱完毕,丫环摆了早饭过来,各自略用了点,便让丫环将桌子撤了下去。 今日夏景行也不出门了,夏芍药也留在了家里,将房里丫环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道:“其实,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夏景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夏芍药鲜少见他这般郑重的神色,不得不慎重对待,“你不会……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吧?”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围,生生让她这句话给扭转了过来,夏景行在她小脑袋瓜上敲得一记,“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在瞎想些什么啊?” 夏芍药嘿嘿一笑,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生了外心,养了外室就好! 她重整旗鼓,这次索性一口气讲了出来:“昨儿去晋王府谈生意,王府里表小姐要买画册,威胁我不卖就撕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上手把夫君画的册子给撕了……” 夏芍药原还想着,夏景行听得这话,好歹会有些不高兴吧?他若是不高兴,自己应该怎么哄了他高兴,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却眼瞧着夏景行面上露出个赞赏的笑来:“撕的好!” “我也觉得自己干的漂亮!”夏芍药见得他不但没生气,反还夸自己,顿时露出了点小得意来,“夫君画的花儿,怎么能送给别的女子呢?” 夏景行露出个苦笑来,“其实……晋王府的表姑娘与我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虽然他很想否认,情份是一回事,可血缘上论起来确有点干系的。 夏芍药顿时露出一脸警惕的神色来:“难道那位表姑娘就是与你订亲的——”话未说完已经被夏景行打断:“王府表姑娘是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下夏芍药果真被吓住了,瞠目结舌的模样瞧着带了十二分的呆气:“你不是……不是在骗我吧?”说好的父母双亡呢? 怎么又冒出个妹妹来? 而且那个妹妹还有个轻浮浪荡的哥哥……这一家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鉴于宁景世与宁景兰兄妹俩的品行已经在夏芍药这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这家子养孩子不靠谱,眼前这位自己招赘回家的不会……也是个被养歪了的废柴吧? 可是相处这些日子,似乎又不像啊? 夏景行见她露出惊吓的小模样,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索性将镇北侯府里那一摊子事给通通讲了一遍,直讲到老侯爷过世,三皇子前往燕云十六州就藩,他一步步声名狼藉,原本由老侯爷出面订下的亲事也被退了……最后被逐出镇北侯府,晋王府护卫追杀,将他逼至绝境,一路逃亡至洛阳,病卧道旁…… 后面的事情,夏芍药都知道了。 ——不过,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从头至尾,她的神色渐见凝重,到得最后夏景行几乎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只怕她听完了自己的故事,万一恼起来将自己逐出家门,如何是好? 被放逐过一次之后,他再不能忍受第二次被放逐! 好歹镇北侯府对于他来讲,是噩梦,是逼死亲娘的凶杀案现场,是永远的囚笼,他如果这辈子留在镇北侯府,这辈子都会住在这囚笼之中,总觉得亲娘的灵魂永远在那座阴暗的侯府宅子上空飘荡。 其实,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他也是准备过得两年就离开镇北侯府,前往幽州投奔燕王的。 可惜,她太急不可待了! 极小的时候,老侯爷护着他,他身边的奶娘悄悄告诉他,是南平郡主与世子爷逼死了他的亲娘。 而他的亲娘是为着保住他的地位,侯府嫡长子,未来侯府世子的地位,才自缢而亡的。 而南平郡主更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长大之后,一定会与宁景世争夺世子之位。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想过要继承那座府邸! 假如有人来问一句,他必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比起继承镇北侯府世子之位来,他更想做的是推翻这座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府邸,将这座大宅子拆的一干二净,不留片瓦! 与其留在镇北侯府里,与南平郡主斗成乌眼鸡,他更愿意走出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在外面打拼出一片天地,以自己的能力为亲娘正名,为她挣得身后哀荣,亲手建立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府邸,有妻有子。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日渐没落的镇北侯府能给予他的! 可是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他。 大家都理所应当的将他看做宁景世的竞争者,不止南平郡主对他多加防范,就连晋王也在宫中数次警告他,不许他伤害宁景世与宁景兰半根毫毛,否则便让他无葬身之地! 多么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V章 第一百零五章 幽州城外的互市新城,原来是黄土漫道,一到下雨到处都是泥泞,客商来往极为不便。燕王年初从长安回来之后,便发动军中将士从西山上运了青石板下来,开始陆续在新城主街铺起了青石板路,花了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整个新城的主街便焕然一新,再不怕雨天泥泞。 时近中秋,互市人头攒动,推着小车卖果子吃食的,前来互市凑热闹的,将互市的主街挤了个严严实实。 莲姐儿拎着篮子走在人潮之中,身边跟着的邢寡妇一直不停的数落她,也不管周围人声鼎沸,偶尔有人瞧过来,邢寡妇便骂了回去,“瞧什么瞧?没见过大闺女?” 自离开孙家小院,她们娘俩便四处寻住处,最后花了六百钱,才在一个大杂院里赁了一间房,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外加箱笼,打个转身都嫌挤,聊以寄身,与以前住的地方可谓天差地别。 大杂院里住着的都是些卖苦力的,或是替人搬搬抬抬赚些力气钱,或是替人缝缝补补揽些浆洗的活儿,再或者还有穷书生往街上去替人写信赚些钱来糊口的……甚样人都有。 莲姐儿生的好容貌,脸蛋白嫩,身条儿如柳,年纪又正好,跟着邢寡妇住进来之后,差点晃花了一院子男人的眼。 邢寡妇原是想赁个单门独户小院子,可如今幽州城不止房子涨价,就是房租也是水涨船高。单门独户的小院子至少得花费一两二三钱银子,她们娘俩做绣活银子来的不容易,哪里舍得。 原来她们的绣活一总交给孙氏,放在夏家布庄里寄卖的,抽头也少。 邢寡妇还暗暗计算过,总觉得夏家高门大户,何必在乎这几文抽头呢。等到她自己带着绣品上门,想要继续在夏家布庄寄卖,才知道夏家布庄根本不收零碎绣品。 伙计也说的客气:“我们铺里的绣品大多来自洛阳跟江南,都有专门的商队运过来,不收外面绣品。” 邢寡妇张口便道:“不是还收孙家院里的绣品吗?” 伙计一愣,细瞧了她一眼,实想不起来可曾见过这位,“孙家院里那是跟我们东家有旧,才放在这里寄卖的。” “我就是孙家院里出来的,小哥就行个方便吧?” 伙计压根不信,“孙家院里的绣品都是孙掌柜亲自来交货的,大嫂子莫要冒充孙家院里的,来这里捣乱。若真是孙家院里的绣品,就一总让孙掌柜带过来。”对她十分的不耐烦。 邢寡妇倒是带着绣品去了别家,斜对面的赵家布庄从不收外面的绣品,其余一家店一家店问过去,价格低的吓人,与她之前跟着孙氏往夏家铺子里寄卖的价格天差地别。 她却不知,互市开的时间久了,夏家铺子里都有了固定的客源,能往夏家铺子里买绣品的,价格也不会给的低。 夏家铺子还管着辽国皇宫里的供奉,货物齐全在整个幽州都是数一数二的,旁边就连着夏家园子,日日客流不息,名气是早就打出去了。 那还是昨日光景,如今互市全盘交到了燕王手里,以前往知府衙门送礼的那些商人们闻风而动,转投燕王门下。可惜燕王治府严谨,不肯轻易收礼,门口守卫盘查十分严密,这些商人便把主意打到了燕王手下大将们身上。 夏家与赵家门连着门,可惜两家跟燕王府作派一样,都是不肯随意收受礼物,这些商人便开始往夏家铺子里订货,原想着让利于将军府,哪知道夏芍药生意做的精,价格上很是公允,不会随便贪利受贿,互相合作过两三次之后,反倒大获辽商好感,倒都情愿与夏家合作了。 邢寡妇原来自己交货给孙氏不觉得,这条路断了之后才知道有多便利,如今做好了绣品不得不往互市上来交易。 只母女二人前来,有时候碰上那起子轻浮浪荡子,随手买了绣品还试图往莲姐儿身上摸一把。莲姐儿小姑娘家脸皮薄,邢寡妇却是含嗔带怒,与其说是斥责,还不如说是半推半拒。 三个月前,母女俩来互市买绣品,到得下午准备回去,哪知道身后跟着个浮浪子弟,竟然一路跟到了大杂院门口。 大杂院里这些人都是辛苦奔波裹腹的,不少人大清早就出了门,到得晚上才回来。那浮浪子弟眼见得小美人儿到家门口了,还伸手要叫,莲姐儿闪身进了院子,却被邢寡妇拦在了外面。 莲姐儿心中惊怕,埋头进了屋子,却不知邢寡妇在院门口与那浮浪子弟聊得几句话,接过那浮浪子弟递过来的沉甸甸的荷包,指了自家屋门。 那浮浪子弟笑着进去了,只听得房里莲姐儿抖抖索索的声音,“公子请出去!”那男子的笑声,以及关门的声音。 邢寡妇打开那荷包,见得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银子,又系了起来,揣在了自己怀里,搬了条凳子坐在院门口守着,看天上孤云缓缓飘过,耳边还能听得到莲姐儿低低压抑的哭声…… 一个时辰之后,房门终于打开,那浮浪子弟整整衣冠,见到她还拱拱手:“多谢妈妈成全。” 邢寡妇揣着银子进去的时候,房里床铺凌乱,莲姐儿双目呆滞的坐着,身上的小衣儿都被撕破了,赤身裸*体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见到邢寡妇进来,双目似充了血一般盯着她,不住冷笑,珠泪沿着双颊顺流而下。 她是柔顺惯了的,何尝违拗过邢寡妇。但只如今的眼神都让邢寡妇心里极不舒服,她往床上一坐,拉过旁边的衣服往她身上披,莲姐儿瑟缩一下,任由她动作。 “是女人,都要走这一遭儿的。”她坐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别当我不知道,你跟院里卖苦力的大牛眉来眼去有一阵子了。可他有什么啊?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就拿他那把子力气养活你啊?” 这院里并无水井,家里吃水要往前面巷子里去挑井水。邢家只有母女二人,力气活想当然的落到了莲姐儿身上。 莲姐儿初次去挑水之时,桶扔到井里好容易摇到了井口,却是个空桶。等到桶吃了水再摇上来,到得井口力气不继,又掉了下去,井轱辘摇把差点把到自己,还是同院的大牛也去打水,帮了她一把。 此后大牛隔日便往邢家担水,有时候碰见莲姐儿打水,索性帮她打了水拎回家了。 莲姐儿自来被邢寡妇压制的死死的,家里洗衣煮饭的活计都是她在操持,从不曾被人这般帮过,再抬头瞧瞧大牛那身鼓鼓的膀子肉,顿时心跳个不住,悄悄儿抬头瞧一眼大牛,正撞见少年*辣的眼神,似乎被烫了一下,又将头垂下去,避开了少年的注视。 邢寡妇是什么人,岂有瞧不见之理。 她拢共一个闺女,全指望着莲姐儿这副好相貌过好日子,哪里能够轻易将莲姐儿许给穷小子。 莲姐儿埋头哭个不住,她却拿了荷包全塞到了莲姐儿怀里,“你自己摸摸,没了这硬通货,还能有甚个好日子?跟着穷小子过活,就算是你熬瞎了眼睛,也未见得能过得好了。” “拿开你的脏银子!”莲姐儿忽的爆发了,将鼓鼓的荷包砸到了邢寡妇身上,又是用了力气的,倒将邢寡妇给惹怒了,猱身而上,将莲姐儿没头没脑一顿打。 莲姐儿哪里有力气应对,被她打的只能惨叫哭泣,养了好几日才起身。 邢寡妇下手全然避开了脸,只往身上腿上肉嫩的地方去打,掐着莲姐儿胳膊内侧使劲拧,好些日子青紫印子都消不下去。 那日之后,邢家母女便从大杂院搬了出来,赁了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有空了做些活计,往互市上去买绣品,篮子里不过装了两三个荷包帕子做由头,引了客商往家里去,半掩了门做起了暗门子生意。 这笔生意却要比绣活赚的多上许多,如今守着莲姐儿就是守着摇钱树,邢寡妇倒舍得整治吃喝,又带着莲姐儿往夏家布庄去买料子给莲姐儿做新衣,旁边胭脂铺子里也要走一遭,碰上手松的客人,送个银钗银镯子,金耳坠子玉戒子,虽是小件儿,到底见着金玉了。 莲姐儿从来就拗不过邢寡妇,此番挨骂乃是为着方才正与一名辽商说话儿,那辽商五大三粗,但身上手上不是金的就是玉的,还有红蓝宝石,正掀了她的篮子瞧着,目光往她面上扫,莲姐儿也做出个兜搭的姿态来,正欲拒还迎,抬头却瞧见了大杂院的大牛,顿时一张脸儿雪白,生意也不做了,提着篮子就往人群里钻。 邢寡妇就在三步开外瞧着呢,她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还平白丢了个恩客,心里火冒三丈,哪里管她心里难受不难受,一路撵上去骂个不住。 莲姐儿受惯了她的责骂,通通都当耳旁风,只提着篮子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去。母女两个一路走过去,正碰上夏芍药与孙氏以及韩东庭在互市上转悠,身后跟着拎着东西的长随丫环。 乍然一见夏芍药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与邢家母女本就不熟,仅有的接触也非常不愉快。韩东庭更是过耳即忘,他一年要走过许多路,见过无数美人,哪里会记得莲姐儿。 唯有孙幼竹与邢家母女相处日久,对邢寡妇平日抠抠索索十分熟悉,倒不知道她几时这般大方了,瞧着莲姐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心中一跳,总想着她还是亲娘,大约不能做出什么禽兽行径,也许只是莲姐儿寻到了个好人家。 邢寡妇心里怄极,面上还要摆出笑来,上前打声招呼:“掌柜的有空出来转?”目光往韩东庭以及夏芍药面上扫了一眼,知道前者极富,后者惹不起,更恨孙氏攀上大树不容人,才令她们母女俩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孙氏亦打了声招呼,还夸莲姐儿:“莲姐儿这身水蓝色的裙子倒是清雅。” 莲姐儿低着头应一声,便往邢寡妇身后直缩,尤觉难堪。 正逢夏景行骑马巡街,到得近前下马,将缰绳扔给了身后亲兵,自己过来牵了媳妇的手,便要随意逛逛。 韩东庭自去岁动念,每次来了幽州城总要往孙氏那里去取绣品,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起来,又谈起许多辽国波斯大食等地习俗,孙氏也算是长了见识。 他本人虽是辽人,但一口汉话说的极为标准,为人又风趣幽默,每次过来总要给孙氏带个礼物,价格不贵却也让人难以拒绝,“孙掌柜的绣品贩到别国去,让在下赚了不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摆出了互惠互利的合作者身份来,倒让孙氏不能坚辞。 今日他正在夏家铺子里交完了货,夏芍药算了货款给他,孙氏过来交绣品,韩东庭便提起跟二人一起去逛互市。他久在外面奔波,辽国客商贩来的货物进价都在自己心中,夏芍药正可请教,索性三人结伴而行。 他们在互市上也有一个时辰了,夏芍药向韩东庭请教了许多东西,皆是辽商从波斯大食以及高丽贩来的东西,有些是没见过的,有些是没用过的,跟寻宝一般一路走过来。 夏景行牵了她的手要走,夏芍药便向韩东庭与孙氏告辞,夫妻二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夏家丫环与夏景行亲兵,一路往热闹处去了。 剩下韩东庭与孙氏,直等夏家夫妇没影了,韩东庭便道:“前面有一家做,水团,汤丸,细料馉饳儿的,味道不错,孙掌柜请移步尝尝?” 他们二人虽不及夏家夫妇亲昵,可也是合作许久的,到底熟稔,别了邢家母女往前面去了。 孙氏心里原本就有些摇摆,年纪不小了,韩东庭模样不错,为人又风趣豪爽,做生意也诚信有决断,向她明示暗示过几回,这样人才也算得良人了。但所虑者韩东庭乃是辽人,她却没有离开大齐往大辽生活的念头。 好坏参半,竟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今日肯跟夏芍药韩东庭出来,未尝不是屈从于自己的内心,还是忍不住与韩东庭多相处一时。 她与寒向荣成婚之后,日子过的波澜死水,后来大约也猜测到寒向荣心里还有别人,可就算是知道了那个人是夏芍药,与她相熟之后却半点也恨不起来。 夏芍药是何等样人,如果不是夏家只此一个独女,恐怕泰半洛阳未婚少年都要往夏家去求娶,她本人与夏芍药无论家世才能确有差距,但长久相处下来倒比以前做姻亲之时亲近许多。 人或许就是这样,兜兜转转还能与故人有所交集,倒也是幸事一桩。 孙氏与韩东庭并肩往前走,悄悄儿侧目去打量这异族男子,既忐忑又暗怀喜悦期待,也许是前路太过茫然,而她还未想好要怎么做。 还站在原地的邢寡妇指指已经快要被行人遮挡住的韩东庭与孙氏,语声恨恨:“你瞧瞧孙掌柜,你再瞧瞧你自己!到手的鸭子也能被你放跑了,那么大的金主,手指上戴着那么大的镶着宝石的金戒指,他从身上扒拉个东西下来,就够咱们母女吃喝嚼裹三五年的了!” 莲姐儿垂着头,任她骂的起劲,母女二人沿着夏家夫妇走过的方向慢慢走过去。邢寡妇嘴里骂着人,眼神倒跟勾子似的,往四下去瞧,就盼着再出现个金主儿,省得今儿往互市白跑一趟。 她们母女走了盏茶功夫,邢寡妇说的口干舌燥,腹中饥鸣,拉了闺女往旁边一个十分气派的棚铺进去了。 互市到了燕王手里,可不止是修了城内的路,而是连同摊位棚铺也出台了新的管理法则。零散流动摊位都是每日轮流换地方,但依着城内四周的做吃食的棚铺却实行租赁制,按着三年或者五年期限租了出去。 有些作食肆的为着招揽客人,自己花费许多将棚铺给重新修整过了,说是棚铺,毋宁说是饭庄,从房顶到墙基,还安装了门窗,比城里的饭庄也不差着什么了。 邢寡妇肯带着莲姐儿进这样的地方,不疼惜银钱,就是因着肯往这里进来坐下吃饭的,自然是手头宽裕的,可不是一般扛活的苦汉子们舍得来吃的地方。 母女俩进门落了座,点了小菜汤饼,伙计还未上茶,忽听得不远处男子温柔的声音:“等吃完了,咱们给绮儿再买些小玩意儿,昨儿我下值回去,她笑的那模样真可爱。” 夏绮安度过了最初的认生,其父又每日净面修整,抱过她两回,将她抛的高高再接住了,她喜欢上了抛高高这个游戏,如今对亲爹倒不再排斥,只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 邢寡妇原本就在物色目标,悄悄扭头,这才发现原来是夏将军与夫人两个就窝在角落里吃饭,桌上摆满了许多小菜,他们身边跟着的亲兵丫环一个也不见。 小夫妻俩就跟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喁喁私语,并不曾注意到旁人。 夏将军还挟菜给夫人,夏夫人便也挟了菜给他:“夫君也多吃些,每日在外面辛苦了。” 莲姐儿一时听不到邢寡妇辱骂,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不禁怅然。 夏大将军与夏夫人瞧起来,与幽州城里许多恩爱的小夫妻并无两样,她若有这样的姻缘,不拘他是卖苦力的,还是做小买卖的,大约也能夫唱妇随,恩恩爱爱过下去吧。 邢寡妇还当闺女这是羡慕夏家富贵,还教训她一句:“等你赚够了银子,想要什么样的日子没有?” 母女俩的心思南辕北辙,伙计端了汤饼上来,还未开动,便有人走了进来,站在她们这桌,“莲姐儿——” 原来是大牛。 他自莲姐儿搬走之后,也曾在幽州城里寻过多少次,同院里不少人都劝他,莲姐儿生的模样好,邢寡妇瞧着又是个势利眼的,哪里会看上他这个穷小子。 可大牛心里总记挂着莲姐儿,除了每日扛活,抽出空子总要各处去寻一寻,只盼着哪一日再瞧见了她。今日替一家辽商扛活的时候,一抬头似乎瞧见了莲姐儿,眨眼间又不见了人影。 他还当自己眼花,扛完了活不死心,又顺着那条街一路追过来,才抬头就瞧见了莲姐儿与邢寡妇坐在饭庄里。 大牛一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邢家母女搬出大杂院也有几个月了,怔怔抬起头瞧着他的莲姐儿,不知为何却让大牛觉出了几分陌生。 她面上搽了胭脂,头上戴着银钗,耳上的坠子还是金的,只瞧见他眼圈儿却红了,“大牛哥——”她还背着邢寡妇悄悄儿送过大牛一个荷包的。 邢寡妇没想到,大牛还敢追了过来。她们母女进这饭庄,可不是只单纯为着一口吃的,而是想在这饭庄里钓个恩客的。 她将手伸到桌下面去,在莲姐儿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如愿听到一声冷冷的抽气声,算是警告她,这才跟赶苍蝇似的赶大牛:“哪里来的浑小子,跑到这里做什么?!” 大牛是一根筋,明知邢寡妇对他的家世不满意,可是寻了这三个月,日日闭着眼睛似乎就能瞧见莲姐儿对着他含羞带怯笑着,生怕邢寡妇带着莲姐儿再走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邢寡妇脚下:“邢妈妈,求您将莲姐儿许给我吧!” 邢寡妇恨不得一脚将眼前的小子踢开。 “你起开,我家莲姐儿怎么会嫁了给你?” 大牛可不知邢寡妇对莲姐儿做了什么,只当她是这世上许多慈母一般,自己心诚就能打动她,膝行至她面前,朝着她磕了个头,“邢妈妈,您若是将莲姐儿许配给我,我一定待她好好的,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他自己父母双亡,流落到幽州城里混一口饭吃,莲姐儿只有邢寡妇一个母亲,实是指望着自己能打动了邢寡妇。 莲姐儿没想到数月不见,再见到大牛,他竟然直接跪下来求亲,又觉心酸又觉难堪,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只泣道:“大牛哥,你还是走吧,我配不上你。” 做了三个月暗娼,哪里还有清白可言? 大牛哪里知道莲姐儿心里的苦,死活跪在邢寡妇面前不肯起来,“邢妈妈,求您应了我吧!” 邢寡妇冷笑一声:“你拿什么来养我家莲姐儿?是有金还是有银啊?是雇得起婆子还是买得起丫环啊?能日日席面供她吃着,还是绫罗供她穿着?” 莲姐儿哭求:“娘你别说了!”越说越让她自惭形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V章 防盗章节 ********************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V章 防盗章节 ************ 后院夏芍药被孙太太明示暗示了好多回,见她全然不接茬,这才暂时罢手。而前院的夏景行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太太打的事缓则圆的主意,孙掌柜却很是心焦,恨不得今年先把明年秋天的药材定下来。 他日日去铺子里,与张家药铺里的掌柜常在街上碰面,因对方的生意好,名头响,不知道存了多少暗招,使了两回不管用,还教人拆了招,憋的难受,便想到了这招釜底抽薪之计。 等他拿下了夏家的芍药,到时候与夏家结成了姻亲,凭着夏家的人脉,多拿下几家药材来,还怕斗不过张家? 酒菜上了桌,孙掌柜便立时拉着夏景行喝酒,又道:“以后咱们两家就成了一家人,还要请贤侄多多照顾。” 夏景行来之前已经得了夏芍药的暗示,酒是一口干了,甚是豪爽,但话里可透着疑惑:“这是怎的?”目光往寒家父子面上虚虚一瞟,寒向荣便低了头躲了他的目光。 原是逞一时之气,真到了议婚的时候,他又悔了。 只是悔之晚矣,夏南星哪里还容得他退缩。 如今被夏景行的目光一瞧,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去。 夏景行便假作才知:“难道……竟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孙掌柜还当他不知道两家有意结亲,立时便夸道:“我是瞧中了府上的二郎。”故意将夏家与寒家混为一谈。 夏景行便立时举杯向寒向荣敬酒:“恭喜二表兄!”这是进门之后,最为真心实意的一句话。 谁还愿意自己家媳妇儿老被别个男子惦记呢。既然寒向荣要成亲,那就说明已将过去放下大半,夏景行自然高兴。 寒向荣默默举杯,寒取满斟了一大杯:“能与孙兄结为儿女亲家,真是寒某之幸!还要多谢侄婿有暇过来!”仰脖将酒干了。 他也是后悔不迭,当初若是不跟夏南天僵峙,此必夏家家财与寒家也有份儿,还有夏景行什么事儿呢? 不过事到如今,能替儿子寻到孙家也算勉强。听得孙掌柜之语,孙大姑娘的嫁妆必是少不了的,跟夏芍药比不得,却也比寻常女儿家丰厚些。 “不敢不敢!姑父但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即可。” 夏景行酒是喝了,漂亮话也放在了桌上,教人听着真是妥贴又舒服,酒桌上的气氛一时极为热络。 孙掌柜见时机成熟了,很该亮出此行的目的了,张口便提起了夏家的芍药来,“……那张家弄虚作假,夏家的名头都要被他家给败光了。不如往后将芍药给了我家药铺子,既是自家亲戚,可不两相便宜?” 寒取目光热切的望着夏景行,他倒是不太想开口求夏景行为自家未来亲家行个方便,只此刻亲事还未定下来,只能将面子先放在一边,替孙掌柜帮腔:“这事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侄婿可要多想想啊。” 夏景行立时便为难起来,“姑父这话说的,能给自己亲戚行个方便固然可行,只我进夏家时日不长,所有的事情都是娘子在决定,这事儿我可真做不了主。”孙掌柜如何,他也略有耳闻。 夏芍药行事,从来不会避忌他,为着此次来寒家吃酒,她还特特将孙家张家的恩怨讲过。 寒取想一想夏芍药为人,便猜她只取中了夏景行这副模样,暗道:这小子倒是应该谢他爹娘给自己生了副好相貌,入了外甥女儿的眼,这才能进夏家门,不然哪得富贵日子过? 心里立刻便给夏景行打上了绣花枕头的标签,真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在夏芍药面前必是卑恭曲膝的讨好,这等大事哪里作得了主呢? 倒是不再为难夏景行,还拍着他的肩安慰他:“可不是嘛,外甥女儿的性子是硬了些,倒是难为侄婿了,要多多担待她。” 夏景行在心里破口大骂:我家媳妇儿轮得着你说三道四啊?她最是善解人意温柔可爱的! 只夏芍药的好处,完全不适合跟在桌这些人细讲,只一句:“二表哥与娘子一起长大,必是知道她的性子的。” 寒向荣一怔,极艰难道一句:“表妹最是随和呢。” 孙掌柜大喜:“夏大姑娘随和就好,随和就好!”又喝了一杯酒。 只要夏芍药是个随和的,他这里就不必费功夫哄的夏景行去为自己说话,只后院里凭自家娘子的手腕,也定然能将夏家这门药材拿下。 等到席散了回家,孙掌柜便迫不及待的问起孙太太:“那夏家大姑娘可有应了将明年的芍药给咱家?” 孙太太面上便显出不快来:“那一位倒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替寒太太拿起乔来,我估摸着等咱两家的亲事成了,人进了寒家门,她再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寒太太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过的。” 寒向荣拒不成婚,为了让儿子死心,放下夏芍药,夏南星头发都差点愁白,可不得绞尽了脑汁的促成这门亲事,因此甚个话都敢说,甚保证都敢应。 孙太太哪里知道此中缘由。 夫妻俩一核计,寒家再派了媒人来上门,便交换了庚贴,纳彩问吉逐渐办了起来。 夏芍药可不知道因着自己的含糊应对,倒无意中促成了寒向荣的亲事。 待到冬至节夫妻两个去了寺里接夏南天回家准备过年,寒家这门亲都过了大定了。 夏南天在寺中住的悠闲,只觉半生劳碌,大梦一场,倏忽闲了下来,平日再听听道静法师*,都恨不得一直在寺中住着。只夏芍药不依。 她拽着夏南天的胳膊不放,满脸不乐:“爹爹这是什么意思?都要过年了还不回家陪我?” 夏南天在闺女脑门上轻弹一记:“你有景行陪着,要我这老头子做甚?” 夏芍药便作势要哭给他看:“爹爹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我成了亲就要将爹爹丢到脑脖子后头?这话可伤了女儿的心,我也不回家了,就住在寺里清修算了。” “那也得看景行答应不答应。” 夏景行也来凑趣儿:“娘子跟爹爹既想住寺里躲清静,那我自然也跟着住下来,只娘子张罗的那些个要给爹爹进补的野鸡子野鸭子鹿肉什么的,恐怕就要放坏了。” 夏南天父女俩顿时忍俊不禁。 夏芍药嗔他一眼:“感情你只记得吃啊?” 最后小夫妻俩还是将夏南天给拖下了山,临别之时夏南天还特意去向道静法师辞行,只道自己开年还要上山来住,道静法师便吩咐小沙弥:“将夏施主住的那间院子留着。” 道静法师平生阅尽山水,夏芍药送的芍药花正合了他的心意,平日与夏南天讨论下育花心得,又喜夏南天豁达慈悲,二人倒很是投机。 ****************** 夏南天许久没回家,进了家门还如旧时模样,闺女贴心,又添了个女婿孝顺,事事都问他的主意,也只差添个小人儿,这事儿却急不来的。 他既在洛阳城露了面,又是大病初愈,少不得要往平日交好的几家去送帖子,准备款待款待生意伙伴以及老友,好为闺女铺路,自家住在山上的时候,夏芍药做起生意来能顺利些。 帖子才送了出去,寒家便得了消息,说是夏芍药将夏南天从山上接了来,夏南星便收拾收拾,带着儿女前来夏家。 兄妹俩许久未见,夏南天在山上住的有些久,也不知道是吃多了素食,听惯了山涧鸟语,还是跟道静法师作伴久了,心思极静,再见到夏南星,便觉得眼底泛青,面容憔悴,倒好似操着十二份的心,担着千斤担一般。 待见过了礼,他便问起:“妹妹这着急忙慌的,可是有事?” 夏南星自然是满腹心事的。 与孙家结这门亲,只聘礼就掏了寒家的老底子,只因孙家的嫁妆单子比较厚,寒家也不能比孙家低了,这才卯足了劲儿的置办。 这中间她不是没想过要向娘家伸手,人还亲自来过夏家两趟,暗示了好几次,若是以夏芍药往日散漫的性子,手缝里撒些出来,也足够她省一笔了。只夏芍药不肯接茬,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还道:“喜事办的这样顺利,等成亲的时候,我必包个厚厚的红包贺姑姑娶媳妇。”旁的话却是再没有了。 夏南星看了几次外甥女儿的脸色,也逐渐品出味儿来了,感情当初她家想让兄长吐口嫁女,这丫头记上仇了。 多大点事儿啊? 只如今知道夏芍药这头行不通,再见到夏南天便学乖了,不曾似过去一般,理直气壮张口便向兄长提要求,先对着夏南天抹泪:“哥哥这一病,可吓的我魂飞魄散,也全赖芍药懂事儿,这般周全。我又一向忙着,听得哥哥病愈家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这才带了孩子们来瞧舅舅。” 她此次只带了寒向荣与寒向蓝,寒向茂留在了家里。 “多谢妹妹费心。只茂哥儿怎的没来?”这却是夏南天随口一问。 他在山上住久了,也看透了许多事儿,以前再疼妹妹的心肠也早收了起来,将这些世俗亲戚看淡了,只盼着自家孩子安好即可,旁人如何再不强求的。 夏南星顿时喜上眉梢:“他原也是要来的,只他媳妇儿身上有喜,我便作主让他留在家陪媳妇。” 她此次谈话的重点便是寒向荣与寒向蓝的亲事,从外甥女儿那里抠不出好处来,便想着夏南天这做舅舅的总要为外甥们的亲事出一份力的,自然不必带了寒向茂前来。 况这原本就是求人的事儿,寒取自觉会失颜面,便推脱了不肯来,只将夏南星推在头里:“那是你哥哥,你们兄妹俩关起门来说,还有甚个事儿不成的。我杵在那反而不美。” 夏南星深以为然。 待她问过了夏南天的身体,又略提了提寒向荣的婚事,只道:“定的是金顶街上开生药铺子的孙掌柜家的闺女,瞧着是个极有福气的孩子呢。” 这孙掌柜上下钻营,又不好好做生意,夏南天可比夏芍药知道的更多。只妹妹既然认定了这家人,他也不会拦阻。“日子可定下来了?” 夏南星大喜,这可是有门儿了,“快了快了,就定在开年三月里。” 夏南天便满脸的遗憾:“那真是没办法了,过完了年我便要回护国寺去住着了,到时候回不来,也没办法去吃外甥的喜酒了,就让芍药跟景行去了,多替我吃两杯喜酒。” 这却是要彻底放权,将家里的事情全部交给夏芍药夫妇经管的意思了? “哥哥这是做什么?护国寺又不远,到时候坐了马车来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况且芍药小孩子家家,哥哥以前病着她才接手家里的事儿,如今哥哥病愈了,便很该将这些事情接到手里来,他们小孩子家家懂得多少。”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侄女总归比亲兄长要隔了一层的,又有之前亲事未成,再张起口来就有点抹不开面子了。 华元还候在夏南天房里,不等自家老爷回话,他便道:“护国寺怎的不远?明明隔着十万八千里,老爷去看病,差点没命,也不见姑奶奶前去看一看的。” 他是夏家老人,年纪比夏南星还大,多少年跟着夏南天风里来雨里去,虽为仆人,夏南天却向来不拿他当仆人看待的。听得夏南星那句话,实忍不住了这才张口的。 护国寺是不远,兄长昏迷病重,差点没命,做妹妹的倒没去瞧上一眼,等到自己儿子成亲了,有用得着夏家财势的时候了,便要让兄长从护国寺赶了过来给寒家撑场子? 真是好没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V章 防盗章节 ********************* “他们……这就走了?” 夏芍药没想到夏景行现身,倒将宁家兄妹俩吓跑了。 不应该啊! 难道不是宁家兄妹俩见到夏景行,受到惊吓更多的应该是宁景行吗?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宁家兄妹俩受到的惊吓居多?! 夏景行从来顾虑的就不是这兄妹俩,而是这兄妹俩身后站着的晋王。 晋王现下在洛阳,只要宁家兄妹俩知道了他的行踪,晋王焉有不知之理。不过晋王如何,都不应该在老婆的忧虑范围之内,都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因此夏景行便不再多言,只笑着捏了下她笔挺的鼻子:“我吓跑了他们,不是很好吗?” 夏芍药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功用,哪里用得着担心个半死,这会儿皱着鼻子叹气:“可惜了我两盆芍药花。她这样的性子,当真嫁得出去?” 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啊?! 她不过一句无心的话,哪知道当日夏家花铺子里前来买花的客人不少,内中也有亲戚在洛阳府当官,近日与长安来的权贵交好,也盼着能结一门贵亲,还有四处打听这次随驾来的贵女身份品格的,可不就传到了耳朵里。 从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晋王外孙女脑子有点毛病这事儿很快便传遍了,说的人言之凿凿,都道这话可不是别人传的,乃是她的亲兄长传的。 很多人不知道夏芍药与宁景兰之前的过节,只用眼睛看到宁景兰进了夏家铺子就砸了两盆花,张狂跋扈,其兄长代为致歉,表示要赔偿夏家的损失。 众人还道,他摊上个这样横冲直撞的傻妹妹,也算是可怜。 宁景兰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回去之后就做了两日的恶梦,好不容易好些了,常氏在府里开宴,请了她新近结交的闺中密友。 哪知道帖子递过去了,这些未嫁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托词不肯前来。 常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其中有古怪。那些女子的母亲前来赴宴,常氏问了几句都没探出究竟来,等到宴散了,将跟着宁景兰与宁景世的侍卫召来一问,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是宁家兄妹俩跑到夏家铺子里去,兄妹俩心思不同,这才出了岔子。 “我就知道,这一对兄妹俱是蠢货,旁人费尽了心机的打点,好歹别带累了我的名声,反是他们自己上赶着犯蠢!”哪有亲兄长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妹妹傻的? 还有宁景世,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南平郡主教养的好儿子! 被召来的护卫乃是晋王世子的心腹,对常氏素来也敬服,只吐露其一,见常氏都已经气的面色发青,考虑再三,总觉得与其瞒着倒不如及早说出来,只能期期艾艾将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镇北侯府嫡长子的事情倒了出来。 常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不是前些日子听说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招赘?我恍惚听说还改了姓的。” ——难道宁景行真的肯放弃亲娘以命相抵换来的嫡长子的名份? 那护卫起先还不大相信此事,后来自己私下探查,只为着在晋王世子面前好回话。一打听之下,连夏景行当初病卧道旁,差点露尸荒野的事情都打听了出来。 “据说侯府长公子乃是被夏少东所救,当时命悬一线。后来感激夏少东的救命之恩,这才入了夏家门。” 常氏想的可不似护卫这般简单。自来只听说过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没听说过男子被救,不但以身相许,还连祖宗姓氏也改了的。 若非不是被逼到了山穷山尽的地步,夏景行何至于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只不过这种事情,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好指责公公做事偏颇,只顾着护佑亲女,以及自己闺女生的孩子,把旁人母子往死路上逼。已经逼死了当娘的,后来是连儿子也不放过了。 等到晋王世子晚上回来,常氏也只能在世子面前叹息:“……怎么就不肯给旁人一条活路呢?” 晋王府的侍卫前去截杀夏景行,是得了晋王的手令的。 南平郡主求上门来,当爹的舍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父女俩一心都想着斩草除根,便派了侍卫前去。 此事晋王世子未曾经手,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时日久了,他身边的护卫与晋王身边的护卫也有交好的,渐渐便露出了些端倪,他知道了便跟常氏叹了一回:“父王与大姐做的也太过了。” 夫妻俩虽不好插手,心里倒是不赞同南平郡主与晋王的行为。 晋王妃向来教养世子严苛,轮到常氏了,就连晋王世子也叮嘱妻子:“大姐让父王给惯的,养成了那样厉害的性子,也不见得过的好。咱们家小薇还是不要纵着了,让她懂事明理,别争强好胜,只以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就能随心所欲。” 常氏颇为赞同丈夫的话,在女儿的教养上很是上心。 如今夫妻二人得着了夏景行的消息,便不欲告诉晋王,“若是父王知道了,可不又多生一桩事端?” “可若是表弟或者表妹露一句口风,父王还不是迟早要知道的。” 晋王世子安慰妻子:“说不定等父王知道了,他都已经跟着皇伯父下江南了。况且宁府长公子都已经改了姓,表明态度,与宁府撇清干系,何苦还要苦缠不放?说起来倒不是大公子与王府生事结怨,反是咱们府里的不是了。” 说多了都让人无地自容。 **************************************** 事实上,没过几日,晋王世子与常氏的担心便成了真。宁景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新结交的朋友最近都不再请她出去玩,宁景世又嫌弃她带出去闯祸,虽然对美人再起不了什么歪心思了,但宁景兰的行为也着实丢脸。 她再求了宁景世带她出去玩,便被宁景世给抢白了一顿:“我带你出去打砸抢?”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该装相的时候装相,从来没有一上门就打砸的道理。 宁景兰去求常氏带她出门做客,为着她去了夏家花店里闹事,常氏便不肯再带她出去,“洛阳城说小不小,可夏家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多,甚样人都有。兰姐儿还是乖乖在府里住着,过得几日圣人便要起驾南巡了,到时候父王带着你,还怕没有好地方去玩?” 这是提点她:姑娘你在洛阳城里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就算是出去见客,也只是给别人平白的当笑话来看,亲事就别指望了,还是安生两日吧。 宁景兰一圈求下来,见无人带她出门,索性便哭着求到了晋王头上。 晋王哪里舍得外孙女受委屈,当下就表示她可以带着护卫出门。多问了两句,便知道了夏景行的行踪,再派人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没想到他倒舍得下,肯将侯府尊贵的姓氏舍弃掉,入赘女家,还姓了那商户的姓。 不过到底他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报复回来,还是已经放下往日旧怨,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晋王还是想瞧一瞧的。 ****************************** 宁景兰来夏家店里闹事的七天以后,一大早夏景行被燕王请到了燕王府别院,夏芍药坐着马车往花铺子里去的时候,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夏家马车里只坐着夏芍药与秋碧一主一仆,赶车的是夏家的老仆人,倒是有两名燕王府借调来的护卫跟车,但对方足有十来个人,将夏家的马车团团围住,很轻易就将人劫走了。 那领头的前来劫人的汉子留了句口信:“想见夏姑娘,就请她家夫婿前往城西,出得城外二里有个种满了垂柳的庄子。” 燕王府的护卫拼死也没能救回夏芍药,急急去燕王府复命。 夏芍药被劫的时候,秋碧死死护在她面前,吓的哆嗦也不肯让开,被那劫匪一个手刀便敲晕了过去。 “别动手,我自己走。” 比起昏迷过去被劫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夏芍药还是更喜欢自己从始至终都清清着。 她被这帮人从自己家的马车里揪了出来,塞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只车壁上连窗户也没有,竟然是从里面钉死的。她试着以马蹄声判断路程的远近,又或者想要沿途留下记号,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了。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绕了路还是确实需要这么久,等夏芍药下了马车,已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了。 那些人让她下了马车,便撤离了,只小院门口就有人守着,夏芍药试着往外走,守门的也不说话,只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将她又逼回了院内。 她只得回去,就坐在院里的垂柳之下,心中思来想去,猜不出头绪,总想着今日来劫她的这帮人的来路。 到底是她以往得罪的同行呢还是晋王府里的人? 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思来想去,她最近得罪的同行也就只有何家兄妹俩。何家与夏家也不是今日才结怨的,以往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过招,也没出过这种事情。况且何娉婷的性子瞧着也不习惯使阴的。与其使阴的,倒还不如与她大吵一架来的痛快呢。 结论自然只有一个:晋王。 夏芍药对晋王的厌恶自不必说,做人父亲,溺爱孩子到这种地步,且一再枉顾是非曲直,一味包庇纵容孩子做恶,已是不该,他竟然还亲自出手,就更是不该了。 只是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得今上青眼,夏芍药心中那点平民百姓对于天子的敬仰瞬间就没了:天子竟然眼瞎至此?! 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疑问,倒不好讲给旁人听。只夜来在被窝里小夫妻俩喁喁私语之时,讲给夏景行听。 夏景行听了笑的不行,摸着她细滑的肌肤半日才道:“天子也是人,也有好恶。有时候为了他自己的好恶,自然也会包庇纵容臣下或者兄弟儿女。你当天子都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啊?” 夏芍药十分怀疑:难道天子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 夏景行总觉得,他要是再讲下去,老婆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他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老婆打开新世界的窗子,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 于是他将些宫中旧闻,皇帝被臣下蒙蔽的事情讲给夏芍药听,也算是给她开开眼。 晋王来的时候,原本期望之中应该是吓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正一脸安然的坐在垂柳之下喝茶,小院里煮茶的是个半聋的婆子,夏芍药问她几句话,她伸长脖子就是听不清楚,只看口型瞎猜,差点累死了她。 索性她不再问这婆子的话,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道理大天白日她能被人劫到这地界给弄死。便接了这婆子煮的茶来喝。 小院门大开,但见身着紫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而来,面色肃穆,进来之后既不开口也不坐,只站在五步开外打量着夏芍药。 夏芍药见他服色年纪,已猜到这是晋王,只假装自己是升斗小民,全然不知皇室宗亲的服色,安然喝茶。 “姑娘倒是好雅兴,难道不怕?” 夏芍药轻笑:“圣人天子出行洛阳,若是洛阳出了一件凶杀案,猜猜会怎么样?” 最近洛阳市面上小偷小摸都被关了起来,沿街乞讨的早就被赶到了僻静之处,或者集中于城外野庙,不让进城乞讨,以免万一哪日圣人心血来潮,在洛阳城微服私访,总要让他老人家有个好心情。 若是在此刻洛阳里暴发出一件凶杀案,可不得震惊朝野。 夏家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在洛阳城里还是数得着名号的,扳着指头数一数,从皇子别院到长安随驾权贵,本地官员富户,多少人都买过夏家的芍药花。 好歹夏芍药在洛阳城也算得小有名气。 晋王没想到这小丫头瞧着年幼,脑瓜子倒转的挺快。 就算不是凶杀案,这时候闹出人口失踪案也不好。 “小丫头只会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还会做什么?” “种花,耍嘴皮子卖花。我也只会这两样。” 晋王见得这小丫头大言不惭,又想起自己是见过她的父亲的,跟着圣驾往护国寺去,圣上还特意召见了道静法师治好的病人,却原来就是眼前小丫头的父亲,宁景行——不,夏景行的岳丈。 夏景行改了姓,这让晋王心里滋味莫名。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一直防着这小子,以前在宫里没少警告他,只看着有好几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后来有一年却拼命学工笔画,就连圣人也赞赏不已,还赏了他一整套的画笔颜料。 那日他便亲自去警告夏景行:“以后想着凭这种小巧讨圣人的欢心这种事情,趁早别做,小心我让你再也没办法出现在圣人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当时一脸惨白,只垂头不语,此后便不在宫里作画了。 到底也算得识趣。 “听得夏姑娘招了个夫婿,也不知道你家夫婿会做什么?” 夏芍药听得这话开心了:“他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哄我开心,他自己也生活的开开心心的就好。”忽诧异道:“难道我还指望他去考功名不成?我可是听说朝廷有令,赘婿不得参加科考的,难道最近改令了?” 晋王:“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这小丫头倒是比夏景行更识趣,一早就摆明态度,他只需要好好做夏家的女婿,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无意再掺和侯府之事。 况且他都已经被逐出侯府,连姓氏也改掉了,难道还能翻出大浪来不成?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夏景行骑马赶到了庄子上,门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困着夏芍药的小院子。 夏芍药见到他进门,开口便撒娇埋怨:“夫君你怎么才来?我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再不来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夏景行几步便到了她面前,伸臂扶着她,将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瞧遍了,声音里尚带着焦虑:“可有哪里伤着了?快告诉我!” 夏芍药笑眯眯安抚他:“没有,我好好的。他们请了我过来喝杯茶,跟个老人家谈了几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朝着他挤眼睛。 夏景行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虽然知道已经没事了,还是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将她搂进了怀里:“吓死我了!一听到你出了事,吓的我魂飞魄散,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 “我哪里有乱跑?明明是去办正事。” “好!好!好!你是去办正事!为夫天天不务正业,以后一定陪着你护着你,别让别人再吓着你!” 夏芍药咯咯笑了,“让你跑出去玩,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丢下我自己去玩。” 夏景行深吸了一口气,一再向她保证:“不会了,我以后一定走哪都带着你,将你拴在腰带上,寸步也不分离!”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院子外紫色身影一闪而过,不曾再出现。 等他们手牵着手出得这小院子,门口的守卫早就不知所踪,二人一路出得庄子,回头望去,那庄子里似乎一点人气也无,只庭院深深,垂柳依依,鸦雀不闻,似乎先时夏景行进去之时,戒备森严的场景都是假象。 燕王护卫前去报信的时候,夏景行一听冷汗都快下来了,燕王准备调来人手去庄子上抢人,却被他阻止了。 “此事定然是晋王所为,他如果是为着试探我的虚实,看看我有无重回镇北侯府的打算。殿下调派人手去帮我,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让他觉得我怀有野心?索性我自己单人独骑前往,若是两日之后夫妇二人都不曾出现,殿下再寻我夫妇二人不迟。到那时候……还望殿下能替我夫妇照顾岳丈。” 晋王若真是向他与媳妇儿下手,就凭燕王调派的人手,让他们叔侄俩火拼,就算到时候他与夏芍药没死,此事被今上知道了,还当他挑唆皇家叔侄不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此事唯有他一个人前去,或可有解。 没想到晋王竟然不曾露面,只让人引了他去夏芍药被关的地方。 夏景行骑在马上,一直思考晋王这样做的理由。他从来不是这般藏头露尾的人,以前在宫里也不止一次警告他。但凡某一日夏景行在宫里获得了师傅的夸奖,传到圣人耳朵里,晋王总免不了要警告他一番。 晋王是防着万一圣上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当真起了惜才之心,留他在宫里任职,说不定这世子之位就有些危险了。 自家外孙子是什么德性,他一早也看清楚了。 宁景世与夏景行相比,自然是差远了。 他是不允许夏景行有一点点继承镇北侯府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没为难你?” 夏芍药第十五次回答他:“真的没有,他们打晕了秋碧,我就干脆跟着他们走了,直接被拉到了方才的院子里,喝了几杯茶,与晋王说了几句闲话,又等了许久,你就来了。” 夏景行还是不放心,“晋王也不是做无用功的人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将人抓到了引了他来,却又放了。 夏芍药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实话实话:“也许是他觉得你已经是夏家人了,以后就跟着我混日子了,赚点小钱在市井里过平和安宁的日子,无意于侯府之争,就没必要再为难你了。” 这么些年,晋王的许多次为难,还有生死交关的拼杀活命,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他但凡碰上与晋王有关的事情,必定惶惶不安,生怕晋王还有后招。 “好了,都过去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她伸手轻拍他宽阔的后背,缓缓抚摸,倒好似被抓的是夏景行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V章 第一百零九章 元宵之后,幽州城渐渐活了起来,先是街上的外地客商渐渐多了,有赶着往互市来淘货的,也有赶着来卖货的,还有不少零散的卖艺把式来幽州讨生活的,各样人等渐渐填满了大街小巷,连带着挑着担子卖小食的小商贩以及货郎们都多了起来。 大牛绕过巷子口卖馉饳的小贩摊子,闻到食物的香气,摸出十来个大钱,让那卖馉饳的小摊贩往家里给莲姐儿母女送两碗过去,自己行色匆匆赶往约定的地点。 身后,一个卖针线的货郎跟卖馉饳的小贩使了个眼色,迈开了不紧不慢的步子,跟了上去。 大牛力壮,又练过一阵子,不止扛活是把好手,就连打架也是把好手,只是父母早亡,家里又穷,全凭着力气吃饭。 以前扛活一天能赚个三五十文,自从有了别的营生,哪里还肯去做那辛苦活。因此这一个冬天开初忙着娶媳妇儿,成亲之后贪了几日鲜,之后闲来无事,便邀人上门来喝酒,整个腊月都这么过来的,坐吃山空心里总有点发虚,像踩在云端。 他双脚落不到地上,就连睡觉也没以前安稳,就算睡前好生折腾一番,好容易睡着了也却噩梦,不是梦见官差上门来抓人,砸开了门板提着明晃晃的刀,就是梦见自己扛着枷悲苦万状。等天亮了睁开眼睛,夜半噩梦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担忧,一坛子酒下去也就消散了,可有了银子之后过上的好日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大牛一路到得城东的一处宅子门前,抬手朝着门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门从里面打开了,将他迎了进去。 ***************************** 燕王府里,前来禀报的姜明身上还穿着小摊贩的衣裳,“禀殿下,大牛今日再没邀人回家喝酒,前往城东的宅子里去了,禹头儿派人打探过,那宅子的主人姓魏,名叫魏明,手下有田庄铺子,也算得富裕。” 夏景行与燕王对视一眼:难道推测错了? 禹兴国跟着燕王好些年,忠心自不必置疑,对燕王的命令向来是彻底执行,不带一丝犹疑的。这件案子烦恼了燕王小半年,他们这些人也一样心中焦虑。 自察觉出了大牛的暴富之后,燕王府便派了人亲自去大牛家门口盯梢,并且对与他来往的人也进行了排查。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是三两个人能成事的。 不盯还不知道异样,一盯之下才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平日跟大牛往来喝酒的这些人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青壮汉子,在互市上讨生活的,家里还都银钱不趁手,许多都是家无恒产,赁了房子住的,但今年过年这些人都手头宽裕,胡吃海塞。 当初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燕王与夏景行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他们的目光都忽略了这些市井间的汉子,主要还是因为打劫之事并非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的,三五个人也成不了气侯。 而能组成上百人的队伍去关外打劫,首先这个背后的组织者就必然有几分名堂。 “去查查魏明。” 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后,燕王与夏景行长松了一口气。 魏明表面上看与马廷伟毫无关系,但他却是马廷伟身边的庞师爷的小舅子。 既然矛头直指马廷伟,大牛就已经不是重点,而是魏明了。 整个正月,魏明那处宅子里除了时不时就会召集一帮青壮过去见面,再无别的动静。他自己看着就跟幽州城开了互市之后,每个前来幽州开铺子赚钱的商户一样,并日往互市或者铺子里去转转,时不时便往铺子里进些货,闲时还往秦楼楚馆去散散心,听个曲儿召个姐儿,日子倒也逍遥,只除了过得十来日总要往庞师爷家里跑一趟。 夏景行派出去的人只能盯住这些人的行踪,仅以行踪来推测行动的轨迹,到底不曾打入内部,了解他们的每一步计划,只能派人紧盯着这些人的动静。 二月初,幽州城内聚集了大量的辽国客商,幽州守军作模作样出关去巡守过几次,城内的盯守却一点也不曾松懈。 到得二月中,幽州驻军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大牛与三四名同伴出城了。 禹兴国带着曾经盯梢过的士卒在城门口守着,计算出城的人数,斥候营的人发挥暗中所长,悄没声儿跟着大牛与他的同伙出城去了。 *********************************** 大牛离家之时,向邢寡妇以及莲姐儿提的话头就是跟同伴出门走商。如今幽州城里,走商贩货最为寻常,邢寡妇听得他要出门贩货,不知有多高兴。 大牛成亲之后,并不曾将手里的银子全给了莲姐儿。邢寡妇原来就是个钱财是狠的,虽然拿了四百两聘礼,莲姐儿出嫁的时候也就置办了几身衣裳几床被褥,就连压箱底的银子都没给,“娘都替你存着呢,等你们成了亲,娘还不是要搬过去同你们一起住着,放在娘身边难道不比放在你这里好?” 莲姐儿自来知道她娘的脾气秉性,但凡银子进了自己个儿的荷包里,除非她愿意,旁人是很难从她荷包里掏出银子的,就连她的卖肉钱都不能,何况聘礼。 不止如此,邢寡妇想着大牛手里的存银,才搬过去就怂恿莲姐儿,“男人家手里拿了银子就去外面胡混,你可得把银子攥紧了,他可有将自己余下的银子给你?”只要银子到了莲姐儿手里,还不是等于放在了自己的荷包,她不拘几时都能拿过来。 莲姐儿成亲之后,倒不糊涂了,大约以前依靠着邢寡妇,如今却有了丈夫,可比亲娘更要牢靠些,便不肯再听她的,“大牛哥只给了我几两碎银子日常卖菜用,他手里有多少银子我真不知道。” 邢寡妇背着大牛将闺女好一顿训斥,见莲姐儿不为所动,她还旁敲侧击的问过大牛存银几何,“你们年纪轻轻的有了银子就想着胡乱挥霍,也不知道攒银子的,有了银子倒好置办些田庄铺子了。” 大牛哪里肯告诉她,只敷衍几句,她也毫无办法,只将自己手里的存银攥紧了,日常花用是一文也舍不得出。 前脚大牛出了门,后脚小丫头端了饭菜来,莲姐儿就捂着嘴吐了,喜的邢寡妇立刻唤了小丫头前往街上寻个妇科郎中来。 大夫诊过了脉,只说日子尚浅,但确是喜脉无疑,还要好好养着。 邢寡妇原还担着心事,只当莲姐儿当日接客,喝了不少避子汤,伤了身子,与子嗣上不利。大牛后来拿着银票求亲,她也才匆匆忙忙带着莲姐儿去外面瞧大夫,抓了暖宫的药来调养,成亲的前三日才停了汤药,没想到这才成亲两个月,就已经有了身孕,当真天可怜见。 只要莲姐儿生了儿子,往后不论大牛赚了多少银子来,这正室的位子就稳稳的,家里财产再不会便宜了外人。 她算计的远,面上的喜悦也是真真切切的,这一瞬间倒让莲姐儿在心里为她以往开脱一句,“其实我娘也是疼我的,只是被生活所迫”的想法。 母女俩为着这个才有了喜信的孩子,倒拿起许久不曾动过的针线,为肚里的孩子做些衣裳鞋袜。她们娘俩针线都好,尤其是莲姐儿,以往不知道做过多少绣活,哪怕是嫁衣也不曾有如今给孩子做衣服这般甜蜜幸福。 ********************************* 赵则通手底下的斥候营打探消息最为擅长,俗话说捉贼拿赃,如今他们手头并无实据,仅凭着已经在西夏的赃物,也不能证明此事就跟马伟廷有关。 自大牛同伴出城之后,三五日内倒有不少青壮汉子结伴出城,或三人结伴,或五人成伙,有些甚至还跟着商队一起出城。 辽国客商进了幽州城采卖,有不少都往夏家铺子里去转一转,就算不去夏家铺子里进货的,却也要往夏家园子里去听听曲子,看一回杂技。 夏景行这些日子一直在自家园子里守着,但凡有辽国客商,都请进雅间一叙,这些辽商进去之时心有疑窦,出来之时却满脸轻松,再出城去就更是放心了许多。 到得二月底,关外草原上又发生了五起劫匪案,只庆幸的是,大约是辽人已经吸取了教训,被打劫之时都不再拼死护着货物,稍作抵抗就一哄而散,任由劫匪将货物拉走。 大牛自去岁开始做这无本的买卖,已经驾轻就熟。他们一行人劫了几批货物之后,就按着以前的老路子,押着货物往西夏去销赃,将东西买了给惯常销货的那几家铺子,这才押着银子返程。 领头策划的正是魏明,他骑着马儿扮作长途客商,还与随行的这些青壮汉子玩笑:“燕王府里全是些蠢的,恐怕他们恨透了西夏人吧,听说还往西夏去了国书。说起来还要感谢西夏人,若不是他们最开始在这条道上打劫,咱们哪里想得出这条财路来。” “还是魏大哥有计谋有本事,当年齐辽之战,若是让魏大哥巧施妙计,哪里有那些将军们的功劳啊……” 这些汉子靠着魏明寻得了暴富的捷径,尝过了甜头就不再舍得撒手,都来拍他马屁,只盼着这门生意做长久些,等捞够了就可以上岸洗手做个良民。 魏明带人将银子押到了自己院里,打开其中一口箱子,给这些人各自分了银两,这才让他们散了,其余银子只等夜色降临,还未宵禁之时,派人通知知府衙门,悄悄儿从后角门里送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大牛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想到回去之后莲姐儿的温柔小意,只觉全身都跟着了火似的,才进了家门口的巷子,便被人从后面袭击,他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壮硕的身子砸在地上,怀里银子也掉了出来,被袭击他的人给拾了起来。 巷子口过来一辆马车,方才在这里摆着馉饳摊子,以及挑着担子卖菜的汉子将已经晕过去的大牛拖上了马车,回身挑了担子撤离了大牛家的巷子。 马车里有人接应,拉过大牛三两下就用粗麻绳给捆了起来,摸摸身上,居然连个帕子也无,“坏了,拿什么塞嘴啊?” 同伴摸摸自己身上,同在军中做糙汉子习惯了,揣帕子的次数本就不多,面色一凝,忙催促袍泽兄弟:“快把袜子脱下来,别让他醒过来在大街上乱嚷嚷。” “怎不脱你自己的?”那人嘴里嘟囔着,还是脱下靴子扯了袜子团巴团巴塞进了大牛的嘴里,马车厢里立刻飘起了一股经年不散的脚臭味。 指挥同伴脱袜子的人立刻心生悔意,“你这是多久没洗脚了?”捂着鼻子就往马车外面窜。 脱了袜子的人捏着鼻子嘿嘿直乐:“这不是……训练的辛苦嘛,再说天气冷,闻不到,闻不到。”说是闻不到,他也争先恐后往车辕上去坐。 马车很快驶离了大牛家那条巷子,就好像方才的一切并未发生过。 大牛家院子里,莲姐儿正坐在窗下绣一只虎头鞋,忽觉心神不宁,一针下去扎中了手指,细白的手指上立刻沁出了血珠儿,倒将才绣好的一只活灵活现的虎眼睛给染成了血红色。 ************************************ 幽州城里,才入了夜,街上还滞留着不少的人,有远道而来的客商,赶了许久的路才到了幽州城,进来就寻客栈,或往自己在城内的宅子里赶,街上到处都是长长的商队,押着一车车的货物,也有出来闲逛的客商或者本城百姓。许多铺子门前燃起了灯笼,倒将街上照的亮堂。 魏明的宅子里这时候驶出来两辆押着箱笼的货车,身后跟着十来个人押送,很快就溶入夜色之中,与幽州城的许多寻常商人一般,并无奇特之处,只是这两辆马车所行的方向却是知府衙门。 隐在角落里已经守了大半日的斥候营军士有人跟着,人有悄悄沿着小道往燕王府去报讯。 知府衙门里,马廷伟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下午接到消息,知道今晚有货上门,他连公务也看不下去了,只恨不得银子很快运过来。 庞师爷就陪在他身边,见他走来走去焦躁的样子,还劝他:“府君不必担心,小的妻弟做事十分妥当,这事情又做的隐秘,昨儿失货的辽商才赶到燕王府去报案,今儿一大清早,夏大将军就带着一队人马出城去了,随行的还有那些失货的辽国客商,想来是去勘察案发现场去了。”他面有得色:“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东西都卖出去折换成银子了,他们赶到案发地点又有什么用呢?” 这件事情是他向马廷伟献计,趁着西夏人失信在前,做过许多桩劫财杀人的案子,他们正好混水摸鱼,将这口黑锅给西夏人去背。 马廷伟接到朝廷邸报,对去年才发生的关外客商劫杀案辽国以及大齐境内是如何处理的,以及西夏那边的反应都一清二楚,听得庞师爷这条妙计,也觉正中下怀,既可以解决了他巴结太子的费用,又能往燕王头上抹黑,以雪他断了自己财路之恨,简直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实施起来其实也容易,互市上有许多壮年汉子专门做些搬搬抬抬的活儿,这些人大多都家境不好,每日凭力气吃饭,但看着各地客商如云,腰间荷包鼓鼓,财源广进,心里落差肯定是有的。 这时候再派人细细寻访,专拣身体好又困窘的汉子,动之以利,只道有好买卖,比之互市上卖苦力要来钱快上许多,端看他肯不肯做。 大牛在互市上碰见莲姐儿与邢寡妇的前两日,正被庞师爷撒出去的心腹瞧中,还有他一起扛活的另外两名同伴,邀了这三人上城里酒楼上吃了一顿肥鸡大鸭子的酒宴,提起要一起做笔大买卖。 大牛心里原来是有过挣扎的,只觉得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既无本钱又无人脉,竟然就有大买卖找上他了。他心里不敢再多想,当时只道再考虑考虑,还没拒绝,就在互市上碰见了寻找许久的莲姐儿。 见到莲姐儿,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赚到四百两银子,先将莲姐儿娶进家门再说。 但是,许多事情都只是一念之差而已,既已趟了进来,想要再抽身退步,谈何容易。 *********************************** 今晚马廷伟也觉得自己略有些沉不住气,也不是第一日收银子了,这般走来走去,只恐让庞师爷见笑了。他坐下来,呷一口茶,还未咽下去,外面就有人报:“大人,魏明来了。” 马廷伟大喜,“开了角门让他们进来。”他自己起身整衣,大步往院里去了,庞师爷紧随其后,默默在心里盘算这次自己能抽多少。 知府衙门的角门在暗夜中吱扭一声打开了,魏明站在门口,等着两辆马车进了角门,这才紧跟着进去了,知府大人已经跟庞师爷迎了出来,角门上守着的仆人弯脚正放门槛,巷子那头已经有人黑压压的冲了过来,他抬头的瞬间就被闯过来的人制住了。 外面巷子里瞬间就冲进了数百人,先是制住了角门上的下人,紧跟着就冲进了知府衙门的院子,马廷伟震惊的看着眼前一幕,还当知府衙门遭劫匪了,顿时大怒:“反了反了!竟然有人敢闯知府衙门,来人哪——” 冲进来的一群人腰挎长刀,皆着黑衣,直奔了押车的以及马廷伟,将这些人团团围在当间,外面闪出一条足可容两人走过来的通道,夏景行从人群中缓缓走了过来,进了知府衙门的角门,看到愕然的马廷伟,笑的分外和气:“马大人,本将军这厢有礼了!”抱拳向马廷伟行了一礼,倒不似夜半闯进来的,而是接到了马廷伟的帖子上门做客来的。 马廷伟面色青白不定,他身后的庞师爷心头剧跳,“夏……夏大将军……” “大将军半夜带兵闯进知府衙门,所为何事?” 夏景行为着互市劫匪案费了多少心思,能够忍到现在才出手,就是为着人赃并获,见马廷伟还要装做不知道的嘴脸,顿时大笑出声:“事到如今,马大人还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马廷伟果真能沉得住气,“知道什么?夏大将军夜半闯进我知府衙门,燕王不肯管你,本官却可以写本奏折参你。马某倒是想知道,难道武将仗着手中兵力,就敢往官衙里直闯进来为所欲为?” 院门外有人接话:“本王哪里不肯管了?在幽州地界上,本王手里驻军可是安份得很哪,比不得马大人,明里是地方官,暗里却做着劫匪的勾当。”说话的功夫,门外已经亮起了火把,整个巷子被照的亮如白昼,燕王身着团龙服,闲庭信步一般走了进来。 马廷伟的脸色这下子更难看了,押车的魏明顿时两股战战,之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觉得大祸临头,带着哭腔去拉庞师爷的袖子:“姐夫——” 都这会子功夫了,庞师爷哪里还顾得了他啊,狠狠扯开魏明的袖子,就想开溜。 可惜夏景行带来的人早已经将这些人都围在了当间,还有人不断的从外面涌了进来,跟随着燕王的脚步,高举火把将知府衙门的后院照的亮如白昼,围住了当间这些人。 马廷伟原本是唤了人的,也有机灵的去前院班房里唤了轮值的差役过来。这些差役原本是要过来,可是瞧见燕王的身影,倒又缩了回去。 幽州城内,谁敢冒犯了燕王? 那不是送上门去找死嘛! 马廷伟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声音里暗含着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惶恐,“燕王殿下大半夜跑到下官府里来散步,还带了这许多人,当真是有兴致的很呐!这里一团乱,不如殿下前面书房请?” 燕王点点头,“这里确实有些乱,阿行啊,此事就交给你料理了,本王跟马大人去前面稍坐!”竟然率先往前面走去,他身后禹兴国带着一队亲兵护卫紧随其侧。 “末将领命!”夏景行干脆应道。 马廷伟肚里几番盘算,只觉额头都要冒汗了,后背已经是湿凉一片,但事情到得如今的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他才抬脚,夏景行就朝着包围的士卒挥手,立刻有人闪开了个口子,马廷伟立刻出了包围圈,庞师爷紧随期后,却被一把长剑挡住了去路。 夏景行眸中冰寒,面上带笑,寒刃就横在庞师爷脖子前面,“庞师爷请留步,本将军这里还有事要问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V章 第一百一十章 马廷伟的书房燕王虽然未曾进去过,却也知道大致方位。他当先迈步,马廷伟紧随其后,到得书房门口,马廷伟才要开口说个“请”字,燕王身后亲兵已经抬脚踹开了书房门冲进去,开始搜起来。 “殿下这是做什么?” 马廷伟顿时色变,“好歹下官如今还是幽州知府,殿下纵容下属直闯书房重地,意欲何为?” 燕王将马廷伟的焦虑完全不放在心上,还仰头道:“今儿夜色不错,马大人就跟本王在这里聊会,房里自然有他们去料理。” 马廷伟又气又急,要进书房阻拦,但被守在书房门口的燕王亲兵给拦住了,听得房里翻东西的动静不小,心中浑似油煎火燎,他这书房里公文邸报就算了,最要紧却是与东宫少詹事的来往书信。 院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衙差们都远远观望,只是被燕王带来的人吓住,都缩头不前。 “马大人稍安勿躁,本王的亲兵知道轻重,不会摔了你的古董珍品。” 马廷伟心存侥幸,还欲狡辩,“殿下不分清红皂白就搜下官的书房,仅凭方才送进后院的箱子就硬要给下官安个罪名不成?” 燕王也懒的再跟他打哑谜,“这件劫匪案子本王派人查了小半年,说起来马大人当真是才思敏捷,居然能够想得到派人去劫杀辽国客商,再将之嫁祸给西夏人,这个障眼法当真使的好。若不是偶尔间知道了本城穷汉暴富之事,顺藤摸瓜,恐怕本王至今都还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西夏那边。你也别觉得自己冤枉,本王此次安插了人在辽国商队里,等他们劫了货之后,一路尾随至西夏,盯着你的人销赃,再押了银子回幽州,送进知府衙门。马大人,本王说的可有错漏?” “殿下,就算下官收受贿赂,可送礼的人并不曾明说银子的来源,下官至多是个贪渎失察之罪,殿下就一定要给下官扣个勾结盗匪的罪名?” 禹兴国带着人将书房仔细搜了一遍,就差将房子拆了,东西翻的乱西八糟,到底将东宫少詹事写给马廷伟的信给搜了出来,呈给了燕王。 燕王随意打开一封信扫了两眼,又塞回禹兴国手里,“将这些东西交到本王书房里,等本王将这些书信连同案由一并呈至御前,到时候马大人有无罪责,就由父皇来定夺吧。马大人倒不必着急在本王面前申辩,说不定到时候父皇定个三司会审,马大人定然有机会在过堂的时候喊冤枉。来人哪,看好了马大人,千万别让他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马廷伟:“……” 后院里,夏景行已经着人将一干人等连同赃银拿获,又封了知府家的帐房,以及马廷伟的私库,并将来往小厮随从关押在一处,内院还未擅动,只让人守着二门,禁止出入。 他往前院去复命的时候,马廷伟正跪在燕王脚下…… 知府衙门一夜之间被燕王带兵锁拿,幽州城里顿时乱了套,百姓还罢了,日子照常过,又有燕王带兵镇守此地,倒也不曾出现惊慌的情绪,只是对此事十分好奇,来往打探,当做奇闻。可供职于知府衙门的胥吏就心里发慌了,也不知道马廷伟是触怒了燕王,还是犯了别的什么事儿。 若说知府大人犯了事儿,那他们这些听命于人的少不得要受些牵连。 燕王府这些人是不敢去了,就怕撞在网里,但夏大将军府上倒是可以前去打探一二。 夏芍药一大早就接到一堆帖子,皆是前往知府衙门赴宴时认识的那些女眷,她翻着帖子问素娥:“是不是夫君又在外面做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些人都赶在同一日送帖子?” 这些日子夫妇二人虽同处一城,但却足有好些日子未见了。夏景行行踪不定,她也知道劫匪案有了新进展,帮不上忙也不准备去添乱,只忙家里的事情。 “难道……案子破了?” 素娥笑道:“听厨房里买菜的张妈一大早回来说,知府衙门让燕王殿下带人给封了,想来将军必是一道去执行公务去了。这些人见不到马大人,自然要另外想辙。” 夏芍药顿时喜道:“吩咐厨房给将军炖着鸡汤,加些参进去。他这些日子劳心劳力,是该补补了。另外再将晚上的菜弄丰盛些,说不定今晚就能回家来吃饭呢。” 既是关乎劫匪案,这些人求上门来,夏芍药也不便多说,遂让人将帖子都退了回去,夏府闭门谢客,她连铺子也不去了,省得进去就被人堵着打听情况。 不但她不去,夏南天今日也没往园子里去,只在家陪着绮姐儿玩,只小平安一个人坐着马车去上学,今日既不是旬日休息,他也不能偷懒。 他的好奇心旺盛,实不愿在家多呆,才进了燕王府便揪过萧烨来问个清楚,“世子哥哥,外面到底怎么了?我今儿出门都没敢从正门出来,我家大门口围着许多人,只能从下人买菜的后门里出来,知府衙门真被封了?” 萧烨却逗他,“你若是打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小平安:“……”哪有这样欺负人的!他倒是一直在苦练,可年纪放在那里,气力不及,屡败屡战,若想打赢了萧烨,还不知道在哪一天呢。 “我去问别人去。” 不过今儿燕王府似乎与往日不一样,小平安问了好几个平日熟识的护卫,都没人肯告诉他实情,还揉着他的脑袋劝他:“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打听!”事关重大,还未定罪之前倒不好四处张扬了。 小平安只能怏怏回去读书。 燕王府书房里,东宫少詹事的信被拆开摊了一桌子,燕王与夏景行一封封看过去。他们原来还疑惑马廷伟如何与东宫搭上线的,原来这位少詹事与他竟是同年,互市开了以后,黄承泽便以同年的身份给马廷伟写信叙旧,一来二去便替东宫将马廷伟招揽旗下了。 “皇兄将来是人做天下之主,没想到也这么眼界窄小,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幽州城。”燕王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兄弟之间渐行渐远,却又无能为力。 夏景行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能拿别的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殿下不妨想想马廷伟被押解进京之后,圣人会派谁来做幽州知府。”只盼新来的知府别再是心思不正之辈。 关外劫匪案主犯落网,从犯自然也不能幸免。 知府衙门被封的第一日,幽州城就开始戒严,不时就有青壮汉子被绑了押送到燕王府大牢里。到得第二日,大牛家院门便被敲响了。 邢寡妇支使小丫头子去开门,小丫头子还未到门前,院子门就被人用蛮力从外面撞开了,幽州驻军黑衣黑甲,手提长刀直闯了进来,吓的小丫头连滚带爬进去报信,“老太太,不好了……” 邢寡妇与莲姐儿听得动静大异于往常,才出房门就被眼前的刀光给吓的止住了脚步,母女俩惶恐的握住了对方的手,领头的武官已经上前来喝问:“你们是张大牛的家眷?” 莲姐儿心头剧跳,手脚俱软,扶着邢寡妇连连追问:“我家夫君怎么了?” “张大牛受人指使,跟人前往关外抢劫辽国客商财物,已经被燕王府收拿,尔等既是他的家人,也算匪犯同类,奉燕王殿下之命,前来抓拿犯妇!” 莲姐儿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想起家无恒产的大牛在数月之间就能拿出四百两聘礼,且成亲之后过的日子也很是阔绰,日日喝酒吃肉,不愁生计,只觉天都塌了。 武官身后跟着的士卒们来捉人,邢寡妇过了几个月好日子,原本还觉得余生有靠,莲姐儿尚未出声,只泪如疾雨落了下来,她却已经扯开了嗓子长号:“杀千万的骗子,骗了老娘不说,还害了我的莲姐儿怀上了孩子……”不管不顾坐到了地方,大放悲声。 奉命捉拿犯妇的官兵要上前去绑她,邢寡妇倒地撒泼打滚,嘴里还哭号自己命苦。 另有人往房里去闯,要搜赃银,邢寡妇见势不妙,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直往房里闯,倒还真给她闯进去了,瞧见一名兵士抱着她的钱匣子,琢磨如何打开,邢寡妇要扑上去,呛啷一声长刀出鞘,有人拿刀横在她面前,“刁妇,还不退下?!” 邢寡妇心如刀绞,眼睁睁看着那士兵打不开锁,直接拿刀砍坏开了锁,将里面的银票连同银子一起粗略的点了下,“禹头儿,这匣子里有五百多两赃银。” “那是我的钱,我的钱!跟张大牛没关系!” 邢寡妇就跟发了疯一般,双眼赤红,恨不得上前去与人拼命。那匣子里的银子十两左右是她跟莲姐儿娘俩这几年做绣活攒的,四百两是大牛当初送的聘礼,其余的俱是莲姐儿在互市揽客的皮肉钱,好容易攒下了这些,算是她半辈子的积蓄,每晚临睡前打开来数一数,一夜好梦到天亮。 “这婆子疯了,将她绑起来!” 立刻有人领命,扭住了邢寡妇,也不管她如何咒骂挣扎,拿绳子绑了个结实,她哭的狠了,被那兵士劈面扇了两巴掌,这才消停了一会。好歹嘴里不再胡吣,只哀哀的求:“官爷,官爷老妇再不敢了!求官爷放了老妇,那银子真跟张大牛没关系,那是老妇的养老钱!”押着她的兵士不为所动,她忽又道:“官爷,我是张大牛的岳母,不是他亲娘,只是跟着闺女过来住几日,原本说好了过两日就要回去的,求官爷放了老妇吧?!” 莲姐儿呆呆门在原地,由得官兵往小跨院去搜贼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邢寡妇的哭声好似利刃一般戳在她心上。她下意识捂着小腹,茫然的看着眼前乱象。 禹兴国被邢寡妇的哭闹烦的无法,皱着眉头对手下道:“这婆子甚是聒噪,打晕了她,拖回去押到牢里饿上几顿就老实了。” 邢寡妇心里眼里都记挂着她的银子,事到如今才知道撒泼打滚也没用了,这才老实了下来:“官爷别打晕我,我不喊了再也不敢喊了!” 禹兴国带人将大牛家小院从里到外翻了一遍,搜了财物装车,莲姐儿与邢寡妇被五花大绑拖在车后面,小院门上贴了盖着燕王大印的封条,准备折返。 一行人才出了巷子,恰与孙家小院里的几个寡妇撞上了,她们是听得莲姐儿有孕,做了些衣裳鞋袜点心吃食送过来,不成想倒撞见了这事。 自莲姐儿出嫁,邢寡妇闲来无事,时不时便要拎些点心往孙家小院去拜访,一则炫耀,二则闲极无聊,出门走动走动。往日几个羡慕她老来有靠,今日见得她披头散发,狼狈之极,皆面面相窥。 “邢嫂子,这是怎么了?” 邢寡妇抬头,瞧见故人,顿觉脸上火辣辣的,倒好似被揭了面皮一般,忙垂了头被麻绳牵着往前走,反是一直不曾出声的莲姐儿这会才反应过来,朝着徐寡妇喊:“徐婶子,大牛哥……他们说大牛哥做了强盗……”满面惊惶,极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否定这一切。 众人这下傻了眼,谁也料不到莲姐儿花团锦簇的好日子是以这种方式结尾的。 徐寡妇追着安慰两句:“你可要保重身子……”已经被官兵押着走远了。 几人是前来探望莲姐儿的,算是往日邢寡妇走动的回礼,如今莲姐儿家门上贴着封条,房主闻讯赶来直叹晦气,东西送不出去,她们也只能一路返回,还感叹莲姐儿命苦,“真没想到邢嫂子嘴里的好女婿竟然去做劫匪了……” 回到孙家小院的时候,正逢韩东庭过来,他对邢氏母女并无好感,单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高兴:“这下子可好,再往幽州来的时候就不怕遇到劫匪了。”为着路上不太平,他还特意多花了银子雇了人手押货。 孙氏倒可怜莲姐儿:“她这是生生被亲娘给带累了。”如果不是邢寡妇非要四百两银子的聘礼,说不定这事儿就不会发生。 院里其余这些妇人不知道当初大牛求亲之事,她却是从夏芍药那里听说过饭庄求亲一节的。 ************************************ 关外劫匪案告破,夏景行负责主理此案,燕王便派他押送马廷伟以及一干人犯上京,又修书辽帝耶律贤,将案情讲明,另有被劫商队的善后问题。 此次被劫的货款倒押了回来,不赔反赚,燕王作主将这次的几家客商货物折算了银子发放下去,他们重新在幽州城内置办了货物启程,之前被劫的商旅款银暂时还未发放,只能等案子审完之后,从马廷伟以及魏明,庞师爷,还有一干从犯家里抄出来的赃银里来理赔了。 夏景行忙完了这阵子,才回家却是要收拾东西前往长安。 夏芍药只能替他收拾东西,还有几分担心,“夫君去长安可要小心。” 夏景行不由失笑:“你是担心晋王吗?他如今可奈何不了我。”反倒是他上次带着宁景世回来,被这外孙子气的够惨。 “我哪里是担心晋王?他与咱们有旧怨,谁都知道。我担心的是东宫,马廷伟怎么也算是东宫的人,而且是太子的财路,你断了太子的财路不说,就连东宫少詹事都牵涉其中,太子能善罢干休?他若是在长安城里使绊子,燕王殿下又不在你身边,夫君可千万要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夏景行万没料到她想的这般深远,他摸摸妻子的脸蛋,倒好似在摸绮姐儿的神色一般,眸光温柔:“我从小在长安城长大,宫里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太子至多是心里不痛快,可是明面上他还不敢拿我怎么样,好歹我如今可是三品武将,也不是他想辖制就辖制得了的。” 他这般笃定,夏芍药还是不放心,倒往他行李里装了不少铺子里的异国货物,又塞了一沓银票给他,“京中之事你比我明白,只是该打点的地方还是打点一二,省得他们为难你。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银子。” “嗯,我听娘子的!”夏景行将她搂在怀里,深深嗅着她发间香味,都有些舍不得出发了。 ************************* 燕王府大牢里,天色将晚,负责送饭的婆子推着大桶,挨个牢房放饭。 这是邢寡女母女俩被押进大牢的一个月之后,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以及难吃的牢饭,很快就将邢寡妇好容易养起来的一身肥膘给饿下来了。 母女俩初进牢房的时候,邢寡妇还嫌弃牢饭是猪食,倒是莲姐儿为着腹中孩子,倒忍着呕意强往下咽。饿了不到两天,邢寡妇就忍受不住,捏着鼻子开始往下咽了。 大桶里装着糙米饭,揭开桶盖就能闻到陈米的味道,粗瓷碗里舀一勺子饭,再舀半勺子黄黄的菜叶子,算是一顿饭了,哪怕吃不饱,好歹还能入口果腹。 邢寡妇几口扒完了自己碗里的饭,目光往莲姐儿碗里瞟。 莲姐儿倒是吃的斯文,细嚼慢咽,只盼着多嚼几下能将饥饿的感觉压下去。她如今饿的两颊消瘦,一双眼睛倒是愈发的大了。她知道邢寡妇的心思,多半想着她是个孝顺女儿,能将自己碗里的饭分一半给亲娘,可惜莲姐儿如今也要做娘,她垂下眼皮,假装瞧不见邢寡妇的目光,加快了咀嚼的动作。 邢寡妇只觉得那半碗饭还没填满胃里的一个小小角落,心里饥火怎么也压不下去,想要张口跟女儿要到底忍住了,等她吃完了,还同闺女商量:“娘觉得这孩子不能留,大牛以后能不能活着两说,可你再不能被这个孩子带累了。” 莲姐儿木呆呆瞧她一眼:“就算这个孩子不能留,这牢房里可也没药啊。”她心里明白,若是大牛犯了事儿,此刻她们母女俩在外面,邢寡妇必是要想方设法逼她喝药打了这孩子,重操旧业的。 邢寡妇还当闺女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立刻道:“娘想了这些日子,咱们手里也没钱,只是你忘了这办案的是谁了吗?咱们借了夏将军的名头,烦夏夫人给孙掌柜捎句话儿,求她给你抓幅药来,缓缓将胎落了,此时再不落胎,再大些孩子在肚里长住了,可就不好落胎了。到时候出去了,咱们也能寻别的活路不是?” 莲姐儿心里寒意缓缓升起,虽然心里已经想到了会有这种可能,可那不过是最糟糕的一种假设,等到这话真从邢寡妇嘴里说出来,她顿觉寒心彻骨,手悄悄抚上腹部,嘴里到底反问了一句:“娘也舍得?” 邢寡妇哪里知道莲姐儿心中所想,“怎么舍不得?你拖着个孩子,出去了怎么赚钱?难道咱们娘俩要饿死不成?!“ “娘当初生下了我,怎么没将我掐死?” 幽暗的牢房里,莲姐儿反问一句,倒引开了邢寡妇的话头,“当初你生下来,虽然是个闺女,但你好死鬼爹可是疼的不得了,小时候常把你抱在怀里,倒比人家的儿子还要稀罕些。可惜他是个短命鬼,早早去了,丢下咱们母女,还被族里霸占了房产田地,赶了出来……都是你那个死鬼爹,坑了我一辈子!” 她絮絮叨叨,从丈夫骂到了女婿,满肚子的怨气,连带着莲姐儿也是讨债鬼,她肚里的这个,自然就是小讨债鬼了。 莲姐儿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曾经在幼小懵懂的时候,得到过这般关爱,她从有记忆以来,跟着邢寡妇就非打即骂,从小都惧怕亲娘,渐渐长大,邢寡妇的话从无违拗,逆来顺受惯了,从没想到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她侧过身子,有泪静静流过脸颊,让她想起新婚之时,大牛痴痴瞧着她的目光,时不时还要问一句:“莲姐儿,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又傻又憨,跟头蛮牛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哪里想得到他会做下这等可怕的事来,可就算他在外劫货杀人,对自己却从来呵护备至,莲姐儿不曾从亲娘身上感受到的温柔关怀,都从他身上得到了。 他临出门之时,还记得在巷子口卖碗馉饳让小贩送到家里来,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上。 她悄悄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她会生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V章 防盗章节 ****************** “他们……这就走了?” 夏芍药没想到夏景行现身,倒将宁家兄妹俩吓跑了。 不应该啊! 难道不是宁家兄妹俩见到夏景行,受到惊吓更多的应该是宁景行吗?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宁家兄妹俩受到的惊吓居多?! 夏景行从来顾虑的就不是这兄妹俩,而是这兄妹俩身后站着的晋王。 晋王现下在洛阳,只要宁家兄妹俩知道了他的行踪,晋王焉有不知之理。不过晋王如何,都不应该在老婆的忧虑范围之内,都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因此夏景行便不再多言,只笑着捏了下她笔挺的鼻子:“我吓跑了他们,不是很好吗?” 夏芍药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功用,哪里用得着担心个半死,这会儿皱着鼻子叹气:“可惜了我两盆芍药花。她这样的性子,当真嫁得出去?” 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啊?! 她不过一句无心的话,哪知道当日夏家花铺子里前来买花的客人不少,内中也有亲戚在洛阳府当官,近日与长安来的权贵交好,也盼着能结一门贵亲,还有四处打听这次随驾来的贵女身份品格的,可不就传到了耳朵里。 从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晋王外孙女脑子有点毛病这事儿很快便传遍了,说的人言之凿凿,都道这话可不是别人传的,乃是她的亲兄长传的。 很多人不知道夏芍药与宁景兰之前的过节,只用眼睛看到宁景兰进了夏家铺子就砸了两盆花,张狂跋扈,其兄长代为致歉,表示要赔偿夏家的损失。 众人还道,他摊上个这样横冲直撞的傻妹妹,也算是可怜。 宁景兰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回去之后就做了两日的恶梦,好不容易好些了,常氏在府里开宴,请了她新近结交的闺中密友。 哪知道帖子递过去了,这些未嫁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托词不肯前来。 常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其中有古怪。那些女子的母亲前来赴宴,常氏问了几句都没探出究竟来,等到宴散了,将跟着宁景兰与宁景世的侍卫召来一问,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是宁家兄妹俩跑到夏家铺子里去,兄妹俩心思不同,这才出了岔子。 “我就知道,这一对兄妹俱是蠢货,旁人费尽了心机的打点,好歹别带累了我的名声,反是他们自己上赶着犯蠢!”哪有亲兄长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妹妹傻的? 还有宁景世,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南平郡主教养的好儿子! 被召来的护卫乃是晋王世子的心腹,对常氏素来也敬服,只吐露其一,见常氏都已经气的面色发青,考虑再三,总觉得与其瞒着倒不如及早说出来,只能期期艾艾将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镇北侯府嫡长子的事情倒了出来。 常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不是前些日子听说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招赘?我恍惚听说还改了姓的。” ——难道宁景行真的肯放弃亲娘以命相抵换来的嫡长子的名份? 那护卫起先还不大相信此事,后来自己私下探查,只为着在晋王世子面前好回话。一打听之下,连夏景行当初病卧道旁,差点露尸荒野的事情都打听了出来。 “据说侯府长公子乃是被夏少东所救,当时命悬一线。后来感激夏少东的救命之恩,这才入了夏家门。” 常氏想的可不似护卫这般简单。自来只听说过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没听说过男子被救,不但以身相许,还连祖宗姓氏也改了的。 若非不是被逼到了山穷山尽的地步,夏景行何至于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只不过这种事情,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好指责公公做事偏颇,只顾着护佑亲女,以及自己闺女生的孩子,把旁人母子往死路上逼。已经逼死了当娘的,后来是连儿子也不放过了。 等到晋王世子晚上回来,常氏也只能在世子面前叹息:“……怎么就不肯给旁人一条活路呢?” 晋王府的侍卫前去截杀夏景行,是得了晋王的手令的。 南平郡主求上门来,当爹的舍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父女俩一心都想着斩草除根,便派了侍卫前去。 此事晋王世子未曾经手,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时日久了,他身边的护卫与晋王身边的护卫也有交好的,渐渐便露出了些端倪,他知道了便跟常氏叹了一回:“父王与大姐做的也太过了。” 夫妻俩虽不好插手,心里倒是不赞同南平郡主与晋王的行为。 晋王妃向来教养世子严苛,轮到常氏了,就连晋王世子也叮嘱妻子:“大姐让父王给惯的,养成了那样厉害的性子,也不见得过的好。咱们家小薇还是不要纵着了,让她懂事明理,别争强好胜,只以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就能随心所欲。” 常氏颇为赞同丈夫的话,在女儿的教养上很是上心。 如今夫妻二人得着了夏景行的消息,便不欲告诉晋王,“若是父王知道了,可不又多生一桩事端?” “可若是表弟或者表妹露一句口风,父王还不是迟早要知道的。” 晋王世子安慰妻子:“说不定等父王知道了,他都已经跟着皇伯父下江南了。况且宁府长公子都已经改了姓,表明态度,与宁府撇清干系,何苦还要苦缠不放?说起来倒不是大公子与王府生事结怨,反是咱们府里的不是了。” 说多了都让人无地自容。 **************************************** 事实上,没过几日,晋王世子与常氏的担心便成了真。宁景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新结交的朋友最近都不再请她出去玩,宁景世又嫌弃她带出去闯祸,虽然对美人再起不了什么歪心思了,但宁景兰的行为也着实丢脸。 她再求了宁景世带她出去玩,便被宁景世给抢白了一顿:“我带你出去打砸抢?”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该装相的时候装相,从来没有一上门就打砸的道理。 宁景兰去求常氏带她出门做客,为着她去了夏家花店里闹事,常氏便不肯再带她出去,“洛阳城说小不小,可夏家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多,甚样人都有。兰姐儿还是乖乖在府里住着,过得几日圣人便要起驾南巡了,到时候父王带着你,还怕没有好地方去玩?” 这是提点她:姑娘你在洛阳城里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就算是出去见客,也只是给别人平白的当笑话来看,亲事就别指望了,还是安生两日吧。 宁景兰一圈求下来,见无人带她出门,索性便哭着求到了晋王头上。 晋王哪里舍得外孙女受委屈,当下就表示她可以带着护卫出门。多问了两句,便知道了夏景行的行踪,再派人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没想到他倒舍得下,肯将侯府尊贵的姓氏舍弃掉,入赘女家,还姓了那商户的姓。 不过到底他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报复回来,还是已经放下往日旧怨,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晋王还是想瞧一瞧的。 ****************************** 宁景兰来夏家店里闹事的七天以后,一大早夏景行被燕王请到了燕王府别院,夏芍药坐着马车往花铺子里去的时候,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夏家马车里只坐着夏芍药与秋碧一主一仆,赶车的是夏家的老仆人,倒是有两名燕王府借调来的护卫跟车,但对方足有十来个人,将夏家的马车团团围住,很轻易就将人劫走了。 那领头的前来劫人的汉子留了句口信:“想见夏姑娘,就请她家夫婿前往城西,出得城外二里有个种满了垂柳的庄子。” 燕王府的护卫拼死也没能救回夏芍药,急急去燕王府复命。 夏芍药被劫的时候,秋碧死死护在她面前,吓的哆嗦也不肯让开,被那劫匪一个手刀便敲晕了过去。 “别动手,我自己走。” 比起昏迷过去被劫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夏芍药还是更喜欢自己从始至终都清清着。 她被这帮人从自己家的马车里揪了出来,塞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只车壁上连窗户也没有,竟然是从里面钉死的。她试着以马蹄声判断路程的远近,又或者想要沿途留下记号,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了。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绕了路还是确实需要这么久,等夏芍药下了马车,已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了。 那些人让她下了马车,便撤离了,只小院门口就有人守着,夏芍药试着往外走,守门的也不说话,只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将她又逼回了院内。 她只得回去,就坐在院里的垂柳之下,心中思来想去,猜不出头绪,总想着今日来劫她的这帮人的来路。 到底是她以往得罪的同行呢还是晋王府里的人? 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思来想去,她最近得罪的同行也就只有何家兄妹俩。何家与夏家也不是今日才结怨的,以往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过招,也没出过这种事情。况且何娉婷的性子瞧着也不习惯使阴的。与其使阴的,倒还不如与她大吵一架来的痛快呢。 结论自然只有一个:晋王。 夏芍药对晋王的厌恶自不必说,做人父亲,溺爱孩子到这种地步,且一再枉顾是非曲直,一味包庇纵容孩子做恶,已是不该,他竟然还亲自出手,就更是不该了。 只是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得今上青眼,夏芍药心中那点平民百姓对于天子的敬仰瞬间就没了:天子竟然眼瞎至此?! 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疑问,倒不好讲给旁人听。只夜来在被窝里小夫妻俩喁喁私语之时,讲给夏景行听。 夏景行听了笑的不行,摸着她细滑的肌肤半日才道:“天子也是人,也有好恶。有时候为了他自己的好恶,自然也会包庇纵容臣下或者兄弟儿女。你当天子都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啊?” 夏芍药十分怀疑:难道天子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 夏景行总觉得,他要是再讲下去,老婆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他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老婆打开新世界的窗子,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 于是他将些宫中旧闻,皇帝被臣下蒙蔽的事情讲给夏芍药听,也算是给她开开眼。 晋王来的时候,原本期望之中应该是吓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正一脸安然的坐在垂柳之下喝茶,小院里煮茶的是个半聋的婆子,夏芍药问她几句话,她伸长脖子就是听不清楚,只看口型瞎猜,差点累死了她。 索性她不再问这婆子的话,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道理大天白日她能被人劫到这地界给弄死。便接了这婆子煮的茶来喝。 小院门大开,但见身着紫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而来,面色肃穆,进来之后既不开口也不坐,只站在五步开外打量着夏芍药。 夏芍药见他服色年纪,已猜到这是晋王,只假装自己是升斗小民,全然不知皇室宗亲的服色,安然喝茶。 “姑娘倒是好雅兴,难道不怕?” 夏芍药轻笑:“圣人天子出行洛阳,若是洛阳出了一件凶杀案,猜猜会怎么样?” 最近洛阳市面上小偷小摸都被关了起来,沿街乞讨的早就被赶到了僻静之处,或者集中于城外野庙,不让进城乞讨,以免万一哪日圣人心血来潮,在洛阳城微服私访,总要让他老人家有个好心情。 若是在此刻洛阳里暴发出一件凶杀案,可不得震惊朝野。 夏家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在洛阳城里还是数得着名号的,扳着指头数一数,从皇子别院到长安随驾权贵,本地官员富户,多少人都买过夏家的芍药花。 好歹夏芍药在洛阳城也算得小有名气。 晋王没想到这小丫头瞧着年幼,脑瓜子倒转的挺快。 就算不是凶杀案,这时候闹出人口失踪案也不好。 “小丫头只会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还会做什么?” “种花,耍嘴皮子卖花。我也只会这两样。” 晋王见得这小丫头大言不惭,又想起自己是见过她的父亲的,跟着圣驾往护国寺去,圣上还特意召见了道静法师治好的病人,却原来就是眼前小丫头的父亲,宁景行——不,夏景行的岳丈。 夏景行改了姓,这让晋王心里滋味莫名。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一直防着这小子,以前在宫里没少警告他,只看着有好几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后来有一年却拼命学工笔画,就连圣人也赞赏不已,还赏了他一整套的画笔颜料。 那日他便亲自去警告夏景行:“以后想着凭这种小巧讨圣人的欢心这种事情,趁早别做,小心我让你再也没办法出现在圣人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当时一脸惨白,只垂头不语,此后便不在宫里作画了。 到底也算得识趣。 “听得夏姑娘招了个夫婿,也不知道你家夫婿会做什么?” 夏芍药听得这话开心了:“他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哄我开心,他自己也生活的开开心心的就好。”忽诧异道:“难道我还指望他去考功名不成?我可是听说朝廷有令,赘婿不得参加科考的,难道最近改令了?” 晋王:“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这小丫头倒是比夏景行更识趣,一早就摆明态度,他只需要好好做夏家的女婿,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无意再掺和侯府之事。 况且他都已经被逐出侯府,连姓氏也改掉了,难道还能翻出大浪来不成?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夏景行骑马赶到了庄子上,门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困着夏芍药的小院子。 夏芍药见到他进门,开口便撒娇埋怨:“夫君你怎么才来?我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再不来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夏景行几步便到了她面前,伸臂扶着她,将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瞧遍了,声音里尚带着焦虑:“可有哪里伤着了?快告诉我!” 夏芍药笑眯眯安抚他:“没有,我好好的。他们请了我过来喝杯茶,跟个老人家谈了几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朝着他挤眼睛。 夏景行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虽然知道已经没事了,还是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将她搂进了怀里:“吓死我了!一听到你出了事,吓的我魂飞魄散,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 “我哪里有乱跑?明明是去办正事。” “好!好!好!你是去办正事!为夫天天不务正业,以后一定陪着你护着你,别让别人再吓着你!” 夏芍药咯咯笑了,“让你跑出去玩,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丢下我自己去玩。” 夏景行深吸了一口气,一再向她保证:“不会了,我以后一定走哪都带着你,将你拴在腰带上,寸步也不分离!”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院子外紫色身影一闪而过,不曾再出现。 等他们手牵着手出得这小院子,门口的守卫早就不知所踪,二人一路出得庄子,回头望去,那庄子里似乎一点人气也无,只庭院深深,垂柳依依,鸦雀不闻,似乎先时夏景行进去之时,戒备森严的场景都是假象。 燕王护卫前去报信的时候,夏景行一听冷汗都快下来了,燕王准备调来人手去庄子上抢人,却被他阻止了。 “此事定然是晋王所为,他如果是为着试探我的虚实,看看我有无重回镇北侯府的打算。殿下调派人手去帮我,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让他觉得我怀有野心?索性我自己单人独骑前往,若是两日之后夫妇二人都不曾出现,殿下再寻我夫妇二人不迟。到那时候……还望殿下能替我夫妇照顾岳丈。” 晋王若真是向他与媳妇儿下手,就凭燕王调派的人手,让他们叔侄俩火拼,就算到时候他与夏芍药没死,此事被今上知道了,还当他挑唆皇家叔侄不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此事唯有他一个人前去,或可有解。 没想到晋王竟然不曾露面,只让人引了他去夏芍药被关的地方。 夏景行骑在马上,一直思考晋王这样做的理由。他从来不是这般藏头露尾的人,以前在宫里也不止一次警告他。但凡某一日夏景行在宫里获得了师傅的夸奖,传到圣人耳朵里,晋王总免不了要警告他一番。 晋王是防着万一圣上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当真起了惜才之心,留他在宫里任职,说不定这世子之位就有些危险了。 自家外孙子是什么德性,他一早也看清楚了。 宁景世与夏景行相比,自然是差远了。 他是不允许夏景行有一点点继承镇北侯府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没为难你?” 夏芍药第十五次回答他:“真的没有,他们打晕了秋碧,我就干脆跟着他们走了,直接被拉到了方才的院子里,喝了几杯茶,与晋王说了几句闲话,又等了许久,你就来了。” 夏景行还是不放心,“晋王也不是做无用功的人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将人抓到了引了他来,却又放了。 夏芍药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实话实话:“也许是他觉得你已经是夏家人了,以后就跟着我混日子了,赚点小钱在市井里过平和安宁的日子,无意于侯府之争,就没必要再为难你了。” 这么些年,晋王的许多次为难,还有生死交关的拼杀活命,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他但凡碰上与晋王有关的事情,必定惶惶不安,生怕晋王还有后招。 “好了,都过去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她伸手轻拍他宽阔的后背,缓缓抚摸,倒好似被抓的是夏景行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V章 防盗章节 ***********************************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V章 防盗章节 ************************** “他们……这就走了?” 夏芍药没想到夏景行现身,倒将宁家兄妹俩吓跑了。 不应该啊! 难道不是宁家兄妹俩见到夏景行,受到惊吓更多的应该是宁景行吗?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宁家兄妹俩受到的惊吓居多?! 夏景行从来顾虑的就不是这兄妹俩,而是这兄妹俩身后站着的晋王。 晋王现下在洛阳,只要宁家兄妹俩知道了他的行踪,晋王焉有不知之理。不过晋王如何,都不应该在老婆的忧虑范围之内,都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因此夏景行便不再多言,只笑着捏了下她笔挺的鼻子:“我吓跑了他们,不是很好吗?” 夏芍药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功用,哪里用得着担心个半死,这会儿皱着鼻子叹气:“可惜了我两盆芍药花。她这样的性子,当真嫁得出去?” 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啊?! 她不过一句无心的话,哪知道当日夏家花铺子里前来买花的客人不少,内中也有亲戚在洛阳府当官,近日与长安来的权贵交好,也盼着能结一门贵亲,还有四处打听这次随驾来的贵女身份品格的,可不就传到了耳朵里。 从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晋王外孙女脑子有点毛病这事儿很快便传遍了,说的人言之凿凿,都道这话可不是别人传的,乃是她的亲兄长传的。 很多人不知道夏芍药与宁景兰之前的过节,只用眼睛看到宁景兰进了夏家铺子就砸了两盆花,张狂跋扈,其兄长代为致歉,表示要赔偿夏家的损失。 众人还道,他摊上个这样横冲直撞的傻妹妹,也算是可怜。 宁景兰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回去之后就做了两日的恶梦,好不容易好些了,常氏在府里开宴,请了她新近结交的闺中密友。 哪知道帖子递过去了,这些未嫁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托词不肯前来。 常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其中有古怪。那些女子的母亲前来赴宴,常氏问了几句都没探出究竟来,等到宴散了,将跟着宁景兰与宁景世的侍卫召来一问,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是宁家兄妹俩跑到夏家铺子里去,兄妹俩心思不同,这才出了岔子。 “我就知道,这一对兄妹俱是蠢货,旁人费尽了心机的打点,好歹别带累了我的名声,反是他们自己上赶着犯蠢!”哪有亲兄长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妹妹傻的? 还有宁景世,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南平郡主教养的好儿子! 被召来的护卫乃是晋王世子的心腹,对常氏素来也敬服,只吐露其一,见常氏都已经气的面色发青,考虑再三,总觉得与其瞒着倒不如及早说出来,只能期期艾艾将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镇北侯府嫡长子的事情倒了出来。 常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不是前些日子听说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招赘?我恍惚听说还改了姓的。” ——难道宁景行真的肯放弃亲娘以命相抵换来的嫡长子的名份? 那护卫起先还不大相信此事,后来自己私下探查,只为着在晋王世子面前好回话。一打听之下,连夏景行当初病卧道旁,差点露尸荒野的事情都打听了出来。 “据说侯府长公子乃是被夏少东所救,当时命悬一线。后来感激夏少东的救命之恩,这才入了夏家门。” 常氏想的可不似护卫这般简单。自来只听说过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没听说过男子被救,不但以身相许,还连祖宗姓氏也改了的。 若非不是被逼到了山穷山尽的地步,夏景行何至于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只不过这种事情,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好指责公公做事偏颇,只顾着护佑亲女,以及自己闺女生的孩子,把旁人母子往死路上逼。已经逼死了当娘的,后来是连儿子也不放过了。 等到晋王世子晚上回来,常氏也只能在世子面前叹息:“……怎么就不肯给旁人一条活路呢?” 晋王府的侍卫前去截杀夏景行,是得了晋王的手令的。 南平郡主求上门来,当爹的舍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父女俩一心都想着斩草除根,便派了侍卫前去。 此事晋王世子未曾经手,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时日久了,他身边的护卫与晋王身边的护卫也有交好的,渐渐便露出了些端倪,他知道了便跟常氏叹了一回:“父王与大姐做的也太过了。” 夫妻俩虽不好插手,心里倒是不赞同南平郡主与晋王的行为。 晋王妃向来教养世子严苛,轮到常氏了,就连晋王世子也叮嘱妻子:“大姐让父王给惯的,养成了那样厉害的性子,也不见得过的好。咱们家小薇还是不要纵着了,让她懂事明理,别争强好胜,只以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就能随心所欲。” 常氏颇为赞同丈夫的话,在女儿的教养上很是上心。 如今夫妻二人得着了夏景行的消息,便不欲告诉晋王,“若是父王知道了,可不又多生一桩事端?” “可若是表弟或者表妹露一句口风,父王还不是迟早要知道的。” 晋王世子安慰妻子:“说不定等父王知道了,他都已经跟着皇伯父下江南了。况且宁府长公子都已经改了姓,表明态度,与宁府撇清干系,何苦还要苦缠不放?说起来倒不是大公子与王府生事结怨,反是咱们府里的不是了。” 说多了都让人无地自容。 **************************************** 事实上,没过几日,晋王世子与常氏的担心便成了真。宁景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新结交的朋友最近都不再请她出去玩,宁景世又嫌弃她带出去闯祸,虽然对美人再起不了什么歪心思了,但宁景兰的行为也着实丢脸。 她再求了宁景世带她出去玩,便被宁景世给抢白了一顿:“我带你出去打砸抢?”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该装相的时候装相,从来没有一上门就打砸的道理。 宁景兰去求常氏带她出门做客,为着她去了夏家花店里闹事,常氏便不肯再带她出去,“洛阳城说小不小,可夏家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多,甚样人都有。兰姐儿还是乖乖在府里住着,过得几日圣人便要起驾南巡了,到时候父王带着你,还怕没有好地方去玩?” 这是提点她:姑娘你在洛阳城里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就算是出去见客,也只是给别人平白的当笑话来看,亲事就别指望了,还是安生两日吧。 宁景兰一圈求下来,见无人带她出门,索性便哭着求到了晋王头上。 晋王哪里舍得外孙女受委屈,当下就表示她可以带着护卫出门。多问了两句,便知道了夏景行的行踪,再派人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没想到他倒舍得下,肯将侯府尊贵的姓氏舍弃掉,入赘女家,还姓了那商户的姓。 不过到底他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报复回来,还是已经放下往日旧怨,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晋王还是想瞧一瞧的。 ****************************** 宁景兰来夏家店里闹事的七天以后,一大早夏景行被燕王请到了燕王府别院,夏芍药坐着马车往花铺子里去的时候,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夏家马车里只坐着夏芍药与秋碧一主一仆,赶车的是夏家的老仆人,倒是有两名燕王府借调来的护卫跟车,但对方足有十来个人,将夏家的马车团团围住,很轻易就将人劫走了。 那领头的前来劫人的汉子留了句口信:“想见夏姑娘,就请她家夫婿前往城西,出得城外二里有个种满了垂柳的庄子。” 燕王府的护卫拼死也没能救回夏芍药,急急去燕王府复命。 夏芍药被劫的时候,秋碧死死护在她面前,吓的哆嗦也不肯让开,被那劫匪一个手刀便敲晕了过去。 “别动手,我自己走。” 比起昏迷过去被劫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夏芍药还是更喜欢自己从始至终都清清着。 她被这帮人从自己家的马车里揪了出来,塞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只车壁上连窗户也没有,竟然是从里面钉死的。她试着以马蹄声判断路程的远近,又或者想要沿途留下记号,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了。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绕了路还是确实需要这么久,等夏芍药下了马车,已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了。 那些人让她下了马车,便撤离了,只小院门口就有人守着,夏芍药试着往外走,守门的也不说话,只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将她又逼回了院内。 她只得回去,就坐在院里的垂柳之下,心中思来想去,猜不出头绪,总想着今日来劫她的这帮人的来路。 到底是她以往得罪的同行呢还是晋王府里的人? 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思来想去,她最近得罪的同行也就只有何家兄妹俩。何家与夏家也不是今日才结怨的,以往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过招,也没出过这种事情。况且何娉婷的性子瞧着也不习惯使阴的。与其使阴的,倒还不如与她大吵一架来的痛快呢。 结论自然只有一个:晋王。 夏芍药对晋王的厌恶自不必说,做人父亲,溺爱孩子到这种地步,且一再枉顾是非曲直,一味包庇纵容孩子做恶,已是不该,他竟然还亲自出手,就更是不该了。 只是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得今上青眼,夏芍药心中那点平民百姓对于天子的敬仰瞬间就没了:天子竟然眼瞎至此?! 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疑问,倒不好讲给旁人听。只夜来在被窝里小夫妻俩喁喁私语之时,讲给夏景行听。 夏景行听了笑的不行,摸着她细滑的肌肤半日才道:“天子也是人,也有好恶。有时候为了他自己的好恶,自然也会包庇纵容臣下或者兄弟儿女。你当天子都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啊?” 夏芍药十分怀疑:难道天子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 夏景行总觉得,他要是再讲下去,老婆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他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老婆打开新世界的窗子,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 于是他将些宫中旧闻,皇帝被臣下蒙蔽的事情讲给夏芍药听,也算是给她开开眼。 晋王来的时候,原本期望之中应该是吓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正一脸安然的坐在垂柳之下喝茶,小院里煮茶的是个半聋的婆子,夏芍药问她几句话,她伸长脖子就是听不清楚,只看口型瞎猜,差点累死了她。 索性她不再问这婆子的话,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道理大天白日她能被人劫到这地界给弄死。便接了这婆子煮的茶来喝。 小院门大开,但见身着紫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而来,面色肃穆,进来之后既不开口也不坐,只站在五步开外打量着夏芍药。 夏芍药见他服色年纪,已猜到这是晋王,只假装自己是升斗小民,全然不知皇室宗亲的服色,安然喝茶。 “姑娘倒是好雅兴,难道不怕?” 夏芍药轻笑:“圣人天子出行洛阳,若是洛阳出了一件凶杀案,猜猜会怎么样?” 