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流[重生]》 正文 1.地府的闲话 丙牟年九月初八这一天,有一件大事震惊了妖鬼两界。 这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无妖不知,无鬼不晓,连平日里只知忙着勾魂的黑白无常都忍不住靠在奈何桥边,听煮汤的孟婆唠起嗑来。 “知道么?住在青丘之国的那窝白狐狸,妖尊屠苍的小女儿屠酒儿,今儿个死在自家门口啦。”孟婆瘪着因没有牙齿漏风的嘴,一边搅锅里新熬的孟婆汤一边说。 白无常道:“喔,就是毛色和我一家姓的青丘妖尊。” 黑无常啐了一口:“还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青丘白狐虽然是妖,那也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招牌,祖宗都可追溯到上古时候,地位比许多地仙都高了,神君见了也得避让几分。你个地府里的勾魂小司,敢和人家妖尊攀亲扯戚?” 孟婆笑道:“嗨呀,说这些个没用的干啥?重点是妖尊的这个小女儿呀,啧真是让人一言难尽。我之前见过妖尊那家子,说是狐妖,其实都是一窝正经狐狸,洁身自好得很呢,单单就这个小女儿屠酒儿,三山五湖,九州,就属她那张脸生得最为绝色,也最为狐媚骚浪。她爹当初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眼瞅着天天去凡界勾搭男人,把人间多少个王朝都给玩亡国咯” “呀,原来判官大人说的那个狐狸精就是屠酒儿啊?我之前老听判官大人讲,自从那个狐狸精下了凡,生死簿上每天都要划掉一个皇家人名” 孟婆狠劲一拍桌子,旁边盛好的孟婆汤都被震洒了一些,“谁说不是呢?所以有句话叫什么,天道好轮回!你说这屠酒儿,仗着青丘之国的身份肆意放纵多少年,最后偏偏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门弟子身上。她什么风流男人没勾引过?非去喜欢一个天生与妖为敌的道门中人,道门中人就算了,还非是天下闻名的修道除妖之地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掌门大弟子都算了,这大弟子还居然是个女的!” 黑无常一愣,叹道:“这小狐狸还真是够枉顾伦常” “阿婆,你直接说她怎么死的呗,这等半天等得急啊。”白无常催道。 “啧,我这不正说着呢么。这屠酒儿对那玉虚宫大弟子一见倾心后,立刻变了个狐样儿,不再乱抛媚眼,不再勾三搭四,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死缠烂打,伪装成一副良家妇狐的样子,一见人家就不停念叨着要裹嫁衣披盖头嫁过去。可那玉虚宫是什么地儿?专门收妖捉鬼的地儿啊!人家的掌门大弟子能搭理她么?” “然后呢然后呢?” “小狐狸追了人家有三四年,后来那个大弟子被烦的不行,只得答应了她。那一人一狐便在玉虚山上待了一些时日,屠酒儿对那弟子是真没话说,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就差把心肝挖给她了,可那没良心的修道人啊,一直都对小狐狸冷言冷语爱答不理的,百般不情不愿。再后来,就是前一阵,屠酒儿好心把她带回青丘,想自己阿爹阿娘做个见证,高堂足下拜个天地,做名正言顺的妻子。结果呢,这臭道士扭脸就传信给自己的掌门师尊,玉虚宫的道人们倾巢而出,里应外合,差点就把青丘白狐给灭族了。可怜的屠酒儿,被那个大弟子亲手杀死在青丘之国,临死都不愿相信自己那么喜欢的人会杀了自己因为死于非命,执念过深,三魂七魄当即消散,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落上。” “嗳,那掌门大弟子真不是个东西,竟然利用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捉鬼收妖替天行道,行的却是真正德行沦丧之事!”白无常怒道。 黑无常却问:“阿婆,那后来大弟子怎么样了?” “怎么样?自尽了呗,她要是不自尽,落在屠酒儿她爹——妖尊屠苍手上,就不是轻轻松松死掉那么简单咯。虽说,连那妖尊最后也落在玉虚宫掌门手上死了个不明不白” “嘘!嘘!”白无常忙喝止孟婆和黑无常的对话,向身后指了指。 三人一同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跟随鬼差慢慢走过奈何桥。 那白衣女子脸色苍白沉郁,腰身却依旧秀挺如竹,容貌虽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极为清丽雅致,别有一股傲然风骨含蕴其中,水亮眼眸衬着右眼角的一颗红色泪痣,端的透着一股看透凡尘的淡漠。这身超凡脱俗的别致风华,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凡人,说她是个下地府视察的神君也是有人信的。 黑无常小声道:“这莫不是哪个投胎渡劫的仙君?” 孟婆指着她,压低了声音说:“胡说!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 白无常不屑道:“你瞅瞅她,竟还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是叹惋修道大业未成呢,还是嫌屠酒儿死得不够惨啊?” 孟婆道:“她何尝不可怜,若不是遭了屠酒儿这一劫,凭这资质,再有个百八十年的起码也修成个地仙了。” “老白,你还在这嚼舌根,还不快去仔细看着她进轮回池?”黑无常不满道。 “我才不去呢,我顶瞧不起这种烂人,老黑,你去。” “我?我也不去,看见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我就想骂她。” “死矫情” “尔等不在位行职,于此说些什么闲话?”一个阴沉的声音从黑白无常身后响起。 黑白无常和孟婆闻声,忙住了嘴,转过去战战兢兢地行礼:“拜拜拜拜见阎王!” 黑无常咽了口唾沫,局促地看了看面前这个一身黑金蟒衣络腮胡的阎罗王大人,说:“阎王今日特地从阴司府狱前来,是轮回池这边出了什么事么?” 阎王将手负于身后,叹了口气,面向轮回池那边,“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过去的女子,你们适才议论的那个人” 白无常接过话:“她的恶数是否已可入册,无法进入轮回池,须得打入十八层地狱?” 阎王皱着眉摇了摇头,道:“不话说这轮回池的路,三分黄泉土,三分忘忧泉,三分时运盘,一分命与缘。她的时运盘,是需要动一动了,剩下的命缘便皆看造化。但这时运盘,我们也只能动‘时’,不可动‘运’。”他摸了摸自己腮帮子上的胡子,声音转低,“动不得啊,动不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明白阎王为什么辛苦跑这大老远就为了动这么一个凡人的命盘,也没明白阎王到底想表达些什么。黑无常揣着手,小心地问:“不知,具体怎么个动法儿?” 阎王许久都没答话,只是眯起眼,悠悠看向站在轮回池边的那个白衣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故地 没有想象中元神被强压成婴儿的逼仄,也没有重新进入一个胚胎的拥堵。明漪只是觉得,她躺在一个很舒适的床榻中,鼻腔里环绕着熟悉的熏香,身下和脑后垫着的都是自己习惯的软绵高度。有和煦的暖光懒洋洋地笼罩在她的皮肤上,耳畔流连着细碎的鸟叫莺语,就如同以往许许多多次从自己床上迷蒙初醒之时那样。 她皱了皱眉,眼睛使劲闭了闭,眨巴着睁开。 刺眼灼烁的光线令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适应了许久,才勉强能视物。 她倦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等清醒了一点,她才突然记起来去摸自己的脖子,仔仔细细地抚过喉咙那里光滑细腻的皮肤。 应该不是被人救了,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让她自刎时留下的伤痕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任何地方都很康健,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和惯常那般无二,简单朴素,只一架木床,一方书桌而已。 但屋内一些摆设的放置,分明又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怎么会 奇也,却不知如今是何年岁? 忽然记起,自己素来都有写起居手记的习惯,或许去找到抽屉里的手记簿,能摸到一点头绪。 行至书桌旁,摸索出藏在木抽屉中的手记,明漪拉了木椅坐下,仔细看起那些自己亲手写下的娟秀小楷。 她直接翻至最后一页,那里的日期,停留在丙丑年三月初三。日期下面,端的只草草写了两句: “今日上巳,她又托人拿了书信,唤我去后山木屋共度上巳节。红尘痴儿,不知何时才能知晓,我并非良人。” 丙丑年上巳? 明漪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接受了眼下的事实。 重回故地,重度旧日。 丙丑年是 嗯 对。 想起来了。 丙丑年的三月,应是遇见她的第二年。 这一年,自己只有二十一岁。 她与她在丙子年十一月相遇在玉虚山脚下,那时下着很大的雪,自己只是撑着伞外出归来,行至山麓,见雪地中有一白狐孤零零地躺着,走近去瞧,还能闻见醇香酒气。她只是笑叹了一句畜生也会贪杯享乐,顺手将自己的伞掩在了白狐的上方,为它挡去些许凛冽寒意,随后便一个人冒雪回山了。 可她没有想到,那只白狐竟已成精,当时它醉得瘫软,不露一丝妖气,自己难免疏忽,觉察不来。此后,那白狐借着还伞的理由,化成人形上了玉虚山,跟在她身边。掌门师尊虽有不满,可那白狐的来头非同小可,背后有青丘之国立足,且又没做坏事,掌门师尊便也由她去了。 说来也怪,这白狐还了伞还赖着不走,似个跟屁虫一样总追着自己,今日夸夸自己脸生的好,明日夸夸自己字写得漂亮,后日夸夸自己那颗红色泪痣别致,就连修道人穿的最寻常白衣,在她口中也能夸出花来。掌门师尊不许白狐住在玉虚宫,她便去后山自己搭了个小木屋住,养养花,种种菜,过得倒也顺遂,只是得闲就往自己寝房跑。 明漪从来都弄不明白,即便是现在,她也不明白,屠酒儿为什么会如此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 她问起小狐狸时,小狐狸支支吾吾地说,她喜欢喝酒,曾喝醉过无数次,有想要杀了她取皮毛的,也有想捉了她回去饲养的,化为人形时,更有许多想乘人之危动手动脚的,自然,也有许许多多不愿搭理视而不见的。 但,她是第一个为她撑伞的。 她思慕一个人的理由,真是简单到可笑。 越是念及过往,明漪便越觉愧疚。屠酒儿当初喜欢她喜欢得那么单纯真挚,自己若无意,一直推却便是,她却偏偏听了掌门师尊的话,假装接受了她的情谊,欺骗了她的信任,辜负了她的挚诚。 最后,还了结了她的性命。 明漪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屠酒儿死前那个含泪的绝望目光,她那时就知道,自己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虽是为了道与义做这些事,可她明白,她生生世世,都再也不能修道了。 屠酒儿 无解的劫啊。 也罢。 虽不知为何,但她的的确确回到了丙丑年的三月初四这一天。 明漪苦笑,只叹命运实在弄人,死前,她那一生实在算不得美满安乐,可如今老天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难道就可以逆天改命,扭转乾坤了么?该有的矛盾一直存在,该存的隐患一分没少,大致的走向,也是她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 不,其实若是可以 窗口处有微风掠过,吹得桌上一片薄纸拂过手背。 明漪捉住那片纸,顺手翻过来瞧了一瞧。 原来是那小狐狸昨日托师弟拿来的信笺。柔软的洒金熟宣被细致地裁成一方纸片,上面用极黑的上品徽墨写了几个潇洒的行草—— “昨日下山小游,遇一湘妃竹笛,高吹清脆,低吹浑厚,恰适上巳,望吹与尔听。” 湘妃竹笛 不禁冷笑。 这小狐狸,虽在俗世间落了个妖媚风骚的坏名声,可明漪接触后才知晓,她固然是风骚,但那些腌臜传言却大多是求而不得心生怨憎之人恶意传播开来的。原本她也觉得这种狐狸精不学无术,肚中无墨,只知搔首弄姿,魅惑人心,可和屠酒儿稍稍熟络起来后,明漪才了解这种看法实乃大错特错了。 屠酒儿这只狐狸,深谙兼顾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爱读书,喜论诗,好喝酒。生性恣意洒脱,万事随心而走,处世为人丝毫不为条框规矩所累,最喜欢端着酒碗去听茶楼说书,或拍着酒坛和书生们高谈阔论诗词歌赋。由她总递过来的信笺也可看出,她偏好捯饬这些东西,连传个信用的洒金熟宣纸c上品极黑徽墨都是非常有讲究的。 死之前,明漪能在对屠酒儿毫无感情的情况下,还可装模作样地与她在一起那么久,也是因为屠酒儿并非一个肤浅的狐妖。她除了那副骚包模样外,还有头脑,有见地,也有内涵,倘若她们没有生为天敌,明漪倒觉得,做个好友也是非常不错的。 明漪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信笺。她记得,原本的过往轨迹中,她没有搭理这封信,后来忙起来,也完全忘记了去回屠酒儿一声。 如今,不如去后山看一看。既然得以重活一趟,好歹也要见见之前没有见过的事与物。 大道不得偏离,细节总可走走异处罢。 明漪将那张信笺放入袖中,整理澴洗一番,出了门去。 将将走出百尺不到,便有一蓝袍少女迎面而来,见了她恭敬地作揖行礼:“明师姐好。这是去哪里?” 这少女名叫柳逢雪,十七岁,同出一门,相识十年有余,向来和自己比较亲近,关系较旁人要好许多。有些和别人说不得的话,和她都是可以说的。 “我去后山。”明漪道出实话。 柳逢雪诧异道:“师姐可是去找那只小狐狸?师姐忘了么,昨日掌门师尊才嘱咐过你,你现下需得去主殿领众弟子饮早茶的。要是被掌门师尊知道你和那小狐狸还有来往,他老人家可又要生气了。” “逢雪,我昨夜里做了不好的梦,现在脑中混沌,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呆一呆。况且,我本就是打算亲自去劝劝那小狐狸,希望她能早点离开这里,算不得忤逆师尊意愿吧?” 柳逢雪又拜了一拜:“既然如此,师姐便去吧,师尊那里我帮你圆过去。” 明漪点点头:“有劳你了。” 行过礼后,也不啰嗦,柳逢雪便前往主殿方向去了。 奇怪,不知怎的,她好像下意识就想违反一下既定的轨迹。若放在往日,像抛下主殿领茶去看屠酒儿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发生的。 或许面对重来一次的机会,大部分人在遇到相同抉择时,都会选择背道而驰。 玉虚宫所处之地偏北,故而虽然已到三月,天气依然寒冷,空中仍有细雪。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明漪才走出了玉虚宫的领地范围,寻到那个简陋的木屋。 木屋建得不大,看上去也确实只够一个人单独居住。木屋门口圈了两块栅栏,左边栅栏里养了一些山鸡,右边栅栏稍大一些,分为两块,一半种着才冒出嫩尖的青菜,一半种了一小片茶叶灌丛。栅栏口放了两个箩筐,里面摆着晒好的茶叶。 生前,明漪曾陪屠酒儿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她知道这里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适宜,对于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c享受惯了大富大贵生活的妖精来说,甚至可以称之为艰苦了。 行至门前,她犹豫了片刻,敲了敲门。 许久,无人作答。 可能是又到山下打酒去了吧。 这门没有上锁,一般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偷窃。按理说,屋子主人不在,她该直接回去,可鬼使神差的,她竟一手推开了那扇木门,犹疑着慢慢踱进去。 凌乱不堪的桌面,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 她靠近那台木桌,这里是屠酒儿习惯写字作画的地方,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她写过的诗稿和画的草本。已干的砚台旁边,有一根斑点纵布的竹笛,竹笛下压着一本用旧的簿子,看上去和自己那本手记簿倒是很像。 她并不记得生前屠酒儿有过这么一个簿子,许是小狐狸将它藏得太好了。 又或许,是她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注意过屠酒儿这个人。不关注她,自然也不会关注她身旁有什么东西。 明漪挪开竹笛,拿起簿子,翻到首页。 “丙子年腊月初五。昨日溜进阿漪的寝房,隐去身形,见她正在写手记,多看了一阵。写手记实乃好习惯,遂决定,今日起亦始。” “丙子年腊月廿一。二姐从青丘送了几株茶叶树来,怕我喝不惯凡尘俗茶。茶叶树虽好,我却养着无味,终不能开花。” “丙子年腊月廿二。不能开花倒罢,泡出的水也苦涩,实不解茶道。” “丙丑年正月十五。今乃上元节,玉虚宫中亦庆贺此日,大摆筵席,阿漪没有饮酒,倒是喝了许多茶水。我见她惯常爱穿茶白色的衣服,想来亦是爱茶之人。感念二姐送来的茶叶树,如今倒是要好好伺候一番了。” 多翻了一叠,正好翻到了昨日那篇。 “丙丑年三月初三。今早下山买酒时,见到这支漂亮的笛子,旁人告知,乃湘妃竹所制。今日好似又到了上巳节,我给阿漪递了信笺,不知她会不会来。她不喜欢说话,虽然我总希望她能同我多说两句,可若真的来了,一句话不说,光听我吹吹笛子,也很好。” 这页翻过去,只见潦草的两句—— “丙丑年三月初四。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吹笛到天明 到天明啊。 明漪的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合上簿子,放回原位。 也罢,既然人不在,那就改日再 “阿漪,你怎来了?” 明漪闻声猛然抬头,有点无措地看向门口那面色欣喜问出这句话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再见小狐狸 站在门口的女人身量纤瘦,笼一袭松花色的薄罗轻衫,随意绾起的乌黑长发下,衬着一张昳丽妩媚的面庞,一双似由西湖涤荡而出的明眸,一合宛如噙着娇艳桃花的朱唇。她的仪态举止间并没有刻意卖弄风骚,只是狐狸的本性将她的眉梢眼尾蕴上了一抹掩盖不住的妖娆与风情,比起妓坊间那些搔首弄姿的艳俗女子来,这样不加修饰的媚色,对常人的诱惑何止是高上了十倍c百倍,说它个千倍c万倍都不为过。 且那五官线条,真是生得每一处都恰恰好,减之一分则刻薄,增之一分则张扬。拿着这张脸,对到画本子里任何一个身份的女人身上都是完美的,这天下若是有能修改人面之匠,估摸用她这张脸作为范本最为合适。可就算是天下最厉害的修容师,怕也无法将一张脸拿捏到如此精巧细致,如此的尽善尽美。 那松花长衫的袖子挽到了肘后,湿漉漉的双手正拎着一桶沉甸甸的水,桶沿已被路上溅出来的水打潮。看见明漪竟出现在房中,她喜得眉开眼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笑得眯了起来,颊边深深陷出两个酒窝,面上带着浓烈的期盼神情。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活生生的 明漪脑中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个画面。 同样是这张脸,同样的松花色轻衫,同样随意绾起的青丝,只是面目扭曲,泪眼含恨,血染的胸口插的那把长剑,正正握在自己手中。 尽管上一世,到最后明漪也没有爱上这只小狐狸,可她晓得,单对于屠酒儿来说,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看见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明漪的心中怎能不愧疚。 但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除了愧疚,再无其他。 屠酒儿见明漪在出神,先将手上的水桶放在旁边,掀起一摆衣裙来擦手,边擦边小心翼翼地问:“阿漪?” 明漪回过神来,喉咙里干咳了两下,“嗯咳。今日无事,我闲来走走。” “那你先坐,我去给你泡茶。” 之前明漪从未主动来过木屋,屠酒儿一时开心地不知道从何开始招待。她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转,才一拍手心,去门外取晒好的茶叶。取了一些回来后,又急忙给炉灶里起火,拿了灶台边上的一桶水倒进壶里烧。 明漪看了一眼屠酒儿刚刚打回来的水,又看了看她拿来煮茶的旧水,腹诽半晌,沉声问:“不给我喝新鲜的水,倒给我喝陈水?” 屠酒儿笑盈盈地回:“阿漪,亏你是爱茶之人,竟不知‘养水’一说么?将碎石放置在水桶中,静置一日,石子会吸附土气,使水变得更加清冽。这是我二姐告诉我的,所以我给你煮茶用的水,是昨日养好的水。” “那今日为何又打一桶?” “我怕放的时间久了,难免有尘土落进去,所以一桶水养一日后,第三天就要倒掉,需得再去打新的。不过我有两个桶,掐好时间交替来打,每日都有养好的水备着。” “嗯。”明漪点点头,沉思片刻,“你什么时候开始养水的?” 屠酒儿盖上壶盖,抽出腰间挂着的一把折扇去扇灶台里的火,浓烟熏得她轻咳,“咳嗯,大约是二姐送来那些茶树后吧,我那时便开始养水了。嗯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过来,所以只能每天都养着水,万一你哪天过来了,就刚好能喝上最好的茶水呀。” “”明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盯着桌上的茶杯瞧。若她记忆中没有偏差,自去年的十一月起,至今约摸整整五个月,她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从屠酒儿的手记簿中可知,茶树是去年腊月送来的,她是从那时候开始每日养水,养了足足四个月。 四个月,一百二十多天。 一百多天,每天如此精心地换水养水,只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为她沏一杯茶。 一杯茶 而已。 以前,明漪虽然装作和屠酒儿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但也只是明面上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她的戏实在不够好,以至于只能拿来骗骗外人,对屠酒儿本人,她甚至都不屑于骗上一两句好听的来叫她高兴。所以,那时的她还是和往日一样冷淡疏离,一样对屠酒儿爱答不理,自然也从未注意过一些细节。 现如今见到屠酒儿为她做的这些细碎小事,明漪只能不断地对自己的良心做出谴责。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勉强弥补那些过错与伤害。 “阿漪,你怎么了?”屠酒儿面有忧色,今日见到明漪,分明感觉到有些不同。以往她看明漪,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可现下她的脸上似乎总是侵染着一股子沉郁,虽已极力掩饰,可也总掩盖不住。这阵奇怪的气场令屠酒儿都不敢像往常那般撒娇耍赖c胡言乱语了。 “没事。”明漪摇摇头,她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杯中是屠酒儿刚刚倒好的热腾腾茶水,“茶水不错,我以后会常来。” 屠酒儿笑了一笑,道:“虽然听阿漪这么说很开心,不过你还没有喝呢,怎知道这茶水好不好?” “我瞧着好,那就是好。”明漪端起茶杯,清雅的面庞在氤氲水汽后变得柔和许多,含着杯沿的口舌也说话软糯了几分。 屠酒儿的耳朵似是红了半边,手指在裙摆上抓出几道褶子。 一时二人皆沉默无话,各有所思。 半晌,似乎是觉得难得和明漪这般单独相处,总不能让沉默浪费了时光,她又找了个话头:“你这几个月一直不来,我很想见见你,想着偷偷去玉虚宫里看看你也好。我记得和你们掌门的约定,不会打搅你修道的,只是想站得远远的,远到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可是后山的入口来了两个小道童,带着很厉害的符咒,我就算是化成狐形也蒙骗不过去,近来很是难过。” 明漪不知自己该不该接过这个话,按理说以她的性子,她连这茶都不会喝的,可如今 “阿漪,你今日怎会想到来看我的?”屠酒儿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小心与谨慎,似是在担心一不小心就在言语之间惹得明漪不痛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不想知道。” 明漪看向屠酒儿的眼睛,只见那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满满写着“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可这眼睛的主人却敛得一副极尽卑微的神态,仿佛她天生低了自己一等,就像是 一个向掌权大臣阿谀奉承c巴结讨好c摇尾乞怜的九品芝麻官。 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屠酒儿曾开玩笑说过,如果明漪不介意,她愿意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像小狗那样开心地摇给她看。 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倾慕吗? 明漪感觉到一些不自在,她突然觉得,屠酒儿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太卑微的位置,她实在渴求着这份爱,以至于失去了她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青丘后裔本应该有的骄傲与尊严。 看到明漪不说话,屠酒儿以为是她不愿回答,脸上掩不住几分失落。随即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站起来,走向书桌,声调是故作的欢快:“阿漪,你难得来一次,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这是我过去于茶楼听说书时记下来的有趣戏本子,想来你在这玉虚宫中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前些日子得闲又誊抄了一份,用的是行楷小字,你读起来会很容易” “来看你是因为,昨日看到你的信笺,故而今日来访。”明漪打断屠酒儿的絮叨,却开始回答她提出的上一个问题,“只是睡得晚了,来迟了些,抱歉。” 屠酒儿咬了咬唇,“没事,没事。我给你递了许多信笺,你这是头一回放在心上我c我很欢喜我” 明漪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她放下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杯,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漪,这戏本子”屠酒儿怯懦地嗫嚅着。 “多谢,无福消受。”明漪的嗓音比刚刚冷了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她早就该回去了。才踏出门口半步,明漪顿住,扭过头,语调里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情绪:“多话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待在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 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明漪把后半句咽进肚子,后槽牙紧了又紧,拂袖而去。 屠酒儿抱着那本厚厚的戏本子,一言不发,目送着明漪,直到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许久,她低下头摸了摸粗糙的书皮,纤细手指轻轻翻开书页,一点一点摸过自己亲笔写下的字。 以及那张偷偷夹在书中的白纸。 屠酒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合上手中的戏本子。 连同山边欲坠还沉的夕阳。 连同那张白纸上的几个潇洒行草—— “以落眼之时为期,于山巅洒金湖畔,等君十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护山神 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由远及近,似乎落在了屋子旁边的那颗梧桐树上。顷刻之后,落在树枝上的画眉鸟“嘭”的一下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软软地趴在枝干上笑道:“羞羞羞,人家又没有理你吧?” 屠酒儿转身,面上变了个表情,挥着戏本子佯怒道:“阿蛮,当心我把你砸下来!” 阿蛮吐了吐舌头:“你才不会呢,辛辛苦苦抄了那么久的戏本子,你舍得扔出去?” 屠酒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面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沉默半晌,转身欲要回屋去。 “哎!”阿蛮又叫住她,挂在树枝上的腿来回晃了晃,“三三,可别怪我多嘴,妖尊前几日才和我嘱托‘我老咯,管不了幺儿咯,你且帮我看着她,不要叫幺儿在外面给青丘丢脸咯’,幸好我良心未泯,没有把你在这里做的这些丢人事儿都告诉妖尊,可以后有朝一日旁人泄露给他,可就等你爹扒你一层皮吧。” “丢人?”屠酒儿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咄咄逼人道,“如若在俗世安家粗茶淡饭搁置法术事事亲力亲为这些就叫丢人的话,阿爹是不记得他被祖父扔到凡间历练的那些年是如何‘丢人’了么?” 阿蛮摇摇头,丝毫没有被屠酒儿的语气惹恼,“三三,你明明知晓妖尊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恼的不是你不懂用法术享乐,他恼的,明明是你那不知道放到何处的姿态” “和我谈姿态?先叫他懂得如何拒绝去跪阿娘的搓衣板再说。” 话罢,屠酒儿抱着厚厚的戏本子,转身进屋去了。 阿蛮歪了歪脑袋,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呢?对于相爱之人,放低姿态叫妥协,可对于无情之人,放低姿态便是下贱啊。” 日落西山。 积雪尚未消融,橙黄的夕阳残光穿过落着薄雪的松树针叶,漏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就像洒了一湖的金子,含着抹虚妄而不真实的美。 或许这就是洒金湖的名字由来。 屠酒儿放下手里空了一半的酒坛子,醉眼迷蒙着解开了衣襟上端的两颗扣子,让自己能更顺畅地呼吸。她抬眼,看看快要消失在湖面的夕阳,又看看另一边显了半边轮廓的弯月,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 “日行其日,月行其夜,日月二者,终究终究”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踉跄了一下,艰难维持住身子,一走一晃地向湖边行去。 “终究” 白色的靴子踏入冰冷的湖水中,湿痕瞬间爬上小腿。 “还是” 水已漫过小腿,又漫过大腿,最后甚至漫到了腰线。 屠酒儿的半个身子已经没在水中,她俯下头,低垂的眼眸映入水中的半抹残阳。看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指,慢慢地c慢慢地靠近水面,轻轻地碰了一下浮在湖面的金色。 一圈涟漪由她的指尖荡开,晃碎了那片明亮的倒影,只剩一汪黑漆漆的死水。 “抓不住。” 她闭上眼,强忍着眼睛里那股子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其他原因的湿意。 湖那边,最后一点夕阳也沉了下去,天色瞬时变暗。 凉悠悠的风从东南边吹来,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雪。 屠酒儿只是呆呆地站着,似乎在指望着这寒冷的天气让自己从醉酒中稍稍清醒一些。她抽了抽鼻子,眨眨眼睛,许久,笑叹道:“喝多了便就这般矫情。” “原来你知晓这很矫情。” 岸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屠酒儿不慌不忙地慢悠悠转过去,看向岸边。 一个身披鹤羽长裘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端端正正地站在她的酒坛子旁边,伞沿只遮了半边她的身体,另半边,则笼在自己那喝了一半的酒坛子上。 埋在毛茸茸厚领子里的那张脸有着这玉虚宫修道之人惯有的清冷出俗,可又分明与那些毫无感情的庸凡之人不同,静和雅致,宛如神尊,芳泽无加,铅华不御,眼角眉梢尽是慈悲善意,好似就算对面的人是大奸大恶,她也会尽显谦卑的语态。屠酒儿看着她,忽想到一个世人写的赋—— 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不错,她的那双眼,就好似笼着轻云的明月,月华本流转耀人,可又被薄云敛去了锋芒,少三分霜寒,少三分疏离,多的却是数算不尽的温柔。 罕见的气度。 她应该是个神吧。 “你叫什么名字?”屠酒儿乘着余醉开口先问。 那女子笑了笑,说:“琼华。” 屠酒儿想了又想,摇摇头:“我不记得神君中有叫做这个名字的。” “谁告诉你我是神?”琼华的嗓音透澈清越,不若明漪那般冷寂,也不若屠酒儿那般娇软,是正好掐在各种特征边缘的最好听的样子,“我是妖,活了三万年的妖。” “三万年?”屠酒儿一个激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才七百岁,父亲身为妖尊,也不过一万八千岁。一只妖三万岁?这年纪早就该修炼成神了啊。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水中与我谈天么?” 屠酒儿才反应过来,只得先淌着水走回岸边。她才站定,琼华便轻轻朝她吹了口气,湿透的裙子眨眼间干了。 “你”屠酒儿又看了一眼她的伞,还是没忍住问刚刚想问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给我的酒坛子打伞?” “天地可负,河川可负,良辰可负,霸业可负,唯美人与美酒,不可。”琼华的唇角一勾,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屠酒儿,“你是九尾灵狐?青丘之国来的么?” “你识得我?我叫屠酒儿。” “屠酒儿”琼华眯起眼眸,想了想,“屠酒儿嗯嗯,我记得。当年妖尊请我去青丘吃你的满月酒,仿佛是不久之前的事。” “满月酒?你认识我阿爹么?”屠酒儿惊讶道。 “是的,我们是许多年的好友了,甚至曾姐弟相称。” 琼华的目光投在湖面上,她的眼神与语气,都是以往从不曾在三界遇到过的极致的温软,“我仍有印象,那时我还抱过你,你尚是狐形,牙都没齐,非要去吃我手里的鸡爪子。我心软便喂给了你,结果你口中唯一一颗松趴趴的门牙就被硌下来了,你阿爹还埋怨了我。不过如今见你,门牙倒是漂亮。” 屠酒儿有些窘迫,可还懂得礼数,她站正一拜:“原来是阿爹的故友,怪我年纪小,不曾听他说起过。不过您和他以姐弟论处过,那我左右得唤一声姑姑才好。” 琼华低头笑了一笑,又道:“我记得你在你家排行老三,所以你乳名唤作三三,对么?你如此显赫的身份,你阿爹怎么放了你,在玉虚宫这边待着?” 屠酒儿抿了抿嘴,绕开了这个问题:“姑姑呢,三万年了,怎不升为上神?也不曾再拜访青丘,却来到此处?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亦不曾见过姑姑。” “神与仙的条框太多,我不愿为此所累,故而不愿受那天劫。而在五百年前,原本作为玉虚宫护山神兽的白泽大哥大限临至,他死前将玉虚宫托付给我,言词恳切,我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他。”琼华长叹一声,声音顿了顿,“可凡间繁华诱人,我也不愿受困于此,于是和玉虚宫掌门谈妥,给他玉虚宫挂上我琼华的名头,尽可叫外人忌惮,而我只需每五十年回来一次,露个面便罢。” “原来是这样。姑姑五十年才回这里一次,如此紧仄的时间,就不耽误您的事了。”屠酒儿强耐着性子礼貌地委婉辞别,但她却没丁点儿要走的意思,反而抱起地上的酒坛,一屁股坐了下来。 琼华听得出来她言语间的不耐烦,也听得出来她因身份原因勉强维持的礼教,更明白她言语中下的逐客令,但仍多嘴问道:“夜快深了,你还待在这洒金湖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待在这里,待十天。”屠酒儿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激得她眼睛瞬间就红了,“一天不能少,就十天。” 琼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说。须臾,她弯下腰,将手中的油纸伞搁在地面,罩在另一个酒坛子上。 屠酒儿瞥了一眼地上的伞,看向正在离去的那个背影,倏地大声喊道: “嗳!” 那人闻声停住。 “你你很像她。” 琼华转过半个头,犹豫半晌,并没有问屠酒儿口中的“她”是谁,只道:“事了后,我再来看你。” 屠酒儿侧眼用余光看着琼华。 她踏出两步,身上的鹤羽长裘忽的翻起,周围空气扭曲片刻,发出一阵混沌的暗光。光灭后,人已不在。 一只漂亮优雅的白鹤,亭亭而立于水沿浅滩之上,它扭了扭脖子,似乎看了屠酒儿一眼,然后跳跃几步,振翅飞向雪中的夜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狐狸走了? “师姐?师姐?” 明漪猛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玉虚宫掌门大殿之中,她下意识看向那个在她面前不停晃手的女孩子。 柳逢雪担忧地撑着脸,委屈巴巴地说:“师姐哟,你最近总是这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始发呆,一会儿敬早茶的时候,掌门师尊看到你这样儿又得生气了。” 明漪连眨了好几下眼,哑着嗓子说:“我近几日身子不舒服。” “师姐哪里是身子不舒服,明明是心里不舒服。”柳逢雪一副了然的模样,凑近了明漪压低声音,“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后山口那两个师弟都同我说了,那只小狐狸已经有十天都没有给师姐递信了吧?之前还勤勤恳恳的,每天都巴巴地找着各种理由往师姐屋子里投书信,也不知” “闭嘴。莫要胡说,和她无关。” 明漪倒没有说谎,她的状态不好真的与屠酒儿无关。只是才回到这个时间点,许多变化的人与事物使她分神,心态一时缓不过来。 “师姐,你的心好硬哦。”柳逢雪叹口气,“就算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也不该这般冷漠,道理是一回事,人情是另一回事,长得好看的姑娘,谁见了都要动几分心” “你动了?”明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柳逢雪红了半边脸,没言语。 明漪一时也不知该再接什么,她不记得柳逢雪对屠酒儿存了什么余的心思,也觉得不该有什么心思,所以之前也从未问过她,没想到今日一句玩笑话,就将她这隐秘心事勾了出来。 “我知道不应该对女子有那般感情,可我近来总是想着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此事我只告诉了师姐,师姐不会告诉掌门师尊吧?” “不会。” “她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我担心她已经离开玉虚宫了。所以想拜托师姐去看看,我身份低微,不能自由出入后山口,我” “知道了,我会去看。”明漪打断了柳逢雪的絮叨。 其实她那天和屠酒儿说了那样的话后,本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她私心以为如果态度坚决一些,屠酒儿能心灰意冷地离开,或许就可以避免那场悲剧。但如今师妹喜欢,倘若能成全她们,亦不是一件坏事。 逢雪不像自己身担继位玉虚宫的大任,又身系掌门师尊的束缚,她在情爱之事上拥有太多的自由。哪怕是违背阴阳之道妖异之论去选择一个女子,她作为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师姐,也愿偏心袒护。 话语间,掌门霄峡已在位子上落座,霄峡是玉虚宫第八代掌门人,值此时已三百余岁,老态龙钟,头发胡子俱都花白。伴他入座的还有两位护法——洛木c吴砭。 说起霄峡,其实此人早该在百年前就渡劫飞升,但无奈当时道门无继位者,元始天尊托他先留在凡间继续掌管玉虚宫,等培养好下代掌门人再离开。凡间人倒是不少,可想找到一个从根骨到命缘都适合的人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漪这个好苗子,自然是谨慎栓在身边言传身教,到底要关乎玉虚宫前程大业,哪儿能不仔细把稳。 按照礼数,明漪起身,端起大弟子茶,向霄峡敬茶。 她不知怎么的,将茶杯递给霄峡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或许是想起了在不久之后,自己前二十多年最敬爱的师尊会以一副怎样的嘴脸来逼迫她做出那些有违仁义道德之事,亦或是想到了那些隐藏在为民除害铲奸除恶的旗号下的荒诞又可怖的真实目的。 令人作呕的真实目的。 吴砭一把托住明漪手中险些洒出来的茶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茶奉给霄峡。霄峡呷了一口热茶,沉声道:“茶都端不住,如何能握紧剑?” “徒儿认错。”明漪顺从地低下头。 “你且跪着,以示惩戒。” “是。”明漪抚开衣角,在殿下数以千计的弟子眼前,面不改色地端端跪在霄峡旁边的地板上。 这堂早课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霄峡一直没让明漪起来,有几次吴砭和洛木想要开口,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们似乎知道就算求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早课结束后,霄峡终于示意明漪可以起身了,却又下了吩咐:“将《剑章》第十八卷誊抄三遍,明日交给我。”话罢,他便携着两个护法离开了。 吴砭跟着霄峡离去时,在明漪身边驻足了片刻,小声说:“玉虚宫中近有喜事,掌门心里正舒坦,你乖乖顺着他,他就不会继续为难你。” “是。” 柳逢雪见吴砭也走远了,忙跑过来将明漪扶起,抱怨道:“师姐不就是没端稳个茶杯吗,师尊至于如此严苛么?” “师尊对我寄予厚望,怎可怨怼。”明漪的膝盖已经僵硬,关节处大片淤青,导致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先坐着揉一揉筋骨。 “师姐今天膝骨受伤,就不要去后山了吧?” “无碍的,可以去。” 意料之外的,明漪拒绝了柳逢雪的提议。 柳逢雪有些惊讶,按师姐往常的态度来说,对屠酒儿的接触应是能避则避,撑着腿伤还要去找她,实在不是师姐的作风。 雪还未停。 明漪没有打伞,只穿了件茶白色的斗篷,慢吞吞地向后山走。上午跪得实在太久,即使已经休息了大半天,行动还是受到了限制。 来到屠酒儿的木屋前时,明漪敏锐地发觉上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两个装着茶叶的箩筐还在原地,动也未动,上面还附着了一层薄雪。再定睛细看,左栅栏里的山鸡已经饿得发狂,食槽里空空如也,右栅栏里才冒出嫩尖的菜苗枯死了一半,显然已有好些日子没人打理过了。 明漪脑中意识到这些事实时,一时间滞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屠酒儿是走了吗? 她走了? 走了 走了也好。 明漪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变化,好像是在惋惜着什么。她明白,那不是动心,只是对一个总是赖着自己的事物的离去感到不自在而已,只是丢了一个无关风月的习惯。 是啊,无关风月。 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漪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去屋里坐一坐,她的膝盖有些坚持不住了。 虽然屋外一片颓败,然屋内还保留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那方书桌上还依旧乱糟糟地堆放着书稿与纸笔,和她那天来到时看见的几乎无甚差别。只是靠近屋门的这一边桌檐上,多出一本那日她拒绝的厚重手抄戏本。 明漪走近去,随手拿起戏本子翻了一翻。 还没翻定,便有一张折过一折的纸条从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把手中的厚戏本子暂且放回桌面上,弯下腰捡起那张纸条,摊开来看。 落眼之时为期洒金湖十日 明漪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的来由,原是那天小狐狸想通过这戏本子约她去洒金湖幽会,但不想自己翻都未翻一下便拒绝了,小狐狸心中有梗结,于是还是自顾自去洒金湖等了她自行约定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第十天。 原来并没有离开,只是痴儿入痴,无端地去浪费光阴罢了。 一厢情愿的人总爱做这种感动自己的事。 明漪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笑了笑,将纸条夹回书中,物归原位。 “看起来,就算是晚了十天,你也并没有打算去赴约。” 明漪回过头,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在门口探出半边身子,面上半笑不笑的。 她知道这是一直跟在屠酒儿身边的那只画眉鸟精,叫阿蛮,故不甚在意:“她已等了十日,不差这一天。今天过后,她左右都会回来的。” 阿蛮玩笑般啐了一口:“呸!铁石心肠的牛鼻子道人,真不晓得三三看上你哪一处,即使被你多次羞辱,还是那般鬼迷心窍。” “她再如何,都与我无关。”明漪冷冷道。 “我瞧她十天前带着几大罐酒上山去了,今晨就该回来的,现在怕是醉倒在山头不省人事了,若是被路过的精怪看上她的金丹,剖腹开肠,你就等着妖尊来踏平你这破玉虚吧!”阿蛮吐了吐舌头,一转身化出画眉鸟的原型,扑棱扑棱飞走了。 明漪看着阿蛮消失的方向,正欲上前,稍稍提了提腿,膝盖骨骼发出清脆一声“咯哒”。 她弯腰揉着自己肿痛的膝骨,边揉边偏头看了看洒金湖的方位,竟开始下意识在心中细细算起从这里走到那里该需要多少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无意的改命 洒金湖畔。 雪已经掩住了小狐狸的额头,凝在毛茸茸的耳朵尖上结成了细小冰凌,和那原本雪色的皮毛混于一处,倒叫人一时晃了眼瞧不清冰与毛的界线。 琼华蹲下来,拿起两天前自己留在酒坛子上的伞,抖落上面附着的积雪,转而掩在了已经醉成狐形的屠酒儿身上。她由鼻腔叹了口气,轻轻一呵,凝在小狐狸身上的霜雪尽然褪去,呈出一副毛发蓬松可爱的模样。 琼华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卡着它的胳肢窝把它抱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揉捏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她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撑着伞,目光温和地看看洒金湖面暗淡的光斑,又看看怀里的小狐狸。 这么一坐,看来看去的,她就从天色将明,看到了暮色将至,又从暮色降临,看到天光乍现。整整八个日夜轮回碾转,日升月落,天阴天霁,而她一直抱着那只狐狸,细心地将它护在伞下,毫寸不移。 直到守着的第八日黄昏。 不清楚是什么时刻。 咯吱—— 咯吱—— 有靴子踩进积雪的嘎嘎声响从后面传来。 忽然,那踏雪的声音停止。片刻之后,一阵凛然杀气明晃晃地炸开。 “哪里来的妖孽?放下你手里那只畜生!” 琼华扭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已做出指剑动作的白衣女子,见她眉眼干净明澈,模样也漂亮,心里便没有多计较,只道:“你说我是妖孽,她是畜生。那么妖孽和畜生,岂不很相配?” 明漪被堵得一时无话,她张了张嘴,偏开话题:“我看你也不是普通道行的妖,修炼至今定不容易,劝你不要妄生事端。” “丫头,只怪你生得太晚,上一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琼华笑了笑,站起身来,摸着还沉醉不醒的狐狸耳朵,“她这十天,就是在等你吧。” “与你何干?”明漪皱起眉。 “我看你此时这般气恼,应很关心她的生死,为什么会舍得让她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十天呢?” “我不是关心她的生死。”明漪的目光凉悠悠地从琼华滑向小狐狸,“我是关心——她在我们玉虚宫的生死。” “原来,若她死在别处就与你无关了?”琼华叹了口气,怜惜的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真不该说是那姓霄的老头教得好,还是道一句你们玉虚生的从来都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你究竟是何人,竟妄称师尊名讳?” “你可知道琼华么?” 明漪看着眼前含着半抹笑的女子,愣了足有好几个眨眼的功夫,待她想起许多年前师尊曾提到过这个名字时论起的身份与地位,又感受了一番此人身上的妖气与修为,她立即收了指剑,转做作礼: “失礼,原是护山神兽驾临。” “原本,我每五十年回来一次,此次也不打算长留,可没想到在这洒金湖旁遇见了三三。”琼华摸着那软软的皮毛,满眼的喜爱,“我和她爹是故交,于是此番想多停留一段时间,陪一陪她。” 明漪听了,只暗道一声不好,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给原来的命途产生了如此大的错位。重生之前,这一年的上巳节她没有搭理屠酒儿,屠酒儿也没有想要在那个时间点约她去洒金湖,自然也没有遇到恰好路过那里的琼华,她们两个之间所有的事,一直一直都没有这个人的参与。 可是不想,她这次一时兴起去看屠酒儿,竟间接地让这个神秘莫测的仙鹤精预备在玉虚宫中长住了。 护山神兽搅和进来,原本既定的命轨会有生异变么? 对于突然变得无法预测的未来,明漪心中有些惶恐。她这个人很奇怪,真的叫她按照一模一样的路再走一遍,她不大愿意;可是把她构想之外的路一起掰歪,她也不愿意,似乎心中始终都固执地在维护着什么东西。 陈陈相因,抱残守缺。 “你来。抱好她,坐在这里,为她撑着伞,等她醒过来。如果她问起,不要说我来过。”琼华的话语间虽是柔和的,却也带着几分命令意味。 于门中,护山神兽的地位是与掌门本人分庭抗礼的,她下的令明漪不能不听。她只得依着琼华的话抱过小狐狸,端端地坐下,却不解道:“这是为何?” “因为她睁开眼睛看到是你,一定会很开心。”琼华负着手慢慢走远,声音也随着距离越来越小,“她应喜欢你给她打伞。” 明漪目送琼华离开,单凭琼华那半是命令的语调,她便真的坐在那里僵硬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混沌,只盯着将暗的天空。 人妖殊途,自古如此,愧疚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不是吗? 人和妖,尤其是修道之人和妖,连点头之交都不该有。书里是这么写的,师尊是这么教的,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不该有错,不可能有错,就算这条命重来千遍万遍,错的也不可能变成对的。 臂弯里的白狐忽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明漪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嘭”的一下压过来一个成人的重量,随即一只暖呼呼的手搂上了自己冰凉的后颈,只见那突兀地压在她胳膊上的娇俏女子朦朦胧胧地拿另一只手不停地揉眼睛,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吐息之间还有挥散不去的酒气。 明漪闻不得酒气,不悦地别过头去,眼中尽是嫌恶之色。 屠酒儿恍惚只见看见明漪的半张脸,还不可置信地又揉了揉眼皮,待上上下下看了遍后,意识立即清醒了七八分:“阿漪?是你么?” “嗯。”明漪语气中多少带了些不情不愿。 “我就说,许多天前,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为我遮风挡雪,想着就应该是你的。”屠酒儿高兴地搂紧明漪的脖子,恨不得直接亲上去,“我就知道,阿漪是喜欢我的,一定会来赴约,竟还为我挡了这么多天的雪,我真真是开心死了。” 明漪刚想开口解释那不是自己,可又想到了琼华的嘱托,便只能闭嘴,任由屠酒儿误会去了。 屠酒儿看明漪依然摆着个臭脸,变了个小法术,让自己毛茸茸的耳朵从头顶两侧冒出,低下头去蹭明漪的耳朵,“阿漪,不开心么?你笑一笑吧,笑一笑” “你真的惹人生厌知道么。”明漪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屠酒儿,屠酒儿没设防,冷不丁被推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微微张着嘴,头顶的狐狸耳朵耷拉下来,无措地看着明漪。 “还有,别再自作多情,你的戏本子我当时连翻都没翻,怎知什么十日之约?既然不知,又何谈相赴?”明漪的眼睛没有看屠酒儿,淡淡地瞥向一边空荡荡的酒坛,“这次来找你,是因我有个叫逢雪的师妹喜欢你c挂念你c担心你走了,我替她来看看罢了。” “你你要”屠酒儿爬起来一点,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高处的女子,手指紧紧地抠着地面,“要把我送给别的人?” “望你能明白,你从来都不归属于我,哪里来的送不送一说。我只转达,你若愿意,就与她在一起,离开玉虚宫去逍遥快活,正好投了你们俱喜爱同性的偏好。若不愿意,就早早回青丘去,总之,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 “因我不想再欠你的。”明漪对上屠酒儿的目光,她眼睛里的情绪很明了,没有不舍,没有顾恤,只想赶紧摆脱这一份宛如巨石般压在她心上挪不开的歉疚。 她深知,屠酒儿只要一天赖在这里,师尊就每一天都可能像既定的轨道那样对她进行利用,她还是要欠她,还是要顾忌着她。只有她走了,她才能彻底从这个大麻烦里解脱出来。 对屠酒儿,对青丘一族,都是好处。 对于这好不容易再活一次的机会,她自己也可以规避那个不论如何都无法洗净的罪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不想理你 明漪知道,她的这种心思委实非常自私,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在这个时间点里,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接下来事态发展的人,可是又不能像个神棍一样到处疯疯癫癫地说自己通晓未来,她只有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尽可能避免重蹈覆辙。 在明漪看来,现下伤了屠酒儿的心又如何,那可是为了救她命的。一时的情绪,和恒久的生命,孰轻孰重,她心中自有分寸。 既然知道当初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便不会蠢到再错一次。 屠酒儿半跪在地上,眼圈微红,目光却躲闪着不敢直视明漪,口中嗫嚅:“可我不会觉得你欠了我,你也不必这么觉得。” “那就算你欠我的,”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你日日烦我,扰我清修,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念着你是姑娘家,留几分薄面,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你真的不知?” “阿漪,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你说我茶泡得不错,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咽下后面的半句,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茶楼那点事 就这么讨厌她吗。 她不该这么讨厌她的啊。 不该的。 才出了明漪的房门没两步,屠酒儿就撞见了在不远处站得端端正正的半熟人。 “你有事吗?”她咽下嗓子里的哽咽,极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正常。 琼华负着手,慢慢走近到她面前,虽身处朔雪之乡,她的声音却宛如扬州三月的春风和煦温柔:“三三,和我走吧。凡世荣华万千,何必困此一隅。” “我就要困在这儿。”屠酒儿话落,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今日碰见了那只画眉,她和我聊了些你的往事。”琼华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手搭在屠酒儿的肩头,似是安慰,“千两黄金色不动,帝王垂首目不斜,我不明白,一个那般恣意洒脱,无所顾虑的人,怎会甘愿放弃自由。” 自由? 屠酒儿抽泣着,眼神半带着绝望。 她早就知道,思慕一个人后,就不该再妄图所谓的自由。只要她还牵挂她,她就一定会有欲念,只要有欲念,就终会对它臣服c为它所控。 这都是报应。 “也罢,今日之事不再提。”琼华看屠酒儿情绪实在不好,只能按下这个话头,“我记得来时看到山脚的镇子里有座茶楼,虽没进去,不过那说书先生的故事我顺便听了一耳朵,还算不错。我请你去那茶楼里坐一坐,你看可好?” “你c你请我?”屠酒儿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是啊,什么都请。” “那隔壁醉仙楼的女儿红可不可以” “嗯。” “招牌的烤鸡” “都可以,走吧。” 琼华带着笑着拉住屠酒儿的手,刷地一变,只见原地一只漂亮优雅的仙鹤亭亭而立,背上软软地趴着一只哭得要死不活的小狐狸。 因琼华习总是一个人飞,速度习惯性降不下来,屠酒儿趴在她背上,爪子不得不死死抠着琼华的羽毛,狐狸皮都差点被气流掀掉。她被狂风吹得直翻白眼,至于刚刚那还止不住的眼泪,早都不知道被刮到哪个十万八千里去了。 虽说妖可以使点障眼法变些银钱,不过终归是障眼法,东西不是真的,这种骗人的行为在屠酒儿这类“名门望族”身上从来都是不屑的。 清高到不屑骗人的后果就是,穷。 没办法,她不劳作,没有什么进账,种在木屋跟前的一点菜够她自己吃就不错了,能富余出来拿去卖的实在不多。家里也不涉尘世,哥哥姐姐们连银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他们在妖界的地位,来这儿不抢不夺就烧高香了,压根别指望谈钱。 以往她赖着的要么是帝王,要么是权臣,从来不需要考虑腰包。可谁叫她这次就偏偏赖到明漪身上了,明漪怎么可能给她花钱,估计穷道士自己都没几个子儿。 惨无狐道啊。 所以这次琼华一出手就是二楼雅座,糕点菜肴样样具备,酒盏茶水杯杯高档,可把屠酒儿乐了一阵子,她边往嘴里塞糕饼,边含含糊糊地说:“之前我来听说书,都只能混坐在人堆里,顺别人点儿瓜子花生吃,顶多有时候出卖色相,骗点儿酒喝喝。这是头一回坐在这里呢。” “怎么,堂堂妖尊的女儿,缺钱?”琼华端着一杯茶水小口抿着,“可别传到妖界去叫他们笑掉大牙。” “敢笑,我大哥会揍他们。”屠酒儿又捏了一块鸡肉,目光投在了那说书老头身上。 只见那老头怀抱一把三弦,右小腿绑片刷板,说到关键时,足尖一点,刷板噼里啪啦响起来,怀里三弦拨两声,声音热热闹闹的,可比寻常说书人好玩多了。 屠酒儿指着那刷板和琼华卖弄道:“姑姑,你知道他腿上绑的是什么吗?” 琼华很给面子地顺着她:“你说。” “那东西,三四片不足尺长的杜梨木,熏干打光后打上两个眼儿,用细麻绳穿绾起来,和那些打快板的手里物什差不多。他一抬脚,那东西就哒哒哒得响,若是说到精彩之处,就那么点几下脚,也就是示意下面的人该鼓鼓掌喝彩了。” 琼华一笑,接着她的话说:“这杜梨木,最好是选那过了百年的老树,砍下来,树皮一层一层刨去,直到剔得就剩个薄薄的心儿,一棵树就做一块。要是四棵百年老树做出来四块杜梨木片,穿将成板,那打出来才好听啊。” 屠酒儿惊道:“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民俗杂谈》这部书里记载过。”琼华勾着唇角,又呷口茶。 “你也看过?”屠酒儿脸上表情兴奋起来,就如伯牙看见子期差不离,“讲民俗的我最喜欢这一本,住处搬来搬去几次都舍不得扔,现如今还垫在我枕头下呢。” “看不出来,你也有此喜好。”琼华笑得浅淡,嗓音温润如水,“瞧着你这张脸,我还以为只会勾引男人。” “都是那帮登徒子给我传的坏名声!”说到这里,屠酒儿有些生气,曲起指头直敲桌面,“他们也真是有意思,帝王昏庸,无才覆国,却将过错都推给一介女子。这不就像一个贪婪之人喜欢吃肉,一直吃一直吃,吃太多给撑死了,人们不说他贪得无厌,反而怨那肉太鲜美,岂不可笑?” “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难不成要以怀璧之罪论处我?”屠酒儿皱起眉,摸摸自己的脸蛋,“倘若生得勾人也是罪,那就都赖我身上罢。” “唉。”琼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屠酒儿倒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不久之前还因为委屈哭成那样,随随便便拽个她感兴趣的事物,她就可以立马高兴起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她这高兴模样,到底是真缺心眼放得下,还是强打着精神装给所有人看。 琼华撑起脑袋,不再想旁的事,只专心和屠酒儿一起听说书。说来也巧,今日那台上之人正慷慨激昂地说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话说西周时期,那周宣王死后,其子宫涅继位,是为周幽王。当时周室王畿所处之关中一带发生大地震,加以连年旱灾,使民众饥寒交迫c四处流亡,社会动荡不安,国力衰竭。国中上下本就人心惶惶,这时,有个大臣名褒珦,劝谏幽王,周幽王非但不听,反而把褒珦关押起来褒族人千方百计要把褒珦救出来,他们听说周幽王好美色,正下令广征天下美女入宫,于是就有了褒姒这么个人” “褒姒虽然生得艳如桃李,却冷若寒霜,自进宫以来从来没有笑过一次,为此,幽王竟然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黄金千两呐!这时呢,有个叫虢石父的奸佞之臣,替周幽王想了一个主意——便是用那烽火台一试。” “话说那烽火台,从国都到边镇要塞处处设遍,光是骊山附近就修了二十余座。有要事发生的时候,相邻的烽火台相继点火,消息才得以传递给诸侯。这周幽王无事点火,诸侯们以为犬戎打了过来,一个个儿都急忙跑来救驾褒姒见千军万马来去如儿戏,这才忍不住笑了一笑” “就说这褒姒,忒不知要脸!不知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为了救褒珦的物件儿,还真把自己当菩萨端起来” 那老头也怕是个老得脑子不清楚的,说书就说书吧,说到一半还非把自己的想法也掺进去,拍着三弦紧着骂了几句妖姬害人,红颜祸水。 屠酒儿一听就不乐意了,又恰好刚刚喝了两坛酒,气得拿着筷子把碟子敲得叮咚响: “你看,你看,凡人就是愚昧,殊不知西周已烂透了,不论谁来做这个火引子,都早晚是个灭。我堂堂九尾灵狐,不和凡人打架嗝儿。”屠酒儿打了个酒嗝,顺了顺自己的胸,“但是我要作诗一首,谁也拦不得我!” “不拦,你作。”琼华把下巴放在支起的手背上,温柔地看着屠酒儿。 “九宫云天落,美人应祸国。”屠酒儿举起筷子指着天,酒气熏熏的,“可怜世人痴呃,可怜世人痴痴” 琼华轻声接道:“犹怨一笑错。” “好!接得好!”屠酒儿嘿嘿笑起来,“你真懂我。” “两坛酒下肚你就晕乎了,亏屠苍还给你名字里带了一个‘酒’字。”琼华无奈地笑了笑。 “醉仙楼的酒就是不一样,我喝普通的酒才不我挨不住了,先睡一会儿,要走了你叫我。”屠酒儿摆摆手,一头栽在桌子上开始呼呼大睡。 琼华的目光轻轻扫过,屠酒儿的身上瞬时凭空多了一件鹤羽裘落下。她拿了一块小狐狸刚刚最爱吃的糕饼,小口小口咬进嘴里,继续侧耳听台上老头喷着唾沫星子的评话。 “说这周幽王啊,为进一步讨褒姒欢心,又罔顾老祖宗的规矩,废黜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册封褒姒为后,褒姒生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并下令废去王后的父亲申侯的爵位。这申侯听了还得了?立马不干了,联合缯侯及西北夷族犬戎之兵进攻镐京后犬戎兵马蜂拥入城,只剩下周幽王c褒姒还有他们那个小太子伯服,然,亡国之下,焉有不败之王?败王之旁,焉有不死之姬?萧墙之祸,红颜之乱,这人呐,哪儿能预料那么多呢?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死光光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笨蛋师姐 等那老头子说完,下面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恰是该宵禁的时候。跑堂的小厮上来催了几次,客客气气地捏着抹布说,茶楼准备打烊了,姑娘们快点回家吧。但是琼华拍了好几次像是睡死了一样的屠酒儿,没有一次得到回应的。 这可没法子了,如果不是屠酒儿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化作狐形,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破开她身体的结界控制她的形态转变。 琼华是鹤,不是大鹏,重量她倒承得起,可这么大一坨人,怎么可能压在一只小小仙鹤身上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茶楼的小厮又上来催了一次,这回催完连走都不走了,直接站在她俩后面揣着手看,就等着她俩赶紧滚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觉。无奈之下,琼华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儿扶上自己的背,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楼。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嗯这样啊。” 明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喜欢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别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夜半密谈 夜黑雪重,行路艰难。 赶到掌门主殿的时候,明漪刚好撞上了正要进门的琼华。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终究和屠酒儿有关。 明漪闭上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琼华这时开了口:“这我就听不明白了,与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峡颇为客气道:“尊驾哪里的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把您归到那些目无法纪c为非作歹的妖物一边。” “但我终归还是妖。”琼华笑了一笑,脸上却无甚感情,“且不正是因为我这个‘妖’接了白泽大哥的位子,才叫紫清殿的觉得玉虚宫没了‘神’兽傍身,随随便便捏个理由就可在您脸上踩一脚?” “”霄峡欲言又止,无可辩驳。 “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无需所有祸事都让一只小狐狸顶包。”琼华一伸手,摊开的桃封岭地图便飞到了她的手上,“桃封岭的事我亲自去解决,掌门无需劳心了。” 明漪清楚,师尊本来目的应是冲屠酒儿去的,想在她身上做点文章,进而在青丘屠家身上再做文章,但没想到琼华竟然如此偏袒,还自己把桃封岭这事揽了下来。可紫清殿的麻烦何止是桃封岭这一件,大小琐事多了去了,琼华到底管不完,这个解决办法绝对不是师尊最想要的。 但琼华都这么说了,霄峡心下也多少明白了琼华和青丘一家应是有私交的,不可能再叫她去对付屠酒儿和屠苍,只得顺着台阶先下了。 “如此,便有劳尊驾了。” “还有旁的事么?没有就散了吧。”琼华端的一副主人模样,直接替霄峡拿了决定。 霄峡只得应着琼华的话点头:“散了吧。” 明漪早上本就跪了几个时辰,这一下又跪了许久,往起爬的腿直打哆嗦。不想刚别起一条腿,就又听到琼华凉悠悠的一句:“叫你起来了么。” 明漪愣了一愣,缓缓抬头看向琼华。 “我看你跪得挺舒服,便一直跪着吧。等明日早课结了,你再起来也不迟。”琼华不浅不淡地看着明漪,依旧是不着感情的平和语调。 “尊驾,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明漪直直地跪着,不甘地和琼华对视。 “你没做错,在这玉虚宫中,在掌门管教下,你自然从不曾错。”琼华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裙摆,不紧不慢,“但看你跪着,我高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酒醒 明漪捏紧了拳头,她心里本是不服的,但埋在她骨子里的顺从与霄峡多年来给她灌输的服从思想,又令她无法开口去与琼华理论,只能闭上嘴端端地继续跪着。 琼华看也没多看她一眼,利索地拂袖而去了。 霄峡负手一步一步走到明漪面前,沉声道:“可知错?” 明漪低下头,虽确实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还是回道:“徒儿知错。” “为师曾教过你,以你的道行无法降服的妖物,见了该如何?” “避。” “不错,避。”霄峡瞥了眼琼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后山那只无法无天的狐狸也罢,顶着护山一职不作为的闲人也罢,心已经偏向青丘狐妖的护山神,不亲近也好。” 明漪抱拳一揖:“是。” “所以为师说过什么,这人和妖,神和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只隔了个渡劫的门槛,妖也还是妖,总还是愿和同族站在一起。”霄峡沉沉地叹了口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是万千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师尊说的是。” “护山神叫你跪着,你便先跪着吧,明日早课下了,我叫吴砭给你送些化瘀的药过去。” “是,拜别师尊。” 明漪向霄峡的方向弯腰伏地。再起来时,就连乾阳和李承安都一齐走了,大殿瞬时空落落的,只剩她一人。 还有很久天才会亮。 即便人已走光,明漪依旧跪得很直,殿门外雪地的映光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那影子尖尖都触到了通向掌门宝座的台阶。 清晨的阳光总是很令人舒坦的。 但有人可睡得不那么舒服。 刚想揉一揉困顿的眼皮,屠酒儿就感觉到自己摸了一爪子的毛,原是不知何时化了原型,此时正被一床沉甸甸的厚棉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张开大嘴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有个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牢牢地卡在她的虎牙之间。尚是兽形的小狐狸两只眼睛位置生的实在不好,恰在头部偏上两侧,嘴一张开就只能瞅见自己粉粉的鼻子,什么也看不到。 只见那被窝里一阵空气扭曲,被子一下子鼓了起来,从里面蹭蹭蹭地爬出一个噙着胡萝卜的娇俏女子,衣衫都不系好,叼着胡萝卜气冲冲地含糊喊:“阿蛮!” 阿蛮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吃了半根的胡萝卜笑嘻嘻道:“三三,你酒终于醒了哦。还不吐出来,继续叼着,哈喇子都要从嘴边儿流下来了。” 屠酒儿忙拿出嘴里的胡萝卜,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奇道:“咦,这是我种的胡萝卜么?” “是呀,我看它熟了,顺手摘了两根。”阿蛮又脆生生地咬了口胡萝卜,指了指窗外,“得多谢姑姑呢,你不在的这十天,地里种的东西都蔫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姑姑帮你打理好,又施了点法催化了生长,我看这个季节后你拿什么去山下集市卖,卖不了钱,又听不了说书吃不了烤鸡咯。” 屠酒儿一听,随意地拉了拉滑到胳膊肘的衣领,蹦下床朝门外走去。甫一拉开门,就见一袭雪白长衣的琼华坐在个小木板凳上,宽袖被一层一层挽起扎在肘后,膝上放着一簸箕的玉米粒,而她手上正捏着两根搓到一半的玉米棒。 屠酒儿说不上来这画面有哪里怪,但就是很怪,怪到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三三,这一觉睡得久,可到午时了。”琼华抖了抖手上的残渣,手掌合十轻轻摩挲。 “怎敢劳烦姑姑帮我搓玉米呢。”屠酒儿怪不好意思的。 “很久以前,我还是个道行浅薄的小妖的时候,最喜欢偷偷去农家啄些玉米粒吃。可鹤喙太长,我没法把玉米粒从囫囵个儿上啄下来,于是就悄悄化成人形,像这样把它们搓下,然后寻个僻静角落躲起来一颗一颗品。”琼华讲话的时候,温柔地看着手里的玉米,目光简直像是在注视一个曾许了海枯石烂的恋人,“后来见的世面多了,爱上喝酒啮肉,有些事自是忘了。” “还以为姑姑天生就如此气度呢,原来年轻时和我也没多大差别。”屠酒儿笑道。 阿蛮吐吐舌头:“可别比了,姑姑也就偷个玉米,你馋起来谁家的鸡没偷过?” “你能不能赶紧走,烦死了。”屠酒儿娇嗔着推了一把阿蛮。 阿蛮也懒得一直逗留,正好顺着屠酒儿的赶遣站起来,变成画眉鸟儿一顺溜地飞走了。 “对了,三三,我前日里给你阿爹通了封信,说你与我在一处,叫他不要担心。” 屠酒儿一拍手,乐道:“那太好了,不然他总叫我回去,大哥和二姐也老不安分。” “但今早收到回信,说你阿爹不管了,但你大哥也就是少尊,说要来这里一趟。”琼华把搓好的玉米从膝盖上抱下来放到一旁,站起身准备去洗手。 屠酒儿立刻就变得满脸丧气。 说到她这个大哥,还要提到五千年前,屠苍和神龙所诞九子其中一个之间的过节。 这有过节的神龙九子之一正是排老三的嘲风,那段日子他总喜欢蹲在青丘大殿的房檐上看漂亮母狐狸,屠苍赶了几次都赶不走,又打不过他爹神龙,气得直接给自己新添的儿子也起名为嘲风,占了占自己这姓的便宜。 后来嘲风看狐狸看腻了,便离开青丘,又跑去苍野之梧看母凤凰。他倒是走得干净,不过这屠嘲风的名字却是没法儿改了,自此三界就有了两个嘲风,一个是龙,一个是狐狸,化为人的时候还真不太好分。 故而神妖两族一般都管屠嘲风叫少尊,不是真的说他一定会接任妖尊屠苍的位置,只是这么叫,容易区分开他和嘲风那条龙罢了。 “你别担心,少尊是来帮忙处理桃封岭的琐事的,与你无关。”琼华看到屠酒儿一脸不开心,安慰道。 “真与我无关那就好了,我就是怕他来了看见阿漪以后不高兴,然后趁我不注意教训阿漪。”屠酒儿哀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他总那样,自以为是,以前都帮我处理掉好几个帝君宰相了。他倒是杀爽快了拍拍屁股走人,坏名声全落我一人头上,真讨厌。” 话才落,就听到一阵急急忙忙的扑棱翅膀声音,只见阿蛮落地化人,还没站稳就说:“三三,你猜我刚刚从那些弟子嘴里听到了什么?说是你家阿漪从昨晚跪到今早,腿竟然给跪废了,站不起来了!现下正坐着个轮椅推着走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轮椅里的道长 “你说什么?”屠酒儿一听就炸了,忙给松垮衣襟搭扣,“什么叫废了?” “废了,就是废了啊。”阿蛮朝自己的膝骨那里比划,“就是这儿,这里以下都没有知觉了。听那几个弟子说,早课完了以后几个师妹去扶,扶半天愣是扶不起来” “一定又是那个老不死的罚她,可怜的,一天天老罚她做什么!”屠酒儿胡乱把衣服整理好,急匆匆就朝玉虚宫那边奔,一边跑一边朝后面挥挥手,“阿蛮,我晚上就回来,帮我接待好姑姑啊。” 阿蛮喊了两声慢点儿,但估摸也没吹进屠酒儿那耳朵,她无奈地鼓了鼓嘴,偏头去招呼琼华,“姑姑,你想喝” 琼华的袖子只放了一半,还有半边要挽不挽地挂在那里,她只是安静地看向玉虚宫的方向,不做任何动作,也不说什么话,只留给阿蛮那半张温润安静的侧脸。 “姑姑?”阿蛮小心地喊了一声。 “这玉虚山,总这么无趣。”琼华眨眨眼,轻轻叹气,“原来这一回,并不是它变得有趣了只是多了个有趣的人罢了。” “姑姑在说什么呢?阿蛮怎么听不明白呀。”阿蛮挠了挠后脑勺。 “我在夸三三啊。”琼华转过头来朝阿蛮柔和地笑,“对了,少尊就要来这里了,你这两天去山口那里多看看,接一接他。” “嘲风哥哥要来了?”阿蛮一下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些年总跟着三三,好久没见嘲风哥哥了,上次与他提起亲事时他说我小,不知这一回见面,他会不会答应娶我呢。” 琼华看了眼怀春的少女,笑着又叹一口气。 这回没有阿蛮帮忙拖住守山的两个小道士,又实在急着去看明漪,屠酒儿没法子,只得硬生生顶着那慑妖符咒冲了进来,下场就是直接损了她整整两年的修为。 待她憋着一口血轻车熟路地寻到明漪的住处时,明漪正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给院子里的金边吊兰浇水。 屠酒儿急得直接从房顶上跳下去,本想跃到她面前,却没想到被房檐绊了一下,直直地脑袋朝下掉落,一头栽进了明漪的怀里。明漪手里的水壶被屠酒儿砸飞,连带着那盆金边吊兰一起落在地上“哐啷”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阿漪,你的腿断了么,再也站不起来了么?”屠酒儿坐在明漪的大腿上,都忘了起身,径直搂着明漪的肩开始哭。 明漪呆滞地盯着自己那盆养了三年的吊兰,半晌没缓过来。 “阿漪?阿漪?” “你怎么又来了。”明漪忍不住皱眉,想把屠酒儿推开,但是又怕像上次那样把她推到地上,手尴尬地半举着,“走开。” 屠酒儿恋恋不舍地从明漪身上下来,转而蹲在明漪的轮椅旁边,把下巴搁在轮椅扶手上,“你不要担心,这双腿若是不能用了,我就帮你推一辈子的轮椅,好不好?” “医师看过了,说只是因短时期内连续受损,才使它暂时失去知觉,养个把月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明漪握上轮椅把手,被屠酒儿那炽热的目光看得不敢和她对视,只得盯着那盆七零八落的吊兰,暗自心疼,连着眼角的红色泪痣都抽了抽。 屠酒儿见明漪一直在看吊兰,朝那边打了个响指,那吊兰连着破盆一起眨眼间恢复如初。 “咳。”明漪干咳一声,终于把注意力从吊兰上收回来,“你你来做什么。” “都怪阿蛮,趴墙角也不听全,我还以为你再也好不了了。”屠酒儿的眉毛都皱成了八字,委屈巴巴的,“想着你这时候肯定很难过,怕是此生最难过的日子,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的呀。否则叫别人钻了这个空子,你就会觉得我不是最在乎你的那个人了。” 明漪对这么厚脸皮的屠酒儿无言以回,她伸出一根食指,推着屠酒儿的脑门将她从自己的轮椅上挪开,把着木轮,想去那边地上把金边吊兰捡起来。 “阿漪,你看你,腿脚不便,生活也一定不便。”屠酒儿伸出一只脚卡住了轮椅,不让它继续向前走,“要不我这些日子先住在你这里,帮你打打下手?”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明漪阴着脸道。 “那你怎么去吃饭呢?怎么出恭呢?东西掉地上了怎么捡呢?”屠酒儿仗着明漪此时动不了,大摇大摆地像只苍蝇一样在她周围晃来晃去,“纸用完了该怎么买呢?想研墨的时候怎么取水呢?要是再有像我这样不肯走的无赖,你要怎么赶呢?” “你真的很聒噪。”明漪面有嫌色,可又奈何困在轮椅上没处躲。 “那是不是我不聒噪,你就允许我留下了?”屠酒儿眼睛里似乎闪着光。 “不可能。” “阿漪,我答应你,在你身边的时候变成狐形。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去叼,想吃什么我帮你去猎,我连叫都不会叫唤,一定非常安静。”屠酒儿在明漪的轮椅前半跪下来,水腻腻的桃花眼眨巴眨巴,“让我留下来吧,求你了。” “我” 明漪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便听到小院木门外面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屠酒儿机灵地嗖一下变成小狐狸模样,顺着明漪的衣领子就钻进了她的外衣里,藏在腰间那一块堆叠起的衣衫中。 明漪来不及把她揪出来藏到别处,慌忙抓起屠酒儿还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大尾巴,胡乱揉巴揉巴就往衣襟里塞进去。 要是被师尊的人发现屠酒儿在自己这里,不但狐狸要遭殃,自己也躲不开连坐惩罚。 塞的时候她还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幸亏屠酒儿平日化作狐形的时候只留一条尾巴,否则那九条大尾巴实实在在塞进去,不把她撑得像一个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孕妇才怪。 吱呀—— 木门被推开,吴砭捧着一盘罐罐的药走进来,朝明漪打了个招呼:“膝骨如何了?” 明漪满脸的不自在,腰僵硬地挺得直直的,也不敢伛一下,生怕带着衣袍勒出那狐狸的轮廓。她钝钝地点了点头:“好c好多了。” “这是掌门托我送过来的一些药,矮罐乃外敷,高罐乃口服,记得按时用。”吴砭把托盘放到院子里的小石桌上,看着奇奇怪怪的明漪皱了皱眉,“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 “我没事,就是腰”明漪装模作样地在腰上虚着摸了摸,“腰有点痛。” 吴砭走了几步,绕到明漪旁边打量,“需要我帮你点通悬枢穴么?” “不用麻烦了,谢谢师伯。” 虽说吴砭和洛木只是掌门护法,位子到不了和乾阳与李承安相提并论的高度,但出于礼貌,明漪通常也会叫他俩一声师伯。 “唉。”吴砭拣了个石凳且坐下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准备离开,“说起来,你心里也别太怨掌门和尊驾。掌门心里是念着你的,以往罚你也是因为盼着你好,尊驾那么做也该有她的理由。” 明漪此时可没有心情说这些,怀里揣着个炸药包,而且是自己连挨都不想挨一下的炸药包,只想赶紧把那玩意儿揪出来扔出去。对于吴砭的话,她仅敷衍地回答:“我明白,不曾怨过。” “其实今日你在大殿上站不起来的时候,掌门都紧张的额角冒了青筋,只是他没法发难。现如今玉虚宫的状况你也了解,护山神不在的时候自然凡事都听掌门的,但现在护山神一回来,一些事掌门也左右不得。桃封岭那事,你我都知道掌门到底想” “师伯,”明漪见吴砭说着说着就快说漏了,怕小狐狸听见,忙开口打断,“你还有别的要紧事么?我有点乏了。” 吴砭只觉今日的明漪非常怪异,但若非有摆在明面儿上的大事,他也不会擅用法诀去在明漪身上寻视什么。 “好罢。你先休息,有什么事叫逢雪来告诉我。” “谢谢师伯,恕弟子无法起身拜别。” 吴砭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套,慢条斯理地走了。 待吴砭走远,屠酒儿从衣领子里探出半个小脑袋,还是狐形就开始张嘴说人话:“阿漪,他说的尊驾是不是姑姑?” 明漪伸出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捏住狐狸的耳朵把它提溜出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地上去,末了还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手指,“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赶紧走。” 小狐狸仰面躺在地上四脚朝天,也不爬起来,就那么倒着脑袋看明漪:“道长,不要对人家那么凶嘛。” “你还知道我是道长?”明漪听到屠酒儿那故意腻起来的嗓音就觉得烦,恨不得把她直接团起来埋到地里去,“道长不杀你已经仁至义尽,别蹬鼻子上脸。” “蹬鼻子?什么鼻子呀,牛鼻子吗,牛鼻子道长?”屠酒儿笑起来,笑得整只狐都抖来抖去的。 “”明漪不想再和她说话,把着轮椅轱辘向屋门口滑去。 屠酒儿笑完了没有立刻跟上去,突然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坐在轮椅里的明漪,又呆呆地看着她座下的轮椅。 轮椅 轮椅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心软 没多会儿,屠酒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虽说以前偷偷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敢久留的。这一回停留这么长时间,被道家法器熏着,她的身体着实不舒服得紧,昨晚喝的酒都快吐出来了。 狐狸眼睛往那简朴木屋里一瞟,墙上挂着的两把铜钱剑c五只三清铃条捆仙索和一只紫金大葫芦,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宣判她的末路。 不过为了明漪,她也只能碎了牙往肚里咽,这要是敢抱怨一句,明漪更有理由把她撵走了。 屠酒儿正想翻起来从门边儿溜进去看看,就听见身后的院门又是被匆匆推开撞到门框的“砰咚”一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呲里哇啦地响起:“师姐你现” 当屠酒儿正正好和她看了个对眼的时候,柳逢雪的话卡在嘴里足有好几个眨眼功夫,连着鼻孔都随着扩大了许多:“狐狐狐狐狐——” “别吵吵。”明漪的半张脸从里屋门边露出,衬着房间里不太明亮的光线,看起来阴恻恻的。 柳逢雪连忙捂住嘴,硬是把那个到嘴边的“狸”憋回去,只是依旧惊恐地盯着屠酒儿看。 “师姐,师尊知道她进玉虚了么?”柳逢雪的声音从手掌下闷闷传来。 “你说呢。”明漪面无表情,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近日来本就总听到紫清殿的人嚼舌根,说玉虚现下摆着个妖怪不管不顾,不杀也不降,还准许住在附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质疑玉虚了,如果再叫他们知道这狐狸竟还能在玉虚宫内大摇大摆” “我可没有大摇大摆,来时都是躲着走的呢,没有人发现我。”屠酒儿打断她,大尾巴得意地摆了摆。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明漪冷冷地看了眼屠酒儿,把着轮椅向外面滑了些,“逢雪,去找一只满月的黑狗放点血,蘸上鲜血帮我在这屋子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各点三鞭。否则就这股子狐狸骚味儿,迟早把师尊引来。” 逢雪? 叫逢雪的师妹? 屠酒儿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原来就是早些天明漪说要撮合的那个逢雪,立即紧着一张皮警惕地看着柳逢雪,脊背的毛隐隐炸起。 “师姐,你默许她留下了吗?”柳逢雪仍自顾自地问话,还没意识到已经被狐狸盯上,也想不到明漪还没和屠酒儿澄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个小误会因为明漪的漠视,屠酒儿的在意,还有柳逢雪对自个儿师姐的过分信任,隐有发酵膨胀的意味。 但显然,眼下那俩师姐妹都还没注意到。明漪无奈长叹一声,轻说:“我从来都没想留过她,可她的去留又是我无法左右的。为了玉虚的名声,我只能暂为掩饰。” “狐狸,你还是走吧,不要叫师姐为难了。”柳逢雪对着屠酒儿苦口婆心道。 屠酒儿心里轻蔑一笑,果然为了得到自己,此人开始要拆散她和明漪了。 “你若是真喜欢师姐,怎么能就为了自己开心赖在这里?你晓得这事要是给师尊知道了,师姐要受怎么样的惩罚么?前几天她就因为茶没端稳就” “关你什么事?”屠酒儿张口打断柳逢雪,语气中攒了不少恶意,“老头罚她,自有我帮她解难,有你哪门子关系?” “哎你这个狐狸怎么好赖不分” “谁定的好与赖?反正我就是不认,就是不分,你又如何?” “你你你你你你——” 明漪看着躺在地上耍赖的小狐狸,正想插嘴说些什么,可脑中有白光忽闪。 竟突然想到了她死后变回狐狸模样c仍有一柄剑插在她肚腹之中的情形,那姿势和此时竟分外相似。一只爪子折起来放在胸口,柔软的肚皮翻在面上,小小的脑袋倒过来看着自己,一瞬不瞬的,仿佛从不曾移开片刻。 死去的 她扶在轮椅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微微瞌上,含了半句:“逢雪,算了。” 柳逢雪一愣,师姐心软了? 不会的,她最了解明漪,以明漪的性格绝不会罔顾大局c罔顾整个玉虚的名望对这只狐狸心软,绝不可能。 忙急道:“师姐,你” “行了。去弄黑狗血吧。” 明漪不知自己这样是对是错,或者说每当念起自己的罪孽时,她的心中就会失去对局势和对错的剖断,只一门心思用那恻隐之心勉强弥补,以此获得一种类似于赎罪的宽慰。 柳逢雪被堵得没法儿再说什么,毕竟正主都不在乎了,她一个外人还能再多什么事儿呢?只得愤愤地瞪一眼屠酒儿,转身去往山下村庄方向找黑狗去了。 屠酒儿看着柳逢雪走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她吃吃笑起来,偏过头对明漪说:“阿漪,你对我真好。” “我对你好好么?”明漪心中五味杂陈,撇开目光不敢再看屠酒儿。 “我了解你,你这样对我已然很好了。”屠酒儿开心地翻起身,优雅地盘坐在地上,“不同的人,要不同地看啊。比方说,假如我饿了,我阿爹就弄一只小野鸡给我吃,那不叫对我好,他得弄一桌子山珍海味才算凑合;可如果是你,你愿意给我弄一只小野鸡,我就可以高兴很久很久。” 明漪沉默许久,才小声道:“仙道贵生,不能杀鸡。” “你这个木头脑袋,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 “”明漪有点心烦,把着轮椅朝屋里滑进,对院子里的小狐狸撂下一句话,“不准进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所谓亏欠 哎,不准进就不进吧,能留下也不错了。 屠酒儿左右环顾一圈,跳上跳下地找个能舒服待着的地方,房檐上踏一圈太硌,石桌上趴一趴太冰,墙角里的灰简直能把她染成灰狐狸。找了一大圈,还是选择卧在了明漪书桌靠着的窗台上。 明漪在屋里,伏于案头抄写南华真经,屠酒儿在屋外,安静地坐在窗台边沿上,温柔地看明漪笔下的字。她们之间就隔了一扇薄薄的窗户,里面的人不愿开,外面的人不能进。 恰是三月寒流途径此地,天上又开始降雪。早先屠酒儿来的时候还下得小,时间轻易过去,不经意间已是傍晚,雪已越来越大,被风搅着斜斜卷入檐下。 冷风由窗棂缝隙吹到书案上,掀起宣纸一角。明漪后脖子被这股寒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放下笔,摸着胳膊看了看窗外,目光掠过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狐狸,落在那些正在下落的鹅毛大雪上。须臾,她抬起手。 屠酒儿眼睛一亮,眸中带着希冀向前迈了小半步。 那手却只是拉住了窗栓,冰冷地往回一拽,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屠酒儿的耳朵耷拉下去,软软地瘫在狭小角落里,吐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去落在自己皮毛上的雪花。 忽而想到一个诗人曾这么写雪——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可白云也有这么凉么? 她身为妖,本不怯惧霜雪之寒,但起先因为急着进来,已被后山的慑妖符咒狠狠伤了一道,现在待着的地方又不是能妥善养伤之处,更甚有各种道家法器照着,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选择维持狐形,亦是因为这一身皮毛比那身薄衫更能抵御寒冷。 屠酒儿被寒风冻得直打哆嗦,她觉得很难受,像是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灌进了脑子,重得让她抬不起头。 雪下了很久,到后来她已经不再去舔掉那些雪花了,仍由它们粘连在自己的细毛上结成一块一块的冰疙瘩,而窗户那一边亮起了温暖的橙黄色烛光,映着那人清冷的轮廓在窗纸上微微跃动摇曳。 她心里蓦地很难过。 