最近洛阳市面上小偷小摸都被关了起来,沿街乞讨的早就被赶到了僻静之处,或者集中于城外野庙,不让进城乞讨,以免万一哪日圣人心血来潮,在洛阳城微服私访,总要让他老人家有个好心情。 若是在此刻洛阳里暴发出一件凶杀案,可不得震惊朝野。 夏家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在洛阳城里还是数得着名号的,扳着指头数一数,从皇子别院到长安随驾权贵,本地官员富户,多少人都买过夏家的芍药花。 好歹夏芍药在洛阳城也算得小有名气。 晋王没想到这小丫头瞧着年幼,脑瓜子倒转的挺快。 就算不是凶杀案,这时候闹出人口失踪案也不好。 “小丫头只会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还会做什么?” “种花,耍嘴皮子卖花。我也只会这两样。” 晋王见得这小丫头大言不惭,又想起自己是见过她的父亲的,跟着圣驾往护国寺去,圣上还特意召见了道静法师治好的病人,却原来就是眼前小丫头的父亲,宁景行——不,夏景行的岳丈。 夏景行改了姓,这让晋王心里滋味莫名。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一直防着这小子,以前在宫里没少警告他,只看着有好几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后来有一年却拼命学工笔画,就连圣人也赞赏不已,还赏了他一整套的画笔颜料。 那日他便亲自去警告夏景行:“以后想着凭这种小巧讨圣人的欢心这种事情,趁早别做,小心我让你再也没办法出现在圣人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当时一脸惨白,只垂头不语,此后便不在宫里作画了。 到底也算得识趣。 “听得夏姑娘招了个夫婿,也不知道你家夫婿会做什么?” 夏芍药听得这话开心了:“他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哄我开心,他自己也生活的开开心心的就好。”忽诧异道:“难道我还指望他去考功名不成?我可是听说朝廷有令,赘婿不得参加科考的,难道最近改令了?” 晋王:“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这小丫头倒是比夏景行更识趣,一早就摆明态度,他只需要好好做夏家的女婿,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无意再掺和侯府之事。 况且他都已经被逐出侯府,连姓氏也改掉了,难道还能翻出大浪来不成?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夏景行骑马赶到了庄子上,门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困着夏芍药的小院子。 夏芍药见到他进门,开口便撒娇埋怨:“夫君你怎么才来?我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再不来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夏景行几步便到了她面前,伸臂扶着她,将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瞧遍了,声音里尚带着焦虑:“可有哪里伤着了?快告诉我!” 夏芍药笑眯眯安抚他:“没有,我好好的。他们请了我过来喝杯茶,跟个老人家谈了几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朝着他挤眼睛。 夏景行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虽然知道已经没事了,还是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将她搂进了怀里:“吓死我了!一听到你出了事,吓的我魂飞魄散,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 “我哪里有乱跑?明明是去办正事。” “好!好!好!你是去办正事!为夫天天不务正业,以后一定陪着你护着你,别让别人再吓着你!” 夏芍药咯咯笑了,“让你跑出去玩,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丢下我自己去玩。” 夏景行深吸了一口气,一再向她保证:“不会了,我以后一定走哪都带着你,将你拴在腰带上,寸步也不分离!”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院子外紫色身影一闪而过,不曾再出现。 等他们手牵着手出得这小院子,门口的守卫早就不知所踪,二人一路出得庄子,回头望去,那庄子里似乎一点人气也无,只庭院深深,垂柳依依,鸦雀不闻,似乎先时夏景行进去之时,戒备森严的场景都是假象。 燕王护卫前去报信的时候,夏景行一听冷汗都快下来了,燕王准备调来人手去庄子上抢人,却被他阻止了。 “此事定然是晋王所为,他如果是为着试探我的虚实,看看我有无重回镇北侯府的打算。殿下调派人手去帮我,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让他觉得我怀有野心?索性我自己单人独骑前往,若是两日之后夫妇二人都不曾出现,殿下再寻我夫妇二人不迟。到那时候……还望殿下能替我夫妇照顾岳丈。” 晋王若真是向他与媳妇儿下手,就凭燕王调派的人手,让他们叔侄俩火拼,就算到时候他与夏芍药没死,此事被今上知道了,还当他挑唆皇家叔侄不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此事唯有他一个人前去,或可有解。 没想到晋王竟然不曾露面,只让人引了他去夏芍药被关的地方。 夏景行骑在马上,一直思考晋王这样做的理由。他从来不是这般藏头露尾的人,以前在宫里也不止一次警告他。但凡某一日夏景行在宫里获得了师傅的夸奖,传到圣人耳朵里,晋王总免不了要警告他一番。 晋王是防着万一圣上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当真起了惜才之心,留他在宫里任职,说不定这世子之位就有些危险了。 自家外孙子是什么德性,他一早也看清楚了。 宁景世与夏景行相比,自然是差远了。 他是不允许夏景行有一点点继承镇北侯府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没为难你?” 夏芍药第十五次回答他:“真的没有,他们打晕了秋碧,我就干脆跟着他们走了,直接被拉到了方才的院子里,喝了几杯茶,与晋王说了几句闲话,又等了许久,你就来了。” 夏景行还是不放心,“晋王也不是做无用功的人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将人抓到了引了他来,却又放了。 夏芍药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实话实话:“也许是他觉得你已经是夏家人了,以后就跟着我混日子了,赚点小钱在市井里过平和安宁的日子,无意于侯府之争,就没必要再为难你了。” 这么些年,晋王的许多次为难,还有生死交关的拼杀活命,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他但凡碰上与晋王有关的事情,必定惶惶不安,生怕晋王还有后招。 “好了,都过去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她伸手轻拍他宽阔的后背,缓缓抚摸,倒好似被抓的是夏景行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V章 防盗章节 ***********************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V章 防盗章节 ************************** 自燕王为到洛阳城,夏景行就忙了起来,三不五时借口谈生意而出门去。 起先夏芍药还当他只是说说而已,权当让他散心,就放他出去了。两人关系如今极为亲密,放他在身边,反而扰的她没办法专心作事。 算帐他不愿意,说是看到数字就头疼,而且还道:“反正将来无论我赚多少,都要交给娘子打理的,我何苦要费这个神来看帐本?”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认可了她在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将自己放在了从属地位,她再无挑刺的道理。 寻常人家后宅事务也确是妇人在打理,但外面的事情以及大笔的银钱却是男人在打理。夏景行这是一杆子就将事情全支到了夏芍药眼面前,给自己预留的就只有赚钱的活计了。 夏芍药故意伸出手去,“那夫君现在就可以将自己赚的银子上交为妻了,可别光说不练。” 夏景行:“……”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燕王府与夏家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夏家的芍药花早已经进了燕王府,而燕王府的银子也已经进了夏家的帐房。 线是他暗中牵的,等到收银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若是拿这件事情去邀功,多半会被小媳妇嘲笑他犯了癔症,明明是她自己挖了何家的墙角,谈下来的生意。 既然燕王府的生意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后面那些经由燕王介绍而来的生意,自然都与夏景行无关了。细究起来,可没一个铜板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夏景行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来:“……”竟然无言以对的样子。 夏芍药忍笑见他露出少有的尴尬模样,就更乐了,顺势揪着他的小辫子教训了一顿:“夫君明明是想偷懒,家里看帐打理都是我在做,外面生意也是我去谈的,好嘛现在你倒是更有借口了,这是画张大饼哄着我干活,你自己做甩手掌柜啊?”转头就将厚厚一摞帐本放在了他面前,“现在你就学着看帐,今晚看不完不许回房睡觉。” 自己悠悠然踱着方步走了,留夏景行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娘子不要啊……”见她越走越远,声音就更低了下去,“要看……你也陪着我一起看嘛。” 夏芍药压根不相信他这话,明明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事实证明,夏景行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陪她一起看帐,两个人最后总会演变成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场景,不是他搂着她坐在膝上,使劲嘬她,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去,就是索性将她哄到了床上去…… 男人食髓知味起来,又正值盛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夏芍药在帐子里全无抵抗之力,还不兴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整治他一番? ************************** 夏景行被夏芍药留在东次间看了两天的帐本,这些日子跟着她流水帐是看得懂了,只他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第三日上头,终于申请解禁令,得了老婆的允诺,终于能够出门去放风,直奔燕王府别院去喝酒。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倒好似哪个牢房里出来的犯人,好生取笑了一回:“这是谁家后院里跑出来的小媳妇啊?” 夏景行捧着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向燕王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被媳妇儿关在家里看了两天的帐,眼前都是帐本子在晃。”这招太狠了,一下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纵他不是侯府最得宠的孩子,可也是被老侯爷看护着长大的,读书习字弓马骑射都是练过的,独独没教过他帐房先生的本事。 哪知道他就因为这个短处而栽在了小媳妇的手里。 燕王倒是派了人去打听了一番夏家的事情,对这位能够独立支撑起夏家产业的夏家少东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他这几年驻守燕云十六州,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替夏芍药说了句话:“你媳妇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好请了来替我去军中管粮草。”还真是位人才。 燕云十六州不比江南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两国不开战,驻守的武将倒是够了,唯独缺的就是这种能做实事的人才。譬如掌管钱谷粮草的小吏,既不打眼却又不可或缺。 这会儿夏景行倒是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好了,还挺起了胸膛:“哪是!我挑的娘子,还能差了吗?” 燕王大笑:“据我所知,可不是你挑的人家,而是人家挑的你吧?!” 夏景行刚做他伴读的时候,瞧着总是一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稳重模样,三皇子真是觉得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皇宫里没什么可心的玩伴,小太监们从来奴颜卑骨惯了,太子年长,不屑于做小孩子的游戏,倒是夏景行在他面前倒做不出谄媚模样。 后来终于忍不住,捉弄了几回,却被夏景行一一化解了,三皇子这才觉得:咦咦我的伴读也没这么闷嘛! 后来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三皇子还暗中助他捉弄过宁景世,令得宁景世在宫宴上出过两回丑,后来被晋王怀疑,二人这才收手。 三皇子算是养在皇后膝下,却也并非什么受宠的皇子,夏景行就更别说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在镇北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平日在宫里住着,放假回家的待遇,不说也罢。 燕王取笑完了他,又与他谈起燕云十六州的兵防,催促他:“不如这次你就跟我走?跟你家小媳妇儿说清楚,去幽州随我建功立业去。我瞧着辽国动向,恐怕大兴刀兵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燕王府日日都有斥侯回报军情,这使得燕王就算是回奔洛阳伴驾,心中还是不安。时不时便有幽州邸报送到洛阳城来。 他前两日前去行宫向今上禀报辽国动向,今上似并不以为意。 “辽国这都二三十年都只小打小闹了,哪里就会轻易兴兵来犯?” 言语之间似乎还对圣驾出行,三儿子却跑来跟他危言耸听讨论辽国用兵的事情颇为不喜。 听话听音,燕王见父上不喜,便不再多言燕云十六州的军事布防之事,只听得其余几名皇子满嘴恭维话,哄的今上逐渐喜笑颜开,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小时候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可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手底下管着许多州府军兵,才发现原来父皇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出喜欢听好话。 燕王总觉得自己冷情,打小在皇后宫里谨慎的长大,既要看着皇后的脸色行事,还要顾虑着太子的身份地位,到了封地之后,也多不喜谄媚的属下,总觉得这等人最喜欺上瞒下。 见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粗犷辽阔,以及当地百姓民生之艰,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改变。直到这次重回繁华之地,见到圣驾所及,行宫里的奢糜无度,众皇子视百姓如蝼蚁,极尽挥霍的生活,燕王心中总觉得痛心不已。 他的苦闷,除非夏景行这样的心腹才能倾诉一二。 又恨不得绑了夏景行回燕云十六州帮他,催促着他去向夏芍药坦白身份,还向他邀功:“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人吗?这两日他们来报,宁景世可跟那位行院里的红粉知己打的火热啊。”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殿下,我向你借了人,可是为我自己办事的。他们有了消息不跑来告诉我,怎么反来向你汇报?” 燕王嘲讽他:“就算是向你汇报,可也得找到你人在哪啊。”他自己被老婆困在深宅大院算帐,他的人难道翻墙进去通消息? 其实宁景世摸到姚仙仙居处,可并非偶然。 夏景行既向姚仙仙推荐了此人,回头便跟燕王殿要了几个可靠的手下,盯紧了宁景世的行踪,待得他在赌坊里输的头昏脑涨之际,燕王手下只消装做财大气粗的模样,赌个几回,不论输赢,只提一提姚仙仙就好。 好盯梢的赵六也是个妙人,平日也喜欢赌两把,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转眼赢了四百两,顿时大喜过望,当场直呼:“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见仙仙姑娘一面了。” 旁边自然有伙伴取笑他:“就你这猪头大耳的模样,也不怕吓跑了仙仙姑娘?仙仙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寻常人哪得一见?” 宁景世不仅好赌,也恋美人,闻言便立刻上前搭话:“敢问兄台,这位仙仙姑娘是什么人?” 赵六捧着银子似乎乐昏了头,将姚仙仙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直让宁景世心头意动,出了赌坊就前去寻访美人。 等宁景世一行人走了,赵六也要走,便被赌坊的伙计给拦住了:“兄台,赢了怎么就不玩了?” 赵六:“……”他跟在燕王身边,平日打探消息最为灵敏,看家本领却是溜门橇销,赌坊里出老千。 这还是燕王在幽州城里挖掘出来的人才,跟了他都好几年了。 值此燕王苦闷之际,宁景世的到来可算是给他添了些开心的佐料。 赵六回头寻不到夏景行,便将宁景世的消息往燕王这里来报,燕王倒比夏景行还早得知宁景世最近的动向。 原本是夏景行一个人想坑宁景世,隔得这几日更又添了个燕王。 ************************** 宁景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寻常在长安城里寻欢做乐,都无人敢管的。镇北侯是自己在外面风流惯了的,倒也不觉得儿子在外面喝花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平郡主是慈母,丈夫风流就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可是轮到儿子了,又觉得自家儿子生的一表人材,家世又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总觉得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极少,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最担心的是别把身子玩垮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情。 有这样的爹娘,宁景世玩起来直如脱缰的野马,就没有他不敢涉足的地方。 姚仙仙倒是颇有手腕,宁景世去了五六回,眼神一次比一次热切,却还没沾上她的身,却已经许诺要赎了她出去,放在身边服侍了。 他自己带的银两去了赌坊几回就输的一干二净,又从晋王府帐房里支了千把两银子了。 帐房苦着脸去向晋王世子回话:“宁哥儿……花的也太阔绰了一些。”正经比他这晋王世子开销都大。 晋王世子在外面可还有不少应酬呢。 晋王世子便唤了跟着宁景世的护卫来回话:“阿宁最近可惹了什么祸事没有?” 那护卫早得过世子嘱咐的,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他怎么折腾去。银子淌水一样花出去,晋王府也供得起。 “宁哥儿平日就喜欢去外面赌两把,输了银子再去街面上转转。最近……” 晋王世子心都提了起来,“最近怎么了?” “最近他迷上了一个行院里的姑娘。” 晋王世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阿宁这毛病跟他亲爹一个样,他迷上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喜欢,你回头去帐房支了银子来,将人给赎出来放在他身边服侍。” 王府里有个人能拴得住他一时就一时,总好过他日日往外跑。 等到宁景世去赌坊里再赌两把,被侍卫引着回了家,就看见姚仙仙穿着一套粉色衣裙在晋王府他的院子里候着了,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坠儿。 原本晋王府前去赎的人只有姚仙仙一个,只姚仙仙提出要将坠儿了一起赎走,她出银子。 鸨母见得晋王府的人,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坠儿买一赠一的送了出来,算是与姚仙仙留一份香火情。 万一姚仙仙在晋王府得势,回头想起她的不是,派人来找她的麻烦,恐怕她这就维持不下去了。 坠儿还是清白身子,能脱离苦海,回头说不得还能正经配个女婿,就算是别人家奴仆,可也比留在行院里给人糟蹋的强。 她的模样比之姚仙仙可差远了,就算是挂了牌子,可也比不上姚仙仙的待遇。 主仆俩收拾好了,跟着晋王府的管事坐了马车进了府,有婆子提了洗澡水来,主仆两个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又有丫环引了她们去世子妃常氏面前听训。 常氏听到丈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宁景世在外面迷恋上了个行院女子,他作主将人赎回来交到她手上,好生敲打一番,让留在宁景世身边服侍,她跟世子倒是一样心思。 既然宁景世迷恋,那就赎回家里来随他怎么闹腾,只别在洛阳这地界闹出事来。 晋王将人交到他们夫妇手上,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这两兄妹无论哪个有个差池,恐怕他们夫妻俩都免不了要被问责。 索性就顺着这兄妹两个,多花些银子哄着他们玩就好了。 宁景兰这些日子被她带出去参加了几次宴会,除了各皇子官员别院举办的,还有本地官员内眷宴请。 长安城里的人家对镇北侯府的事情倒是门清,只洛阳城内的官员不大清楚,倒也有些官家小娘子们见宁景兰的派头,羡慕她的身份,很是恭维她,无形之中也缓解了宁景兰的寂寞之情。 人被接进了府里,姚仙仙换上常氏派人准备好的衣裙,跟着丫环去见过了常氏,跪着听她敲打了几句,便被送到了宁景世的院子。 姚仙仙在行院里讨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单只常氏几句话对她来说十分寻常,全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听得常氏话里话外提起,宁景世如今还未成亲,要她好生服侍。她心中便升起万般希望,只觉得既然宁景世正妻还未进门,只要她在正妻进门前站稳了脚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更好,没有更糟的了。 待进了宁景世的院子,见院子里侍候的四名大丫环也生的美貌,见到她神色间多是不屑,她是什么出身,细一瞧便在心里笑了。 这四名丫环眉间松散,走动时腰胯都与黄花闺女不同,便知恐怕这四个人都已经服侍过宁景世了。 等到宁景世回来,见得姚仙仙在院子里迎接自己,几疑作梦,上前去携了她的手儿便问:“仙仙姑娘怎么在这里?” 跟着迎回来的四名大丫环听得这名儿,便掩了唇儿笑。 行院里出身的,也敢用个“仙”字来做名字?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V章 第三十五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V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安城里,繁华依旧。 宁景兰随同婆家人一路回京,情绪难免低落。当年离京,她是初嫁新妇,有丈夫的甜言蜜语,婆婆的看重,而今回京路上,丈夫整日同文姨娘以及庶子在一处,她身边陪伴着的只有陪嫁丫环。 也许是漫长的时光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憧憬磨光了,更可能是崔二郎与文姨娘的相处情形,落在她眼里更觉他们密不可分,而自己却宛若多余的人,再插不进去。 文姨娘待她十分恭顺,以宁景兰的脾气,被抢了丈夫,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但她前脚给文姨娘好看,后脚崔二郎就找上门来大吵,“得亏得她性情温厚,不与你计较,不然你这般毒辣心肠,家里哪会有安生日子可过?” 宁景兰气的倒仰,却不能拿他怎么样,吵又吵不过,动手……她有心而无力。 等崔二郎走了之后,文姨娘便怯生生前来陪罪,“都是妾的错,害郎君迁怒了!”垂泪跪在宁景兰脚下,露出她纤巧的脖颈。 宁景兰真是想拧断她脖子的心都有了,到底还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曾下手,“你且去吧,我哪里还敢让你跪在我面前?从我房里滚出去!” 文姨娘当真从她房里起身出去了,宁景兰才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眼前清静了,外面丫环就来报:“奶奶,文姨娘跪在院子外面了。” 宁景兰当下脸色都变了,胸膛里倒似有火在烧,蹭的起身往外走,到得自己院外门,果见文姨娘惶惶跪在院门口,见到她出来眼泪都下来了,跪着向她磕头:“都是妾的不是,惹的奶奶生气了!奶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此事自然有瞧见的往崔夫人那里报过去,不过一刻钟崔夫人便遣了婆子来训话:“夫人说,咱们这样家里,就算容不得妾室,可也不能坏了体面。好歹文姨娘也为崔家开枝散叶,生了磊哥儿呢,奶奶就算要训她,在房里就好,何必要撵到院子外面去呢?” 宁景兰气恨难言,头脑发晕,婆母派来的婆子训话,还得垂头听训,等那婆子走了,将房里瓷器砸了个稀烂:“当初真是眼瞎了,才嫁了这样的人家!”更恨崔二郎无情,只听文姨娘一派胡言,就要找她的麻烦。 果然崔夫人训完了话,回头崔二郎知道此事,还要跑来与她分争,怪她不给文姨娘体面,也是间接不给自己脸。 最开始宁景兰也想过要让文姨娘立规矩,可是崔二郎护的紧,如是者三,她在文姨娘手下吃了几次暗亏之后,崔家人明里暗里都怪她品性不够贤德,连个生子的妾也容不下,好歹自己的肚皮争气一点,生个嫡子出来也能立的住。不但自己没本事生儿子,还怨恨生子的妾室,可见是个不容人的。 到最后,不说文姨娘来她房里请安了,就算到了院门口,也早早有丫环半着不让进去,“奶奶说她身上不舒服,不见外人,文姨娘还请回。”谁知道放了她进去,又要生出什么风波来。 这本就是文姨娘想要的结果,嘴里还要谦辞几句:“奶奶病着,我就更应该在身边侍候着了,怎么能往外躲呢。”配上她一副担心的表情,倒真是个恭顺的妾室,直让宁景兰房里的丫环们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哪里还敢让她进去,恨不得让她远了宁景兰的院子二里地。 “文姨娘的好心奴婢会转告奶奶,文姨娘还请回吧,恐怕磊哥儿也需要人照料,若是过了病气给哥儿就不好了。” 宁景兰院里的丫环再讨厌这个女人,也看出来了,知道惹了她,转头崔二郎或者崔夫人就会回头找宁景兰的麻烦,为了不给主子惹麻烦,只能忍气吞声,待文姨娘还得十分客气。 文姨娘心满意足的去了,往崔夫人房里去瞧磊哥儿的时候,还十分惶恐:“奶奶病着,妾原说要去侍疾的,只是奶奶院里的丫环拦着不让。” 崔连浩都已经搭上了东宫,听说老皇病了许久,指不定哪天太子就位登大宝了,到时候何愁官路。 崔夫人如今对宁景兰是一点顾忌也无了,只淡淡道:“既然你们奶奶不让你去服侍,那就多多照看磊哥儿吧。” 到得崔家从洛阳出发,文姨娘都再没见过宁景兰的面儿。 进了长安城,崔家人便往旧宅子里去了,才住下第二日,宁景兰便向婆婆提起要回娘家。崔连浩早起才去吏部,准备下午往东宫拜访,崔夫人悬着一颗心,还想着崔连浩此次升迁,便不准她回娘家。 宁景兰也学乖了,嘴里应着,出了房门就支使丫环拿好了钱袋子,主仆几个直接从侧门里出去了,等到崔夫人听说宁景兰出门了,顿时火冒三丈:“高门大院怎么就禁不住她的脚了?打量着这是到了长安城,我这做婆婆的管不住她了是吧?” 守门的婆子垂头站着听训,半日不敢吭一声,听她骂的凶了,陪笑道:“二*奶奶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怎么回娘家?许是她想去街上走走吧?” 崔夫人恨不得砸烂这婆子的脑袋来瞧:“蠢货!她没带东西,难道也没带银子吗?出门去哪里置办不了?” 门上婆子暗里腹诽:二*奶奶是主子,她只是个奴婢,难道主子要出门,还要经过奴婢同意不成?到底没敢回嘴。 崔夫人心烦意乱,“滚滚滚!站着不走难道等领赏吗?!” 魏氏宽慰她:“母亲别着急,许是真像那婆子所说,弟妹只是心里不舒坦,想去外面走走呢。她打小在长安长大,离开也几年了,故土难离,回来看看也不奇怪。” 崔氏这会儿连带着对魏氏也没好脸色:“你当大嫂的,连她也看不住,到底是怎么当家理事的?!她还有什么不舒坦的?家里又没少了她吃喝!” 魏氏也是做儿媳妇的,对宁景兰有再多不满,如今也烟消云散了,她既跟自己争不了什么,不过都是在崔夫人手底下讨生活。她自己被困在婆母身边多年,好几年都没见过丈夫的身影,只知道丈夫身边的庶子女都生了好几个,而宁景兰更可怜,连个孩子也没有,妾室庶子被接到眼前来,天天打脸,心里能舒坦才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V章 防盗章节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V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由书吏陪同,侯云开与史大柱为证,夏景行往徐府跑了一趟,回来就开始整顿军纪。 最开始倒霉的就是名单上这批人,大冷天被扒的只剩中衣中裤往校场去跑圈。不是贪暖怕冷,就喜欢热被窝嘛,那就先把这个坏毛病改改吧。 其余将士天亮了按着时辰开始操练,这些人要比其他人早起一个时辰跑圈。 也有人不服的,聚三五人拒绝听从号令,不但拒绝跑圈,还要咆哮夏景行挟私报复。倒将夏景行给气笑了,“本将军倒想问问,挟的是哪门子的私?” 几人张口还要再辩,被夏景行下令手下亲卫动刑。军中惩罚多是军棍,他身边亲卫看这些人待他不恭敬,心里不知道积着多少不平,抡起军棍打的这些人鬼哭狼嚎,打完了还指派军医给治,“若是下次再犯,再行惩戒就是了!本将军就不信了,不守军纪,捅到御前难不成圣人还会夸你们几句?!” 围观众将士心中开始衡量这位新来的大将军的脾气秉性,竟然不是个软和的。 挨打的在营房里养伤,托人往徐府里捎口信,向徐克诚求救。 徐克诚见夏景行才进营接任没两天,就开始对手底下的将士用刑,顿时暗自心喜,自己不出面,倒是托了交好的言官上折子弹劾他残暴不仁,对营中毫无过错的将士痛下杀手立威。 太子正愁没有机会剪断燕王臂膀,得此良机更不肯放过,组织言官将此事再加工渲染,上呈御览,道夏景行并不适合担此重任,只恐长期下去军中积怨极深,引起哗变。 言官们文笔如刀,真要是找谁的麻烦,都恨不得使出剔骨削肉的本事,杀他个片甲不留。 太子估摸着,既然夏景行的任令是皇帝亲自颁发的,那就由皇帝亲自来罢免,也好让众人心服口服。 他只顾着趁夏景行立足未稳,将人扳倒,仓促之下却忘记顾忌亲爹的颜面。 齐帝看到这么多奏折都是弹劾夏景行的,最开始是留中不发,过得三五日太子与徐克诚各自组织一批人持续不断的上书,眼见得要闹将起来,齐帝冷笑数声,“这是真当朕老糊涂了,连挑个将领都会出错?”久不处理政事,这些人竟然连天子威仪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大总管朱高微微垂头,耷拉着眼皮子,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太子完全没想到,自己步步紧逼,就想将夏景行拉下马,最好令他灰溜溜滚回幽州去,才开了个头,让手下言官连着上了几次折子,齐帝就宣布上朝。 自齐帝病卧龙床之后,早朝等同废止,小事六部决断,大事自有诸皇子同三省六部的重臣一起探讨决断,至多是要用印的时候往寝宫去请示齐帝一番。万没料到弹劾夏景行之事竟然促成了齐帝重回朝堂。 养了这几个月,齐帝的身子骨竟然又有了起色,高坐在朝堂上听下面言官吵架,久违的朝堂盛景竟然令他生出了新鲜感。 朝堂上除了弹劾夏景行的,竟还有人为他辩驳,道是言官不曾亲往京郊大营,既然弹劾怀化大将军,还请拿出切实的证据,以证明怀化大将军恣意滥用军权。 言官自来只负责弹劾,提供证据却不在职责范围之内。 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等大家吵的口干舌燥的时候,齐帝才笑眯眯道:“既然众卿家对夏卿行事存疑,又大加弹劾,不如宣了夏卿上堂来自辩,诸位意下如何?” ——结果不言自明。 徐克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夏景行带着侯云开史大柱,以及几位军中寻常士卒前来,将自己新官上任第一日的情况讲完,弹劾他的言官竟然还不死心,犹自反击:“就算是军中有将士不知号令,出了疏漏,值此换将军心未稳之时,夏大将军难道不应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非要动刑见血吗?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夏景行被这老学究胡搅蛮缠给气笑了:“启禀陛下,微臣在军中效力八年多,倒是头一回听闻军中纪律竟然要靠圣人之理,君子之德来教化的!微臣书读的少,倒想问问这位老大人,难道将来迎敌,也是只需要往阵前一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敌人就会不战而退了吗?” 那言官胡须一大把,虽知一招不慎已致失言,但得了太子授命,再不能退缩的,不然他家中儿孙的前程岂不都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当下气咻咻指着夏景行暴怒:“大将军慎言!京郊大营历来保护京畿平安,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开口闭口敌人,莫非是在幽州待久了,脑子里全是敌对之策,倒不知京郊大营如何掌管?!夏大将军既没这本事,不如早早卸任回家带孩子去!” 他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好几位言官的附和叫好,就连太子与徐克诚都在心里默默为他点赞。 夏景行冷哼一声,全然没被他这般气势吓倒,“练兵千日,用兵一时,试想连集结的战鼓都不当一回事的军纪,难道还指望着将来有所作为?!”他向宝座之上的齐帝一拱手,目光既忠且直:“陛下,微臣以为,无论何时何地,一支有着强大战斗力的军队驻扎在京郊,都比一支军纪松散战斗力低下的军队让陛下更为放心!” 朝堂之上,立刻便有当初为他辩驳过的言官表示赞同:“夏大将军治军自有一套,不然以前的赫赫战功从何而来?比起在朝堂上弹劾夏大将军而从不曾领过一日兵的诸位同僚,微臣觉得军中之事还是交给武将比较合适,为将者若是连维持军纪惩罚不听号令的将士都要受言官弹劾,那还不如捆绑住了为将者的手脚,让营中将士自由随意,还谈什么军纪战力呢?” 齐帝听了半日下面争吵,惟觉这话顺耳,立刻接口:“言卿所言极是,若是营中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报到朝堂上来弹劾,那索性为将者也不必领兵了,天天站在朝堂上跟人打嘴皮子官司就好了。” 替夏景行仗义出头的这位言官恰姓言名唤,听得齐帝此话,立刻便揣摩出了齐帝心中所想,果然是偏向夏景行的,也许也是借着此次机会替夏景行立威。 他既瞧出齐帝用心,哪有不配合的,当下从齐帝的选才到夏景行的即任都夸了个遍,先夸齐帝英明睿智,知人善用,后夸夏景行战功赫赫,领兵打仗无有不通,操练久惰成性的京郊大营驻军再合适不过,一通马屁拍下来,将齐帝拍了个舒服,当场赏了他两匹彩帛。 反倒是弹劾夏景行的几名言官都被齐帝当堂训斥了一顿,骂他们无事生非,整日盯着不该盯的地方,若真是闲的慌,不如跟着京郊大营的军士们上校场多操练几日,体会一番军纪。 夏景行当堂表示欢迎:“既然诸位大人质疑微臣领兵能力,不如陛下恩准几位大人在营中住几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好好体验一番营中生活,到时候就算再弹劾微臣,好歹也能拿出点真凭实据来,而不是捕风捉影。” “夏卿这个主意虽然听着有几分胡闹,不过细想也有道理。”齐帝大手一挥,就恩准了。 几位言官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着,最辛苦的莫过于未入仕之前的十年寒窗,以及这些年当官的早朝,天色未明就爬起来洗漱上朝。让他们早起没问题,可是跟着营中将士们一起操练……这不是要命吗? 齐帝正恨这些言官平日为诸皇子摇唇鼓舌,甘做马前卒,逢此良机,哪里肯放过,不但恩准,还加了期限:“夏卿新近执掌京郊大营,正应雷厉风行做出一番成绩,才开了头就有人来弹劾,想来京郊大营也不算平静,劳烦诸位爱卿跟着夏卿去营中练兵,诸卿最近的早朝就免了,等夏卿什么时候理顺了京郊大营之事,诸卿就可回来复旨了!”目光还往太子与徐克诚的方向扫了一眼。 前者心里极不是滋味,暗思齐帝维护夏景行不遗余力;后者却吓出一身冷汗。 夏景行既在御前禀报京郊大营军纪松散,反之则证明这么些年他是如何管束京郊大营将士的。齐帝有可能会猜测他要么在暗中使坏,阻止夏景行接管大营,要么营中将士历来便是如此松散懒散。 徐克诚越想心中越慌,下朝之后就开始写请罪折子。 言唤瞧见徐克诚那张活似见了鬼的脸色,笑着对左光熙道:“咱们的徐老将军一定很后悔。” 左光熙道:“谁说不是呢。” 他二人师出同门,皆是王老先生弟子。 原还想着夏景行入京任职,正好同他亲近亲近,往后也好守望相助,不负王老先生当年的栽培之恩。才下朝准备往他身边过去,已经有小宦官过来宣召,圣人召他问话。 二人只得作罢,相约了去喝酒。 夏景行隔着人群瞧见这二人走在一处,顿时心知肚明。 他跟着小宦官走时,倒与方才在殿上弹劾他的言官们打了个照面,顿时堆出个十分热情的笑脸来:“几位大人,夏某在营中相侯了,劳诸位大人收拾了换洗衣裳便来。” 几人面红耳赤,深恨他这副小人之态,当着其余同僚的面子又不能太过失礼,寒着脸一拱手便别过了。 夏景行跟着小宦官去见齐帝,才进殿齐帝瞧见他就直乐,他跪下行礼之时到底也生出不好意思来:“陛下莫非是笑微臣鲁钝?” “夏卿哪里鲁钝了?一点也不!” 齐帝笑他促狭,竟然想出了将言官弄到军营里去,与军中将士同吃同睡,一起操练的主意。这些人平日只抬着一张嘴巴就张狂桀骜,万没想到竟然会落到夏景行手里。 他越想越是解气,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了,温声让夏景行起来,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 夏景行也不瞒他:“陛下当知,徐老将军执掌京郊大营多年,微臣才进军营,第一抓军纪,之后再查军械军饷。头一样容易,后一样才难。” 齐帝眸中显出探究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徐克诚在军械军饷上头也动了手脚?”查军械军饷到底是出于私怨,想将徐克诚一举扳倒,还是还有别的用心。 夏景行神色坦荡:“陛下见谅,微臣对徐老将军并无别的想法,只是微臣接管京郊大营,就好比是接管了一家铺子,新掌柜进了门,总要盘点盘点旧帐,是盈是亏也好做到心中有数。微臣准备盘查库中军械,再查军饷,就是想将营中旧帐盘查清楚,此后如何经管,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齐帝心中一宽,只要不是党派倾轧就好,“夏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又笑他:“到底是娶了商家女,算盘打的极清楚。” 夏景行更正:“陛下错了,是商家女娶了微臣。” 齐帝顿时大笑。 ************************************** 一字之差,境遇却全然不同。 娶了夏大将军的商家女在圣人面前也算是挂过号的人物,齐帝倒不反感她,到底是独具慧眼,当初能够在夏景行落魄的时候招赘入门,此后又全力支持他,不惜散尽家财,也殊为难得了。 夏芍药不知道夏景行在京中一番波折,此刻她正在家中打理需要带往京中的东西,绮姐儿跟在身边倒似个小尾巴一般。 小平安这些日子听说要往长安去,也不肯好好读书了,早早就窝在家里收拾东西,还嚷嚷着要请同窗去夏家园子里聚一聚,夏芍药也允了。 他有自己的小伙伴,回京之后恐怕极难再见。 惟独夏南天的房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每日带着保兴与墨晖早出晚归。这两人一个老实谨慎,一个机变多智,倒是相得益彰。 夏芍药等了几日,还是不见夏南天吩咐下面人收拾东西,找个机会她亲自去问夏南天:“爹爹觉得咱们几时启程的好?不如我让下面人给爹爹收拾东西?”已经进入了腊月,若是要赶路,恐怕要在半道上过年了。 夏南天似乎早就想好了,等闺女才开口问,他便干脆道:“为父不想跟你去长安。” 夏芍药从来就没想过要与夏南天分开,在她的心里,丈夫重要,可父亲的份量同样不轻,“我哪里能把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 夏南天顿时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当为父三岁还是两岁?你在幽州经营这么些年,好不容易一切都上了正轨,再丢了生意往长安去,岂不可惜?只是景行不能一个人留在长安,到底还是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张罗着。”闺女不去长安照顾他,天长日久男人万一有了外心就不好了。 夏芍药坚决不同意:“不管有钱没钱,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比什么都强。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那女儿也不能将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城。” “怎么是我一个人呢?这里还有保兴跟墨晖,还有赵六他们呢,就算是本地的知府大人,瞧见为父还要客气两句。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为父将这边的生意安排妥当,等保兴跟墨晖上了手,为父就回长安与你们团聚。” 好说歹说,他不肯跟着夏芍药往长安去。 夏芍药也知老父若真是犯了倔脾气,她未必劝得动。见他执意如此,她便索性不再收拾行李。夏南天还笑她:“又不是三岁小姑娘了,你可别跟为父玩这小把戏,为父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不去长安,等景行身边有人了,看你哭都来不及!” “他敢?!”夏芍药狠狠吸鼻子,心里难以言喻的伤感倒被夏南天给逗乐了,“我这不是想着,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我要带着孩子们寒天腊月的去长安,路上也不方便,索性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走也不迟。到时候爹爹也放心些。” 她算是瞧出来了,夏南天这是在幽州城住出了感情,又对夏家这一摊子生意不舍得放下。 若非夏景行入京任职,她自己也不舍得放手。只如今并无可靠的人肯接照管夏家生意,她其实也在暗暗头疼。保兴太过老实,墨晖她其实打从心底里并不太放心,到底此前并不相识,还未到托付夏家生意的地步。 就连夏芍药也不得不觉得,夏南天留下来竟然是最好的办法。 有了年后春暖再起程的打算,夏芍药便给夏景行写信,在信中甚为可惜道:“……恐怕今年不能陪夫君一起过年了,只盼夫君别被长安城的繁华迷了心窍,到时候多出几位红颜知已。实在不好意思,为妻向来善妒不容人,夫君可要思量清楚了,别害了好姑娘。” 夏景行接到家书拆开来看,顿时朗声大笑,抬头去瞧校场之内那跟在众将士身后一起操练的几位身着短打的言官们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将信折巴折巴揣在怀里,大步跑上去,跟着这几位大人一起跑,边跑边给他们加油打气:“几位大人平日久不锻炼,趁此机会正好松松筋骨。” 这几位言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大冷的天恨不得伸着舌头喘气,才吃了几日营中的饭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这会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冒出一道道白烟来,直恨不得朝着夏景行翻白眼。 难道以为都跟他似的,跟着营中将士一起操练,倒跟玩儿似的,跑个十圈八圈脸不红气不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起点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V章 防盗章节 ******************************* 自燕王为到洛阳城,夏景行就忙了起来,三不五时借口谈生意而出门去。 起先夏芍药还当他只是说说而已,权当让他散心,就放他出去了。两人关系如今极为亲密,放他在身边,反而扰的她没办法专心作事。 算帐他不愿意,说是看到数字就头疼,而且还道:“反正将来无论我赚多少,都要交给娘子打理的,我何苦要费这个神来看帐本?”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认可了她在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将自己放在了从属地位,她再无挑刺的道理。 寻常人家后宅事务也确是妇人在打理,但外面的事情以及大笔的银钱却是男人在打理。夏景行这是一杆子就将事情全支到了夏芍药眼面前,给自己预留的就只有赚钱的活计了。 夏芍药故意伸出手去,“那夫君现在就可以将自己赚的银子上交为妻了,可别光说不练。” 夏景行:“……”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燕王府与夏家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夏家的芍药花早已经进了燕王府,而燕王府的银子也已经进了夏家的帐房。 线是他暗中牵的,等到收银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若是拿这件事情去邀功,多半会被小媳妇嘲笑他犯了癔症,明明是她自己挖了何家的墙角,谈下来的生意。 既然燕王府的生意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后面那些经由燕王介绍而来的生意,自然都与夏景行无关了。细究起来,可没一个铜板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夏景行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来:“……”竟然无言以对的样子。 夏芍药忍笑见他露出少有的尴尬模样,就更乐了,顺势揪着他的小辫子教训了一顿:“夫君明明是想偷懒,家里看帐打理都是我在做,外面生意也是我去谈的,好嘛现在你倒是更有借口了,这是画张大饼哄着我干活,你自己做甩手掌柜啊?”转头就将厚厚一摞帐本放在了他面前,“现在你就学着看帐,今晚看不完不许回房睡觉。” 自己悠悠然踱着方步走了,留夏景行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娘子不要啊……”见她越走越远,声音就更低了下去,“要看……你也陪着我一起看嘛。” 夏芍药压根不相信他这话,明明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事实证明,夏景行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陪她一起看帐,两个人最后总会演变成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场景,不是他搂着她坐在膝上,使劲嘬她,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去,就是索性将她哄到了床上去…… 男人食髓知味起来,又正值盛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夏芍药在帐子里全无抵抗之力,还不兴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整治他一番? ************************** 夏景行被夏芍药留在东次间看了两天的帐本,这些日子跟着她流水帐是看得懂了,只他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第三日上头,终于申请解禁令,得了老婆的允诺,终于能够出门去放风,直奔燕王府别院去喝酒。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倒好似哪个牢房里出来的犯人,好生取笑了一回:“这是谁家后院里跑出来的小媳妇啊?” 夏景行捧着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向燕王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被媳妇儿关在家里看了两天的帐,眼前都是帐本子在晃。”这招太狠了,一下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纵他不是侯府最得宠的孩子,可也是被老侯爷看护着长大的,读书习字弓马骑射都是练过的,独独没教过他帐房先生的本事。 哪知道他就因为这个短处而栽在了小媳妇的手里。 燕王倒是派了人去打听了一番夏家的事情,对这位能够独立支撑起夏家产业的夏家少东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他这几年驻守燕云十六州,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替夏芍药说了句话:“你媳妇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好请了来替我去军中管粮草。”还真是位人才。 燕云十六州不比江南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两国不开战,驻守的武将倒是够了,唯独缺的就是这种能做实事的人才。譬如掌管钱谷粮草的小吏,既不打眼却又不可或缺。 这会儿夏景行倒是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好了,还挺起了胸膛:“哪是!我挑的娘子,还能差了吗?” 燕王大笑:“据我所知,可不是你挑的人家,而是人家挑的你吧?!” 夏景行刚做他伴读的时候,瞧着总是一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稳重模样,三皇子真是觉得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皇宫里没什么可心的玩伴,小太监们从来奴颜卑骨惯了,太子年长,不屑于做小孩子的游戏,倒是夏景行在他面前倒做不出谄媚模样。 后来终于忍不住,捉弄了几回,却被夏景行一一化解了,三皇子这才觉得:咦咦我的伴读也没这么闷嘛! 后来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三皇子还暗中助他捉弄过宁景世,令得宁景世在宫宴上出过两回丑,后来被晋王怀疑,二人这才收手。 三皇子算是养在皇后膝下,却也并非什么受宠的皇子,夏景行就更别说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在镇北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平日在宫里住着,放假回家的待遇,不说也罢。 燕王取笑完了他,又与他谈起燕云十六州的兵防,催促他:“不如这次你就跟我走?跟你家小媳妇儿说清楚,去幽州随我建功立业去。我瞧着辽国动向,恐怕大兴刀兵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燕王府日日都有斥侯回报军情,这使得燕王就算是回奔洛阳伴驾,心中还是不安。时不时便有幽州邸报送到洛阳城来。 他前两日前去行宫向今上禀报辽国动向,今上似并不以为意。 “辽国这都二三十年都只小打小闹了,哪里就会轻易兴兵来犯?” 言语之间似乎还对圣驾出行,三儿子却跑来跟他危言耸听讨论辽国用兵的事情颇为不喜。 听话听音,燕王见父上不喜,便不再多言燕云十六州的军事布防之事,只听得其余几名皇子满嘴恭维话,哄的今上逐渐喜笑颜开,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小时候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可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手底下管着许多州府军兵,才发现原来父皇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出喜欢听好话。 燕王总觉得自己冷情,打小在皇后宫里谨慎的长大,既要看着皇后的脸色行事,还要顾虑着太子的身份地位,到了封地之后,也多不喜谄媚的属下,总觉得这等人最喜欺上瞒下。 见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粗犷辽阔,以及当地百姓民生之艰,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改变。直到这次重回繁华之地,见到圣驾所及,行宫里的奢糜无度,众皇子视百姓如蝼蚁,极尽挥霍的生活,燕王心中总觉得痛心不已。 他的苦闷,除非夏景行这样的心腹才能倾诉一二。 又恨不得绑了夏景行回燕云十六州帮他,催促着他去向夏芍药坦白身份,还向他邀功:“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人吗?这两日他们来报,宁景世可跟那位行院里的红粉知己打的火热啊。”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殿下,我向你借了人,可是为我自己办事的。他们有了消息不跑来告诉我,怎么反来向你汇报?” 燕王嘲讽他:“就算是向你汇报,可也得找到你人在哪啊。”他自己被老婆困在深宅大院算帐,他的人难道翻墙进去通消息? 其实宁景世摸到姚仙仙居处,可并非偶然。 夏景行既向姚仙仙推荐了此人,回头便跟燕王殿要了几个可靠的手下,盯紧了宁景世的行踪,待得他在赌坊里输的头昏脑涨之际,燕王手下只消装做财大气粗的模样,赌个几回,不论输赢,只提一提姚仙仙就好。 好盯梢的赵六也是个妙人,平日也喜欢赌两把,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转眼赢了四百两,顿时大喜过望,当场直呼:“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见仙仙姑娘一面了。” 旁边自然有伙伴取笑他:“就你这猪头大耳的模样,也不怕吓跑了仙仙姑娘?仙仙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寻常人哪得一见?” 宁景世不仅好赌,也恋美人,闻言便立刻上前搭话:“敢问兄台,这位仙仙姑娘是什么人?” 赵六捧着银子似乎乐昏了头,将姚仙仙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直让宁景世心头意动,出了赌坊就前去寻访美人。 等宁景世一行人走了,赵六也要走,便被赌坊的伙计给拦住了:“兄台,赢了怎么就不玩了?” 赵六:“……”他跟在燕王身边,平日打探消息最为灵敏,看家本领却是溜门橇销,赌坊里出老千。 这还是燕王在幽州城里挖掘出来的人才,跟了他都好几年了。 值此燕王苦闷之际,宁景世的到来可算是给他添了些开心的佐料。 赵六回头寻不到夏景行,便将宁景世的消息往燕王这里来报,燕王倒比夏景行还早得知宁景世最近的动向。 原本是夏景行一个人想坑宁景世,隔得这几日更又添了个燕王。 ************************** 宁景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寻常在长安城里寻欢做乐,都无人敢管的。镇北侯是自己在外面风流惯了的,倒也不觉得儿子在外面喝花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平郡主是慈母,丈夫风流就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可是轮到儿子了,又觉得自家儿子生的一表人材,家世又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总觉得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极少,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最担心的是别把身子玩垮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情。 有这样的爹娘,宁景世玩起来直如脱缰的野马,就没有他不敢涉足的地方。 姚仙仙倒是颇有手腕,宁景世去了五六回,眼神一次比一次热切,却还没沾上她的身,却已经许诺要赎了她出去,放在身边服侍了。 他自己带的银两去了赌坊几回就输的一干二净,又从晋王府帐房里支了千把两银子了。 帐房苦着脸去向晋王世子回话:“宁哥儿……花的也太阔绰了一些。”正经比他这晋王世子开销都大。 晋王世子在外面可还有不少应酬呢。 晋王世子便唤了跟着宁景世的护卫来回话:“阿宁最近可惹了什么祸事没有?” 那护卫早得过世子嘱咐的,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他怎么折腾去。银子淌水一样花出去,晋王府也供得起。 “宁哥儿平日就喜欢去外面赌两把,输了银子再去街面上转转。最近……” 晋王世子心都提了起来,“最近怎么了?” “最近他迷上了一个行院里的姑娘。” 晋王世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阿宁这毛病跟他亲爹一个样,他迷上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喜欢,你回头去帐房支了银子来,将人给赎出来放在他身边服侍。” 王府里有个人能拴得住他一时就一时,总好过他日日往外跑。 等到宁景世去赌坊里再赌两把,被侍卫引着回了家,就看见姚仙仙穿着一套粉色衣裙在晋王府他的院子里候着了,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坠儿。 原本晋王府前去赎的人只有姚仙仙一个,只姚仙仙提出要将坠儿了一起赎走,她出银子。 鸨母见得晋王府的人,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坠儿买一赠一的送了出来,算是与姚仙仙留一份香火情。 万一姚仙仙在晋王府得势,回头想起她的不是,派人来找她的麻烦,恐怕她这就维持不下去了。 坠儿还是清白身子,能脱离苦海,回头说不得还能正经配个女婿,就算是别人家奴仆,可也比留在行院里给人糟蹋的强。 她的模样比之姚仙仙可差远了,就算是挂了牌子,可也比不上姚仙仙的待遇。 主仆俩收拾好了,跟着晋王府的管事坐了马车进了府,有婆子提了洗澡水来,主仆两个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又有丫环引了她们去世子妃常氏面前听训。 常氏听到丈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宁景世在外面迷恋上了个行院女子,他作主将人赎回来交到她手上,好生敲打一番,让留在宁景世身边服侍,她跟世子倒是一样心思。 既然宁景世迷恋,那就赎回家里来随他怎么闹腾,只别在洛阳这地界闹出事来。 晋王将人交到他们夫妇手上,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这两兄妹无论哪个有个差池,恐怕他们夫妻俩都免不了要被问责。 索性就顺着这兄妹两个,多花些银子哄着他们玩就好了。 宁景兰这些日子被她带出去参加了几次宴会,除了各皇子官员别院举办的,还有本地官员内眷宴请。 长安城里的人家对镇北侯府的事情倒是门清,只洛阳城内的官员不大清楚,倒也有些官家小娘子们见宁景兰的派头,羡慕她的身份,很是恭维她,无形之中也缓解了宁景兰的寂寞之情。 人被接进了府里,姚仙仙换上常氏派人准备好的衣裙,跟着丫环去见过了常氏,跪着听她敲打了几句,便被送到了宁景世的院子。 姚仙仙在行院里讨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单只常氏几句话对她来说十分寻常,全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听得常氏话里话外提起,宁景世如今还未成亲,要她好生服侍。她心中便升起万般希望,只觉得既然宁景世正妻还未进门,只要她在正妻进门前站稳了脚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更好,没有更糟的了。 待进了宁景世的院子,见院子里侍候的四名大丫环也生的美貌,见到她神色间多是不屑,她是什么出身,细一瞧便在心里笑了。 这四名丫环眉间松散,走动时腰胯都与黄花闺女不同,便知恐怕这四个人都已经服侍过宁景世了。 等到宁景世回来,见得姚仙仙在院子里迎接自己,几疑作梦,上前去携了她的手儿便问:“仙仙姑娘怎么在这里?” 跟着迎回来的四名大丫环听得这名儿,便掩了唇儿笑。 行院里出身的,也敢用个“仙”字来做名字?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V章 第三十九章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V章 防盗章节 ****************** “他们……这就走了?” 夏芍药没想到夏景行现身,倒将宁家兄妹俩吓跑了。 不应该啊! 难道不是宁家兄妹俩见到夏景行,受到惊吓更多的应该是宁景行吗?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宁家兄妹俩受到的惊吓居多?! 夏景行从来顾虑的就不是这兄妹俩,而是这兄妹俩身后站着的晋王。 晋王现下在洛阳,只要宁家兄妹俩知道了他的行踪,晋王焉有不知之理。不过晋王如何,都不应该在老婆的忧虑范围之内,都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因此夏景行便不再多言,只笑着捏了下她笔挺的鼻子:“我吓跑了他们,不是很好吗?” 夏芍药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功用,哪里用得着担心个半死,这会儿皱着鼻子叹气:“可惜了我两盆芍药花。她这样的性子,当真嫁得出去?” 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啊?! 她不过一句无心的话,哪知道当日夏家花铺子里前来买花的客人不少,内中也有亲戚在洛阳府当官,近日与长安来的权贵交好,也盼着能结一门贵亲,还有四处打听这次随驾来的贵女身份品格的,可不就传到了耳朵里。 从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晋王外孙女脑子有点毛病这事儿很快便传遍了,说的人言之凿凿,都道这话可不是别人传的,乃是她的亲兄长传的。 很多人不知道夏芍药与宁景兰之前的过节,只用眼睛看到宁景兰进了夏家铺子就砸了两盆花,张狂跋扈,其兄长代为致歉,表示要赔偿夏家的损失。 众人还道,他摊上个这样横冲直撞的傻妹妹,也算是可怜。 宁景兰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回去之后就做了两日的恶梦,好不容易好些了,常氏在府里开宴,请了她新近结交的闺中密友。 哪知道帖子递过去了,这些未嫁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托词不肯前来。 常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其中有古怪。那些女子的母亲前来赴宴,常氏问了几句都没探出究竟来,等到宴散了,将跟着宁景兰与宁景世的侍卫召来一问,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是宁家兄妹俩跑到夏家铺子里去,兄妹俩心思不同,这才出了岔子。 “我就知道,这一对兄妹俱是蠢货,旁人费尽了心机的打点,好歹别带累了我的名声,反是他们自己上赶着犯蠢!”哪有亲兄长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妹妹傻的? 还有宁景世,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南平郡主教养的好儿子! 被召来的护卫乃是晋王世子的心腹,对常氏素来也敬服,只吐露其一,见常氏都已经气的面色发青,考虑再三,总觉得与其瞒着倒不如及早说出来,只能期期艾艾将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镇北侯府嫡长子的事情倒了出来。 常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不是前些日子听说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招赘?我恍惚听说还改了姓的。” ——难道宁景行真的肯放弃亲娘以命相抵换来的嫡长子的名份? 那护卫起先还不大相信此事,后来自己私下探查,只为着在晋王世子面前好回话。一打听之下,连夏景行当初病卧道旁,差点露尸荒野的事情都打听了出来。 “据说侯府长公子乃是被夏少东所救,当时命悬一线。后来感激夏少东的救命之恩,这才入了夏家门。” 常氏想的可不似护卫这般简单。自来只听说过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没听说过男子被救,不但以身相许,还连祖宗姓氏也改了的。 若非不是被逼到了山穷山尽的地步,夏景行何至于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只不过这种事情,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好指责公公做事偏颇,只顾着护佑亲女,以及自己闺女生的孩子,把旁人母子往死路上逼。已经逼死了当娘的,后来是连儿子也不放过了。 等到晋王世子晚上回来,常氏也只能在世子面前叹息:“……怎么就不肯给旁人一条活路呢?” 晋王府的侍卫前去截杀夏景行,是得了晋王的手令的。 南平郡主求上门来,当爹的舍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父女俩一心都想着斩草除根,便派了侍卫前去。 此事晋王世子未曾经手,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时日久了,他身边的护卫与晋王身边的护卫也有交好的,渐渐便露出了些端倪,他知道了便跟常氏叹了一回:“父王与大姐做的也太过了。” 夫妻俩虽不好插手,心里倒是不赞同南平郡主与晋王的行为。 晋王妃向来教养世子严苛,轮到常氏了,就连晋王世子也叮嘱妻子:“大姐让父王给惯的,养成了那样厉害的性子,也不见得过的好。咱们家小薇还是不要纵着了,让她懂事明理,别争强好胜,只以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就能随心所欲。” 常氏颇为赞同丈夫的话,在女儿的教养上很是上心。 如今夫妻二人得着了夏景行的消息,便不欲告诉晋王,“若是父王知道了,可不又多生一桩事端?” “可若是表弟或者表妹露一句口风,父王还不是迟早要知道的。” 晋王世子安慰妻子:“说不定等父王知道了,他都已经跟着皇伯父下江南了。况且宁府长公子都已经改了姓,表明态度,与宁府撇清干系,何苦还要苦缠不放?说起来倒不是大公子与王府生事结怨,反是咱们府里的不是了。” 说多了都让人无地自容。 **************************************** 事实上,没过几日,晋王世子与常氏的担心便成了真。宁景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新结交的朋友最近都不再请她出去玩,宁景世又嫌弃她带出去闯祸,虽然对美人再起不了什么歪心思了,但宁景兰的行为也着实丢脸。 她再求了宁景世带她出去玩,便被宁景世给抢白了一顿:“我带你出去打砸抢?”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该装相的时候装相,从来没有一上门就打砸的道理。 宁景兰去求常氏带她出门做客,为着她去了夏家花店里闹事,常氏便不肯再带她出去,“洛阳城说小不小,可夏家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多,甚样人都有。兰姐儿还是乖乖在府里住着,过得几日圣人便要起驾南巡了,到时候父王带着你,还怕没有好地方去玩?” 这是提点她:姑娘你在洛阳城里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就算是出去见客,也只是给别人平白的当笑话来看,亲事就别指望了,还是安生两日吧。 宁景兰一圈求下来,见无人带她出门,索性便哭着求到了晋王头上。 晋王哪里舍得外孙女受委屈,当下就表示她可以带着护卫出门。多问了两句,便知道了夏景行的行踪,再派人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没想到他倒舍得下,肯将侯府尊贵的姓氏舍弃掉,入赘女家,还姓了那商户的姓。 不过到底他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报复回来,还是已经放下往日旧怨,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晋王还是想瞧一瞧的。 ****************************** 宁景兰来夏家店里闹事的七天以后,一大早夏景行被燕王请到了燕王府别院,夏芍药坐着马车往花铺子里去的时候,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夏家马车里只坐着夏芍药与秋碧一主一仆,赶车的是夏家的老仆人,倒是有两名燕王府借调来的护卫跟车,但对方足有十来个人,将夏家的马车团团围住,很轻易就将人劫走了。 那领头的前来劫人的汉子留了句口信:“想见夏姑娘,就请她家夫婿前往城西,出得城外二里有个种满了垂柳的庄子。” 燕王府的护卫拼死也没能救回夏芍药,急急去燕王府复命。 夏芍药被劫的时候,秋碧死死护在她面前,吓的哆嗦也不肯让开,被那劫匪一个手刀便敲晕了过去。 “别动手,我自己走。” 比起昏迷过去被劫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夏芍药还是更喜欢自己从始至终都清清着。 她被这帮人从自己家的马车里揪了出来,塞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只车壁上连窗户也没有,竟然是从里面钉死的。她试着以马蹄声判断路程的远近,又或者想要沿途留下记号,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了。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绕了路还是确实需要这么久,等夏芍药下了马车,已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了。 那些人让她下了马车,便撤离了,只小院门口就有人守着,夏芍药试着往外走,守门的也不说话,只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将她又逼回了院内。 她只得回去,就坐在院里的垂柳之下,心中思来想去,猜不出头绪,总想着今日来劫她的这帮人的来路。 到底是她以往得罪的同行呢还是晋王府里的人? 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思来想去,她最近得罪的同行也就只有何家兄妹俩。何家与夏家也不是今日才结怨的,以往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过招,也没出过这种事情。况且何娉婷的性子瞧着也不习惯使阴的。与其使阴的,倒还不如与她大吵一架来的痛快呢。 结论自然只有一个:晋王。 夏芍药对晋王的厌恶自不必说,做人父亲,溺爱孩子到这种地步,且一再枉顾是非曲直,一味包庇纵容孩子做恶,已是不该,他竟然还亲自出手,就更是不该了。 只是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得今上青眼,夏芍药心中那点平民百姓对于天子的敬仰瞬间就没了:天子竟然眼瞎至此?! 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疑问,倒不好讲给旁人听。只夜来在被窝里小夫妻俩喁喁私语之时,讲给夏景行听。 夏景行听了笑的不行,摸着她细滑的肌肤半日才道:“天子也是人,也有好恶。有时候为了他自己的好恶,自然也会包庇纵容臣下或者兄弟儿女。你当天子都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啊?” 夏芍药十分怀疑:难道天子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 夏景行总觉得,他要是再讲下去,老婆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他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老婆打开新世界的窗子,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 于是他将些宫中旧闻,皇帝被臣下蒙蔽的事情讲给夏芍药听,也算是给她开开眼。 晋王来的时候,原本期望之中应该是吓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正一脸安然的坐在垂柳之下喝茶,小院里煮茶的是个半聋的婆子,夏芍药问她几句话,她伸长脖子就是听不清楚,只看口型瞎猜,差点累死了她。 索性她不再问这婆子的话,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道理大天白日她能被人劫到这地界给弄死。便接了这婆子煮的茶来喝。 小院门大开,但见身着紫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而来,面色肃穆,进来之后既不开口也不坐,只站在五步开外打量着夏芍药。 夏芍药见他服色年纪,已猜到这是晋王,只假装自己是升斗小民,全然不知皇室宗亲的服色,安然喝茶。 “姑娘倒是好雅兴,难道不怕?” 夏芍药轻笑:“圣人天子出行洛阳,若是洛阳出了一件凶杀案,猜猜会怎么样?” 最近洛阳市面上小偷小摸都被关了起来,沿街乞讨的早就被赶到了僻静之处,或者集中于城外野庙,不让进城乞讨,以免万一哪日圣人心血来潮,在洛阳城微服私访,总要让他老人家有个好心情。 若是在此刻洛阳里暴发出一件凶杀案,可不得震惊朝野。 夏家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在洛阳城里还是数得着名号的,扳着指头数一数,从皇子别院到长安随驾权贵,本地官员富户,多少人都买过夏家的芍药花。 好歹夏芍药在洛阳城也算得小有名气。 晋王没想到这小丫头瞧着年幼,脑瓜子倒转的挺快。 就算不是凶杀案,这时候闹出人口失踪案也不好。 “小丫头只会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还会做什么?” “种花,耍嘴皮子卖花。我也只会这两样。” 晋王见得这小丫头大言不惭,又想起自己是见过她的父亲的,跟着圣驾往护国寺去,圣上还特意召见了道静法师治好的病人,却原来就是眼前小丫头的父亲,宁景行——不,夏景行的岳丈。 夏景行改了姓,这让晋王心里滋味莫名。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一直防着这小子,以前在宫里没少警告他,只看着有好几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后来有一年却拼命学工笔画,就连圣人也赞赏不已,还赏了他一整套的画笔颜料。 那日他便亲自去警告夏景行:“以后想着凭这种小巧讨圣人的欢心这种事情,趁早别做,小心我让你再也没办法出现在圣人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当时一脸惨白,只垂头不语,此后便不在宫里作画了。 到底也算得识趣。 “听得夏姑娘招了个夫婿,也不知道你家夫婿会做什么?” 夏芍药听得这话开心了:“他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哄我开心,他自己也生活的开开心心的就好。”忽诧异道:“难道我还指望他去考功名不成?我可是听说朝廷有令,赘婿不得参加科考的,难道最近改令了?” 晋王:“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这小丫头倒是比夏景行更识趣,一早就摆明态度,他只需要好好做夏家的女婿,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无意再掺和侯府之事。 况且他都已经被逐出侯府,连姓氏也改掉了,难道还能翻出大浪来不成?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夏景行骑马赶到了庄子上,门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困着夏芍药的小院子。 夏芍药见到他进门,开口便撒娇埋怨:“夫君你怎么才来?我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再不来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夏景行几步便到了她面前,伸臂扶着她,将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瞧遍了,声音里尚带着焦虑:“可有哪里伤着了?快告诉我!” 夏芍药笑眯眯安抚他:“没有,我好好的。他们请了我过来喝杯茶,跟个老人家谈了几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朝着他挤眼睛。 夏景行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虽然知道已经没事了,还是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将她搂进了怀里:“吓死我了!一听到你出了事,吓的我魂飞魄散,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 “我哪里有乱跑?明明是去办正事。” “好!好!好!你是去办正事!为夫天天不务正业,以后一定陪着你护着你,别让别人再吓着你!” 夏芍药咯咯笑了,“让你跑出去玩,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丢下我自己去玩。” 夏景行深吸了一口气,一再向她保证:“不会了,我以后一定走哪都带着你,将你拴在腰带上,寸步也不分离!”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院子外紫色身影一闪而过,不曾再出现。 等他们手牵着手出得这小院子,门口的守卫早就不知所踪,二人一路出得庄子,回头望去,那庄子里似乎一点人气也无,只庭院深深,垂柳依依,鸦雀不闻,似乎先时夏景行进去之时,戒备森严的场景都是假象。 燕王护卫前去报信的时候,夏景行一听冷汗都快下来了,燕王准备调来人手去庄子上抢人,却被他阻止了。 “此事定然是晋王所为,他如果是为着试探我的虚实,看看我有无重回镇北侯府的打算。殿下调派人手去帮我,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让他觉得我怀有野心?索性我自己单人独骑前往,若是两日之后夫妇二人都不曾出现,殿下再寻我夫妇二人不迟。到那时候……还望殿下能替我夫妇照顾岳丈。” 晋王若真是向他与媳妇儿下手,就凭燕王调派的人手,让他们叔侄俩火拼,就算到时候他与夏芍药没死,此事被今上知道了,还当他挑唆皇家叔侄不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此事唯有他一个人前去,或可有解。 没想到晋王竟然不曾露面,只让人引了他去夏芍药被关的地方。 夏景行骑在马上,一直思考晋王这样做的理由。他从来不是这般藏头露尾的人,以前在宫里也不止一次警告他。但凡某一日夏景行在宫里获得了师傅的夸奖,传到圣人耳朵里,晋王总免不了要警告他一番。 晋王是防着万一圣上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当真起了惜才之心,留他在宫里任职,说不定这世子之位就有些危险了。 自家外孙子是什么德性,他一早也看清楚了。 宁景世与夏景行相比,自然是差远了。 他是不允许夏景行有一点点继承镇北侯府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没为难你?” 夏芍药第十五次回答他:“真的没有,他们打晕了秋碧,我就干脆跟着他们走了,直接被拉到了方才的院子里,喝了几杯茶,与晋王说了几句闲话,又等了许久,你就来了。” 夏景行还是不放心,“晋王也不是做无用功的人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将人抓到了引了他来,却又放了。 夏芍药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实话实话:“也许是他觉得你已经是夏家人了,以后就跟着我混日子了,赚点小钱在市井里过平和安宁的日子,无意于侯府之争,就没必要再为难你了。” 这么些年,晋王的许多次为难,还有生死交关的拼杀活命,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他但凡碰上与晋王有关的事情,必定惶惶不安,生怕晋王还有后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V章 防盗章节 ******************** “他们……这就走了?” 夏芍药没想到夏景行现身,倒将宁家兄妹俩吓跑了。 不应该啊! 难道不是宁家兄妹俩见到夏景行,受到惊吓更多的应该是宁景行吗?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宁家兄妹俩受到的惊吓居多?! 夏景行从来顾虑的就不是这兄妹俩,而是这兄妹俩身后站着的晋王。 晋王现下在洛阳,只要宁家兄妹俩知道了他的行踪,晋王焉有不知之理。不过晋王如何,都不应该在老婆的忧虑范围之内,都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因此夏景行便不再多言,只笑着捏了下她笔挺的鼻子:“我吓跑了他们,不是很好吗?” 夏芍药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功用,哪里用得着担心个半死,这会儿皱着鼻子叹气:“可惜了我两盆芍药花。她这样的性子,当真嫁得出去?” 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啊?! 她不过一句无心的话,哪知道当日夏家花铺子里前来买花的客人不少,内中也有亲戚在洛阳府当官,近日与长安来的权贵交好,也盼着能结一门贵亲,还有四处打听这次随驾来的贵女身份品格的,可不就传到了耳朵里。 从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晋王外孙女脑子有点毛病这事儿很快便传遍了,说的人言之凿凿,都道这话可不是别人传的,乃是她的亲兄长传的。 很多人不知道夏芍药与宁景兰之前的过节,只用眼睛看到宁景兰进了夏家铺子就砸了两盆花,张狂跋扈,其兄长代为致歉,表示要赔偿夏家的损失。 众人还道,他摊上个这样横冲直撞的傻妹妹,也算是可怜。 宁景兰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回去之后就做了两日的恶梦,好不容易好些了,常氏在府里开宴,请了她新近结交的闺中密友。 哪知道帖子递过去了,这些未嫁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托词不肯前来。 常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其中有古怪。那些女子的母亲前来赴宴,常氏问了几句都没探出究竟来,等到宴散了,将跟着宁景兰与宁景世的侍卫召来一问,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是宁家兄妹俩跑到夏家铺子里去,兄妹俩心思不同,这才出了岔子。 “我就知道,这一对兄妹俱是蠢货,旁人费尽了心机的打点,好歹别带累了我的名声,反是他们自己上赶着犯蠢!”哪有亲兄长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妹妹傻的? 还有宁景世,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南平郡主教养的好儿子! 被召来的护卫乃是晋王世子的心腹,对常氏素来也敬服,只吐露其一,见常氏都已经气的面色发青,考虑再三,总觉得与其瞒着倒不如及早说出来,只能期期艾艾将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镇北侯府嫡长子的事情倒了出来。 常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不是前些日子听说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招赘?我恍惚听说还改了姓的。” ——难道宁景行真的肯放弃亲娘以命相抵换来的嫡长子的名份? 那护卫起先还不大相信此事,后来自己私下探查,只为着在晋王世子面前好回话。一打听之下,连夏景行当初病卧道旁,差点露尸荒野的事情都打听了出来。 “据说侯府长公子乃是被夏少东所救,当时命悬一线。后来感激夏少东的救命之恩,这才入了夏家门。” 常氏想的可不似护卫这般简单。自来只听说过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没听说过男子被救,不但以身相许,还连祖宗姓氏也改了的。 若非不是被逼到了山穷山尽的地步,夏景行何至于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只不过这种事情,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好指责公公做事偏颇,只顾着护佑亲女,以及自己闺女生的孩子,把旁人母子往死路上逼。已经逼死了当娘的,后来是连儿子也不放过了。 等到晋王世子晚上回来,常氏也只能在世子面前叹息:“……怎么就不肯给旁人一条活路呢?” 晋王府的侍卫前去截杀夏景行,是得了晋王的手令的。 南平郡主求上门来,当爹的舍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父女俩一心都想着斩草除根,便派了侍卫前去。 此事晋王世子未曾经手,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时日久了,他身边的护卫与晋王身边的护卫也有交好的,渐渐便露出了些端倪,他知道了便跟常氏叹了一回:“父王与大姐做的也太过了。” 夫妻俩虽不好插手,心里倒是不赞同南平郡主与晋王的行为。 晋王妃向来教养世子严苛,轮到常氏了,就连晋王世子也叮嘱妻子:“大姐让父王给惯的,养成了那样厉害的性子,也不见得过的好。咱们家小薇还是不要纵着了,让她懂事明理,别争强好胜,只以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就能随心所欲。” 常氏颇为赞同丈夫的话,在女儿的教养上很是上心。 如今夫妻二人得着了夏景行的消息,便不欲告诉晋王,“若是父王知道了,可不又多生一桩事端?” “可若是表弟或者表妹露一句口风,父王还不是迟早要知道的。” 晋王世子安慰妻子:“说不定等父王知道了,他都已经跟着皇伯父下江南了。况且宁府长公子都已经改了姓,表明态度,与宁府撇清干系,何苦还要苦缠不放?说起来倒不是大公子与王府生事结怨,反是咱们府里的不是了。” 说多了都让人无地自容。 **************************************** 事实上,没过几日,晋王世子与常氏的担心便成了真。宁景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新结交的朋友最近都不再请她出去玩,宁景世又嫌弃她带出去闯祸,虽然对美人再起不了什么歪心思了,但宁景兰的行为也着实丢脸。 她再求了宁景世带她出去玩,便被宁景世给抢白了一顿:“我带你出去打砸抢?”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该装相的时候装相,从来没有一上门就打砸的道理。 宁景兰去求常氏带她出门做客,为着她去了夏家花店里闹事,常氏便不肯再带她出去,“洛阳城说小不小,可夏家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多,甚样人都有。兰姐儿还是乖乖在府里住着,过得几日圣人便要起驾南巡了,到时候父王带着你,还怕没有好地方去玩?” 这是提点她:姑娘你在洛阳城里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就算是出去见客,也只是给别人平白的当笑话来看,亲事就别指望了,还是安生两日吧。 宁景兰一圈求下来,见无人带她出门,索性便哭着求到了晋王头上。 晋王哪里舍得外孙女受委屈,当下就表示她可以带着护卫出门。多问了两句,便知道了夏景行的行踪,再派人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没想到他倒舍得下,肯将侯府尊贵的姓氏舍弃掉,入赘女家,还姓了那商户的姓。 不过到底他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报复回来,还是已经放下往日旧怨,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晋王还是想瞧一瞧的。 ****************************** 宁景兰来夏家店里闹事的七天以后,一大早夏景行被燕王请到了燕王府别院,夏芍药坐着马车往花铺子里去的时候,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夏家马车里只坐着夏芍药与秋碧一主一仆,赶车的是夏家的老仆人,倒是有两名燕王府借调来的护卫跟车,但对方足有十来个人,将夏家的马车团团围住,很轻易就将人劫走了。 那领头的前来劫人的汉子留了句口信:“想见夏姑娘,就请她家夫婿前往城西,出得城外二里有个种满了垂柳的庄子。” 燕王府的护卫拼死也没能救回夏芍药,急急去燕王府复命。 夏芍药被劫的时候,秋碧死死护在她面前,吓的哆嗦也不肯让开,被那劫匪一个手刀便敲晕了过去。 “别动手,我自己走。” 比起昏迷过去被劫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夏芍药还是更喜欢自己从始至终都清清着。 她被这帮人从自己家的马车里揪了出来,塞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只车壁上连窗户也没有,竟然是从里面钉死的。她试着以马蹄声判断路程的远近,又或者想要沿途留下记号,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了。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绕了路还是确实需要这么久,等夏芍药下了马车,已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了。 那些人让她下了马车,便撤离了,只小院门口就有人守着,夏芍药试着往外走,守门的也不说话,只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将她又逼回了院内。 她只得回去,就坐在院里的垂柳之下,心中思来想去,猜不出头绪,总想着今日来劫她的这帮人的来路。 到底是她以往得罪的同行呢还是晋王府里的人? 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思来想去,她最近得罪的同行也就只有何家兄妹俩。何家与夏家也不是今日才结怨的,以往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过招,也没出过这种事情。况且何娉婷的性子瞧着也不习惯使阴的。与其使阴的,倒还不如与她大吵一架来的痛快呢。 结论自然只有一个:晋王。 夏芍药对晋王的厌恶自不必说,做人父亲,溺爱孩子到这种地步,且一再枉顾是非曲直,一味包庇纵容孩子做恶,已是不该,他竟然还亲自出手,就更是不该了。 只是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得今上青眼,夏芍药心中那点平民百姓对于天子的敬仰瞬间就没了:天子竟然眼瞎至此?! 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疑问,倒不好讲给旁人听。只夜来在被窝里小夫妻俩喁喁私语之时,讲给夏景行听。 夏景行听了笑的不行,摸着她细滑的肌肤半日才道:“天子也是人,也有好恶。有时候为了他自己的好恶,自然也会包庇纵容臣下或者兄弟儿女。你当天子都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啊?” 夏芍药十分怀疑:难道天子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 夏景行总觉得,他要是再讲下去,老婆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他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老婆打开新世界的窗子,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 于是他将些宫中旧闻,皇帝被臣下蒙蔽的事情讲给夏芍药听,也算是给她开开眼。 晋王来的时候,原本期望之中应该是吓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正一脸安然的坐在垂柳之下喝茶,小院里煮茶的是个半聋的婆子,夏芍药问她几句话,她伸长脖子就是听不清楚,只看口型瞎猜,差点累死了她。 索性她不再问这婆子的话,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道理大天白日她能被人劫到这地界给弄死。便接了这婆子煮的茶来喝。 小院门大开,但见身着紫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而来,面色肃穆,进来之后既不开口也不坐,只站在五步开外打量着夏芍药。 夏芍药见他服色年纪,已猜到这是晋王,只假装自己是升斗小民,全然不知皇室宗亲的服色,安然喝茶。 “姑娘倒是好雅兴,难道不怕?” 夏芍药轻笑:“圣人天子出行洛阳,若是洛阳出了一件凶杀案,猜猜会怎么样?” 最近洛阳市面上小偷小摸都被关了起来,沿街乞讨的早就被赶到了僻静之处,或者集中于城外野庙,不让进城乞讨,以免万一哪日圣人心血来潮,在洛阳城微服私访,总要让他老人家有个好心情。 若是在此刻洛阳里暴发出一件凶杀案,可不得震惊朝野。 夏家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在洛阳城里还是数得着名号的,扳着指头数一数,从皇子别院到长安随驾权贵,本地官员富户,多少人都买过夏家的芍药花。 好歹夏芍药在洛阳城也算得小有名气。 晋王没想到这小丫头瞧着年幼,脑瓜子倒转的挺快。 就算不是凶杀案,这时候闹出人口失踪案也不好。 “小丫头只会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还会做什么?” “种花,耍嘴皮子卖花。我也只会这两样。” 晋王见得这小丫头大言不惭,又想起自己是见过她的父亲的,跟着圣驾往护国寺去,圣上还特意召见了道静法师治好的病人,却原来就是眼前小丫头的父亲,宁景行——不,夏景行的岳丈。 夏景行改了姓,这让晋王心里滋味莫名。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一直防着这小子,以前在宫里没少警告他,只看着有好几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后来有一年却拼命学工笔画,就连圣人也赞赏不已,还赏了他一整套的画笔颜料。 那日他便亲自去警告夏景行:“以后想着凭这种小巧讨圣人的欢心这种事情,趁早别做,小心我让你再也没办法出现在圣人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当时一脸惨白,只垂头不语,此后便不在宫里作画了。 到底也算得识趣。 “听得夏姑娘招了个夫婿,也不知道你家夫婿会做什么?” 夏芍药听得这话开心了:“他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哄我开心,他自己也生活的开开心心的就好。”忽诧异道:“难道我还指望他去考功名不成?我可是听说朝廷有令,赘婿不得参加科考的,难道最近改令了?” 晋王:“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这小丫头倒是比夏景行更识趣,一早就摆明态度,他只需要好好做夏家的女婿,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无意再掺和侯府之事。 况且他都已经被逐出侯府,连姓氏也改掉了,难道还能翻出大浪来不成?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夏景行骑马赶到了庄子上,门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困着夏芍药的小院子。 夏芍药见到他进门,开口便撒娇埋怨:“夫君你怎么才来?我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再不来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夏景行几步便到了她面前,伸臂扶着她,将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瞧遍了,声音里尚带着焦虑:“可有哪里伤着了?快告诉我!” 夏芍药笑眯眯安抚他:“没有,我好好的。他们请了我过来喝杯茶,跟个老人家谈了几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朝着他挤眼睛。 夏景行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虽然知道已经没事了,还是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将她搂进了怀里:“吓死我了!一听到你出了事,吓的我魂飞魄散,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 “我哪里有乱跑?明明是去办正事。” “好!好!好!你是去办正事!为夫天天不务正业,以后一定陪着你护着你,别让别人再吓着你!” 夏芍药咯咯笑了,“让你跑出去玩,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丢下我自己去玩。” 夏景行深吸了一口气,一再向她保证:“不会了,我以后一定走哪都带着你,将你拴在腰带上,寸步也不分离!”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院子外紫色身影一闪而过,不曾再出现。 等他们手牵着手出得这小院子,门口的守卫早就不知所踪,二人一路出得庄子,回头望去,那庄子里似乎一点人气也无,只庭院深深,垂柳依依,鸦雀不闻,似乎先时夏景行进去之时,戒备森严的场景都是假象。 燕王护卫前去报信的时候,夏景行一听冷汗都快下来了,燕王准备调来人手去庄子上抢人,却被他阻止了。 “此事定然是晋王所为,他如果是为着试探我的虚实,看看我有无重回镇北侯府的打算。殿下调派人手去帮我,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让他觉得我怀有野心?索性我自己单人独骑前往,若是两日之后夫妇二人都不曾出现,殿下再寻我夫妇二人不迟。到那时候……还望殿下能替我夫妇照顾岳丈。” 晋王若真是向他与媳妇儿下手,就凭燕王调派的人手,让他们叔侄俩火拼,就算到时候他与夏芍药没死,此事被今上知道了,还当他挑唆皇家叔侄不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此事唯有他一个人前去,或可有解。 没想到晋王竟然不曾露面,只让人引了他去夏芍药被关的地方。 夏景行骑在马上,一直思考晋王这样做的理由。他从来不是这般藏头露尾的人,以前在宫里也不止一次警告他。但凡某一日夏景行在宫里获得了师傅的夸奖,传到圣人耳朵里,晋王总免不了要警告他一番。 晋王是防着万一圣上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当真起了惜才之心,留他在宫里任职,说不定这世子之位就有些危险了。 自家外孙子是什么德性,他一早也看清楚了。 宁景世与夏景行相比,自然是差远了。 他是不允许夏景行有一点点继承镇北侯府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没为难你?” 夏芍药第十五次回答他:“真的没有,他们打晕了秋碧,我就干脆跟着他们走了,直接被拉到了方才的院子里,喝了几杯茶,与晋王说了几句闲话,又等了许久,你就来了。” 夏景行还是不放心,“晋王也不是做无用功的人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将人抓到了引了他来,却又放了。 夏芍药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实话实话:“也许是他觉得你已经是夏家人了,以后就跟着我混日子了,赚点小钱在市井里过平和安宁的日子,无意于侯府之争,就没必要再为难你了。” 这么些年,晋王的许多次为难,还有生死交关的拼杀活命,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他但凡碰上与晋王有关的事情,必定惶惶不安,生怕晋王还有后招。 “好了,都过去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她伸手轻拍他宽阔的后背,缓缓抚摸,倒好似被抓的是夏景行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V章 防盗章节 ************************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V章 防盗章节 ****************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V章 防盗章节 **********************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reads;孕夫传奇录。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reads;[继皇后]身不由己。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reads;皇帝他姐。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reads;情深案重。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V章 防盗章节 自燕王为到洛阳城,夏景行就忙了起来,三不五时借口谈生意而出门去。 起先夏芍药还当他只是说说而已,权当让他散心,就放他出去了。两人关系如今极为亲密,放他在身边,反而扰的她没办法专心作事。 算帐他不愿意,说是看到数字就头疼,而且还道:“反正将来无论我赚多少,都要交给娘子打理的,我何苦要费这个神来看帐本?”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认可了她在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将自己放在了从属地位,她再无挑刺的道理。 寻常人家后宅事务也确是妇人在打理,但外面的事情以及大笔的银钱却是男人在打理。夏景行这是一杆子就将事情全支到了夏芍药眼面前,给自己预留的就只有赚钱的活计了。 夏芍药故意伸出手去,“那夫君现在就可以将自己赚的银子上交为妻了,可别光说不练。” 夏景行:“……”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燕王府与夏家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夏家的芍药花早已经进了燕王府,而燕王府的银子也已经进了夏家的帐房。 线是他暗中牵的,等到收银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reads;重生校园之商女催眠师。 若是拿这件事情去邀功,多半会被小媳妇嘲笑他犯了癔症,明明是她自己挖了何家的墙角,谈下来的生意。 既然燕王府的生意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后面那些经由燕王介绍而来的生意,自然都与夏景行无关了。细究起来,可没一个铜板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夏景行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来:“……”竟然无言以对的样子。 夏芍药忍笑见他露出少有的尴尬模样,就更乐了,顺势揪着他的小辫子教训了一顿:“夫君明明是想偷懒,家里看帐打理都是我在做,外面生意也是我去谈的,好嘛现在你倒是更有借口了,这是画张大饼哄着我干活,你自己做甩手掌柜啊?”转头就将厚厚一摞帐本放在了他面前,“现在你就学着看帐,今晚看不完不许回房睡觉。” 自己悠悠然踱着方步走了,留夏景行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娘子不要啊……”见她越走越远,声音就更低了下去,“要看……你也陪着我一起看嘛。” 夏芍药压根不相信他这话,明明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事实证明,夏景行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陪她一起看帐,两个人最后总会演变成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场景,不是他搂着她坐在膝上,使劲嘬她,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去,就是索性将她哄到了床上去…… 男人食髓知味起来,又正值盛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夏芍药在帐子里全无抵抗之力,还不兴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整治他一番? ************************** 夏景行被夏芍药留在东次间看了两天的帐本,这些日子跟着她流水帐是看得懂了,只他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第三日上头,终于申请解禁令,得了老婆的允诺,终于能够出门去放风,直奔燕王府别院去喝酒。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倒好似哪个牢房里出来的犯人,好生取笑了一回:“这是谁家后院里跑出来的小媳妇啊?” 夏景行捧着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向燕王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被媳妇儿关在家里看了两天的帐,眼前都是帐本子在晃。”这招太狠了,一下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纵他不是侯府最得宠的孩子,可也是被老侯爷看护着长大的,读书习字弓马骑射都是练过的,独独没教过他帐房先生的本事。 哪知道他就因为这个短处而栽在了小媳妇的手里。 燕王倒是派了人去打听了一番夏家的事情,对这位能够独立支撑起夏家产业的夏家少东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他这几年驻守燕云十六州,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替夏芍药说了句话:“你媳妇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好请了来替我去军中管粮草。”还真是位人才。 燕云十六州不比江南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两国不开战,驻守的武将倒是够了,唯独缺的就是这种能做实事的人才。譬如掌管钱谷粮草的小吏,既不打眼却又不可或缺。 这会儿夏景行倒是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好了,还挺起了胸膛:“哪是!我挑的娘子,还能差了吗?” 燕王大笑:“据我所知,可不是你挑的人家,而是人家挑的你吧?!” 夏景行刚做他伴读的时候,瞧着总是一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稳重模样,三皇子真是觉得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捉弄他reads;重生之还情。 皇宫里没什么可心的玩伴,小太监们从来奴颜卑骨惯了,太子年长,不屑于做小孩子的游戏,倒是夏景行在他面前倒做不出谄媚模样。 后来终于忍不住,捉弄了几回,却被夏景行一一化解了,三皇子这才觉得:咦咦我的伴读也没这么闷嘛! 后来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三皇子还暗中助他捉弄过宁景世,令得宁景世在宫宴上出过两回丑,后来被晋王怀疑,二人这才收手。 三皇子算是养在皇后膝下,却也并非什么受宠的皇子,夏景行就更别说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在镇北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平日在宫里住着,放假回家的待遇,不说也罢。 燕王取笑完了他,又与他谈起燕云十六州的兵防,催促他:“不如这次你就跟我走?跟你家小媳妇儿说清楚,去幽州随我建功立业去。我瞧着辽国动向,恐怕大兴刀兵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燕王府日日都有斥侯回报军情,这使得燕王就算是回奔洛阳伴驾,心中还是不安。时不时便有幽州邸报送到洛阳城来。 他前两日前去行宫向今上禀报辽国动向,今上似并不以为意。 “辽国这都二三十年都只小打小闹了,哪里就会轻易兴兵来犯?” 言语之间似乎还对圣驾出行,三儿子却跑来跟他危言耸听讨论辽国用兵的事情颇为不喜。 听话听音,燕王见父上不喜,便不再多言燕云十六州的军事布防之事,只听得其余几名皇子满嘴恭维话,哄的今上逐渐喜笑颜开,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小时候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可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手底下管着许多州府军兵,才发现原来父皇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出喜欢听好话。 燕王总觉得自己冷情,打小在皇后宫里谨慎的长大,既要看着皇后的脸色行事,还要顾虑着太子的身份地位,到了封地之后,也多不喜谄媚的属下,总觉得这等人最喜欺上瞒下。 见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粗犷辽阔,以及当地百姓民生之艰,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改变。直到这次重回繁华之地,见到圣驾所及,行宫里的奢糜无度,众皇子视百姓如蝼蚁,极尽挥霍的生活,燕王心中总觉得痛心不已。 他的苦闷,除非夏景行这样的心腹才能倾诉一二。 又恨不得绑了夏景行回燕云十六州帮他,催促着他去向夏芍药坦白身份,还向他邀功:“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人吗?这两日他们来报,宁景世可跟那位行院里的红粉知己打的火热啊。”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殿下,我向你借了人,可是为我自己办事的。他们有了消息不跑来告诉我,怎么反来向你汇报?” 燕王嘲讽他:“就算是向你汇报,可也得找到你人在哪啊。”他自己被老婆困在深宅大院算帐,他的人难道翻墙进去通消息? 其实宁景世摸到姚仙仙居处,可并非偶然。 夏景行既向姚仙仙推荐了此人,回头便跟燕王殿要了几个可靠的手下,盯紧了宁景世的行踪,待得他在赌坊里输的头昏脑涨之际,燕王手下只消装做财大气粗的模样,赌个几回,不论输赢,只提一提姚仙仙就好。 好盯梢的赵六也是个妙人,平日也喜欢赌两把,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转眼赢了四百两,顿时大喜过望,当场直呼:“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见仙仙姑娘一面了。” 旁边自然有伙伴取笑他:“就你这猪头大耳的模样,也不怕吓跑了仙仙姑娘?仙仙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寻常人哪得一见?” 宁景世不仅好赌,也恋美人,闻言便立刻上前搭话:“敢问兄台,这位仙仙姑娘是什么人?” 赵六捧着银子似乎乐昏了头,将姚仙仙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直让宁景世心头意动,出了赌坊就前去寻访美人reads;[七五]昭妍入梦。 等宁景世一行人走了,赵六也要走,便被赌坊的伙计给拦住了:“兄台,赢了怎么就不玩了?” 赵六:“……”他跟在燕王身边,平日打探消息最为灵敏,看家本领却是溜门橇销,赌坊里出老千。 这还是燕王在幽州城里挖掘出来的人才,跟了他都好几年了。 值此燕王苦闷之际,宁景世的到来可算是给他添了些开心的佐料。 赵六回头寻不到夏景行,便将宁景世的消息往燕王这里来报,燕王倒比夏景行还早得知宁景世最近的动向。 原本是夏景行一个人想坑宁景世,隔得这几日更又添了个燕王。 ************************** 宁景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寻常在长安城里寻欢做乐,都无人敢管的。镇北侯是自己在外面风流惯了的,倒也不觉得儿子在外面喝花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平郡主是慈母,丈夫风流就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可是轮到儿子了,又觉得自家儿子生的一表人材,家世又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总觉得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极少,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最担心的是别把身子玩垮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情。 有这样的爹娘,宁景世玩起来直如脱缰的野马,就没有他不敢涉足的地方。 姚仙仙倒是颇有手腕,宁景世去了五六回,眼神一次比一次热切,却还没沾上她的身,却已经许诺要赎了她出去,放在身边服侍了。 他自己带的银两去了赌坊几回就输的一干二净,又从晋王府帐房里支了千把两银子了。 帐房苦着脸去向晋王世子回话:“宁哥儿……花的也太阔绰了一些。”正经比他这晋王世子开销都大。 晋王世子在外面可还有不少应酬呢。 晋王世子便唤了跟着宁景世的护卫来回话:“阿宁最近可惹了什么祸事没有?” 那护卫早得过世子嘱咐的,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他怎么折腾去。银子淌水一样花出去,晋王府也供得起。 “宁哥儿平日就喜欢去外面赌两把,输了银子再去街面上转转。最近……” 晋王世子心都提了起来,“最近怎么了?” “最近他迷上了一个行院里的姑娘。” 晋王世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阿宁这毛病跟他亲爹一个样,他迷上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喜欢,你回头去帐房支了银子来,将人给赎出来放在他身边服侍。” 王府里有个人能拴得住他一时就一时,总好过他日日往外跑。 等到宁景世去赌坊里再赌两把,被侍卫引着回了家,就看见姚仙仙穿着一套粉色衣裙在晋王府他的院子里候着了,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坠儿。 原本晋王府前去赎的人只有姚仙仙一个,只姚仙仙提出要将坠儿了一起赎走,她出银子。 鸨母见得晋王府的人,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坠儿买一赠一的送了出来,算是与姚仙仙留一份香火情reads;成为女神的日子。 万一姚仙仙在晋王府得势,回头想起她的不是,派人来找她的麻烦,恐怕她这就维持不下去了。 坠儿还是清白身子,能脱离苦海,回头说不得还能正经配个女婿,就算是别人家奴仆,可也比留在行院里给人糟蹋的强。 她的模样比之姚仙仙可差远了,就算是挂了牌子,可也比不上姚仙仙的待遇。 主仆俩收拾好了,跟着晋王府的管事坐了马车进了府,有婆子提了洗澡水来,主仆两个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又有丫环引了她们去世子妃常氏面前听训。 常氏听到丈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宁景世在外面迷恋上了个行院女子,他作主将人赎回来交到她手上,好生敲打一番,让留在宁景世身边服侍,她跟世子倒是一样心思。 既然宁景世迷恋,那就赎回家里来随他怎么闹腾,只别在洛阳这地界闹出事来。 晋王将人交到他们夫妇手上,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这两兄妹无论哪个有个差池,恐怕他们夫妻俩都免不了要被问责。 索性就顺着这兄妹两个,多花些银子哄着他们玩就好了。 宁景兰这些日子被她带出去参加了几次宴会,除了各皇子官员别院举办的,还有本地官员内眷宴请。 长安城里的人家对镇北侯府的事情倒是门清,只洛阳城内的官员不大清楚,倒也有些官家小娘子们见宁景兰的派头,羡慕她的身份,很是恭维她,无形之中也缓解了宁景兰的寂寞之情。 人被接进了府里,姚仙仙换上常氏派人准备好的衣裙,跟着丫环去见过了常氏,跪着听她敲打了几句,便被送到了宁景世的院子。 姚仙仙在行院里讨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单只常氏几句话对她来说十分寻常,全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听得常氏话里话外提起,宁景世如今还未成亲,要她好生服侍。