或许对于她来说,最悲哀的事不是自始至终都沉沦在黑暗中,是明明可以看见她要的光,明明可以看见那个她想要追随的人,却似乎永远都不可能与她并肩。 得不到的希望,比单纯的绝望来得更伤人。 “阿漪,”屠酒儿艰难地抬起半边脑袋,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搭上窗框,气若游丝,“阿漪很冷。” 明漪会不会听见呢? “阿漪,我要是生病了,你一定要记得把我藏起来,不要叫阿蛮找到我。”屠酒儿有气无力地把脑袋放在爪子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昏过去,赶紧交代后事,“她要是知道我病了,就会告诉大哥大哥会找你的麻烦,阿爹也会” 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病的,也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的你c你就把我随便扔个地儿,实在不行就扔到后山去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那人影写字的动作好似顿住了。 “阿漪” 还未等小狐狸这句话说完,那边就传来一声笔杆子与笔搁接触的清脆碰撞声,听起来竟是满满的不耐烦。下一刻,就见那人向前倾了身子,吹灭烛火。 一阵轮椅滚动和衣物窸窣之声,听上去是宽衣上床了。 屠酒儿只觉心底一片冰冷,和她的肉骨一般被雪虐风饕。她怎是那种不要脸皮目空一切的人?事实上,因着她那张冠绝三界的皮相,她恰是最要脸面和尊严的。即便她愿意为了追寻想要的事物去包羞忍耻c苟合取容,但她的心终究不能装聋作哑,该疼的时候比谁都要疼。 这心疼,疼起来就奇妙了。没有外伤,没有内伤,没有任何直接摧残,单单因为那一股子情绪,它就真的可以一抽一抽地痛,痛得连呼吸都是抽搐难忍的。 屠酒儿卸了浑身气力,蜷缩起来捧着自己那颗脆弱的狐狸心,疲倦地合上眼睛。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夜愈来愈深,雪却丝毫不见小。 狐狸身上与周围的霜雪不断累叠,加上它本身就是白狐的缘故,很快便和白色的雪彻底融为一体,打眼儿瞧过去,只会以为那里储着一堆再普通不过的积雪,无甚异样。 已到了午夜子时。 所有人都该陷入了或甜或苦的梦境。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卷着碎雪蜂拥吹到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女子脸上,撩起那还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她拢了拢肩上随意披着的大毛氅子,有点困难地顶着风控制轮椅慢慢挪出门槛,雪实在太大,这一点点短暂的功夫,她的睫毛上就结了一层霜。 明漪把着轮椅滑到窗台边,握着木轮的手被冻得发红,骨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轻轻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探了出去。 把那里的积雪一捧一捧地掬在手上洒掉,将小狐狸从雪堆里挖出来,又仔细地把狐狸身上黏连的冰渣子一块一块剥下,剥不下来的,她就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先暖化。 明漪看着呼吸微弱的屠酒儿,目光中是满满的复杂情绪。许久,她再一次探出手去,罩在屠酒儿天灵盖上方,用自己的真气进行刺探。 原来是真的 已经迫切到不惜损耗几年的修为,只为早那么一点点见到自己么? 明漪思索了很久,闭上眼睛,复又缓缓睁开,蕴起浑身真气向手掌流去,隔着那微薄距离传入屠酒儿的身体里。 她不是普通地传送真气,那么多的真气凝在一起,便是在活生生地舍弃修为。 虽然以她现在的造诣,身上的真气远远比不上妖族的真气精纯,但她一共也才修道没多久,赠出这么两年修为的比重与意义,是不可同妖族的两年等量齐观的。 换言之,损害两年修为对于屠酒儿这种活了成百上千年岁的妖来说,数字实在太小,就是有所破坏,也和在牛身上拔根毛差不多。可对于明漪这样统共也就修炼那么几年的凡胎而言,两年修为,足可以把她的实力打到柳逢雪之辈下面了。 于掌门大弟子这个身份,于掌门师尊的厚望祈盼,于整个玉虚的继承,她当然知道是怎么样一个无法忽视的毁灭性打击。 但她再活过来后,最不愿的,便是再亏欠于她。 明漪晚上睡得并不好。 辗转了几个时辰,她实在躺得难受,身体的瞬时亏空令她五脏六腑都是灼烧难耐的,天还未亮就穿好了衣服坐上轮椅,向玉虚宫的大厨房那边去。临走前多看了一眼窗台,屠酒儿睡得正香,显然状况已好了很多,身上暖得连雪都存不住了。 雪还在下,但明漪却没法儿打伞,她两只手都得把控着轮椅。等半个时辰后,她千辛万苦到了大厨房的时,头发都被染成了花白。 这个时间点儿,厨房里只有一个守门的季鱼清。 季鱼清此人比明漪年长七岁,早她几年拜入霄峡门下,算得上是明漪的师姐。她本来是霄峡打算培养的掌门继位者,但季鱼清这个人太懒散,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闲心思很多,且资质也不属上上乘,于是在明漪出现后,霄峡就果断放弃了季鱼清,选择培养明漪这个又死板又正经又有根骨的“好苗子”。季鱼清逃过一劫,简直对师尊的这种始乱终弃求之不得,乐呵呵地跑到厨房这边来当值了。 故而她对于明漪,不但没有该有的憎恶,反而抱着几分感恩,感激明漪替她受那些非人遭的罪,平日里给她乘饭都要多舀两勺菜。 “哟,明师妹。”正靠着门边打盹的季鱼清被轮椅碾地的声音吵醒,看见明漪过来,她忙起身打招呼,“你看你,近来腿不好,就别亲自往这儿跑了,想吃什么托人和师姐知会一声,师姐给你送到住处去呀。” “季师姐,恕我无法起身行礼。”明漪很有礼教地颔首。 季鱼清笑道:“这又没有旁人,你瞎客套什么。是饿了么?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有劳师姐,随便做一点就好。”明漪话语间有点拘谨,目光更甚有躲闪之意,“多放些油水,麻烦了。” “咦,道门戒律要求不沾荤腥,一向恪守戒律的明师妹,这是要开荤了?”季鱼清笑嘻嘻地起火落锅,倒进几勺水,“可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吃肉么,说是太久不尝,沾一点油水就犯恶心。” “这不是,身体不好”明漪支支吾吾的,很是窘迫,面上臊得慌。 “我懂,我懂。”季鱼清带着一脸狡黠的笑,蹲下去从一个闲置的灶台里掏了个油纸包出来,“虽说道门戒荤,但总吃那些菜杆子有什么意思?师姐囤了不少私货,本不愿告诉别人的,但明师妹要补身子,我岂有藏掖的道理。” “是多谢师姐。”明漪低声道。 季鱼清取了一只整鸡,熟练地处理干净后丢进锅里。 明漪别过头去,在心中默念数遍——“三清莫怪,四御莫怨,弟子承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屠家兄妹 当季鱼清把装满了鸡肉的食盒递到明漪手上的时候,明漪的耳朵都快红地发透了。 “谢过师姐。”明漪低低地垂下脑袋。 “没事儿,师姐懂你。”季鱼清煞有介事地拍拍明漪的肩,脸上憋着笑,“古人云,食色性也。这两样东西,明师妹怕是早晚都要尝一尝哟。” “季师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个装着肉的食盒,感觉和昨日怀里兜着狐狸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炸药包。也顾不上再和季鱼清多寒暄,简单辞别后,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忙滚着轮椅离开了。 因为怕食物洒出去,明漪不得不小心移动,可又担心再碰上别的弟子,叫别人嗅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必须走快些,她的路途实可谓难耐非常了。 等回到住处时,已是巳时,快到正午的时候。 甫一开门,便见院子里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鹤羽长裘的琼华端端立在窗台前,怀里抱着还没醒的小狐狸。在她身侧,阿蛮带着满脸的担忧与急切抚摸狐狸的毛,似乎正和琼华说些什么。 看见自己进来,阿蛮立刻住了嘴,转而带着一脸的愤恨瞪着她。还不及明漪开口问句话,阿蛮便两步大跨过来,扬起胳膊在明漪右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 啪—— 明漪的脑袋被那狠辣的力道带得重重偏过去,脸侧的指印很快开始变得滚烫,灼得疼痛异常。 “你还是人吗!”阿蛮咬着牙吼道,“三三她就是再惹你烦,你也不该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明漪轻轻颤抖着手,揩去嘴角的血。 琼华皱着眉,声音也是难得的严肃:“为什么不让她进屋避寒?” “该死的臭道士,你还有心么?你根本不配做人!三三她不要青丘显赫的地位,不要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诗词歌赋,就待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陪着你她什么都不要了”阿蛮说着说着都开始哽咽,“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连一角屋檐都不赏给她啊” 明漪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屠酒儿,轻声问:“她c她死了?” 不可能啊,明明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会? “没有阿蛮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晕厥了。”琼华给阿蛮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闹下去,“但妖族被霜寒冻晕,亦是十分罕见。” 明漪闭上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住自己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她稳着嗓子道:“那么,就拜托尊驾把她接走吧。” 琼华看着明漪,欲言又止。半晌,她沉声说:“后生,若是你现在腿脚完好,我必叫你跪到彻底瘫痪不可。” “只有待弟子身体大好后,再接受尊驾的惩戒了。” 明漪紧紧地抠着膝盖上放着的食盒,言语态度掐得有礼有节。 “阿蛮,走吧。” 琼华摸了摸怀里狐狸的耳朵,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她用自己的裘袍把冻僵的屠酒儿裹严实,稳当地飞身而起,阿蛮紧跟在后面化成画眉鸟,扑着翅膀紧紧跟着她们。 明漪抱着尚有余温的食盒,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谁也看不清她眼中蕴着的真实情绪。 当琼华带着屠酒儿回到后山木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像门神一样立在木屋门口的一男一女,阿蛮见了直兴奋地喳喳叫。 那男人身形挺拔瘦削,内着一身藏青长袍,袍子外面披件大毛银丝滚边的氅子,头发垂在肩后编了个别致漂亮的蝎尾辫;女人则要比男人低半个头,着一袭绛红衣裙,腰间五彩绦丝飘绕,眉间缀一枚描绘精细艳丽的火红花钿。 毫无疑问,如此‘显山露水’的打扮,是屠家大哥与二姐没跑了。屠嘲风是早就说过要来的,但阿蛮没想到二姐屠荼荼也此番也跟了过来,委实意外。 说到屠荼荼,她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有些意思。 两千年前,这个二女儿刚诞下之时,屠苍高兴了好几天,端着平日最不屑的四书五经看了好久,就是愣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名字。屠苍的夫人就说,要不去问问住在南海之极的那位仙翁吧,他从盘古开天辟地活到现在,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肯定能请到一个好名字。屠苍深以为然,便叫当时已经两千多岁的屠嘲风去跑个腿,向仙翁讨个名儿。可没想到屠嘲风到那里,正撞上仙翁大限将至,仅仅留了最后一口气半掉不掉,等他说明来意,仙翁就呼噜着嗓子说“屠屠屠”可惜还没屠个名堂出来,这位仙翁就翻了白眼。 屠嘲风也是个没脑子的,扭脸回了青丘,就把他自以为已得到的名字呈给了屠苍——屠屠屠。 于是屠苍顶着一头的雾水,找了写在纸上最好看的一个同音字‘荼’,给二女儿取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屠荼荼。 此时屠荼荼还没看见远处归来的人,正歪着脖子看栅栏里屠酒儿种的菜,寻话去叨扰身边这个看起来冷如寒霜的大哥:“兄长,不若你猜猜这儿种的是什么菜?” 屠嘲风扫了一眼,淡淡说:“应是菠菜。” 屠荼荼玩味一笑:“兄长愚钝了,明明是青菜。” “你怎知道?我觉着就是菠菜。”屠嘲风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蠢,皱了眉,“我前些年在饭桌上亲眼见过,若不是,我愿斩一条尾巴。” “可是兄长,这青菜种子,是我给三三的。”屠荼荼笑眯眯地看着抱着面子掉进陷阱的屠嘲风。 “你又乱给东西,阿爹知道又要生气了,”屠嘲风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似在掩饰自己刚刚的海口,正巧看到阿蛮她们过来,赶紧把话头引过去,“那不是阿蛮么,她身边那个女子是何人?” 待琼华落地走近,两个人看清了她的脸,忙跪下行礼: “拜见姑姑!” 阿蛮化为人形,站出来道:“姑姑,这是三三的大哥屠嘲风,这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姑姑应该早些年见过他们的,还记得他们样貌吧?” 琼华点点头,与屠嘲风道:“少尊稍安,顷刻便和你去处理桃封岭的事。” “桃封岭那事算什么,几个没什么本领的臭道士。”屠嘲风摆摆手,目光早就搁在了琼华怀里的屠酒儿身上,“此行主要是来看三三,她实在离家太久了。” 屠荼荼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问:“姑姑,三三她怎么了?” “应是折损了几年修为,又乘着那空当被风雪吹着了,还未醒。”琼华叹了口气,摸摸狐狸的脊背。 屠嘲风一听就变了副神情,严肃道:“是不是玉虚宫这些臭道士干的?我早就说,该直接把这破地方铲平,三三喜欢哪个直接绑回青丘,要不哪来的” “兄长先别急,现下有更要紧的事。”屠荼荼打断屠嘲风的牢骚,转而恭敬地朝向琼华,“姑姑,请准许我们为她传功。” “自然,你们狐族的修炼回路,亦是我不敢妄加插手的。” 琼华把屠酒儿递到屠荼荼手中,只见她把小狐狸小心地放到地上,和屠嘲风两个人默契地一左一右坐下来,两边同样磅礴精纯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光幻形态向屠酒儿传递过去。 屠酒儿只是损了两年,却直把屠嘲风和屠荼荼心疼地连传了整整二百年的功力给她。 没多会儿,那小狐狸周边空气一阵扭曲,片刻后就变成人类女子模样捂着鼻子坐了起来。 “停停停别传了别传了!”屠酒儿捏着自己那因为补过头而流血不止的鼻子,赶忙叫停她的哥哥姐姐,“你们真是,太夸张了明明一棵甘草能解决的问题,硬是给我塞根人参!” “三三,你还难受么?”屠嘲风一转须臾之前那一板正经的模样,搓着手站起来,在腰间摸了一圈,摸出个暖手炉子,居然小心谄媚地笑起来,“大哥特意给你带的,快抱着,看你爪爪冰冰的。” “三三。”屠荼荼蹲下来,和屠酒儿面对面,一脸认真,“阿姐很想念你。” 屠酒儿却没怎么看她这两个亲人,光捏着鼻子左右寻视,瓮声问:“我怎么在这儿?” “我今天看到你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死了呢”阿蛮看着屠酒儿哇的一声哭出来,直抹眼泪,“怎么能继续把你丢在那里呢,当然是带回来了。” “阿蛮,是不是哪个人欺负三三?”屠嘲风冷道。 “还不就是” “大哥,有你什么事儿啊?”屠酒儿嗔怒地推了一把屠嘲风,“还有阿蛮,话不要乱说知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三三” “” 一旁的琼华一直没有再开口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兄妹三个。 为什么屠酒儿会选择离开这么疼惜她的家人,抛弃繁华人间,赖在这么一个枯燥无味的冰冷之地,痴痴地守着一株永不会开花的枯芽呢? 那个人,真的值得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突然出现的亲事 屠嘲风又陪着笑围着他这三妹多了好一阵嘴,屠荼荼看屠酒儿脸上已渐渐有了烦扰的神情,一把拉住嘲风,给他递了个眼色,指了指天,又点了点尾指。 屠嘲风立马了然地点点头,干咳两声,转而对琼华道:“姑姑,事不宜迟,咱们先去桃封岭罢。早去早回,我们也方便好好聚一聚,是也不是?” 琼华料着屠家二姐该是有什么私话要同屠酒儿说了,便也顺着屠嘲风的话答应下来:“也好,少尊请与我来。” 几个人又严谨地行了一轮拜别礼。虽说懒散成风的妖类向来不屑这种迂腐行为,但对于琼华这样身份的人,屠家几个兄妹都默契地认为应当恭恭敬敬地做足礼仪,拜也都拜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屠荼荼目送琼华和屠嘲风远去,又寻了个借口让阿蛮一起跟着去,待只剩她和妹妹两个人的时候,终于透出了舒展神色,拉着屠酒儿的手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三三,你可知阿姐此行真正目的?” 屠酒儿疑道:“这我怎知?” “阿爹他”屠荼荼面有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妥当开口,“他希望我劝劝你,有件事这个” “阿姐,你直说好了。是不是阿爹催我回去?” “亦不全是。”屠荼荼叹了口气,握住屠酒儿的手安抚般摩挲,“那我直说了,前几天小金乌殿下来青丘,向阿爹阿娘提亲呢。” 小金乌,原身为赤金色神鸟,是神尊帝俊唯一的儿子,在神界当值太阳之神的官衔,说白了就是天上那个太阳本尊。 话说很久以前,帝俊本来一共有十个儿子,也就是十个太阳,本是十人轮番当值,但大金乌顽劣,竟因一时兴起教唆九个弟弟同时上岗。民间被十个太阳照着,自是苦不堪言,渐渐的连年供奉给神的祭品都缩减了许多。祭品少了倒没什么,关键是神的地位与信仰在凡间迅速下降,这住在西方昆仑山的西王母可就不高兴了,便暗地里差使了一个叫后羿的人,叫他用神弓射下来了九个太阳,也就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九只金乌。 神尊固然心痛,但不占理,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故而,现如今神尊膝下就剩小金乌这一个儿子,天上也只有这一个太阳了,其地位之高自不必多言。 “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金色铠甲,头发像火一样在脑袋顶飘来飘去,人一接近他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热的小金乌?”屠酒儿说起小金乌一脸的嫌弃,“他想娶谁?我?” 屠荼荼道:“那不是他当值做太阳的时候么?自然是要那个样子的。可他前两天来青丘的时候,撑一柄泼墨山水的油伞,穿一身轻便雅致的黑衫,头发长长的披着,模样好生俊俏。人家又是神尊的儿子,如果青丘攀上这关系,于整个妖族都” “妖是妖,神是神,自古井水不犯河水,阿爹阿娘不是该把他轰出去才对!”屠酒儿激动地站起来,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抗拒,“神界的人最是狗眼看人低,别说二老不计前嫌了,阿姐你难不成就不在意?” “可我看阿爹倒是很喜欢小金乌殿下呢,还叫小金乌殿下住在青丘,让我来赶紧拖你回去见他一面。”屠荼荼为难地看着固执的屠酒儿,挖空心思劝言,“三三,你也该收收心思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玩够么?” 屠酒儿气得跺脚,道:“阿姐,我没有玩闹,阿漪是我准备带回家给双亲过眼的。” “三三,阿爹讨厌道士,可比讨厌神仙更多,你不晓得?况且那又是个女子,你不可太过荒谬,这名声传出去叫阿爹的面子往哪挂” “我不听我不听,”屠酒儿重重地哼一声,也不再和二姐说下去,径直丢下一个背影急急往后山口走,边走边大声说,“劳烦阿姐你自个照顾自个吧,我有事先走一步。还有,如果你回青丘时那只黄色的乌鸦还不走,叫他滚远些!” “黄色的乌”屠荼荼噗嗤笑出来,怕是还没有人敢这么叫过小金乌殿下。 她是拿这三妹没法子了,不过也正常,这么多年来,青丘没有一个人能拿她有法子。 此一耽搁,这一天就将将过去一大半了,扭脸就到了该用晚食的时候。屠酒儿顶着一身刚刚从哥哥姐姐那儿传来的功力,面不改色地再次独自冲破慑妖咒符,这一回倒是不会再虚了,没准还可以正好缓一缓身体里那补过头快要溢出来的真气。 于明漪的屋院外落地时,屠酒儿被墙根的黑狗血灼了一下。 没想到柳逢雪办事这么快。她咂着嘴,心有余悸地退开几步,又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明漪似乎不在院子里,应是在屋里坐着了。 屠酒儿轻手轻脚地由门缝溜了进去。 一进门,她的鼻子就开始不停耸动,像是闻见了什么特殊的味道。好一会儿她才找到那味道的来源,原是在门边和一些垃圾放在一起的一只食盒。 耐不住好奇心,她悄悄把那食盒掀起来一角探看。 目光一触,她立马捂住了嘴,果不其然,如她鼻子所识,里面是满满一盒她最爱吃的鸡肉! 可是明漪不是吃素的么,平日里连酒都不喝的啊 屠酒儿盖上食盒,负手一步一步朝屋子走去。走到昨夜她待着的窗台便停下,趴在窗口往里看,见明漪正坐在圆桌旁用饭,桌上只单薄的一碗米饭与一盘青菜,旁配一杯没放多少茶叶的清茶。 “阿漪,你在吃饭么?”屠酒儿舔了舔嘴唇,左手覆在肚子上,“我也想吃。” 明漪似是料到了屠酒儿还会折返,并无太多惊诧情绪,仍淡然夹菜,带着十足十的随意语气道:“病好了?” “哪儿就算病呢?睡沉了点罢了。”屠酒儿撑着下巴,痴痴地盯着明漪的脸看。 “为何不吃饱再来,我这儿没有东西招待你。” 屠酒儿一笑:“你肯想着招待我,我已满足了。” 明漪的筷子在菜盘里顿住,口中模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屠酒儿混不在意,只说:“我看门口放着一篮子肉,你平日里不吃肉的,看你今日也无甚胃口。既然如此,就赏了我吃好不好?” “可已冷透了。”明漪没想到屠酒儿会注意到那食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且我已把它和垃圾放在一处,都准备扔掉的。” “没关系。”屠酒儿倒是很高兴,蹭蹭蹭就跑到门口,从垃圾堆里把那个食盒拎过来。明漪从不碰肉,那么这一盒子肉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自然心里透亮,怎能不高兴? 没得明漪允许,屠酒儿还是不敢进屋,仍趴在窗台上,把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摊好。拿起一个鸡腿,上面还粘连着已经凝固的肉冻和油脂,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笑呵呵地含糊道:“也算和阿漪一起吃饭喽。” 许久,明漪掩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她半垂着眼,似是经历了片刻的挣扎,沉声说: “你进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番外篇】前尘忆梦(一) 这是离开青丘来到凡间的第一个月。 屠酒儿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茶杯。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正兴致勃勃地拿着个拨浪鼓玩,造出一阵聒噪响动,她面前还堆放了许多琳琅满目的小吃与玩具,仿佛搬空了半个京城的杂货摊。 楼外正好栽了一棵歪脖子垂杨柳,恰逢盛春,飘得一片盎然绿意。 “阿蛮,别玩了。”屠酒儿把茶杯跺在桌面上,似是被那拨浪鼓的声音扰得有些不耐烦。 “哎呀,好不容易摆脱那个臭道士,在这青楼里勉强可以松口气,你还不让我玩一会儿?”阿蛮举着拨浪鼓敲得咚咚咚直响,“你看,我就说该来京城,多有意思。” “你快别提那个臭道士了,才出青丘就碰见这么一号人,真晦气!”屠酒儿皱着眉从阿蛮手里把拨浪鼓一把抢过来,朝她晃了晃,“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你就满足了?没出息。” 阿蛮欲言又止,可只能鼓着嘴巴低下头。 没办法,谁叫这些东西都是屠酒儿给她买的呢?她可不能得罪这位金主。 话说她们俩当时为了躲那个道士,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这家京城最大的青楼,老鸨第一次看见屠酒儿那张脸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举着两大箱金银珠宝就扭着膀子甩着手绢来苦劝,求她留下做这里的头牌。屠酒儿自己也觉着这地方有点意思,合了她那贪玩的念头,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做了个卖脸不卖身的艺倌。 虽然屠酒儿的琴棋书画远不如其他艺倌,不会弹筝不会跳舞更不会唱小曲儿,但单单靠着她那张活招牌似的脸,就让这家青楼的流水账活活翻了三番。这青楼高至老鸨,低至马夫,无一不把她当佛一样哄着供着,毕竟那兜里富裕了不少的月钱还都得感谢这位美人儿。 打杂的小厮一路小跑上楼,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位姑娘,快别吃茶了,先下楼吧,鸨儿说有事呢。” “什么事?又想诓我,不说明白我可懒得动。”屠酒儿眼也不抬地抠手指头。 “这回可不是接客了,是真的有大事,”小厮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当今圣上前几日不是亲自去古潭寺接太后与皇后回宫了么?起步时闹得满城风雨,姑娘们那时去了郊外踏青,许是没有印象。这不,他们恰是回来了,按律咱们小老百姓得全部出门,跪伏在大街两侧迎驾才好哇。” “跪伏?”屠酒儿噗嗤乐出声出来,冲阿蛮笑道,“你瞧瞧,竟有人叫我跪呢。” “三三。”阿蛮朝她挤了挤眼,示意她不要太张扬,以至漏了身份。 屠酒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垂眼拿起茶壶倒茶,转而高声回门外小厮:“你走吧,告诉鸨儿我今日重病,地都下不了。” 小厮拿这尊活菩萨没法儿,他心里也清楚,鸨儿也没法儿,只得絮叨着嘱咐:“姑娘们不方便,鸨儿定是体谅的。只是姑娘们千万记得,闭紧房门安静待在房子里便好,千万不要开了窗,要是叫官爷看到那可就” “你啰啰嗦嗦烦不烦?”屠酒儿抄起一个茶杯就朝门框上狠狠砸过去,叮铃哐啷碎了一地的瓷片,“走开!” 那小厮再不敢多嘴,一溜烟跑了。 “哎,你这臭脾气,真真是叫那些贪恋皮相的人惯坏了,”阿蛮咂着嘴摇了摇头,“青丘的那些妖亦是,凡间这群俗人亦是。” 屠酒儿没搭理她,端着一杯刚倒好的滚烫茶水,慢悠悠地晃到窗前,不但把两扇窗户大大地打开,还嚣张地捧着茶直接跨坐在窗台上。 阿蛮向来知道屠酒儿的心性,顽劣,桀骜,执拗,目中无人,轻世傲物,越是叫她不要去做的事,她就越要去犯一犯,劝也是不会听的,故而也不打算费那口舌叫她听小厮的话关窗户了。 屠酒儿拈着茶杯盖子轻轻剐蹭茶杯壁边缘,拂开漂在水面的几片茶叶,腾腾热气飘绕于捏着杯口的指尖,却一口都不曾喝。她只是装模作样地端着茶,好似仅仅是为了喝茶而倚靠在这里看风景一般。 她还没有见过人间的皇帝。 有人曾说,但凡有点思想的东西凑成堆就必要争出个领导者,神界有神尊帝俊,仙界有仙尊玉皇,鬼界有鬼尊阎王,妖界有妖尊屠苍。而人界的人尊,凡人们似乎更习惯于称呼他为“皇帝”。 皇帝呀。 时间快到了,肉眼可及的住户统统都出了门,夹道跪了个整整齐齐。远处已可见到先行骑兵的影子,以及马背上拴着的那些皇族黄旗。 屠酒儿眨了眨眼,用杯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杯沿。 他们愈走愈近。 愈走愈近。 最前面的明黄色奢华顶篷大轿里坐着一个壮年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轮廓硬朗丰逸,唇上留了一抹胡须,从他脑袋顶的冕旒与身上的盘领龙衮看来,这便就是令天下人奉之为主的当今圣上了。 在他后面紧跟着另一顶配色稍沉的大轿,中坐一位面色严肃的妇人,身着黑红主色的庄重服饰,手中捻一串佛珠,约摸是五十出头的样子。虽然她一张脸板的很死,但细看去,仍可从中解读出那年轻时不俗的风韵与美丽。 阿蛮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只是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窗框旁,她指了指屠酒儿正看的那个老妪,道:“我听人说过,那就是从古潭寺接回来的太后了。先皇去得早,这皇帝十四五岁就登了皇位,继位时年纪小,大权自然落到太后手里。可这位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两人关系也不近,皇帝懂事以后心里肯定不舒坦,于是这两人一直在明里暗里争夺朝中主权。哎,皇家的事儿啊。” 屠酒儿笑了笑,没答话,又看向后面。 还有最后一顶,跟在太后的尾稍。 那里坐着一个纤瘦非常的年轻女子。 女子眼中带着不正常的水红,嘴唇染了病态的苍白,瞧那雅致的五官,本该是一位风华正茂的美人,但她此刻显然正受着疾病的苦扰折磨,变成了这副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模样。肥大而华美的宫服在她身上万枘圆凿,精致繁重的头饰耳坠则与那张脸更加格格不入,她这样的人,似乎就该只穿一身淡色的简单薄衫,随意绾一下头发,抱着药碗瘫在床榻上静静等死。 “这是皇后,本是太后娘家的族亲,两年前被逼着嫁给皇帝。”阿蛮摇头晃脑的,在得意于自己的消息灵通,“我听说,太后就是为了给她祈福才去的古潭寺。可惜了,你看,挺好看的姑娘,结果身体也不好,皇帝也不宠。说是进宫两年了,皇帝只有在需要她帮忙做事的时候才和她搭两句话,连她的寝宫都没进过,怕是对她这太后族亲的身份芥蒂太深了。” “你倒是摸得清楚。” “得了吧,我可没有故意去打听,只是皇家这点破事儿,早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了。” “没意思。”屠酒儿撇了撇嘴角。 阿蛮耸了耸肩:“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哪儿有这青楼里夜夜笙歌有意思呢?别看了,咱们” 她话还没说完,屠酒儿竟突然扬起拿着茶杯的手,重重一挥—— 那茶杯乘着她故意送过去的力道,越过跪伏的百姓,越过重重叠叠的禁卫军,精准地砸在了皇帝右手边的木质扶手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茶杯瞬间被撞了个稀巴烂,里面还带着温度的茶水高高溅起,溅了皇帝满脸。 周围的禁卫军像是深夜树丛里被突然惊醒的麻雀,霎时间炸了锅,纷纷拔剑出鞘牢牢地护在皇驾周围,直接牵连起周边所有的军队与守卫,以及一头雾水的老百姓的深度恐慌与躁动。 “三三!”阿蛮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屠酒儿歪嘴一笑,觑着阿蛮道:“这不就有意思了么?” “是那个坐在窗户边的女人!” “刺客在那!” “听我号令,左翼绕后上楼,右翼轻功上窗,抓住那疯女人!” “御林军办案——闲杂人等立刻躲开——” “三三你!”阿蛮一看这地方眨眼间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急又气,跺了跺脚,只得先嘭的一下变成画眉鸟儿,逃之前慌忙丢了一句:“我回头再找你!” 屠酒儿闲定自若,面不改色地目送阿蛮连滚带爬地飞走。她很快就被窗户和房门进来的两拨禁卫军擒住,戴上了手铐与脚镣,过程中没有半点反抗,乖顺地判若两人。 当她被几个壮汉滴水不漏的钳制到皇帝面前时,旁边那个禁卫军统领请示道:“陛下,刺客已拿住,是否就地处决?” “就地”皇帝心有余悸地接过宫女递上的手帕擦拭脸上的茶水,话说到一半,却在抬头时不经意间看见屠酒儿那张脸,目光霎时牢牢地钉在了她脸上。他舔舔嘴唇,眼睛眯了起来,竟露出了一丝笑意:“姑娘,为何行刺朕?” 屠酒儿微微抬起头,没说话,却看向皇帝的身侧。 那位皇后已从大轿上下来,只是过于虚弱的身体使她无法长时间站立行走,此刻她正坐在一把木制轮椅中,眼底泛着病态的湿润,一瞬不瞬地盯着屠酒儿看。 只有在这么近的时候,屠酒儿才看清楚,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番外篇】前尘忆梦(二) 阴森森的昏暗地牢中。 屠酒儿静静地坐在墙角铺就的一方草席上,抬眼看向墙壁最上方打开的小小一格铁栏窗,如雪的月光漏进来,映在那张不输皎洁的脸庞上。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触碰手腕上的镣铐。 不多时,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屠酒儿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僵硬的嘴角慢慢放平。她拖着铁链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靳花初,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靳花初,靳花初也十分坦然地回视过去。 而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忽然眯了眯。 “你会喜欢我的。” 屠酒儿这样慢慢地说着,瞳仁同时缩紧。 靳花初的眼睛里似是忽然蒙上了一层大雾,缭缭绕绕,混沌良久,半晌才逐渐消散而去。可那双眼睛依旧是朦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中,永无法脱身。 屠酒儿不屑地笑了笑。 没有谁能抵挡住狐族的媚术,妖都不能,遑论凡人。 而对这个皇后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理由,无非就是好玩罢了。谁叫她说她不喜欢自己呢?她就是要看看,一个说着讨厌她的人,不得不对自己做出恨不得捧在心尖的模样。 反正,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寻乐。 这件事很快就被屠酒儿抛到脑后了。 半个时辰后,她已卸下了手脚之上的所有桎梏,被带进了一顶奢华得比较低调的步辇中。 她的注意力又瞬时从靳花初移到了这个步辇上,手边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要拿起来瞅一瞅看一看,从质地到雕刻纹路,然后一一得出全都没有青丘的物件好的结论。 步辇的门忽然又被打开,外面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把羸弱的靳花初扶了进来。 “你们皇宫没有余的步辇了?”屠酒儿讥讽道。 靳花初没有回嘴,只坐在了屠酒儿的对面,眼神较之前明显有些许变化。待侍女关上门,她正襟危坐,一举一动都改遵正规宫廷礼仪,先是叠掌一拜,才道:“望你原谅我之前的失礼。” “哦。”屠酒儿敷衍地答了句。 “陛下已将你的安顿事宜都交给了我,”靳花初想了想,犹豫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摊开递给屠酒儿,“要去的是一处新址,才落成没多久,名儿也没起。你看这几个院落名字,喜欢哪一个?改日我吩咐他们做了牌匾挂上门楣。” “你是在讨好我么?”屠酒儿忍不住笑了,看也没看那片纸,只揣着手仰起下巴看靳花初,“原来凡人行讨好之事是这德行,总爱说些弯弯绕绕的话。” “”靳花初没回话,捏着纸角的手指蓦地缩紧。 “有意思,或许和那个皇帝比起来,你能更有意思。”屠酒儿偏了偏脑袋,笑盈盈地看着靳花初,再一次施展媚术,轻声呢喃着命令:“有空就来看我。” 靳花初看着屠酒儿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屠酒儿收回目光,十指来回交叉着玩,悠悠看向步辇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阿爹还总说不要轻易用此术,说什么,玩弄人心会损阴德,会遭到反噬,最后还要惹得良心不安,招来满身报应。嘁,胡说八道,我看妖族法术就这一个最是有趣。” “姑娘?” “别总叫我姑娘姑娘的,我叫屠酒儿。熟识我的都叫我三三,你也可以这么叫。” “太过亲昵,不敢唐突。”靳花初似是觉得逾礼了。 屠酒儿转而又看向她,眨了眨眼,展露出一个最为妩媚动人的表情,柔声说:“怎么是唐突呢?我喜欢你呀,所以允许你这么叫。” 靳花初双眼涣散,看得失了神。 没错,这才该是常态,所有人都会被她屠酒儿哄得五迷三道,被她那张得天独厚的脸蛋迷得忘乎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看不起她。 屠酒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只要能让她自个儿高兴,只要让她觉得满足,她才不管别人的死活,更别说是妄自戏耍一个凡人的感情。 这种近乎毒辣的自私,或许就是那张冠绝三界的脸附带给她最锋锐的劣根。 两刻钟后,步辇已到了那处行宫。 靳花初先下了步辇,罕见地没有立刻坐上轮椅,而是亲自站到了大门边,等候屠酒儿的到来。 她手里提了一盏橙黄宫灯,苍白的脸被打上了半边阴影,后面是高高的宫墙与华贵的殿门,旁侧整齐地站着两排俯首乖觉的娇俏宫女。靳花初安静地看着下步辇的屠酒儿,眼中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似一位正等待夫君归来整衣的妻子,而这抹柔情又被她仅存不多的理智勉强压制着,透着别扭的可爱,较之前那尖锐的刻薄厌恶简直是云泥之别。 屠酒儿没有马上过去,只站在台阶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欣赏自己那杰出的媚术效果,忽问:“和你扯老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靳花初答道:“从父姓靳,名花初。” 屠酒儿哦了一下,随意地续了句:“花初?是哪个花哪个初?” “古诗有云,‘明漪绝底,奇花初胎’,便是其中花初二字。”靳花初微微侧过身,向门内探出手,“三三,进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小小的争执 进来吧。 屠酒儿忽走了片刻的神。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但又完全不敢去仔细想,那些盘踞在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仿佛拉扯一下就会扬起一片尘埃。 明漪把筷子放到碗上,疑惑地看着不答话的屠酒儿,道:“不进?” “进呢,进呢。”屠酒儿忙开始收拾窗台上的食盒。 “别拾掇了,回头叫逢雪拿去扔掉。”明漪又取了一只新碗和一双新筷,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了大半过去,又夹了大半盘子的青菜,合着新筷子一齐摆在了桌子对角位置。 屠酒儿见了,高高兴兴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那碗饭菜面前。 “吃完了就走。”明漪低着头,似乎不太愿意多看屠酒儿。 “我大哥与二姐来了,他们事儿最多,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处。”屠酒儿有点为难地捧着那碗青菜白饭,过于素了不太想吃,“阿漪收留收留我吧,好不好?” “你的”明漪仍没抬头,手上不疾不徐地夹着菜,“大哥么?” 屠酒儿点点头:“对啊,就是传说中的妖界少尊。你不用担心,大哥和二姐都是好人,他们也留不久,我不会叫他们祸害百姓的。” “他们都住在那个木屋中?” “大哥好像和姑姑去处理些事了,看那样子,或许明天才回来。不过回来后,他们还是要住我那里的。”屠酒儿耸耸肩,懒懒地扒拉碗里的菜,“说起来,今日二姐还和我说了门亲,是神界的小金乌。” 话罢,她偷偷地瞄着明漪的表情,似在期待些什么。 明漪知道小金乌这个人,重生前小金乌也和屠酒儿提过亲,不过她记得当时屠酒儿回绝地很彻底,所以屠酒儿的这句话并没有在她这里引起太大波澜,她的重点反而放在了其他地方。 屠酒儿见明漪连眼皮都不抬,五指深深陷进掌心,她忙瞥向地面,突然开始打转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意她是不是要嫁给别人。 也对,可能她立马嫁人,立马滚蛋,明漪反而还能高兴些呢。 “阿漪,如果我嫁人了,你会不会想念我?”问语中带着浓重的不甘。 明漪淡淡地瞥了屠酒儿一眼,她晓得屠酒儿不会说嫁就嫁,也明白屠酒儿根本没那个打算,屠酒儿只会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在她明漪一个人身上,于是并没有当回事,“你嫁人,求之不得。” 屠酒儿很想开口,说一句赌气的话,说那我就去嫁给他,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忽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明漪但凡有一点点在乎她,她都可以拿这种话进行威胁,可是没有,明漪是真的不在乎她,所以她根本威胁不了她。 说出来自得自乐,然后自取其辱么? 明漪见屠酒儿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睛,不太懂刚刚那句话就戳到了屠酒儿的泪点,像刚刚那样的话她说过无数次了,屠酒儿该早习惯了才对。 “你为什么”屠酒儿顿了顿,咳了一声,去掉喉咙里的哽咽,“为什么盼着我嫁人?” “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明漪看着她,叹了口气,第一次由衷地说些什么,“古人云,美人当以冰为肌,玉为骨,诗为血,词为心。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才貌双全的人,是唯一一个能真称得上美人的女子,你这样的人应该好好地寻一良人,择之为夫,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屠酒儿却突然站了起来,撂下碗筷,红着眼道:“可我不是什么好姑娘。” “虽然你行事不拘礼教,但其心还是善良的” “善良?”屠酒儿腾地笑了,多得是苦涩,“我因喜欢你,所以与你做出良善乖顺的姿态,可那并不代表我原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别忘了,我已活了几百年,你不知道的荒唐事我做过许多,亏心事也做过许多,我早知道会遭报应,可没想到我的报应就是遇到你” 明漪一听到报应二字,即刻想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命债,那日里夜里困扰着她的情绪再一次涌上脑海,激得她语调也高了几分:“既知是报应,为何还不走?” “因为我蠢行了吧!”屠酒儿烦躁地回道。 “哪怕我会杀了你——”明漪紧紧抠住轮椅扶手,用力看着屠酒儿,“你也不走吗?” “我不走!” “你再不能吟诗作赋,再不能风花雪月,连魂魄都存留无路,你也不怕吗!” “我不怕!” “为什么?!” “我”屠酒儿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她看着明漪的脸,尤其看着那颗眼角下的红色泪痣,声音渐渐转低,“你就当作是我作恶多端的惩罚吧。” 她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向明漪,到她面前时屈膝跪坐下来,食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明漪的手指,小声呢喃,“我喜欢你,阿漪,我真的喜欢你。求求你,让我留下来。” 明漪的手在轻轻颤抖,但她并没有抽出去,她只是轻轻地看着屠酒儿的发顶,心里溢满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怎么缕都缕不顺。 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那天给她撑了伞,她便愿付出这样的真心么。 她想替屠酒儿找出一些功利的理由,比如假意接近垂涎宝物,比如暗自谋划毁掉玉虚,好叫自己的心不要总那么揪着难受。可找不出,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值得小狐狸贪恋的外物,她向来执着的只有她明漪一人。屠酒儿的爱意来得越是简单,她就越是抑制不住那股复杂情绪的涌动。 或许是愧疚吧。 只能是愧疚。 明漪不愿再想,忙挑了话道:“你要留下,那便留下。周围都洒了黑狗血,这里应是安全的。” 屠酒儿抬脸,立马换了个表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真的么?” “嗯。”明漪看了眼桌子上已经冷透的饭菜,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把着轮椅就绕开屠酒儿紧着往门口走。 屠酒儿看明漪要走,赶紧叫住她:“阿漪,你去哪儿?” “这儿只有一张床,你要住,自然让给你。”明漪一脑子单纯,还真不是话里叠话,“我去找逢雪挤一挤。” 屠酒儿张着嘴,哑口无言地看着明漪离去,她的脑子竟一时也被明漪带跑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问题在哪。 她是冲明漪这个人来的,又不是冲这个破屋子来的,明漪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只是想睡她的床吗! 柳逢雪才劳累了一天,殚精竭虑地躲着所有玉虚宫弟子弄完了黑狗血的事,恰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两眼一闭到天明,便听到房门被咚咚咚叩响。 “谁呀?没啥大事儿的话明天再找我吧。”柳逢雪连屁股都不想抬。 “逢雪,是我。” “师姐?”柳逢雪一听是明漪的声音,半刻也不敢耽误,拖着没穿好的鞋就去开门。 外面还在飘雪,明漪顾及着屠酒儿或许需要,便没有把伞带来。她进了门,脱下斗篷,柳逢雪顺手接过去打理好挂在一边。 “你还亲自跑过来,不知什么要紧事,腿可好些了么?”柳逢雪帮明漪把轮椅推到屋内,然后扶着她挑了个板凳坐下,指尖搭上她的腕子想探一探,“我看看你的内息,内息要是稳了,血液流通快些,腿也能” 明漪却抽回了手,僵硬地答道:“一切都好。” 