她心中便升起万般希望,只觉得既然宁景世正妻还未进门,只要她在正妻进门前站稳了脚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更好,没有更糟的了。 待进了宁景世的院子,见院子里侍候的四名大丫环也生的美貌,见到她神色间多是不屑,她是什么出身,细一瞧便在心里笑了。 这四名丫环眉间松散,走动时腰胯都与黄花闺女不同,便知恐怕这四个人都已经服侍过宁景世了。 等到宁景世回来,见得姚仙仙在院子里迎接自己,几疑作梦,上前去携了她的手儿便问:“仙仙姑娘怎么在这里?” 跟着迎回来的四名大丫环听得这名儿,便掩了唇儿笑。 行院里出身的,也敢用个“仙”字来做名字?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V章 防盗章节 **********************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reads;[综]一战天下休。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reads;其实我是个男的。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reads;鬼尸惊魂,通灵相公不好惹。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reads;[穿书]师兄快跑。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reads;闯明。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reads;痴情王爷有洁癖。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reads;渣少女战士。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ads;穿越之钱掌天下。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V章 防盗章节 ********************** 自燕王为到洛阳城,夏景行就忙了起来,三不五时借口谈生意而出门去。 起先夏芍药还当他只是说说而已,权当让他散心,就放他出去了。两人关系如今极为亲密,放他在身边,反而扰的她没办法专心作事。 算帐他不愿意,说是看到数字就头疼,而且还道:“反正将来无论我赚多少,都要交给娘子打理的,我何苦要费这个神来看帐本?”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认可了她在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将自己放在了从属地位,她再无挑刺的道理。 寻常人家后宅事务也确是妇人在打理,但外面的事情以及大笔的银钱却是男人在打理。夏景行这是一杆子就将事情全支到了夏芍药眼面前,给自己预留的就只有赚钱的活计了。 夏芍药故意伸出手去,“那夫君现在就可以将自己赚的银子上交为妻了,可别光说不练。” 夏景行:“……”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燕王府与夏家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夏家的芍药花早已经进了燕王府,而燕王府的银子也已经进了夏家的帐房。 线是他暗中牵的,等到收银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reads;傲剑九州。 若是拿这件事情去邀功,多半会被小媳妇嘲笑他犯了癔症,明明是她自己挖了何家的墙角,谈下来的生意。 既然燕王府的生意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后面那些经由燕王介绍而来的生意,自然都与夏景行无关了。细究起来,可没一个铜板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夏景行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来:“……”竟然无言以对的样子。 夏芍药忍笑见他露出少有的尴尬模样,就更乐了,顺势揪着他的小辫子教训了一顿:“夫君明明是想偷懒,家里看帐打理都是我在做,外面生意也是我去谈的,好嘛现在你倒是更有借口了,这是画张大饼哄着我干活,你自己做甩手掌柜啊?”转头就将厚厚一摞帐本放在了他面前,“现在你就学着看帐,今晚看不完不许回房睡觉。” 自己悠悠然踱着方步走了,留夏景行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娘子不要啊……”见她越走越远,声音就更低了下去,“要看……你也陪着我一起看嘛。” 夏芍药压根不相信他这话,明明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事实证明,夏景行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陪她一起看帐,两个人最后总会演变成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场景,不是他搂着她坐在膝上,使劲嘬她,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去,就是索性将她哄到了床上去…… 男人食髓知味起来,又正值盛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夏芍药在帐子里全无抵抗之力,还不兴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整治他一番? ************************** 夏景行被夏芍药留在东次间看了两天的帐本,这些日子跟着她流水帐是看得懂了,只他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第三日上头,终于申请解禁令,得了老婆的允诺,终于能够出门去放风,直奔燕王府别院去喝酒。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倒好似哪个牢房里出来的犯人,好生取笑了一回:“这是谁家后院里跑出来的小媳妇啊?” 夏景行捧着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向燕王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被媳妇儿关在家里看了两天的帐,眼前都是帐本子在晃。”这招太狠了,一下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纵他不是侯府最得宠的孩子,可也是被老侯爷看护着长大的,读书习字弓马骑射都是练过的,独独没教过他帐房先生的本事。 哪知道他就因为这个短处而栽在了小媳妇的手里。 燕王倒是派了人去打听了一番夏家的事情,对这位能够独立支撑起夏家产业的夏家少东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他这几年驻守燕云十六州,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替夏芍药说了句话:“你媳妇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好请了来替我去军中管粮草。”还真是位人才。 燕云十六州不比江南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两国不开战,驻守的武将倒是够了,唯独缺的就是这种能做实事的人才。譬如掌管钱谷粮草的小吏,既不打眼却又不可或缺。 这会儿夏景行倒是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好了,还挺起了胸膛:“哪是!我挑的娘子,还能差了吗?” 燕王大笑:“据我所知,可不是你挑的人家,而是人家挑的你吧?!” 夏景行刚做他伴读的时候,瞧着总是一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稳重模样,三皇子真是觉得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捉弄他reads;网游航海之王。 皇宫里没什么可心的玩伴,小太监们从来奴颜卑骨惯了,太子年长,不屑于做小孩子的游戏,倒是夏景行在他面前倒做不出谄媚模样。 后来终于忍不住,捉弄了几回,却被夏景行一一化解了,三皇子这才觉得:咦咦我的伴读也没这么闷嘛! 后来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三皇子还暗中助他捉弄过宁景世,令得宁景世在宫宴上出过两回丑,后来被晋王怀疑,二人这才收手。 三皇子算是养在皇后膝下,却也并非什么受宠的皇子,夏景行就更别说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在镇北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平日在宫里住着,放假回家的待遇,不说也罢。 燕王取笑完了他,又与他谈起燕云十六州的兵防,催促他:“不如这次你就跟我走?跟你家小媳妇儿说清楚,去幽州随我建功立业去。我瞧着辽国动向,恐怕大兴刀兵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燕王府日日都有斥侯回报军情,这使得燕王就算是回奔洛阳伴驾,心中还是不安。时不时便有幽州邸报送到洛阳城来。 他前两日前去行宫向今上禀报辽国动向,今上似并不以为意。 “辽国这都二三十年都只小打小闹了,哪里就会轻易兴兵来犯?” 言语之间似乎还对圣驾出行,三儿子却跑来跟他危言耸听讨论辽国用兵的事情颇为不喜。 听话听音,燕王见父上不喜,便不再多言燕云十六州的军事布防之事,只听得其余几名皇子满嘴恭维话,哄的今上逐渐喜笑颜开,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小时候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可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手底下管着许多州府军兵,才发现原来父皇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出喜欢听好话。 燕王总觉得自己冷情,打小在皇后宫里谨慎的长大,既要看着皇后的脸色行事,还要顾虑着太子的身份地位,到了封地之后,也多不喜谄媚的属下,总觉得这等人最喜欺上瞒下。 见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粗犷辽阔,以及当地百姓民生之艰,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改变。直到这次重回繁华之地,见到圣驾所及,行宫里的奢糜无度,众皇子视百姓如蝼蚁,极尽挥霍的生活,燕王心中总觉得痛心不已。 他的苦闷,除非夏景行这样的心腹才能倾诉一二。 又恨不得绑了夏景行回燕云十六州帮他,催促着他去向夏芍药坦白身份,还向他邀功:“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人吗?这两日他们来报,宁景世可跟那位行院里的红粉知己打的火热啊。”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殿下,我向你借了人,可是为我自己办事的。他们有了消息不跑来告诉我,怎么反来向你汇报?” 燕王嘲讽他:“就算是向你汇报,可也得找到你人在哪啊。”他自己被老婆困在深宅大院算帐,他的人难道翻墙进去通消息? 其实宁景世摸到姚仙仙居处,可并非偶然。 夏景行既向姚仙仙推荐了此人,回头便跟燕王殿要了几个可靠的手下,盯紧了宁景世的行踪,待得他在赌坊里输的头昏脑涨之际,燕王手下只消装做财大气粗的模样,赌个几回,不论输赢,只提一提姚仙仙就好。 好盯梢的赵六也是个妙人,平日也喜欢赌两把,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转眼赢了四百两,顿时大喜过望,当场直呼:“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见仙仙姑娘一面了。” 旁边自然有伙伴取笑他:“就你这猪头大耳的模样,也不怕吓跑了仙仙姑娘?仙仙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寻常人哪得一见?” 宁景世不仅好赌,也恋美人,闻言便立刻上前搭话:“敢问兄台,这位仙仙姑娘是什么人?” 赵六捧着银子似乎乐昏了头,将姚仙仙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直让宁景世心头意动,出了赌坊就前去寻访美人reads;宠妻。 等宁景世一行人走了,赵六也要走,便被赌坊的伙计给拦住了:“兄台,赢了怎么就不玩了?” 赵六:“……”他跟在燕王身边,平日打探消息最为灵敏,看家本领却是溜门橇销,赌坊里出老千。 这还是燕王在幽州城里挖掘出来的人才,跟了他都好几年了。 值此燕王苦闷之际,宁景世的到来可算是给他添了些开心的佐料。 赵六回头寻不到夏景行,便将宁景世的消息往燕王这里来报,燕王倒比夏景行还早得知宁景世最近的动向。 原本是夏景行一个人想坑宁景世,隔得这几日更又添了个燕王。 ************************** 宁景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寻常在长安城里寻欢做乐,都无人敢管的。镇北侯是自己在外面风流惯了的,倒也不觉得儿子在外面喝花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平郡主是慈母,丈夫风流就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可是轮到儿子了,又觉得自家儿子生的一表人材,家世又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总觉得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极少,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最担心的是别把身子玩垮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情。 有这样的爹娘,宁景世玩起来直如脱缰的野马,就没有他不敢涉足的地方。 姚仙仙倒是颇有手腕,宁景世去了五六回,眼神一次比一次热切,却还没沾上她的身,却已经许诺要赎了她出去,放在身边服侍了。 他自己带的银两去了赌坊几回就输的一干二净,又从晋王府帐房里支了千把两银子了。 帐房苦着脸去向晋王世子回话:“宁哥儿……花的也太阔绰了一些。”正经比他这晋王世子开销都大。 晋王世子在外面可还有不少应酬呢。 晋王世子便唤了跟着宁景世的护卫来回话:“阿宁最近可惹了什么祸事没有?” 那护卫早得过世子嘱咐的,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他怎么折腾去。银子淌水一样花出去,晋王府也供得起。 “宁哥儿平日就喜欢去外面赌两把,输了银子再去街面上转转。最近……” 晋王世子心都提了起来,“最近怎么了?” “最近他迷上了一个行院里的姑娘。” 晋王世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阿宁这毛病跟他亲爹一个样,他迷上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喜欢,你回头去帐房支了银子来,将人给赎出来放在他身边服侍。” 王府里有个人能拴得住他一时就一时,总好过他日日往外跑。 等到宁景世去赌坊里再赌两把,被侍卫引着回了家,就看见姚仙仙穿着一套粉色衣裙在晋王府他的院子里候着了,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坠儿。 原本晋王府前去赎的人只有姚仙仙一个,只姚仙仙提出要将坠儿了一起赎走,她出银子。 鸨母见得晋王府的人,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坠儿买一赠一的送了出来,算是与姚仙仙留一份香火情reads;腐烂国度之活下去。 万一姚仙仙在晋王府得势,回头想起她的不是,派人来找她的麻烦,恐怕她这就维持不下去了。 坠儿还是清白身子,能脱离苦海,回头说不得还能正经配个女婿,就算是别人家奴仆,可也比留在行院里给人糟蹋的强。 她的模样比之姚仙仙可差远了,就算是挂了牌子,可也比不上姚仙仙的待遇。 主仆俩收拾好了,跟着晋王府的管事坐了马车进了府,有婆子提了洗澡水来,主仆两个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又有丫环引了她们去世子妃常氏面前听训。 常氏听到丈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宁景世在外面迷恋上了个行院女子,他作主将人赎回来交到她手上,好生敲打一番,让留在宁景世身边服侍,她跟世子倒是一样心思。 既然宁景世迷恋,那就赎回家里来随他怎么闹腾,只别在洛阳这地界闹出事来。 晋王将人交到他们夫妇手上,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这两兄妹无论哪个有个差池,恐怕他们夫妻俩都免不了要被问责。 索性就顺着这兄妹两个,多花些银子哄着他们玩就好了。 宁景兰这些日子被她带出去参加了几次宴会,除了各皇子官员别院举办的,还有本地官员内眷宴请。 长安城里的人家对镇北侯府的事情倒是门清,只洛阳城内的官员不大清楚,倒也有些官家小娘子们见宁景兰的派头,羡慕她的身份,很是恭维她,无形之中也缓解了宁景兰的寂寞之情。 人被接进了府里,姚仙仙换上常氏派人准备好的衣裙,跟着丫环去见过了常氏,跪着听她敲打了几句,便被送到了宁景世的院子。 姚仙仙在行院里讨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单只常氏几句话对她来说十分寻常,全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听得常氏话里话外提起,宁景世如今还未成亲,要她好生服侍。她心中便升起万般希望,只觉得既然宁景世正妻还未进门,只要她在正妻进门前站稳了脚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更好,没有更糟的了。 待进了宁景世的院子,见院子里侍候的四名大丫环也生的美貌,见到她神色间多是不屑,她是什么出身,细一瞧便在心里笑了。 这四名丫环眉间松散,走动时腰胯都与黄花闺女不同,便知恐怕这四个人都已经服侍过宁景世了。 等到宁景世回来,见得姚仙仙在院子里迎接自己,几疑作梦,上前去携了她的手儿便问:“仙仙姑娘怎么在这里?” 跟着迎回来的四名大丫环听得这名儿,便掩了唇儿笑。 行院里出身的,也敢用个“仙”字来做名字?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v章 防盗章节 *****************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reads;韩娱之我为搞笑狂。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reads;诸天御藏。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reads;重生之大经纪。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ads;土豪之神。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V章 十一月下旬,京里下了一场厚厚的雪,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宁景世昨晚宿在闫幼梅房里,她起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昏昧,小丫环轻手轻脚打了洗脸水,拧了热热的帕子递过去,她擦了把脸,自有丫环上前来服侍她梳妆打扮。 大红销金撒花帐子放了下来,男人犹自酣睡,做人儿媳的就要早早起身,往婆婆院里去请安,想想多少有些不甘。 丫环明铛正替她往头上插着嵌红宝的凤钗,小丫环四儿进来禀报,姚姨娘来请安,正在外面侯着。 闫幼梅目光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上面扫了一眼,心里微微发苦,面上却淡淡的,起身往外间去了,坐定在了厅里,姚红绫这才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袄裙进来了,大冷的天儿也不见臃肿,只觉腰条儿细的正正好。 她进来给闫幼梅行了礼,抬头见主母都打扮好了,这才微红了脸自责:“都怪奴婢今儿起晚了,半夜外面下起雪来,奴婢还当天亮了,爬起来瞧了一眼,原是下了雪,再躺下走了困,就没睡着,等才睁了眼就晚了,没赶上侍候奶奶梳妆。” 姚红绫倒是知礼,就算是抬了姨娘,在闫幼梅面前也以“奴婢”自称,多是规规矩矩的,只宁景世一月里倒有半月在外面眠花宿柳,剩下的日子宿在府里,大半时间也在姚姨娘房里,小半日子才在闫幼梅房里。 丫环明铛跟当初怀孕死了的莺儿是一同跟着陪嫁来的,听到闫幼梅的奶嬷嬷在背底里跟闫家陪嫁来的燕喜嬷嬷聊天,讽刺姚姨娘,“……她是什么出身?学的又专是哄爷们的伎俩,咱们家姑娘心底纯善,从小金尊玉贵,哪里比得行院里出来的会笼络爷们?” 燕喜嬷嬷还叹息:“这事儿说起来还是行院里出身的放得下身段,房里什么讨好爷们的事儿都做得出,咱们姑娘……” 明铛当初还不明白,莺儿去了之后不久,宁景世就对她动手动脚,闫幼梅便将她开了脸给宁景世放在了房里,春风雨露尝过了,经见过了宁景世在床*上的不着调,便渐次明白了奶嬷嬷跟燕喜嬷嬷的话。 “我这里有明铛她们侍候,哪里就缺了人手呢,你也太小心了些。”事到如今,她与姚红绫妻妾相处也算得和睦,做妾室的在正室面前从来不恃宠生娇,小心服侍,她又没生下儿子,做正室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了。 闫幼梅让姚红绫先回去,自己穿戴好了,往檀云院去请安。 自朝中大肆封赏了齐辽之战的将士们之后,府里便传开了,原来被逐出门去的大爷回长安城了,如今做了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连带着妻子岳父岳母皆有封赏,只与镇北侯府一点干系也没有。 闫幼梅成亲之时还不知道镇北侯府旧事,只成亲这几年便渐次知道了,心里对婆母不免轻看了些,原来她嘴里说的冠冕堂皇,教训起儿媳妇来理直气壮,自己私下做的事情却上不得台面,由不得儿媳妇在心里轻看了她reads;婚然心动,总裁的独家盛爱。 府里的大爷做了三品怀化大将军的消息传来的那天早晨,闫幼梅正在婆婆房里侍候着,晋王派了婆子来传话,婆子前脚走了,后脚南平郡主便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不醒人事。 彼时宁谦跟宁景世父子俩都在外面未曾回来,只有闫幼梅作主,她便使了下人拿了府里的帖子去请太医。太医跑了多少趟,都是气郁于胸,不得舒解。 南平郡主病了之后,这些日子汤药不断,人虽醒了过来,但面色焦黑,人却爬不起来了。丈夫来了之后,跟她大闹了一场又走了,儿子回家来也不过在床前站一时,说两句闲话,转头就又往外面去了,该吃吃,该玩玩,一点也不耽搁。 偌大一个镇北侯府,如今能日日过问南平郡主病情的,便只有闫幼梅一个人了。 闫幼梅一路往檀云院去的路上还在想,婆婆这病大约没这么快好了。若想好了唯有府里大爷从云端跌到了泥地上,大约才能消了婆婆这口郁气。 只被逐出门的大爷倒是个血性男儿,一步步从泥地里爬上来,想来真要让他跌下去,也不容易。 雪后的早晨原本空气冷冽,但闫幼梅带着丫环才进了檀云院,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守夜的丫环这会儿还揉着眼睛在茶房里熬药,见到她来小声问安,又道:“主子一夜未睡,这会儿才睡着,奶奶不如在这里坐一会,等主子醒来了,福嬷嬷那里传出话来,奶奶再进去?” 闫幼梅谢了她的好意,丫环拾掇了个干净垫子来放在一旁的杌子上,扶了闫幼梅坐下,二人小声交流南平郡主的病情。 “婆婆病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几时会好?” 闫幼梅的忧心就挂在脸上,任谁瞧见了,也会觉得这媳妇儿孝顺的。 丫环斟了杯热茶端过来,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忙向闫幼梅告罪,“让奶奶见笑了,这些日子主子一直病着,奴婢就……” 闫幼梅摆手,“不妨事,婆婆病着,我做儿媳的没能亲往婆婆病床前侍候,倒是累姐姐们跟福嬷嬷了。” 南平郡主原来对儿媳妇还有几分期望的,哪知道自儿媳妇进了门,半点用都没有,儿子依旧故我,时不时便在外眠花宿柳,要么就有要赌帐的上门来结银子。 这个儿媳妇不但拴不住儿子的心,让他成了家的人仍旧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往外跑,还连个喜信儿都没有,成亲也有几年了,竟然还是肚子平平,自莺儿之后宁景世院里不拘哪个都没半点消息,南平郡主对儿媳妇就愈加的不满了。 她又是那么个不饶人的性子,日常言语间便对儿媳妇极尽苛责之事,这使得婆媳妇之间的关系一度很紧张,表面上看闫幼梅恭顺之极,但实质上婆媳俩几乎处于相见两相厌的地步了。 闫幼梅也是自小娇养长大的,上面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做幼妹的极尽父母兄妹宠爱,没想到嫁了人,表面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藏污纳垢。 婆婆病倒的这些日子,她虽日常也过来请安侍疾,不过面儿情。南平郡主身边有福嬷嬷以及众丫环,哪里就用得着她亲自动手了。到了晚上南平郡主便想为难儿媳妇,朝她瞧一眼,闫幼梅便道:“大爷最近忧心母亲身体,晚上回来还得儿媳妇侍候,端茶倒水,丫环们总不放心,儿媳妇还得亲自看着呢,母亲好生养病,媳妇回去瞧瞧,明儿一早就来。” 南平郡主自对丈夫失望了,便将儿女放在首位,尤其是儿子,便是未来侯府的继承人。儿媳妇这话竟然教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了,无力的捶床,“歹毒的妇人,不孝顺的东西reads;婚约已过,腹黑总裁不放手!” 福嬷嬷知道她这是把对夏景行的火往儿媳妇身上撒了,只能假作不知的宽慰她:“少夫人一心扑在世子爷身上,操心好了世子爷,郡主就能少操份心,何尝不是在给郡主减轻负担。奴婢这里看着郡主,但有什么事主子使唤起老奴来也顺手,少夫人可不太清楚郡主的喜好呢。” 南平郡主只能含恨闭上了眼睛,只觉嘴里全是苦味,一到了晚上就做噩梦,梦见王氏吐着长长的舌头来找她,朝着她冷笑,“你害死了我,却害不死我儿子!我儿子会回来给我报仇的……” 她一头大汗从梦里醒来,全身就跟从水里捞出的一般,大冬天都得从头换一身,又疑心王氏冤魂不散,在府里作祟,还请了和尚道士轮流来,念经超渡的,挥了桃木剑捉鬼的,就跟唱大戏一般折腾了好几回,却依旧不能除了她心头梦魇,到了晚上闭了眼依旧是王氏那张脸。 王氏眉眼透着温婉平和,生来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南平郡主当年找上门来,她也只知道一味流泪,连高声争辩责骂也不会,但到了南平郡主梦里却是面目狰狞,半点不见生前温柔之意,倒如恶鬼索命一般。 南平郡主便愈加认定了这是王氏做了恶鬼,不得超生,这才形容大变。 她这般连气带吓,白天想起自己儿子就心塞不已,再想想出息了的夏景行,只觉这就是在打她的脸。若是能掉个个儿,宁景世成材,夏景行做个纨绔,哪怕如今将他仍旧养在府里,她也愿意,左不过费一口饭,只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辈子都难有翻身的余地。可惜当时一念之差,将他逐出门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小畜生倒一日日出息了。 到了晚上又心病难除,一夜夜睡不安稳,原本当时只是痰迷了心窍,昏了过去,哪知道日日汤药灌下去,病倒越发严重了。报了给晋王府去,晋王还亲自过来瞧了一趟,见得女儿枯瘦的脸,也心痛不已,拉了她的手安慰,“父王还没死呢,岂容这小畜生骑在头上,等他这段日子应酬完了,等回头安排起官职来,父王必让他一辈子就耗死在一个官职上!” 夏景行这些日子春风得意,自升官之后,每日里请酒不断。 这些人请的时候还都不是单给他一个人下帖子,而是连燕王与赵则通也一起请了。他们算得此次齐辽之战的大功臣,旧日玩伴,官场同僚,各种应酬不断。 晋王身在王府也听了不少消息在耳里。 南平郡主双眼淌泪,这时候恨的愈加咬牙切齿,又埋怨晋王,“当初爹爹说能将那小畜生弄的家破人亡,还有小畜生的小崽子,定要将他卖身为奴,或沿街乞讨,怎的我听着竟然连他岳丈妻子都有了封赏?”又恨亲家,“崔连浩也是个没用的,一点子事情也办不成,亏得我将宝贝女儿许了他儿子,真是个蠢材!” 到得此时,晋王只觉得女儿枯瘦的手抓着他的胳膊,眼睛里是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形容枯槁,两鬓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披散着长发神色凄厉,倒似入魔了一般,出来便问福嬷嬷,“她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不过一个夏景行,何至于就让她弄成了这般模样? 福嬷嬷却知这是心病,这时候也不再瞒着晋王了,跪在他面前泣道:“王爷不知,听说大爷做了三品将军,侯爷回来跟郡主大吵了一架,说是郡主害了他一辈子,还误了他的儿子。郡主气不过,要爬起来跟侯爷理论,两个人扭打起来,侯爷将郡主推倒了,扭伤了腰,郡主心灰意冷,才越病越重的。” 南平郡主一生自负,从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一直掩耳盗铃,原本也能过下去的。 只夏景行立功之后,宁谦在外面听到消息,儿子回京竟然不肯上门来,又立了卓越战功,一跃成为了三品武将,原本这是宁家光宗耀祖的喜事,如今他却改了姓,当时心里苦的辣的酸的涩的全涌了上来,回头多喝了点酒,便将这责任推到了南平郡主身上。 若非南平郡主当年勾引他,他何至于昏了头,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 况且王氏与南平郡主的性子南辕北辙,细想起来他的婚姻也只跟王氏生活的那些年算得平静温馨,跟南平郡主成亲争执起来二人互不相让,吵的天翻地覆,生的儿女俱都不成器,让他在外面丢尽了脸reads;正妻有喜,绯闻老公不回家。 这时候回来见得南平郡主,便是满心的厌恶,什么话解恨说什么,不管不顾将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什么“不要脸的贱人,勾引了有妇之夫,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就跟王府里的侍卫有了首尾……”,什么“……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害的老子丢尽了脸面,儿子有家不得回,都是你这悍妇在做怪……”再有“逼走了阿行,你倒是养个出息的儿子来光宗耀祖啊?”等等戳心窝子的话。 南平郡主本来便在病中,才被太医扎针醒了过来,听得这些话顿时气的不住发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了,这会儿才觉得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识人不明,竟然看中的是这样的男人,对她一点点怜惜也无,还专拣她的痛处戳,她这会儿气的狠了,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凄厉的嚎了一嗓子:“王八蛋!我让你说——”伸出长长的指甲,便朝着宁谦面门上去招呼。 福嬷嬷是南平郡主的心腹,讲起来自然会隐瞒些枝枝叶叶,当时一屋子丫环婆子都吓傻了。南平郡主一爪子下去,宁谦脸上便是五道长长的血印子。 宁谦这两日在外面,原本就受到不少人的奚落,已经觉得没脸,这会儿被老婆揭了面皮,最后一点理智也没了,挥手一巴掌就扇在了南平郡主脸上,夫妻两个竟然不顾一屋子的丫环婆子,大打出手。 南平郡主原本就病着,不过是一口气撑着,宁谦就算在外面常年喝着花酒,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到底是男人,力气总是大过妇人的,被南平郡主在脸上招呼了两把,只觉满脸火辣辣的烧疼,也不顾南平郡主尚病着,接连扇了她两巴掌,又踹了她一脚,狠狠推开了还欲再纠缠的南平郡主,嘴里还骂骂咧咧,“反正老子这辈子都毁了,前程算是毁在你这个贱人手上了,你到是说说当初为什么要勾引我?是不是肚里揣了别人的野种,这才急不可耐的要寻个人背黑锅?” 男人绝情起来,恨不得拿刀子将她的心切成十七八块,每一块都斩的碎碎的,一点温情也不留。 这等侮辱的话,不但是不相信南平郡主的清白,竟然是连宁景世的身世都不相信了。 南平郡主瞪着眼前满脸血道子的男人,她方才被推开之后,腰椎撞在了床沿上,只觉撞的生疼,这会儿想要再爬起来去撕宁谦的嘴,竟然爬不起来了。只能坐在原地,声嘶力竭的吼,“姓宁的,你有没有良心?!你摸着心口问问有没有良心?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仰天大哭,“老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快打个雷劈死了这男人吧!他就是眼瞎心盲,没良心的混蛋!” 房里的丫环们吓的呆若木鸡,谁也不敢上前去劝架,还是福嬷嬷见得宁谦咬牙逼上来,要逼问南平郡主“奸夫是谁?”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宁谦面前。 都到了这时候,宁谦亦是双目泛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脚踢开了福嬷嬷,“老虔婆,你当我不知道了她做的事儿都在你肚里呢,还不快将奸夫招出来?省得我今儿再动手了!” 福嬷嬷死死抱着宁谦的腿哭求,“侯爷!侯爷!天可怜见,郡主一颗心全在侯爷身上,冰清玉洁的女孩儿,跟了侯爷一辈子,怎么临了落得这个罪名啊?” 南平郡主见得宁谦要吃人的模样,只觉得这男人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他说的那些话是自己从来未曾想过的,从未曾想过自己在他心里会是这样的不堪。原来只觉得他不过是风*流,但不至于卑鄙,不至于对自己绝情至此。 但此刻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跟刀子一样直插到她心上去,疼到最后都麻木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碎裂了,她年少时候的一腔痴情,满腹柔肠,多年以来的苦苦守候都是个笑话。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V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那妇人见她并无别的动作,胆气又回来了,红着眼睛朝她嚷嚷:“你你们仗势欺人你们害死了我儿子还仗势欺人” 夏芍药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才来就表明了态度,但围过来的那些汉子狰狞的脸庞分明心怀叵测,今日若不是夏景行来的及时,她的名节都要毁了。这倒不像是为自家孩子讨公道,更像是借机聚众闹事的了。 她之前是被突发状况给吓懵了,没料到建会馆还会闹出人命,这时候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心中一旦起疑,打量这妇人与怀里的孩子便暗带了几分审视的眼光,“大嫂子说我仗势欺人,那场中这些方才引起的人,可都是你家亲戚” 妇人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强道:“自然是我家里人,不然谁闲的没事干,还跑来凑这份热闹。”说着拖长了调子又要哭:“我可怜的儿啊,你死的好惨” 夏芍药心里发沉,忍着不适又细细将她怀里的孩子打量了几眼,越瞧越是心惊。这妇人白胖圆团,但怀里的孩子却极为瘦弱,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腕细的惊人,也不排除这孩子天生体弱,却不能肯定这孩子并非这妇人亲生。 “无论是不是你家里人,等京兆衙门一查便知。”夏芍药后背发凉,心里拧成了一个疙瘩,难受的紧,扭头朝夏景行那边瞧了一眼,未料他竟然一直瞧着自己,似乎极为不放心,一见她看过来,立刻丢下正跟他说话的任于两位,迈开大长腿往这边走了过来。 夏芍药不想与这妇人再多说,返身迎上去,伸手就抓住了夏景行的手,他粗砺的大掌包裹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只觉得入手冰凉,再瞧她神色恍惚,心神不定,当她被吓的还没缓过来,半揽了她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背:“芍药别怕,为夫在这里。芍药别怕,为夫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仿佛是为了让她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 在他滚烫宽厚的独属于她的男儿怀抱里,方才那股寒意终于被缓缓压了下去,连带着手上也渐渐暖和了过来,她也顾不得场中许多目光都看着,将脸埋在他怀里,良久才喃喃道:“这世上真有这么蛇蝎心肠的人吗”回想会馆外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倒塌的。不说施工的工人,单只任于两位,还有她留在会馆的负责人,都不会轻忽。 夏景行听得这一句,便知她大约已经猜中了,想来她是不曾见识过这等毒辣之事,长安城的水到底有多深,水底下又有多少不可计数的暗礁暗流,以及被权势摧染的堪比墨汁一般的心肝,谁又能知道呢。 身在局中,这才只是个开始。 他心中暗叹,到底还是将妻儿给拖了进来,万幸她够聪颖。 “这件事情会查明白的,芍药别怕” 京兆尹的人来的很快,听得是怀化大将军派人报案,还出了人命,就连京兆尹都惊动了,亲自带了差役忤作前来勘验。 怀化大将军如今是圣人面前的红人,虽说圣人已有风烛之象,但他一日在朝,便是天下之主。 京兆尹来了之后,先向夏景行见礼,听说场中断了胳膊的这些汉子皆是对任于两位先生下手的暴民,一声令下便将这些人锁拿了回去,只留那圆胖妇人与眯缝眼鹰钩鼻的汉子作人证。 忤作要勘验那孩子的尸首,妇人却死揽着不放,一声声叫的凄厉:“儿啊,你死的好冤啊”状若疯颠,就是不肯让差人靠近那孩子reads;。 夏景行朝吴忠使个眼色,“去协助京兆尹查案。” 吴忠带了俩亲卫过去,轻轻松松就将这母子俩分开了。那妇人哭的歇斯底里,足令见者流泪,闻者伤心。夏芍药在夏景行怀里,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紧了,只等着答案揭晓。 忤作将孩子平放在地上,轻轻揭开了这孩子的衣服,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孩子身上多处被砸伤,肋骨断裂,胳膊跟腿骨都被砸断,但仍能看出他生前必定身体不好,瘦的都快皮包骨头了。 吴忠在旁边盯着看两名忤作一名验尸,一名填写验尸格目,耳边是那妇人聒噪的哭声,等勘验完毕,起身去向京兆尹冯九道禀报案情。 除了要查验尸首,还要查验案发现场。那面倒塌的墙是临着巷子的,衙差连同夏景行夫妇,以及他身边的亲卫一同过去的时候,发现那面墙已经整个的倒塌了,碎砖散落一地,当初分明砌的很结实的墙此刻就好似遭遇过地震一般,面目全非。 而且这个孩子当初是被人从墙边扒拉出来的,可想而知在那么多人翻找过的情况之下,是很难保持倒塌时候的原貌。 等衙差都撤了之后,任远博跟于文林不死心,两个人蹲在地上,也不顾身上还带着伤,一块砖头一砖头往过拣,实在不能相信自己亲自督造的房屋会出现这种情况。 秦少安将他们介绍给夏景行夫妇的时候可是打过保票的,听得会馆居然出了人命官司,第一时间带着柏氏往将军府去探望了。 夏芍药回家见到一双儿女的笑脸,只觉得异常的难过。等她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将绮姐儿在怀里抱了好久,才觉得好受了些。 平安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总觉得父母情绪不对,特别是娘亲木木呆呆,不但没了平日的笑脸,还似哭过了一般。绮姐儿年纪小,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她正跟哥哥玩,跑的一身是汗,被沐浴过的娘亲抱在怀里,鼻端闻着她身上的幽香,搂着她的脖子还朝着平安得意的笑。大意是她有娘抱抱,哥哥没有。 小平安朝绮姐儿做个鬼脸,跑去问夏景行,“爹爹,娘亲怎么了” 夏景行没想到这小子眼神这么敏锐,只能摸摸他的脑袋:“你娘心情不好,过几日就好了。这几日在家别淘气了。”丢下儿子,吩咐丫环们好生照料夏芍药,又过去摸摸她的背,小声道:“我去前面看看,吩咐人盯着一点,别让人钻了空子。一切都会没事的,别怕。”见她点点头,这才往书房里去了。 冯九道在京兆尹任上多年,别瞧这职位不高,可是难度却不小。满京城扳着指头数过来,不知道有多少权贵重臣,偏偏这中间不少人是敌对立场,他要在无数蛛网一般的权贵重臣网中游刃有余,还要在齐帝面前保持清廉公正的好印象,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夏景行虽然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可是用脚趾头想也知冯九道必然是有些能耐的,不然凭借着他毫无背景的出身,又岂能坐稳京兆尹这个位子。 他丝毫不敢轻忽冯九道,召了吴忠等众亲卫,分几路去查,除了要查那圆胖妇人与眯缝眼鹰钩鼻的汉子是否是夫妻,还有他们的底细,最好是能找几个认识这两人的邻居,以及跟那个枉死孩子玩过的小伙伴们。 最重要的是,牢房里那些的汉子们,其中必然有知道内情的人。只是他手中并无认识的官员,只能前往燕王府求助了。 燕王上次倒是查过崔连浩的案子,还与刑部一些官员合作过,比之他两眼一摸黑只认识军中将领,倒要强上许多。 他正要出门,恰逢秦少安带着柏氏急吼吼赶了过来瞧个究竟,只能让别的亲卫去查那夫妇俩的底细,吴忠先去燕王府寻求帮助reads;。 “到底是怎么回事任兄跟于兄于房屋园林建造上也颇有几分薄名,都是专攻这方面的,以前都不曾出过一点岔子,这次是怎么了” 柏氏跟着婆子往内院去了,秦少安才进了正院与夏景行撞上就问了起来。 他在家里听到传言,这么一会子功夫就有不少耳目灵通的人家知道怀化大将军夫人建造的幽州会馆墙塌了,砸死了个孩子,会馆门前引起了,还是怀化大将军亲自前往才压下去了。 夏景行没想到消息传播的速度倒是快的惊人,竟然连秦少安都得到消息了,不消说肯定有人故意传播。不过这会子也没功夫去寻传播的人,就算是真要寻恐怕也不会是一时之功就能找出来的。 他苦笑一声:“还能怎么样,恐怕还是因着我的缘故。”他直觉此事与自己得齐帝信重有关。不然凭他一个边塞武将才进了长安城,就被委以重任,私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嫉妒的眼睛发绿,唯恐找不到机会。既然没有机会,说不得就要创造个机会了。 秦少安不曾涉足官场,可到底是权贵人家里出身,许多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神色不觉间就郑重了起来:“你确定”见夏景行点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些黑了心肝的” 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他才重振精神拍拍夏景行的肩:“明日大朝会,你可得挺住了,恐怕有不少人会来咬你” 后院里,柏氏才见过夏芍药没两个时辰,再见她倒好似被霜打的匣子,蔫头耷脑,神情憔悴,着意安慰她:“此事也不是你亲自推倒了墙压坏了人,你也不必内疚焦心,况且案子既然报到了京兆尹,就凭着大将军的名头,冯九道也不敢胡乱判案,你别担心” 夏芍药倒不担心京兆尹会胡乱判案,想来就算这事儿错在她这一方,了不起便是赔银子,顶多算是,却不是故意坑害性命。只是她心中隐隐猜测若是成真,那才让人绝望。这时候倒盼着那枉死的孩子并非是那胖妇人亲生。 这事儿尚未查明,也不好向柏氏多说什么,谢过了她的好意,等送走了柏氏,素娥端了安神汤来,她喝了一碗才上床去睡。 夏景行在前院听得她已经睡了,还吩咐前去回话的榴花:“夫人今日受了惊,好生派人在旁边守着别走开,以防她做噩梦。” 秦少安夫妇离开之后,他还要亲往燕王府去,找燕王商量。 果然第二日大朝会,就有御史弹劾他数条罪状。 一个是为官者竟然纵容家人做生意与民争利;第二个便是管束家人不利,致使家人闹出人命;第三个最为严重,身为朝廷命官,家人闹出人命不想着依法办事,给予赔偿并查明案犯相关人员,竟然带兵对声讨的受害者亲朋故旧进行严刑拷打,致使多人受伤,又将这些人送进京兆衙门关押折辱。 条条桩桩,哪里配做朝廷命官 齐帝在深宫,才闻此事,见下面不少言官附议,指责夏景行之罪责,他却神情坦然,自始至终都不曾争辩一句,倒也有几人据理力争,只道既然此案已经交到了京兆尹手上,想来冯九道很快便能审问清楚,又何必急于一时就要给怀化大将军定罪呢。 两方激烈争吵,又有不少官员也跟着起哄,齐帝冷眼瞧着下面闹成一团,等弹劾争吵的声音小一些了,才道:“夏卿,你可有话说” 夏景行神色平静,仿佛方才被一群言官追着咬的不是他,“启奏陛下,微臣已经报官,京兆尹冯大人已经接了此案,在此案未有定论之前,微臣并无话说。” “诸卿不必争吵,既如此,那就等京兆尹审完了案子,再行定论reads;。” 齐帝见此,快速结束了这个早朝。 夏芍药昨晚睡的并不踏实,睡梦中还梦见那个鲜血淋漓的孩子,半夜被吓醒之后,夏景行揽了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她才重新睡着。等她一觉醒来,天光大亮,身边人已经走了。 绮姐儿捧着小脸坐在脚踏上,也不知道她坐了多久了。昨晚夏芍药睡的极早,她睡的时候绮姐儿都还未睡,半夜醒来孩子不在身边,说是跟素娥去睡了。 见她醒来,小家伙委屈的向她告状:“娘,哥哥不陪我玩儿,去曾外祖家了。” 夏平安在家里“养病”数日,是时候回国子监读书了。今儿一大早王老先生就派人来叫他,顺便问问会馆人命一案。 王家一门清贵读书人,消息不算灵通。还是左光熙给传了个信儿,天色已经太晚,王家也不好打发人过来问。今儿一大早派人来问,夏景行天色未明就已经上朝去了,夏芍药又在睡觉。夏景行走的时候吩咐过,不要打搅她休息,纵王家来人问也见不到她,只留在家里的亲卫透了几句。 来人带着夏平安直接去了国子监,往王老先生面前去回禀。夏平安才进了国子监的大门,恰碰上萧烨来上学,立刻欢欢喜喜跟着他跑了。 夏芍药此刻还不知道朝堂上已经闹翻了天,她睡了一觉才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起床梳洗完了,耐着性子哄了女儿几句,准备往会馆里去。 素娥劝她:“夫人且在家里歇歇吧,反正此事自然有官府出面查清,又有大将军在外面处理,昨儿大将军还去了燕王府商议,相信此事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夏芍药哪里坐的住,心里跟猫抓一样,总觉得不安。她手上从未染过血,这件事在夏景行他们眼中,虽然是人命案子,到底也算不得大事,可在她眼里就是大事了。 素娥到底拦不住她,最后只能跟着她出门,身边还有四名夏景行留下来的亲卫骑马护着。 昨日,差点将他的魂吓没了,只怕她再有意外状况。虽然嘱咐了丫环让她好好在家休息,但到底夫妻这么多年,也知道她的性格,万一她执意要出门,也要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她。 夏芍药坐着马车到达会馆的时候,见到一队京兆衙门的公差,还有不少施工的工人,以及会馆几位负责人。 她昨日也够狼狈,况且此事怀化大将军已经插手,且说过但凡有事便禀到他那里去,这些人便默认不必再找她。见她过来,俱十分惊奇,管事的过来与她打招呼,“夫人可好些了” “多谢记挂,好多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管事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任先生跟于先生昨儿等人走后,一直在拾砖头,发现一些奇怪的痕迹,倒好似有人拿东西凿了墙基,总归不是砌好了自然倒塌的,这才请了衙门的官差过来验看。” 夏芍药心中愈发沉重,就算是猜出来了这件事情不简单,可若真是人为那个血淋淋的孩子,何其无辜 她过去的时候,任远博跟于文林胡子拉茬,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许是一夜未睡,身上衣衫还是昨晚打架时候穿的那套,就连上面被人踹出来的大脚印子都还在。只不过神色倒是很精神,瞧见她似乎很高兴,还朝她招手:“夏会长快过来看” 他二人身边还有四五名衙差也在边看边做记录,还小心将好几块砖头都拿到了一旁做为物证,她走过去瞧,果然那砖头一边有很深的金属弄出来的痕迹,非重力不足以造成这种印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V章 防盗章节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reads;。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reads;。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reads;。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ads;。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V章 防盗章节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reads;。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reads;。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reads;。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ads;。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V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齐帝与晋王兄弟俩为了夏景行起了争执,当兄长的终于觉得自己多年宠弟弟,竟然让他失了分寸,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只着眼于私人恩怨reads;。当弟弟的却觉得兄长这次居然因为一个外人而与他起了嫌隙,互相不能谅解,差点在宣政殿里谈崩了。 随后,齐帝下旨,幽州会馆一案,晋王以管束下人不利,纵容下人仗势行凶被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其余涉案相关人等,从牵线的郝管事到其表弟,后来执行的柴大夫妇,还有其中几名帮凶,都被判秋后处斩。此案遂告一段落。 晋王在宣政殿与齐帝争执回家,家中设了香案接旨的时候,听的宦官宣旨,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兄弟两个争执就算了,齐帝却还要明发圣谕,让朝中众臣都知道他为了维护一个外人而处置了自己的亲弟弟,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难道多少年的宠爱都是假的 晋王接完了旨,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往后再见到朝中重臣,都不好意思再摆亲王的谱了。 大齐谁人不知,齐帝对于他这个同胞弟弟从来纵容疼惜,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大家都知道晋王极为受宠,圣人兄弟情深。原本会馆一案审完了,跟着燕王一起负责审案的刑部官员都在心里替夏景行惋惜,大将军是受圣人倚重,可若被晋王构陷,恐怕也只能饮恨吞声,默默咽下这口气了。 哪知道齐帝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因为臣子而处罚了晋王,虽然明旨上面是写着管束纵容下人不力,但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原本就是晋王指使,好在圣人还给晋王留了两分颜面。 旁观者如此,晋王心中却并不如此想。 此事原本晋王世子不知情,可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府里连降罪的圣旨都接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父王也太糊涂了些他还当夏景行是当初的少年,想下手就下手”也不瞧瞧夏景行如今的职位,以及他背后站着的近来深受帝宠的燕王。 世子妃常氏对于公爹的固执已经领教过了无数次,特别是当这种特质在大姑姐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之后,她除了庆幸晋王世子是王妃教养长大,无论胸怀还是性情,都堪称宽厚温良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消除晋王父女俩带给他们夫妻以及孩子的不良影响。 “还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儿,只怕父王若是不肯收手,再次谋划下手,那就糟糕了。” 晋王世子讶然:“不会吧这都已经交手多少次了,眼睁睁看着怀化大将军的地位渐渐不能撼动,父王难道真会继续固执下去” 世子妃却并无晋王世子的乐观:“夫君若是有空,不如去劝劝父王,让他放下成见。原本应该发难的是怀化大将军才是,他才是受冤屈被压制多年,跟父王还有大姐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他若下手我还觉得正常,可父王却非要跟他不死不休。”怎么倒好似事情反过来了。 晋王世子深觉世子妃言之有理,果真抽空去劝了晋王一回,只是不但没开解到晋王,反让晋王将他一顿臭骂:“你是觉得你皇伯伯为着外人打你老子的脸,你倒是开心了不孝的东西就没见过你这样儿的,自己老子被人扇了耳光,不想着扇回去,反而要跑来劝自己老子息事宁人,你这是藏的什么居心” 房里侍候的下人见晋王震怒,皆鸦雀无声,只恨不得能当场挖个洞藏匿起来,省得亲眼目睹父子之争,不知如何自处。 晋王世子见劝说不动,不由心灰意冷,只觉多少年来晋王偏疼南平郡主,大约她的亲娘真是晋王一生挚爱,无论晋王妃出身有多高贵,性情有多温婉,多为晋王着想,总归不得他意,就连生的孩子也不能得他欢喜。 有时候晋王世子都忍不住要想,如果长姐是男儿,是不是世子之位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他懒的再跟晋王争辩,默默退了出来,却私下命常氏备一份重礼,悄悄儿送到了夏府reads;。 夏芍药听到是晋王府的礼物,原本想让人打出去的,但来传话的小厮却道:“送礼的说这礼物不是晋王送的,而是晋王世子偷偷送来的,望大将军一定要收下,算是他的一点歉意。” “晋王府在搞什么难道这父子俩准备分家不成” 夏景行比夏芍药更了解晋王:“收下吧。晋王这老头儿固执的就跟石头一样,不但是非不分,且偏执无脑,他连圣人都敢顶撞,这辈子就别想着和解的可能。他若是能向为夫低头送礼,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反倒是晋王世子看的清楚,他可能真心不想与咱们为敌,这才背着晋王送礼。这父子俩想法大异,倒是有意思。” 他还没下手,他们内里倒先乱起来了,倒省了他一番手脚。 夏芍药命人将东西收到库里去,往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去赴端午宴的时候,遇见常氏上前来打招呼,她还客气应对两句。 自晋王被禁足之后,京中不知道多少人想瞧晋王府与怀化大将军府打对台戏,朝堂上晋王吃了瘪,交际圈子里说不定也有热闹好瞧。好容易等到晋王府女眷与夏夫人狭路相逢,众人只当会有一场热闹好瞧,哪知道这二位都甚为客气,一点没有结怨的意思。 围观众人不由内心失落。 不过等到南平郡主前来,见到夏夫人的模样,众人又激动了起来:这是要掐起来了 在场诸位官眷们早知道镇北侯府与大将军府的恩怨纠葛,如今又加了晋王被禁足之事,内心无不燃烧着好奇的熊熊烈火,看热闹不嫌事大,就盼着这两人闹将起来。 哪知道南平郡主才冷冷瞟了夏夫人一眼,她便笑嘻嘻前去奉承华阳大长公主了,将南平郡主的冷眼完全忽略了。 “大长公主只说雇了晚辈做花匠,怎么晚辈瞧着大长公主这芍药花儿竟然比晚辈亲自照料的开的还好呢” “你这猴儿,嘴儿真甜,快过来吃颗糖甜甜嘴儿,看还能说出多甜的话,你也不怕齁着了我这老婆子” 夏芍药顺势过去坐到了她旁边,接过大长公主递过来的糖豆含了一颗,笑的娇俏明丽。 旁边有不少人都在悄悄议论夏芍药与华阳大长公主相处的和谐自然,有些心里啧啧称奇,有些背地里中伤,低声与同伴私语:“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最爱芍药花儿,偏偏这位就是花农出身,家里专管卖芍药花的,这才讨了大长公主欢心。” “啧,不过是个低贱的商人出身,能有什么见识。” 夏芍药从踏进长安城的贵妇圈子,就从来没想过要与这些人和平相处,能被她们接纳。 她闲时从不与长安城中官员家眷来往,走动的除了燕王府,便是华阳大长公主府。 华阳大长公主地位超然,她家中儿子又持中立态度,不曾偏帮任何一位皇子,只效忠齐帝,更与夏景行立场一致。她贵为公主,丝毫不见骄矜之意,大约是历经两朝,到底见识不同,最爱的小孙子秦少安又与夏景行是好兄弟,待夏芍药便十分客气,拿她当孙辈待,见得常氏同夏芍药打招呼,还特意将她叫到身边说了两句话。 反是南平郡主的模样令她不喜,待她便愈发淡淡的。 南平郡主心中大恨,无论是常氏还是夏芍药,都为她所不喜,这老姑奶奶却偏偏待这两人客气。只是她如今在长安城中并无深交的人家,左右就是晋王一派的心腹家中女眷还会奉承几句,但在女儿亲事上,到底不肯帮忙,多是借口推脱并无合适的人选。迫不得已,接到大长公主府宴请的帖子,她只能再次登门reads;。 只场中人多嘴杂,倒有不少妇人与她当面客气,待她有意将话题往儿女身上引,这些人便顾左右而言他。谁人不知南平郡主为着女儿的归宿都快疯魔了,恨不得一时三刻便将闺女嫁出去。 以镇北侯府之名,当初宁景兰还是二八妙龄在长安城中都愁嫁,更何况如今嫁了一遭儿,且连个果子也不结。不说她身后的背景,只这不能生孩子的毛病,就不能聘到家里来。 华阳长公主府上的端午宴办的十分热闹,长公主年纪渐大,素喜热闹,请了许多人来赏她的芍药花儿,一园子轻红浅白,锦绣满堂令前来参宴的宾客赞不绝口。 只因夏芍药惯会侍弄芍药,华阳大长公主也是起心要夸耀自己种的花儿,但夸耀之事十个不懂的凑到一起赞一百句,都抵不上夏芍药一个懂行的赞一句,那才能赞到她心坎里去,比饮了蜜水还舒坦。 她也是老小孩心性,竟然从头至尾将夏芍药拘在身边,旁人赞几句芍药名品,她便横一眼夏芍药,示意她来几句专业性的赞美。 夏芍药便搜肠刮肚的点评芍药花,只觉得把自己从小到大所习的芍药花经都用上了,总算哄的大长公主开心了,直闹腾了一日才散。 回去之后,丁香榴花侍候她沐浴更衣,还要替她捏肩捶背,最后这活儿被大将军接手了。 夏景行一回来就见到媳妇儿累瘫在床上,上手替她松动松动筋骨,隔着薄薄一层中衣,差点擦出火来,若非大天白日,恐怕就要撩了帐帘子。 吃完了晚饭,榴花来回,大头求见。 小飞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害死他的除了晋王,其余都被关进了牢里,只等着秋后问斩。大头这些日子在将军府里住着,不用再沿街乞讨,还能吃个肚儿饱。将军府里的下人们每日也能吃到一荤一素两个菜,雪白松软的蒸饼,都快让他觉得自己置身在天堂了。 赶车的老刘当初带了他进府,也有几分香火情,私底下教他:“我们家夫人心善,等案子结了,不如你去求了夫人留你在府里,至少不必忍饥挨饿。” “大刘叔,夫人当初能带我回来,真替小飞申了冤,我已经很满足了,怎么能得寸进尺的赖上她” 因此这天傍晚,他竟是前来辞行的。 他进来的时候,房里除了夏景行夫妇,还有从国子监回来的夏平安,以及绮姐儿。榴花引了他进门,他隔的远远便朝着夏景行夫妇跪下磕头,“小的多谢大将军跟夫人替小飞申冤报仇,小的这辈子都记着大将军跟夫人的恩德。只是小的什么都没有,就多磕几个头,往后在外面,逢初一十五,定然在关帝爷爷面前替将军跟夫人祈福,让关帝爷爷保佑将军跟夫人长命百岁” 夏芍药没想到他竟然是来辞行的。这孩子有情有义,人又机灵,做乞丐的又会察颜观色,懂人情世故,却又不贪心,并没借机赖在将军府里过好日子,着实难得。 “你回关帝庙,还准备乞讨吗“ 大头没想到,夏夫人竟然还问起他往后生计,“小的先回关帝庙过活,等再过两年有把子力气,就能卖力气养活自己了。” 夏芍药不由更是赞赏他了,这孩子纵使生活的卑贱,被人随意唾弃,也在努力过活。 “我家平安身边,还缺个跑腿的,不知道你可愿意做这份活儿” 夏平安早听闻大头之事,这还是第一次跟他打照面,只觉得他胆子忒大,听得夏芍药之语,顿时嘻嘻一笑:“娘,他这胆子倒正好。”他身边侍候的小厮都囿于身份,每每越格的事情都不敢做,他嫌弃他们缩手缩脚。 大头怔怔抬起头来,还有些结结巴巴:“小的小的什么也不会,夫人不嫌弃小的,小的已经很感激了”猛然撞进夏平安笑意满满的眼睛,顿时傻了reads;。 将军府的大公子,自然是身份尊贵。就连府里人提起来,也多是赞誉之词,赞他打小多么聪明淘气,钟灵毓秀,得人宠爱。这样的身份,以大头的经验来说,以往街上遇见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看到他都是一副嫌恶的模样,万没有露出笑容的道理。 但将军府的大公子此刻兴冲冲瞧着他,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兴冲冲走了过来,将他拉了起来,大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耳边却听得他笑道:“娘,就他了,以后就让他跟着我吧。”也不管大头同意不同意,扯着他的袖子就将他从正房里拉了出来。 大头原本是抱着来辞行的目的,哪知道事情急转之下,还得到了一份工,也没人跟他来提卖身为奴的事情。他就是不愿意卖身做仆人,这些年才沿街乞讨。等被拉到了夏平安的院子里,他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 夏平安身边原来有两个小厮,一个砚台,一个笔筒,还是保兴跟着夏老爷子开始学作生意,不能再照顾他之后,夏芍药重新替他挑的小厮,比他大了两岁,也不指望他们做什么,多半也是陪着他玩儿。 如今又添了个大头,砚台与笔筒便过来与他见礼叙年纪,大头竟然最大,只是他在外饥一顿饱一顿,个头反不及这两个高。 大头被莫名其妙留在了夏平安院子里,当晚榴花就带人送了铺盖过来,还嘱咐他:“哥儿性格随和,只他淘气的时候你多瞧着点就行。平日这院里也没什么活计,只管侍候好了哥儿就好。” 天底下原来还真有这样的好事。大头在平安的院子里侍候了些日子,还觉得自己如坠美梦。每日里只要在大公子面前听差,其余的时候都很闲,且伙食也好,还有衣裳发下来,到了月初,还发了五百大钱,他都有些傻眼了,平生第一次捧着大钱不知如何处理,不当差的时候去正院里寻榴花,将五百大钱全塞给了她。 大约他进府之时,最开始认识的就是榴花,此后她又多次关照自己,虽然嘴巴不饶人,可做出来的事儿都叫大头觉得温暖,拿了钱先想到了榴花。 榴花都被他这一出给搞懵了:“这是做什么” 大头笑的灿烂:“我有钱了,给姐姐买花戴”听说女孩子的头饰都值不少钱,他也不知道要花多少,索性全给了她。 夏芍药手松,身边跟着的丫环们都打扮的体面,榴花也不例外,只是还从来没人拿全副身家给她买花戴,任是多口齿伶俐的丫头,当下也傻了眼。 当日,她便拉着大头求到了夏芍药面前去,要认了大头做弟弟。 榴花打小就被买到夏家来的,父母亲人皆不记得,难得见她要认亲,夏芍药房里的丫环们都打趣她:“这小子怎么就入了你的眼了” 夏芍药也觉得好玩,这丫头向来嘴利,府里的婆子丫头们但凡犯了错,往素娥面前去求情的多,来求榴花的十个里面连一个都没有。 她那张嘴,哪里会给人好话听。 榴花将那五百大张拿出来,指着大头道:“这傻小子才发了月钱,全部拿来说要给我买花戴。” 秋碧顿时笑的弯了腰:“还真没看出来。”五百大钱就让她动了心思认亲。 还是夏芍药说了句公道话:“难得大头这番情义。”让素娥拿了银子去置办一桌席面,算是贺他们姐弟认亲。其余丫环皆有贺礼奉上,就连夏平安知道了也送了一份贺礼。 最意外的当属大头,从天而降一个姐姐。但是好高兴好高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V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reads;。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reads;。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reads;。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ads;。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V章 防盗章节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reads;。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reads;。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reads;。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ads;。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V章 防盗章节 自燕王为到洛阳城,夏景行就忙了起来,三不五时借口谈生意而出门去。 起先夏芍药还当他只是说说而已,权当让他散心,就放他出去了。两人关系如今极为亲密,放他在身边,反而扰的她没办法专心作事。 算帐他不愿意,说是看到数字就头疼,而且还道:“反正将来无论我赚多少,都要交给娘子打理的,我何苦要费这个神来看帐本”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认可了她在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将自己放在了从属地位,她再无挑刺的道理。 寻常人家后宅事务也确是妇人在打理,但外面的事情以及大笔的银钱却是男人在打理。夏景行这是一杆子就将事情全支到了夏芍药眼面前,给自己预留的就只有赚钱的活计了。 夏芍药故意伸出手去,“那夫君现在就可以将自己赚的银子上交为妻了,可别光说不练。” 夏景行:“”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燕王府与夏家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夏家的芍药花早已经进了燕王府,而燕王府的银子也已经进了夏家的帐房。 线是他暗中牵的,等到收银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reads;。 若是拿这件事情去邀功,多半会被小媳妇嘲笑他犯了癔症,明明是她自己挖了何家的墙角,谈下来的生意。 既然燕王府的生意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后面那些经由燕王介绍而来的生意,自然都与夏景行无关了。细究起来,可没一个铜板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夏景行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来:“”竟然无言以对的样子。 夏芍药忍笑见他露出少有的尴尬模样,就更乐了,顺势揪着他的小辫子教训了一顿:“夫君明明是想偷懒,家里看帐打理都是我在做,外面生意也是我去谈的,好嘛现在你倒是更有借口了,这是画张大饼哄着我干活,你自己做甩手掌柜啊”转头就将厚厚一摞帐本放在了他面前,“现在你就学着看帐,今晚看不完不许回房睡觉。” 自己悠悠然踱着方步走了,留夏景行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娘子不要啊”见她越走越远,声音就更低了下去,“要看你也陪着我一起看嘛。” 夏芍药压根不相信他这话,明明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事实证明,夏景行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陪她一起看帐,两个人最后总会演变成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场景,不是他搂着她坐在膝上,使劲嘬她,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去,就是索性将她哄到了床上去 男人食髓知味起来,又正值盛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夏芍药在帐子里全无抵抗之力,还不兴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整治他一番 夏景行被夏芍药留在东次间看了两天的帐本,这些日子跟着她流水帐是看得懂了,只他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第三日上头,终于申请解禁令,得了老婆的允诺,终于能够出门去放风,直奔燕王府别院去喝酒。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倒好似哪个牢房里出来的犯人,好生取笑了一回:“这是谁家后院里跑出来的小媳妇啊” 夏景行捧着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向燕王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被媳妇儿关在家里看了两天的帐,眼前都是帐本子在晃。”这招太狠了,一下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纵他不是侯府最得宠的孩子,可也是被老侯爷看护着长大的,读书习字弓马骑射都是练过的,独独没教过他帐房先生的本事。 哪知道他就因为这个短处而栽在了小媳妇的手里。 燕王倒是派了人去打听了一番夏家的事情,对这位能够独立支撑起夏家产业的夏家少东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他这几年驻守燕云十六州,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替夏芍药说了句话:“你媳妇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好请了来替我去军中管粮草。”还真是位人才。 燕云十六州不比江南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两国不开战,驻守的武将倒是够了,唯独缺的就是这种能做实事的人才。譬如掌管钱谷粮草的小吏,既不打眼却又不可或缺。 这会儿夏景行倒是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好了,还挺起了胸膛:“哪是我挑的娘子,还能差了吗” 燕王大笑:“据我所知,可不是你挑的人家,而是人家挑的你吧” 夏景行刚做他伴读的时候,瞧着总是一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稳重模样,三皇子真是觉得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捉弄他reads;。 皇宫里没什么可心的玩伴,小太监们从来奴颜卑骨惯了,太子年长,不屑于做小孩子的游戏,倒是夏景行在他面前倒做不出谄媚模样。 后来终于忍不住,捉弄了几回,却被夏景行一一化解了,三皇子这才觉得:咦咦我的伴读也没这么闷嘛 后来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三皇子还暗中助他捉弄过宁景世,令得宁景世在宫宴上出过两回丑,后来被晋王怀疑,二人这才收手。 三皇子算是养在皇后膝下,却也并非什么受宠的皇子,夏景行就更别说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在镇北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平日在宫里住着,放假回家的待遇,不说也罢。 燕王取笑完了他,又与他谈起燕云十六州的兵防,催促他:“不如这次你就跟我走跟你家小媳妇儿说清楚,去幽州随我建功立业去。我瞧着辽国动向,恐怕大兴刀兵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燕王府日日都有斥侯回报军情,这使得燕王就算是回奔洛阳伴驾,心中还是不安。时不时便有幽州邸报送到洛阳城来。 他前两日前去行宫向今上禀报辽国动向,今上似并不以为意。 “辽国这都二三十年都只小打小闹了,哪里就会轻易兴兵来犯” 言语之间似乎还对圣驾出行,三儿子却跑来跟他危言耸听讨论辽国用兵的事情颇为不喜。 听话听音,燕王见父上不喜,便不再多言燕云十六州的军事布防之事,只听得其余几名皇子满嘴恭维话,哄的今上逐渐喜笑颜开,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小时候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可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手底下管着许多州府军兵,才发现原来父皇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出喜欢听好话。 燕王总觉得自己冷情,打小在皇后宫里谨慎的长大,既要看着皇后的脸色行事,还要顾虑着太子的身份地位,到了封地之后,也多不喜谄媚的属下,总觉得这等人最喜欺上瞒下。 见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粗犷辽阔,以及当地百姓民生之艰,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改变。直到这次重回繁华之地,见到圣驾所及,行宫里的奢糜无度,众皇子视百姓如蝼蚁,极尽挥霍的生活,燕王心中总觉得痛心不已。 他的苦闷,除非夏景行这样的心腹才能倾诉一二。 又恨不得绑了夏景行回燕云十六州帮他,催促着他去向夏芍药坦白身份,还向他邀功:“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人吗这两日他们来报,宁景世可跟那位行院里的红粉知己打的火热啊。”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殿下,我向你借了人,可是为我自己办事的。他们有了消息不跑来告诉我,怎么反来向你汇报” 燕王嘲讽他:“就算是向你汇报,可也得找到你人在哪啊。”他自己被老婆困在深宅大院算帐,他的人难道翻墙进去通消息 其实宁景世摸到姚仙仙居处,可并非偶然。 夏景行既向姚仙仙推荐了此人,回头便跟燕王殿要了几个可靠的手下,盯紧了宁景世的行踪,待得他在赌坊里输的头昏脑涨之际,燕王手下只消装做财大气粗的模样,赌个几回,不论输赢,只提一提姚仙仙就好。 好盯梢的赵六也是个妙人,平日也喜欢赌两把,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转眼赢了四百两,顿时大喜过望,当场直呼:“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见仙仙姑娘一面了。” 旁边自然有伙伴取笑他:“就你这猪头大耳的模样,也不怕吓跑了仙仙姑娘仙仙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寻常人哪得一见” 宁景世不仅好赌,也恋美人,闻言便立刻上前搭话:“敢问兄台,这位仙仙姑娘是什么人” 赵六捧着银子似乎乐昏了头,将姚仙仙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直让宁景世心头意动,出了赌坊就前去寻访美人reads;。 等宁景世一行人走了,赵六也要走,便被赌坊的伙计给拦住了:“兄台,赢了怎么就不玩了” 赵六:“”他跟在燕王身边,平日打探消息最为灵敏,看家本领却是溜门橇销,赌坊里出老千。 这还是燕王在幽州城里挖掘出来的人才,跟了他都好几年了。 值此燕王苦闷之际,宁景世的到来可算是给他添了些开心的佐料。 赵六回头寻不到夏景行,便将宁景世的消息往燕王这里来报,燕王倒比夏景行还早得知宁景世最近的动向。 原本是夏景行一个人想坑宁景世,隔得这几日更又添了个燕王。 宁景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寻常在长安城里寻欢做乐,都无人敢管的。镇北侯是自己在外面风流惯了的,倒也不觉得儿子在外面喝花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平郡主是慈母,丈夫风流就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可是轮到儿子了,又觉得自家儿子生的一表人材,家世又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总觉得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极少,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最担心的是别把身子玩垮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情。 有这样的爹娘,宁景世玩起来直如脱缰的野马,就没有他不敢涉足的地方。 姚仙仙倒是颇有手腕,宁景世去了五六回,眼神一次比一次热切,却还没沾上她的身,却已经许诺要赎了她出去,放在身边服侍了。 他自己带的银两去了赌坊几回就输的一干二净,又从晋王府帐房里支了千把两银子了。 帐房苦着脸去向晋王世子回话:“宁哥儿花的也太阔绰了一些。”正经比他这晋王世子开销都大。 晋王世子在外面可还有不少应酬呢。 晋王世子便唤了跟着宁景世的护卫来回话:“阿宁最近可惹了什么祸事没有” 那护卫早得过世子嘱咐的,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他怎么折腾去。银子淌水一样花出去,晋王府也供得起。 “宁哥儿平日就喜欢去外面赌两把,输了银子再去街面上转转。最近” 晋王世子心都提了起来,“最近怎么了” “最近他迷上了一个行院里的姑娘。” 晋王世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阿宁这毛病跟他亲爹一个样,他迷上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喜欢,你回头去帐房支了银子来,将人给赎出来放在他身边服侍。” 王府里有个人能拴得住他一时就一时,总好过他日日往外跑。 等到宁景世去赌坊里再赌两把,被侍卫引着回了家,就看见姚仙仙穿着一套粉色衣裙在晋王府他的院子里候着了,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坠儿。 原本晋王府前去赎的人只有姚仙仙一个,只姚仙仙提出要将坠儿了一起赎走,她出银子。 鸨母见得晋王府的人,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坠儿买一赠一的送了出来,算是与姚仙仙留一份香火情reads;。 万一姚仙仙在晋王府得势,回头想起她的不是,派人来找她的麻烦,恐怕她这就维持不下去了。 坠儿还是清白身子,能脱离苦海,回头说不得还能正经配个女婿,就算是别人家奴仆,可也比留在行院里给人糟蹋的强。 她的模样比之姚仙仙可差远了,就算是挂了牌子,可也比不上姚仙仙的待遇。 主仆俩收拾好了,跟着晋王府的管事坐了马车进了府,有婆子提了洗澡水来,主仆两个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又有丫环引了她们去世子妃常氏面前听训。 常氏听到丈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宁景世在外面迷恋上了个行院女子,他作主将人赎回来交到她手上,好生敲打一番,让留在宁景世身边服侍,她跟世子倒是一样心思。 既然宁景世迷恋,那就赎回家里来随他怎么闹腾,只别在洛阳这地界闹出事来。 晋王将人交到他们夫妇手上,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这两兄妹无论哪个有个差池,恐怕他们夫妻俩都免不了要被问责。 索性就顺着这兄妹两个,多花些银子哄着他们玩就好了。 宁景兰这些日子被她带出去参加了几次宴会,除了各皇子官员别院举办的,还有本地官员内眷宴请。 长安城里的人家对镇北侯府的事情倒是门清,只洛阳城内的官员不大清楚,倒也有些官家小娘子们见宁景兰的派头,羡慕她的身份,很是恭维她,无形之中也缓解了宁景兰的寂寞之情。 人被接进了府里,姚仙仙换上常氏派人准备好的衣裙,跟着丫环去见过了常氏,跪着听她敲打了几句,便被送到了宁景世的院子。 姚仙仙在行院里讨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单只常氏几句话对她来说十分寻常,全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听得常氏话里话外提起,宁景世如今还未成亲,要她好生服侍。她心中便升起万般希望,只觉得既然宁景世正妻还未进门,只要她在正妻进门前站稳了脚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更好,没有更糟的了。 待进了宁景世的院子,见院子里侍候的四名大丫环也生的美貌,见到她神色间多是不屑,她是什么出身,细一瞧便在心里笑了。 这四名丫环眉间松散,走动时腰胯都与黄花闺女不同,便知恐怕这四个人都已经服侍过宁景世了。 等到宁景世回来,见得姚仙仙在院子里迎接自己,几疑作梦,上前去携了她的手儿便问:“仙仙姑娘怎么在这里” 跟着迎回来的四名大丫环听得这名儿,便掩了唇儿笑。 行院里出身的,也敢用个“仙”字来做名字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V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reads;。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reads;。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reads;。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ads;。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V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长安城的中秋之夜,并不因齐帝龙体违和而减少了节日的气氛。深宫之中沉寂肃穆,连往年惯例的中秋宫宴都取消了。但是宫城之外的市井百姓人家里,却有不少人呼朋引伴,举家出游。百官士庶,美姬佳丽,三五成群涌向了曲江池边。 晧月当空,秋波潋滟,芙蓉渐凋,游人缤纷,或驻足于百戏摊位,或停步于灯楼花海,或荡舟于江水波心,或大酺于亭台帐幕,摆酒馔饮,说笑取乐reads;。 也不知哪家豪客俊郎携烟火于高台旷野燃放,火树银花璨星如雨映照半壁天幕,又纷纷坠落江心,残星落江壮美如雨,引无数人驻足仰颈观看。 天幕如画,鼎沸人声忽降,却忽听得数人惨叫不绝,循声而去,恰见江心碧波之中,有一堂皇富丽彩绣辉煌的画舫之上惊慌之声不绝,有醉客娇娃从舱中纷涌而出,还有人大喊:“出人命了,死人了” 这惊慌之声引的岸边热闹的人群立刻引颈张望,还有人闹哄哄嚷嚷报官。附近恰有巡防士卒列队而过,适逢其会,朝其余画舫喊话,让船上善凫水者先搭救落水之人。 有画舫舟子靠岸,官差登舟往江心而去,其余画舫善凫者已纷纷入水救人。 游乐的人群渐渐躁动了起来,郁丛之细心的牵住了平安的手,怕他乱跑走丢。长随小厮护卫将三人拱卫当中,生怕万一人群乱起来,防备不及,出现踩踏事故。 平安个头太小,被人护在当中,使劲踮着脚还想去瞧画舫之上的变故,被萧烨在脑门上弹了一记:“别瞧了,等会儿咱们就回去。” “世子哥哥你”脑袋一痛,旧时称呼就脱口而出了。 郁丛之伸手替他揉揉大脑门,不由失笑。平安年纪与他家中弟弟仿佛,又是个性情极好的孩子,这使得他大多数时候都拿平安当弟弟相待。 见惯了平安在国子监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倒鲜少瞧见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萧烨也知这是个小淘气,他又跳着脚要看热闹,奈何身高不够,嘟嘟囔囔满心的不乐意。萧烨拗不过他,只能吩咐侍卫将他举高,好让他看到画舫发生的一切。 这么一会儿功夫,画舫上足足掉下去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都在水中挣扎。已经有旁边画舫上跳下去的人游了过去,从后面扯住了落水之人,也不顾男女就往渐渐驶近的其余舟子画舫游了过去。 跳水之人陆续被救起,另有官兵上了出事的画舫制住了行凶者,并且处理后续事宜。 萧烨等人所处之地,恰是舟子靠岸之处,载着被救者的舟子画舫渐渐靠了过来,陆续有人被抬了下来,早就守在岸边的家仆忙忙迎了上去看护主人。 也有伴游的伎子被抬上岸,全身湿透,露出玲珑曲线,引的岸上男子看直了眼,侍女忙忙拿了大氅上来服侍,先遮住了曼妙曲线再说。 平安在侍卫怀里居高临下,将陆续抬到岸上的人瞧了个清清楚楚。内中有一人年过半白,鬓发已有霜白之色,原本戴着安乐巾也能遮得一二,若论相貌大约也算得上儒雅,只是此刻安乐巾被浮水冲走,不知所踪,湿发半披,隐见花白之色,半闭着眼睛有出气无入气,便显出一股年老颓丧之态。 有仆从围了上去,搓他手脚,又拿了大衣裳盖起来,还有下人去掐他人中,嘴里不住喊着:“侯爷,侯爷醒醒” “咦这位还是个侯爷呢。”平安离的近,童声清脆。那家子仆从抬头去瞧,恰瞧见一张眉目如画的小脸儿,头发在顶心团团用绸布扎着,原来是个还未束冠的小儿郎,看穿着不差,便将要出口的斥责又咽了回去。 萧烨忙制止他:“平安,别多嘴”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这声“平安”唤出口,被围在当间的侯爷似惊雷震耳,忽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四下寻找,“方才方才谁喊平安”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狼狈,才溺水被救,全无力气。 仆从让开道,指着高出众人一个头的小儿郎:“叫的是他reads;。” 差点溺水而亡的这位侯爷正是宁谦。 今日中秋节,他应约前来曲江池玩乐,哪知道却出了事儿,差点连命都丢了。正在云山雾罩晕乎所以之时,听得这声“平安”如降甘霖,倒将他从这种几乎灵肉分家的状态之中唤了回来。 他抬头去瞧,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个孩子正是他的大孙子。 夏平安小时候瞧着更肖似其母,但是年纪渐长却渐似其父。只眉眼精致之处得了夏芍药三四分。 他肖似夏景行小时候,却又与小时候的夏景行全然不同。 夏景行是阴郁沉默的,而他是阳光快乐的,此刻在岸上灯光之下,小儿郎目光晶亮澄澈,正对上宁谦混浊激动的眼神,令他十分不解。 宁谦朝他伸手:“平安过来。” 小儿郎没有如愿过来,反而抱住了侍卫的脖子:“他他他叫我” 萧烨比平安大上许多,就连郁丛之在京中长大,其实也对镇北侯府与夏景行之间的纠葛很是清楚,这原是长安城中的一桩旧闻了,只有平安懵懂不知。 “他认错人了”萧烨立刻吩咐侍卫要走,郁丛之有些同情的看着这个快乐无忧的小家伙。 这边人才要动,宁谦已经吩咐侯府的人:“将他们拦下来。”他自己在旁人的扶持之下渐渐站了起来,往平安这边走了过来。 萧烨冷了脸,燕王府的护卫已经准备要拔刀了,“大胆竟然敢拦住燕王府世子殿下的路” 宁谦原本凭直觉就确信这是自己的大孙子,这下更是确认无误了。能跟燕王府世子打成一片,一起出来游玩的名唤平安的孩子,必然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大孙子。 他慢慢挪了过来,面上满溢了笑,只觉方才经历犹如噩梦,酒席之上忽然有人发狂砍人,他趁乱跳下画舫,只觉此次必死无疑,哪知道转眼之间从地狱爬到了天堂,不但性命得救,还见到了自己的大孙子。 平安看着这个慢慢靠近的老头,身上还滴着水,走一路将地上都印出湿迹来,但是笑容诡异,透着不知名的兴奋,他后背渐泛起凉意,小声嘀咕:“这别是个疯子吧” 萧烨与郁丛之差点笑出声来,忙端正神色,教导他:“大约只是认错人了,咱们走吧” 燕王世子要走,镇北侯府的下人便犹豫了起来。侯府门第凋零,连侯爷也被边缘化,哪里抵得上圣人眼前正当红的皇子府里世子 燕王府的护卫已经面带煞气,就连抱着平安的将军府的护卫也提高了警惕。小公子不知道旧事,但将军的身世他们可是一清二楚,况且贵为侯门嫡子,原本应该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结果却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心中倒替将军不值。 运气不好,摊上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宁谦却不知这些人对他的恶感,在下人的扶持之下走了过来,不过两步路而已。侯府下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让开了道儿好让他接近夏平安。 他大难之后,喘息片刻,犹有余力向平安伸出手,满怀了激动与欣喜:“平安来,让祖父抱抱” 萧烨与郁丛之原本是想拦在他面前的,但是小家伙探出脑袋,气愤道:“这位这位侯爷,你不会是被水泡坏了脑子吧我祖父在幽州呢,你是哪棵葱竟然敢冒认我祖父” 若是宁谦一上来不曾自称祖父,小家伙尚能与他攀谈两句reads;。但是他一上来就自称祖父,置夏南天于何地 平安对夏南天的感情可不一般,旁的小孩子恋母,他恋祖父。大约是小时候一直由夏南天带在身边的缘故,祖孙俩一个被窝度过寂寂长夜,还有夏南天那些走南闯北的故事陪伴他长大。 今日又是中秋佳节,上个月夏芍药派人往幽州送过节的东西,他还特特给夏南天写了一封信,盼着他尽早来长安一家团聚。没想到今日就冒出来个要做他祖父的老头,顿时让小家伙气炸了肺。 宁谦被平安的话激的一愣,热腾腾一颗心总算降了一点温,好歹趋于理智了。原来这逆子连家世都没告诉过大孙子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他也不好意思揭破自己过去的荒唐事儿,只朝着平安伸手:“乖,平安不知道,你应该姓宁,而不是姓夏。” 这下就更惹平安生气了这疯老头一上来不但要冒认自己祖父,竟然还妄图连他的姓氏都给改了。他小脸气的通红,只觉得宁谦不可理喻,“包大哥,放我下来,咱们回家吧。大过节的遇上个疯老头”与这等疯子争执,岂不显的他是个小傻子 宁谦:“”本侯哪里疯了 他不由低头打量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暗暗后悔今日出门没瞧黄历。若是知道今日能在曲江池边见到大孙子,他必定不上画舫取乐,体体面面站在岸边与大孙子联络感情。 但此刻再想要挽救形象已经没可能了,索性面上堆起笑容,以从来没有过的耐心哄劝平安:“祖父这是方才掉曲江里面了,平安不是也瞧见了嘛。但是本侯真是你祖父,只是当年你父亲跟祖父有点矛盾,他离家出走了,还入了姓氏。平安这才不知道祖父的。好在现在你们回京了,平安不如跟祖父去侯府里玩几天” 郁丛之与萧烨心里暗暗鄙视他无耻,一把年纪也能颠倒黑白,怀化大将军明明是被他疼爱的幼子栽赃,又被他逐出家门,迫不得已与侯府决裂,竟然被他美化成了父子矛盾。 小平安哪里知道这中间的曲折,他捅了下郁从之的肩,也无意放低音量:“郁哥哥,这不会是个拍花子的老头吧还假装什么侯爷啊”小家伙自以为遇上了坏人又分辨了出来,顿时忍不住得意洋洋:“还真当本公子是小孩子啊”机智如他岂能被蒙蔽 他跟着夏南天长大,小时候又淘气好动,夏南天担心他一个看不住被人拐了去,在他耳边灌输了许多被拐卖的小孩子的悲惨故事,简直成为他快乐童年里唯一的阴影,令他就算是在夏家园子里玩,也能对陌生人保持着适度的警惕。 结合宁谦今日的举动,小家伙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萧烨与郁丛之顿时暴笑出声,当着脸色已经青白交错的宁谦大力夸奖他:“平安真是太聪明了连这都看出来了” 平安同时被这两人夸奖,顿时对自己的聪明才智也有了新的认识,小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得意,还狠狠瞪了一眼宁谦。 萧烨懒的再让平安跟宁谦废话,转头冷着脸道:“这位侯爷,麻烦请让个道儿好狗不挡道儿,您贵为侯爷,就更不可能挡道了不是” 宁谦被萧烨这话给气的一噎,燕王府的护卫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明晃晃的刀拔了出来,秉承着先礼后兵的原则,全然不给侯府下人选择的余地,直吓的侯府下人都让开了一条道儿。宁谦不由后退了几步,一脸怔忡看着那个被众星拱月围在当中的小儿郎,小家伙目如点漆,已可见将来长开了,必然是一名风姿出众的翩翩少年郎。 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难过,原来心里抱着的念头有多热切,此刻心里就有多冰凉。就在这一刻,他心里终于得出了个结论:那个逆子就连家世都不曾向孩子提起,这是准备永远不再与侯府有瓜葛了不认他这个亲生父亲了reads; 纵然夏景行如今战功赫赫,又深得齐帝信任,但是入赘对于普通男子依然是抹不去的耻辱。自从长子出息了之后,宁谦对长子总是心存幻想,觉得他终有一日会回到侯府。 祖辈荣耀,侯府高门,他是真的准备放弃了吗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都是显赫的出身,再加上自身政绩,才能更进一步。寒门子弟固然有出人头地的,可是那要比出身显赫的贵族子弟不知道要辛苦付出多少倍。更多的寒门子弟还没爬到一定的高度,便被政治的风暴给毁成了碎片。 燕王府的护卫护着三个儿郎渐行渐远,曲江池边人头本就拥挤,很快便瞧不见这些人了。宁谦颓然扶住了岸边栏杆,目中又酸又涩,心中痛悔难当,只觉得当初一招错,此生满盘输。 他低下头,想要掩饰面上痛苦的神色,却在岸边亮如白昼的灯火里瞧见水面上倒映出一个满头霜色的老头,心中悚然一惊,还当遇上了水鬼之类,再弯腰细瞧,却觉得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原来,这个年过半白苍颜华发狼狈不堪的老头正是他自己啊 他平日对仪表还是十分注意的,到底欢场之上,姐儿就算爱钞,也会爱俏。他从年轻时候就有一副好皮相,顶着这张皮子在尘世里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十年,到底是什么时候露出了老态竟然连他也不知道。 秋风瑟瑟,江边寒气渐重,他又是酒至半酣跳下曲江池的,被冷水一激捞上岸来,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此刻再抵受不住,眼前一黑便软软倒了下去。 侯府仆从顿时慌了,忙将他伏在健壮的仆从身上,两边又有人扶着,背了他往自家马车处赶,回府去唤大夫来瞧。 这一夜的长安城,因着曲江池上画舫血案,倒有不少人都不得安宁。京兆尹冯九道就被人从家里的团圆宴上给请了出来。 好容易他才安生了这几日,鸡毛蒜皮的事儿每日里总有好几十起,倒也不为难,他处理起来也是游刃有余。今儿早早下衙回家,想着同家里人好好过个中秋 家里兄弟子侄齐聚一堂,也没往外面去,就凑在厅院里摆了桂花酿行酒令,喝到一半儿就有差役神色张皇闯了进来,请他出门一趟。 “大过节的,有什么事情非要闹到家里来” 差役看看冯家这一桌子人,凑到冯九道耳边轻声道:“大人,曲江池边出命案了” 冯九道一点酒意被吓了个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心情行酒令,跟家里兄弟子侄打了声招呼,连衣裳也没换就跟着差役走了。 留下桌上不少人面面相窥,暗中猜测发生了何事。 冯九道边走边吩咐身边长随备马,到得府门口已经有下人一溜小跑牵了马来。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儿便窜了出去,直奔曲江池。 发生了命案,大家过节的欢乐已经荡然无存,虽然好奇画舫之上发生了何事,却也没必要在大半夜的留下来看热闹。得到消息的官差一队队往过来赶,见到人群就开始疏散,没过多久人群就散尽了。 冯九道骑马赶过来的时候,曲江池边只余官差,以及涉案人员。 出事的画舫已经靠岸,官差将上面被砍死的尸体抬了下来,有男有女,伤处深可见骨,血已经流尽,案犯似乎失去了理智,这才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冯九道看过了死者伤处也觉心惊,他办过的人命案子不在少数,这么残烈的死法还是头回看见。有一名男性死者是当场被砍中了脖子,整个脑袋都差点搬家,只连着一点皮肉,十分可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V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reads;。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起点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reads;。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reads;。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reads;。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V章 十一月下旬,京里下了一场厚厚的雪,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宁景世昨晚宿在闫幼梅房里,她起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昏昧,小丫环轻手轻脚打了洗脸水,拧了热热的帕子递过去,她擦了把脸,自有丫环上前来服侍她梳妆打扮。 大红销金撒花帐子放了下来,男人犹自酣睡,做人儿媳的就要早早起身,往婆婆院里去请安,想想多少有些不甘。 丫环明铛正替她往头上插着嵌红宝的凤钗,小丫环四儿进来禀报,姚姨娘来请安,正在外面侯着。 闫幼梅目光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上面扫了一眼,心里微微发苦,面上却淡淡的,起身往外间去了,坐定在了厅里,姚红绫这才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袄裙进来了,大冷的天儿也不见臃肿,只觉腰条儿细的正正好。 她进来给闫幼梅行了礼,抬头见主母都打扮好了,这才微红了脸自责:“都怪奴婢今儿起晚了,半夜外面下起雪来,奴婢还当天亮了,爬起来瞧了一眼,原是下了雪,再躺下走了困,就没睡着,等才睁了眼就晚了,没赶上侍候奶奶梳妆。” 姚红绫倒是知礼,就算是抬了姨娘,在闫幼梅面前也以“奴婢”自称,多是规规矩矩的,只宁景世一月里倒有半月在外面眠花宿柳,剩下的日子宿在府里,大半时间也在姚姨娘房里,小半日子才在闫幼梅房里。 丫环明铛跟当初怀孕死了的莺儿是一同跟着陪嫁来的,听到闫幼梅的奶嬷嬷在背底里跟闫家陪嫁来的燕喜嬷嬷聊天,讽刺姚姨娘,“她是什么出身学的又专是哄爷们的伎俩,咱们家姑娘心底纯善,从小金尊玉贵,哪里比得行院里出来的会笼络爷们” 燕喜嬷嬷还叹息:“这事儿说起来还是行院里出身的放得下身段,房里什么讨好爷们的事儿都做得出,咱们姑娘” 明铛当初还不明白,莺儿去了之后不久,宁景世就对她动手动脚,闫幼梅便将她开了脸给宁景世放在了房里,春风雨露尝过了,经见过了宁景世在床上的不着调,便渐次明白了奶嬷嬷跟燕喜嬷嬷的话。 “我这里有明铛她们侍候,哪里就缺了人手呢,你也太小心了些。”事到如今,她与姚红绫妻妾相处也算得和睦,做妾室的在正室面前从来不恃宠生娇,小心服侍,她又没生下儿子,做正室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了。 闫幼梅让姚红绫先回去,自己穿戴好了,往檀云院去请安。 自朝中大肆封赏了齐辽之战的将士们之后,府里便传开了,原来被逐出门去的大爷回长安城了,如今做了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连带着妻子岳父岳母皆有封赏,只与镇北侯府一点干系也没有。 闫幼梅成亲之时还不知道镇北侯府旧事,只成亲这几年便渐次知道了,心里对婆母不免轻看了些,原来她嘴里说的冠冕堂皇,教训起儿媳妇来理直气壮,自己私下做的事情却上不得台面,由不得儿媳妇在心里轻看了她reads;。 府里的大爷做了三品怀化大将军的消息传来的那天早晨,闫幼梅正在婆婆房里侍候着,晋王派了婆子来传话,婆子前脚走了,后脚南平郡主便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不醒人事。 彼时宁谦跟宁景世父子俩都在外面未曾回来,只有闫幼梅作主,她便使了下人拿了府里的帖子去请太医。太医跑了多少趟,都是气郁于胸,不得舒解。 南平郡主病了之后,这些日子汤药不断,人虽醒了过来,但面色焦黑,人却爬不起来了。丈夫来了之后,跟她大闹了一场又走了,儿子回家来也不过在床前站一时,说两句闲话,转头就又往外面去了,该吃吃,该玩玩,一点也不耽搁。 偌大一个镇北侯府,如今能日日过问南平郡主病情的,便只有闫幼梅一个人了。 闫幼梅一路往檀云院去的路上还在想,婆婆这病大约没这么快好了。若想好了唯有府里大爷从云端跌到了泥地上,大约才能消了婆婆这口郁气。 只被逐出门的大爷倒是个血性男儿,一步步从泥地里爬上来,想来真要让他跌下去,也不容易。 雪后的早晨原本空气冷冽,但闫幼梅带着丫环才进了檀云院,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守夜的丫环这会儿还揉着眼睛在茶房里熬药,见到她来小声问安,又道:“主子一夜未睡,这会儿才睡着,奶奶不如在这里坐一会,等主子醒来了,福嬷嬷那里传出话来,奶奶再进去” 闫幼梅谢了她的好意,丫环拾掇了个干净垫子来放在一旁的杌子上,扶了闫幼梅坐下,二人小声交流南平郡主的病情。 “婆婆病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几时会好” 闫幼梅的忧心就挂在脸上,任谁瞧见了,也会觉得这媳妇儿孝顺的。 丫环斟了杯热茶端过来,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忙向闫幼梅告罪,“让奶奶见笑了,这些日子主子一直病着,奴婢就” 闫幼梅摆手,“不妨事,婆婆病着,我做儿媳的没能亲往婆婆病床前侍候,倒是累姐姐们跟福嬷嬷了。” 南平郡主原来对儿媳妇还有几分期望的,哪知道自儿媳妇进了门,半点用都没有,儿子依旧故我,时不时便在外眠花宿柳,要么就有要赌帐的上门来结银子。 这个儿媳妇不但拴不住儿子的心,让他成了家的人仍旧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往外跑,还连个喜信儿都没有,成亲也有几年了,竟然还是肚子平平,自莺儿之后宁景世院里不拘哪个都没半点消息,南平郡主对儿媳妇就愈加的不满了。 她又是那么个不饶人的性子,日常言语间便对儿媳妇极尽苛责之事,这使得婆媳妇之间的关系一度很紧张,表面上看闫幼梅恭顺之极,但实质上婆媳俩几乎处于相见两相厌的地步了。 闫幼梅也是自小娇养长大的,上面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做幼妹的极尽父母兄妹宠爱,没想到嫁了人,表面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藏污纳垢。 婆婆病倒的这些日子,她虽日常也过来请安侍疾,不过面儿情。南平郡主身边有福嬷嬷以及众丫环,哪里就用得着她亲自动手了。到了晚上南平郡主便想为难儿媳妇,朝她瞧一眼,闫幼梅便道:“大爷最近忧心母亲身体,晚上回来还得儿媳妇侍候,端茶倒水,丫环们总不放心,儿媳妇还得亲自看着呢,母亲好生养病,媳妇回去瞧瞧,明儿一早就来。” 南平郡主自对丈夫失望了,便将儿女放在首位,尤其是儿子,便是未来侯府的继承人。儿媳妇这话竟然教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了,无力的捶床,“歹毒的妇人,不孝顺的东西reads;” 福嬷嬷知道她这是把对夏景行的火往儿媳妇身上撒了,只能假作不知的宽慰她:“少夫人一心扑在世子爷身上,操心好了世子爷,郡主就能少操份心,何尝不是在给郡主减轻负担。奴婢这里看着郡主,但有什么事主子使唤起老奴来也顺手,少夫人可不太清楚郡主的喜好呢。” 南平郡主只能含恨闭上了眼睛,只觉嘴里全是苦味,一到了晚上就做噩梦,梦见王氏吐着长长的舌头来找她,朝着她冷笑,“你害死了我,却害不死我儿子我儿子会回来给我报仇的” 她一头大汗从梦里醒来,全身就跟从水里捞出的一般,大冬天都得从头换一身,又疑心王氏冤魂不散,在府里作祟,还请了和尚道士轮流来,念经超渡的,挥了桃木剑捉鬼的,就跟唱大戏一般折腾了好几回,却依旧不能除了她心头梦魇,到了晚上闭了眼依旧是王氏那张脸。 王氏眉眼透着温婉平和,生来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南平郡主当年找上门来,她也只知道一味流泪,连高声争辩责骂也不会,但到了南平郡主梦里却是面目狰狞,半点不见生前温柔之意,倒如恶鬼索命一般。 南平郡主便愈加认定了这是王氏做了恶鬼,不得超生,这才形容大变。 她这般连气带吓,白天想起自己儿子就心塞不已,再想想出息了的夏景行,只觉这就是在打她的脸。若是能掉个个儿,宁景世成材,夏景行做个纨绔,哪怕如今将他仍旧养在府里,她也愿意,左不过费一口饭,只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辈子都难有翻身的余地。可惜当时一念之差,将他逐出门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小畜生倒一日日出息了。 到了晚上又心病难除,一夜夜睡不安稳,原本当时只是痰迷了心窍,昏了过去,哪知道日日汤药灌下去,病倒越发严重了。报了给晋王府去,晋王还亲自过来瞧了一趟,见得女儿枯瘦的脸,也心痛不已,拉了她的手安慰,“父王还没死呢,岂容这小畜生骑在头上,等他这段日子应酬完了,等回头安排起官职来,父王必让他一辈子就耗死在一个官职上” 夏景行这些日子春风得意,自升官之后,每日里请酒不断。 这些人请的时候还都不是单给他一个人下帖子,而是连燕王与赵则通也一起请了。他们算得此次齐辽之战的大功臣,旧日玩伴,官场同僚,各种应酬不断。 晋王身在王府也听了不少消息在耳里。 南平郡主双眼淌泪,这时候恨的愈加咬牙切齿,又埋怨晋王,“当初爹爹说能将那小畜生弄的家破人亡,还有小畜生的小崽子,定要将他卖身为奴,或沿街乞讨,怎的我听着竟然连他岳丈妻子都有了封赏”又恨亲家,“崔连浩也是个没用的,一点子事情也办不成,亏得我将宝贝女儿许了他儿子,真是个蠢材” 到得此时,晋王只觉得女儿枯瘦的手抓着他的胳膊,眼睛里是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形容枯槁,两鬓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披散着长发神色凄厉,倒似入魔了一般,出来便问福嬷嬷,“她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不过一个夏景行,何至于就让她弄成了这般模样 福嬷嬷却知这是心病,这时候也不再瞒着晋王了,跪在他面前泣道:“王爷不知,听说大爷做了三品将军,侯爷回来跟郡主大吵了一架,说是郡主害了他一辈子,还误了他的儿子。郡主气不过,要爬起来跟侯爷理论,两个人扭打起来,侯爷将郡主推倒了,扭伤了腰,郡主心灰意冷,才越病越重的。” 南平郡主一生自负,从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一直掩耳盗铃,原本也能过下去的。 只夏景行立功之后,宁谦在外面听到消息,儿子回京竟然不肯上门来,又立了卓越战功,一跃成为了三品武将,原本这是宁家光宗耀祖的喜事,如今他却改了姓,当时心里苦的辣的酸的涩的全涌了上来,回头多喝了点酒,便将这责任推到了南平郡主身上。 若非南平郡主当年勾引他,他何至于昏了头,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 况且王氏与南平郡主的性子南辕北辙,细想起来他的婚姻也只跟王氏生活的那些年算得平静温馨,跟南平郡主成亲争执起来二人互不相让,吵的天翻地覆,生的儿女俱都不成器,让他在外面丢尽了脸reads;。 这时候回来见得南平郡主,便是满心的厌恶,什么话解恨说什么,不管不顾将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什么“不要脸的贱人,勾引了有妇之夫,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就跟王府里的侍卫有了首尾”,什么“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害的老子丢尽了脸面,儿子有家不得回,都是你这悍妇在做怪”再有“逼走了阿行,你倒是养个出息的儿子来光宗耀祖啊”等等戳心窝子的话。 南平郡主本来便在病中,才被太医扎针醒了过来,听得这些话顿时气的不住发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了,这会儿才觉得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识人不明,竟然看中的是这样的男人,对她一点点怜惜也无,还专拣她的痛处戳,她这会儿气的狠了,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凄厉的嚎了一嗓子:“王八蛋我让你说”伸出长长的指甲,便朝着宁谦面门上去招呼。 福嬷嬷是南平郡主的心腹,讲起来自然会隐瞒些枝枝叶叶,当时一屋子丫环婆子都吓傻了。南平郡主一爪子下去,宁谦脸上便是五道长长的血印子。 宁谦这两日在外面,原本就受到不少人的奚落,已经觉得没脸,这会儿被老婆揭了面皮,最后一点理智也没了,挥手一巴掌就扇在了南平郡主脸上,夫妻两个竟然不顾一屋子的丫环婆子,大打出手。 南平郡主原本就病着,不过是一口气撑着,宁谦就算在外面常年喝着花酒,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到底是男人,力气总是大过妇人的,被南平郡主在脸上招呼了两把,只觉满脸火辣辣的烧疼,也不顾南平郡主尚病着,接连扇了她两巴掌,又踹了她一脚,狠狠推开了还欲再纠缠的南平郡主,嘴里还骂骂咧咧,“反正老子这辈子都毁了,前程算是毁在你这个贱人手上了,你到是说说当初为什么要勾引我是不是肚里揣了别人的野种,这才急不可耐的要寻个人背黑锅” 男人绝情起来,恨不得拿刀子将她的心切成十七八块,每一块都斩的碎碎的,一点温情也不留。 这等侮辱的话,不但是不相信南平郡主的清白,竟然是连宁景世的身世都不相信了。 南平郡主瞪着眼前满脸血道子的男人,她方才被推开之后,腰椎撞在了床沿上,只觉撞的生疼,这会儿想要再爬起来去撕宁谦的嘴,竟然爬不起来了。只能坐在原地,声嘶力竭的吼,“姓宁的,你有没有良心你摸着心口问问有没有良心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仰天大哭,“老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快打个雷劈死了这男人吧他就是眼瞎心盲,没良心的混蛋” 房里的丫环们吓的呆若木鸡,谁也不敢上前去劝架,还是福嬷嬷见得宁谦咬牙逼上来,要逼问南平郡主“奸夫是谁”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宁谦面前。 都到了这时候,宁谦亦是双目泛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脚踢开了福嬷嬷,“老虔婆,你当我不知道了她做的事儿都在你肚里呢,还不快将奸夫招出来省得我今儿再动手了” 福嬷嬷死死抱着宁谦的腿哭求,“侯爷侯爷天可怜见,郡主一颗心全在侯爷身上,冰清玉洁的女孩儿,跟了侯爷一辈子,怎么临了落得这个罪名啊” 南平郡主见得宁谦要吃人的模样,只觉得这男人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他说的那些话是自己从来未曾想过的,从未曾想过自己在他心里会是这样的不堪。原来只觉得他不过是风流,但不至于卑鄙,不至于对自己绝情至此。 但此刻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跟刀子一样直插到她心上去,疼到最后都麻木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碎裂了,她年少时候的一腔痴情,满腹柔肠,多年以来的苦苦守候都是个笑话。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V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平安乘坐的马车到底还是让将军府的护卫们给追上了,只是马车里空无一人,也不知道平安跟大头被掳到哪里去了。 夏景行得到消息赶回家的时候,夏芍药已经方寸大乱。她在生意场上精明能干,可到底是做母亲的,听到孩子出事,生生就剜了她心尖一块肉去。见到丈夫回来,扑上去求救:“夫君,平安平安出事了,怎么办” 她还从来不曾露出这般惊慌失措的软弱样子,夏景行揽了她在怀里安慰:“既然绑了平安,必有所图,要么要挟,要么求财。无论是哪一个,平安暂时都是安全的,你先别急,等绑匪露出破绽来,咱们一定能救了平安回来” 他虽安慰妻子,自己心里也焦虑的不行,只是不能让夏芍药看到,更添惊慌。 夏南天心里也是焦急非常,听到大孙子出事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不过他到底一辈子经历过的风浪极多,大面儿上还能稳得住,只问夏景行:“你们到长安之后,可有与什么人结怨的” 若说私人恩怨,除了镇北侯府便是晋王府。若是政敌那就多了去了,一时之间,哪里说得完啊。 他安抚片刻,便召集手下着手商议平安被绑之事。一面又遣了人去京兆衙门报案。 冯九道前段时间办理田世馥的案子之时,还亲自往镇北侯府前去取证。宁谦算是目击证人,他的证词也是至关紧要的。后来此案移交刑部,他便不再插手。 现下听得大将军府里的小公子被人掳走了,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怀化大将军今年运气有些背,需要到庙里去拜拜了 好端端的他妻子连着出事,就连已经形同陌路的镇北侯都差点没命,这次儿子又被人给绑走了,说出来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大将军既遣了你来报案,府上可有搜到有用的线索” 护卫正是跟着平安的护卫之一,将当时情况讲明。冯九道听了暗暗头疼,总觉得他又摊上大事儿了。 谁都知道怀化大将军掌军,哪里还有胆子去太岁头上动土。能向将军府小公子下手的人,要么不知道夏平安的身份,要么有恃无恐,身份比之夏大将军还要高。 前者不知道似乎也讲不通,能够埋伏在夏平安上学的必经之路上,且还有周详的计划,想来应该是知道身份的。 后者能比夏平安身份还高,又与他结怨的冯九道仅凭推断,额头上就开始往外冒冷汗。 晋王府与怀化大将军的旧怨是整个长安城人尽皆知之事,另外一位比晋王的身份只高不低,备位东宫,将来是要做储君的,还被夏大将军打过脸。 太子殿下的胸怀众所周知,不是那么的宽广,很容易记恨臣子的不是。 冯九道每有与东宫需要打交道之事,必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务必不要让太子殿下挑出不是来。 如果是这两位恐与最近的京中局势有关。 冯九道心中所想,焉知不是夏景行心中所想。 不过他心中还有另外一个猜测,那就是镇北侯府。 他派人去打听这三处的动静。过得半日便有人来回,宁谦自中秋之后病到了现在,连侯府大门都未出过,还在卧床静养。就连住在庵堂里的宁景兰都回家侍疾了,可见他病的不轻。 至于晋王,半日功夫也瞧不出什么来。东宫那里外人不方便进去盯梢,只能将此事托付给了燕王。 燕王听得平安被掳,也是大吃了一惊。 “还有人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掳平安”这不是纯粹找死嘛 他立刻给燕王府布在东宫的眼线传话,让盯着太子那边的动静。 太子与晋王这些日子精神十分紧张,掐着日子算晋军到长安的消息。听到有人将夏景行的儿子给绑了,太子顿时脸上的郁气都舒展了:“也不知道是哪位义士,私下里助了我们一臂之力。这下子姓夏的可不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空捣乱。” 晋王却拧眉道:“其实不然。如今局势不稳,若无旁的事情,只政事堂唇枪舌剑闹起来,燕王只顾着关注朝堂局势,咱们私下里的动作他可能就不太会留意到了。可夏景行的小崽子被人绑了,他们大肆搜起来,肯定也会注意太子殿下与王府的动静。若是被盯的太紧,可就不好了。” 他以前倒是有过弄死夏景行儿子的想法,就连南平郡主也早在数年前就有此心愿。可是却万万不是现在。 如今的时机却是最不好的时候。 “会不会是夏家故意将儿子弄失踪,然后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开始到处搜捕” 太子最会将人往窄处想,此刻发挥所长,立刻便由夏平安失踪之后对他的影响推导出了这一结论。 晋王也是想不通长安城中还有谁会蠢到绑架夏景行的儿子,这是嫌命长了吗 他想不通下手的是谁,太子此话一出,倒觉得此话十分合理。再在政事堂见到燕王跟夏景行,便觉这二人装相装的十分逼真,倒可以描画一番去演戏了。 燕王跟夏景行看着太子与晋王,虽然目前还没查出来这二人有什么动静,但总疑心此事是他们所为,一面加派人手盯着他们,一面在政事堂步步紧逼。 两方为着平安之事互相猜疑,却不知此事与两方均无干系。 长安城东郊的一所宅子里,夏平安与大头美美的睡了一觉后醒了过来,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再看这破败的房子,门窗紧闭,对视一眼,二人轻手轻脚下了床,小心不出声蹭到门口去,贴着门缝听外面的动静。 良久,听得外面似乎极为安静,平安大着胆子轻轻拉门,没想到这门并没从外面锁上,他一拉门就开了,还发出刺耳的声音。吓的两小儿差点跳起来。 外面的阳光倾泄一地,十分的刺眼。平安与大头出了房,抬头便瞧见这破败的院子里站着四名大汉,凶神恶煞膘肥体壮,一看就是合格的打手。 那四名汉子看到他们俩,眼皮都没抬一下,反倒是院子里坐着个年轻男子,锦衣华服,面色青黄,胡子拉茬,瞧起来有些狼狈,朝夏平安招手:“大侄子,肚子饿了吧过来吃饭” 他面前摆着个桌子,桌上摆着四个碟子,上面倒扣着四个碗,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菜色。 平安心里转着念头,抬步往前走。大头也是自小察颜观色长大的,猴精猴精的,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一句:“小公子认识那位” “不认识,咱们看看他要说什么” 年轻男子等他们过来要坐下吃饭,顿时指着大头骂道:“没规矩的东西,主子面前几时有奴才的坐儿了” 大头可不似府里打小养的奴才,都知道规矩。他在府里还有样学样照着别的小厮做,一旦出了府跟着夏平安就有些无法无天。 年轻男子亲亲热热拉过夏平安,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大侄子坐叔叔旁边,咱们叔侄俩还从来没见过呢,今儿能坐在一起吃饭,就是有缘。” 平安在肚里翻了个白眼:缘个屁被绑了来也叫有缘 “侄儿你可别不信,我可是你亲叔叔。你知道镇北侯不那可是你亲祖父我就是侯府世子” 平安怔怔瞧着他原来就是这个人啊,当年害爹爹被逐出侯府。如今又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将他给绑了来,定然没好事儿。 宁景世见这孩子呆头呆脑,只瞧着自己不说话,还当他不知道侯府与夏景行的关系,一拍桌子长叹一声:“嗐大哥也真是的,当年一点点小事就闹崩了,这么多年也不回家看看。你祖父最近病的人事不知,叔叔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不是想侄儿了嘛,就请了侄儿过来。” “你别是骗我的吧我可没听爹爹说过他与侯府有亲,还有个弟弟什么的。” 平安懵懂的模样倒让他当了真,还凑近了问:“前段时间府里不是派人去接你回家探望祖父吗你爹没告诉你怎么回事” “哦,我爹爹说街上骗子多,让我别被骗了” “你爹真是,为着这么一点小事记恨这么久,一家子骨肉也不肯认,真有他的” 宁景世摆出亲叔叔的款来,陪着平安吃饭。 平安对镇北侯世子的事迹早就有所耳闻,还是上次夏景行夫妻俩讲了两府恩怨之后,他在国子监向郁丛之打听镇北侯府的事情。 