虽然只短短一触,柳逢雪还是探到了端倪,此事不小,她不能就这么随着明漪糊弄过去,“师姐!你的修为怎么——” “别吵吵,”明漪皱起眉,面露不悦,“你想嚷到天下皆知,现如今玉虚宫掌门大弟子的功力连低阶弟子都比不上了吗。” 柳逢雪连连摇头,急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左右最近也在养伤,师尊不会太在意我,你别把这事透到师尊耳朵里就好。” “可是师姐,师尊总会知道的,万一师尊知道了,你有想过那是什么后果么?”柳逢雪苦着一张脸,拉住明漪的手,“你又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玉虚宫内不会有人敢对你做什么,是不是那只狐狸精吸食了你的真气?” “你问题太多,吵得我心烦。今日我那边有些事,想在你这里睡一晚。”明漪什么都没答,只推开柳逢雪,想休息了。 柳逢雪无奈地看着明漪,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依着她帮她澴洗一番,扶她上床去。 明漪和衣睡下,面向墙壁,一直很安静。 柳逢雪收拾完后也上了床,睡在床榻外侧。她看着明漪铺散在床褥上的长发,轻叹口气,对着那冷冰冰的后背说:“师姐,你近来变了很多。” “有么。”闷闷的声音传来。 “变得好像有心事了。” “” “一个人是心无芥蒂的坦然状态,还是在揣着心思惴惴不安,其实大家都能看出来的。” “” “师姐,你承着继位玉虚的重担,有些事不可以任性。我不是大义凛然地掐着你的身份要挟你什么,只是单纯盼着你好,不希望你因那狐狸遭劫数,还要挨师尊教训。” “我困了。” “啊,好,睡了,睡了。” 柳逢雪越发觉得最近应该是发生了点什么事,不过她本不是爱瞎操心的人,只是因为事关明漪多了点心眼罢了,既然明漪不想表露什么,她自然不能再多话下去。反正,就算是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身上。 柳逢雪翻了个身,搪搪枕头,准备闭上眼安心睡大觉。 却不想被窝都还没热乎,就忽然有一只手重重地捂上了她的嘴,顺带牢牢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忙睁开眼瞪圆了瞅过去—— 屠酒儿在黑暗中笑吟吟地趴在床边,朝她挑了挑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媚惑 「下来,不然杀了你。」 屠酒儿带着笑用唇语对柳逢雪这么说道。 柳逢雪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用丰富的眼部表情问屠酒儿:「我下来了去哪儿?」 「随便,别弄出声音,不然还是要杀了你。」 柳逢雪翻了个白眼,在屠酒儿的钳制下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屠酒儿还是不放心,用了点小法术封住了柳逢雪的喉咙才把手掌挪开,推搡着她赶紧套上外衫和鞋,急得就差在她屁股上踹一脚了。 等这个“闲杂人等”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并关上门后,屠酒儿喜滋滋地爬上了床,小心翼翼地在明漪身边躺好,满足地呼出口气。 “下去。” 低沉的微哑声音突兀响起。 屠酒儿心虚地干笑两声,道:“阿漪,你还没睡呀,我以为你都睡着了。” “下去。” “可是,”屠酒儿壮着胆子往前蹭了一点,咽了咽口水,捧着颗砰砰直跳的心,颤抖着摸到明漪的手,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我想你了。” 尾指被捉住后,明漪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这并不是她和屠酒儿之间做过的最亲昵的动作,屠酒儿曾经很多次装疯卖傻地对自己搂搂抱抱,也会直白坦荡地说些我喜欢你我想念你之类不害臊的话。可不知为何,就在这个瞬间,就在这片黑暗中,就在这张床上,她的心似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抓了抓。 痒痒的,又暖暖的,就像坐在火堆边吃烤红薯一样舒服。 她突然觉得困了。 “阿漪,你睡着了吗?” 明漪闷着嗓子答道:“没有。” 屠酒儿看明漪没有再继续让自己滚蛋,也不排斥自己拉她的手指,便尝试着得寸进尺,“我可以抱你的腰么?” “不可以。” 屠酒儿对这句拒绝左耳进右耳出,像刚刚那样再一次进行试探,晃悠悠地探到了明漪的后腰。 明漪反手就一巴掌“啪”地打在屠酒儿的手背上。 “嗷!”屠酒儿没忍住嚎了出来,忙把手抽回来,可怜兮兮地捂着自己的爪子,“阿漪,很痛的啊。” “忍着。” 明漪才不信痛不痛这种话,她随手一打能把一只妖给打痛?鬼才信。 “可是都红了,一定是有淤血了,”屠酒儿偷摸咬着牙给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硬是给拧红了,然后哆嗦着手伸到明漪面前,“不信你看。” 明漪皱着眉瞥了一眼,昏暗环境里隐约是看到了红印子。 她下手有这么重吗? 屠酒儿看明漪沉默了,知道这是她已经开始愧疚的表现,便蹬鼻子上脸,道:“你吹口气,肿就消了。” “我不吹。” “道长,不要总是拒绝人家嘛,”屠酒儿惺惺作态地带了哭腔,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还是你打的呢,吹都不给人家吹一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做作。”明漪感觉鸡皮疙瘩起了满腮帮子,每当屠酒儿腻着嗓子喊她道长的时候,她都恨不得直接把她按到地里去。 “好吧”屠酒儿鼓了鼓嘴,她早料到依明漪的性子压根不会真给她吹,本也就是想逗逗她而已,于是预备把举了老半天的手收回来。 正准备开始抽回之时,却被人冷不丁地捉住了手腕。 屠酒儿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背上被人狠狠地吹了一大口,那力道就像是要去吹灭一大排着火的屋子似的,她甚至能敏感地感觉到手背上汗毛的战抖与觳觫。 “哈哈哈哈”她没忍住笑起来。 明漪猛地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屠酒儿的手扔回屠酒儿的领地,手指在自己的衣襟处擦拭,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屠酒儿忙憋住笑,含着歉意小声道:“有点儿痒。” “” “阿漪,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明漪睁着眼睛看着墙壁,淡淡答道:“没有。” “那你是不是看我多了一点点的顺眼?” “没有,”明漪不耐烦地由鼻腔叹了口气,“你烦不烦,可以闭上嘴吗。” “阿漪,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屠酒儿委屈地轻轻拉住明漪的衣摆,“我从来都没向你讨过什么东西,今日只想问你讨一句话。” “”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三三?” “”明漪蹙眉,她知道屠酒儿在撒谎,今天根本就不是她的生辰。重生前有一次屠酒儿硬拉着她陪她庆祝生辰,虽然她记不清具体日子,但她还是记得大约在秋季。明漪烦躁地把盖在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实在不想去搭话了,“不可以。” “没关系,你不想叫就不必叫了,我没关系的,真的。”屠酒儿又开始带了哭腔,嘴上明明是那样说着,语气却像是任人欺凌的可怜女子,就如同旁人割了她一块肉,她还带着慈悲光环说我原谅你,“不过就是没人帮我过生辰罢了,不过就是孤苦伶仃无人在意罢了,我真的没关系的,阿漪你不用在意,我很好,我真的特别好” 乍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明漪倏地翻过身半坐起来,精准地一把掐住屠酒儿的喉咙。她微微垂头,逼近躺着的人,柔软的长发蹭在了屠酒儿的脸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那双眼锋芒毕露,如鹰隼一般锐利冰冷。 黑暗中,她们离得非常近,近到屠酒儿都可以感觉到明漪的吐息。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柔和地握住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轻轻地来回摩挲。 屠酒儿痴痴地看着明漪的脸,确切的说,是痴痴地看着她眼角的红色泪痣,看了许久。她低声说:“阿漪,原谅我,就这一次。” 明漪还没理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下一刻便被屠酒儿突然变得深邃异常的眼睛夺去了全部意识。 这是那件事之后的四百年间,她头一回再次使用媚术。 “你会忘了接下来我做的所有事以及说的所有话,然后安然睡去。明日起来,你依旧是那个厌弃我的,嫌恶我的玉虚宫大弟子明漪。”屠酒儿温柔地摸上明漪的侧脸,眼中忽含着泪,鼻子酸涩地无法呼吸。 这一次却不是假哭。 “叫我三三。”屠酒儿呢喃着下命令。 明漪失神地看着她的眼睛,跟着她轻声说:“三三。” “说你想我了。” “我想你了。” 屠酒儿破涕为笑,抬手紧紧地搂住了明漪的脖子。 “我也想你,花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萌动 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 没有噩梦,没有焦虑,没有悬着的心,就是很单纯很单纯的休息与放松。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自打重生后,她连一晚都不曾得获。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说的就该是这种容易揣太多心事的人。 转醒之时,已快到了正午时分。明漪眼睛半瞌着,打了个困意浓浓的呵欠,动作很小地伸了伸懒腰,浑身筋骨都扯拉出一阵酥麻的舒适。 她揉着眼睛向身侧看去。 那个娇媚的女子侧躺在自己身边,面向自己这方,左臂弯曲着抬高枕在耳下,右臂曲地低一些,右手半握成拳置于唇颌部位,看上去像在吮吸手指似的。这样的睡姿,倒是出乎明漪意料的乖巧可爱,有种懵懵懂懂不经人事的无邪意味。 且这小狐狸熟睡时,身上有一股子平日里闻不到的味儿变得异常浓郁。明漪仔细闻了半天,竟发觉是奶香。 也是了,她才七百岁,妖族的七百岁可不就等于人类的两三岁么。 又看那埋在被褥之间的一张睡脸,眉毛显是精心修剪过的精致,睫毛却已因一夜辗转失了打理,乱乱地顺着眼睑伏贴著,然更觉浓密纤长。唇红齿白,靡颜腻理,颊边隐露桃花之色,偶泄一片旖旎风流。 怨不得都说她好看,确实是好看。 屠酒儿忽皱了皱眉,口中咕哝了一句“阿漪”,倾身上来很是自然地钻进了明漪的怀里,还于她胸口蹭了蹭,活脱脱一副兽类的慵懒姿态。 明漪十分反常地没有立即推开她,而是缓缓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屠酒儿那柔嫩的侧脸,目光有些发直。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抛却所有身份,舍弃全部纠缠,就随了这一人而去,择一田舍为家,农忙时她帮她递碗水,闲暇时她听她吹会儿笛,平日不需太多温情,只要每每抬头回首相顾时都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那平淡如水却怡然自得的日子。纵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生,倒也 妖物惑人。 妖物惑人。 她咬着牙使劲闭上眼,再三念了几次妖物惑人,抓住屠酒儿的肩便一把利索推开。 “唔”屠酒儿迷蒙醒来,眨着一双朦胧睡眼,无所适从地半举着胳膊,迷迷糊糊地瞅着明漪,“阿漪。” 明漪懊恼地别过头去,她不能接受,仅仅是与这狐狸同塌而眠了一晚,自己便动了思凡的念头。哪怕这念头只在那一个瞬间稍稍晃了晃,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紧接着,明漪又画蛇添足般告诫自己了一番,她只是一时贪恋起了凡世生活,而这生活与屠酒儿没什么关系,和屠酒儿在一起过也行,和其他任何一个凡人在一起过也行,她向往的只是那种生活,不是那个人。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针对这狐狸有甚么旁的心思,绝不可能。 “你怎么不说话呐,”屠酒儿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糊涂状态,眯着眼向窗外看,“都已经这么晚了,这一觉可睡得久喔。” “没要紧事的话,你就回后山去吧。”明漪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十分不耐烦。 屠酒儿慢悠悠地坐起来整理衣袍,说:“也好,你都赶了我一整夜了,走就是了。” “那怎么我昨日赶你你偏赖着,现下赶你一句话就走了?”明漪拧着眉道。 屠酒儿笑了,偏过头来看着明漪,“阿漪到底是想让我走呢,还是不想呢?” 明漪一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刚那句话,她握紧了拳,烦躁道:“你赶紧走,我巴不得你走。” “哦” 砰砰砰! 木门忽被重重砸响。 屠酒儿刚好整理齐了衣服,直接下了地去开门。 门一拉开,便见阿蛮满脸焦急地举着拳头,正欲再砸,而柳逢雪裹着一件大棉衣站在旁边,鼻头脸颊被冻得通红,一个劲地吸鼻子。 “阿蛮姑娘说要紧事情。”柳逢雪瞄了一眼阿蛮,本来就红的脸蛋好像更红了。 “什么事儿呀,阿蛮?”屠酒儿笑着抬手帮阿蛮理了理鬓边头发。 阿蛮急赤白脸道:“昨儿我不是和姑姑与嘲风哥哥一起去了桃封岭么?出了事了!” “你别急,仔细说清楚。” “那岭上有十来个紫清殿的弟子,我们本来想和他们好好谈,但他们非说姑姑和嘲风哥哥都是妖,一通好骂。嘲风哥哥自然是生气了,两边起了冲突,那群废物打不过就跑,我们就去追他们。结果嘲风哥哥和姑姑就误入了那林子中的迷阵,踩中了埋在地里的符咒,被法术束住了身形,寻不了路也化不了原型,实实在在的困在那儿了。” “那你怎么出来了?” “我那时候本就是化作鸟形态,脚不着地,也就没踩着那符咒。” “到底是什么厉害法术,连姑姑这样的人物都能困住?” 阿蛮重重地叹口气,苦着脸道:“姑姑说了,那符咒怕是拴着件非比寻常的宝器,八成是朱雀神兽给紫清殿的,怎么也是件上古神器,姑姑也破不了。” 屠酒儿急得拉住阿蛮的手,说:“姑姑可说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有的。姑姑说,去寻一根捆仙索,和一只子午破魂杵,于树林外画一个八卦阵,将破魂杵插在阴阳鱼的阴眼中,你把血洒在八卦的阳眼中,然后用捆仙索一端系在破魂杵上,你牵着捆仙索的另一端进林子,就能凭借与嘲风哥哥的血亲联系找到他们,再依靠捆仙索的指引带他们出来。” 屠酒儿没细听这绕来绕去的方法,光听到需要捆仙索和破魂杵,脑子转了一遍,才发现这都是道家法器,她又上哪儿去弄? 等等捆仙索 屠酒儿转身脆生生地喊:“阿漪!” 明漪已把阿蛮的话全听了下来,知道屠酒儿这会子喊她想做什么。捆仙索,自己屋里墙上就挂着一根。 那是许多年前,玉虚宫联合其他几个道家门派剿灭了一条千年妖龙,而后几个掌门便瓜分掉了这条龙身上能用的骨皮,玉虚宫则挑了龙筋这个部位,制作了几百条捆仙索。故而这东西虽珍稀,但就他们玉虚宫数量大,高阶弟子几乎人手一条。 明漪蹙眉道:“就算是我肯把捆仙索给你,破魂杵你又怎么拿?那个东西也是上古的法器了,现如今仅在师尊手里握了一只。” 屠酒儿走到明漪面前,放软了声音道:“阿漪,那又不是旁人,那也是你们玉虚宫的护山神呀。你向你师尊借一借,他总不会袖手旁观。” 明漪没应,她心里清楚,自上回半夜密谈后,师尊的态度已很明确了,他已经打算放弃利用琼华这个护山神,甚至还忌惮着她到时候会反过来帮青丘,此时抬出她去借破魂杵怎能行得通? “阿漪,求求你了,你师尊手里的东西,左右也只有你借得动了。他要是知道我哥哥也在那里,定是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的,你帮帮我吧。”屠酒儿泪眼婆娑地看着明漪,还拉住了她的袖口,“紫清殿都敢拿着朱雀的东西困他们,保不齐就折返回来,拿着更厉害的东西杀死他们,那可是姑姑啊” 屠酒儿只说她大哥时还好,她一哭哭啼啼地说琼华,明漪就觉心里难受,憋闷得慌,免不了开口一嘲:“你既那么在乎你姑姑,为何不跟着她一起困在那林子里,死都死一起岂不好?” “师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柳逢雪都听不下去了,这话哪儿像是明漪嘴里出来的。 明漪自觉失言,低头抿着嘴,半晌,道:“我想想法子吧。” 柳逢雪摸不着头脑了,她不拦着屠酒儿是因为她喜欢阿蛮,愿意承个人情,明漪就这么答应下来又是为了什么?这么大的事,明漪就这么简简单单应下来了?她到底有没有想一想万一败露了会是怎么个下场? 屠酒儿急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看一眼明漪,又看一眼天。 明漪起身,搀着床沿挪到一旁的轮椅上,道:“你先去我房里拿捆仙索,我去主殿找师尊,你就在主殿后那片小花园藏起来等我。” “好,好。”屠酒儿忙转身走了,阿蛮紧跟其后。 柳逢雪看情况紧急,也不敢耽误,推着明漪就疾步往主殿走。 屠酒儿很快回到了明漪的住处,寻到了捆仙索,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是妖,一把摸上去,骨肉被灼出侵蚀的滋滋啦啦声响,痛得她差点嚎出来。 阿蛮叹了气,拿了块布把捆仙索裹起来,“你急什么,再急也得等那边的破魂杵啊。” “我怎么会跟道门扯上这么多关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屠酒儿气急胡骂。 “还说,那不都是你自找的么?” “我要不是为了阿漪——” 阿蛮摇摇头,啧啧两声:“哎,哎,可不是为了什么阿漪吧,明明是为了不知几百年前的那个皇” “住口!”屠酒儿忙喝止阿蛮,四下里看了看,没见旁人才放下心,“就你有嘴,整天废话没停过。” “怎么,我说错了?你不就是看上了那张生得一模一样的皮相么?”阿蛮收拾好了捆仙索,跟着屠酒儿向主殿走,话还是不停,“可要我说,她比那个皇后差远了,也就是一张脸像,真论起心性喜好,明明姑姑更像一些。不姑姑要更好,姑姑是全天下最好的。” 屠酒儿眨眨眼,忽记起了与琼华初见的那一夜。 洒金湖畔落雪的那一夜。 她们最后分别之时,琼华将自己的伞放在了酒坛子上。 她注视着正在离去的那个背影,一如注视着许多年前那个同样离去的故人。 她倏地大声喊住了她,说: “你你很像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大惩大诫 玉虚主殿中。 霄峡见柳逢雪推着明漪进了殿门,搁下手上的笔,慈眉善目道:“你腿没好,今日怎想起来跑我这里了?” 明漪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砭看出她面有难色,向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今日霄峡心情不错,有话可以直说。 “师尊近日得闲了?” 霄峡罕见地笑了笑,道:“是啊,难得清闲一日,描两笔画儿。你有什么事么?” “徒儿近日一直待在房中养病,空时间多了,便多读了几本关于阵法的书。”明漪很少撒谎,甫一说谎便觉浑身不自在,甚至不敢直视霄峡,“那个其中提到一些道门常用的法器,我” “读的什么书,说来我听听。” 明漪的后背瞬间被汗浸湿,口中磕绊道:“我c我记不清书名了。” “记不清便记不清吧,本就是杂学旁收的,了悟其中一两句也就够了。”霄峡也看出明漪很紧张,但他没多话,就等着明漪自己抖落。 “是”明漪定了定神,一咬牙,“我看到有一页说了个名叫‘子午破魂杵’的东西,觉得很有意思,想起师尊这里是不是有一只?” “是有这么个物什。”霄峡从自己的腰带旁侧拽下来一只被红线简单束起的银杵,给了吴砭,指示他拿去给殿下的明漪,“难得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拿着好好瞧吧。” 明漪只提了一句,霄峡就直接解带相予,不知怎么今日忽变大方了。 明漪接过破魂杵,像个烫手山芋捏在手里忐忑不安,假模假样地看了一阵,又说:“师尊可以借我拿回去研看几日么?” “拿去。”霄峡头也不抬地继续描手下的画。 明漪把破魂杵递到柳逢雪手上,向霄峡叠掌一伏,“那就不打搅师尊了,徒儿告退。” “等等,”霄峡却没肯放人,“逢雪,先帮你师姐把东西拿回她的住处去吧,我与你师姐还有几句话要说。” 柳逢雪低头看了一眼明漪,明漪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把破魂杵交给屠酒儿她们。 待柳逢雪出了大殿,明漪看着霄峡,等他和自己说话,可老半天时间过去,霄峡还只是埋头描画,丁点儿都没有要和她搭腔的意思。 “师尊?” “你别急。” 霄峡话落,又没了下文。 明漪如坐针毡,额头闷了一脑门汗。 好一阵时间,洛木才从外面匆匆赶回,站在霄峡身边与他耳语一番。霄峡的额角鼓起一条青筋,他的眼睛眯起来,没有拿笔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漪儿,我且问你,你是在哪本书里读到的子午破魂杵?” “天天宝物鉴。” 霄峡怒极,拿起装墨的瓷碟就狠狠向明漪砸去,瓷碟在明漪足尖前三寸炸开,里面的墨汁溅满了明漪那雪白的衣摆。 “孽徒!还要说谎!”霄峡浑身颤抖,厉声呵斥,被吴砭扶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眼睛瞪得通红,“你真以为我老眼昏花,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 明漪下意识就想跪下去,但她的腿还没恢复,只能促狭地坐在轮椅里,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这次我虽知道你们那目的,却到了也没拦,任由她们将破魂杵拿去了,就当是我玉虚还了琼华最后一点恩情,此后再不欠她什么。至于你” 霄峡甩袖推开吴砭的搀扶,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明漪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有关于那群妖孽的事情全告诉我。” 明漪的鼻尖已渗出一层细汗,她的理智不停地告诉她自己,师尊问什么她就应当答什么,就算不是他这般暴怒的情况下,她也该要那么听话顺从。可与此同时,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诡谲念头,似在维护着什么人,将她原本要说出的话牢牢拦在了口中。 霄峡见明漪不答话,便更为恼怒:“你还不说!” “师尊明鉴我”明漪全然不敢直视霄峡,指尖紧紧捏着轮椅扶手,嗓音微颤,“是护山神她出了事,尊驾身担护山大任,我作为门下弟子” “你住口!与我疏远的拿这种场面话搪塞我倒罢,你还不知我心里想法究竟为何?你还不知道我到底愿不愿意去救那个护山神?”霄峡越说越气,那模样简直恨不得在明漪的轮椅上踹上一脚了,“起先骗破魂杵的时候不敢抬出这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不是你心里已有了数?现在竟还不知悔改,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明漪自知圆不过去了,她也清楚,其实此时若低声下气认个错,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屠家所有的情报和去向都供给师尊,态度乖顺陈恳一些,这事就不会再恶化。但她每每念及屠酒儿就会立即打消这个念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因为顾及那只狐狸就选择离经叛道忤逆师意。 倘若她有空细想,定会把所有的原因再次归到‘愧疚’身上。 可事实如何,无人知晓。 霄峡被明漪的沉默彻底惹恼,直气得不停哆嗦,“你还死犟,真以为你做过的那些子破事能蒙蔽我眼?往墙角洒点黑狗血我就不知道你纵着那狐狸住进玉虚?还拣个没人的时间勾结季鱼清那个不中用的废物开荤破戒,一篮子肉到底进了哪只畜生的肚子我心里没数?难道旁人都是瞎的!难道我也瞎了吗!” 明漪从懂事起就跟在霄峡身边,长这么大,从不曾和霄峡呛过一句话,也从不曾违背霄峡任何一次指派,以往越是肯服从,眼下就越显悖逆,越让霄峡无法接受。 再说霄峡,他在明漪身上寄托了太多的东西,早已脱离了单纯的师父盼徒儿好的那一层情,他把整个道门以及玉虚宫的前途都捆在了明漪肩上,只要明漪的人生轨迹稍稍出一点偏差,他都可以臆想出整个道门会产生的偏差。 也怨不得他对这个徒弟如此严苛,那么些年过去,凡间就找到了这一个值得交付冠带的孩子,从心性到根骨样样都恰合适不过,舍掉这个,怕再找不出另一个更好的了。 霄峡骂完一遍后,越是看明漪那不说话的模样越气,直冲吴砭喊道:“去拿长凳和戒棍过来,从小我就没打过她,如今大了大了,却要叫我如教训孩童一般教训教训她了!” 吴砭看了一眼明漪,急道:“掌门三思啊,这孩子还瘫在轮椅之中,打也不是这时候打啊!” 霄峡一般总都是沉稳得体的,毕竟年纪与身份摆在那里。他现在能气成这副模样,也是真的没把明漪当外人,心思和那种怒其不争的老父亲差不多。 “我叫你去你就去,她如今翅膀硬了,非得教训不可,再不训,明日就该弑君弑师了!” 吴砭和洛木相视一眼,知道他俩劝不住,只得依照霄峡的吩咐去做了。 明漪的眼眶罕见的红了,框着一包泪,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待长凳戒棍到位,吴砭和洛木搀起明漪,扶她在长凳上趴下。霄峡拿过戒棍,对吴砭道:“左右服侍的都喝退,门关上。你们要是敢劝阻,我只会下手更重。” 吴砭不忍地看了看明漪。 霄峡挥起戒棍狠狠抽下去,戒棍剐蹭过明漪肩后的衣服,实打实地落在她的背上,其力道险些直接把衣衫刮破。 只一下,明漪便知,霄峡八成是不知道自己那晚给小狐狸送了两年的修为,身体已亏空许多。他打的力度,对于康健的明漪来说还可运气抵御一番,但对于刚刚损失了两年修为的明漪,可就没那么好挨下去了。 明漪被打得脑子一片空白之际,竟还想了想霄峡是怎么安插的眼线,小报告也不打全了,害得她连博取点同情的机会都没有。 这紧急状态下还有心思想些玩笑话的习惯是谁染给她的呢? 是小狐狸吗。 屠酒儿 明漪死死抠着凳沿,五脏六腑被打得翻江倒海,血混着昨晚吃的药一起吐了出来。后背似火烧般灼痛不说,脑子也变得混沌不堪,甚至眼睛也无法清晰视物了。 吴砭看霄峡气急了,手下没个轻重,又紧连着打了将近二三十下,忙悄悄和洛木吩咐:“你快去找乾阳道长和李承安道长来。” 洛木领意,偷偷绕后殿出去了。 不多久,两位老道长便风尘仆仆地加急赶了过来,见明漪后背的白衣已被打得血迹斑斑,衣服都刮破了几处,而明漪本人已经意识模糊,他们连忙去拦霄峡:“掌门师兄,别打了,别打了。” 霄峡被乾阳和李承安抓住胳膊,重重叹口气:“我教训自己的徒弟,你们拦什么?” 乾阳点头:“是,这孩子不听话是该训,但掌门师兄也该想想,你就这么一个看得上的徒弟,把她打出个三长两短来,我玉虚又将面临百余年寻不着继位者的困境,此番结果也是师兄想见到的吗?” 李承安附和道:“是啊,这孩子纵是千般不是,也该念念她以往的乖巧和顺。况她腿脚已不便了,掌门师兄再打下去,伤了脊骨,彻底瘫了可怎么好?难道我玉虚一代掌门人要是个在轮椅上度此余生的残废?” “你们光想着叫她继承掌门之位,叫她有恃无恐。她若再这般忤逆下去,就是把季鱼清那个废物拉回来重教,我也不再要她了。” 霄峡虽然口上这么说,实则心里还是只认明漪一个,又及怒火渐退,看了看长凳上瘫着的人,觉得自己是打重了,便在面上狠狠哼一声,顺着乾阳与李承安的动作把戒棍扔了,拂袖离开。 乾阳与吴砭说:“你回头去我那里拿些药来,给漪儿送过去。” 吴砭应了,和洛木一起把已经昏迷的明漪架起来,到门口喊了个小弟子,“快去把你逢雪师姐找回来,要紧,要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番外篇】前尘忆梦(三) “你喜欢哪一个名号?淑妃还是明妃,或者惠妃,昭妃?”皇帝笑着把册封诏书递到屠酒儿眼皮子下面,诏书都已写好,只差封号空白。 屠酒儿想起前几日听到宫女闲聊的一些话,转了转眼珠,说:“我觉得那个皇贵妃听起来挺好。” “皇贵妃?”皇帝一愣,看屠酒儿的面色,她倒是真的不知这位分有多高。皇贵妃,那可是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地位,一个皇帝能有万千妃嫔,可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特殊的能当上贵妃,历朝历代中能当上皇贵妃的,除了独宠之外,哪个不是另有些地位背景的人物。 “不可以么?”屠酒儿委屈地瘪起嘴,颇是楚楚动人,“可人家就喜欢这个呢。” 皇帝也知道此时正和太后斗,不能做这荒唐事落人话柄,但一看到屠酒儿那张脸,竟就咬了牙直接应下来:“你喜欢,朕就封。” “谢谢陛下哥哥。” 这一句软糯糯的陛下哥哥可是叫到皇帝的心坎儿里了,听得他心神荡漾,半晌没回过神。 屠酒儿看着皇帝捂着嘴偷笑。 晚些时候,屠酒儿好不容易才把皇帝送走,皇帝一副想留下过夜的样子,但又怕极惹了屠酒儿不快,故也不敢提。 也亏得是个肯怜惜美人的主儿,要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可就没那么好哄过去了。 屠酒儿倚靠在门边,听着太监总管尖着嗓子喊了起驾,目送皇帝的步辇一点一点消失于小径尽头。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回去躺一躺,却又听到另一个娘里娘气的声音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屠酒儿顿时咧开嘴笑呵呵地转身跑下台阶,果见另一边小径上皇后的步辇行了过来。待步辇落定,靳花初被两个宫女搀扶走出,伴着仍旧病弱的憔悴模样。 “今日不坐轮椅啦?”屠酒儿开心地搭上靳花初的手。 旁边小太监骂道:“你是什么身份?见了娘娘不行礼,还敢这般僭越?” 靳花初轻声道:“罢了。” 屠酒儿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小太监,拉着靳花初就往门里走,边走边说:“不是叫你常来看我么,怎么你不来,反而陛下哥哥跑得比你勤快多了?让我盼得好急。 “陛下哥哥?”靳花初禁不住皱起眉,颇为不悦。 “一个称呼而已,你也要生气么?”屠酒儿摇了摇抓着靳花初的手,语气中溢满了撒娇耍赖,“花初,好花初,饶我一次,我是刚刚叫顺嘴了没搂住,不是故意的。” “你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我嘴里不论实话假话,你不都爱听着呢么。”屠酒儿兴致勃勃地把靳花初带到书桌前,指着那一桌子歪七扭八的字,“上回说好教我写字,你看,我已按着你布置的做了,可怎么还是写不好呢?” 靳花初垂眼看那书桌,她就知道,屠酒儿这么撒娇定是有所求。 说来奇怪,她明明能感觉到屠酒儿的顽劣和不正经,也能感觉到屠酒儿多半并不喜欢自己,只喜欢玩,可每每还是会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更是时时刻刻舍不下她,吃饭,睡觉,醒来,她都会无比地想念她。 怎会如此,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任何一人。 但独独喜欢上了她。 “花初,你又发呆。”屠酒儿笑着歪脑袋看她。 “以后有侍人在的时候,还是叫我皇后娘娘吧,总归要得体些。”靳花初最是受不起屠酒儿对她笑,那张祸水的脸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深陷,煞是勾人,“字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写好的,写不好便写不好吧,反正你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过两天又不想写了。” “我哪有啊?” “几天前还喜欢诗词歌赋,叫我教你仄平相对,这一下忽又转了性子,喜欢写字了。做什么都是半桶水晃荡,平白给旁人落个笑柄,说你是个附庸风雅的俗人。”靳花初虽这么说,但还是坐在了书桌旁,拿起屠酒儿写的字看。 “我初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就觉得那些诗词好玩,而你又正好精于诗词”屠酒儿怕说岔了话,靳花初就不教她了,忙又改口,“花初,虽然我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但这一回我答应你,只要我不离开你,便永不弃这‘附庸风雅’的爱好。” “如此说来,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靳花初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怎么会呢?就是有那么一日你我天涯海角,我也会一直把你带在心里的。”屠酒儿拉起靳花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眸子亮亮的看着她,“永不敢忘,相信我。” 能相信吗。 屠酒儿最擅长撒谎,然后用些花言巧语混着她那张脸,竟能蒙骗过世间大半人。 靳花初知道不该信,可心中又有另一股情绪,欢喜,期待,蠢蠢欲动,令她宁可抛却理智,也愿意自甘堕落地相信那人的许诺。 这就是情之一字的妙处么? “还不放开我,不想学写字了?”靳花初放柔了声音道。 屠酒儿看她松了口,忙“哎”地应了,搬了张小凳子坐过来,趴在桌子上看靳花初为她演示。 那端正坐在书桌旁的女子,脸庞苍白瘦弱,肩腰单薄亏虚,唯一一点浓墨重彩的点饰,只有那眼角下的红色泪痣,细细小小,别致有趣,令人喜爱。 窗外被拦成缕的光透进来,照在她秀雅如竹的脸上,照在她灼灼熠熠的朱红泪痣上,照入屠酒儿的一双桃花眼中。 夕阳的残光太舒适了。 有一个人在身边静静写字,也太舒适了。 屠酒儿蓦地开始犯困,眼睛一瞌一瞌的,再看不清纸上写的那些字。 “这是‘春’字,上半部写的时候注意三横的长短,下面的日要写小” “春” 屠酒儿模模糊糊地随着靳花初的话呢喃。 “这是‘日’字,单写这个字时,封口的这一笔要尤其注意。” “日” “这是‘游’字,左中右结构你要——” 靳花初半句没说完,停下笔,看着已迷蒙入睡的屠酒儿,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笔放回笔搁。她招来一个宫女,吩咐拿了袍子,给睡着了的屠酒儿盖上。 这些曲曲绕绕的含蓄心思,屠酒儿什么时候才能领会呢? 但愿,自己能活到她可以真正领会的那一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迷阵内外 “三三,你说道长要是知道你那码子陈年旧事,她会什么表情呀?”阿蛮偷偷地瞅着屠酒儿。 她们此时正拿了破魂杵与捆仙索往桃封岭赶,刚出玉虚,一路紧急,阿蛮却还有心思闹身边的小狐狸。 屠酒儿正心烦,自然没给好脸:“要么说你是鸟类,就是爱叽叽喳喳没个停。我可告诉你,阿漪好容易对我态度有点转变了,你要是敢在她耳边吹什么邪风,我把你的毛全拔干净!” “嘁,也就只有明漪那一个傻子以为你真是个好姑娘。谁能有我清楚,这么多年你就从没变过,还是一样的顽劣,一样的自私。” 屠酒儿没理她,或者说也找不到话怼回去。 “三三,你招人喜欢,身边从来不缺供你选择的人,我就担心” “你不用替我操心,如今我再做甚么亏心事,早晚也都是会遭报应。”屠酒儿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语气中也不再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撒娇,更甚还叹了气,“我早就知道,是我该着的,若有一日以这条命偿还她也不过分。” “我本来很讨厌那个道长,但有时又可怜她,你对她所有的好都不是你真心诚意给她明漪这个人的。”阿蛮咂咂嘴,啧啧两声,“不过好在她也压根瞧不上,这样最好,免得你犯下更大的罪孽。” “行了,别再和我提这件事了,烦不烦呢。”屠酒儿娇嗔道。 “这事我说几遍都不嫌烦。” “那不若说说你,怎么,这一回大哥还是没有答应娶你吧?”屠酒儿嘚瑟地抬了抬下巴。 “你还说,你都不肯在嘲风哥哥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笑话了,我怎么可能给你机会让你这小丫头片子成为我大嫂,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你” “略略略!” 阿蛮向下面看了看,说:“哎,要到了要到了,不闲扯了,快落下去。” 屠酒儿也无暇再去想别的事情,一门心思扑在了救大哥和姑姑的这件事上。 待她二人寻到了那片施了阵法的林子外,阿蛮把裹着布的法器摊出来,屠酒儿蹲下去拣了个尖头石块于土地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八卦图。阿蛮又嚷嚷不对,屠酒儿只得擦来擦去,修改了半天,才画了个差不多的八卦阴阳鱼,再分别添上乾c震c坎c艮c坤c巽c离c兑。 按照琼华吩咐的那样,将子午破魂杵刺入阴眼,又拴好捆仙索,把狐狸的血滴了点儿在阳眼上,阿蛮隔着布将捆仙索另一头捻起来,像捻着块垃圾一样嫌弃地递给屠酒儿: “喏,姑姑说你须得亲手拿着,隔着东西拿就不见效了。” “很痛的哎,它会腐蚀我的!”屠酒儿缩着手不敢碰。 “那没办法,姑姑就是那么说的,不然还怎么靠你和嘲风哥哥的血亲关系找他们?你还想不想救他们了?” 屠酒儿咬住嘴唇,鼓着腮帮子狠了心一把捏住了捆仙索。 血肉在火上被烤灼的滋啦声又响起,屠酒儿痛的满脸惨白,额头冒了豆大的汗珠,才握住没多久就实在受不住了,忙撒开手去。 “你啊你,这么怕疼能干什么,你一个妖,就算是受点皮肉苦又如何?转眼就好了的,你就忍忍吧。”阿蛮劝道。 “不是你拿这鬼东西,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 屠酒儿咬着牙,转身化作白狐模样,重重叹了气,说:“让我主动拿,我是十成十拿不住,只能你帮我把它栓在我脖子上。” 阿蛮惊道:“你这不是不要命了吗?这可是道门法器,拴在你脖子上,除非旁人帮你卸下来,不然你无法化为人形,也无法自己解掉,倘若一直寻不到姑姑他们,你就得一直受着侵蚀骨血的痛楚,至死方休啊!” “我自然知道,可没有法子了。你快些吧,再晚碰到那群紫清殿的,还寻人不寻人?我不如直接找块石头撞死了事。” 阿蛮也别无他法,只得裹着布把捆仙索绕在小狐狸的脖子上扎好。 屠酒儿痛苦地眯起眼,捆仙索将她脖颈一周都严重地灼伤了,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肉在一点一点糜烂,散出烤焦般的味道。 再不说废话,她撒开蹄子就往林子狂奔而去。 阿蛮乱跑不得,就老老实实蹲在八卦阵旁边守着,寸步不敢离。 她担忧地朝林子那边看了看,但愿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要是给妖尊知道了怕是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得去阴曹地府把这宝贝幺女抢回来。 安静得有点尴尬的气氛。 屠嘲风淡淡地看了眼坐在一旁闭目休养的琼华,思索了一下,该不该和她搭句话,搭什么话,怎么开头,或者说两个人都这么沉默下去比较好。 这二人都是不太爱说话的性子,屠嘲风在脱离屠酒儿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块冰,而琼华虽温柔随和,但也不是能随便拽个人就说不停的。屠嘲风本着对长辈的礼教,觉着不能让长辈对这尴尬气氛感到不适,便想破了脑袋,想出一个话头: “姑姑,此番出去,可会与我们回一次青丘?阿爹总说想念你。” 琼华睁开眼,悠悠瞟了眼屠嘲风,道:“看三三回不回了,她回,我便去。” “二妹这次都来劝她,她定是要回一趟的,总不能叫小金乌一直等着,阿爹的面子也没处挂。” “小金乌?”琼华皱了皱眉。 屠嘲风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和三三提亲的小金乌,那个神尊的儿子。” “三三如今才多大?不过七百岁,青丘便准备把她嫁出去了么?”琼华的语气依旧温和,可话中似乎有些不满,到底哪里不满,却也品觉不出来,“你和老二也都大几千岁了,倒是不急,偏急她。” “我亦不希望她出嫁,她还年幼,许多事都看不透,早早嫁做人妻定然不是多好的事”屠嘲风没说假话,他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妹妹,“可我上回去和阿爹说,叫他不要答应,或者把婚事往后推个一两千年的,阿爹根本就不听我的。” “月老那边呢?没去问问三三的命定之人究竟是谁?” “没去问过。”屠嘲风摇摇头,啧了一声,“现下我们青丘和神界关系还勉强过得去,但和仙界就不行了。神仙二界虽说是并驾齐驱的地位,但终究是两个地方,毕竟妖兽得道升入神界,凡人得道升入仙界。成仙的前身大多是道士,本就和妖极不对头,怎比得了神界,有些心宽的神还愿偷偷对其后代妖兽进行庇护。月老是仙界的人,归玉皇管着,那玉皇大帝连着其座下一介众仙家都是道门的,我们青丘一群妖怎敢去?” “你说得有理。不过,我与月老有点私交,改日我帮你们去瞧一瞧。若他们无缘,则不可叫屠苍强求去。” “是,姑姑。” 屠苍恭敬答应了。 每当琼华毫无禁忌地直呼妖尊大名,屠嘲风都会一次比一次更清楚地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只活了三万年的妖,寿数不仅远远长于父亲,更甚比许多神与仙都要老。没有人知道琼华的底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怎么样的人脉,更没有人能了解她在三界之中具体处于什么地位。 神肯与她称兄道妹,仙愿与她结交为友,妖对她俯首尊上,人也不敢忤逆她意。哪怕是现在被狼狈地困在这林子迷阵中,她仍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悠哉悠哉的,就仿佛压根没什么大事,还能闲得嗑着瓜子等着回头找事主细细算账。 她的强大,远远超出了那群凡人的认知和想象。 也绝对超出了屠酒儿对她的了解。 “姑姑,不知您出去后有何打算?” “先找找我那朱雀大哥吧,他护佑的门派下弟子蔑视我为妖,妄自欺侮我护佑的玉虚,他也该担担这责任,逃不开的。” 琼华根本就不怕紫清殿依仗的朱雀神兽。果然,屠嘲风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琼华也不傻,多少察觉出了屠嘲风的试探,便道:“少尊,我知道你聪明,一些愚钝的人类或会对我琼华有什么误解,你这活了许多岁数的不会有。但有些事,我希望你只自己明白就好”她忽然顿了顿,,“不要告诉三三,可以么?” “姑姑,我不解。” “我不希望一些事实成为我和她之间的芥蒂,让她对我平白生出许多隔阂与不必要的恭敬。我只希望,她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妖,一个只是虚长了点年岁的最普通不过的妖。我喜欢那孩子,希望能如以往一般与她平平淡淡地相处下去。” 屠嘲风听到琼华说喜欢他那三妹,自然免不了高兴,抿嘴一笑,问:“我晓得三三那孩子素来招人喜欢。却不知道姑姑喜欢她那一点?” 琼华的脑海中浮现出屠酒儿那张天生媚色的俏脸。 “大抵是好看吧。” 琼华说完,自己都轻轻笑了一下。 虽听起来俗气又荒谬,可那小狐狸,长得是真好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回家 “姑姑要这么说,可不显得浅薄了?”屠嘲风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他也明白,屠酒儿那张脸确实是招惹人。其实他那三妹性子也是很好的,一言一行一嗔一怒也都极惹人喜爱,只是这些都盖不过那张脸的风头罢了。 琼华也笑了笑,道:“世人大多浅薄,谁也别笑谁。” “是”屠嘲风正欲再接上句什么,却忽觉胸口一抽,接连一阵刺痛袭来,令他不禁蹙眉捂胸地弯了腰。 琼华一见,自知八成是阵法被触动,他的血亲出现在了附近,且受了不浅的伤。 话说这血亲还能是谁? “三三三三”屠嘲风强忍着抬起脸,向东南方指了指,“姑姑快去。” 琼华也顾不上看屠嘲风了,紧着起身就朝他指着的方向去。 此时已入了夜,她掠过几片树丛,朝黑黢黢的地方粗略看了几眼,都没见到那窈窕女子或是个鲜白色的小影子。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琼华都没找着屠酒儿,按理说不该再往远去找了,她只得原路返回,这次走得慢了许多,寻得也细了许多。 待经过一片矮木丛时,她才听到了点细微响动。 驻足,缓缓靠近,谨慎地撩开一片叶丛。 只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血迹,腹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在努力呼吸。而那脖颈部位被一条金绳拴住,一片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琼华一步上前,唤了一声“三三”,第一时间去解她脖子上的捆仙索。 小狐狸被解开桎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化为人形。少女狼狈地侧躺在地上,衣衫凌乱破败,一张小脸尽是血渍。 琼华满眼心疼,立即抬手拂过她脖间的伤,使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姑姑”屠酒儿哑着嗓子,虚弱地抬手轻轻捉住琼华的衣摆。 “怎么是你来?阿蛮没有去找你二姐么?”琼华单手将屠酒儿揽入怀中,急得语调都要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有” “她怎么不长脑子!我说需要你大哥的血亲,那自然是要她去找你二姐来,你才几百岁?这么浅的功力,怎么可能耐得住道门法器的侵蚀?待出去后我再训她!” “别怪阿蛮了她平日和我关系好,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找我,”屠酒儿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不想叫琼华继续担心下去,“解开不就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就痊愈了。” “即便是为了救你大哥,也不该这么拼命,脖颈是什么部位,是可以随便交出去的?”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说,”屠酒儿握住琼华的手,脑袋又往她怀里陷了半分,语气中是艰难充进去的点点撒娇,眉眼柔和,语气绵软,“哪儿的话呢,就算大哥不在这里面,就算林子里只有你,我也会这么拼命的啊。” 琼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屠酒儿,难得词穷。 此时屠嘲风亦循声找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形容,发了一时愣,随即狠狠咬牙道:“该死的道士!若不是他们,三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虽不曾在我身上划一刀刺一剑,但伤了三三,却比于我身上刺千刀万剑还要令人生恨!” 屠酒儿脖子上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依然严重。屠嘲风心疼地坐立不安,直搓着手焦躁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转的人眼花缭乱。 “大哥,你别转了,我头晕。”瑟缩在琼华怀里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说。 “三三,告诉大哥,哪里还不舒服么?”屠嘲风那么一个挺拔冷峻的大男人竟然合膝跪了下来,怯懦地勾住屠酒儿的手,五官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还好。就是担心,伤我的是道门法器”屠酒儿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那我会不会留疤啊?” 屠嘲风知道她最是看重自己的外貌,有时还甚于性命,忙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回一趟青丘,阿娘她会帮你祛疤的。” 琼华点点头:“回一趟也好,让她在家好生休养休养。” “姑姑也去一趟青丘么?顺便看看阿爹,阿爹很是想念您。”屠嘲风恭敬道。 “即使你阿爹不想我,我也得走一趟,亲自送这孩子回去我才能安心。” 屠酒儿本极不愿意回青丘,但又一心梗着自己脖子的疤,不想叫明漪看见自己这丑陋模样,只能应下来回去一趟了。 她只暗暗想,养好后尽快再回玉虚便是。 琼华把捆仙索交给屠嘲风,自己把屠酒儿横抱起来,三人循着捆仙索的指引,疾步向迷阵外走去。 有了牵引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林子本就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心里多少都急,走得快些,便更早就出了去。 外面的阿蛮正等得焦躁,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既担心着林子里屠嘲风和琼华的状况,又担心着屠酒儿身上绑的捆仙索,还要担心着紫清殿的会不会随时折返,可把她愁坏了。还好左不过等了两三个时辰,便在林子里隐约见着了屠嘲风的影子。 “嘲风哥哥!”阿蛮忙跑过去。 “你啊你,果真是个孩子,和三三一样不懂事。”屠嘲风恨不争气地在阿蛮额头上点了点。 “我怎么了?”阿蛮一头雾水。 “你怎么了?你们俩一样胡闹,不去叫老二那个老妖精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偏叫三三这小妖精,你说你是不是蠢?” “啊,是哦!”阿蛮后知后觉,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里,一脸懊恼。 此时琼华抱着屠酒儿走近了来,屠酒儿虚着嗓子说:“大哥,你别说她了。” “像是我愿意浪费时间说她似的。”屠嘲风叹了口气,转而突然抱拳朝琼华一拜,“姑姑,请恕晚辈不能陪你们一起回青丘,另有要事,万望谅解。” 琼华知道屠嘲风八成是准备去找那群胆敢困堂堂少尊的道士们算账了,故也不拦,点头表示应允。 屠嘲风又向阿蛮道:“你,也别闲着。去一趟玉虚把三三贴身要用的东西带过来,顺便告诉老二,我们都回青丘了,叫她也赶紧回去。” “好,好。” 阿蛮赶紧应了,转身化为画眉鸟扑簌扑簌翅膀朝玉虚那边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谎言 什么都看不清楚,朦朦胧胧的,眼皮子也抬不起来。 只能模糊看见床头那只正在冒袅袅青烟的熏香炉,搁在桌上的一碗残渣剩药,托盘里一堆拆换下来带血的纱布,还有自己搭在枕边的手。 她只想睡觉。 或许和伤并没有太大关系,或许是她贪心想借这个伤,真正放下那些盘踞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烦心事,哪怕只是逃避片刻也好。 没有道法,没有玉虚,没有师尊,没有狐狸。 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却在困顿将睡之际,听到了一个记忆中有些熟悉的声音:“道长?” 明漪半睁开眼,含糊道:“你大哥和你姑姑都救出来了?又跑过来做什么。” “道长说什么呐?” 明漪又听了听,虽有些熟,但又夹了些陌生感觉。她抬眼看向声源,只见一红衣女子亭亭而立,眉心有一枚艳丽的花钿,眉眼间与屠酒儿有几分相似,容貌自是绝好。 “你”明漪痛苦地一皱眉,那不愿面对的回忆又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 她如何不记得,这是屠酒儿的二姐,重生前只在青丘见过一次,为人良善亲切,什么都好。只是最后临了临了,还是无端地连累了她,叫她一同死在了师尊手下。 “你没见过我,我叫屠荼荼,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做了自我介绍,本想往前再走一步,但看到明漪趴在床上,衣衫半褪,露出后肩厚厚的纱布,觉得到底不方便,就没再走了。 “二姐好。”明漪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问好。 “噗,”屠荼荼笑了出来,“呆子,你为什么叫我二姐?你又不是我家妹妹,也不是我妹妹的夫君,不沾亲带戚的,平白叫什么姐?” 因为重生前被屠酒儿带回青丘去见家人时是那种关系,屠酒儿初次介绍时自然让她管屠荼荼叫二姐,那段时间叫顺了嘴,这兀的一下竟忘记改回来了。 明漪困窘道:“我脑子不清楚。” “其实也没关系,一个称呼罢了,我们妖类没那么讲究。”屠荼荼还是客气地站在最有礼貌的距离之外,明明站得端庄得体,却又带了股隐晦的风情,叫人不得不感叹一番狐族这与生俱来的魅力,“此次本想偷偷来看一眼你是个怎样的人,可没成想撞上道长这般模样,三三若是看见了,怕是又得心肝儿宝贝儿地喊一番了。” “她不在玉虚,和阿蛮出去了。”明漪垂下眼,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我说呢,怎么突然间玉虚就剩我一只妖了,合着都把我忘了,忒令人心寒。”屠荼荼唉声叹气了须臾。 明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称呼,只得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看道长正无聊,来陪道长聊两句。”屠荼荼抿着嘴笑了笑,“说来,那小傻瓜一门心思全在你身上,却不知你对她怎么想的呢?” “我的态度,你心里应当有数。” “是呀,”屠荼荼愁苦地点点头,“其实大家伙都明白。但还是想请求道长,可不可以有那么一两次对她示一下好?又不是很麻烦的事,一个笑脸,一句夸奖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她过得太苦。” 明漪看着屠荼荼,顷刻,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道长,你要是这么冷漠就可” “不是冷漠,”明漪打断她,许久,目光瞥向地面,嗓音闷沉,“不可以对她好,是因为只要一次对她好,她就会开始期盼我总是对她好。可我不能我们终究不能” 她终究不能一辈子对她好。 她甚至不能让狐狸留在她身边。 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也罢,道长自有考量,我也就不操这份闲心了。”屠荼荼松开皱起的眉毛,双手合在一起摩挲摩挲,“那我就走了,望道长保重。” “不送。”明漪朝屠荼荼微微颔首。 砰—— 屠荼荼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瞥见窗台那边急匆匆地飞来一只画眉鸟,急到它还没完全飞进屋子就赶忙化了人形,结果被窗台狠狠绊了一下,下巴着地重重摔了个狗吃屎,痛得她哎哟哟叫起来。 “阿蛮?”屠荼荼挑起眉,歪嘴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荼姐姐,可找到你了。”阿蛮眼眶含泪,捂着下巴一直揉,“你怎跑到这里来了,叫阿蛮好找。” “你有什么要紧事?” “嘲风哥哥叫我来喊你回青丘,他们都回去了,就等你呢。” “他们?他们都是谁?”屠荼荼疑道。 “就是嘲风哥哥,姑姑,还有三三啊。”阿蛮掰着指头数给屠荼荼听,“对了,嘲风哥哥还叫我去收拾三三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去。” “我去帮她收拾吧,不就后山木屋里那一堆有的没的破东西。”屠荼荼一听屠酒儿终于肯回青丘,心里瞬时放下块大石头,也乐得开心,不管什么道长不道长的了,恨不得立即飞过去把屠酒儿的东西打包抗回青丘再也不回来才好。 屠荼荼二话不多说,立即就化形消失了。阿蛮正想跟上去时,却听一微弱声音: “喂。” 阿蛮扭头,看见明漪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嫌弃地嘟了嘟嘴,“干嘛?” “她也要走?”明漪极轻地问道。 “谁呀?你就不能”阿蛮正欲牢骚几句,脑瓜子里忽然一转,动起了歪心思,“哦,你说三三。她当然要跟我们走了,嘲风哥哥说神界有人来提亲,是来娶三三的,这么好的事我们为什么不去呢?” 明漪顿了顿,艰难地挤出一句:“可她不是说她不会” “谁叫你对她那么坏?三三说了,她心灰意冷了,对你死心了,她这次回青丘就再也不会来了,我们要风风光光地嫁到神界去,做神尊的儿媳妇。你个臭道士,这下没人赖着你了,你终于开心了吧?” “你撒谎。”明漪的眼角有点泛红,语调却愈来愈重。 “我和你撒谎做什么?我吃饱了撑的骗你这么个普普通通无关痛痒的小道长?如果我说的是假的,这会子三三怎么不和我一起回来呢,为什么还要我来收拾她的东西呢?蠢蠢蠢。”阿蛮生气地跺了跺脚,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怕漏了破绽,话落便紧着化形飞走了。 明漪挣扎着拖起半个身子,想再追上去问点什么,但甫一起身,便再控制不住,俯身吐出一口淤血。 她捂着腹部狠狠咳起来,手放在溅了血的床褥上,紧紧地捏成一个青白的拳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执者失之 另一边, 桃封岭之上,屠嘲风去向紫清殿寻仇, 阿蛮折转回玉虚叫二姐, 瞬时只剩了琼华与屠酒儿两人。琼华本想抱着小狐狸抓紧回青丘, 正抬脚时却被她怯怯抓住了衣襟。 “姑姑, 我想再好一些时去见阿爹, 好不好?” 琼华心思玲珑,知道她是怕现在伤得太难看,让屠苍看去了, 定要被念叨一番。虽说这和玉虚关系不大,但屠苍九成九会把玉虚拎出来单骂一顿,更甚都不会再允许屠酒儿出门,免得又偷跑去玉虚。 “脖子这地方不比其他部位, 脆弱, 又不好遮挡,要是想恢复到差不多能看的程度,至少还需两天时间。”琼华体贴道。 “两天也好。”屠酒儿应了。 “那你这两天里想要做什么, 我带你去凡间随便走一走?还是你想再去一趟玉虚看看那位道长” “不, 不去, 我和你走。”屠酒儿软软答道。 她可不想带着这一脖子伤痕去见明漪, 太丑了。 琼华听了自然高兴,她本就对玉虚那群道士没什么好感, 又看着屠酒儿对她讨好地笑, 忍不住把搂着她后肩的那只手折过来捏了捏屠酒儿嫩糯的脸蛋, 戏道:“你这会儿又开始笑,不嫌痛了?” “痛呢,我最怕痛了。”屠酒儿咬着下唇,做出副可怜模样,“姑姑这样的人物肯定是不怕了,所以这时候不安慰我,还埋汰我。” “别冤枉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琼华颔首一笑,朝四周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还真的是在确认没有旁人在,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我一直不愿飞升神界,旁人问起都向来只说贪恋世间繁华自由,但真正的原因却不是那个。飞升成神需要渡天劫,整整二百道天雷,一下都不能少,我骨肉敏感,最是怕痛,平日撞到桌角都要难受半天,怎么受得了渡劫那般折磨?” “撞桌角都痛?”屠酒儿被逗得咯咯笑,“那要是用手指头戳一下你,你会不会也痛啊?” “不知,至今还没有人敢戳我。” “那我试试。”屠酒儿说着,就伸出根食指在琼华腰上戳了戳,又在她胳膊上戳了戳,凡是找得到软肉的地方都试着戳了戳。 琼华佯怒道:“别闹了,再闹就把你抱到九霄云端扔下去。” “姑姑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你难不成是个钱袋子,扔掉你还把我扔穷了?” “哈哈哈哈哈哈,”屠酒儿笑了一会儿,抬手搂住琼华的脖子,“你待什么人都这般亲切么?完全不像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倒像我的一个平辈似的。” “可合你的意?” “合呢,合呢。”屠酒儿笑吟吟地歪着脑袋看琼华,“姑姑,我好喜欢你。” 琼华的笑意凝在了脸上,她心中有个奇怪的念头晃了过去,忽而有点欣喜,又有点酸麻。半晌,她才意识到屠酒儿说的喜欢不过是作为一个晚辈最寻常的喜欢,没有更深的意思了。 琼华瞥向别处,抿了唇,含糊问:“喜欢我什么。” “也说不上来具体喜欢什么,不过,若放在早年间的我,一定会想要嫁给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现在不愿嫁给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了么?” “现在”屠酒儿顿了顿,面含羞赧,“现在只想嫁给阿漪。” 阿漪,阿漪,又是阿漪。 那个小道长究竟给她吃了什么药? 再难忍耐。 “到底为什么?”琼华难得追逼不舍地加问,她想问这句话已经想得太久了,“为什么非要是她?别再说什么她给你打伞,你骗骗不涉尘世的傻道士还行,不要骗我。” 屠酒儿没想到琼华会这么问,讶然于色,半天没答话,只睁圆了眼睛看着琼华。 琼华知道这话不该这时候问出来,但既然问出来了,她也没有打圆场混过去的意思,一心等着回答。 屠酒儿看琼华是认真的,便叹了气,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三三,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么?”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这说来可就” “你说就是。” “姑姑,你不会明白的,别问了。” “算了,不问也罢。”琼华没有再逼一步,适时地选择了放弃,“只是,有些执念,该丢掉的时候还是丢掉吧。总不能把自己一辈子拴在执念上过活,对不对?” “执念” 屠酒儿低迷了片刻,当意识感情流于面色时,又赶紧拿那不正经的表情盖过了自己的情绪,嬉笑道:“姑姑,你看看时间,别站在这儿闲聊啦,只有两天,咱们得抓紧去玩一玩,是不是?” 琼华无奈地应了,真真要论脸皮厚,谁比得过这只狐狸? “那就走吧。” “我们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看天色,也正是时候。” “姑姑选的地方,定是风光无双,甚是期待。” “又耍贫嘴。” “我要是不耍贫嘴,这世上起码得少一半喜欢我的人呢。都说我爱胡说八道没个正行,可他们还就偏偏爱我这不着四六的模样,倘若我哪一日变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坦诚正直又厚道老实,他们或许反而还觉得我无趣,不再喜欢我了。你说怪不怪?” “你这张嘴呀,天底下没有人说得过你。” 屠酒儿趴在琼华肩头笑了笑,见琼华确实已不会再提起那个话题,轻轻地松了口气。 执念呐 她眨了眨眼睛,幽幽看向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林,唇角缓缓放平,神色变得寡淡起来。 执念之所以称之为执念,本就是捏在手里烙在心里融在骨子里,永无法轻易放下的东西。但近来她才又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执者失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爆发 柳逢雪很难过, 吃饭时难过,睡觉时也难过, 自从她从明漪口中得知阿蛮回了青丘并扬言再也不会回来后, 她就一直都非常难过。 但奇怪的是, 明漪却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她和以往一样沉寂, 安静低调地养伤, 送过去的饭菜按时吃完,药也都喝得一滴不剩。吴砭过去看了她几次,捎带了霄峡的训话, 她一句一句应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温顺又听话的大师姐,而不久前在主殿上胆敢和霄峡撒谎并抗拒回话的那个人,好似只是他们的一场错觉。 师姐变得好难懂。 柳逢雪这么想着, 端了今天分量的饭菜和药推开了明漪的房门。 明漪正坐在书桌旁边写字, 肩上披了一件厚袄子,脸色依然不是很好,握着笔的手也白得发青。她没什么表情, 目光只淡淡地跟着笔尖于纸上游走。 “师姐, 该吃饭了。” “放在那里吧。” 明漪连眼皮都没抬。 “哦”柳逢雪把饭菜放到圆桌上, 打算多留一会儿, 便走向书桌,探头探脑地看, “师姐, 你在抄什么?” 明漪轻声答道:“南华真经。” “师姐, 其实本不该和你提的,可是我”柳逢雪话说一半就开始哽咽,鼻头猛然就酸了,“我好难受,一想到阿蛮姑娘走了,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她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个人,那副音容笑貌,都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全部都消失了,全部” “消失便消失了吧。”明漪的声音寡如清水。 “师姐你c你都没感觉的吗?那只狐狸也走了啊,她都回去嫁人了,你都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嫁人,是我从来都求之不得的事。” 柳逢雪想来也是,师姐和她又不同,她是主动喜欢阿蛮的,师姐是被倒贴的那一个。或许正是如此,师姐才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 “那,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曾喜欢过她了。”柳逢雪抽了抽鼻子,抹了眼角的泪,“这样也好,不然也是像我一样白白伤心。” “逢雪,她们是妖,人妖殊途,纵是豁出去硬要在一起,将来也会面临颇多难处”明漪顿了顿,“她现在走了,或许正好免了你以后的困境。” “师姐,人妖为什么要殊途啊?”柳逢雪听了后反而哭得凶了,呜呜咽咽的,“我只是喜欢上了她而已,为什么必须得藏着掖着,连明明白白告诉她的机会都难寻一个?所有人都会告诉我我们殊途,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天生就殊途的事呢?我不懂。” 明漪的左手紧紧握成拳,悬垂于纸上的笔微微颤抖,笔尖的墨被晃晃悠悠摇下来了一滴,“啪嗒”一声,落在了她刚刚抄完的南华经上。 墨点晕开之处,正是南华内篇逍遥游第一卷一句——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明漪垂着眼,深深呼吸一下,拾回刚刚的思绪,“逢雪,我们是修道者,自该心无旁骛只念道法修炼,你若想透了这一层,纵是再多不舍,也应丢弃。” “师姐,你想透了?” “我一直都想得很透。道法,才是心中应当唯一秉持的信与念。” “师姐这般深明大义,我领会了,谨记师姐的教诲。” 明漪点了点头,道:“你好好想想,不能再这般颓靡下去。” “是。” 柳逢雪心里很是佩服明漪,她本来还以为明漪之前那么纵着狐狸,多少都有了点牵绊,没想到狐狸去嫁人了,明漪仍能清楚自己所求,一点都不受影响。师姐这心境,不知高过自己多少倍去了,怪不得能是掌门继承者。 她又寒暄了两句,便拜别明漪,自觉离去,不打搅她抄写经文了。 明漪继续板着脸直着腰抄她的经书,再没人来叨扰,只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书桌前,端得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笔下铁画银钩,摹出一句又一句道法。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则不救。”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 “隳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道就间。”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 相忘。 相忘 相忘?! 明漪突然把笔狠狠扔出去。 那支她一贯珍惜喜爱的狼毫檀木尾的小楷毛笔叮叮咣咣地摔到了冰凉的地面上,来回哒哒哒弹了几下,慢慢趋于平静,死气沉沉地躺在了那里。 她的后肩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旧伤复发,渗出的丝丝鲜血透过茶白色衣袍,侵染在干净的布料上。 逐渐变重的呼吸。 她像发狂病一般,把刚刚抄好的纸全部抓起来又揉又撕,撕完了就拿起笔架和砚台就往地上砸,桌上所有能被她摸到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狠劲砸到地上。一时间屋子里全是瓷器碎裂的巨大声响。 砰—— 书桌被一把掀翻,桌子里的储物也都倒了出来,之前小狐狸送过来的一封一封信笺从抽屉里散出来,零零落落飘了一地。 明漪紧紧地咬着牙,直直盯着地面。 她的眼眶慢慢地红了,瞳孔周围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不知是因为睁得太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须臾之后,她的眼角忽然有一滴泪滑了下去。 那天,玉虚宫的大半弟子都聚集到了明漪的寝房外。 这位恭顺严谨了整整二十多年的大师姐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招得一众好事之徒来看热闹,他们实在是想亲眼看看,明漪这个人发脾气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那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却都是来看笑话的。 “这里是仙界?” 屠酒儿愣愣地环视一周,小心问道。 “你还不错,认得南天门,我还以为你只能认识你们青丘的界碑。”琼华笑道。 “仙界全是得道的道士,最恨我们这种妖了,我可不敢进去。”屠酒儿往琼华身后缩,看着南天门的两个守卫和他们身边那条狗直犯怵,“况且他们也未必准咱们进呢。” 那守门的杨戬和灵珠子见了琼华,往这边走了两步,屠酒儿正以为他们要开口赶人,却听到他们竟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来了呀。” “我今日带我这小侄女有点事,得进去转一圈,可方便放行?” 杨戬咧嘴笑道:“琼华要进,肯定放得。”说完,他把身侧的哮天犬往回拽了拽,免得吓到屠酒儿。 灵珠子顶着张包子脸,奶声奶气地说:“琼华姐姐下次来,可要记得给灵珠子带糖葫芦喔。” 琼华摸了摸灵珠子的小脑瓜:“我下回拜访太乙真人的时候,会记得给你带的。” 灵珠子一听太乙真人四个字,立即就鼓着嘴巴不说话了,满脸受气的表情。 “您别搭理这小毛孩,要办什么事尽快去吧,别在我们这儿拖沓了时间。” 又一番客套后,琼华拜别那二人,带着眼珠子瞪老圆的屠酒儿过了南天门,屠酒儿踏上仙界这尊贵的地盘时,差点崴了她的狐狸蹄子。 “姑姑,你”屠酒儿嘴张得有鹅蛋那么大,“你认识他们?” “有什么不认识的,活了这么多年,怎么都得认识一些人啊。” “可你不是”屠酒儿顿住,一个“妖”字含在嘴里不知道该不该吐出来。 琼华笑了笑,说:“你还不知么,三界之中,哪有谁真的把我当做妖呢。因为活得太久了,所以神仙界历年发生过的一些大事,我都有参与扶持,自然也就认识了些神啊仙啊的,与我称兄道妹的可不止你阿爹一人。” “姑姑好厉害。”屠酒儿忽然觉得喊出姑姑这个称谓都是该怀着窃喜的,这么厉害的大腿,自己怎么没早点儿抱上。 “你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什么都觉得厉害,其实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岁数大了的必然结果。” “不不不,岁数大本来也就很厉害了。”屠酒儿崇拜地看着琼华,赶紧站得离她又近了一些,“当然我不是说姑姑老,姑姑长生不老!” “得了,尽爱说些好话逗人开心。”琼华嘴上这么说,可还是在笑的。 “所以姑姑带我来仙界,就是叫我看看风景的么?” “自然不是。” “那是” “正巧,到了。” 话落,屠酒儿随着琼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片灼灼桃林,桃树枝叶间挂满了红绳,无风自飘,大片大片的粉与红混在一起,煞是喜人。外围一串简陋藤编栅栏,那栅栏很矮,似只意在装饰,怕是连只兔子也拦不住。 栅栏门大敞着,不拒来客。 “这是哪儿呀?好漂亮。”屠酒儿由衷地感叹道。 “这是月老的住处。” “月c月老?” “是啊,难得有这空闲,带你来看看你命定的姻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红线牵的姻缘 “姻c姻缘?命定的?”屠酒儿一时大脑忽然空白。 仙界的这位月老掌管分配三界姻缘, 她其实是知道的。但她从来都不认为仙界多了这么一位多管闲事的老头后,她自己的命途轨迹就会随之发生什么变化。 命这个东西, 难道不是一直都由她自己翻覆在手运转在心的吗?她才不信随便谁来帮她指手画脚地添两笔, 这命就真的往意料之外发展了。 虽是那么说, 可真的站到了这传说中可以凭着一根红线就能串起两个人的一生的园子外, 屠酒儿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是啊, 都说月老为三界所有的人牵线搭桥,但也不是他在牵,”琼华拉着屠酒儿走进栅栏门, 向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走去,“你看这桃林,细心点儿去瞧,每根树枝上都挂着一个小木牌, 对不对?每个小木牌都刻着三界内一个神或仙或人或妖的名字, 自挂上去,它们就会自觉寻觅自己命定的有缘人,其间自然生成一根红线, 月老只是负责看看园子记录名单罢了, 他其实也无法左右这件事。” “月老原来不能左右的吗?” “是啊, 姻缘之事乃冥冥之中自有轨途的, 三界之中,无人能控, 无人能改。”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误解了。” 知道真实情况后, 她越发地紧张了。 紧张到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也有一点紧张。 “等等,姑姑,”琼华正欲推开木门的时候,屠酒儿轻轻拽住她,眸中有些忐忑,“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我我并不想看。” 说实话,她很害怕。 不论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和谁连着,她都怕。 “你阿爹坚持要你嫁给小金乌,我知道你不想嫁,但总要有个理由搪塞给他。去看一看也好,若你没有和小金乌连在一起,正好推了这门亲,若连在一起,或和其他人连在一起”琼华抿了抿唇,“你就静下心好好想一想,到底还要不要把时间无端地浪费在那个小道长身上。” “可” “这是谁呀,现在什么时候?在我门前吵什么吵?”木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露出一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长长的白发被红绸带扎成一节一节的可爱模样,胡须编成小辫儿用金珠束着,腰间挂了两个巨大无比的朱红酒葫芦,此刻正眨着一双睡意浓浓的豆豆眼略有不满地嘟嘟囔囔。 “月老,别来无恙否?”琼华转而面向那个豆豆眼老头,和善地笑起来。 月老眯着眼看了看,看清面前的人后乐了:“呦呵,这不是琼华吗?” “您老总算记得我名字了。” “以前记不得,那是喝醉了,糊涂。现在清醒得很,怎么记不得呢?”月老忙招呼她们进屋,拉琼华在木桌旁坐下,“你可难得主动找我一次,什么事儿?” “自然没旁的,就是姻缘那些”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的姻缘我也没法子查,那没有就是没有。你也不看看你多老了?我这园子的年龄都没你——” “我不是问我的,”琼华打断月老的絮叨,复杂地看了眼身边的屠酒儿,“这次是想替我这侄女问一问。” 月老挑了挑他那三角眉,黑漆漆的豆豆眼在屠酒儿身上扫来扫去地打量半天。 “不知您这侄女出身与名字?” “我叫屠酒儿,青丘狐族。”屠酒儿很有礼貌地乖乖答道。 “青丘?屠家?那不是那不是”月老听后,面带讶色地盯着琼华,不知该怎么说。 琼华叹了口气,道:“要是寻常的小妖,犯得着我亲自来求您么?其实只要你我不说,查览一下的事儿,谁又知道呢?” “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查览一下?啧啧啧,这可是泄露天机呀,而且是泄露给狐王妖尊家。不过既然琼华都开口了,小老儿哪有不帮这忙的道理?你们跟我来吧。” 本来说到泄露天机和妖这个字眼,还以为是没戏了,却不想月老倒是出乎意料的很好说话,三言两语间又轻易答应了这请求,连缘由都不再多嘴过问一下。 他带着琼华与屠酒儿找到了妖族的桃林区域,又找到了狐族的树丛,拖着一把老骨头吭哧吭哧爬上了树,坐在桃枝干上一头扎进坠成堆儿的木牌里仔仔细细寻起来。 “您老慢点儿,别急。”屠酒儿看着月老那身子骨还这样爬树觉得够呛。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心善,放心吧,小老儿身体好着呢!” “我才不心善”屠酒儿轻声嘀咕。 琼华听了,只淡淡一笑,不做他话。 “哎,找到了!”月老乐呵呵地向屠酒儿和琼华招了招手,待拿好那块木牌看清楚后,他却立即呆住了,嘴张得老大,足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二人对看一眼,在树下疑道:“怎么了?”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这丫头竟有如此命缘呐!” 屠酒儿心里咯噔一声。 这下好了,老头这个反应,看来不论和她拴在一起的是谁,都绝不可能是明漪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了。 她极想掉头就走,捂住耳朵,永生永世都不知道才好。 “是谁?”琼华皱眉问道。 屠酒儿屏住了呼吸,她又害怕,又止不住地想听。 月老把掌心里的木牌抖出来,悬于指尖,笑嘻嘻地给下面的两个人展看。 只见那木牌之上拴着的红线延向—— 延向—— 哎? 没有红线? 屠酒儿睁大了眼睛,十分不解地盯着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孤零零的什么都没系的小小木牌。 “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孤独终老么?” 月老掂了掂手里的牌子,解释道:“那倒不是,虽说孤独终老的人很多,但实则老天为每个人都安排了姻缘,只不过有些人有缘无分,终身不得机遇罢了。像这种看不见红线牵引的,只有两种,其一,已经死去却还没来得及把牌子摘下来的人” “我才没死呢。”屠酒儿咕哝道。 月老笑道:“那是,那是,不是还有一种情况么?这其二,便是与之联姻的那位,是地位远远在我之上的仙神,我因分量不够无权僭越,便无法使之显形。” “什么叫地位远远在你之上的仙神?你说明白一点。”屠酒儿急道。 “我无法僭越的地位嘛,就是玉皇大帝啊,神尊帝俊啊,这种级别的,都算是。他们因生于太古时期,命与运都先于三界诞生之前,姻缘什么的也无法为我辈窥探,故而名牌也根本没入此园,才会造成你的名牌无线可连的情形。” “那神尊的儿子小金乌算不算在内?” “这个”月老为难地思考半晌,“应是不算的,他在三界创世后才出生呢,这园子里是有他的木牌的。” “那到底是谁?你就不能列举明白点!”屠酒儿气道。 琼华压低了声音警告般向屠酒儿道:“三三!” “我”屠酒儿看了眼琼华,只得不情不愿地为自己的言行道歉,“失礼了。” “你们要看的我翻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更多的东西了,要不再看看别的?”月老无奈地耸耸肩,把屠酒儿的名牌挂回去。 “唉那,方便看看一个名叫明漪的人么?我想知晓她的有缘人。”屠酒儿心里又多加一句,知晓了就立即去杀掉这个不长眼水的蠢货,“拜托您了。” “行,左右我今日闲了,给你这小祖宗找便是。” 月老态度很好,一直在笑,吭哧吭哧地又爬下来,带着屠酒儿前往人类的桃林区域。 琼华一时没动,沉默地看着屠酒儿急切切地跟着月老走远。 明漪。 明漪。 月老问清楚明漪的出身和身份后,再次一头扎进桃花枝丛里去翻。只是这一次他来来回回爬了许多树,都没有什么成果。 屠酒儿急得一直催他,催得月老都寻晕了,都还没寻到明漪的木牌。 与屠酒儿确认了一遍明漪的各方面讯息后,月老原路返回再找了一次,仍无果。 “你这是不是记得不全啊?” “不可能啊,三界所有人都在这里了,自创界三万年来,我就从没在这桃林找不到一个活人的木牌”月老忽然顿了顿,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哎呀,我竟忘了这一茬。” 话落,他凭空一抓,抓出一本厚厚的大册子,往指尖吐点唾沫星就开始翻。没多久,他哎了一声,把册子递给屠酒儿:“你看,我就说么,我这里从不会漏记谁。你说的这个明漪,是不是已经死了啊?她的名字记录在逝者簿中呢。” 屠酒儿一听,接过来册子看都没看就又扔回给了月老,“你老糊涂了吧?她可活得好好的。” “不会啊,我就从来都没记错过一笔,你看看,这明明白白写着她死于丙牟年九月初八” “还说不糊涂,今年才丙丑年,丙牟年是两年以后,你怎知她死于两年后?” “这不可能!”月老急了,拿着册子来回翻,“这是阴司府狱的阎王亲自送上来的,不可能有差错,我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说罢,他全然不顾还有两个陌生人在自己园子里,抄起逝者簿便急吼吼地撩起衣袍跑出去了,腰后别着的两个大葫芦来回颠出巨大的咣咣当当的声响。 “喂!”屠酒儿追上去两步,眼看追不到,只得停下来喘了口气。 这算怎么回事? 琼华走到她身后,轻轻搭在她肩上:“算了,走吧。” “姑姑,”屠酒儿眸中燃起希冀的光,踌躇着看向琼华,“既然这其中有差池,阿漪的名牌也不在园中,那我的是不是可能就和她” “不可能。” “为什么啊?” “如果她和你曾经连过,就算她死了,你的木牌上也会残留半根红线。只有一个从未入过园的人和你相连,才会出现没有红线相系的情况。她是凡人,必定是入过园的。” “是这样吗” 那双桃花眼中的光又黯淡下去。 琼华却只轻轻地看着那双低垂的桃花眼,须臾,悠悠地转向遥远天际。 创界三万年。 她现三万岁。 巧了,她生出来的时间,和玉皇大帝与神尊帝俊一样,在这桃园创立之前。故而,她琼华的名牌,也没有入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指婚 月老走后, 屠酒儿低迷了一阵子,好久没说话。 琼华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去园角的一棵桃树下挖出一罐陈年桃花酒, 仔细拂去上面的碎土, 揩拭干净陶罐上的灰尘。这是她上一次来这里时埋进去的, 现在挖出来, 准备去青丘时送给屠苍作礼物。 不知被这满园的情种姻缘豢养后,该是个什么滋味。 埋之前,她觉得应是甜的, 而如今 屠酒儿有点倦色,问:“姑姑,你帮我看看,我的脖子好些了么?” 琼华被打断了思绪, 朝小狐狸看了眼, 回道:“幸得是来了仙界,灵气四溢,养人得很, 已好很多了。” “既然如此, 就直接回青丘吧, 我有点累了, 不想再玩了。” 小狐狸垂着头,手指缠着自己的裙带绕来绕去, 叫人一时分辨不出她口中的‘玩’指什么。 “三三, 我是不是”琼华看着屠酒儿, 握着桃花酒的手紧紧缩起,“我是不是不该带你来这里?”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屠酒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状态很差的样子,“我早就知道八成与她没有什么缘分,我们至今还能维持这一点浅薄的交往,还都是靠我一个人的死缠烂打。既然你说姻缘天定,无法改变,那我只愿在我嫁给那个太古时期的仙神之前,还能偷得些许光阴,尽情行我想行之事。” 琼华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说。 “可是姑姑,你能不能告诉我,符合月老说的那条件的,现世都有些谁呢?”屠酒儿歪着脑袋,浅浅地看着琼华。 “其实,先于三界而诞的有相当多的一批人,但三界初始时期,各族打过几次大战,这三万年来,大大小小的也斗过不少,许多人都先后死掉了。现还活着的,神尊帝俊与他的两位妻子,羲和c常羲,创界后分别生下了十个太阳神与十二个月亮神,而这些后裔中,现在也只剩小金乌一个。然后便是玉皇大帝,以及与他并驾齐驱的三清四御,再有就是阴司阎罗王,西海西王母,灵山如来佛,四大神兽,南北仙翁,但凡是生在三界前,都被分去做了一官半职的,说起来你应都听过。” “怎么听起来一个比一个老啊,”屠酒儿愁眉苦脸的,满满为自己的夫家操心着,“感觉都像是那种一脸褶子,皱纹堆成山的老头儿老太太,儿女都成群了,干嘛还来祸害我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琼华笑了笑,没说话。 还是别告诉她了。 虽然这个想法并不是板上钉钉,但 仍记得一千年前来找月老时,月老替她在桃树丛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在数次寻找无果后告诉她: “琼华呀,你也别急,现在那些创界前的神仙们,除了三清四御那些修道的不娶亲,哪个不是已觅得良人儿女成群的?也就剩你一个了。你只要等,等片园子里出现一个没有红线拴着的人,那人定然就是你的。” 是她的。 是她的。 就好像是一件遗失了许多许多年的旧物,终要物归原主一样。 琼华看着屠酒儿,含了那层不寻常的心思后,真觉越看越顺眼。小狐狸虽年幼,但模样漂亮,冠绝三界,诗心词骨,娇俏风流,最初她就是觉得她有趣才在玉虚留了下来,现下怎能不满意,且每一刻都要比上一刻更满意。 虽是个母的,但妖族向来不在乎这个,大约只有迂腐的人类才会在此纠缠。 “姑姑,你想什么事儿呢,这么出神?”屠酒儿小心地问道。 “没什么,”琼华干咳两声,“不是要回青丘么?这便走吧。” “好,走吧,走吧。”屠酒儿倒没觉察出什么异常,和之前一样自然地拉上琼华的手,牵着她朝南天门外走。 琼华愣了一愣,低头看向她俩拉着的手指,顷刻,轻轻缩紧,温柔地将屠酒儿的手裹在掌心里。 看见青丘的国土时,已是三个时辰后了。 屠酒儿一见到青丘的界碑便唉声叹气的,一心想着该怎么说才能又叫阿娘答应帮她祛疤,又能再次回去玉虚找明漪。等到了家,驻足在狐狸洞门口老半天都不肯踏进去,还是琼华好言劝了几句才磨磨唧唧地开始动弹。 走过曲曲折折的洞口,便见内里别有洞天。 这狐狸洞内部非常大,不亚于一座宫殿的面积,边边角角坠满了奇异瑰丽的钟乳石。里面服侍的小妖挺多,什么松鼠青蛇小麻雀都有,乱糟糟地跑来跑去端水果与美酒,一边跑还一边嬉笑打闹,一点规矩都没有,和秩序严明的人族世界有着天壤之别。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觉妖族自由轻快,无拘无束。 屠荼荼与阿蛮早就回来了,正守在妖尊宝座旁边与屠苍闲聊。 已有一万八千岁的屠苍没有选择和神尊或玉皇一样,让自己的外貌变得衰老一些以彰地位与资质,他看起来依旧年轻,不过是三十左右的脸蛋,蓄了点小胡子在下巴上,俊逸又成熟。 而屠苍身上,则穿了件全三界再找不出第二件这么骚包的花袍子,纹样花里胡哨晃眼睛不说,闲的银饰玉坠金链子挂了满身,看上去冗杂又累赘,浮夸奢靡的格调与青丘这青山绿水的自然气息大相径庭,不知是从哪个缺心眼的人手里搞来的。 他看见入口处的屠酒儿时,立即一拍屁股下面的青石座椅站起来,隔着老远就指着屠酒儿喊: “你还知道回来!” 屠酒儿往琼华身后躲了躲,回道:“阿爹是不希望我回来了?” “你还敢顶嘴!你知道有多少人拜访我的时候和我说,哎哟老屠啊,你们家那个不争气的小狐狸怎么又跑去凡间胡闹啦?是不是又去勾引男人啦?往日你再怎么着我忍就忍了,你这回死性不改,变本加厉,还非去勾搭一个死道士,你看看你这脖子又是”屠苍一边说一边屠酒儿这边气呼呼地走过来,待走近了才注意到挡在屠酒儿前面的那个人,立刻停下来,变了张笑脸,“哎,这不是琼华姐姐么?” 琼华十分平淡地看着屠苍,语调稳和道: “哟,屠苍弟弟。” 阿蛮隔空和屠酒儿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好久不见您了,您一来,我这简陋至极的狐狸洞都蓬荜生辉了。”屠苍即刻就把屠酒儿撂倒了一边,专心接待这位贵客,客客气气地笑着引她进洞,“三三,老二,叫姑姑没有?一点礼貌都不懂。” “姑姑好。”屠荼荼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乖乖地行了礼。 屠酒儿趁屠苍扭过头去,朝他做了个鬼脸,瘪着嘴阴阳怪气地喊了声:“姑姑好——” “您上次来,还是我这幺女的满月酒呢是吧,这一转眼,七百年就过去了,时间真是好混。您还是和以前一样,风华绝代,褎然举首。”屠苍笑眯眯地对琼华说完,扭脸又严肃地喊屠荼荼,“老二,还不把三三带下去给她看看脖子?丁点眼力都没有,一个两个尽丢我的脸!” “是,阿爹。” 屠荼荼一脸漠然地走过来,拉着屠酒儿就往狐狸洞深处走去,阿蛮也不敢再留,赶忙跟上一起走了。 琼华的眼睛追随在屠酒儿身上,等目送她进了拐角,再看不到身影后才收回目光,把桃花酒拎了起来:“这个送给你。” 屠苍赶紧接过来,道:“您看您,来就来吧,还带礼物,真是劳烦了。” “这是去月老那里顺便拿的,不劳烦什么。”琼华含着笑低了低头。 “月老?您去仙界了?” “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去月老那儿么?” “愚弟不知,您说。” “我听少尊说,你打算承了神界小金乌的提亲,叫三三嫁过去。” 屠苍一听就明白了,忙亲自给琼华倒上一杯果酒,道:“您还为小女的姻缘之事操这份心,真是难得,我们和仙家没那份关系,也就没法儿去月老那里窥探什么,所以才妄自指派姻缘之事。如今您费心了,若得了什么指示,万望解困,必十分感激。” “三三该嫁给谁,我说不来,但那个人绝不是小金乌。你懂吗?” 琼华端起果酒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您既这样说了,这亲事我立即推了去。正好,小金乌还在青丘,我挑个时间和他说明白,您看如何?” “你看着处理就好。” “那关于三三的这方面事情,还有没有别的甚么线索?这丫头因那副祸水样貌声名在外,来青丘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数年不断,您要是有什么能说的,可一定要和愚弟说了,也好叫我拿去搪塞那些人呐。” 琼华放下果酒,须臾,道:“那你就说,她已指了人了。” “他们要是非问那人是谁” 眼皮微垂。 “那你就说,指给我琼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小金乌 “啧啧啧, 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屠荼荼咂着嘴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屠酒儿的脖子。 “捆仙索, 像这样,”屠酒儿哭丧着脸在自己脖子上来回比划, “这样, 缠了好几圈, 足有好多个时辰呢。” “哎哟哟,小可怜。”屠荼荼笑着摸了摸那伤口,“不过我看你就是活该。要不是你非要赖在那破地儿, 姑姑犯得着要为了你去处理桃封岭那事儿么?大哥犯得着千里送人头么?他们要是不去, 你还犯得着这么要死要活地去救么?说到底还不是怪你自己。” “二姐都不心疼我了,大哥也走了, 我不如找根绳子上吊好了。”屠酒儿假模假样地开始在脸上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看看,她又开始了, ”屠荼荼朝阿蛮笑道, 转而又点了点屠酒儿的额头, “你说你, 就这副恶心人的样子, 怪不得小道长不喜欢你。你这矫揉造作的模样逗逗那些好色大男人就罢了,那一个闷葫芦女子, 吃你这套才有鬼。” “荼姐姐说得对!”阿蛮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个白眼画眉鸟, 下次你就留在青丘, 再不带你出去玩了。” “呜”阿蛮垂头丧气。 说话间, 这狐狸洞的女主人——屠苍的妻子c屠家兄妹的娘亲胡芝芝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身后还带了一陌生人, 只是还未看清那人模样,便闻胡芝芝破口大骂道: “你个小蹄子,你还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凡间得了!” “阿娘!”屠酒儿连滚带爬地从座位上起来,拎起裙子就跪了下去,满面惶恐,“您来了?” “怎么,巴不得我早些死了,好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胡芝芝撸起袖子,一把拧住屠酒儿的耳朵,将她硬生生拽起来,痛得屠酒儿直哎呦乱叫。 屠荼荼见状,忙过来劝言:“阿娘,算了。” 胡芝芝带过来的那个陌生男子也上了前,温声劝道:“屠夫人,算了吧。” 胡芝芝朝他讪笑了下:“你第一次见她就这样,真是丢脸了。” “没关系。”男子一身玄色长衫,玉带束腰,眉眼清秀俊朗,带着彬彬有礼的笑扶起了屠酒儿的胳膊,“三三,快起来。” 屠酒儿捂着自己被掐得通红的耳朵,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问:“你是哪根葱,也配叫我乳名?” 胡芝芝又伸出手去,拧住了屠酒儿另一边耳朵,气道:“你怎么和小金乌殿下说话的?” “阿娘,痛啊!”屠酒儿哀嚎。 “屠夫人,算了算了”小金乌哭笑不得地说好话。 “阿娘,饶了妹妹吧。”屠荼荼一脸诚恳。 “胡姨——”阿蛮着急地嚷嚷。 这几个人一时全围在胡芝芝身边求情,吵得胡芝芝心烦不已,直把屠酒儿一脑瓜子推开,用指头戳着她脑门子骂:“老天真是不长眼,叫我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改日你叫他们这些人惯坏了,我就是把你再塞回肚子里,也饶不了你!” 屠酒儿战战兢兢地爬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连连答应。 全三界能真正治住这只狐狸精的,怕是也只有胡芝芝一个了。 刚刚聊完天转悠过来的屠苍与琼华一进来,就碰见了眼下这场面。屠苍瞠目结舌,和琼华客气了两句“见笑见笑”后,便一路小跑到胡芝芝旁边,陪着笑:“夫人这是怎么了?