郁丛之立即便将宁景世的丰功伟绩讲给他听,譬如每月总有赌坊的人去侯府门上讨要赌债,这在京中权贵圈子里可是独一份儿;再譬如他败家败的十分迅速,听说镇北侯府入不敷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而言之,这位是超级无敌败家小能手 平安原本早慧,只是在宁景世面前便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还做出好奇的样子探问两府纠葛。宁景世的版本跟夏景行的自然不同,不过故事的大致走向是一致的,概括起来就是:离府,出息。 “哦,原来是这样啊,祖母病故之后,祖父另娶,爹爹怀恨在心,便不十分听话。我还不知道爹爹小时候原来这样儿呢。”他摆出天真笑脸,拉着宁景世的手摇了两下:“那叔叔派人接了我来,就在这破院子里玩这破院子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咱们出去玩吧” 宁景世顿时愁眉苦脸道:“你当叔叔不想带你出去玩啊可是你瞧瞧他们”示意平安瞧那四个大汉。 平安大睁了双眼:“这几个人原来是看管叔叔的啊,我还当看管我的,方才吓我一跳”他从凳子上跳下来,作势向宁景世告辞:“叔叔既然出不去,那不如改日咱们再约。你几时能出来了几时再约我,侄儿要回家去了,不然爹娘该着急了。” 宁景世立刻伸手拉住了他:“平安别走叔叔其实还是能出去的,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忙。这不是叔叔手头不方便,欠了他们的钱,这才被人关在这儿了嘛。叔叔想着,你娘不是做生意嘛,听说生意做的很大,不如你写信给你娘,让大嫂借点钱给叔叔,等叔叔出去了,回头一准儿还给你娘” 平安很是大方:“叔叔别担心,我每年过年都会收到压岁钱的,等我回去了就让人将我的压岁钱送了过来,到时候他们就肯放了你了。我都存了好几年了,应该也够还了天色也不早了,国子监里还有课呢,我还是早点回去吧,没请假就跑出来回去会被先生打板子的” 见他执意要走,宁景世便松开了他的手,见他大无畏的向着门口走去,结果才走到一半就被两名大汉拦住了:“小子,去哪里你家欠的钱还没还上呢。” 平安天真道:“我这就回家取钱啊。” 内中一名大汉顿时笑了:“你知道你叔叔欠了多少钱吗” “多少” “十万两” 这次平安是真的被吓到了,“十十万两怎么可能我可没这么多银子,我最多最多只有一百两银子” “所以小子,你回去恐怕也拿不回来十万两,还是要委屈你在这里住两日,给你爹娘写封信,让他们还了你叔叔的赌债,就可以放你们叔侄俩回家去了” 大头亦步亦趋跟着他,见平安都捏起了拳头,面上神情僵硬了一瞬,扭头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叔叔,你做什么欠了他们这么多银子啊”暗赞他会演。 平安的内心远没有表面来的平静,他的内心里翻来覆去将宁景世的十八代祖宗都毫不客气的问候了一遍。问候完了才想起来似乎那也是他亲爹的祖宗。 镇北侯对他爹不好,可是宁家历代祖宗可没刻薄他爹啊。 平安很纠结。 其实从宁景世自报家门的时候,他便猜到了此人是欠了赌债,想拿他来抵债,肯定要跟家里讹钱的。不过他还是装着什么也不懂的样子与之周旋,就是想看看宁景世的底线在哪里。 不过是个污糟烂赌鬼,输多了无力偿还赌债,便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来,绑了他想让他父母给还赌债,哪里就配做他的叔叔了呢 现在他想明白了,此事从头至尾就是宁景世谋划的。他赌输了还不起赌债,恐怕这么大笔的现银镇北侯府也无能为力,走投无路之下,他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平安看着他的那张笑脸直觉想吐,卧床不起的镇北侯爷这辈子看来总算做了件好事,当年毫不犹豫的将夏景行逐出侯府。 不然,想到夏景行发达之后,还有宁景世贴上来吸血,真是不呕也要呕列了。 有些人天生就跟水蛭一般,只有盘在别人身上吸血,才是他毕生追求。至于自己努力奋斗,打出一片天地什么的,讲给他听,恐怕他都会当笑话来听。 他痛快坐了下来,让宁景世张罗纸笔:“叔叔这么可怜,被关在这个破院子里出不去,我写信给我娘,让她去给叔叔还债,到时候叔叔就能出去了。” 大头上前来磨墨,平安便握着笔开写。 宁景世站在一旁瞧平安给家里写的信,见这傻小子写着,今日得叔父宁世子相请出门作客,见叔父欠了外债有家不能回,恳请父母大人替叔父还了债务,好让叔父回府与家人团聚。最末还问一句:爹娘,咱们家真的与侯府有亲怎么从来也没听你们提起过,可别让儿认错了亲啊 他写成了,拿起来往干了吹,宁景世接过去连着看了三遍,通读上下文,见这小子虽然写的算是大白话,可写的却十分清楚明白,一点破绽也无,他便十分满意,自己拿笔在信纸背面加了几行字,封起来交给了院里的一名汉子,让他送到夏将军府去。 那汉子方才离的远,他与夏平安说话声音压的低,便不曾注意听,只当他在劝那孩子早点写信要钱。哪知道听得这信要送到夏将军府上去,顿时傻了:“不是说你家有钱的亲戚吗送到将军府做什么” 宁景世道:“是啊,夏大将军是我家有钱的亲戚啊,特别是夏夫人听说极会赚钱,十万两现银侯府帐面上是拿不出来的,就算是将我娘的首饰全部变卖都凑不出不来。夏大将军家里可是富的流油,他又是我嫡亲的哥哥,难道不该替我出点钱” 那绑匪在绑人之前是当真没注意过这孩子是谁家的。长安城中权贵云,就连皇亲国戚也是遍地走,总能与宗室粘亲带故。盖因宁景世并没提过,只说这家并无背景,只是有钱的商贾,来往踩点全是他负责的,到了最后关头才是赌场的伙计们出场绑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V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满京城都在找夏家小公子,你们倒好,蠢到将人绑走都不知道绑的是谁”万安赌坊的掌柜姜成接到手底下报来的消息,恨不得将这帮蠢材捆起来暴揍一顿。 他是孙皇后娘家长宁侯府上家奴,明着早八百年就已经脱籍,但暗底里却经营着孙家的许多产业,比如赌坊,娼妓馆之类见不得人的生意。 手底下的人十分惶恐:“大掌柜,这可怎么办才好” 宁景世在城中常去的赌坊就那么几家,万安赌坊就是其中之一。大家都知道这位是个败家子,成百上千的银子填进来,还不知道回头。 况且城中无人不知道这位是只肥羊,但凡他进了赌坊,让他尝点甜头之后是必然要放点血的。 万安赌坊也没少去镇北侯府堵着门讨要赌债,这些都做的惯熟,就跟吸血的水蛭一般紧紧巴着宁景世,但凡多能榨出一滴血来,都不会放过。 宁景世提起这招,他们无不心动,这才铤而走险,绑了夏平安。 夏平安失踪之后,不但夏家护卫家丁开始满京城搜人,就连京兆尹衙门,以及燕王府府兵也出动开始搜人。 这才过去了两日,整个长安城都震动了,大家都在暗中猜测是谁下的手,不过目光多半对准了东宫与晋王。 下面人向宁景世逼债原是常态,至于采取何种手段,通常是不会报到姜成这里的。 城中关于夏家小公子失踪之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姜成又是消息灵通之辈,原来还事不关已,作壁上观,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也牵涉其中。他不敢擅自作主,亲自去长宁侯府向孙侯请罪。 孙侯是皇后的亲弟弟,乃是正牌国舅爷,比之蒋家根基要深厚些。只是孙侯其人平生最爱的不是争权逐利,而是风花雪月,嗜赌成性。 他比宁景世聪明的地方就在于,喜欢风花雪月就挑了府里的奴才放出府去开娼妓馆,喜欢豪赌就派人去开赌坊。大老板在自家赌坊里跟赌客玩两把,自然是赢多输少手底下养着的老千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长宁侯自己不务正业,下面两位弟弟却都在朝为官,生的两个儿子也都争气,读书入仕,步步高升,又是皇后娘家,职位不差,这一门算是太子的得力臂膀。 姜成悄摸将事情报到长宁侯这里,原以为会被主子给狠揍一顿,哪知道孙侯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意道:“那个孩子如今在哪里” “在在郊外的一处破院子里,僻静的很,倒是还没被人发现。” 长宁侯孙意远虽然不在朝堂站班,但他平日手底下经营的赌坊娼妓馆都是消息灵通之地,他又有种超然局外的清明,家里儿子们但有烦难之事,必要往孙意远这里讨主意,皇后还要时时召了他进宫,因此他虽然不在朝堂之上与敌对阵营亲自搏杀,对于朝中局势倒也看得分明。 “那就暂且押着,看紧些别走漏了消息,本侯还有大用” 姜成也不敢追问,事儿是他惹出来的,侯爷肯承担后果,已是感恩戴德,哪里再敢多嘴。 直待姜成退下之后,孙意远盯着夏平安写给父母的信,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晋王调兵进京原是隐秘之事,知情的也就那么几位,孙意远正是其中之一。 他是好赌之人,此次太子与晋王的举动算是豪赌一把,成则为王败则寇,关乎到身家性命。身为后族也逃脱不了,还不如趁此机会也赌一把大的。 夏家豪富是人尽皆知之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垂涎夏家生意,只是如今的夏景行手握重兵,又有燕王做靠山,就连夏夫人做生意也是圣人金口玉言答应的,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夏家日进斗金,却不能有所行动,当真是心头一桩憾事。 孙意远自然也不例外。 夏平安落在了别人手上就算了,可能听到追捕也会心惊肉跳,不敢再作这桩生意。但孙意远则不同,他料得晋兵到长安的日子也不远了,正好趁此乱局大捞一笔。 真要等到太子被拱上位,拿夏家开刀,到时候这块肥肉还不知道要多少人来分,头一个就少不了东宫与晋王,能够分到孙家的也是有限,更何况落到他一个人手里的数目。 又过得三四日,夏家人都快成了热灶上的蚂蚁,终于有个小乞丐将夏平安写给父母的信送到了将军府里。 一家人围起来拆开信来看,果然是平安的字迹。看完上面的内容,夏景行横眉怒目,一刻也等不得了,立刻点兵往镇北侯府去了。 怀化大将军驾临镇北侯府,这可是他打从十年前被逐出侯府的头一回踏进侯府的大门。 侯府守门的还是旧仆,听得大门响动,探出头来一瞧,但见一列军士堵在侯府正门,当先一人大氅翻飞,龙形虎步,眉目生威面罩寒霜而来,再细一瞧顿时惊的说话都打起磕巴来了:“大大大公子” 其余小厮探头出来,往夏景行面上一扫,只觉后脖子凉嗖嗖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内生寒,立刻缩了回去。 大公子瞧着倒似个煞神一般吓人 老家人打开了大门,一边往里迎他,一面派人往宁谦书房里去报信。 宁谦自曲江池里被泡过一回,如今还卧病在床,不能起身,睡里梦里都想见见大孙子。 宁景兰从庵堂里回来侍疾,等他醒来了不知道安慰了多少回,总不管用。说到底还是府里无儿孙绕膝,这才更急迫的想要将平安带回来。 听得门上来报,久病的宁谦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往外面去迎儿子。按理说儿子回府,他做父亲的端坐正堂等着拜见即可,只是如今情形不同,是他求着儿孙回府,却不是夏景行死乞白赖求着要认祖归宗,做父亲的想要示好弥补,也无可厚非。 至于平安失踪的消息,侯府自上而下都瞒着他。 大家既知他为着大孙子缠绵病榻,自然不敢将平安被人掳走之事再告之他,以免病势加重。 宁景兰侍侯在侧,听得夏景行踏入侯府,只觉得心中剧跳。宁谦不知夏平安失踪之事,她却是知道的。不知何故,心中不安的厉害。 若说长兄来侯府是为探病,她可没觉得宁谦与长兄之间还剩下多少父子之情。那不是探病却还要往侯府来一趟,必然是有其它缘故的。 她有心要拦着宁谦,可他已经急巴巴的吩咐丫环服侍他穿衣梳头,收拾整齐去见长子,宁景兰陪侍在侧,也知道这场见面避不过,到底没有深拦。 夏景行一脚踏进侯府,身后将士军容整肃,手握刀鞘,齐齐跟在他身后踏进了侯府大门,老仆心里嘀咕:怎么瞧这光景倒不像是大公子上门认亲,倒好似上门抄家的 宁谦才从书房里迎了出来,后院里南平郡主就接到小厮报讯,大公子上门来了。 “他是哪门子的大公子不过是个被逐出家门的弃子,上门摆什么谱”南平郡主心里发慌,原本就觉得府内日薄西山,丈夫儿子没半点指望,没想到斜刺里又杀出个夏景行上门来,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了。 福嬷嬷忙劝她:“夫人且先不忙生气,总要弄清楚他来侯府的目的吧况且前儿不是才听说他的儿子丢了嘛,他不四处找儿子,跑到侯府来做什么” 南平郡主身在后院,前儿才听说了夏景行的儿子被人掳走,不知道有多高兴。还觉得老天开了眼,终于教这小畜生尝尝苦头,也不知道是何人替她了了这桩心愿,还准备赶明儿往寺里去还愿,多添些香油钱。 这才是心诚则灵呢。 哪知道没高兴两日,夏景行就跑上门来堵心。 她倒要瞧瞧这小畜生上门来做什么。 前院里,宁谦与宁景行在院子里相遇,做父亲的欢天喜地迎了上去,激动莫名:“阿行,你总算是肯回家了怎么没带了平安回来”心里已经在计划着要收拾院落,好让长子一家尽快住进来,想到他如今家业颇丰,恐怕还要弄个大院子,话他说你哥哥掳了他儿子,就是你哥哥做的这么大个罪名扣下来,难道就非得接着” 夏景行忍不住冷笑:“原来郡主还讲证据,知道不能随意诬陷别人啊这可真是新鲜事”想当年他被这母子俩联手污蔑,可没人讲证据,全是一面之词就草草下了结论,将他逐出侯府,就连申辩也不愿意听一句。 南平郡主一张脸都气的紫了,况且当年之事本就是他们母子二人污蔑夏景行,还真如他讽刺的一般,哪里讲什么证据。可是如今不同,事关宁景世,就算儿子再不成器,南平郡主也不愿意他背负着绑匪的恶名。 夏景行也懒的跟她废话,将宁谦手里的信纸拿了过来,折一折塞进了怀里,并不打算给南平郡主多瞧一眼,转头就吩咐吴忠:“立刻派人往京兆衙门去请了冯大人过来,锁拿案犯宁景世” 吴忠立刻带了一名护卫转身即走,南平郡主厉声喝道:“站住”只要将京兆衙门的兵召了来抓人,不管事情是不是宁景世做下的,传出去她可就再没脸做人了。 儿子绑了侄子讹诈夏景行还赌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洗脱不掉的罪名。 她自己先急了,回身吩咐侯府的下人:“快去问问世子夫人,世子爷去了哪里” 吴忠可不管南平郡主号令,听得她追问府里下人宁景世的下落,径自要出侯府去京兆衙门。 南平郡主示意侯府的人拦住这两人,吴忠“仓啷”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锋贴着侯府下人的面门而过,剑刃上的寒意激的那下仆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直吓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哪里还有胆量拦他。 镇北侯夫妇眼睁睁看着夏景行带来的人出了侯府大门,只听得门上马蹄声渐远,只觉今日之事十分棘手。 若按着南平郡主的意思,这事儿就算是宁景世做下的,也自是不能承认的,又无证据,顶好是将夏景行打出去。 可惜侯府下人见得吴忠拔剑的利落劲儿,吓的直往后缩。战场上杀过人搏过命的自带着一股杀气,寻常人到得近前打个照面心里都要发寒,更何况是亲眼见到他拔剑。 那份害怕自心底里爬了上来,只觉得离的越远越好。 一个吴忠就令侯府的下人软了脚,更何况夏景行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护卫,皆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亲随。 宁谦倒是想将这事儿及早抹平,但是瞧着夏景行登门的架势,却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平的。更何况南平郡主使唤的人去问闫幼梅宁景世的去向,得到的答案却是:“世子爷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镇北侯夫妇都快要疯了 宁谦这下是再无半点疑虑,都不必再派人去寻,想也知道宁景世在赌债没还清之前是不会露面了。 他这完全就是在耍赖,若是夏家不肯替他还赌债,他连平安都要消失一阵子了。 南平郡主却是傻了眼,死活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做出这种事情。 这会儿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点了院里一个家丁往晋王府去报信:“你速去请了晋王爷过来,就说怀化大将军带兵将侯府围住了,让他带了府兵前来解围” 她原本是想拿晋王的身份来压夏景行一头,抬出晋王这尊大佛,不说夏景行要有所顾忌,至少京兆尹冯九道还要考虑考虑如何判案。 夏景行目如寒潭波澜不兴,似乎南平郡主吩咐下人去请晋王,对他来说并无影响,又或者这么多年,他就在下意识的等着这一刻,等着与晋王当面撕掳开来,而不是多次暗底里试探交手。 平安失踪一事,让他心里压了多少年原本以为早就沉寂的火又死灰复燃,且有越燃越旺之势。 他受晋王父女迫害,亲父漠然视之,偏听偏信也就罢了,总有能够慢慢讨回来的一天。如今连平安竟然也被宁景世下手,虽然为着求财,性命暂且无忧,可是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再不能忍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锅盖悄悄来更新,越到情节紧张的时候,越写不出来,表打我,这个月应该能完结的,写了五个多月,其实也倦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V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晋王这些日子神经紧绷,一方面要密切关注朝中动向,留意齐帝身体状况,一方面还要派人时时去打探晋军行程,稍不注意就是万劫不复之境,偏儿子又不肯搭把手,还坚决反对他的所作所为,就算被他下令关在府里禁足,也不肯听从父令,这令得晋王愈加气恼难言。 没错他是偏疼长女,但是真到了事关晋王府前程,需要了两句话,但是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谁都能瞧得出来。 不知为何,南平郡主此次再瞧夏景行,只觉他目如锋刃,让她忍不住想要多加一件大毛披风,以抵挡无故涌上来的寒冷之意。她禁不住往晋王身边站了过去。 宁谦原本与晋王见过了礼,离的颇近,见此情景,也暗暗挪动脚步,往夏景行身边靠的近些,以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惜夏景行根本不领情。 “下官觉得,还是等冯大人来了,将证据交给京兆衙门。说实话,下官觉得王爷的人品也不是那么的可靠” “放肆” 晋王身边的护卫顿时怒目而视,而夏景行身边跟着的护卫顿时笑了起来,还挑衅道:“难道我家将军说错了王爷的人品若是可靠,哪会有今日之事”追根溯源,还是晋王教女无方,才有了夏景行与晋王府此后多少年恩怨不休。 南平郡主眼圈都红了,抬头瞧见晋王金冠下霜白发色,难得良心发现,心中难堪又羞恼。 京中人人皆知的旧事,只是大家都保持着这个圈子里来往的基本礼貌,谁会当面指着晋王的鼻子道出他的不是 就连她自己这么些年也掩耳盗铃的活着,唯有与宁谦争执之时,才会有锥心之痛,后悔不已。被外人打到脸上更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她有心要替晋王辩解几句,或者自辩几句,可是瞧见宁谦嘲弄厌恶的眼神,忽的就又缩回去了。曾经的坚持,紧抓不放自以为是终身不弃的幸福,如今看来就如同是一个笑话,更如枷锁,只能咬着牙扛下去了。 特别是当着夏景行的面儿,她更不愿意将自己婚姻内的千疮百孔被他瞧见。 晋王府的护卫才要拔刀,夏景行已道:“晋王今日前来,难道不是要替自己的外孙遮掩罪过,而是要与下官的亲随们大战一场”他身后护卫随即手握腰刀,团团将他拱围其中。 王府侍卫与夏景行身边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卫们在气势上就差了一截,真杀过人沾过血的眼神更冷更狠,下起手来也更利索,打起来断胳膊断腿,在他们眼里还真不算事儿。 两方摆开了架势,晋王立刻看出了其中差异,自忖若真是打起来,他手下这帮护卫恐怕不一定能占上风。 宁谦被长子这迫人的气势给吓的不由往旁边退了几步,他却连眼风也不撩一下,浑似并没瞧见宁谦的样子。 晋王内心矛盾之极,一方面不想被夏景行气势所压,一方面又不想将此事闹大,以免坏了自己的大事。正在天人交战之时,冯九道带着一帮差役过来了。 冯九道也是个人精,甫一踏进镇北侯府,见得两方僵峙的模样,就恨不得掉头而去,省得搅进这些家族秘辛里。 只不过夏景行先一步阻止了他,扬声道:“冯大人既然来了,本将军发现了新的物证,还要请冯大人明断。” 冯九道只得过来与在场诸人见礼,又接过夏平安写的信,仔仔细细将正反两面都看过了,还试图打圆场:“宁世子这是这是在同夏大将军开玩笑吧”玩的真是过了,竟然跟这位耍起无赖了。 他办过的案子不在少数,有时候也不由自主就深涉京中权贵家中隐秘之事,见过分家产的夺爵位的争宠的,各种纷争不断,有些不动官的自家就解决了,真动起官不怕家丑外扬的,势必都是丑恶之事,不得不让人感叹骨肉血亲之间的亲缘淡薄。 夏景行这几日连眼都没合过,眼下都有了淡淡的青印,心情就更谈不上愉快了,见冯九道欲将此事大事化小,做出了和稀泥的姿态,他便冷冷道:“不如本将军也派人将冯大人的儿子绑走了,同冯大人好好开个玩笑,冯大人意下如何” 冯九道的幼子同平安年岁相仿,正是天真可爱之时,他每日下衙必要陪着幼子读书写字,检查他的功课。被夏景行抢白一句,想到他真同自己开这样玩笑,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讪讪道:“下官失言,失言小公子乃是大将军的心尖子,下官必定彻查此次,尽快将小公子营救回来” 晋王冷眼旁观,夏景行几句话就将宁景世定了罪,一不定皇帝陛下此刻就已经陷入长久的昏睡之中去了,不知道有多少家国大事等着他决断,这件小事是无论如何也排不上号的。 一盏茶的功夫,晋王带来的府兵以多于将军府的三倍人数而惨败,南平郡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整个人都要抖起来了:“父父王,这可怎么办” 以晋王府之力,竟然难以抵挡夏景行手底下这帮人,还有谁能来帮帮她的阿宁 晋王的脸色着实不好看,王府府兵败的太难看,他这个作主子的也面上无光。 宁谦已经嚷嚷了起来,“去将跟着世子的所有亲随都叫到这里来,让冯大人问话” 南平郡主手脚发软,半靠在晋王身上,声音里都带了哭腔:“父王”仿佛她还是个小姑娘,无论惹了多少麻烦,晋王都能替她兜着揽着,解决掉。 可是今时今日,晋王也终于无能为力了。总不能他堂堂亲王下场与夏景行的亲卫们对打吧就算他肯下场,几乎可以肯定结果定然是惨败。 夏景行大约是不会给他面子的。 夏府的亲卫还在那边嚷嚷:“哎哎晋王府的这些人真是软脚虾,都没几招就倒了,连辽人的一半战力也没有嘛” “亏得我先前还激动了好久,以为终于可以好好打一架了。” “” 晋王府所有被打倒在地的府兵:“”要不要这么缺德啊打了人还说风凉话 冯九道心中暗乐,听说夏大将军整军严苛,没想到手底下这帮人战力强悍不说,还各个嘴损,先时还真没瞧出来。 在晋王父女俩无计可施的注视之下,宁景世的亲随很快被拘了来,有了夏景行手底下这帮人的“热情协助”,审讯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宁景世当日派出去踩点的下人很快就招了出来,世子爷欠了万安赌坊半年的赌债,利滚利最后就成了十万两。 世子为此很是烦恼,几番犯愁之下就将主意打到了将军府。原本是想着侯爷若是能同大将军父子相认,再迎了大将军回来,有了个财神嫂子,还愁十万两赌债 哪知道大将军心如铁石,连亲父上门都拒不相认,世子爷知道了自然万分沮丧,只觉得自己的路都被堵死了,万般无奈这才出此下策,派了人踩点,打探夏平安来往时间路线。 至于掳人,负责踩点的小厮哭丧着脸道:“小的只负责监视跟踪小公子行踪,摸出规律来再报到世子爷那里去。别的事情小的并未参与。至于谁去绑的人,绑了小公子又去了哪里,小的是一概不知。世子爷身边两名护卫,也许是他们绑的人也不一定呢。自前几日世子爷出门不让小的跟随,小的就再也没瞧见过世子爷” “大胆奴才,世子没在眼前,便由得你泼脏水不成” 人证物证俱在眼前,南平郡主面色越来越白,心中越来越慌,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只能吓唬府中奴才,只望他能改了口供。 冯九道审案的老手,宁谦又十分配合,开审之初便命人送来了笔墨纸砚,又有跟着的笔吏写下供词,南平郡主喝的再凶,那笔吏将供词放到了小厮面前,迫于夏府虎视眈眈的护卫,他也不得不按下了手印。 从头到尾,竟无人再理会南平郡主的喝问声。 就连晋王,亦只能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保持了沉默。 他心中另有大事,就算此刻定了宁景世的罪,只要等到太子登基,一切皆有重新来过的可能,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只盼着宁景世不要再犯蠢,这个当口自己跳出来。 “父王,您真的不管阿宁的死活了” 晋王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教育上的失败,从来没有教导过女儿为别人着想,永远只以自己为中心。 宁谦去送冯九道与夏景行,京兆衙门的差役将涉案人员押解了一同离开,晋王目光只能追随着已经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青年离开的身影,声音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疲惫:“南平,为父已经尽力了” 两方对垒,他已不是夏景行的对手。 对方早不惧他的身份权势,因为那人一步步从泥泞里爬了起来,再不是卑微少年,任他生杀予取,任他肆意侮辱践踏。 看他脚步沉稳目光淡漠从镇北侯府里踏出去,宁谦追在身后放软了语调央求:“阿行,既然回来了就留下来吧阿行要不过两日跟你媳妇搬过来阿行” 晋王甚至还听到了那青年淡漠无情隐带了讽意的声音:“侯爷请自重本将军姓夏,与姓宁的并无干系侯爷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那犯了事的儿子吧” 看他在侯府来去自如,穿门过户,半点留恋都无,原来早将旧日时光抛在脑后。 只有他的女儿,还有宁谦,永远的被留在了往日的时光里,留在这座威严赫赫的侯府,这辈子也挣脱不开。 近处院里花木倒塌,仿佛大劫之后的凌乱,尚无人打理。还有晋王府受伤的府兵挣扎着爬起来,也有去搀扶同伴的,大约牵动了伤处,不免呲牙咧嘴,发出低低的痛呼声。 晋王忽觉满心惆怅,没来由生出一股力不从心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V章 第一百五十章 万安赌坊门前,将军府的亲卫将赌坊围了个严严实实,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姜成听到下面的打手来报,一点也不惊慌。有了孙侯给的定心丸,他心内早有成算,整了整衣冠,亲自往门口去迎大将军。 门外面不少泼皮赌客已经叫嚷许久:“老姜这是犯了什么事儿还能不能玩了” 赌坊里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赢了的尚有理智,输红眼的这会儿亲娘老子在面前拦了他耍赌,恐怕都会下刀子。 夏景行与京兆尹冯九道联袂而至,姜成迎了二位往二楼去,还遣跑腿的泡了好茶来,“两位大人前来,可是有事” 冯九道将夏平安失踪,且万安赌坊亦牵涉其中讲明,姜成露出惊诧的表情:“此事果真与赌坊有所牵连”当下变了脸色,立喝了下面的打手上来问话:“镇北侯府世子的赌债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将军府的小公子失踪,可是与你们有关” 下面的人早得了嘱咐,参与此事的躲的不见影子,剩下这些泼皮们模样比姜成还无辜:“掌柜的,宁世子常来咱们赌坊玩儿,小的们也侍候的周到,您是知道的呀。前几日世子爷还信誓旦旦说要将所有赌债还上,小的们还当世子爷去哪发大财了,原来他是绑了将军府的小公子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冯九道在京兆尹这位子是坐的久了,辖下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都有什么背景门清,知道万安赌坊是孙侯的产业,窥着夏景行的面打圆场。 “此事若真是与万安赌坊脱不了干系,下官一定彻查。姜掌柜可也要将手底下的人看严些,别真捅出娄子来。” 姜成陪笑:“那是那是小的对下面的人一定严加约束。将军府上小公子失踪之事,小的真不知道。宁世子是很喜欢来小的赌坊玩两把,只是他赌运不好,时不时就输些,手头不方便就先欠着。赌坊里的利息是比外面的高了些。况且世子爷又喜欢玩大的,这一来二去的就欠的多了些。至于赌坊的客人采用哪种法子还赌债,这真的不是小的能管得了的。” 将此事推了个一干二净。 夏景行明知这掌柜的讲的不尽不实,却不能将他抓起来严刑拷问。他亦知若非抓着了铁证,这些人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只是心内不免失望焦虑,却不好表露在面上。 冯九道劝他:“既然姜掌柜不知道此事,大将军不如先回府,下官必定尽心查案,尽早将府上小公子救回来” 姜成也关切道:“府上小公子失踪,小的们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宁世子忒也胡闹了些,债还不上不要紧,怎么能拿小公子来要挟呢” 猫哭耗子不外如是。 若是姜成有此慈悲之心,宁景世的十万两赌银又从何而来 夏景行冷哼一声,带着夏家护卫去了,到了半道上才指派了两人去盯着万安赌坊的动静,谁知道是宁景世欠了赌债才朝自家下手,还是他与万安赌坊蛇鼠一窝才设计了这一出呢。 燕王府的府兵以及夏家人将长安城都快翻遍了,范围已经蔓延到了城郊,还是不见小平安的影子。 宫里的气氛尤其紧张,太子这些日子极为孝顺,恨不得十二个时辰守在齐帝身边,撵都撵不走。 其余皇子见太子如此,也有样学样,在宫里守着,不到宫里落钥不回府。 燕王坐着马车离开宫城的时候,街面上都已经掌灯了。他坐在马车里揉揉太阳穴,缓解了一时头痛,才问跟车的护卫:“平安找的如何了” 护卫靠近马车,低声道:“大将军去了镇北侯府,但侯府世子不见了踪影,还跟晋王府的人干了一架。赌坊那边虽然有问题,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是孙侯府上门人开的,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只能再细细的查了。” 燕王回府之后,夏景行已经等在了书房里。 他找平安归找平安,可是当前局势,却又不止找平安这一件事。家里泰半家业都在幽州,夏家的生意红火,各处的商队铺子将家业铺排开来,资金流动极大,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十万两现银。 就算拿得出十万两银子,可交到赌坊了就真能将平安救回来或者让宁景世尝到了甜头继续做恶 况且宫里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除了自家事,还有朝中事,今日但有一步走错,他年满门皆危。 “晋军已经动起来了,估摸就在这几日。”燕王将手里的密信递了过去,“说不定平安失踪之事,也是东宫与晋王合谋,想要乱了你我方寸,这才下手的。”非常时刻,只能做万全的准备了。 灯光之下,夏景行似浸冰砌雪,整个人都快冒着寒气了:“真是无耻之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二人在王府书房里商议要紧之事,一夜不得安眠。将军府里,夏芍药也召集了家中奴仆护卫议事。 天色才亮,夏景行往京郊大营而去,燕王往宫里去侍疾,搜寻夏平安的人又加了一批。 长安城门大开,各处的商贩陆续进了城,街市间的商铺都打开了门,整个帝都在沉眠了一夜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晋王府门口,一大早就站满了夏家的奴仆亲卫,当先的是几个年老的粗使婆子,堵在门口破口大骂。从晋王爷管束郡主不力,致使郡主抢人丈夫,逼死原配,栽赃嫡长子,使自己德行不修的儿子窃居世子之位。这还不算完,如今还将主意打到了已经被逐出家门的嫡长子家里,绑了将军府里的小公子讹钱 粗使婆子一辈子积累的词汇十分丰富,且实战经验十分熟练,骂起来都不带重样儿的。特别是六七八个婆子集合在一起,皆发挥自己平生所长,战斗力惊人,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吵闹声。 夏家人堵上门来骂街,门房第一时间报到了晋王面前,他当下便气的脸色泛青,他当下便气的脸色泛青,很想揪着夏景行的领子问一句:这事儿没完了是吧 他堂堂亲王,这些年深得齐帝宠信,在朝中呼风唤雨,几时受过这份窝囊气 “将这些聒噪的婆子打出去,打死打残本王负责” 前来禀报的小厮朝后退了两步,生怕王爷生气之下迁怒自己,“王爷,夏家来的不止几个婆子,那些婆子身边都带着将军府的亲卫还有年轻健仆,还带着刀棍。”完全就是上门挑衅。 王府的一部分府兵昨儿才跟着晋王去镇北侯府,全都带着伤回来,如今还躺在床上哼哼,等着大夫换药呢。听说将军府的护卫战斗力不可小觑,打上门来众亲卫也没把握会赢。 晋王见小厮这副样子就来气:“那你的意思是任凭将军府的打上门来欺侮,本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 小厮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恕罪小的没这个意思小的这就去请护卫大哥们与将军府这些狗才决一死战” 他才爬起来要去召集王府亲卫,晋王就颓然制止了他:“算了算了,你先下去,容我再想想” 小厮一溜烟的跑了。 再待下去,万一惹的王爷凶性大发,将军府的人还没打进来,他先被王爷给揍了。 晋王气的在书房里转圈,心里将夏景行的祖宗八辈都问侯了一遍,只觉得他这招又狠又无赖。以前还没人敢纠集家仆打上门来揭了他的老底,偏夏景行就敢支使了下人来晋王府门口打他的脸。 只是当此紧要关头,他也不想横生枝节,若是晋王府与夏家打起来,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晋王府呢。 王府守门的老仆气的快厥过去了,见到小厮一个人跑过来,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王爷怎么说有没有下令动手”见小厮直摇头,他还不死心:“你是不是没跟王爷说清楚” 守在门内的年轻护卫们顿时气的鼻子都要歪了:“难道就任由这些人叫骂下去” 晋王能忍,他们却忍不得了。 一会子功夫,王府门前就堵满了人,除了夏家粗使婆子,以及年轻力壮的仆从,带刀护卫,更多的是路过的百姓,见得此间有热闹好瞧,第一时间就停下了脚步。 “做王爷的难道就能怂恿女儿抢人家丈夫还要逼死原配还要唆使外孙子绑了我们家小公子,怎么能这么狠毒呢” 前面的事情路过的百姓知道的多,最后这话知道的少,还有好奇的围观群众扯着夏家人问长问短。 几名婆子索性分工合作,有叫骂的,也有向围观百群科普的,讲完了事情经过,还要抹两把眼泪:“可怜我家小公子小小年纪下落不明,我家老爷急病了,少夫人也卧床不起,里里外外只将军一个人忙乎,还要照顾小小姐。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婆子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此事揭露。仗着自己身份显赫,就将旁人不当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还拉着围观群众要他们评理:“大家来说说,这十万两银子,我家拿不出,小公子是不是就回不来了既然晋王爷能为外孙子想出这样的计策还赌债,将主意打到了将军府,怎么不自己拿了银子出来替外孙子还赌债呢” 隔着门缝偷听的晋王府长史跌足长叹:“坏了坏了教夏家这一闹,本来这事与王爷无关,这下也洗不干净了。” 谁都知道晋王向来疼爱南平郡主,对镇北侯府的事情插手极深,自己舍不得掏银子便栽赃嫁祸,这事还真有可能。 此事传扬开来,不说平民百姓,就算是整个长安城的权贵官员们背后恐怕都觉得晋王太过卑鄙无耻了些。 他匆匆往晋王书房奔去。 晋王听得长史来报,一拳狠狠砸在书案上,这时候当真是进不得的退不得。他若是出门自辩,少不得要与夏家闹成一团,可也洗不干净污名。 若是缩在王府不露面,任由夏家叫骂下去,不出半日恐怕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此事。到时候只恐有人猜测他这是心虚所致,这才不肯露面。 夏景行与他在镇北侯府撕破脸,两家护卫打起来也就罢了,好歹关着侯府的门,外人不知就里。他原以为这已经是夏景行的极限了,哪知道他还能肆无忌惮派人骂上门来,摆明了要与他争个高下。 如果说此前夏景行一直是退缩礼让,不肯正面冲突,那么经过镇北侯府一战,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勇气,竟然敢主动挑衅。 如今能够管束夏景行举动的唯有齐帝与燕王,齐帝尚自昏睡,燕王侍疾,况且他一心偏着夏景行,连燕王府的亲卫都被派出去搜寻夏平安,又哪里会阻止夏家人上门来骂街 晋王在书房里气的都快懵圈了。王府亲卫的战力如何,他昨日已经领教。如果今日在晋王府门口再次打起来,王府亲卫再以惨败收场那他不但丢尽了老脸,恐怕王府亲卫们士气也会一降到底。 晋王越是不想声张,想要大事化小,夏芍药偏不如他意,府里的婆子长随亲卫堵在晋王府骂街才一日,闹的整个长安城都轰动了,无数百姓跑来围观此等盛事,对着王府正门指指点点,闹的王府的人出门都是从后门出府。 好容易到了晚上,晋王府里从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想着夏家人总算肯撤退了。哪知道夏家人竟然在晋王府门口安营扎寨不挪窝。 次日王府里排开了早膳,门口的夏家仆人也吃上了五丰楼的大肉包子。五丰楼接到夏家点单,往晋王府门口送热包子,一众伙计打破了头的抢这差使,最后还是二掌柜与新上任的年轻帐房力排众议夺得此项美差,亲自赶着马车来送餐,顺便亲眼围观一回将军府仆从的彪悍,回去大讲特讲,就连楼里的说书先生上场都比不上这场热闹。 有了前一日的经验,太阳还未升起来,夏府里便抬了红泥小火炉,上面坐着铜壶,热茶随时泡着,还有丫环专门煮茶捧点心的侍候这些骂街的粗使婆子,站街的带刀护卫。 粗使的婆子几时有过这等待遇,当下骂的更起劲了。若非晋王与当今皇帝是一个祖宗,恐怕晋王爷的祖宗也不免要被荼毒这一遭。 晋王昨儿就没怎么吃,一大早听到这个消息,气都气饱了,连一筷子都没动就吩咐将早膳撤下去。 晋王世子与常氏虽被圈禁,但夏家闹的这般厉害,侍候的丫环守卫小声议论之时,不免透露风声,他与常氏急的团团转:“父王这是要做什么非要将王府拖到万丈深渊里去往日他不是极疼大姐与阿宁吗这下好了,就算此事不是他干的,是阿宁自行策划行动,这黑锅他也是背定了” 更何况,就算是亲如父子,晋王世子也不敢保证宁景世绑架夏平安,此事与晋王全无干系。 为着旧怨,晋王当初对夏景行都要赶尽杀绝,讹夏家十万两银子填宁景世填窟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常氏搂着孩子眼泪都快流干了:“父王这是不给咱家里留后路啊”输赢尚在其次,就算赢了,晋王府的名声可也臭了,让他们夫妇俩此后在长安城如何做人 晋王还未想出应对之法,东宫就得到消息,派人从后门进了王府,来请晋王过府相商。 太子比晋王还着急:“大军到哪里了当务之急是先将此事平息下去,别让夏家再闹下去了。不然大家都盯着王叔,王叔如何去城外领兵” 夏家既然豁出来上门去闹,自然会派人一直留心晋王的动作,他再想做的隐秘已不可能。 而晋兵到达长安,自然只听晋王父子号令。世子不可驱使,就只能指望晋王了。 晋王此次被外孙子坑的灰头土脸,两日功夫竟似老了四五岁一般,极为不甘:“难道真的要向夏家认输,替他们还了这十万两银子的赌债” 太子此刻对宁景世也是深恶痛绝,当下说话也不客气:“王叔这话说的,那十万两赌债可也不是夏家的,而是阿宁欠的。反正你是他祖父,替他还了赌债也说得过去。再说等咱们大事成了,就算是王叔将夏家所有的铺面都查了来填自家的窟窿,也由你” 这天傍晚,晋王府长史亲自打开了侧门,请夏家领头的仆从进府商议:“王爷已经答应了这十万两赌债由王府替宁世子偿还,能不能请贵府诸位打道回府” 领头的吴忠嘿嘿一笑,带着常年在军中混出来的痞气:“晋王府就是个狼窟虎穴,我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再出点什么事儿,还要劳烦我家将军想法子救我。府上既然要还宁世子的赌债,还请麻烦快点,等贵府还完了赌债,姜掌柜那里的借条全都销毁,小的自然会带着府里这些老小回去向将军交待” 晋王府长史气的差点跌个跟头,指着吴忠半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吴忠还道 :“没办法,我家将军嫌我脑子笨,总说我办不好事情,所以我还是亲眼见到了,拿到了借条才好。不然我家小公子出了差错,到时候可就不是我们府上这些老小来骂街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长史心道:让你狂让你狂有你哭的时候 晋王从东宫回来之后,神色就平静了许多,还下令开库房还赌债。长史当时死活不肯同意,晋王却露出个森森冷笑:“且让夏家得意两日本王总要找补回来今日之辱” 有了晋王这句话,长史这才略略气平。 长安城的街道上一盏一盏的灯亮了起来,晋王府运银子的马车终于将十万两银子全数运到了万安赌坊,姜成带着帐房里的人将金银点够入库,又将宁景世所有的借条都拿了出来,长史才要伸手,吴忠已经一把拿过,细瞧了一番:“姜掌柜,可是所有借条都在此处了” 姜成拱手:“自然全在,银子已经入库,小的岂会耍赖。” “全在此处便好,还希望姜掌柜不要说谎,若是还留了欠条,不趁今日一次清光,再找夏府的麻烦,休怪老吴打上门来,砸了你的赌坊” 晋王府长史听得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债好像也不是贵府还的,既然是王府还的,这借条还是交由本官带回去交给王爷为好。” “这借条还要拿回去赎我家小公子,长史拿了又有何用” 他朝身后跟着的兄弟打个手势,便有人立刻往晋王府门口去招呼夏府仆从往回撤。 夏景行才在军营里忙了两日,回来就收到了一把借条。 燕王在宫中侍疾,稍有动作便引人注目。而夏景行握有护卫京畿重任,自然要调兵遣将,还要防着晋王与太子知悉,将太子等人安插在军中的耳目清理了一遍。 抽空回来还不到盏茶功夫,还要回营去。 拿到借条他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哪里来的银子填的窟窿” 若是平日,夏芍药定然得意洋洋告诉他,不过平安失踪这些日子,她从最开始的心慌到后来静心制定计划,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又因夏景行跟她讲过眼前局面,也知一味软弱下去不但救不回来孩子,恐怕还会坏了大局,这才打起精神设了此局。 “晋王替宁景世还了赌债,如果万安赌坊与宁景世有联系,或者此事是他们联手,说不得明日平安就能回来。若是明日平安还不曾回来”她紧握了丈夫的手,面色苍白:“无论如何,夫君切记家中有我跟爹爹,你只管放手去做” 夏景行揽了她在怀里,轻拍拍她的后背,就跟哄孩子一般:“平安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照顾好绮姐儿跟爹爹,等着我回来”因放心不下,除了将自己亲卫留下一队,又从军中调了一小队入府护卫。 外面夜色渐沉,外间有军士小声道:“将军,城门快要关了” 夫妻二人起身,夏芍药亲手替他系上大氅:“万事小心” 他低下头,在妻子额头亲了一记,大踏步往外走去,大氅翻飞,在院子里朦胧的灯火之下,似乎带着腾腾杀气。 夏芍药并未出房门,只站在房内,有丫环掀起门帘,她一直目送着丈夫的身影出了院子,这才觉得全身脱力,软软朝后坐了下去,若非丫环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恐怕她都要跌坐到了地上去。 丫环进来要点灯,被她阻止了:“不要点灯,让我坐一会。” 漆黑的房间里,她抱膝坐在空荡荡的床上,脑子里多少念头纷沓而至,还有平安灿烂的笑颜。 这几日家里气氛低沉,绮姐儿起先还问起:“哥哥呢”后来见问一次娘亲就要掉泪,她便不再问了。 夏南天见此,便将绮姐儿挪到了自己院里,让丫环乳娘在自己院里厢房住下来,他早晚照看着绮姐儿。 夏芍药枯坐了一夜,到得天亮丫环进来侍候,这才发现她还坐在床上,衣服还是原样,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双眼通红,眼下还有青印,显然一夜未睡。 丫环不敢多嘴,打了水来服侍她洗漱。 早饭上了桌,在夏南天的注视之下,她勉强塞了几口下去,食不知味。夏南天也毫无食欲,桌上就绮姐儿一个人吃的香甜,小孩子不知愁,睡的饱吃的好。 等绮姐儿吃饱了,由丫环奶娘带了下去玩,夏芍药才道:“爹爹,我想了一夜,今儿傍晚,你就跟绮姐儿去外祖家住几日,家里的事情由我跟夫君处理就好。” 夏南天坚决反对:“京中情势一触即发,我既然留下来了,怎么能住到别人家里去但有风雨咱们一家子担着就是了。” 夏芍药昨晚想了一夜,此刻说起来颇有条理:“若是平安回来,我还是会将他送到外祖父家里去避一避的。咱们家里不全,上有老下有小,夫君与我都不安心。爹爹若是为着女儿跟夫君着想,就将绮姐儿看护好,我与夫君无论如何也会放心些。平安平安也不知道在哪里,绮姐儿却是再不能出事了” 夏南天见得憔悴的女儿如此哀哀恳求,心中酸楚,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如今既然家里是你作主,爹爹就听你一回,只是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既然准备将父亲与女儿安顿到王家去,夏芍药便向王老爷子写了封信,又替夏南天准备了礼物,先行派人送到王家去。 平安失踪的消息传开,王家也派了人来问侯消息。王老爷子还向亲厚弟子传信,请他们也派人留意一番。 老爷子接到夏芍药求助的信,亲自带着人来了将军府。 夏芍药没想到他竟然带人亲自前来,忙与夏南天亲去门口迎接。 按着辈份,夏南天比王老爷子还要小了一辈,年纪上也相差了不少。父女便将老爷子接进府里来,两方厮见,老爷子坐到了正堂首座,这才问道:“我听说府里跟晋王府闹翻了,侯府世子的赌债也还了,怎么平安还没有回来” 见夏家父女俩气色,便知自己这话白问了,“平安定然能平平安安的,你们也不必担心。他是个机灵的孩子。”又道:“亲家老爷住在老夫府上,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这几日外间似乎有些不太平,只怕要变天了。” 他虽不在朝局,但有弟子在朝中为官,左光熙这两日就时时上门讨教眼前局势,只因自己身在局中,想着恩师身在局外,旁观者清,因此王老爷子心中也有了几分影影绰绰的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抱头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V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漫长的一天又过去了,趁着夜色,夏南天抱着绮姐儿,坐上了王老先生的马车,向着王家驶去。 与此同时,万安赌坊押银的马车进了钱庄,钱庄的帐房伙计忙忙碌碌的点银入库,掌柜的兑了银票,姜成接了银票坐马上车往侯府去报帐。 孙侯私库入帐十万两,喜悦非常,对姜成赞赏有加:“本侯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放出去这么多年,他的私库有一半儿都是姜成替他赚来的。 他也不管这银子是从晋王府弄来的,还是从夏家弄来的,对于他来说都没区别。站队归站队,但银子可没立场,既进了他孙家的库房,这银子从今往后可就姓孙了。 姜成在旁陪笑:“还是侯爷有成算,小的只是听从侯爷差遣。” 开初得知手下人绑了夏平安,他是惊慌失措的,但是在孙侯的指挥之下,这事儿居然有惊无险的过去了,还取得了意料之外的结果,实在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不得不佩服主子的神机妙算。 等姜成拍完了马屁,领了赏银走了之后,孙意远无意识的转动着手指上那硕大的玉扳指,良久才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啊” 守在门口的亲随躬着身子进来了,“侯爷有何吩咐” “可有晋军的消息”算着日子也该到长安了。 亲随恭敬答道:“预计明日午时就能到达京郊。” 孙意远道:“银子也赚了,接下来本侯也是时候该为太子殿下出些力了。姜成傍晚才派人向宁世子传信,听说传信的人还没回来,大约是城门关了被堵在了城外。明日一大早你带人赶着出城去宁世子那里,将夏家小公子带到府里来。”他微微一笑,带着说不出的阴鸷得意:“听说怀化大将军只此一子,颇为疼爱,也不知道瞧在他儿子面上,他肯不肯听话呢” 喜欢赌博的人,胆子都很大,肯拿身家性命来赌,特别是孙意远这个职业赌徒,最享受答案揭晓之前的时刻,又惊险又刺激。 长随躬身退了出去,在孙侯亲随里点选了三名同伴,皆是身手不凡之辈。就算是途中遇上小股官差,也有能为摆平。 四人略略打了个盹就醒了,抱着长剑等天亮,还吩咐马夫早早套车,赶着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出城去。 傍晚的时候,万安赌坊派人来通知宁景世,他的十万两赌债欠银已经还清。姜成派来传话的打手往日也常在赌坊里与宁景世见面,还笑嘻嘻邀请他:“宁世子得闲了再来玩啊,小的们在赌坊恭迎世子大驾。” 宁景世好容易将个大窟窿给补上,事情又这般的顺利,心里别提多松快了。他还不知道欠银是夏芍药逼的晋王府出的,只当从今往后抱上了金大腿。 嗜赌的人心里从来利益至上,至于其余的父母兄弟妻儿都位列其次。宁景世自觉从夏家尝到了甜头,不管夏景行夫妇对他何等观感,喜欢也罢厌憎也罢,都不妨碍他将夏家的银库视为自己囊中之物。 有了夏芍药这位财神嫂子,还有什么可愁呢 赌坊的打手跟着前来送信的人一起折返,想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透,早点回到长安城去,也好吃个饱肚,顺便再去云香楼一度。 宁景世安排了人绑了侄子是没出什么差错,这些人活儿也干的漂亮,愣是让夏家跟燕王府的人没搜到夏平安。但是此处的居住环境以及饮食卫生就差了很多。 卫生条件勉强能忍,只五脏庙却不是个能忍的。 此处远离村庄,又无粗使婆子煮饭打扫,夏家与燕王府派出来的人又到处在寻人,也不好大肆采买吃食,这些日子大家都靠饼子酱肉充饥,还有早先从镇上集市买来的劣质烧酒,权做安慰。 等万安赌坊的人撤走了以后,宁景世就将夏平安唤了出来,将可以回家的好消息告诉了他,还道:“明儿叔叔送你回家,往后咱们叔侄间可要多多的亲近亲近。等得空了叔叔带你出去玩,长安城里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肯定都没去过的。”比如赌坊。 夏平安心道:鬼才跟你多多亲近呢 之前赌坊的人跟宁景世说话,夏平安跟大头就趴在门里面偷偷往外瞧,眼看着赌坊的打手撤了,他还跟大头猜测:“难道娘真的给他还赌债了” 不过此刻却不能同宁景世撕破脸皮,他年纪再小也知道自保之道,还笑嘻嘻道:“那是自然,叔叔可要常来我家玩啊。”最好让家里的护卫打断你的腿 宁景世心中已经又有了主意,这次大费周章绑了夏平安来,才平了赌债,又劳神又担风险,同样的招数往后就不好再用了。真要上门去打秋风,以夏景行的性子似乎也不太容易。倒是还有一条路,只要让夏平安跟着他出去玩几回,让他尝到了赌坊的乐趣,就不怕夏芍药不掏出银子来。 他有了计较,对夏平安就更不同往常了,还假惺惺问他在国子监的功课成绩如何。其实宁景燕并不好读书,早几点肚里就没装多少墨水,近些年一心扑在赌博上,学问更无进益,只约略识得些字,算不得睁眼瞎而已。真要他考校夏平安的功课,纯属笑话。 平安早知他纨绔大名,估摸着他定然不爱读书,便作个无奈样儿:“叔叔别提了,若不是爹爹,我哪里能进国子监去读书。”世人都知他是恩荫生,夸他聪慧的也多半被人当作巴结夏大将军之辈。他人小鬼大,极是机灵,抓着宁景世的胳膊做亲密样儿:“早听闻叔叔最是会玩,但凡长安城好玩的地方,就没有叔叔不知道的。往后我不想上课之时,但求叔叔但我去见识见识,也好过人家叫我乡下小子” 他这一席话,哄的宁景世心花怒放,尤觉往培养夏平安成为赌棍的前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连道了几声好,唤了护卫拿烧酒来,要与夏平安小酌两杯:“这酒是不好,不过眼下也没更好的了。等进了城,叔叔请你喝最好的酒,听说最近长安城里有卖从大食运来的马朗酒,咱们叔侄俩去喝两杯” 平安让大头从厨下拿了粗瓷大碗来,满斟了一碗酒敬他:“我年纪还小,喝不得酒,还是过两年再陪叔叔喝吧。”又替两名护卫也满斟了两大碗:“辛苦两位大哥了,喝点酒松快松快” 两名护卫这些日子提心吊胆,既怕此事难以平息,又不敢回去报信,左右为难,吃不下睡不着,如今事情圆满解决,世子跟夏平安叔侄俩甚是亲热,当下各满饮了一碗。 夏平安朝大头使眼色,这小子立刻便将这些日子喝剩下的烧酒都拿了来,满嘴甜话儿哄的两名侍卫喝酒,夏平安专攻宁景世。不多时这三人就醉死了过去。 不多时,宁景世跟两名护卫就醉死了过去。大头推了两下,两名护卫竟然出溜到了桌子下面,醉成了一滩烂泥。 平安小声唤了两声:“叔叔”见宁景世昏昏而睡,半点反应也无,拉起大头就跑。 他就是落在宁景世手里的,如何还肯信宁景世要好好送他回家的鬼话 这个夜晚,孙侯亲随心腹在静候天亮。长安城外某处荒僻的宅子里,两个童儿推开大门,探头探脑朝外面瞧去,但见大门外面黑黢黢的,并无人再看守,便手拉着手儿向着野地里跑去。 “大头你怕不怕” “哥儿别怕,我以前乞讨的时候,多黑的夜路都走过,走夜路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饿肚子”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平安仰头去瞧天上的星星,幸喜他跟着国子监里爱好星相的赵先生也学过一阵子,至少学会了看星星分辨方向,跟大头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 更远的地方,几十里之外,晋军在向着长安急行军,因怕惊动地方,近来都是夜行晓宿,且专走荒僻的道路。 天色微明的时候,大头指着视线所及长安城那宏伟的城墙激动的跳了起来:“快到了快到了”却被平安拉着朝反向而行。 大头还当安哥儿糊涂了,脚下生了根一般不肯挪动:“累死了摸黑走了大半夜才摸到了长安城的影子,咱们现在不进城,还往哪里去”原本也不必费这么多功夫,只是他们不熟悉路,从那所宅子里出来在荒野地里走了不少弯路。 平安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姓宁的说了要将咱们送回家,赌徒的话千万不能信,最好是反着听既然赌坊的打手都撤走了,也许我娘为着我的安全着想,真替他还了赌债。万一跟他走到半道上,他又改了主意,想着讹一回这么容易,干脆多讹几回呢他们要进城,咱们就偏不进城,我爹的大营离此不远,咱们索性直接去大营里找我爹,就算我爹不在,也有军中将士呢,又是我爹的属下,安全能保障” 大头一拍脑门:“还是哥儿聪明。” 两小儿转身朝着京郊大营走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因为他们小孩子的直觉而避过了一劫。 半个时辰之后,长安城门大开,一辆马车在四匹快马的拱卫之下向着城郊而去。 昨晚因错过了进城时间的赌坊打手们从城外附近借宿的农人庄子上才伸着懒腰起床,准备进城。 孙侯心腹亲随到达那座囚禁了夏平安数日的宅子之后,才进去便瞧见三名醉汉,里外都搜遍了还没找到夏平安的踪影。为首的亲随揪着宁景世的领子好容易将他摇醒,问及夏平安,他还茫然的转动着要炸裂的脑袋:“这小子去了哪里昨晚都说了今日带他回城哎哟我的头” “难道跑了” 亲随顿觉不妙。他们原还想着,定然能与回城的夏平安迎头撞上,不过是个毛孩子,还不是任凭他们兄弟摆布。哪知道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这孩子提前开溜了。 宁景世扶着脑袋叫了两声,缓解了下头疼,这才道:“怎么可能跑了,也许他闷了这些日子,出去走走。” 虽则他为人不靠谱,但这一刻四人无不希望如他所说,夏平安只是闷了出去逛逛。 四人出了院子,分四个方向开始搜寻夏平安。 京郊大营门口,夏平安与大头累的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们被囚了这些日子,又不曾洗漱换洗,只每日能勉强填饱肚子,浑身弄的脏兮兮的,头发也乱蓬蓬的,瞧起来真与乞儿无异。 近来军中气氛紧张,夏景行在宫中调兵遣将,令得营门口值守的军士的警惕性都格外的高,看到两个小孩子探头探脑朝着营里瞅,厉声喝道:“哪里来的乞儿,还不去别处乞讨,军营里也是你来的地方” 平安张口便道:“我有你们大将军家孩子的消息,要见你家大将军” 大将军家小公子失踪数日,闹的事儿不小,孩子却至今也没找到。值守的军士不敢轻忽,立刻入内禀报。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夏景行便从营房内冲了出来,才到了营门口,见到脏兮兮的夏平安,几疑身在梦中。 “爹爹”夏平安扑上前去,伸臂将他抱住,这会儿却忍不住流下泪来,只觉多日委屈如山洪倾泄而下。 报信的军士几乎傻眼了。 大将军为了找儿子,将整个长安城都翻了个遍,为此不惜与晋王府撕破脸,还派了家下仆往晋王府门口去骂街,结果他自己跑出来了。看这形容也是吃过苦头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从贼人手里逃出来的。 夏景行带了平安跟大头进了营房,去了自己房里,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等到他得知了事情经过,顿时怒不可遏,立刻派兵前往夏平安与大头所说的荒僻的院子:“只要是进出那所宅子的人全都给本将军抓回来如果宁景世不在,就去镇北侯府抓人,务必将他抓到营里来”讹银财算是一恶,教唆少年沉迷赌博是另一恶 最可恨宁景世贪得无厌,不但想得出绑了平安换银子的主意,竟然还想着引诱平安学坏,沉迷赌博,太也恶毒。 他一面派人前往长安向夏芍药报信,儿子找到了,暂且住在军营里,让她别担心;一面安排儿子跟大头洗漱休息。这两孩子摸黑走了一夜,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的冤枉路,当初离开那院子的时候连个火把也不敢点,生怕暴露自己的行踪。 等到这两个小子睡着了之后,已经天光大亮, 宁景世根本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还梦想着回长安城之后好好的享受一番。这些日子窝在这破地方,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连个温香软玉都没有。 孙侯府上的人来搜寻了一遍,他宿醉未醒,尤其是劣酒喝多了,更头疼的要炸裂开来,等孙侯的心腹一出院子,他又倒头继续睡。 第二次被摇醒是全副甲胄的军士,这一次没人会客气,拿粗麻绳子将他捆了,另外两名护卫串了一串儿,这才往京郊大营而去。 时近正午,晋王秘密出城迎接晋军。 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带着几名亲随迎出了两里外,大军就地停留,他与军中将领议事。 晋王离开晋地也有几年了,只每年这些将士们会轮换进京给他请安,顺便汇报一下晋地军事方面的训练计划以及饷银粮草器械。 这些晋地将领们对长安城中的事情知之甚少,等听到燕王竟然仗着自己手下领兵的夏景行意图对太子取而代之,而他们此次实是清君侧,除奸佞,又能立下功劳,说不定还能封妻荫子,大部分将领的热情顿时被点燃了。 少数持怀疑态度的也被大家的情绪给感染了,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准备跟着晋王为太子殿下奔走。 东宫里,太子急的跟热灶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时不时便要看看天色,问问身边跟着的宦官:“哪个时辰了”怎么还听不到动静 他迫切的希望能够听到宫城门口厮杀的声音,为他的天子之路铺洒鲜血,而他也正好趁机除去政见不合的人,顺手清理朝堂。 先时他与晋王细细商议过此事的可能性,特别是对于燕王一派,最得力的便是夏景行,而偏偏他是个带兵的将领,恐怕不可能留下来任人宰割。 当时太子还颇为可惜:“要是姓夏的儿子是咱们绑的,该有多好。” 晋王被外孙子坑的一脸血,再提起夏平安,他不由自主便想起了自己白白出的那十万两白银。 “殿下放心,有没有夏家的孩子都一样,皇叔定然将你送上皇位” “一切都仰赖皇叔了” 送走了晋王,他还往宫里去探了一回病,见齐帝今日精神头似乎格外的好,竟然还半靠着喝了小半碗粥,犹似个没牙的病老虎,而晋王兵临城下,他内心便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说不上是喜是悲。 大抵人的感情都是比较复杂的,他也曾经想过要做个好太子的,只是下面的弟弟们虎视眈眈,都巴望着他出错,好将他拉下以来。 久而久之,特别是受到齐帝的训导,他心里对齐帝早没了孺慕之思,只巴不得他早早给自己腾出位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V章 应州府八月初的天气,秋高气爽,街上百姓呼儿唤女,很是热闹。: 3.し. 自被辽军占领之后,本地百姓日子过的战战兢兢,家里有女儿年轻媳妇子的,都恨不得将女眷们藏到地窖里面再不出世。家里有青壮劳力的,更要防着辽人将青壮劳力拉了去做民伕很可能就一去不回了。更有那家资富裕的,遭了辽人哄抢,多年积蓄化为乌有,恨的捶胸顿足,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苟延残喘下去。 