何至于呢?” “你个老东西还有脸笑,你看看,这就是你做的孽,这就是你惯的不肖子!”胡芝芝又冲屠苍发完脾气,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屠苍都不敢再费时间收拾这烂摊子,赶紧追了上去安抚。要是再搁一搁,胡芝芝的气怕是更没法儿压了。 琼华倚着洞门,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屠酒儿那么不愿意回青丘了。 不过,不知为何,她倒是忽然有些羡慕。 或许对于她这种数万年来都形单影只的妖来说,最令她羡慕的也不过就这一个字—— 家。 屠荼荼和阿蛮把屠酒儿架起来,揽着她坐下,一边一个帮她给红通通的耳朵呼气。而屠酒儿本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把脸埋进手掌抽抽搭搭地哭。 小金乌有点尴尬地站在一边,看见琼华,作了个礼:“前辈好。” “你一会儿去找屠苍,他有话和你说。”琼华淡淡道。 “好的。” “话说回来,你在青丘待了多久了?人间已经下了很久的大雪了,已是初春时节,天上可不能再没有太阳,你说是不是?” 小金乌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您说的是,我会尽快归职的。” “嗯。” “但我还想走之前和三三聊一聊。” 琼华看着他,看了有一会儿,才又嗯了一声。 小金乌浅笑着颔首致礼,又过去与屠荼荼和阿蛮低声解释一番,那二人都很理解地走开了,刚好过来接待了琼华去别处转转。 屠酒儿抬起一双泪眼,恶意满满地瞪了瞪小金乌。 她可是对这个小金乌一丁半点的好感都没有,倘若阿爹执意要接这门亲,阻碍她和明漪在一起的最大困难就是这只不长眼的黄乌鸦,如何能给他好脸。 “三”小金乌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屠三姑娘,初次相会。” “你别揣那心思了,我死都不会嫁你!” “屠三姑娘,你误会了,我并非那种强人所难的纨绔子弟,”小金乌在屠酒儿旁边坐下来,言辞恳切,态度温良,“只是父神说,我家需要与你们青丘联个姻,缓和缓和神界与妖界的关系,我才来向你家提亲。提亲时我并没有指定要你,是你阿爹,希望用这门亲事来拴住你c好叫你不要终日继续在凡界浪荡,才对外面那样说的。” “你说的是真的?”屠酒儿的戾气收回去了许多。 小金乌点点头:“所以我一直在青丘等你回来,想与你当面谈一谈。若你执意不肯,或是已心有所属,那我也好” “我确实心有所属。” “啊,是这样啊”小金乌眨了眨眼,双手合十轻轻摩挲,半晌,“不知是谁?” 屠酒儿面露嫌色:“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婆婆妈妈娘娘腔腔的,还爱刺探别人私事?” “我只是多嘴问问,又不与妖尊说,屠三姑娘不愿透露也罢。”小金乌耸耸肩。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天下人人皆知,我阿爹阿娘也知道。”屠酒儿神色竟带着点小骄傲,“她是道门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以后可是要执掌道门首席之位的,厉害不?” “道门的?”小金乌禁不住笑了,“道门的人,以后岂不是要升仙呢,妖族最是和道门与仙界过不去了,妖尊就没说点什么?” “你瞎么?我阿爹阿娘要是允许的话,你还能看到我刚刚被虐待的情形么?”屠酒儿翻了个白眼。 “是我愚钝了。不过,能被大名鼎鼎的屠酒儿看上的人,一定非比寻常,我倒好奇是个什么模样。” “是个天仙模样也和你没关系,你哪儿来回哪儿去,记得告诉神尊,我们屠家没有能嫁给你的狐狸!” 小金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应了:“也好,这事勉强不得,待我与你阿爹谈完后我便离开罢。” 话落,他便拾掇拾掇准备起身走了。 屠酒儿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拽住了小金乌的袖子,变了副表情,笑嘻嘻问:“喂,你先别急着走,我想问你点事。” “要问什么?别拉拉扯扯的,叫旁人看去误会了,回头又怪罪到我头上。” 屠酒儿忍住再翻一次白眼的冲动,道:“你对琼华那个人了解多少呀?” 小金乌坐回座位上,看着屠酒儿笑:“你问她?问她做什么。” “我年纪小,不了解她,本以为她也就是个年纪大点儿的妖精罢了,可这几天下来,总觉得有哪里不一般。” “你既这么问,我就和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小金乌凑得近了点,语气变得神秘兮兮的,“你阿爹刚刚当上妖界尊主那会儿,还和琼华打了一架,你知道么?他怕是从来都没和你说过吧。那时候妖尊觉得,琼华诞于三界创立之前,按理说怎么都该是个什么帝君什么尊王的,但偏却是个一身轻,就以为她想要抢这妖界至尊的宝座。后来打完了才知道,人琼华其实瞧都瞧不上眼。” “瞧不上眼?” “那是。你可知,神界早早就为她开了神籍,封了名号,万事俱备,就眼巴巴瞪着她飞升成神了,人家会盯着甚么妖尊这种位置么?不过她就是不渡劫,可惹得父神一直心烦。” 屠酒儿听得好玩,追着问:“那她到底为什么不渡劫呢?” “父神偷偷和我说过,是因为——”小金乌四下看了看,见没旁人才继续说,“是因为怕疼。” “真的是因为怕疼?”屠酒儿一脸讶色,“我还以为她之前是逗我玩。” 小金乌笑了:“哈哈哈,说来是有些好笑,但她一直拖着,确实是因为怕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屠酒儿也跟着笑,笑了有一会儿,才突觉刚刚小金乌的话里有哪里不对。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她c她诞于三界创立之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番外篇】前尘忆梦(四) 要过年了。 如往年一般, 又有许多从五湖四海搜刮来的贡品被抬进了皇后的寝宫。即便这位皇后丁点儿也不招皇帝喜欢,但她却是太后那一边的族亲,朝中掌权者是谁大家都看在眼里, 那些人也不是个没眼力见的。偏巧这位皇后身体还不好, 甚么野山参鹿茸血灵芝雪莲熊胆之类的珍奇药物,都跟不要钱似的捆成包成斤成斤往皇后这里送,一时堆得殿里拥挤不堪。 领头的宫女珍珠正忙于张罗小太监把这些礼都清点好然后抓紧入库, 不能总叫它们堵着殿门。 靳花初赶巧路过这里, 珍珠与一干宫女都暂停手里的活, 向她请了安,“拜见皇后娘娘。” “嗯。”靳花初本没打算久留,抬脚就想走,可又多看了两眼那堆包装得很好的礼物,停下了脚步, 若有所思。 “娘娘有事吩咐?”珍珠小心问道。 “这些都是药么?” “大部分是, 也不全是,这不正在清点好了预备列出单子拿给娘娘过目么。” 靳花初思索片刻,道:“我没有闲时间看, 你看着他们整理就好, 只一件,除开那些药材, 若是有什么有意思的古玩珍奇或是模样漂亮的小玩意儿, 挑拣出来, 再包一下。” “是, 不知娘娘急不急?” 靳花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你立刻就做吧,我就在此处等着。” “是。”珍珠领了命,不敢再在药材那类物什上多费时间,怕娘娘这身子骨站久了又出些问题,赶紧差遣小宫女去分拣,甚至自己都亲自上阵去弄了。 “对了,再分拣点好东西,给宫中刚刚建好的青云观的道长们送过去吧。” “娘娘,陛下近日总去青云观参拜,您要不也去那儿看看?沾点福泽祥气也好啊。” “我过几日就去。” “是。” 不多时,待拣完了叫人加急去包好后,靳花初吩咐:“带上这些东西,随我去皇贵妃那里走一趟。” “可是娘娘”珍珠一听皇贵妃三字,就没动,欲言又止,畏畏缩缩不敢说的样子。 “有话直说,免罪。” “这话本不该奴婢说,但上回太后多少敲打过奴婢,也望给娘娘提个醒。皇贵妃来路不明,出身不清不白,全赖陛下扶持才能登此高位,朝中口风已经很不好了。娘娘贵为后宫之主,又挂着太后娘娘那边的底儿,是不是不太好与皇贵妃走得过于”珍珠一边说一边谨慎地观察靳花初的脸色。 靳花初面无波澜,只无甚表情地看着珍珠,道:“说完啊。” “娘娘恕罪!”珍珠一见大事不妙,忙跪下认错。 “有些事,你既知道身为奴婢不该多嘴,那就算遭了敲打也该让话烂在肚子里,免得说出来惹得你亲主子不痛快,两边不讨好。”靳花初的嗓音很冷,似是盖着一层霜雪,叫人听着打寒战,“至于太后娘娘那边,你犯不着为我操心。拖着这一副说死就死的病身子,能活几日还未可知,我难不成怕了谁去?” “是,奴婢再不会多嘴了。”珍珠深深拜下去,额头紧贴地面。 “你继续留在此处规整这些东西吧,叫鸳鸯随我去。” “是” 靳花初才到屠酒儿那寝宫周遭,便老远就见殿门口零零散散跪了一地的奴才,战战兢兢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祸乱。 她们宫里管事的宫女看见皇后的步辇过来,忙爬起来接驾,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到靳花初面前跪下:“拜见皇后娘娘。” “出了什么事?”靳花初扶住步辇边缘,微微探出半个身子,面有忧色。 “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她刚刚突然大发雷霆,把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太监宫女逮谁骂谁,我们劝也劝不住。娘娘她生完气,又一个人跑去了洞舫湖那边,叫我们谁也不许跟着,我们只能跪在此处,等候娘娘回来再行吩咐。” “叫她们都起来吧,跪这一地成何体统,叫旁人看见了又得怎么给你们娘娘嚼舌根?”靳花初皱眉道。 那宫女一拜:“谢皇后娘娘。”谢完了赶紧又拎着裙子一路小跑过去,领着那群奴才都退下了。 鸳鸯偏着脑袋问:“皇后娘娘,既然贵妃娘娘不在,我们这就回去么?” 靳花初摇了摇头,“先别,去把轮椅备好,我一个人去洞舫湖转转,你就留在此处等我。对了,天还在下雪,给我拿把伞吧。” “是。” 鸳鸯依着吩咐去准备了。 靳花初坐上轮椅,一个人把着木轮慢慢挪向小径远方。 鸳鸯在原地,揣着小手,看着靳花初孤零零的背影轻轻叹了叹气。 正是要过年的空当,碰上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广袤的洞舫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隐约可见冰下细细几抹锦鲤的红影,湖边只有几棵高大的松树还顶着雪透出点青,松针落在湖面上,被结结实实地冻进了冰层。 一个披着厚重绛红毛斗篷的人影站在冰面上,她像是正在和什么人据理力争些事情,但这角度看过去,在这湖上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靳花初有点怕这个冰面,她总觉得不太安全,心里有那么些障碍。但斟酌片刻后,她还是控着轮椅晃晃悠悠地下了湖,木轮压过冰层,发出咯咯吱吱的细小声音。 屠酒儿突然蹲了下去,抱住膝盖开始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一只不起眼的画眉鸟从她肩头飞起,扑棱着飞远了。 靳花初慢慢行到了屠酒儿身边。她没有开口叫她,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开始落雪的天空,撑起身边携带的那把纸伞,向屠酒儿倾斜过去。 伞面不宽,却将屠酒儿整个人都十分妥善地罩了个严严实实。而靳花初维持着微微弯腰撑伞的姿势,挽满宫钗的发髻上落了一层绒绒的雪花。 屠酒儿哭了很久。 谁都记不清她到底哭了多久。 只记得后来天都要黑了。 直到靳花初实在忍耐不住身体的不适轻轻地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屠酒儿终于从自己的世界清醒过来,觉察出了有人在身边,赶忙站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华贵貂皮毛领子中,承托出那一张雪白莹润的小巧脸庞,水汲汲的桃花眼下,可怜兮兮地渗了小片被霜寒冻出的红血丝。她的眸中还残存着些许气急时涌上的泪花,看见身边撑伞的人是靳花初后,慌乱地抬起袖子乱七八糟抹了一通。 “三三,怎么了?”靳花初把声音敛得极其温柔,仿佛怕话说得稍稍重一点,就会惹得面前这个可人儿开始痛哭流涕似的。 屠酒儿不顾自己那张没收拾干净的泪脸,便弯下腰捉起靳花初的手,帮她轻轻呵气捂热。 “花初,天这么冷,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万一冰面碎了,你掉下去,这天寒地冻的泡一泡,命还要不要了?” 靳花初抬起手,轻轻摸上屠酒儿的侧脸,“我听说你发脾气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屠酒儿眼中还有残泪,就掩饰性地笑了笑,“无非就是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是非罢了。” “家里出什么事了,哪位亲人病了还是” “花初,没有,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爹娘给我捎了信,话说得重了,我觉得委屈。”屠酒儿垂下眼,“他们说,我不该再留在宫里,不该再掺和你们凡你们皇家的这些事,说我白眼狼,败坏家门名声,后悔生了我,还说去哪都不可以在这儿,皇宫这地方的人最是狼心狗肺,根本不可能有人真心待我” “我真心待你,”靳花初打断了屠酒儿的话,“三三,我真心待你。” 说实话,按照屠酒儿平日惯爱撒谎的前科,她刚刚说的未必是实话,没准只是信口拿来搪塞自己的谎言而已。但靳花初仍心甘情愿地跳进了这个圈套,无条件地相信她,安慰她。 屠酒儿没说话,只是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靳花初。 “为什么会这样,”屠酒儿半晌才挤出一句,转而看向地面,忽卸了力气,语态疲惫不堪,“为什么我会突然很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靳花初完全没听懂屠酒儿的话,只问:“什么真不真,你不相信我么?。” 屠酒儿复杂地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靳花初以为她是真的不信,又道:“三三,听我说。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这么轻轻飘飘地晃过去了,作为一颗权斗之中说不上话的棋子,拖着这残破病体,活几年都好。可遇到你之后,我开始烧香拜佛,焚香吃斋,磕几千个头,日日夜夜却只求一件事。” “” “我只求,可以侥幸得天垂怜,多活些时间” “” “多活些时间,陪伴你。陪你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直到你生了厌倦,或是我死去。” “好了,别说了。”屠酒儿已觉有愧疚之意,这种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令她烦躁不已,撩起袍子就想走,“我想走了谢谢你给我撑伞。” “你不用谢我,”靳花初拉住了屠酒儿,紧紧地盯着她,眼底湿润,“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管你以后去哪里,不管是多少年过去,只要你需要,我就愿意出现在你身边,给你撑伞,守护你,追随你,爱慕你,永不反悔。” 屠酒儿的眼角又有点酸涩。 她突然就后悔了。 后悔给这个皇后施了媚术,让她迷恋上自己。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上天下地,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可不知为何,现下蓦地有了被束缚住的感觉。 就像是自己无意吐出去的一块瓜子仁,一不小心钻进了地里,汲取着贫瘠土地里可怜的一点养分拼了命地成长,最后生成了一片茂密茎藤,反过来将她自己牢牢地缠住,让她心中终有了牵绊与留恋,也让她尝到了自食恶果的难耐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走着瞧 笔下刚刚记录完今日最后一个入阴司的人名, 阎王疲倦地把脸埋进掌心里来回摩擦, 眼睛的酸胀还没得到缓解, 便听到面前的桌案上被什么又大又重的东西“咚”地砸了。 月老气呼呼地双臂交叉抱着, 一屁股坐到了阎王的桌子上,手指头点了点摔下来的逝者簿:“你不该解释解释吗?” 阎王疑惑地拿过逝者簿,随意地翻了翻:“出什么事儿了,还累得您亲自来阴司府狱一遭。” “有人告诉我, 一个本该已经死去的c记录在这本逝者簿中的人,现在还生龙活虎地在凡间蹦跶,”月老把逝者簿抢过来,翻到了出问题的那一页,给阎王指出了明漪的名字, “您自己看。” 阎王打眼一瞥, 见是明漪, 心里便有了底。 “是,出了点纰漏,您也不至于气成这样。”阎王陪着笑, 吩咐牛头马面去搬了把椅子过来, 请月老坐下, “这事儿说来话长, 牵扯比较广,我不便向您透露。” “亏我信誓旦旦和人家夸海口, 说这簿子是你们阴司府狱呈上来的, 绝没有差池, 叫我丢尽了这张老脸。你今日说什么都要给我个交代,否则闹到玉帝那里去,可没这么好糊弄了。” “玉帝?”阎王听了,嗤笑一声,“不瞒您说,这事儿就是玉帝吩咐下来的,我难道还怕您告诉玉帝么?” 月老一瞪豆豆眼:“什么意思?” “罢了,说也可以,您可不能转脸就告诉别人去。” “你快说吧,话撂一半,让我觉都没法儿睡踏实。” 阎王点着逝者簿上的‘明漪’二字,压低了声音道:“在两年后,也就是丙牟年的九月初八那一天,狐王妖尊那一家会因为这个人惨遭灭族,而这个人的身份挂着道门的底儿,妖界将会被彻底激怒,与道门的矛盾空前激化,整个凡间的道门都有被屠杀的危险。你说,道门要是被杀光了,你们仙界可不就再也没有飞升的人了么?” 月老听得一愣一愣的,“此人有这么大能耐?” “她没有。但妖尊家的小女儿,引狼入室,开门揖盗,帮这个明漪做了十足十的准备,再加上她那师尊背地推波助澜,蓄意牵引,可不就” “所以玉帝就叫你私底下改了这个明漪的命?” 阎王眯着眼摇了摇头:“不,我没法儿动她的命,命是冥冥中自有轨途的。我只能改时间,让她重新去经历那些事,让她重新做那些抉择,至于结果她仍然要在丙牟年九月初八那天死去,但玉帝希望,这一次,只死她一个就够了。” 月老皱起眉,想了半天,啧啧几声:“怎么觉得这孩子有点儿倒霉催呢。” “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来止损了,你知道为了让她重生一次,我和玉帝费了多大的劲才转动时运盘,整个三界的时光全部回流,就为了她一个人,要不是她——”阎王忽然不说了。 “整个三界?”月老惊道。 “唉,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您听听就行,别太放心上。这事说出去荒谬,没几个人肯信。” “你别说,搁我也不太信,这三界,竟是两年前的三界。”月老倒是宽心,阎王说别放心上,他就真的不放心上,所有事瞬间忘了干净。“放心,我权当听了个笑话。” 阎王点了点头。 月老拿回逝者簿,夹在胳膊下面,向阎王辞别:“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继续忙。” “牛头马面,帮我去送送月老。”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月老便抱着大册子离去了。 阎王支起胳膊,闭上眼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身后的屏风背面走出了一个戴乌纱帽着大红袍的络腮胡男人,那男人负手踱步到案前,沉着嗓子道:“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以后还会有人注意到。你要怎么着,每次都这样糊弄过去么?” 阎王长长地叹了气,开口声音带着倦怠的沙哑:“也不算糊弄吧,我没有对他说假话。” “殊不知,带有隐瞒的不完全的真话,亦是一种谎言。” “能瞒一时是一时,我总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玉帝他——” 判官只是阴沉沉地盯着他。 阎王没再说下去,猛地起身离开椅子,拖着黑金蟒衣长长的衣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离开了阴司府狱的大殿。 正在飞着鹅毛大雪的高山宫阁中。 那个高挑瘦削的男人紧紧地皱着眉站在一处院落外,他的头发垂在背后编了个别致的蝎尾辫,每绺交错穿搭的发丝交界处还镶着华贵的银饰,结实的肩上披了件大毛银丝滚边的氅子,领子上落层晶莹薄雪。 屠嘲风低下头,右手勾成爪暗暗发力,中有一团乌黑妖气翻滚凝结,化作一把锋利的短匕首,被他一把牢牢抓在掌心中。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他太喜爱这个三妹了,也是家族中对三妹投入了最多关心的一个,故而总会暗地里帮她除掉一些他认为阻碍了她生活的坏人。甚么帝王,甚么权臣,只要他们惹得屠酒儿一点点不痛快,屠嘲风都会悄悄地杀掉他们,丝毫不手下留情。 屠酒儿在俗世中名声那么不好听,也有屠嘲风一份不小的‘功劳’。 这回处理完了紫清殿的那群道士,正是他杀瘾上头的时候,趁着手上的血还没擦,他即刻来到了玉虚宫,寻到了明漪的房门外。 杀了她。 屠嘲风舔了舔唇角,狭长的眼睛阴森森地看向屋中。 正欲抬脚进去—— 忽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胳膊。 “嘶”屠嘲风凌厉地转身,一把钳住身后之人的脖子,杀气腾腾地举起手中的匕首。 “嗯咳咳,”小金乌被掐着喉咙,手里拿着的纸伞还一丝不苟地端着,保持着他雷打不动的温润面庞,低低地咳了两声,“少尊,能不能轻一点?” “你是?” 之前小金乌来的时候,屠嘲风已经出门了,故此也没有见过这位神尊之子。 “我是去你家提亲的那位。”小金乌往天上指了指。 屠嘲风立即松开他的脖子,使劲眨了下眼,深呼吸两口,敛去自己一身杀气。 “不知是小金乌殿下,冒犯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少尊,不知少尊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金乌殿下在这里又做什么?我不觉得你有什么理由能找到这里来。”屠嘲风的态度不是很好,显是不满小金乌打断了他‘拯救失足三妹’的宏伟计划。 小金乌倒没计较,仍旧温和有礼地回答道:“我本来辞别了妖尊,准备回神界复职的,但临走前听屠三姑娘说什么,她的心上人是道门玉虚宫的什么什么掌门大弟子。言论起此人时,屠三姑娘满脸挡不住的自豪。我只是耐不住这好奇心,想来看一看,能虏获三界第一美人芳心的凡人,究竟是个什么厉害模样。” “厉害什么厉害,一只仅会跟在霄峡屁股后面点头哈腰的狗罢了!懦弱无能c丁点儿本事没有不说,连最基本的对三三好都做不到,我看还不如五年前杀的那个废物皇帝。” “少尊体恤令妹的苦心,我自然理解。只是”小金乌为难地看了看屋里,“你就这么把她杀了,屠三姑娘以后知道了,又要怎么闹?” 屠嘲风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这些年和我闹得少了?闹完以后,寻到了新的乐子,定明白谁才是真正为她好的人。我们是血亲,哪里是一个外人能比得了的。” “话虽如此,可我见屠三姑娘是真的喜欢屋里的这位小道长,或许今日不同往日,若闹得你们兄妹反目,岂不可惜了?” “小金乌殿下,”屠嘲风掂着手里的匕首,向他走近一步,“我们青丘饶是再比不上神族,也犯不着没落到需要一个外人插手家事,你说是不是?” “我只是好心劝你,你威胁我作甚?”小金乌摇着头,指尖轻轻拂过屠嘲风举到他面前的匕首刃,末了还用指甲盖弹了弹,发出‘邦’的一声,“况且,你真以为靠这么个破玩意儿就能捅死我?” “你是阿爹的座上宾,我本愿对你客客气气,你别忒不识好歹。” “可你完全不用对我客气。”小金乌打断他,眉毛戏谑地挑了挑,“小子,我因要与你家联姻,才用平辈之礼待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这天上的太阳挂了多少年了,不用我提醒你吧?” “从一把破弓下侥幸逃脱的黄乌鸦,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今日就是你老子来了,也挡不了我做我要做的事!”屠嘲风一挥衣袖。 小金乌怒极反笑:“屠嘲风,我劝你最好对本尊客气点,本尊脾气好不代表本尊与父神可以任你辱骂贬低。” “怎么着?想打架么?” “打架?”小金乌哈哈一笑,“我有更好的主意让你为你今日的言行后悔终生。” 屠嘲风冷笑:“是么?走着瞧。” 小金乌毫不示弱地对视上去,咬着牙挤出个笑:“走着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痛处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冷风由窗棂缝隙吹到书案上, 掀起宣纸一角。明漪后脖子被这股寒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放下笔,摸着胳膊看了看窗外, 目光掠过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狐狸, 落在那些正在下落的鹅毛大雪上。须臾, 她抬起手。 屠酒儿眼睛一亮, 眸中带着希冀向前迈了小半步。 那手却只是拉住了窗栓,冰冷地往回一拽,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屠酒儿的耳朵耷拉下去,软软地瘫在狭小角落里,吐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去落在自己皮毛上的雪花。 忽而想到一个诗人曾这么写雪——应是天仙狂醉, 乱把白云揉碎。 可白云也有这么凉么? 她身为妖, 本不怯惧霜雪之寒,但起先因为急着进来,已被后山的慑妖符咒狠狠伤了一道,现在待着的地方又不是能妥善养伤之处, 更甚有各种道家法器照着, 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选择维持狐形,亦是因为这一身皮毛比那身薄衫更能抵御寒冷。 屠酒儿被寒风冻得直打哆嗦, 她觉得很难受,像是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灌进了脑子, 重得让她抬不起头。 雪下了很久, 到后来她已经不再去舔掉那些雪花了, 仍由它们粘连在自己的细毛上结成一块一块的冰疙瘩,而窗户那一边亮起了温暖的橙黄色烛光,映着那人清冷的轮廓在窗纸上微微跃动摇曳。 她心里蓦地很难过。 或许对于她来说,最悲哀的事不是自始至终都沉沦在黑暗中,是明明可以看见她要的光,明明可以看见那个她想要追随的人,却似乎永远都不可能与她并肩。 得不到的希望,比单纯的绝望来得更伤人。 “阿漪,”屠酒儿艰难地抬起半边脑袋,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搭上窗框,气若游丝,“阿漪很冷。” 明漪会不会听见呢? “阿漪,我要是生病了,你一定要记得把我藏起来,不要叫阿蛮找到我。”屠酒儿有气无力地把脑袋放在爪子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昏过去,赶紧交代后事,“她要是知道我病了,就会告诉大哥大哥会找你的麻烦,阿爹也会” 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病的,也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的你c你就把我随便扔个地儿,实在不行就扔到后山去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那人影写字的动作好似顿住了。 “阿漪” 还未等小狐狸这句话说完,那边就传来一声笔杆子与笔搁接触的清脆碰撞声,听起来竟是满满的不耐烦。下一刻,就见那人向前倾了身子,吹灭烛火。 一阵轮椅滚动和衣物窸窣之声,听上去是宽衣上床了。 屠酒儿只觉心底一片冰冷,和她的肉骨一般被雪虐风饕。她怎是那种不要脸皮目空一切的人?事实上,因着她那张冠绝三界的皮相,她恰是最要脸面和尊严的。即便她愿意为了追寻想要的事物去包羞忍耻c苟合取容,但她的心终究不能装聋作哑,该疼的时候比谁都要疼。 这心疼,疼起来就奇妙了。没有外伤,没有内伤,没有任何直接摧残,单单因为那一股子情绪,它就真的可以一抽一抽地痛,痛得连呼吸都是抽搐难忍的。 屠酒儿卸了浑身气力,蜷缩起来捧着自己那颗脆弱的狐狸心,疲倦地合上眼睛。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夜愈来愈深,雪却丝毫不见小。 狐狸身上与周围的霜雪不断累叠,加上它本身就是白狐的缘故,很快便和白色的雪彻底融为一体,打眼儿瞧过去,只会以为那里储着一堆再普通不过的积雪,无甚异样。 已到了午夜子时。 所有人都该陷入了或甜或苦的梦境。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卷着碎雪蜂拥吹到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女子脸上,撩起那还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她拢了拢肩上随意披着的大毛氅子,有点困难地顶着风控制轮椅慢慢挪出门槛,雪实在太大,这一点点短暂的功夫,她的睫毛上就结了一层霜。 明漪把着轮椅滑到窗台边,握着木轮的手被冻得发红,骨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轻轻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探了出去。 把那里的积雪一捧一捧地掬在手上洒掉,将小狐狸从雪堆里挖出来,又仔细地把狐狸身上黏连的冰渣子一块一块剥下,剥不下来的,她就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先暖化。 明漪看着呼吸微弱的屠酒儿,目光中是满满的复杂情绪。许久,她再一次探出手去,罩在屠酒儿天灵盖上方,用自己的真气进行刺探。 原来是真的 已经迫切到不惜损耗几年的修为,只为早那么一点点见到自己么? 明漪思索了很久,闭上眼睛,复又缓缓睁开,蕴起浑身真气向手掌流去,隔着那微薄距离传入屠酒儿的身体里。 她不是普通地传送真气,那么多的真气凝在一起,便是在活生生地舍弃修为。 虽然以她现在的造诣,身上的真气远远比不上妖族的真气精纯,但她一共也才修道没多久,赠出这么两年修为的比重与意义,是不可同妖族的两年等量齐观的。 换言之,损害两年修为对于屠酒儿这种活了成百上千年岁的妖来说,数字实在太小,就是有所破坏,也和在牛身上拔根毛差不多。可对于明漪这样统共也就修炼那么几年的凡胎而言,两年修为,足可以把她的实力打到柳逢雪之辈下面了。 于掌门大弟子这个身份,于掌门师尊的厚望祈盼,于整个玉虚的继承,她当然知道是怎么样一个无法忽视的毁灭性打击。 但她再活过来后,最不愿的,便是再亏欠于她。 明漪晚上睡得并不好。 辗转了几个时辰,她实在躺得难受,身体的瞬时亏空令她五脏六腑都是灼烧难耐的,天还未亮就穿好了衣服坐上轮椅,向玉虚宫的大厨房那边去。临走前多看了一眼窗台,屠酒儿睡得正香,显然状况已好了很多,身上暖得连雪都存不住了。 雪还在下,但明漪却没法儿打伞,她两只手都得把控着轮椅。等半个时辰后,她千辛万苦到了大厨房的时,头发都被染成了花白。 这个时间点儿,厨房里只有一个守门的季鱼清。 季鱼清此人比明漪年长七岁,早她几年拜入霄峡门下,算得上是明漪的师姐。她本来是霄峡打算培养的掌门继位者,但季鱼清这个人太懒散,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闲心思很多,且资质也不属上上乘,于是在明漪出现后,霄峡就果断放弃了季鱼清,选择培养明漪这个又死板又正经又有根骨的“好苗子”。季鱼清逃过一劫,简直对师尊的这种始乱终弃求之不得,乐呵呵地跑到厨房这边来当值了。 故而她对于明漪,不但没有该有的憎恶,反而抱着几分感恩,感激明漪替她受那些非人遭的罪,平日里给她乘饭都要多舀两勺菜。 “哟,明师妹。”正靠着门边打盹的季鱼清被轮椅碾地的声音吵醒,看见明漪过来,她忙起身打招呼,“你看你,近来腿不好,就别亲自往这儿跑了,想吃什么托人和师姐知会一声,师姐给你送到住处去呀。” “季师姐,恕我无法起身行礼。”明漪很有礼教地颔首。 季鱼清笑道:“这又没有旁人,你瞎客套什么。是饿了么?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有劳师姐,随便做一点就好。”明漪话语间有点拘谨,目光更甚有躲闪之意,“多放些油水,麻烦了。” “咦,道门戒律要求不沾荤腥,一向恪守戒律的明师妹,这是要开荤了?”季鱼清笑嘻嘻地起火落锅,倒进几勺水,“可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吃肉么,说是太久不尝,沾一点油水就犯恶心。” “这不是,身体不好”明漪支支吾吾的,很是窘迫,面上臊得慌。 “我懂,我懂。”季鱼清带着一脸狡黠的笑,蹲下去从一个闲置的灶台里掏了个油纸包出来,“虽说道门戒荤,但总吃那些菜杆子有什么意思?师姐囤了不少私货,本不愿告诉别人的,但明师妹要补身子,我岂有藏掖的道理。” “是多谢师姐。”明漪低声道。 季鱼清取了一只整鸡,熟练地处理干净后丢进锅里。 明漪别过头去,在心中默念数遍——“三清莫怪,四御莫怨,弟子承罚。” 当季鱼清把装满了鸡肉的食盒递到明漪手上的时候,明漪的耳朵都快红地发透了。 “谢过师姐。”明漪低低地垂下脑袋。 “没事儿,师姐懂你。”季鱼清煞有介事地拍拍明漪的肩,脸上憋着笑,“古人云,食色性也。这两样东西,明师妹怕是早晚都要尝一尝哟。” “季师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个装着肉的食盒,感觉和昨日怀里兜着狐狸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炸药包。也顾不上再和季鱼清多寒暄,简单辞别后,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忙滚着轮椅离开了。 因为怕食物洒出去,明漪不得不小心移动,可又担心再碰上别的弟子,叫别人嗅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必须走快些,她的路途实可谓难耐非常了。 等回到住处时,已是巳时,快到正午的时候。 甫一开门,便见院子里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鹤羽长裘的琼华端端立在窗台前,怀里抱着还没醒的小狐狸。在她身侧,阿蛮带着满脸的担忧与急切抚摸狐狸的毛,似乎正和琼华说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无人赴约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等回到住处时, 已是巳时, 快到正午的时候。 甫一开门, 便见院子里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鹤羽长裘的琼华端端立在窗台前,怀里抱着还没醒的小狐狸。在她身侧,阿蛮带着满脸的担忧与急切抚摸狐狸的毛, 似乎正和琼华说些什么。 看见自己进来, 阿蛮立刻住了嘴,转而带着一脸的愤恨瞪着她。还不及明漪开口问句话, 阿蛮便两步大跨过来, 扬起胳膊在明漪右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 啪—— 明漪的脑袋被那狠辣的力道带得重重偏过去, 脸侧的指印很快开始变得滚烫, 灼得疼痛异常。 “你还是人吗!”阿蛮咬着牙吼道,“三三她就是再惹你烦,你也不该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明漪轻轻颤抖着手,揩去嘴角的血。 琼华皱着眉,声音也是难得的严肃:“为什么不让她进屋避寒?” “该死的臭道士,你还有心么?你根本不配做人!三三她不要青丘显赫的地位,不要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 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诗词歌赋,就待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陪着你她什么都不要了”阿蛮说着说着都开始哽咽, “你就算再不喜欢她, 也不能连一角屋檐都不赏给她啊” 明漪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屠酒儿, 轻声问:“她c她死了?” 不可能啊, 明明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会? “没有阿蛮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晕厥了。”琼华给阿蛮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闹下去,“但妖族被霜寒冻晕,亦是十分罕见。” 明漪闭上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住自己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她稳着嗓子道:“那么,就拜托尊驾把她接走吧。” 琼华看着明漪,欲言又止。半晌,她沉声说:“后生,若是你现在腿脚完好,我必叫你跪到彻底瘫痪不可。” “只有待弟子身体大好后,再接受尊驾的惩戒了。” 明漪紧紧地抠着膝盖上放着的食盒,言语态度掐得有礼有节。 “阿蛮,走吧。” 琼华摸了摸怀里狐狸的耳朵,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她用自己的裘袍把冻僵的屠酒儿裹严实,稳当地飞身而起,阿蛮紧跟在后面化成画眉鸟,扑着翅膀紧紧跟着她们。 明漪抱着尚有余温的食盒,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谁也看不清她眼中蕴着的真实情绪。 当琼华带着屠酒儿回到后山木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像门神一样立在木屋门口的一男一女,阿蛮见了直兴奋地喳喳叫。 那男人身形挺拔瘦削,内着一身藏青长袍,袍子外面披件大毛银丝滚边的氅子,头发垂在肩后编了个别致漂亮的蝎尾辫;女人则要比男人低半个头,着一袭绛红衣裙,腰间五彩绦丝飘绕,眉间缀一枚描绘精细艳丽的火红花钿。 毫无疑问,如此‘显山露水’的打扮,是屠家大哥与二姐没跑了。屠嘲风是早就说过要来的,但阿蛮没想到二姐屠荼荼也此番也跟了过来,委实意外。 说到屠荼荼,她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有些意思。 两千年前,这个二女儿刚诞下之时,屠苍高兴了好几天,端着平日最不屑的四书五经看了好久,就是愣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名字。屠苍的夫人就说,要不去问问住在南海之极的那位仙翁吧,他从盘古开天辟地活到现在,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肯定能请到一个好名字。屠苍深以为然,便叫当时已经两千多岁的屠嘲风去跑个腿,向仙翁讨个名儿。可没想到屠嘲风到那里,正撞上仙翁大限将至,仅仅留了最后一口气半掉不掉,等他说明来意,仙翁就呼噜着嗓子说“屠屠屠”可惜还没屠个名堂出来,这位仙翁就翻了白眼。 屠嘲风也是个没脑子的,扭脸回了青丘,就把他自以为已得到的名字呈给了屠苍——屠屠屠。 于是屠苍顶着一头的雾水,找了写在纸上最好看的一个同音字‘荼’,给二女儿取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屠荼荼。 此时屠荼荼还没看见远处归来的人,正歪着脖子看栅栏里屠酒儿种的菜,寻话去叨扰身边这个看起来冷如寒霜的大哥:“兄长,不若你猜猜这儿种的是什么菜?” 屠嘲风扫了一眼,淡淡说:“应是菠菜。” 屠荼荼玩味一笑:“兄长愚钝了,明明是青菜。” “你怎知道?我觉着就是菠菜。”屠嘲风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蠢,皱了眉,“我前些年在饭桌上亲眼见过,若不是,我愿斩一条尾巴。” “可是兄长,这青菜种子,是我给三三的。”屠荼荼笑眯眯地看着抱着面子掉进陷阱的屠嘲风。 “你又乱给东西,阿爹知道又要生气了,”屠嘲风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似在掩饰自己刚刚的海口,正巧看到阿蛮她们过来,赶紧把话头引过去,“那不是阿蛮么,她身边那个女子是何人?” 待琼华落地走近,两个人看清了她的脸,忙跪下行礼: “拜见姑姑!” 阿蛮化为人形,站出来道:“姑姑,这是三三的大哥屠嘲风,这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姑姑应该早些年见过他们的,还记得他们样貌吧?” 琼华点点头,与屠嘲风道:“少尊稍安,顷刻便和你去处理桃封岭的事。” “桃封岭那事算什么,几个没什么本领的臭道士。”屠嘲风摆摆手,目光早就搁在了琼华怀里的屠酒儿身上,“此行主要是来看三三,她实在离家太久了。” 屠荼荼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问:“姑姑,三三她怎么了?” “应是折损了几年修为,又乘着那空当被风雪吹着了,还未醒。”琼华叹了口气,摸摸狐狸的脊背。 屠嘲风一听就变了副神情,严肃道:“是不是玉虚宫这些臭道士干的?我早就说,该直接把这破地方铲平,三三喜欢哪个直接绑回青丘,要不哪来的” “兄长先别急,现下有更要紧的事。”屠荼荼打断屠嘲风的牢骚,转而恭敬地朝向琼华,“姑姑,请准许我们为她传功。” “自然,你们狐族的修炼回路,亦是我不敢妄加插手的。” 琼华把屠酒儿递到屠荼荼手中,只见她把小狐狸小心地放到地上,和屠嘲风两个人默契地一左一右坐下来,两边同样磅礴精纯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光幻形态向屠酒儿传递过去。 屠酒儿只是损了两年,却直把屠嘲风和屠荼荼心疼地连传了整整二百年的功力给她。 没多会儿,那小狐狸周边空气一阵扭曲,片刻后就变成人类女子模样捂着鼻子坐了起来。 “停停停别传了别传了!”屠酒儿捏着自己那因为补过头而流血不止的鼻子,赶忙叫停她的哥哥姐姐,“你们真是,太夸张了明明一棵甘草能解决的问题,硬是给我塞根人参!” “三三,你还难受么?”屠嘲风一转须臾之前那一板正经的模样,搓着手站起来,在腰间摸了一圈,摸出个暖手炉子,居然小心谄媚地笑起来,“大哥特意给你带的,快抱着,看你爪爪冰冰的。” “三三。”屠荼荼蹲下来,和屠酒儿面对面,一脸认真,“阿姐很想念你。” 屠酒儿却没怎么看她这两个亲人,光捏着鼻子左右寻视,瓮声问:“我怎么在这儿?” “我今天看到你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死了呢”阿蛮看着屠酒儿哇的一声哭出来,直抹眼泪,“怎么能继续把你丢在那里呢,当然是带回来了。” “阿蛮,是不是哪个人欺负三三?”屠嘲风冷道。 “还不就是” “大哥,有你什么事儿啊?”屠酒儿嗔怒地推了一把屠嘲风,“还有阿蛮,话不要乱说知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三三” “” 一旁的琼华一直没有再开口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兄妹三个。 为什么屠酒儿会选择离开这么疼惜她的家人,抛弃繁华人间,赖在这么一个枯燥无味的冰冷之地,痴痴地守着一株永不会开花的枯芽呢? 那个人,真的值得吗。 她倦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等清醒了一点,她才突然记起来去摸自己的脖子,仔仔细细地抚过喉咙那里光滑细腻的皮肤。 应该不是被人救了,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让她自刎时留下的伤痕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任何地方都很康健,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和惯常那般无二,简单朴素,只一架木床,一方书桌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番外篇】前尘忆梦(五)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哎呀, 好不容易摆脱那个臭道士,在这青楼里勉强可以松口气,你还不让我玩一会儿?”阿蛮举着拨浪鼓敲得咚咚咚直响, “你看,我就说该来京城, 多有意思。” “你快别提那个臭道士了,才出青丘就碰见这么一号人,真晦气!”屠酒儿皱着眉从阿蛮手里把拨浪鼓一把抢过来,朝她晃了晃, “就这么个破玩意儿, 你就满足了?没出息。” 阿蛮欲言又止, 可只能鼓着嘴巴低下头。 没办法, 谁叫这些东西都是屠酒儿给她买的呢?她可不能得罪这位金主。 话说她们俩当时为了躲那个道士, 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这家京城最大的青楼,老鸨第一次看见屠酒儿那张脸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举着两大箱金银珠宝就扭着膀子甩着手绢来苦劝,求她留下做这里的头牌。屠酒儿自己也觉着这地方有点意思,合了她那贪玩的念头,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做了个卖脸不卖身的艺倌。 虽然屠酒儿的琴棋书画远不如其他艺倌,不会弹筝不会跳舞更不会唱小曲儿, 但单单靠着她那张活招牌似的脸, 就让这家青楼的流水账活活翻了三番。这青楼高至老鸨, 低至马夫,无一不把她当佛一样哄着供着,毕竟那兜里富裕了不少的月钱还都得感谢这位美人儿。 打杂的小厮一路小跑上楼,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位姑娘,快别吃茶了,先下楼吧,鸨儿说有事呢。” “什么事?又想诓我,不说明白我可懒得动。”屠酒儿眼也不抬地抠手指头。 “这回可不是接客了,是真的有大事,”小厮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当今圣上前几日不是亲自去古潭寺接太后与皇后回宫了么?起步时闹得满城风雨,姑娘们那时去了郊外踏青,许是没有印象。这不,他们恰是回来了,按律咱们小老百姓得全部出门,跪伏在大街两侧迎驾才好哇。” “跪伏?”屠酒儿噗嗤乐出声出来,冲阿蛮笑道,“你瞧瞧,竟有人叫我跪呢。” “三三。”阿蛮朝她挤了挤眼,示意她不要太张扬,以至漏了身份。 屠酒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垂眼拿起茶壶倒茶,转而高声回门外小厮:“你走吧,告诉鸨儿我今日重病,地都下不了。” 小厮拿这尊活菩萨没法儿,他心里也清楚,鸨儿也没法儿,只得絮叨着嘱咐:“姑娘们不方便,鸨儿定是体谅的。只是姑娘们千万记得,闭紧房门安静待在房子里便好,千万不要开了窗,要是叫官爷看到那可就” “你啰啰嗦嗦烦不烦?”屠酒儿抄起一个茶杯就朝门框上狠狠砸过去,叮铃哐啷碎了一地的瓷片,“走开!” 那小厮再不敢多嘴,一溜烟跑了。 “哎,你这臭脾气,真真是叫那些贪恋皮相的人惯坏了,”阿蛮咂着嘴摇了摇头,“青丘的那些妖亦是,凡间这群俗人亦是。” 屠酒儿没搭理她,端着一杯刚倒好的滚烫茶水,慢悠悠地晃到窗前,不但把两扇窗户大大地打开,还嚣张地捧着茶直接跨坐在窗台上。 阿蛮向来知道屠酒儿的心性,顽劣,桀骜,执拗,目中无人,轻世傲物,越是叫她不要去做的事,她就越要去犯一犯,劝也是不会听的,故而也不打算费那口舌叫她听小厮的话关窗户了。 屠酒儿拈着茶杯盖子轻轻剐蹭茶杯壁边缘,拂开漂在水面的几片茶叶,腾腾热气飘绕于捏着杯口的指尖,却一口都不曾喝。她只是装模作样地端着茶,好似仅仅是为了喝茶而倚靠在这里看风景一般。 她还没有见过人间的皇帝。 有人曾说,但凡有点思想的东西凑成堆就必要争出个领导者,神界有神尊帝俊,仙界有仙尊玉皇,鬼界有鬼尊阎王,妖界有妖尊屠苍。而人界的人尊,凡人们似乎更习惯于称呼他为“皇帝”。 皇帝呀。 时间快到了,肉眼可及的住户统统都出了门,夹道跪了个整整齐齐。远处已可见到先行骑兵的影子,以及马背上拴着的那些皇族黄旗。 屠酒儿眨了眨眼,用杯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杯沿。 他们愈走愈近。 愈走愈近。 最前面的明黄色奢华顶篷大轿里坐着一个壮年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轮廓硬朗丰逸,唇上留了一抹胡须,从他脑袋顶的冕旒与身上的盘领龙衮看来,这便就是令天下人奉之为主的当今圣上了。 在他后面紧跟着另一顶配色稍沉的大轿,中坐一位面色严肃的妇人,身着黑红主色的庄重服饰,手中捻一串佛珠,约摸是五十出头的样子。虽然她一张脸板的很死,但细看去,仍可从中解读出那年轻时不俗的风韵与美丽。 阿蛮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只是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窗框旁,她指了指屠酒儿正看的那个老妪,道:“我听人说过,那就是从古潭寺接回来的太后了。先皇去得早,这皇帝十四五岁就登了皇位,继位时年纪小,大权自然落到太后手里。可这位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两人关系也不近,皇帝懂事以后心里肯定不舒坦,于是这两人一直在明里暗里争夺朝中主权。哎,皇家的事儿啊。” 屠酒儿笑了笑,没答话,又看向后面。 还有最后一顶,跟在太后的尾稍。 那里坐着一个纤瘦非常的年轻女子。 女子眼中带着不正常的水红,嘴唇染了病态的苍白,瞧那雅致的五官,本该是一位风华正茂的美人,但她此刻显然正受着疾病的苦扰折磨,变成了这副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模样。肥大而华美的宫服在她身上万枘圆凿,精致繁重的头饰耳坠则与那张脸更加格格不入,她这样的人,似乎就该只穿一身淡色的简单薄衫,随意绾一下头发,抱着药碗瘫在床榻上静静等死。 “这是皇后,本是太后娘家的族亲,两年前被逼着嫁给皇帝。”阿蛮摇头晃脑的,在得意于自己的消息灵通,“我听说,太后就是为了给她祈福才去的古潭寺。可惜了,你看,挺好看的姑娘,结果身体也不好,皇帝也不宠。说是进宫两年了,皇帝只有在需要她帮忙做事的时候才和她搭两句话,连她的寝宫都没进过,怕是对她这太后族亲的身份芥蒂太深了。” “你倒是摸得清楚。” “得了吧,我可没有故意去打听,只是皇家这点破事儿,早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了。” “没意思。”屠酒儿撇了撇嘴角。 阿蛮耸了耸肩:“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哪儿有这青楼里夜夜笙歌有意思呢?别看了,咱们” 她话还没说完,屠酒儿竟突然扬起拿着茶杯的手,重重一挥—— 那茶杯乘着她故意送过去的力道,越过跪伏的百姓,越过重重叠叠的禁卫军,精准地砸在了皇帝右手边的木质扶手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茶杯瞬间被撞了个稀巴烂,里面还带着温度的茶水高高溅起,溅了皇帝满脸。 周围的禁卫军像是深夜树丛里被突然惊醒的麻雀,霎时间炸了锅,纷纷拔剑出鞘牢牢地护在皇驾周围,直接牵连起周边所有的军队与守卫,以及一头雾水的老百姓的深度恐慌与躁动。 “三三!”阿蛮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屠酒儿歪嘴一笑,觑着阿蛮道:“这不就有意思了么?” “是那个坐在窗户边的女人!” “刺客在那!” “听我号令,左翼绕后上楼,右翼轻功上窗,抓住那疯女人!” “御林军办案——闲杂人等立刻躲开——” “三三你!”阿蛮一看这地方眨眼间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急又气,跺了跺脚,只得先嘭的一下变成画眉鸟儿,逃之前慌忙丢了一句:“我回头再找你!” 屠酒儿闲定自若,面不改色地目送阿蛮连滚带爬地飞走。她很快就被窗户和房门进来的两拨禁卫军擒住,戴上了手铐与脚镣,过程中没有半点反抗,乖顺地判若两人。 当她被几个壮汉滴水不漏的钳制到皇帝面前时,旁边那个禁卫军统领请示道:“陛下,刺客已拿住,是否就地处决?” “就地”皇帝心有余悸地接过宫女递上的手帕擦拭脸上的茶水,话说到一半,却在抬头时不经意间看见屠酒儿那张脸,目光霎时牢牢地钉在了她脸上。他舔舔嘴唇,眼睛眯了起来,竟露出了一丝笑意:“姑娘,为何行刺朕?” 屠酒儿微微抬起头,没说话,却看向皇帝的身侧。 那位皇后已从大轿上下来,只是过于虚弱的身体使她无法长时间站立行走,此刻她正坐在一把木制轮椅中,眼底泛着病态的湿润,一瞬不瞬地盯着屠酒儿看。 只有在这么近的时候,屠酒儿才看清楚,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屠酒儿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僵硬的嘴角慢慢放平。她拖着铁链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靳花初,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靳花初,靳花初也十分坦然地回视过去。 而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忽然眯了眯。 “你会喜欢我的。” 屠酒儿这样慢慢地说着,瞳仁同时缩紧。 靳花初的眼睛里似是忽然蒙上了一层大雾,缭缭绕绕,混沌良久,半晌才逐渐消散而去。可那双眼睛依旧是朦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中,永无法脱身。 屠酒儿不屑地笑了笑。 没有谁能抵挡住狐族的媚术,妖都不能,遑论凡人。 而对这个皇后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理由,无非就是好玩罢了。谁叫她说她不喜欢自己呢?她就是要看看,一个说着讨厌她的人,不得不对自己做出恨不得捧在心尖的模样。 反正,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寻乐。 这件事很快就被屠酒儿抛到脑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永远等你 “是我害死了她。” 屠酒儿的指尖深深抠进桌面的木板缝隙中, 眼眸空洞地望向茶馆外已吐白的天空。 琼华复杂地看着身边的小狐狸。她与屠酒儿认识的时间不算长, 但她从来不认为那么爱玩爱闹爱撒娇的屠酒儿会有这样的一面。 语气极淡,双眸失神,像是一个看透了生死的年迈老人。 原来看上去那样没心没肺的人, 突然伤感起来是这个模样。原来不正经的人突然难过, 比寻常人的难过更惹人心疼。 “不是你害死她的, ”琼华试图去安慰她, “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只是在她自己的命和你的命之间, 选择保全你了而已。” “不对,”屠酒儿自嘲地笑了, 眼睛里包着泪,“是我害的。如果我没有用媚术强迫她,她本来可以和我屠酒儿毫无关系的,我媚惑了她, 她误以为她喜欢我, 然后因为这个误会, 她一意孤行地替我死掉了。这就是我害的。” “可你不是杀死她的那个人” “姑姑,你怎么不明白呢?这一切的祸端都是我,是我贪玩入了宫,是我妄动媚术误导了她的一生,如果不是我, 太后根本不会动杀念。而花初, 她至死也还沉陷在我的媚术之中, 糊里糊涂地赴了黄泉,一辈子都为我屠酒儿戏耍,为我屠酒儿所终。她就是我害死的,她就是我害死的!” 屠酒儿将茶杯猛地摔到地上,下嘴唇都咬出了血。 琼华垂下眼,“那么你终日面对那张和靳花初一模一样的脸时,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屠酒儿冷笑了一下,道:“我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全天下最不着四六的人,都以为我追随在阿漪身后只是单纯的傻,单纯的没心没肺。就连阿漪她自己,也觉得我不过是一个肤浅至极的痴儿。姑姑之前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 “可我到底不傻啊。” “”琼华失神地看着屠酒儿,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往常的屠酒儿是一个只知装疯卖傻撒娇耍赖的单纯小女孩,那此刻的屠酒儿,满脸的阴郁决绝,仿佛一夜之间便长成了城府深沉的大人。她像所有历经世事的人一样,怀揣着沉甸甸的往事,娴熟地用另一张脸伪装自己,把所有最真实的情绪隐藏得天衣无缝。 琼华大概能想出来,一件四百年都无法忘却的往事该在屠酒儿心中烙下了怎样的刻印,而如此深的刻印,都会在每一次见到明漪那张脸时被硬生生拖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凌虐她的脑海,让她永无法遗忘,无法忽视,她还要在这样的情绪表面,几近完美地盖一层不三不四的痞子模样,去骗所有人。 比起那个无辜的靳花初,她却更心疼这样的屠酒儿。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是,我喜欢阿漪,就是喜欢她那张脸。可那又怎么样呢?”屠酒儿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懂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做那么多的区分,什么抛开身份抛开脸抛开钱只论灵魂,为什么要抛开?所有的一切组成那个人,任何一样都归属她,她难道能把自己的脸挖下来么?” “所以你就这样自欺欺人吗。” 琼华轻声说。 “我没有”屠酒儿忽的哽咽了。 “你真的很善于撒谎,甚至不惜欺骗自己,再假装理所应当地欺骗别人。你明知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谁,而她根本不是她。” “姑姑,到此为止吧,你不要再管下去了,好不好?”屠酒儿用那双含泪的桃花眼乞求般看着琼华,“我知道我做错了,四百年前我是错的,四百年后我仍是错的,这些我都知道。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就这么自以为是地错下去,哪怕带着这一身业障不得善终,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你又何必费心我这些破事呢?” “”琼华搁在桌面的的手紧紧握成拳,她的目光瞥向别处,心中泛起一阵苦水,“是我多管闲事了啊。” 屠酒儿又觉琼华并没有什么错,自己这样说反而显得很白眼狼,寒了人家的心,忙道:“姑姑,我不是” “三三,”琼华轻笑,“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再插手你的过往,更不应该劝你放下过往。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 话罢,她抬起手,掌心里是一根小巧的鹤羽。 “但如果有一日你愿意放下了,我永远等你。” 把鹤羽轻轻放在了屠酒儿面前。 “需要见我时,烧掉它。” 屠酒儿颤抖着手拈起桌上的鹤羽,一时心乱如麻,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心中拥堵着打了结,让她无法理顺自己的思绪。琼华的话含了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在隐晦表达什么,是不是想要离开,是不是不烧这根毛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阿蛮已经不会来了,琼华也要走。 举目无亲了。 屠酒儿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琼华,低声道:“姑姑,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三三,你那么聪明,真的不懂吗?” 琼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狐狸,轻飘飘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忽然探出手去,帮她解掉了脖子上用来遮挡伤痕的毛围脖。 修长素白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去。 那些狰狞的疤痕像触碰到火舌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飞快速度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宛如新生的白嫩肌肤。 “对不起,祛疤这种小法术,其实我一直都会。但你应该能明白我为何欺瞒,望你谅解。” “” “记得收拾好心情再去见她,你既然决定要继续下去,我便不问其他,只愿你能如往常一样笑口常开,诸事得偿所愿。望下一次见面时,你” 琼华顿了顿,没说完这句话,便挥袖化形为仙鹤,看了屠酒儿最后一眼,展翅飞起。 屠酒儿紧紧地握着琼华赠与的鹤羽,再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红着眼睛目送走了她。 ——你那么聪明,真的不懂吗? 不懂吗? 她其实早就懂了。 但她更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雨花石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不该的。 才出了明漪的房门没两步, 屠酒儿就撞见了在不远处站得端端正正的半熟人。 “你有事吗?”她咽下嗓子里的哽咽,极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正常。 琼华负着手,慢慢走近到她面前, 虽身处朔雪之乡, 她的声音却宛如扬州三月的春风和煦温柔:“三三, 和我走吧。凡世荣华万千, 何必困此一隅。” “我就要困在这儿。”屠酒儿话落,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今日碰见了那只画眉, 她和我聊了些你的往事。”琼华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手搭在屠酒儿的肩头, 似是安慰,“千两黄金色不动,帝王垂首目不斜,我不明白, 一个那般恣意洒脱, 无所顾虑的人, 怎会甘愿放弃自由。” 自由? 屠酒儿抽泣着,眼神半带着绝望。 她早就知道,思慕一个人后,就不该再妄图所谓的自由。只要她还牵挂她,她就一定会有欲念, 只要有欲念, 就终会对它臣服c为它所控。 这都是报应。 “也罢, 今日之事不再提。”琼华看屠酒儿情绪实在不好,只能按下这个话头,“我记得来时看到山脚的镇子里有座茶楼,虽没进去,不过那说书先生的故事我顺便听了一耳朵,还算不错。我请你去那茶楼里坐一坐,你看可好?” “你c你请我?”屠酒儿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是啊,什么都请。” “那隔壁醉仙楼的女儿红可不可以” “嗯。” “招牌的烤鸡” “都可以,走吧。” 琼华带着笑着拉住屠酒儿的手,刷地一变,只见原地一只漂亮优雅的仙鹤亭亭而立,背上软软地趴着一只哭得要死不活的小狐狸。 因琼华习总是一个人飞,速度习惯性降不下来,屠酒儿趴在她背上,爪子不得不死死抠着琼华的羽毛,狐狸皮都差点被气流掀掉。她被狂风吹得直翻白眼,至于刚刚那还止不住的眼泪,早都不知道被刮到哪个十万八千里去了。 虽说妖可以使点障眼法变些银钱,不过终归是障眼法,东西不是真的,这种骗人的行为在屠酒儿这类“名门望族”身上从来都是不屑的。 清高到不屑骗人的后果就是,穷。 没办法,她不劳作,没有什么进账,种在木屋跟前的一点菜够她自己吃就不错了,能富余出来拿去卖的实在不多。家里也不涉尘世,哥哥姐姐们连银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他们在妖界的地位,来这儿不抢不夺就烧高香了,压根别指望谈钱。 以往她赖着的要么是帝王,要么是权臣,从来不需要考虑腰包。可谁叫她这次就偏偏赖到明漪身上了,明漪怎么可能给她花钱,估计穷道士自己都没几个子儿。 惨无狐道啊。 所以这次琼华一出手就是二楼雅座,糕点菜肴样样具备,酒盏茶水杯杯高档,可把屠酒儿乐了一阵子,她边往嘴里塞糕饼,边含含糊糊地说:“之前我来听说书,都只能混坐在人堆里,顺别人点儿瓜子花生吃,顶多有时候出卖色相,骗点儿酒喝喝。这是头一回坐在这里呢。” “怎么,堂堂妖尊的女儿,缺钱?”琼华端着一杯茶水小口抿着,“可别传到妖界去叫他们笑掉大牙。” “敢笑,我大哥会揍他们。”屠酒儿又捏了一块鸡肉,目光投在了那说书老头身上。 只见那老头怀抱一把三弦,右小腿绑片刷板,说到关键时,足尖一点,刷板噼里啪啦响起来,怀里三弦拨两声,声音热热闹闹的,可比寻常说书人好玩多了。 屠酒儿指着那刷板和琼华卖弄道:“姑姑,你知道他腿上绑的是什么吗?” 琼华很给面子地顺着她:“你说。” “那东西,三四片不足尺长的杜梨木,熏干打光后打上两个眼儿,用细麻绳穿绾起来,和那些打快板的手里物什差不多。他一抬脚,那东西就哒哒哒得响,若是说到精彩之处,就那么点几下脚,也就是示意下面的人该鼓鼓掌喝彩了。” 琼华一笑,接着她的话说:“这杜梨木,最好是选那过了百年的老树,砍下来,树皮一层一层刨去,直到剔得就剩个薄薄的心儿,一棵树就做一块。要是四棵百年老树做出来四块杜梨木片,穿将成板,那打出来才好听啊。” 屠酒儿惊道:“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民俗杂谈》这部书里记载过。”琼华勾着唇角,又呷口茶。 “你也看过?”屠酒儿脸上表情兴奋起来,就如伯牙看见子期差不离,“讲民俗的我最喜欢这一本,住处搬来搬去几次都舍不得扔,现如今还垫在我枕头下呢。” “看不出来,你也有此喜好。”琼华笑得浅淡,嗓音温润如水,“瞧着你这张脸,我还以为只会勾引男人。” “都是那帮登徒子给我传的坏名声!”说到这里,屠酒儿有些生气,曲起指头直敲桌面,“他们也真是有意思,帝王昏庸,无才覆国,却将过错都推给一介女子。这不就像一个贪婪之人喜欢吃肉,一直吃一直吃,吃太多给撑死了,人们不说他贪得无厌,反而怨那肉太鲜美,岂不可笑?” “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难不成要以怀璧之罪论处我?”屠酒儿皱起眉,摸摸自己的脸蛋,“倘若生得勾人也是罪,那就都赖我身上罢。” “唉。”琼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屠酒儿倒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不久之前还因为委屈哭成那样,随随便便拽个她感兴趣的事物,她就可以立马高兴起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她这高兴模样,到底是真缺心眼放得下,还是强打着精神装给所有人看。 琼华撑起脑袋,不再想旁的事,只专心和屠酒儿一起听说书。说来也巧,今日那台上之人正慷慨激昂地说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话说西周时期,那周宣王死后,其子宫涅继位,是为周幽王。当时周室王畿所处之关中一带发生大地震,加以连年旱灾,使民众饥寒交迫c四处流亡,社会动荡不安,国力衰竭。国中上下本就人心惶惶,这时,有个大臣名褒珦,劝谏幽王,周幽王非但不听,反而把褒珦关押起来褒族人千方百计要把褒珦救出来,他们听说周幽王好美色,正下令广征天下美女入宫,于是就有了褒姒这么个人” “褒姒虽然生得艳如桃李,却冷若寒霜,自进宫以来从来没有笑过一次,为此,幽王竟然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黄金千两呐!这时呢,有个叫虢石父的奸佞之臣,替周幽王想了一个主意——便是用那烽火台一试。” “话说那烽火台,从国都到边镇要塞处处设遍,光是骊山附近就修了二十余座。有要事发生的时候,相邻的烽火台相继点火,消息才得以传递给诸侯。这周幽王无事点火,诸侯们以为犬戎打了过来,一个个儿都急忙跑来救驾褒姒见千军万马来去如儿戏,这才忍不住笑了一笑” “就说这褒姒,忒不知要脸!不知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为了救褒珦的物件儿,还真把自己当菩萨端起来” 那老头也怕是个老得脑子不清楚的,说书就说书吧,说到一半还非把自己的想法也掺进去,拍着三弦紧着骂了几句妖姬害人,红颜祸水。 屠酒儿一听就不乐意了,又恰好刚刚喝了两坛酒,气得拿着筷子把碟子敲得叮咚响: “你看,你看,凡人就是愚昧,殊不知西周已烂透了,不论谁来做这个火引子,都早晚是个灭。我堂堂九尾灵狐,不和凡人打架嗝儿。”屠酒儿打了个酒嗝,顺了顺自己的胸,“但是我要作诗一首,谁也拦不得我!” “不拦,你作。”琼华把下巴放在支起的手背上,温柔地看着屠酒儿。 “九宫云天落,美人应祸国。”屠酒儿举起筷子指着天,酒气熏熏的,“可怜世人痴呃,可怜世人痴痴” 琼华轻声接道:“犹怨一笑错。” “好!接得好!”屠酒儿嘿嘿笑起来,“你真懂我。” “两坛酒下肚你就晕乎了,亏屠苍还给你名字里带了一个‘酒’字。”琼华无奈地笑了笑。 “醉仙楼的酒就是不一样,我喝普通的酒才不我挨不住了,先睡一会儿,要走了你叫我。”屠酒儿摆摆手,一头栽在桌子上开始呼呼大睡。 琼华的目光轻轻扫过,屠酒儿的身上瞬时凭空多了一件鹤羽裘落下。她拿了一块小狐狸刚刚最爱吃的糕饼,小口小口咬进嘴里,继续侧耳听台上老头喷着唾沫星子的评话。 “说这周幽王啊,为进一步讨褒姒欢心,又罔顾老祖宗的规矩,废黜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册封褒姒为后,褒姒生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并下令废去王后的父亲申侯的爵位。这申侯听了还得了?立马不干了,联合缯侯及西北夷族犬戎之兵进攻镐京后犬戎兵马蜂拥入城,只剩下周幽王c褒姒还有他们那个小太子伯服,然,亡国之下,焉有不败之王?败王之旁,焉有不死之姬?萧墙之祸,红颜之乱,这人呐,哪儿能预料那么多呢?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死光光咯。”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任何地方都很康健,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和惯常那般无二,简单朴素,只一架木床,一方书桌而已。 但屋内一些摆设的放置,分明又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怎么会 奇也,却不知如今是何年岁? 忽然记起,自己素来都有写起居手记的习惯,或许去找到抽屉里的手记簿,能摸到一点头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如此生气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她倦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 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等清醒了一点,她才突然记起来去摸自己的脖子,仔仔细细地抚过喉咙那里光滑细腻的皮肤。 应该不是被人救了, 就算大罗神仙下凡, 也不可能让她自刎时留下的伤痕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 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 任何地方都很康健,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 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和惯常那般无二, 简单朴素,只一架木床,一方书桌而已。 但屋内一些摆设的放置,分明又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怎么会 奇也, 却不知如今是何年岁? 忽然记起, 自己素来都有写起居手记的习惯, 或许去找到抽屉里的手记簿,能摸到一点头绪。 行至书桌旁,摸索出藏在木抽屉中的手记,明漪拉了木椅坐下,仔细看起那些自己亲手写下的娟秀小楷。 她直接翻至最后一页, 那里的日期, 停留在丙丑年三月初三。日期下面, 端的只草草写了两句: “今日上巳,她又托人拿了书信,唤我去后山木屋共度上巳节。红尘痴儿,不知何时才能知晓,我并非良人。” 丙丑年上巳? 明漪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接受了眼下的事实。 重回故地,重度旧日。 丙丑年是 嗯 对。 想起来了。 丙丑年的三月,应是遇见她的第二年。 这一年,自己只有二十一岁。 她与她在丙子年十一月相遇在玉虚山脚下,那时下着很大的雪,自己只是撑着伞外出归来,行至山麓,见雪地中有一白狐孤零零地躺着,走近去瞧,还能闻见醇香酒气。她只是笑叹了一句畜生也会贪杯享乐,顺手将自己的伞掩在了白狐的上方,为它挡去些许凛冽寒意,随后便一个人冒雪回山了。 可她没有想到,那只白狐竟已成精,当时它醉得瘫软,不露一丝妖气,自己难免疏忽,觉察不来。此后,那白狐借着还伞的理由,化成人形上了玉虚山,跟在她身边。掌门师尊虽有不满,可那白狐的来头非同小可,背后有青丘之国立足,且又没做坏事,掌门师尊便也由她去了。 说来也怪,这白狐还了伞还赖着不走,似个跟屁虫一样总追着自己,今日夸夸自己脸生的好,明日夸夸自己字写得漂亮,后日夸夸自己那颗红色泪痣别致,就连修道人穿的最寻常白衣,在她口中也能夸出花来。掌门师尊不许白狐住在玉虚宫,她便去后山自己搭了个小木屋住,养养花,种种菜,过得倒也顺遂,只是得闲就往自己寝房跑。 明漪从来都弄不明白,即便是现在,她也不明白,屠酒儿为什么会如此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 她问起小狐狸时,小狐狸支支吾吾地说,她喜欢喝酒,曾喝醉过无数次,有想要杀了她取皮毛的,也有想捉了她回去饲养的,化为人形时,更有许多想乘人之危动手动脚的,自然,也有许许多多不愿搭理视而不见的。 但,她是第一个为她撑伞的。 她思慕一个人的理由,真是简单到可笑。 越是念及过往,明漪便越觉愧疚。屠酒儿当初喜欢她喜欢得那么单纯真挚,自己若无意,一直推却便是,她却偏偏听了掌门师尊的话,假装接受了她的情谊,欺骗了她的信任,辜负了她的挚诚。 最后,还了结了她的性命。 明漪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屠酒儿死前那个含泪的绝望目光,她那时就知道,自己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虽是为了道与义做这些事,可她明白,她生生世世,都再也不能修道了。 屠酒儿 无解的劫啊。 也罢。 虽不知为何,但她的的确确回到了丙丑年的三月初四这一天。 明漪苦笑,只叹命运实在弄人,死前,她那一生实在算不得美满安乐,可如今老天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难道就可以逆天改命,扭转乾坤了么?该有的矛盾一直存在,该存的隐患一分没少,大致的走向,也是她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 不,其实若是可以 窗口处有微风掠过,吹得桌上一片薄纸拂过手背。 明漪捉住那片纸,顺手翻过来瞧了一瞧。 原来是那小狐狸昨日托师弟拿来的信笺。柔软的洒金熟宣被细致地裁成一方纸片,上面用极黑的上品徽墨写了几个潇洒的行草—— “昨日下山小游,遇一湘妃竹笛,高吹清脆,低吹浑厚,恰适上巳,望吹与尔听。” 湘妃竹笛 不禁冷笑。 这小狐狸,虽在俗世间落了个妖媚风骚的坏名声,可明漪接触后才知晓,她固然是风骚,但那些腌臜传言却大多是求而不得心生怨憎之人恶意传播开来的。原本她也觉得这种狐狸精不学无术,肚中无墨,只知搔首弄姿,魅惑人心,可和屠酒儿稍稍熟络起来后,明漪才了解这种看法实乃大错特错了。 屠酒儿这只狐狸,深谙兼顾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爱读书,喜论诗,好喝酒。生性恣意洒脱,万事随心而走,处世为人丝毫不为条框规矩所累,最喜欢端着酒碗去听茶楼说书,或拍着酒坛和书生们高谈阔论诗词歌赋。由她总递过来的信笺也可看出,她偏好捯饬这些东西,连传个信用的洒金熟宣纸c上品极黑徽墨都是非常有讲究的。 死之前,明漪能在对屠酒儿毫无感情的情况下,还可装模作样地与她在一起那么久,也是因为屠酒儿并非一个肤浅的狐妖。她除了那副骚包模样外,还有头脑,有见地,也有内涵,倘若她们没有生为天敌,明漪倒觉得,做个好友也是非常不错的。 明漪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信笺。她记得,原本的过往轨迹中,她没有搭理这封信,后来忙起来,也完全忘记了去回屠酒儿一声。 如今,不如去后山看一看。既然得以重活一趟,好歹也要见见之前没有见过的事与物。 大道不得偏离,细节总可走走异处罢。 明漪将那张信笺放入袖中,整理澴洗一番,出了门去。 将将走出百尺不到,便有一蓝袍少女迎面而来,见了她恭敬地作揖行礼:“明师姐好。这是去哪里?” 这少女名叫柳逢雪,十七岁,同出一门,相识十年有余,向来和自己比较亲近,关系较旁人要好许多。有些和别人说不得的话,和她都是可以说的。 “我去后山。”明漪道出实话。 柳逢雪诧异道:“师姐可是去找那只小狐狸?师姐忘了么,昨日掌门师尊才嘱咐过你,你现下需得去主殿领众弟子饮早茶的。要是被掌门师尊知道你和那小狐狸还有来往,他老人家可又要生气了。” “逢雪,我昨夜里做了不好的梦,现在脑中混沌,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呆一呆。况且,我本就是打算亲自去劝劝那小狐狸,希望她能早点离开这里,算不得忤逆师尊意愿吧?” 柳逢雪又拜了一拜:“既然如此,师姐便去吧,师尊那里我帮你圆过去。” 明漪点点头:“有劳你了。” 行过礼后,也不啰嗦,柳逢雪便前往主殿方向去了。 奇怪,不知怎的,她好像下意识就想违反一下既定的轨迹。若放在往日,像抛下主殿领茶去看屠酒儿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发生的。 或许面对重来一次的机会,大部分人在遇到相同抉择时,都会选择背道而驰。 玉虚宫所处之地偏北,故而虽然已到三月,天气依然寒冷,空中仍有细雪。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明漪才走出了玉虚宫的领地范围,寻到那个简陋的木屋。 木屋建得不大,看上去也确实只够一个人单独居住。木屋门口圈了两块栅栏,左边栅栏里养了一些山鸡,右边栅栏稍大一些,分为两块,一半种着才冒出嫩尖的青菜,一半种了一小片茶叶灌丛。栅栏口放了两个箩筐,里面摆着晒好的茶叶。 生前,明漪曾陪屠酒儿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她知道这里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适宜,对于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c享受惯了大富大贵生活的妖精来说,甚至可以称之为艰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不喜欢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 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 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 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 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 道:“不叫尊称,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 眼皮子都张不开, “琼华多好听, 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 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 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 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 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 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嗯这样啊。” 明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喜欢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别么? 不多时,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屠酒儿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僵硬的嘴角慢慢放平。她拖着铁链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靳花初,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靳花初,靳花初也十分坦然地回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呦呦鹿鸣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但又完全不敢去仔细想, 那些盘踞在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仿佛拉扯一下就会扬起一片尘埃。 明漪把筷子放到碗上,疑惑地看着不答话的屠酒儿, 道:“不进?” “进呢,进呢。”屠酒儿忙开始收拾窗台上的食盒。 “别拾掇了, 回头叫逢雪拿去扔掉。”明漪又取了一只新碗和一双新筷, 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了大半过去,又夹了大半盘子的青菜, 合着新筷子一齐摆在了桌子对角位置。 屠酒儿见了,高高兴兴地进了屋, 一屁股坐在那碗饭菜面前。 “吃完了就走。”明漪低着头,似乎不太愿意多看屠酒儿。 “我大哥与二姐来了,他们事儿最多,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处。”屠酒儿有点为难地捧着那碗青菜白饭, 过于素了不太想吃, “阿漪收留收留我吧, 好不好?” “你的”明漪仍没抬头,手上不疾不徐地夹着菜, “大哥么?” 屠酒儿点点头:“对啊,就是传说中的妖界少尊。你不用担心, 大哥和二姐都是好人, 他们也留不久, 我不会叫他们祸害百姓的。” “他们都住在那个木屋中?” “大哥好像和姑姑去处理些事了,看那样子,或许明天才回来。不过回来后,他们还是要住我那里的。”屠酒儿耸耸肩,懒懒地扒拉碗里的菜,“说起来,今日二姐还和我说了门亲,是神界的小金乌。” 话罢,她偷偷地瞄着明漪的表情,似在期待些什么。 明漪知道小金乌这个人,重生前小金乌也和屠酒儿提过亲,不过她记得当时屠酒儿回绝地很彻底,所以屠酒儿的这句话并没有在她这里引起太大波澜,她的重点反而放在了其他地方。 屠酒儿见明漪连眼皮都不抬,五指深深陷进掌心,她忙瞥向地面,突然开始打转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意她是不是要嫁给别人。 也对,可能她立马嫁人,立马滚蛋,明漪反而还能高兴些呢。 “阿漪,如果我嫁人了,你会不会想念我?”问语中带着浓重的不甘。 明漪淡淡地瞥了屠酒儿一眼,她晓得屠酒儿不会说嫁就嫁,也明白屠酒儿根本没那个打算,屠酒儿只会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在她明漪一个人身上,于是并没有当回事,“你嫁人,求之不得。” 屠酒儿很想开口,说一句赌气的话,说那我就去嫁给他,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忽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明漪但凡有一点点在乎她,她都可以拿这种话进行威胁,可是没有,明漪是真的不在乎她,所以她根本威胁不了她。 说出来自得自乐,然后自取其辱么? 明漪见屠酒儿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睛,不太懂刚刚那句话就戳到了屠酒儿的泪点,像刚刚那样的话她说过无数次了,屠酒儿该早习惯了才对。 “你为什么”屠酒儿顿了顿,咳了一声,去掉喉咙里的哽咽,“为什么盼着我嫁人?” “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明漪看着她,叹了口气,第一次由衷地说些什么,“古人云,美人当以冰为肌,玉为骨,诗为血,词为心。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才貌双全的人,是唯一一个能真称得上美人的女子,你这样的人应该好好地寻一良人,择之为夫,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屠酒儿却突然站了起来,撂下碗筷,红着眼道:“可我不是什么好姑娘。” “虽然你行事不拘礼教,但其心还是善良的” “善良?”屠酒儿腾地笑了,多得是苦涩,“我因喜欢你,所以与你做出良善乖顺的姿态,可那并不代表我原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别忘了,我已活了几百年,你不知道的荒唐事我做过许多,亏心事也做过许多,我早知道会遭报应,可没想到我的报应就是遇到你” 明漪一听到报应二字,即刻想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命债,那日里夜里困扰着她的情绪再一次涌上脑海,激得她语调也高了几分:“既知是报应,为何还不走?” “因为我蠢行了吧!”屠酒儿烦躁地回道。 “哪怕我会杀了你——”明漪紧紧抠住轮椅扶手,用力看着屠酒儿,“你也不走吗?” “我不走!” “你再不能吟诗作赋,再不能风花雪月,连魂魄都存留无路,你也不怕吗!” “我不怕!” “为什么?!” “我”屠酒儿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她看着明漪的脸,尤其看着那颗眼角下的红色泪痣,声音渐渐转低,“你就当作是我作恶多端的惩罚吧。” 她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向明漪,到她面前时屈膝跪坐下来,食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明漪的手指,小声呢喃,“我喜欢你,阿漪,我真的喜欢你。求求你,让我留下来。” 明漪的手在轻轻颤抖,但她并没有抽出去,她只是轻轻地看着屠酒儿的发顶,心里溢满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怎么缕都缕不顺。 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那天给她撑了伞,她便愿付出这样的真心么。 她想替屠酒儿找出一些功利的理由,比如假意接近垂涎宝物,比如暗自谋划毁掉玉虚,好叫自己的心不要总那么揪着难受。可找不出,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值得小狐狸贪恋的外物,她向来执着的只有她明漪一人。屠酒儿的爱意来得越是简单,她就越是抑制不住那股复杂情绪的涌动。 或许是愧疚吧。 只能是愧疚。 明漪不愿再想,忙挑了话道:“你要留下,那便留下。周围都洒了黑狗血,这里应是安全的。” 屠酒儿抬脸,立马换了个表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真的么?” “嗯。”明漪看了眼桌子上已经冷透的饭菜,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把着轮椅就绕开屠酒儿紧着往门口走。 屠酒儿看明漪要走,赶紧叫住她:“阿漪,你去哪儿?” “这儿只有一张床,你要住,自然让给你。”明漪一脑子单纯,还真不是话里叠话,“我去找逢雪挤一挤。” 屠酒儿张着嘴,哑口无言地看着明漪离去,她的脑子竟一时也被明漪带跑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问题在哪。 她是冲明漪这个人来的,又不是冲这个破屋子来的,明漪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只是想睡她的床吗! 柳逢雪才劳累了一天,殚精竭虑地躲着所有玉虚宫弟子弄完了黑狗血的事,恰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两眼一闭到天明,便听到房门被咚咚咚叩响。 “谁呀?没啥大事儿的话明天再找我吧。”柳逢雪连屁股都不想抬。 “逢雪,是我。” “师姐?”柳逢雪一听是明漪的声音,半刻也不敢耽误,拖着没穿好的鞋就去开门。 外面还在飘雪,明漪顾及着屠酒儿或许需要,便没有把伞带来。她进了门,脱下斗篷,柳逢雪顺手接过去打理好挂在一边。 “你还亲自跑过来,不知什么要紧事,腿可好些了么?”柳逢雪帮明漪把轮椅推到屋内,然后扶着她挑了个板凳坐下,指尖搭上她的腕子想探一探,“我看看你的内息,内息要是稳了,血液流通快些,腿也能” 明漪却抽回了手,僵硬地答道:“一切都好。” 虽然只短短一触,柳逢雪还是探到了端倪,此事不小,她不能就这么随着明漪糊弄过去,“师姐!你的修为怎么——” “别吵吵,”明漪皱起眉,面露不悦,“你想嚷到天下皆知,现如今玉虚宫掌门大弟子的功力连低阶弟子都比不上了吗。” 柳逢雪连连摇头,急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左右最近也在养伤,师尊不会太在意我,你别把这事透到师尊耳朵里就好。” “可是师姐,师尊总会知道的,万一师尊知道了,你有想过那是什么后果么?”柳逢雪苦着一张脸,拉住明漪的手,“你又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玉虚宫内不会有人敢对你做什么,是不是那只狐狸精吸食了你的真气?” “你问题太多,吵得我心烦。今日我那边有些事,想在你这里睡一晚。”明漪什么都没答,只推开柳逢雪,想休息了。 柳逢雪无奈地看着明漪,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依着她帮她澴洗一番,扶她上床去。 明漪和衣睡下,面向墙壁,一直很安静。 柳逢雪收拾完后也上了床,睡在床榻外侧。她看着明漪铺散在床褥上的长发,轻叹口气,对着那冷冰冰的后背说:“师姐,你近来变了很多。” “有么。”闷闷的声音传来。 “变得好像有心事了。” “” “一个人是心无芥蒂的坦然状态,还是在揣着心思惴惴不安,其实大家都能看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又误会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皇贵妃?”皇帝一愣,看屠酒儿的面色,她倒是真的不知这位分有多高。皇贵妃,那可是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地位,一个皇帝能有万千妃嫔, 可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特殊的能当上贵妃, 历朝历代中能当上皇贵妃的, 除了独宠之外,哪个不是另有些地位背景的人物。 “不可以么?”屠酒儿委屈地瘪起嘴, 颇是楚楚动人,“可人家就喜欢这个呢。” 皇帝也知道此时正和太后斗,不能做这荒唐事落人话柄, 但一看到屠酒儿那张脸, 竟就咬了牙直接应下来:“你喜欢,朕就封。” “谢谢陛下哥哥。” 这一句软糯糯的陛下哥哥可是叫到皇帝的心坎儿里了,听得他心神荡漾,半晌没回过神。 屠酒儿看着皇帝捂着嘴偷笑。 晚些时候, 屠酒儿好不容易才把皇帝送走,皇帝一副想留下过夜的样子,但又怕极惹了屠酒儿不快,故也不敢提。 也亏得是个肯怜惜美人的主儿,要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 可就没那么好哄过去了。 屠酒儿倚靠在门边, 听着太监总管尖着嗓子喊了起驾, 目送皇帝的步辇一点一点消失于小径尽头。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回去躺一躺,却又听到另一个娘里娘气的声音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屠酒儿顿时咧开嘴笑呵呵地转身跑下台阶,果见另一边小径上皇后的步辇行了过来。待步辇落定,靳花初被两个宫女搀扶走出,伴着仍旧病弱的憔悴模样。 “今日不坐轮椅啦?”屠酒儿开心地搭上靳花初的手。 旁边小太监骂道:“你是什么身份?见了娘娘不行礼,还敢这般僭越?” 靳花初轻声道:“罢了。” 屠酒儿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小太监,拉着靳花初就往门里走,边走边说:“不是叫你常来看我么,怎么你不来,反而陛下哥哥跑得比你勤快多了?让我盼得好急。 “陛下哥哥?”靳花初禁不住皱起眉,颇为不悦。 “一个称呼而已,你也要生气么?”