自燕王收复了应州府,城内百姓总还是担心战事吃紧,应州府再次落到辽人手里,直等听到议和,辽人撤兵的消息,城内顿时张灯结彩,放起了鞭炮。 辽人撤兵收复失地的兴奋足足持续了好几日,城里的鞭炮声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夏芍药住在应州客馆里,每日都要站在大门口朝着大街上张望几回,就盼着夏景行回来。 自她跟着去照顾萧玉音开始,就再没见过夫婿的身影。城下议和,夏景行没回来;辽人送了掳走的两州青壮男子以及妇人送过来,燕王带着人亲自交接,夏景行没回来;直到萧玉音跟着耶律璟离开应州府,夏景行还是没回来 她整日站在门口张望,也知道战事虽胜,但后续安置应该也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情,况军中将士折损总要上报朝廷,千头万绪也得他为燕王分担,她便只能默默的计算着日子,想着夫婿大约还有多少日子才能回来,倒不曾去过府衙打探消息。 燕王忙的眼睑下一片乌青,好几日头昏脑涨没空睡觉,身边跟着的幕僚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能懈怠,要亲自带兵前往幽州,走到半道上才想起来夏芍药还在客馆候着,不由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个夏少东真是个怪人,夏景行不知生死的时候,她日日往府衙门口站班,追着撵着跟我要个说法。现在人回来了,只是忙了些,她倒一次都不往府衙门口跑。”他这里点算抚恤银子可不正缺个算帐的好手 幽州地处边疆,男女大防比之洛阳更为松懈,街上到处是抛头露面谋生的妇人,生的丰腴的寡妇开着酒馆,碰上吃醉的汉子要占便宜,胸前臀上出其不意的摸一把,能换来妇人拎着锅铲追出半里地去,话语跟石头一样的砸过去,就怕攻击效果太差。引的酒馆里吃酒的汉子,街上走动的妇人轰然大笑,煽风点火,似乎生怕那占便宜的汉子被揍的轻了,大家没有乐子可看。 这等环境之下,燕王请了夏芍药去算帐,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只不知夏少东情愿不情愿。 派去接人的打头的是燕王亲卫队里的小队长禹兴国,带了七八个兄弟,奉的是燕王的死令,无论如何也要将夏少东带回幽州城去。 “殿下要咱们将夏夫人带回去,别是见夏夫人生的美貌,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燕王并不曾明说要请了夏芍药去做什么,这些人久在军中,除了奉命行事,脑子里差不多都是一根筋,北地男子心思粗犷,立刻便往男女之情上想过去了。 也怨不得他们这么想,燕王妃早就带着世子回了上京城,而萧恪一直忙于战事,许久不近女色。况当初夏芍药站在儒州府衙门口追着燕王想要夏景行的下落,军中再无人不知定远将军的妻子千里送粮,竟然是个容色极为出色的美人儿。 禹兴国最初接到密令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照理说,殿下可不是这般急色的男人啊可男女之事,谁能说得清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趁着定远将军前去安置辽人女奴牲畜,燕王殿下与夏夫人亲近亲近也算得一桩密闻了。 沿着这条思路下去,禹兴国便彻底忽略了最初燕王殿下说的那个“请”字,本着为领异办贴心事的态度,特意派了个机警的小个子军士去客馆打探,听得夏芍药准备就在应州住不挪窝,几人一核计,索性将人给绑了,蒙了眼睛扔到马车里。保兴无意中瞧见,顿时吓的魂飞魂散,还当夏芍药也碰上了辽后的事情,追的鞋子都跑掉了,禹兴国见他喘着粗气跑的跟伏天的狗似的,舌头都快伸出来了,后面留了个人缓了马儿,提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人拎上了马,主仆二人迷迷糊糊就被带走了。 留着这小子,岂不给定远将军留了条寻人的线索 夏芍药经过数日颠簸被绑回了幽州城,直到进了燕王府人还是愣着的。路上这些人一问三摇头,咬死了不说绑她做甚。其实禹兴国也冤,军令如山,又是这种不能公之于众的密令。因此他一路之上还特别委婉的劝夏芍药:“女子就要将眼光放的长远一点,总要为家人自己的长远做打算。”简直是拿出了劝人改嫁的劲头来。 夏芍药被他说的糊里糊涂的,心里直打鼓。见他们服色乃是大齐将士,威逼利诱都用尽了,这些人皆不为所动,只咬死了一条:跟着他们去就对了 燕云十六州地域辽阔,这般费尽周折绑她,夏芍药无论如何也觉得这不应该是夏景行的作派,自家夫婿可没有吓她的爱好。且晋王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她与燕王无冤无仇,还于他收复失地大有功劳,想来他也没必要这么做,夏芍药绞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非要绑了她去。 等到进了燕王府正堂,见到萧恪,顿时肺都气炸了,“殿下这是好好的王爷不做,倒做起绑匪来了”吓的她一路上觉都睡不踏实,生怕这些人半道上撕了票。 燕王见到被绑着的夏芍药,也是一愣,磨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禹兴国,这是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让你好好的请了夏少东来吗” 禹兴国进厅来复命,看到燕王的脸色就知道要糟殿下这是多久没睡了难道是怪他慢待了美人儿 也是,任谁瞧见朝思暮想的美人儿被绑了回来,还一脸气咻咻要找燕王算帐的模样,那满腔的绮思可不得大打折扣 禹兴国朝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十分自责,“殿下说了是请,但是属下怕夏少东不同意,就只好只好这般请了她来”还朝着萧恪挤眉弄眼:殿下,属下为了您可是忍辱负重,做了回恶人啊 夏芍药狠狠瞪了禹兴国一眼,才与燕王算帐:“殿下绑了我来,这是要做什么” 燕王有苦难言,喊了人来替夏芍药解绳子,上前去朝着禹兴国就是一脚,“办事情的时候多长长脑子还不去外面跪着去” 他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燕王心里还是大致有数的。 这也怪他没有说清楚,瞧瞧禹兴国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不怪说了让他们请夏少东来幽州,这些混帐玩意儿便将人悄摸绑了来,越想越可恨,又扬声朝着院里喊:“一人十军棍,为夏少东压惊解气” 夏芍药活动活动手腕子,坐下来喝口水,听得院里棍子打在**之上沉闷的声音,等声音停止了,犹不解恨:“还请殿下给我个说法” 燕王这会儿也觉得理亏,面上堆了笑,显得十分不好意思:“这不是这不是军中需要算帐的地方多嘛,军吏不够使,本王记得夏少东有一门绝技,盘帐尤为厉害,所以” “所以就绑了我来若是我不答应,殿下预备怎么办” “不是绑,是请本王下令请了夏少东来,只这些蠢货自作主张,真跟本王无关啊” 燕王觉得,他真是好生冤枉 夏景行回幽州城复命的时候,见到一瘸一拐的禹兴国,还开玩笑:“禹头儿这是怎么了”没听说最近有战事啊。 禹兴国幽怨的瞧他一眼,心里是说不出的痛悔。 他原还想着,夏将军家里的浑家生的娇美纤弱,大约除了针线女红,温柔解语,便没旁的技能了。顶好就是个花瓶,放在男人身边赏心悦目,抱在怀里满臂生香,只没想到她居然还有看家本领,坐在燕王府前院单辟出的院子里,殿下便派人将卷宗账簿子一叠一叠往进抱,摞的山高,她坐在厅里算帐,门外都能听得到算盘噼哩叭啦连珠般的响。 感情殿下是请了个帐房先生啊 禹兴国的揣测落了空,反挨了十军棍,手底下一同参与此事的兄弟们都吃了哑巴亏,再见到夏景行能淡定才怪。 夏景行一直挂心着老婆,只是抽不开身前去见她,忙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回幽州来复命,想着总能抽出几日功夫往应州跑一趟的。当初说好了的,她在应州等自己。 进了燕王的书房行过了礼,还笑:“殿下可知禹兴国怎么了末将方才进来,问侯了他一句,他倒拿斜眼瞪末将,末将好像也没得罪他啊” 燕王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很快便被极好的掩饰了,“哦,他那是去应州接你媳妇儿,粗手粗脚的惹了你媳妇不高兴,我那是替你媳妇儿出气,就让人打了他十军棍。” “殿下是说我家娘子在幽州”夏景行乐的笑开了花,“我媳妇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禹兴国既然惹的她不高兴,那肯定是禹兴国的不是” 有这么护短的么听都没听事情经过,便武断的下了结论。 不过燕王也很不好意思告诉夏景行事情的经过,只能在心里嘲笑他但凡涉及了自家媳妇,瞬间从一个精明的人降格为二傻子,总觉得夏少东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完美。如果有问题,那也是别人的问题,而非自家媳妇的。 夏景行心里早飞到了老婆身边,心不在焉的向燕王禀报了安置辽人女奴与牲畜的事情,立刻便告辞出来,找府里的人问夏芍药住的院子,脚下如飞,身轻如燕,无论见到谁都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与在门口值守的禹兴国再打照面,还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下,“让你得罪我媳妇儿” 禹兴国疼的眦牙裂嘴,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恨自己见识太短浅,没想到夏家后院居然还藏龙卧虎,值得殿下大动干戈的请了人来。 等到夫妻俩见了面,夏景行问及禹兴国如何得罪了老婆,听夏芍药狠狠在他面前告了一状,顿时觉得方才自己踢禹兴国的那一脚还是太轻了些,就应该狠狠在他屁股上踩个十来八脚 连他的媳妇儿都敢绑了,这哪里是得罪的问题,而是准备跟他结仇了 夏芍药揉着手腕子偎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只觉心安,还悄悄在他腮边香了一记。夏景行低头去瞧,她双目晶亮,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声音轻快,“夫君,你知道我多高兴吗辽人退兵了,这下咱们就能一起回去看儿子了。”提起儿子她眼圈都红了,“我走的时候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回去他会不会生气” 他还太小,有些事情说了也未必明白,索性夏芍药走的时候便没告诉儿子。想到那香香软软的小肉团子,夏芍药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尤其,当初来幽州是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打算,就连衣服她也全挑的素色不打眼的,就怕万一听到噩耗。哪知道世事出人意料,夫婿不但活着回来了,还连连立功,想来上面定然会有所嘉奖。 如今心情,与当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夏景行怀里揽着媳妇儿,禁不住心猿意马,揽着她的细腰就要亲,被夏芍药拿小手按在了他唇上,不安的四下去瞧,“这厅里是殿下分给我算帐的地方,哪里就能”剩下的话便被夏景行吞到了肚里去,只余小猫般咕哝的抗议。 他觉得可爱,只觉揽在怀里的腰身瞬间就僵硬了起来,便知她这是紧张了,生怕有人撞进来。也难怪夏芍药担心,她在这厅里算帐的时候,就从来没停过人,时不时就有人抱着卷宗帐册进来,除了要核伤亡人员的抚恤银子,还有钱粮谷草,军械之类,都是外面军吏们分几处来做,最后全堆到她这里来核的。 夏景行嘬得她口内香津,只觉全身燥热,怀里的人儿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反应,挣扎着死活不肯再往他膝上坐着了,扭了身子要下去,他却衔了她的耳珠去嘬,喘息声渐粗了起来,大掌只往她胸前去抚弄,夏芍药被他这番孟浪行为惊的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生怕他更进一步。 “夫君你”明明以前是个温润君子,军中历练三年,倒越来越似军痞了,行事简直再没了禁忌。 偏他嘬两下,还在她耳边轻语,“在草原上的时候,好几次半夜为夫都梦见了你”又抱怨燕王,“手底下也不是没人,干嘛非要使唤我媳妇儿”又不拿俸禄,也不请军功,这不是白使唤人嘛。 还白白浪费了他们夫妻相处的光阴。 二人在房里厮磨了好大一会子,夏芍药只觉得浑身火烫酥软,只觉得再被他搂在怀里搓弄,都要出事儿了,这才分开坐了,各喝了一杯凉茶消消火。 厅里桌上案上甚尔榻上都堆满了帐册卷宗,夏景行皱着眉头瞧过去,可是心疼坏了,“这么多帐册要算到几时去” 夏芍药见了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他,哪里还有心情算帐,以手撑着下巴撒娇,“我也不知道呀,什么时候算完什么时候再说吧。”恐怕一时半会算不完了。 又问及他今日可能歇息,夏景行面现为难之,他倒是也想与老婆好好过两日二人世界,只燕王那里一大摊子事儿恐怕不得空,只能安抚她,“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院里已经有人在喊,“将军,殿下请了你过去,说是有事儿要商议” 夏芍药顿时将整个脑袋往面前的账簿子上埋下去,哀叹一声,“得我还是算帐吧,至少还能打发时间,忙起来时间也过的快些” 夏景行凑过去捧起她的脸,往她脸蛋上狠狠亲香了几口,这才意犹不舍的要走,夏芍药起身去送他,掀起帘子一瞧院里,顿时满脸羞红。 院子里依次站着整一列捧着帐册的军士们,前锋营的四人正站在厅门口拦着不让这些人进来,杀鸡抹脖子的吓唬,免得这些人没有眼色打搅了他们家头儿与夫人的甜蜜时光。 捧着帐册的军士们直恨不得自己生个鹅脖子,好伸长了往厅堂内瞧一眼,一个个兴奋的直朝身边的人打眼色,就是没人说话,院子里安静的吓人,恐怕屋里的响动都教这帮家伙听了去。 夏芍药的脸儿瞬间就红了,脑子里轰的一声,胳膊伸到夏景行背后,朝着他腰侧的软肉使劲掐了一把:都怨他教她丢这么大的人 成亲的时候都没人听壁角,偏今儿被人堵在厅堂里听了会壁角。 她扭身就往厅里去了,夏景行却不以为意,还朝着捧帐册的士兵训话:“一个个的打起精神,别东张西望的”压低了声音威胁:“要是多瞧一眼,小心本将军挖了你们的眼睛” 他如今战功赫赫,在燕王手下可算是一员战将,普通士兵见得他俱要称一声“夏将军”,平日也算得有些威严,但这话说出来捧着帐册的军士们齐齐低头应是,抽着肩膀笑的东倒西歪,全无正形 没想到定远将军吃起醋来,现平日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推荐风过水无痕的新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V章 应州府客馆里,何渭来向夏芍药辞行。 他一路追随着燕王收复各州府的脚步到了应州,长随姜汉椿一路提着心,生怕他当真吊死在夏家少东这棵树上,结果夏景行出现在了应州,何大郎终于起了归意。 姜汉椿总算放下了心,定远将军回来,他家少东就没了指望。尽管何渭一再否认,也不妨碍长随对少东家的心中所想进行脑补。 “咱们这次回洛阳,就不必再回来了吧”人家夫妻俩都团聚了,少东家也该死了心。 此后若是夏家少东就留在燕云十六州随军,与他家少东天各一方,或许他家少东就会娶妻生子了呢。 何渭的婚事不但成了何太太的心事,就连长随也跟着要操碎了心。 姜汉椿打小跟着何渭,小时候是做小厮,大些就跟着他在外跑,做了他身边的长随,亲眼看着他在何老太爷的教导之下担起了何家这副重担,虽然上面还有何康元掌舵,但事实上何家大小事情,如今重心却是在何渭这位何家长公子手里握着。 等到何渭与夏芍药见面,夏芍药除了托他给家里带封平安信,亦笑道:“大公子此次跟着燕王一路而行,见识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物资匮乏,恐不再来了吧” 哪料道何大郎当即便笑了:“夏少东自己眼光独到,想独占燕云十六州,便不想让何某再踏足也来分一杯羹等燕王殿下收复十六州,到时候百废待兴,何愁没有市场” 姜汉椿听得这话,心里便跟塞了团乱麻似的,打了十七八个结。 大公子这般用心良苦,且用的借口都是光明正大的,该如何规劝呢 夏芍药这些日子也想过夏家将来何去何从。 为了自救,洛阳祖业全盘卖了,未尝没有从头再来的打算。 只本小利微,眼前时局动荡,还未想好要做什么,没想到被何渭一举道破她心中所想,意欲在十六州开辟新的市场。当下也笑:“大公子真是不给旁人留一口吃的。你我在洛阳竞争多年,我夏家连老本都输光了,就不能给我夏家留块赖以生存的地方” 何渭见她心思玲珑,果然有意想在十六州留下来,便也半真半假道:“咱们两家竞争多年,也不是非得一条道走到黑,还可以考虑长久合作嘛” 夏芍药信奉和气生财,当下顺水推舟:“还要麻烦大公子以后有了好的财路,多多提携在下” “那是当然” 二人谈笑之间,夏景行从营中回来了。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军情如火,只要得空便来瞧一眼媳妇儿,担心她在客馆寂寞,哪知道才进了门就瞧见她与何大郎谈天说地,心里顿时酸成了醋海子,“原来大何公子也在啊” 保兴暗暗叫苦。 他是忠于夏景行,当初小两口才团圆,夏景行曾背着他问起家中之事,他便将夏家如何迫不得已卖了家财自筹军粮自保,父女俩为来十六州争执不下,讲了一遍。 其后夏景行再问路途之上可有风波,保兴便避重就轻道:“夏家与何家车队一起来的幽州,有镖局的邬师傅跟何大公子一起照应着,倒也风平浪静到了儒州城。”之后何大郎随同燕王征战的步伐一同前来,这是何渭的自由,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景行当初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此刻瞧见何渭笑容满面与自家媳妇儿谈天,便觉刺目得很。 何渭起身向夏景行行礼:“早知道将军平安归来,原本应该来向将军道喜的,只将军忙着,总不得空。”忽想起那年夏景行成亲,温文俊朗的少年,被他跟吴三郎带人捉着灌酒,仍淡定如斯,事隔两年半再见,面貌身形都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竟然已经长成了,自己拣起房内案上一本书来看。 滴漏一点点过去了,到了傍晚,夏芍药便又唤了丫环们摆饭,这次仍是清粥小菜,萧玉音却已经能撑着自己坐起来喝粥了。她之前被这两个丫环喂的时候,抬头就能瞧见她们恨意十足的眼神,说实话,若非被逼至绝境,她还想活下去,还真没办法被人用仇视的眼神盯着进食。 她手抖着,好几次都差点喂不到嘴里,一顿饭就吃了小半个时辰,满身的虚汗,极不舒服。 等她吃饭了,夏芍药便吩咐丫环端了热水来替她擦洗身上。她这副样子真要泡浴桶里,坐都坐不住,恐怕得淹死。 萧玉音被掳小半年,唯一比较庆幸的便是她年纪老大,齐兵在男女大节问题上倒不曾辱及于她,只言语之中的不敬也算不得什么。进了牢房才知道日子比起在草原上颠沛要艰难上百倍。 如是者三,到了第二日晚间,萧玉音身上的烧也降了许多,不再滚烫,人虽还有虚汗,到底能够自己坐着吃饭喝药了。许多时候她睁开眼睛,便能瞧见夏芍药坐在那里的身影,不多话,但美丽的侧影竟然让她觉得没来由的安心。 到底她面对着的,不是粗莽的军汉。 到了半夜,房里的烛火也点着,夏芍药便睡在架子床对面的美人榻上,因是春夏之交,倒也不甚凉,只一床被子也尽够了。 这晚萧玉音睡饱了,两日时醒时睡,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再醒来见夏芍药双手扣于脑后平躺着,忽起了聊天的兴致,“喂,小姑娘,你果然是那姓夏的夫人”年纪这样小,又容色倾绝,与那面上生满冻疮的高大健硕的粗汉站在一起,有种让人不忍卒睹的感觉。 她对夏景行内心深藏恨意,这是杀害了她兄长萧成龙的凶手,可是对夏芍药却恨不起来,只觉得生的这样惹人爱怜的小姑娘,笑的又温和可亲,真是让人没办法讨厌起来。 夏芍药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况且夏景行也再三叮嘱她,自己杀了辽后的亲哥哥,让她无论何时也要防备着辽后。 “我听说辽帝身长八尺,面有刀疤,长的很是吓人。”说起来你家男人可比我家男人吓人多了 萧玉音被小姑娘这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儿给逗乐了。她做皇后多年,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挑战过她的权威了。这也就是在齐地,若是延昌宫里,谁敢这样说话 皇后再仁厚,该有的权威还是有的。 “说不定将来你还有机会见着他呢。” 夏芍药立刻摆手,“算了算了,我可不愿意见他。辽帝吓人,就让他在辽国吓人好了,也别跑到我们大齐来吓人。虽然大齐的百姓胆子也不小,但山高水远跑这一趟,你们辽国肯定也是要付出点代价吧”打仗是个劳民伤财两败俱伤的事情,可不是只有大齐百姓遭殃,辽人全无伤亡。 萧玉音被她这副商人的口气给逗乐了,“你又不是商人,算计这么清楚做什么” 轻看她这个人不要紧,但不能侮辱她的职业 夏芍药立刻翻身而起,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错了,我就是个商人,所以凡事都要算计的只不知道辽国有些什么东西是我们大齐没有的” “你夫君做着武将,难道俸禄竟然养不活你,还需要你奔波行商糊口” “祖业这是我家祖业啦”夏芍药想起何大郎的算盘,继续追问辽后辽地特产。 萧玉音见她双目放光,果然是对辽地特产感兴趣,两地风物不同,她也正睡不着,索性与夏芍药长聊起来。 辽人多以乳肉为食,皮毛为衣,驼马做脚程。但也有瓷器,精美的金银器,最为出名的乃是契丹鞍。 拿瓷器为例,如今在辽地盛行的便有白釉,单釉,以及三彩釉瓷,染织,鎏金鎏银,造马具,以及造纸等手工业都有。还与周边诸国,如西夏大食等亦有贸易来往,羊、马,骆驼每年的都有大笔交易。 夏芍药喃喃,“听起来,辽人的生活也过的很不错嘛,耶律璟这是头壳坏掉了,才要劳民伤财的南侵,挑起战争”她这种以利益衡量收支比的人,果然还是不懂野心家心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烟波江南的新坑:谁家娇女 直到嫁人后莫姝安才知道,娇女是靠宠出来的。 何为娇女 我喜欢的东西就是我的,抢我东西抽你 抢我男人,我让我男人抽你 谁家娇女 我男人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V章 夏景行原本性情方正,从小接受的是高门大户的严苛教育,无论是老镇北侯有感于儿子的风流无度,在长孙的教育上十分严苛,还是后来他在宫里做伴读,先生皆是本朝大儒,接受的都是精英式的教育,似赵六这般市井人物的生存智慧,还真是从来没机会接触。 .l. 赵六行事固然可厌,油嘴滑舌,既带着小人物的精明算计,又能软能硬,服软的时候一点脸面不要,恨不得把全身骨头都抽掉,硬起来敢跟晋王叫板,在行宫里被圣人审问都无所畏惧。 反倒正应了夏芍药那句:“可不知道这些人平日瞧着是一副样子,遇见大事又是另外一番样子。” 还是媳妇儿有识人之明 夏景行一旦从心里认同了赵六,就算平日瞧着他身上有诸多令人讨厌的小毛病,比如对他的媳妇儿垂涎三尺,深恨自己没有桃花运,但他跟赵六相处的倒也算融洽。 只夏芍药在他耳边念叨:“我怎么觉得赵六教坏了夫君”大半夜爬起来学开锁什么的真的是正人君子所为 夏景行安慰她:“我也就是无聊,在家里练练,不会跑到别人家练的。娘子放心。” 夏芍药:怎么能放心呢 夏景行就算是经历过了继母百般刁难逼迫,最后都没成为心思歹毒的儿郎,依旧善良正直,可是自从跟赵六厮混到一起,溜门橇锁也学的顺手了,会不会有一日学会在外面调戏女娘 她深深的忧虑了 况且如今夏景行在洛阳城也算得声名狼藉了。 晋王被赵六狠宰了一大笔银子,在圣人及诸皇子面前闹了个没脸,派人打听了一番胜意赌坊,却发现夏景行是这赌坊的大掌柜,心里气恼之至。 圣人才训斥过他,他自是不好明面上拿夏景行怎么样的,可宁景世的名声坏了,宁景兰也得了个傻子的名号,这些都与夏景行有关,于是临走之时,他安排了人手将夏景行的身世以及劣迹在洛阳城里散布了出去。什么逼奸继母丫环,闹出人命,又被镇北侯逐出侯府,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混不下去了才凭着一张脸骗到了夏家少东,入赘夏家 这事儿很快就传扬开来。 洛阳城里的很多人不知道南平郡主与宁谦勾搭成奸,当初逼婚,逼死了夏景行的亲娘,没了前情,断章取义,夏景行便是个亲娘早逝不听教养,品性败坏的贵族郎君,从高处跌到了泥地里,最后全靠了一张脸吃饭。 不怪得何大郎如今有些可怜夏芍药,总觉得她遇人不淑,识人不明。与夏景行对媳妇儿的认识有着天壤之别。 就连吴家请客,夏芍药前去赴宴,吴家大奶奶在背人处也拉着她安慰:“外面的人如何说不要紧,你只须过好了自己的日子就好。只一条,将房里的丫环看紧些,银钱上也紧着些,他再想胡闹也有限的。还得瞧你面上,不敢胡来。你只腰杆子硬些,别让他哄了去就行。”语重心长,殷殷相嘱。 夏芍药起先还一头雾水,等明白过来吴大奶奶说的这是夏景行,顿时哭笑不得。 她拍拍吴大奶奶的手:“大奶奶放心,他不是这样人。” 她不说还好,这句话出来,吴大奶奶的担忧就更深了。 外间都传遍了,她还死不承认呢。 也是啊,谁愿意承认自己眼瞎,挑了个品性败坏被逐出家门的丈夫 “反正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妹妹上点心,别被人哄了去就行。”心里暗叹,再聪慧能干的女子也能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何太太则对屡次抢了她家生意的夏芍药早就不满,坐了一座子的女眷,她还能开口:“男人在外面胡闹不要紧,你就该当别人的笑柄,可是瞧着夏芍药那张玉雪一般的面孔,面上笑意十足,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认真,她后面的话反倒说不出来了。 也许,从内心深处来讲,她是很佩服夏芍药的。 以前不相识的时候总觉得兄长夸大其词,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等真正跟夏芍药交手,又逐渐熟悉起来,就会不知不觉间与她亲近起来,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对手,也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对手,也能从她身上学到许多为人处事的方法。 夏芍药,跟整个洛阳城的闺秀,总归是不一样的。 何娉婷叹一口气:“算了,你还是跟我一块儿出去吧。”好歹看着她们两个人在一处,旁人想要刺探什么也不好开口。就算是拿夏芍药当笑话瞧,也要顾忌一下她。 花会的何会长嫡长女,在闺秀圈子里也算是有些体面的。 何娉婷的好意,夏芍药心领了,果然此后的时间她便一直跟何娉婷在一处,吃完了席面,听了会戏,就坐着马车回去了。 自夏景行的事情在洛阳城传开之后,素娥近来一直贴身陪伴着夏芍药,生怕她想不开,或者在外面别的丫环照顾不周。 这会儿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家里,门房里的小厮跑了出来牵马车,夏芍药还随口问了一句:“姑爷可回来了” 小厮面上带了些为难之色,“姑爷没回来,可是姑太太还有三老太爷带着人来了。说是说是要见见姑爷” 这些人来了好一会子,只家里没主子,夏芍药赴宴去了,夏景行出门去了,夏南天还在护国寺呢,又不好将这些人挡在大门口不让进,只能迎进正厅里。 夏芍药揉了揉额头,这会子觉得在吴家喝的桂花酒上了头,倒有几分难受了,又热又烦躁,“他们来做什么这又关他们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没说,夏南星带着三叔公前来的时候,脖子昂的可高了,倒好似这次踏进娘家,是来主持正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V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し。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V章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红袖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V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夏景行回家的时候,夏芍药已经将王氏的牌位迎到了小佛堂,亲自供了三牲祭品,只等着他回来带着孩子们给王氏上香了。l 夫妻做久了,总有些心有灵犀,大约是已经估算到夏景行的心情并不会太好,她便让孩子们早早在门口迎侯。 晋王事败,京中局势才稳,平安便被京郊大营的守军送了回来,连夏南天也在王家着急上火,没两日功夫就起了一嘴的燎泡,等街上不再戒严,立刻匆匆带着绮姐儿回来了。 到得家门口,见得将军府门前的破败景象,门上还有许多刀剑刻画的痕迹,似乎不久之前这里便有过一场恶斗,一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见到从里面迎出来的夏芍药,又将她全身上下瞧了一遍,他这才放下心来:“还好还好,一点也没伤着,不然让为父让为父可怎么活”说着眼眶都红了。 女儿孝顺,将家中老小送出去,自己坐镇将军府要是出了意外,他可真是生无可恋了。 夏芍药虽心中感慨,这也算是劫后余生了,不然当时府里若是让逆军攻破,绑了她去承天门,夏景行可如何是好 不过当着夏南天的面儿,哪怕后怕不已,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再担心,唯有笑着宽慰他:“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嘛,有吴忠他们保护,能出什么事儿爹爹往后可还要好生照看家里这俩小淘气的,我瞧着他们倒对爹爹的话言听计从。” 夏南天可是好祖父,教起孩子来自有一套,装了一肚子的故事,最是招俩孩子欢喜。这两日在王家陪王老爷子闲话,二人聊的投机,耽搁了给绮姐儿讲故事,为此小丫头很是不高兴,对着外曾祖父显示主权:“祖父是绮姐儿的祖父要陪绮姐儿,没空跟外曾祖父玩” 王老爷子被这小丫头逗的白胡子一翘一翘,虽然外面形势如心,大家心中都如滚油沸水一般,可是有了小丫头打岔,就连时间都过的快了些。 还是王老太太带了未出嫁的孙女儿们哄了绮姐儿去吃糕,又陪她玩,又有府里的重孙辈的小姑娘一起,总算是将绮姐儿从夏南天的怀里撕了下来。 夏南天要回来的时候,王老太太还舍不得放绮姐儿回来,一遍遍哄她留下。绮姐儿眨巴着大眼睛念叨:“我想娘了,还想哥哥了”提起平安,王老太太心软了,这才放了她回来,还一再叮嘱:“回去就告诉你哥哥,过两日外曾祖母就去瞧他。” 绮姐儿哪里知道平安经历,只觉得王老太太这般郑重的许诺要去看哥哥,心有不忿,还嘀咕:“外曾祖母只看哥哥,不看绮儿” 王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都看都看一起看”小丫头这才罢休。 平安回来之后,先是经历过了夏芍药强制扒衣检查,发现他身上并无大碍,只腿上有两处青印子,直盯着瞧了好一会子。平安已经是小少年了,被亲娘扒了衣服羞的脸都红了,裤子是死活不肯扒的,只将裤管卷到了大腿根,好死不死腿上添了几处青印子。 见夏芍药对着青印子直掉泪,他便慌了,连忙解释:“娘,这青印子不是被抓走受的伤,是这两日在军营里好玩,我跟大头跟着军里叔叔们操练,不小心磕着的。” “真的”夏芍药擦着眼泪不信。 “不信你叫了大头来问” 好不容易才将她哄住了,她还拉着儿子不放手,一整天都要守在他身边。 平安对自己的冒险经历其实真的没觉得有可怕之处,反而觉得自己娘亲才有点吓人,她一个人守在府里,将军府强敌来袭,府里奴仆亲卫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想想就觉得后怕,担心她的安危。 他倒是与夏南天担忧到了一块儿去了。 当娘的扒了儿子的衣裳,还将他搂在怀里哭了好大一会子,回头去净面,做儿子的也不能扒了亲娘的衣裳瞧伤,平安便凑到石榴面前小声问:“石榴姐姐,我娘没受伤吧” 石榴觉得平安问了个蠢问题,府里这么多护卫只保护一个主子,若是主子出了事,这些护卫肯定早没命了。她有心要在平安脑袋上敲一记,考虑到这孩子最近受到的惊吓比较多,就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夫人一点伤都没有。”在小少年质疑的眼神里,向他保证:“夫人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真的” 大头在旁边插话:“我姐姐从不说谎的安哥儿要信我姐姐” 平安这才放心不少。 这场大乱,从平安被掳开始,止于一家团聚,万幸全家无人受伤,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夏景行从镇北侯府回来,看到门口一家老小,父亲妻子儿女一起站在门口迎他,之前的阴霾仿佛都一扫而空了。谁能沉缅于往事而伤怀许久,那都是傻瓜才做的事情。只有一直朝前看,珍惜眼下的幸福,方是正道。 后来他带着妻子儿女祭拜过了王氏,又有夏南天也向王氏上了柱清香聊表悼念之意,一家子要洗漱干净坐在桌前吃饭的时候,夏景行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累。 他这些日子一直连轴转,平叛之后还要整军。晋军军中将领被斩,齐帝便下令将军队将给他掌管,暂时并入京郊大营,又有城中巡防清查叛逆途党之事,好几日都没功夫闭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百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V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年好,这章也许会是最后一章,也许还会写一章,反正就是一两章之内就正文全部完结了,我自己也不能确定,不过今晚更不出来了,明天更吧。本文由 。l。 首发 夏家父女办事迅捷,十来日之内,已将洛阳城内的粮行,车马行,镖局的帐目算清楚,交割了银子,开始带着镖局的趟子手清点数目,分派车辆,好准备出发。 夏老三派去打听的子侄来回,“外间都传开了,说是四哥家招赘的女婿死了,这下怕是回不来了。这事儿吧,许是刺激到了四哥跟大姐儿,父女俩便将家产都换成了银子,买了粮食,雇了人手准备往燕云十六州送过去。” “他们果然没给自己留” 夏老三真是不相信夏南天这么高风亮洁,千金散尽。他做生意大钱花用惯了,难道真能耐受得了清寒的日子 见夏老三怀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侄儿只好解释道:“侄儿在他家小宅子外面守了好几日,也只瞧见丫环出来买菜,连块肉都没割,只买两把青菜,还挑挑拣拣买最便宜的。恐怕四哥果真没给自己家里留银子。” “难道他芍药花儿也不种了\" 夏老三犹不死心。 只要给夏南天几株芍药花儿,不出几年,他就能盘回整个夏家。 那子侄摇摇头,一脸鄙夷模样:“种什么芍药花啊四哥家里庄子都卖给了姓何的,我还跑去看过,问过那庄上伙计,说是如今庄子已经姓何了,以后都是何家在做主了,庄里的芍药花跟夏家可没一文钱关系了。” 此言一出,夏老三听了,那火气蹭蹭蹭地往外头冒,险些将他自己整个人都给烧了。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他不甘心,喝道:“叫上人,跟我走一趟,非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言罢,抬脚而去。 后头一行人跟上他脚步,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朝着夏南天家去。 宅院门口,夏南天正要出门,没料想耳朵旁听到密集的脚步声,眉头方一皱,就已经看见前头来了人。 定睛一看,不是夏老三又是谁 夏老三冷哼一声,上来便将夏南天堵在门口,阴沉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夏南天有些憔悴疲惫神态,不过见了他,笑一声,倒似没瞧见夏老三那张冷脸一般,轻松开口道:“三叔可是来帮侄儿筹措军粮的“ 军粮 啊呸 夏南天这话,正正问到了夏老三不痛快之处。 他倒宁愿族里有个富家翁,平日族里有甚事也能搭把手,出钱又痛快,官面上也有认识的人,怎么样都好。哪知道转头夏南天就一贫如洗了,连他的话也不听。 一想到这里,他方压了压的火气,又“腾”地冒了起来,张口便骂:“筹什么军粮军粮自有朝廷来筹,与你有甚个干系老四,今儿三叔只有一句话,你若是非要散尽家财去送军粮,那我夏家就没你这样的人,你前脚出门,后脚我就让人将你这一枝儿除了族。若是你将这些粮食退回去,或者折算了现银,安生过日子,那你就还是我夏家的子孙” 夏南天一开始不过是没开口,听着他说罢了,待得听见这一句“除了族”,脸色才变化起来。 “三叔,此话你可当真” “当然当真” 话都到这一步了,夏老三哪里还肯退让 他咬着牙,手指头抖着,指着夏南天道:“若是你爹活着,也不愿意见到你如此败家我做长辈的,怎么能瞧着你胡作非为你自己想想清楚,再来回我”说完这话,夏老三便招呼同来的子侄往回走,笃定了夏南天不敢不听。 除族是大事儿,除非自己品行恶劣不堪,族里容不得了,才会被除族。似夏南天这样的人哪里容得自己背上被除族的污名。 没想到他才转过身走了五步,已听得身后夏南天再次开口:“三叔既然有此打算,那就请选了日子开祠堂,将我这一房从族谱里除了去,以后侄儿与三叔以及众位堂兄弟们都再无同族之谊,大家各走各路。“ 夏老三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视线里是穿着葛布长袍的夏南天,似乎满目的疲惫,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夏南天眼眶里全都是红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睡好了。 方才急着来,与他针尖对麦芒,只想着尽快挽回夏家的财产,别让他胡乱花掉了,才未注意。此刻夏老三骑虎难下,既觉得一定要给不听话的夏老四一个教训,又想着他也有点可怜,才死了女婿便被除了族。但转念一想,他这分明是自做自受,半点听不得人劝,立刻态度又强硬了起来:”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三叔既已决定了,那就选日子开祠堂吧“ 跟着夏老三的其余人等都劝了起来,”三叔要不再想想“夏家族里也只有夏南天最有出息,虽是隔房的远枝,可却是实打实族里受过他不少恩惠的。也有去劝夏南天的,”四哥你这也太胡闹了些,哪有把自己家里败个干净的。听三叔的话,咱不送军粮行不行米粮折算了银子,也亏不到哪里去的。” 拉拉扯扯之间,已经有虎威镖局的镖师寻上门来,“夏老爷,粮车点算的怎么样了” 内中便有夏家人开口,“我家四哥不去了“才说完夏南天便道:”已经点了七八成了,五日之后就可以出发了“ 夏老三听得他竟然死不悔改,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立刻暴怒:”三日之后开祠堂,除族“ 到得开祠堂的正日子,夏南天抱着大孙子,带着闺女往夏家祠堂里去了。 夏家祠堂还是夏南天出资建的,飞檐垂兽,屋脊高深,进了大门左右廊庑,当中便是享堂,决议族中大事,在此举行祭祖仪式,后为寝室,供奉着各房祖先牌位。 今日也算是夏家族中大事,但凡身在本地的夏家族人都来了。 夏南天才进了祠堂大门,夏南星便迎了出来,兄妹许久未见,俱已陌生不少。 ”哥,你真的要跟三叔对着干” 夏南星听到夏景行战败出事,夏南天变卖所有家产的消息,跟夏老三一个想法:他肯定是疯了 她自己在钱财上执著看不开,听到兄长如此作为,差点犯了心痛症,只觉得心里绞成了一团,闷痛闷痛的。兄长过往还说疼她,但在钱财上从来舍不得接济自己,却肯将全幅家产拱手送人,他哪里疼自己了 族里有人悄悄儿送了信给她,说是族长要开祠堂将他们这一枝儿除族,让她赶过来劝劝夏南天。夏南星便早早过来了,在祠堂廊庑下立了许久,站的腿都酸了,这才瞧见夏家父女俩,兄长怀里还抱着大孙子,竟然有说有笑,一点也没有即将被除族的惶恐。 夏南天挑眉看着面前的亲妹妹,是什么时候,他连跟妹妹解释的耐心都没有了 他所想的,夏南星压根理解不了,夏虫不可语冰。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管。” 夏寒星顿觉自己一片好心被兄长践踏,腊黄着一张脸便絮絮开口:“哥哥虽然狠心不管我家阿蓝,可我却不似哥哥这般狠心的人,放着哥哥出事也不管。你明知道被除族名声不好,别人的唾沫星子都会将你淹死,干嘛非要跟三叔倔着我陪哥哥进去跟三叔认个错,哥哥将买的米粮都折算成银子,听说今年族里学堂两位先生的束修还没给,哥哥将两位先生的束修结了,三叔气消了,今儿也不必除族了。大家都欢喜。”她病了许久,最近才开始出门走动,只还没去过兄长家里。 夏南天心里厌恶已极,没想到亲妹妹不但不能理解自己,还跟族里的人打着同样的主意,便不愿同她再废话,“你只管好自己便罢了。”大步绕过她便往享堂而去,听得身后夏南星语声里都带着怒意,“哥哥决意跟三叔对抗下去,难道就没想过被三叔除了族,以后可有脸面去九泉之下见咱们爹娘” “爹娘若不能原谅,不见也罢,只你今儿不必再赘言,我意已决“ 夏南星站在原地,顿时一步也迈不过去了。 廊庑下还站着许多族里的女眷孩子,都是来瞧热闹的,见得兄妹俩起了争执,便窃窃私语,指着夏南天兄妹俩议论不休。 夏芍药陪着夏南天到得享堂门口,便停了下来,从他怀里将夏平安抱了过来,”爹爹,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在外面等着你,一会咱们便迎了祖父母的牌位回家。“ 夏南天摸摸大孙子细嫩的脸蛋儿,应了声好,便迈步进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夏南天在祠堂里拜过了夏家祖先,将自己这一房祖先的牌位请了出来,又有夏老三在祖谱上将这一支划去,敬了天地鬼神,禀告了祖先,此后夏南天这一族算是与夏家族里再无干涉。 夏家父女俩离开了夏家祠堂,夏芍药还怕父亲难过,安慰他:“以后,等咱们东山再起了,必定建比这更好的祠堂,到时候就将祖父母的牌位供奉进去。只现如今还是要委屈祖父母与咱们挤个小院子了。” 夏南天呵呵一笑:“你祖父母是最宽厚不过的人,一辈子勤勤恳恳,与人为善,哪里会计较这个\" 父女俩有说有笑往家里走,半道上夏芍药忽的长叹了一口气,”爹爹,你有没有觉得,与族里断绝了关系,心里反倒轻松一点了呢我每次看到三叔公那张拉长的脸,都觉得头疼。“ ”你三叔公那张脸也不是他非要故意拉长的,那是天生脸长。跟” “跟马脸似的” 夏芍药调皮接口,倒将夏南天又逗乐了。 等回了家,安顿好了祖宗牌位,父女俩便因为谁要去押送粮食而起了争执。 夏南天早就想好了,长途跋涉,他一个大男人出门自然比闺女出门让人放心。但夏芍药既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长途颠簸之苦,又记挂着夏景行,总觉得除非自己亲自跑一趟,见到了燕王殿下,才敢相信夏景行真的再回不来了。 不然,这一切总像一场噩梦一样,透着不真实。 父女俩争执了半夜,最后还是夏芍药求了夏南天半夜,意见这才达成一致。 夏南天留在家里守着夏平安,还要暗中打理燕王府的产业。而夏芍药随着镖局前往燕云十六州,夏南天再从赌坊抽四名护院跟着她,又有保兴也要跟着去,这才算是定了下来。各自回房睡觉,一夜无话。 何大郎买了夏家老宅子,隔了这许多功夫,才得出空来带妹妹来逛。 他是来过夏家老宅子,但只限于在前院宴饮,却从未进深入过后院。 何娉婷前些日子听说了自家买了夏家所有的产业,还不相信,直问到何大郎脸上去,“哥哥真将夏家老宅子买下来了那夏姐姐他们住哪” 何大郎逗她:“要不让夏芍药寄住在咱们家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何娉婷怀疑的看着他,“哥哥你打的什么主意不会想着趁人之危吧我可告诉你,我坚决不允许你做出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就算是夏姐姐丈夫出事了,你也别想做小平安的后爹我不会同意的”自家兄长在女色上头从来没防头,她可清楚的很,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他满身脂粉味儿的回来。 何大郎哭笑不得,“你这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我只是视夏芍药为一个可敬的对手,有决断有魄力,不至于辱没了我。” 何娉婷一点也不相信她这兄长,“你别拿我当傻子。我小时候就知道你这人说话口是心非,明明听到爹爹在外面置了外宅子心里恨他恨的要死,可见了爹爹回来,你便迎上前去哭着说想死他了,哄的爹爹给你买吃的买玩的,从那以后我都决定将你的话反着来听,也许才是真心话呢。” 何大郎否认了多少回,并非是对夏芍药动了男女之情,但他否认的越厉害,何娉婷就越发的不相信,何大郎没办法了,只能摸摸下巴,无奈道:“好吧,哥哥承认对夏芍药情根深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妹妹这下相信了吧” 何娉婷歪头打量他一回,坚决摇头,“那就更不可信了。这话也不知道你对着多少姑娘说过了,还想拿来唬我“ 何大郎瞪她一眼:”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何娉婷一头往里走,一头抿嘴儿笑:”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哥哥为情所苦的样子,也好偿还了这么些年惹下的情债。“ 何大郎生的原本就好,又是处处留情的性子,就连何娉婷这样的深闺女儿也听到过不少他的事情,只一个也没见他往家领过,问起来也只说在外面应酬。只他身上每次回来的脂粉味儿可是瞒不了人,身上的荷包金三事儿还时不时就不见了影子,房里侍候的丫环做的最多的贴身物件便是荷包,金丝银线描样子,费心巴力的绣好了,带出去一回就失了踪影。 何大郎买了这宅子,还是头一回进内院去。迈过二门的垂花门,自有夏家旧仆在此侯着行礼。 夏家父女搬的急,很多东西都没带,家里几乎还是原样,只换了个主人。 何娉婷顺脚便往思萱堂去了,”我以前来的时候,就去思萱堂跟小平安玩。”绕过花木茂盛的小径,思萱堂近在眼前。 守院子的婆子见到何姑娘,还规规矩矩行礼,“大爷,大姑娘好”主家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了,将他们这帮人全留在了何宅。这婆子想着往日常见何大姑娘来,性子也还不错,只希望往后还能在这宅子里过下去。 何娉婷迈脚进去了,因着隆冬,院里一派萧瑟,只打扫的干净整齐,倒好似主人未归,她是贸然来上门的。回头瞧见何大郎还在院门肯,她便拉了兄长一把,”哥哥愣什么,进来瞧瞧啊。“ 何大郎跟着妹子的脚步进来,廊下鹦鹉见到有人来,大喊:”姑娘开饭“ “夏姐姐竟然将这两只小东西留下来了。”何娉婷过去替鹦鹉添了食水,“小平安最喜欢这两只鹦鹉了,夏姐姐不带这两只小东西过去,小平安哭起来可怎么办呢” 不知为何,何大郎进了这院子,脚步下意识就放轻了,心里有些发虚,倒好似做了什么偷窥之事。他心里暗笑,这宅子如今可是姓了何,不拘是他去哪一处,都无人禁着。可进了思萱堂却总有点束手束脚,跟着何娉婷在正堂偏厅里转了一圈。 卧房门紧闭,何娉婷也觉心里不是味儿,夏家落到了这一步,兄妹二人便绕过卧房,进了东次间。但见东次间靠窗摆着黑漆云头形桌案,案上的帐册依旧摞的整整齐齐,山水石的笔架,白玉纸镇,笔墨纸砚都不曾收起来,后面是福寿纹圈椅。 圈椅左手边摆着张描金花卉山水图的多宝阁,对面摆着黑漆彩螺钿楼阁仕女图的屏风,屏风背后是黄花梨的罗汉榻,榻上的织锦绣垫都没来得及收。 何大郎忽想起那一日,夏芍药坐在他面前低头垂目,提笔悬腕写契约书的模样,想象着她坐在这圈椅里提笔书样的模样,人便立在了那里,心里也不知道是甚个滋味,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大约从来不曾将一个人这般挂在心上思虑再三,只这个女子少见的刁钻聪慧,性子又烈又辣,睚眦必报,却又心有成算,果决无匹,不知不觉间便时时开始留意她的举动。 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对夏芍药动了情,不是说男女动情,必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舍不得分离,恨不得粘成一个人吗 何大郎自问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每次与她交手,赢了输了都没所谓,瞧见她眉目飞扬不知不觉间心情便好了起来,就算她被自己抢了生意,面上勉强的笑意也觉可爱这样的对手无关性别,足让他敬重。 长长的粮车队从洛阳城东排到了洛阳城西,轰动了整个洛阳城。 夏南天让小厮去何家外宅请了何康元,陪同他前往衙门办路引。 何康元将夏家祖产都纳入何家门,如今夏南天已是他手下败将,不止自己应了来陪他前往衙门,还请了花会同行相陪,替夏南天壮壮声威。 洛阳城里出了这等义举,花会的人也觉与有荣焉,又有何会长开口,哪个也不落人后,打扮体面了来相陪。 崔连浩自听闻夏南天散尽家财,整个人都不好了。晋王所托,他没办成就罢了,可这么一大注财,竟然白白从自己眼面前闪过去,最终便宜了别人,自己连一点油花也没沾上,心里的失落是无以言表的。 手下胥吏跟他出主意,等夏家粮队出城的时候,在路引上面卡一卡,说不得还能榨出来一点油水呢。 夏家万贯家产,哪里是轻易能够花完的夏南天不得留点棺材本 哪知道洛阳花会的人也跟着来了,闹哄哄到了堂前,何康元开口便夸夏南天仗义疏财,堪为百姓典范,虽然夏家已不再种芍药花,但花会却不会将夏南天除名,仍视他为其中一员。 又夸崔连浩,\"府君治下出了此等高义之人,朝廷知道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奖赏“还热情替夏南天张口,”明日夏家粮队便要出发了,今儿赶来办路引,还要麻烦府君大人了“ 夏南天自听得家里小厮来报,府门外有差役转悠,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崔府君恐怕是已经打起了他家的主意。如今他便仍做个不知情的模样,只站在何康元身边连连谦虚:”何会长说哪里的话保家卫国人人有责的,我只是尽了一个大齐子民应尽的义务“顺便欣赏府君大人的神色。 崔连浩见他这谦逊模样,内心暗骂:蠢货 真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但当着整个洛阳花会的人,又不能不顾惜自己的官声,只能笑着将夏南天也夸一回,说是要上奏朝廷嘉奖他,又吩咐手下胥吏尽快去办理前往燕云十六州的路引。 夏家的粮队准备齐全,出发的时候已进入了腊月,天气严寒,也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了。夏芍药裹成个粽子,怀里还抱着个手炉,做男儿打扮,别过了父亲与儿子,坐上了马车,跟随粮车队伍前往燕云十六州。 洛阳城十三家镖局,十五家车马行,如今都听她一个人调遣。 才出了洛阳城十五里,远远便瞧见了一队人马,也是板车连着板车,车上装的满满的,上面盖着油布捆绑好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龙虎镖局的总镖师趋马近前来,敲了敲车窗,“夏少东,前面也有个商队,东西瞧着只有咱们的三分之一,派了人过来,说是想要跟着咱们一起走。” 夏芍药掀了车帘,瞧一眼乌压压的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邬师傅走过长路的,还要麻烦邬师傅端详。” 洛阳十三家镖局,龙虎镖局为首,不但镖师人数众多,趟子手机灵,保镖几十年从无失手的,在洛阳城口碑极佳。其余的十二家镖局以龙虎镖局马首是瞻,而邬成道年约四十,为人精明干练,乃是龙虎镖局的总镖师,在洛阳城难逢敌手。 夏南天此次花了重金请他,便是为着行路安全。 邬成道听得夏家少东并没自做主张,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至少是个明理好说话的金主。走镖的最怕遇上胡搅蛮缠的客商,不懂不说,还对镖局的行进路线速度指手划脚,强行安排,本来能避过山匪的,偏要撞上混战一场。 邬成道虽然不怕山匪,但走镖还是盼着沿途平安的,不然人员折损率也让人头疼。 大队人马直走了一日,中午也只匆匆啃了点干粮,到了天擦黑才停了下来,却还是未瞧见下一个城镇,只能露宿野外。 停下来之后,镖局的人开始安营扎寨,夏芍药下了马车,披着玄狐皮的大氅,围着围兜,裹的严严实实的下了马车,保兴跟着她把风,往树林里去解决了水火问题,寻了溪水净过了手脸,又沿着原路返回,营地里已经架起了篝火,邬成道带着人去猎野物去了。 天寒地冻,她在马车里坐了一日,手炉里的炭早就灭了,赌坊里的护院请她过去烤火。夏芍药慢慢踱了过去,坐在个枯木树墩子上,伸出手去取暖,正与其中一名护院计算路程长短,旁边猛不丁冒出道声音:“恐怕要走到过年去了。” “怎么是你” 夏芍药大出意外,直似大白天遇见了鬼一般,眼前的人身着锦锻长袍,腰间悬着荷包玉佩,身上的狐狸皮大氅油光水滑,不带一丝杂色,面上笑意温和,唯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夏少东有勇气千里送粮,我一个大好男儿既不能为国效力,整日庸庸碌碌,除了有点银子,还能做些什么” 他身后跟着长随,手里提着小马扎,立刻便打开来请他坐下。夏芍药顿时露出笑意来,“公子真是讲究,行路也带着马扎。只我没想到何大公子能够丢下日理万机的生意,往燕云十六州跑。你这送的是什么呀,总不会也是粮食吧“这就有点拾人牙慧了。 何大郎勾唇一笑,似瞧出了夏芍药的心思,“我怎么会做拾人牙慧的事情这不是想着夏少东送粮,边关将士腹中有粮,身上也不知道有无寒衣,我便派人制了御冬的寒衣,一起送过去,咱们的将士吃的饱穿的暖,难道还打不死辽狗” 夏芍药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大公子思虑周全。” 一时邬成道猎了野味来,分了他们这边几只兔子,那跟着保护夏芍药的护院便拿到溪水边去收拾干净了,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只等到肉色油亮金黄,洒些盐巴,便给夏芍药递了一只过去。 她提着一只兔子,无处下手。 怪道夏南天不放心她,她这出远门的经验接近于无,走过最远的路便是洛阳城郊,不是自家庄上便是护国寺,吃食自有专人料理。素娥提起要跟着她服侍,都被她拒绝了,想着自己生活尚能自理,没想到头一顿晚餐就傻了眼。 何大郎转头瞧见她这模样,顿时朗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还有让夏少东为难的事情何某愿意效劳“接过她手里的兔子,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来,从上面片了一片肉下来,保兴见机,立刻回马车上去拿了碗筷下来,递了给夏芍药。 夏芍药端着碗,吃一块,何大郎便削一块兔肉给她,见得她小口秀气的吃着,低垂着头,裹的圆乎乎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以及一双素白纤手,鬓角一缕青丝偷偷跑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坐在荒山野地里吃的香甜,不知不觉间眸色便深浓了,直盯着她吃了十来片兔肉,她摇头不吃了,他这才提着剩下的兔子啃了起来,只觉滋味肥美,倒比自家酒楼细致烹调过的兔肉还好吃。 既然知道了是熟人,夏芍药便放下心来,夜里住在帐篷里,保兴便要睡在她帐篷外面,说是替她守夜。 时值隆冬,夏芍药哪里忍心,便让他将帐篷支到自己帐逢旁边,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很快听见了。 保兴拗不过她,嘴里还嘀咕:”我答应了姑爷跟老爷,要照顾好姑娘的。“ ”你若在路上冻病了,还得我来照顾你,到时候就不是你照顾我了。“夏芍药真拿这个实心眼子的人没办法了。 辽国上京城外外,乌丸川衰草及膝,下了一尺厚的雪,觅不到食,飞鸟不停。乌丸川上有乌丸山,赵六及夏景行带着一队齐军长途奔袭,藏匿于此。 赵六扮做个辽人模样,往辽国上京城去了好几趟。许是如今捷报频传,辽帝御驾亲征,整个上京城洋溢着大胜后的喜悦,时不时便能瞧见押解着的一队衣衫褴褛的汉人而来,脸上表情都是被奴役后的麻木。 辽国大军压境,燕云十六州防线太长,燕王回救不及,连失数州之下,不得已便将夏景行与赵六带着的前锋营以及斥候营派了出去,在幽州城破之时,趁乱冲了出去,直奔辽国上京。 幽州城破之日,正是夜半时分,有燕王带兵引的辽帝耶律璟的注意力,夏景行与赵六竟然突破辽人重围,带着五千人马顺利冲出关,收拾残部,点算人头,竟然折损了两千人。他们奔波在千里草原上数日,凭着赵六多年做斥候的经验以及方向感,沿途还顺手打劫了辽人的上部落,竟然教他们真的在二十日之后奔到了辽人上京。 燕王久等朝廷援军不到,粮草也渐渐不继,却是太子听得燕王接连战败,督促粮草便不再用心,齐军在天寒地冻之时,破冰卧雪的与辽人作战,眼见得边关难保,这才想出了围魏救赵的计策,派军中最精锐的前锋营长途奔袭如今空虚的辽国上京城。 听说辽帝耶律璟夫妻情深,与皇后萧玉音乃是少年夫妻,彼此相伴,若是听到萧玉音有难,耶律璟必定回军去救,到时候燕云十六州便有救了。 只派出去前往辽人上京的前锋营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原本就已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夏景行怀里还揣着匆忙之间写给妻子的遗书,只是最后也没选择寄出去。 路上打劫的辽人小部落总算缓解了他们的粮食危机,又深恨辽人在燕云十六州的屠城之仇,夏景行与赵六带着大齐将士将这三个小部落屠戮一空。 靠着沿途打劫,这帮人将大齐军服换下,当场烧了,全换了沿途抢来的辽人过冬的皮衣皮袍皮靴子,如今这支三千人的队伍远远瞧着就跟草原上的牧民没什么区别,只开口才能听出大齐口音来。 ”兄弟,这天也忒冷了些,原来抢来的牛羊肉好像也不多了,这些日子还得寻个小部落劫一票。我可打听清楚了,辽人的皇后到了腊月就会出宫,往自己娘家去,你砍了人家哥哥,妹妹回娘家安慰老娘,咱们到时候往城里冲,劫了这辽人皇后,顺便在上京城大闹一场,能烧便烧,能砍便砍,遇上汉人就放开了让他们自己抢马回,有命的兴许还能回到大齐。“总归是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 夏景行搓着手,往火堆面前凑了凑,”上京城难道没皇子驻守“ 赵六嘿嘿一乐,”辽人大约也跟咱们一样,到了年纪便给儿子分了牛羊土地部落,划个地盘儿让他们去生活。耶律璟成年的儿子只有两个,如今都离这儿远着呢,听说此次御驾亲征,辽帝也没带自己儿子,我估摸着难道他最信自己的弟弟\" 这可就不知道了。 夏景行嘀咕:“怎么这辽人的皇子就不来抢夺大位呢趁着上京城空虚,抢了亲爹的位子,辽人内乱,咱们还费什么事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玉瑶番外 玉瑶番外 玉瑶公主从小儿就很喜欢往永宁侯府跑。樂文永宁侯府别的都还算罢了,唯独侯府的芍药花名满长安,每至盛开,夏家庄子上灿似锦霞,都快成了长安城的一景了。 她的小伙伴夏绮安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着祖父去庄上种花了,这种娱,但那说话的口气可丝毫没有惋惜的成份在里面,恐怕还是幸灾乐祸居多。 夏平安从国子监回来,路上给妹妹买了些小玩意儿,见过了夏芍药,径直送到了夏绮安的院里来,才进了门便瞧见两人这副样子,只能无奈摇头:“在床上吃东西也不怕弄的到处都是” 玉瑶立刻委屈的看着他:“你怎么也跟母后一样,见人就要教训啊弄到床上让丫环来清理下就可以了啊,大不了换了床褥。在宫里被训导也就罢了,母后还拿宫规来压我,难道你们侯府也有这种规矩不成” 夏平安看着小丫头眩然欲泣的小模样,立刻投降了:“没有没有,我们侯府没这规矩。”扔下东西落荒而逃。 玉瑶等他走的没影了,这才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指使丫环将他拿来的小玩意儿摆到黄花梨炕桌上,还诧异的问夏绮安:“你哥哥怕我” 夏平安时年十五岁,翩翩少年,温润如玉,得了永宁侯三分英武之气,更有其母的明丽倾绝之姿,加之家世门第,夏侯夫妻恩爱甚笃,有此家风,他在整个长安城都是热门的女婿人选。倒有不少官眷明里暗里的向夏芍药示好,欲结秦晋之好,都被夏芍药以专心学业而婉拒了。 夏绮安才九岁,比玉瑶公主还小了一岁,却鬼头鬼脑道:“才不是怕你,我哥哥是怕姑娘。上次家里有人来作客,我哥哥被吓着了”却是今年夏南天过寿,便有朝中官员闻风而动,也有携眷前来贺寿的,席间听说是一位五品官员的庶女在侯府后园子里遇见了夏平安,还朝他扔帕子。 夏平安平日在国子监读书,回家便有专人教导习武练功,温习功课,夏芍药管家又严,他房里一律小厮侍候,家里丫环也没人敢在夏芍药眼皮子底下起幺蛾子,这使得夏平安还当这姑娘的帕子被风给刮跑了,诚心诚意捡了帕子还给人家,弄的那姑娘红了眼眶,当场洒泪。 “世子爷是瞧不起奴家” 夏平安从未见过这阵仗,还是太子萧烨喝了一句:“什么东西,也敢跑来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快滚”解救了他。 那庶女来之前得了嫡母嘱托,务必要让侯府世子起意,哪怕是侧室也做得,只要攀上了永宁侯这棵大树,何愁丈夫青云展翅之日 恰逢太子与夏平安在后花园谈天,将身边的人都遣开了的,只太子去更衣的功夫,就出了这桩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点没写完,一会放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