屠酒儿摇了摇抓着靳花初的手,语气中溢满了撒娇耍赖,“花初,好花初,饶我一次,我是刚刚叫顺嘴了没搂住,不是故意的。” “你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我嘴里不论实话假话,你不都爱听着呢么。”屠酒儿兴致勃勃地把靳花初带到书桌前,指着那一桌子歪七扭八的字,“上回说好教我写字,你看,我已按着你布置的做了,可怎么还是写不好呢?” 靳花初垂眼看那书桌,她就知道,屠酒儿这么撒娇定是有所求。 说来奇怪,她明明能感觉到屠酒儿的顽劣和不正经,也能感觉到屠酒儿多半并不喜欢自己,只喜欢玩,可每每还是会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更是时时刻刻舍不下她,吃饭,睡觉,醒来,她都会无比地想念她。 怎会如此,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任何一人。 但独独喜欢上了她。 “花初,你又发呆。”屠酒儿笑着歪脑袋看她。 “以后有侍人在的时候,还是叫我皇后娘娘吧,总归要得体些。”靳花初最是受不起屠酒儿对她笑,那张祸水的脸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深陷,煞是勾人,“字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写好的,写不好便写不好吧,反正你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过两天又不想写了。” “我哪有啊?” “几天前还喜欢诗词歌赋,叫我教你仄平相对,这一下忽又转了性子,喜欢写字了。做什么都是半桶水晃荡,平白给旁人落个笑柄,说你是个附庸风雅的俗人。”靳花初虽这么说,但还是坐在了书桌旁,拿起屠酒儿写的字看。 “我初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就觉得那些诗词好玩,而你又正好精于诗词”屠酒儿怕说岔了话,靳花初就不教她了,忙又改口,“花初,虽然我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但这一回我答应你,只要我不离开你,便永不弃这‘附庸风雅’的爱好。” “如此说来,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靳花初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怎么会呢?就是有那么一日你我天涯海角,我也会一直把你带在心里的。”屠酒儿拉起靳花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眸子亮亮的看着她,“永不敢忘,相信我。” 能相信吗。 屠酒儿最擅长撒谎,然后用些花言巧语混着她那张脸,竟能蒙骗过世间大半人。 靳花初知道不该信,可心中又有另一股情绪,欢喜,期待,蠢蠢欲动,令她宁可抛却理智,也愿意自甘堕落地相信那人的许诺。 这就是情之一字的妙处么? “还不放开我,不想学写字了?”靳花初放柔了声音道。 屠酒儿看她松了口,忙“哎”地应了,搬了张小凳子坐过来,趴在桌子上看靳花初为她演示。 那端正坐在书桌旁的女子,脸庞苍白瘦弱,肩腰单薄亏虚,唯一一点浓墨重彩的点饰,只有那眼角下的红色泪痣,细细小小,别致有趣,令人喜爱。 窗外被拦成缕的光透进来,照在她秀雅如竹的脸上,照在她灼灼熠熠的朱红泪痣上,照入屠酒儿的一双桃花眼中。 夕阳的残光太舒适了。 有一个人在身边静静写字,也太舒适了。 屠酒儿蓦地开始犯困,眼睛一瞌一瞌的,再看不清纸上写的那些字。 “这是‘春’字,上半部写的时候注意三横的长短,下面的日要写小” “春” 屠酒儿模模糊糊地随着靳花初的话呢喃。 “这是‘日’字,单写这个字时,封口的这一笔要尤其注意。” “日” “这是‘游’字,左中右结构你要——” 靳花初半句没说完,停下笔,看着已迷蒙入睡的屠酒儿,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笔放回笔搁。她招来一个宫女,吩咐拿了袍子,给睡着了的屠酒儿盖上。 这些曲曲绕绕的含蓄心思,屠酒儿什么时候才能领会呢? 但愿,自己能活到她可以真正领会的那一天。 “三三,你可知阿姐此行真正目的?” 屠酒儿疑道:“这我怎知?” “阿爹他”屠荼荼面有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妥当开口,“他希望我劝劝你,有件事这个” “阿姐,你直说好了。是不是阿爹催我回去?” “亦不全是。”屠荼荼叹了口气,握住屠酒儿的手安抚般摩挲,“那我直说了,前几天小金乌殿下来青丘,向阿爹阿娘提亲呢。” 小金乌,原身为赤金色神鸟,是神尊帝俊唯一的儿子,在神界当值太阳之神的官衔,说白了就是天上那个太阳本尊。 话说很久以前,帝俊本来一共有十个儿子,也就是十个太阳,本是十人轮番当值,但大金乌顽劣,竟因一时兴起教唆九个弟弟同时上岗。民间被十个太阳照着,自是苦不堪言,渐渐的连年供奉给神的祭品都缩减了许多。祭品少了倒没什么,关键是神的地位与信仰在凡间迅速下降,这住在西方昆仑山的西王母可就不高兴了,便暗地里差使了一个叫后羿的人,叫他用神弓射下来了九个太阳,也就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九只金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背道而行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直到守着的第八日黄昏。 不清楚是什么时刻。 咯吱—— 咯吱—— 有靴子踩进积雪的嘎嘎声响从后面传来。 忽然,那踏雪的声音停止。片刻之后, 一阵凛然杀气明晃晃地炸开。 “哪里来的妖孽?放下你手里那只畜生!” 琼华扭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已做出指剑动作的白衣女子, 见她眉眼干净明澈,模样也漂亮,心里便没有多计较, 只道:“你说我是妖孽, 她是畜生。那么妖孽和畜生,岂不很相配?” 明漪被堵得一时无话,她张了张嘴,偏开话题:“我看你也不是普通道行的妖,修炼至今定不容易,劝你不要妄生事端。” “丫头, 只怪你生得太晚, 上一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琼华笑了笑,站起身来, 摸着还沉醉不醒的狐狸耳朵, “她这十天,就是在等你吧。” “与你何干?”明漪皱起眉。 “我看你此时这般气恼,应很关心她的生死, 为什么会舍得让她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十天呢?” “我不是关心她的生死。”明漪的目光凉悠悠地从琼华滑向小狐狸, “我是关心——她在我们玉虚宫的生死。” “原来, 若她死在别处就与你无关了?”琼华叹了口气, 怜惜的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真不该说是那姓霄的老头教得好,还是道一句你们玉虚生的从来都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你究竟是何人,竟妄称师尊名讳?” “你可知道琼华么?” 明漪看着眼前含着半抹笑的女子,愣了足有好几个眨眼的功夫,待她想起许多年前师尊曾提到过这个名字时论起的身份与地位,又感受了一番此人身上的妖气与修为,她立即收了指剑,转做作礼: “失礼,原是护山神兽驾临。” “原本,我每五十年回来一次,此次也不打算长留,可没想到在这洒金湖旁遇见了三三。”琼华摸着那软软的皮毛,满眼的喜爱,“我和她爹是故交,于是此番想多停留一段时间,陪一陪她。” 明漪听了,只暗道一声不好,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给原来的命途产生了如此大的错位。重生之前,这一年的上巳节她没有搭理屠酒儿,屠酒儿也没有想要在那个时间点约她去洒金湖,自然也没有遇到恰好路过那里的琼华,她们两个之间所有的事,一直一直都没有这个人的参与。 可是不想,她这次一时兴起去看屠酒儿,竟间接地让这个神秘莫测的仙鹤精预备在玉虚宫中长住了。 护山神兽搅和进来,原本既定的命轨会有生异变么? 对于突然变得无法预测的未来,明漪心中有些惶恐。她这个人很奇怪,真的叫她按照一模一样的路再走一遍,她不大愿意;可是把她构想之外的路一起掰歪,她也不愿意,似乎心中始终都固执地在维护着什么东西。 陈陈相因,抱残守缺。 “你来。抱好她,坐在这里,为她撑着伞,等她醒过来。如果她问起,不要说我来过。”琼华的话语间虽是柔和的,却也带着几分命令意味。 于门中,护山神兽的地位是与掌门本人分庭抗礼的,她下的令明漪不能不听。她只得依着琼华的话抱过小狐狸,端端地坐下,却不解道:“这是为何?” “因为她睁开眼睛看到是你,一定会很开心。”琼华负着手慢慢走远,声音也随着距离越来越小,“她应喜欢你给她打伞。” 明漪目送琼华离开,单凭琼华那半是命令的语调,她便真的坐在那里僵硬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混沌,只盯着将暗的天空。 人妖殊途,自古如此,愧疚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不是吗? 人和妖,尤其是修道之人和妖,连点头之交都不该有。书里是这么写的,师尊是这么教的,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不该有错,不可能有错,就算这条命重来千遍万遍,错的也不可能变成对的。 臂弯里的白狐忽然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明漪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嘭”的一下压过来一个成人的重量,随即一只暖呼呼的手搂上了自己冰凉的后颈,只见那突兀地压在她胳膊上的娇俏女子朦朦胧胧地拿另一只手不停地揉眼睛,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吐息之间还有挥散不去的酒气。 明漪闻不得酒气,不悦地别过头去,眼中尽是嫌恶之色。 屠酒儿恍惚只见看见明漪的半张脸,还不可置信地又揉了揉眼皮,待上上下下看了遍后,意识立即清醒了七八分:“阿漪?是你么?” “嗯。”明漪语气中多少带了些不情不愿。 “我就说,许多天前,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为我遮风挡雪,想着就应该是你的。”屠酒儿高兴地搂紧明漪的脖子,恨不得直接亲上去,“我就知道,阿漪是喜欢我的,一定会来赴约,竟还为我挡了这么多天的雪,我真真是开心死了。” 明漪刚想开口解释那不是自己,可又想到了琼华的嘱托,便只能闭嘴,任由屠酒儿误会去了。 屠酒儿看明漪依然摆着个臭脸,变了个小法术,让自己毛茸茸的耳朵从头顶两侧冒出,低下头去蹭明漪的耳朵,“阿漪,不开心么?你笑一笑吧,笑一笑” “你真的惹人生厌知道么。”明漪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屠酒儿,屠酒儿没设防,冷不丁被推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微微张着嘴,头顶的狐狸耳朵耷拉下来,无措地看着明漪。 “还有,别再自作多情,你的戏本子我当时连翻都没翻,怎知什么十日之约?既然不知,又何谈相赴?”明漪的眼睛没有看屠酒儿,淡淡地瞥向一边空荡荡的酒坛,“这次来找你,是因我有个叫逢雪的师妹喜欢你c挂念你c担心你走了,我替她来看看罢了。” “你你要”屠酒儿爬起来一点,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高处的女子,手指紧紧地抠着地面,“要把我送给别的人?” “望你能明白,你从来都不归属于我,哪里来的送不送一说。我只转达,你若愿意,就与她在一起,离开玉虚宫去逍遥快活,正好投了你们俱喜爱同性的偏好。若不愿意,就早早回青丘去,总之,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 “因我不想再欠你的。”明漪对上屠酒儿的目光,她眼睛里的情绪很明了,没有不舍,没有顾恤,只想赶紧摆脱这一份宛如巨石般压在她心上挪不开的歉疚。 她深知,屠酒儿只要一天赖在这里,师尊就每一天都可能像既定的轨道那样对她进行利用,她还是要欠她,还是要顾忌着她。只有她走了,她才能彻底从这个大麻烦里解脱出来。 对屠酒儿,对青丘一族,都是好处。 对于这好不容易再活一次的机会,她自己也可以规避那个不论如何都无法洗净的罪孽。 “你说什么?”屠酒儿一听就炸了,忙给松垮衣襟搭扣,“什么叫废了?” “废了,就是废了啊。”阿蛮朝自己的膝骨那里比划,“就是这儿,这里以下都没有知觉了。听那几个弟子说,早课完了以后几个师妹去扶,扶半天愣是扶不起来” “一定又是那个老不死的罚她,可怜的,一天天老罚她做什么!”屠酒儿胡乱把衣服整理好,急匆匆就朝玉虚宫那边奔,一边跑一边朝后面挥挥手,“阿蛮,我晚上就回来,帮我接待好姑姑啊。” 阿蛮喊了两声慢点儿,但估摸也没吹进屠酒儿那耳朵,她无奈地鼓了鼓嘴,偏头去招呼琼华,“姑姑,你想喝” 琼华的袖子只放了一半,还有半边要挽不挽地挂在那里,她只是安静地看向玉虚宫的方向,不做任何动作,也不说什么话,只留给阿蛮那半张温润安静的侧脸。 “姑姑?”阿蛮小心地喊了一声。 “这玉虚山,总这么无趣。”琼华眨眨眼,轻轻叹气,“原来这一回,并不是它变得有趣了只是多了个有趣的人罢了。” “姑姑在说什么呢?阿蛮怎么听不明白呀。”阿蛮挠了挠后脑勺。 “我在夸三三啊。”琼华转过头来朝阿蛮柔和地笑,“对了,少尊就要来这里了,你这两天去山口那里多看看,接一接他。” “嘲风哥哥要来了?”阿蛮一下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些年总跟着三三,好久没见嘲风哥哥了,上次与他提起亲事时他说我小,不知这一回见面,他会不会答应娶我呢。” 琼华看了眼怀春的少女,笑着又叹一口气。 这回没有阿蛮帮忙拖住守山的两个小道士,又实在急着去看明漪,屠酒儿没法子,只得硬生生顶着那慑妖符咒冲了进来,下场就是直接损了她整整两年的修为。 待她憋着一口血轻车熟路地寻到明漪的住处时,明漪正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给院子里的金边吊兰浇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身陷囹圄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是”屠嘲风正欲再接上句什么, 却忽觉胸口一抽, 接连一阵刺痛袭来,令他不禁蹙眉捂胸地弯了腰。 琼华一见, 自知八成是阵法被触动,他的血亲出现在了附近,且受了不浅的伤。 话说这血亲还能是谁? “三三三三”屠嘲风强忍着抬起脸, 向东南方指了指,“姑姑快去。” 琼华也顾不上看屠嘲风了, 紧着起身就朝他指着的方向去。 此时已入了夜, 她掠过几片树丛,朝黑黢黢的地方粗略看了几眼, 都没见到那窈窕女子或是个鲜白色的小影子。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琼华都没找着屠酒儿, 按理说不该再往远去找了, 她只得原路返回,这次走得慢了许多, 寻得也细了许多。 待经过一片矮木丛时,她才听到了点细微响动。 驻足,缓缓靠近, 谨慎地撩开一片叶丛。 只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 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血迹, 腹腔剧烈地上下起伏, 像是在努力呼吸。而那脖颈部位被一条金绳拴住, 一片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琼华一步上前,唤了一声“三三”,第一时间去解她脖子上的捆仙索。 小狐狸被解开桎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化为人形。少女狼狈地侧躺在地上,衣衫凌乱破败,一张小脸尽是血渍。 琼华满眼心疼,立即抬手拂过她脖间的伤,使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姑姑”屠酒儿哑着嗓子,虚弱地抬手轻轻捉住琼华的衣摆。 “怎么是你来?阿蛮没有去找你二姐么?”琼华单手将屠酒儿揽入怀中,急得语调都要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有” “她怎么不长脑子!我说需要你大哥的血亲,那自然是要她去找你二姐来,你才几百岁?这么浅的功力,怎么可能耐得住道门法器的侵蚀?待出去后我再训她!” “别怪阿蛮了她平日和我关系好,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找我,”屠酒儿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不想叫琼华继续担心下去,“解开不就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就痊愈了。” “即便是为了救你大哥,也不该这么拼命,脖颈是什么部位,是可以随便交出去的?”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说,”屠酒儿握住琼华的手,脑袋又往她怀里陷了半分,语气中是艰难充进去的点点撒娇,眉眼柔和,语气绵软,“哪儿的话呢,就算大哥不在这里面,就算林子里只有你,我也会这么拼命的啊。” 琼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屠酒儿,难得词穷。 此时屠嘲风亦循声找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形容,发了一时愣,随即狠狠咬牙道:“该死的道士!若不是他们,三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虽不曾在我身上划一刀刺一剑,但伤了三三,却比于我身上刺千刀万剑还要令人生恨!” 屠酒儿脖子上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依然严重。屠嘲风心疼地坐立不安,直搓着手焦躁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转的人眼花缭乱。 “大哥,你别转了,我头晕。”瑟缩在琼华怀里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说。 “三三,告诉大哥,哪里还不舒服么?”屠嘲风那么一个挺拔冷峻的大男人竟然合膝跪了下来,怯懦地勾住屠酒儿的手,五官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还好。就是担心,伤我的是道门法器”屠酒儿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那我会不会留疤啊?” 屠嘲风知道她最是看重自己的外貌,有时还甚于性命,忙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回一趟青丘,阿娘她会帮你祛疤的。” 琼华点点头:“回一趟也好,让她在家好生休养休养。” “姑姑也去一趟青丘么?顺便看看阿爹,阿爹很是想念您。”屠嘲风恭敬道。 “即使你阿爹不想我,我也得走一趟,亲自送这孩子回去我才能安心。” 屠酒儿本极不愿意回青丘,但又一心梗着自己脖子的疤,不想叫明漪看见自己这丑陋模样,只能应下来回去一趟了。 她只暗暗想,养好后尽快再回玉虚便是。 琼华把捆仙索交给屠嘲风,自己把屠酒儿横抱起来,三人循着捆仙索的指引,疾步向迷阵外走去。 有了牵引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林子本就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心里多少都急,走得快些,便更早就出了去。 外面的阿蛮正等得焦躁,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既担心着林子里屠嘲风和琼华的状况,又担心着屠酒儿身上绑的捆仙索,还要担心着紫清殿的会不会随时折返,可把她愁坏了。还好左不过等了两三个时辰,便在林子里隐约见着了屠嘲风的影子。 “嘲风哥哥!”阿蛮忙跑过去。 “你啊你,果真是个孩子,和三三一样不懂事。”屠嘲风恨不争气地在阿蛮额头上点了点。 “我怎么了?”阿蛮一头雾水。 “你怎么了?你们俩一样胡闹,不去叫老二那个老妖精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偏叫三三这小妖精,你说你是不是蠢?” “啊,是哦!”阿蛮后知后觉,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里,一脸懊恼。 此时琼华抱着屠酒儿走近了来,屠酒儿虚着嗓子说:“大哥,你别说她了。” “像是我愿意浪费时间说她似的。”屠嘲风叹了口气,转而突然抱拳朝琼华一拜,“姑姑,请恕晚辈不能陪你们一起回青丘,另有要事,万望谅解。” 琼华知道屠嘲风八成是准备去找那群胆敢困堂堂少尊的道士们算账了,故也不拦,点头表示应允。 屠嘲风又向阿蛮道:“你,也别闲着。去一趟玉虚把三三贴身要用的东西带过来,顺便告诉老二,我们都回青丘了,叫她也赶紧回去。” “好,好。” 阿蛮赶紧应了,转身化为画眉鸟扑簌扑簌翅膀朝玉虚那边飞去。 “那就算你欠我的,”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你日日烦我,扰我清修,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念着你是姑娘家,留几分薄面,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你真的不知?” “阿漪,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你说我茶泡得不错,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咽下后面的半句,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另一种绝境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哎呀, 好不容易摆脱那个臭道士, 在这青楼里勉强可以松口气,你还不让我玩一会儿?”阿蛮举着拨浪鼓敲得咚咚咚直响, “你看,我就说该来京城,多有意思。” “你快别提那个臭道士了, 才出青丘就碰见这么一号人,真晦气!”屠酒儿皱着眉从阿蛮手里把拨浪鼓一把抢过来, 朝她晃了晃, “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你就满足了?没出息。” 阿蛮欲言又止, 可只能鼓着嘴巴低下头。 没办法, 谁叫这些东西都是屠酒儿给她买的呢?她可不能得罪这位金主。 话说她们俩当时为了躲那个道士, 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这家京城最大的青楼, 老鸨第一次看见屠酒儿那张脸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举着两大箱金银珠宝就扭着膀子甩着手绢来苦劝, 求她留下做这里的头牌。屠酒儿自己也觉着这地方有点意思,合了她那贪玩的念头,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做了个卖脸不卖身的艺倌。 虽然屠酒儿的琴棋书画远不如其他艺倌, 不会弹筝不会跳舞更不会唱小曲儿, 但单单靠着她那张活招牌似的脸, 就让这家青楼的流水账活活翻了三番。这青楼高至老鸨, 低至马夫,无一不把她当佛一样哄着供着,毕竟那兜里富裕了不少的月钱还都得感谢这位美人儿。 打杂的小厮一路小跑上楼,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位姑娘,快别吃茶了,先下楼吧,鸨儿说有事呢。” “什么事?又想诓我,不说明白我可懒得动。”屠酒儿眼也不抬地抠手指头。 “这回可不是接客了,是真的有大事,”小厮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当今圣上前几日不是亲自去古潭寺接太后与皇后回宫了么?起步时闹得满城风雨,姑娘们那时去了郊外踏青,许是没有印象。这不,他们恰是回来了,按律咱们小老百姓得全部出门,跪伏在大街两侧迎驾才好哇。” “跪伏?”屠酒儿噗嗤乐出声出来,冲阿蛮笑道,“你瞧瞧,竟有人叫我跪呢。” “三三。”阿蛮朝她挤了挤眼,示意她不要太张扬,以至漏了身份。 屠酒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垂眼拿起茶壶倒茶,转而高声回门外小厮:“你走吧,告诉鸨儿我今日重病,地都下不了。” 小厮拿这尊活菩萨没法儿,他心里也清楚,鸨儿也没法儿,只得絮叨着嘱咐:“姑娘们不方便,鸨儿定是体谅的。只是姑娘们千万记得,闭紧房门安静待在房子里便好,千万不要开了窗,要是叫官爷看到那可就” “你啰啰嗦嗦烦不烦?”屠酒儿抄起一个茶杯就朝门框上狠狠砸过去,叮铃哐啷碎了一地的瓷片,“走开!” 那小厮再不敢多嘴,一溜烟跑了。 “哎,你这臭脾气,真真是叫那些贪恋皮相的人惯坏了,”阿蛮咂着嘴摇了摇头,“青丘的那些妖亦是,凡间这群俗人亦是。” 屠酒儿没搭理她,端着一杯刚倒好的滚烫茶水,慢悠悠地晃到窗前,不但把两扇窗户大大地打开,还嚣张地捧着茶直接跨坐在窗台上。 阿蛮向来知道屠酒儿的心性,顽劣,桀骜,执拗,目中无人,轻世傲物,越是叫她不要去做的事,她就越要去犯一犯,劝也是不会听的,故而也不打算费那口舌叫她听小厮的话关窗户了。 屠酒儿拈着茶杯盖子轻轻剐蹭茶杯壁边缘,拂开漂在水面的几片茶叶,腾腾热气飘绕于捏着杯口的指尖,却一口都不曾喝。她只是装模作样地端着茶,好似仅仅是为了喝茶而倚靠在这里看风景一般。 她还没有见过人间的皇帝。 有人曾说,但凡有点思想的东西凑成堆就必要争出个领导者,神界有神尊帝俊,仙界有仙尊玉皇,鬼界有鬼尊阎王,妖界有妖尊屠苍。而人界的人尊,凡人们似乎更习惯于称呼他为“皇帝”。 皇帝呀。 时间快到了,肉眼可及的住户统统都出了门,夹道跪了个整整齐齐。远处已可见到先行骑兵的影子,以及马背上拴着的那些皇族黄旗。 屠酒儿眨了眨眼,用杯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杯沿。 他们愈走愈近。 愈走愈近。 最前面的明黄色奢华顶篷大轿里坐着一个壮年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轮廓硬朗丰逸,唇上留了一抹胡须,从他脑袋顶的冕旒与身上的盘领龙衮看来,这便就是令天下人奉之为主的当今圣上了。 在他后面紧跟着另一顶配色稍沉的大轿,中坐一位面色严肃的妇人,身着黑红主色的庄重服饰,手中捻一串佛珠,约摸是五十出头的样子。虽然她一张脸板的很死,但细看去,仍可从中解读出那年轻时不俗的风韵与美丽。 阿蛮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只是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窗框旁,她指了指屠酒儿正看的那个老妪,道:“我听人说过,那就是从古潭寺接回来的太后了。先皇去得早,这皇帝十四五岁就登了皇位,继位时年纪小,大权自然落到太后手里。可这位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两人关系也不近,皇帝懂事以后心里肯定不舒坦,于是这两人一直在明里暗里争夺朝中主权。哎,皇家的事儿啊。” 屠酒儿笑了笑,没答话,又看向后面。 还有最后一顶,跟在太后的尾稍。 那里坐着一个纤瘦非常的年轻女子。 女子眼中带着不正常的水红,嘴唇染了病态的苍白,瞧那雅致的五官,本该是一位风华正茂的美人,但她此刻显然正受着疾病的苦扰折磨,变成了这副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模样。肥大而华美的宫服在她身上万枘圆凿,精致繁重的头饰耳坠则与那张脸更加格格不入,她这样的人,似乎就该只穿一身淡色的简单薄衫,随意绾一下头发,抱着药碗瘫在床榻上静静等死。 “这是皇后,本是太后娘家的族亲,两年前被逼着嫁给皇帝。”阿蛮摇头晃脑的,在得意于自己的消息灵通,“我听说,太后就是为了给她祈福才去的古潭寺。可惜了,你看,挺好看的姑娘,结果身体也不好,皇帝也不宠。说是进宫两年了,皇帝只有在需要她帮忙做事的时候才和她搭两句话,连她的寝宫都没进过,怕是对她这太后族亲的身份芥蒂太深了。” “你倒是摸得清楚。” “得了吧,我可没有故意去打听,只是皇家这点破事儿,早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了。” “没意思。”屠酒儿撇了撇嘴角。 阿蛮耸了耸肩:“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哪儿有这青楼里夜夜笙歌有意思呢?别看了,咱们” 她话还没说完,屠酒儿竟突然扬起拿着茶杯的手,重重一挥—— 那茶杯乘着她故意送过去的力道,越过跪伏的百姓,越过重重叠叠的禁卫军,精准地砸在了皇帝右手边的木质扶手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茶杯瞬间被撞了个稀巴烂,里面还带着温度的茶水高高溅起,溅了皇帝满脸。 周围的禁卫军像是深夜树丛里被突然惊醒的麻雀,霎时间炸了锅,纷纷拔剑出鞘牢牢地护在皇驾周围,直接牵连起周边所有的军队与守卫,以及一头雾水的老百姓的深度恐慌与躁动。 “三三!”阿蛮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屠酒儿歪嘴一笑,觑着阿蛮道:“这不就有意思了么?” “是那个坐在窗户边的女人!” “刺客在那!” “听我号令,左翼绕后上楼,右翼轻功上窗,抓住那疯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客人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柳逢雪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用丰富的眼部表情问屠酒儿:「我下来了去哪儿?」 「随便, 别弄出声音,不然还是要杀了你。」 柳逢雪翻了个白眼, 在屠酒儿的钳制下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屠酒儿还是不放心, 用了点小法术封住了柳逢雪的喉咙才把手掌挪开,推搡着她赶紧套上外衫和鞋,急得就差在她屁股上踹一脚了。 等这个“闲杂人等”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并关上门后, 屠酒儿喜滋滋地爬上了床, 小心翼翼地在明漪身边躺好,满足地呼出口气。 “下去。” 低沉的微哑声音突兀响起。 屠酒儿心虚地干笑两声, 道:“阿漪,你还没睡呀, 我以为你都睡着了。” “下去。” “可是,”屠酒儿壮着胆子往前蹭了一点,咽了咽口水, 捧着颗砰砰直跳的心, 颤抖着摸到明漪的手, 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 “我想你了。” 尾指被捉住后, 明漪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这并不是她和屠酒儿之间做过的最亲昵的动作, 屠酒儿曾经很多次装疯卖傻地对自己搂搂抱抱, 也会直白坦荡地说些我喜欢你我想念你之类不害臊的话。可不知为何, 就在这个瞬间,就在这片黑暗中,就在这张床上,她的心似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抓了抓。 痒痒的,又暖暖的,就像坐在火堆边吃烤红薯一样舒服。 她突然觉得困了。 “阿漪,你睡着了吗?” 明漪闷着嗓子答道:“没有。” 屠酒儿看明漪没有再继续让自己滚蛋,也不排斥自己拉她的手指,便尝试着得寸进尺,“我可以抱你的腰么?” “不可以。” 屠酒儿对这句拒绝左耳进右耳出,像刚刚那样再一次进行试探,晃悠悠地探到了明漪的后腰。 明漪反手就一巴掌“啪”地打在屠酒儿的手背上。 “嗷!”屠酒儿没忍住嚎了出来,忙把手抽回来,可怜兮兮地捂着自己的爪子,“阿漪,很痛的啊。” “忍着。” 明漪才不信痛不痛这种话,她随手一打能把一只妖给打痛?鬼才信。 “可是都红了,一定是有淤血了,”屠酒儿偷摸咬着牙给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硬是给拧红了,然后哆嗦着手伸到明漪面前,“不信你看。” 明漪皱着眉瞥了一眼,昏暗环境里隐约是看到了红印子。 她下手有这么重吗? 屠酒儿看明漪沉默了,知道这是她已经开始愧疚的表现,便蹬鼻子上脸,道:“你吹口气,肿就消了。” “我不吹。” “道长,不要总是拒绝人家嘛,”屠酒儿惺惺作态地带了哭腔,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还是你打的呢,吹都不给人家吹一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做作。”明漪感觉鸡皮疙瘩起了满腮帮子,每当屠酒儿腻着嗓子喊她道长的时候,她都恨不得直接把她按到地里去。 “好吧”屠酒儿鼓了鼓嘴,她早料到依明漪的性子压根不会真给她吹,本也就是想逗逗她而已,于是预备把举了老半天的手收回来。 正准备开始抽回之时,却被人冷不丁地捉住了手腕。 屠酒儿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背上被人狠狠地吹了一大口,那力道就像是要去吹灭一大排着火的屋子似的,她甚至能敏感地感觉到手背上汗毛的战抖与觳觫。 “哈哈哈哈”她没忍住笑起来。 明漪猛地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屠酒儿的手扔回屠酒儿的领地,手指在自己的衣襟处擦拭,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屠酒儿忙憋住笑,含着歉意小声道:“有点儿痒。” “” “阿漪,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明漪睁着眼睛看着墙壁,淡淡答道:“没有。” “那你是不是看我多了一点点的顺眼?” “没有,”明漪不耐烦地由鼻腔叹了口气,“你烦不烦,可以闭上嘴吗。” “阿漪,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屠酒儿委屈地轻轻拉住明漪的衣摆,“我从来都没向你讨过什么东西,今日只想问你讨一句话。” “”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三三?” “”明漪蹙眉,她知道屠酒儿在撒谎,今天根本就不是她的生辰。重生前有一次屠酒儿硬拉着她陪她庆祝生辰,虽然她记不清具体日子,但她还是记得大约在秋季。明漪烦躁地把盖在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实在不想去搭话了,“不可以。” “没关系,你不想叫就不必叫了,我没关系的,真的。”屠酒儿又开始带了哭腔,嘴上明明是那样说着,语气却像是任人欺凌的可怜女子,就如同旁人割了她一块肉,她还带着慈悲光环说我原谅你,“不过就是没人帮我过生辰罢了,不过就是孤苦伶仃无人在意罢了,我真的没关系的,阿漪你不用在意,我很好,我真的特别好” 乍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明漪倏地翻过身半坐起来,精准地一把掐住屠酒儿的喉咙。她微微垂头,逼近躺着的人,柔软的长发蹭在了屠酒儿的脸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那双眼锋芒毕露,如鹰隼一般锐利冰冷。 黑暗中,她们离得非常近,近到屠酒儿都可以感觉到明漪的吐息。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柔和地握住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轻轻地来回摩挲。 屠酒儿痴痴地看着明漪的脸,确切的说,是痴痴地看着她眼角的红色泪痣,看了许久。她低声说:“阿漪,原谅我,就这一次。” 明漪还没理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下一刻便被屠酒儿突然变得深邃异常的眼睛夺去了全部意识。 这是那件事之后的四百年间,她头一回再次使用媚术。 “你会忘了接下来我做的所有事以及说的所有话,然后安然睡去。明日起来,你依旧是那个厌弃我的,嫌恶我的玉虚宫大弟子明漪。”屠酒儿温柔地摸上明漪的侧脸,眼中忽含着泪,鼻子酸涩地无法呼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这么巧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进来吧。 屠酒儿忽走了片刻的神。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但又完全不敢去仔细想, 那些盘踞在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 仿佛拉扯一下就会扬起一片尘埃。 明漪把筷子放到碗上,疑惑地看着不答话的屠酒儿, 道:“不进?” “进呢,进呢。”屠酒儿忙开始收拾窗台上的食盒。 “别拾掇了,回头叫逢雪拿去扔掉。”明漪又取了一只新碗和一双新筷,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了大半过去,又夹了大半盘子的青菜,合着新筷子一齐摆在了桌子对角位置。 屠酒儿见了,高高兴兴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那碗饭菜面前。 “吃完了就走。”明漪低着头, 似乎不太愿意多看屠酒儿。 “我大哥与二姐来了, 他们事儿最多, 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处。”屠酒儿有点为难地捧着那碗青菜白饭, 过于素了不太想吃, “阿漪收留收留我吧,好不好?” “你的”明漪仍没抬头, 手上不疾不徐地夹着菜,“大哥么?” 屠酒儿点点头:“对啊, 就是传说中的妖界少尊。你不用担心, 大哥和二姐都是好人, 他们也留不久, 我不会叫他们祸害百姓的。” “他们都住在那个木屋中?” “大哥好像和姑姑去处理些事了,看那样子,或许明天才回来。不过回来后,他们还是要住我那里的。”屠酒儿耸耸肩,懒懒地扒拉碗里的菜,“说起来,今日二姐还和我说了门亲,是神界的小金乌。” 话罢,她偷偷地瞄着明漪的表情,似在期待些什么。 明漪知道小金乌这个人,重生前小金乌也和屠酒儿提过亲,不过她记得当时屠酒儿回绝地很彻底,所以屠酒儿的这句话并没有在她这里引起太大波澜,她的重点反而放在了其他地方。 屠酒儿见明漪连眼皮都不抬,五指深深陷进掌心,她忙瞥向地面,突然开始打转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意她是不是要嫁给别人。 也对,可能她立马嫁人,立马滚蛋,明漪反而还能高兴些呢。 “阿漪,如果我嫁人了,你会不会想念我?”问语中带着浓重的不甘。 明漪淡淡地瞥了屠酒儿一眼,她晓得屠酒儿不会说嫁就嫁,也明白屠酒儿根本没那个打算,屠酒儿只会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在她明漪一个人身上,于是并没有当回事,“你嫁人,求之不得。” 屠酒儿很想开口,说一句赌气的话,说那我就去嫁给他,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忽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明漪但凡有一点点在乎她,她都可以拿这种话进行威胁,可是没有,明漪是真的不在乎她,所以她根本威胁不了她。 说出来自得自乐,然后自取其辱么? 明漪见屠酒儿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睛,不太懂刚刚那句话就戳到了屠酒儿的泪点,像刚刚那样的话她说过无数次了,屠酒儿该早习惯了才对。 “你为什么”屠酒儿顿了顿,咳了一声,去掉喉咙里的哽咽,“为什么盼着我嫁人?” “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明漪看着她,叹了口气,第一次由衷地说些什么,“古人云,美人当以冰为肌,玉为骨,诗为血,词为心。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才貌双全的人,是唯一一个能真称得上美人的女子,你这样的人应该好好地寻一良人,择之为夫,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屠酒儿却突然站了起来,撂下碗筷,红着眼道:“可我不是什么好姑娘。” “虽然你行事不拘礼教,但其心还是善良的” “善良?”屠酒儿腾地笑了,多得是苦涩,“我因喜欢你,所以与你做出良善乖顺的姿态,可那并不代表我原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别忘了,我已活了几百年,你不知道的荒唐事我做过许多,亏心事也做过许多,我早知道会遭报应,可没想到我的报应就是遇到你” 明漪一听到报应二字,即刻想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命债,那日里夜里困扰着她的情绪再一次涌上脑海,激得她语调也高了几分:“既知是报应,为何还不走?” “因为我蠢行了吧!”屠酒儿烦躁地回道。 “哪怕我会杀了你——”明漪紧紧抠住轮椅扶手,用力看着屠酒儿,“你也不走吗?” “我不走!” “你再不能吟诗作赋,再不能风花雪月,连魂魄都存留无路,你也不怕吗!” “我不怕!” “为什么?!” “我”屠酒儿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她看着明漪的脸,尤其看着那颗眼角下的红色泪痣,声音渐渐转低,“你就当作是我作恶多端的惩罚吧。” 她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向明漪,到她面前时屈膝跪坐下来,食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明漪的手指,小声呢喃,“我喜欢你,阿漪,我真的喜欢你。求求你,让我留下来。” 明漪的手在轻轻颤抖,但她并没有抽出去,她只是轻轻地看着屠酒儿的发顶,心里溢满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怎么缕都缕不顺。 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那天给她撑了伞,她便愿付出这样的真心么。 她想替屠酒儿找出一些功利的理由,比如假意接近垂涎宝物,比如暗自谋划毁掉玉虚,好叫自己的心不要总那么揪着难受。可找不出,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值得小狐狸贪恋的外物,她向来执着的只有她明漪一人。屠酒儿的爱意来得越是简单,她就越是抑制不住那股复杂情绪的涌动。 或许是愧疚吧。 只能是愧疚。 明漪不愿再想,忙挑了话道:“你要留下,那便留下。周围都洒了黑狗血,这里应是安全的。” 屠酒儿抬脸,立马换了个表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真的么?” “嗯。”明漪看了眼桌子上已经冷透的饭菜,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把着轮椅就绕开屠酒儿紧着往门口走。 屠酒儿看明漪要走,赶紧叫住她:“阿漪,你去哪儿?” “这儿只有一张床,你要住,自然让给你。”明漪一脑子单纯,还真不是话里叠话,“我去找逢雪挤一挤。” 屠酒儿张着嘴,哑口无言地看着明漪离去,她的脑子竟一时也被明漪带跑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问题在哪。 她是冲明漪这个人来的,又不是冲这个破屋子来的,明漪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只是想睡她的床吗! 柳逢雪才劳累了一天,殚精竭虑地躲着所有玉虚宫弟子弄完了黑狗血的事,恰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两眼一闭到天明,便听到房门被咚咚咚叩响。 “谁呀?没啥大事儿的话明天再找我吧。”柳逢雪连屁股都不想抬。 “逢雪,是我。” “师姐?”柳逢雪一听是明漪的声音,半刻也不敢耽误,拖着没穿好的鞋就去开门。 外面还在飘雪,明漪顾及着屠酒儿或许需要,便没有把伞带来。她进了门,脱下斗篷,柳逢雪顺手接过去打理好挂在一边。 “你还亲自跑过来,不知什么要紧事,腿可好些了么?”柳逢雪帮明漪把轮椅推到屋内,然后扶着她挑了个板凳坐下,指尖搭上她的腕子想探一探,“我看看你的内息,内息要是稳了,血液流通快些,腿也能” 明漪却抽回了手,僵硬地答道:“一切都好。” 虽然只短短一触,柳逢雪还是探到了端倪,此事不小,她不能就这么随着明漪糊弄过去,“师姐!你的修为怎么——” “别吵吵,”明漪皱起眉,面露不悦,“你想嚷到天下皆知,现如今玉虚宫掌门大弟子的功力连低阶弟子都比不上了吗。” 柳逢雪连连摇头,急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左右最近也在养伤,师尊不会太在意我,你别把这事透到师尊耳朵里就好。” “可是师姐,师尊总会知道的,万一师尊知道了,你有想过那是什么后果么?”柳逢雪苦着一张脸,拉住明漪的手,“你又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玉虚宫内不会有人敢对你做什么,是不是那只狐狸精吸食了你的真气?” “你问题太多,吵得我心烦。今日我那边有些事,想在你这里睡一晚。”明漪什么都没答,只推开柳逢雪,想休息了。 柳逢雪无奈地看着明漪,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依着她帮她澴洗一番,扶她上床去。 明漪和衣睡下,面向墙壁,一直很安静。 柳逢雪收拾完后也上了床,睡在床榻外侧。她看着明漪铺散在床褥上的长发,轻叹口气,对着那冷冰冰的后背说:“师姐,你近来变了很多。” “有么。”闷闷的声音传来。 “变得好像有心事了。” “” “一个人是心无芥蒂的坦然状态,还是在揣着心思惴惴不安,其实大家都能看出来的。” “” “师姐,你承着继位玉虚的重担,有些事不可以任性。我不是大义凛然地掐着你的身份要挟你什么,只是单纯盼着你好,不希望你因那狐狸遭劫数,还要挨师尊教训。” “我困了。” “啊,好,睡了,睡了。” 柳逢雪越发觉得最近应该是发生了点什么事,不过她本不是爱瞎操心的人,只是因为事关明漪多了点心眼罢了,既然明漪不想表露什么,她自然不能再多话下去。反正,就算是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身上。 柳逢雪翻了个身,搪搪枕头,准备闭上眼安心睡大觉。 却不想被窝都还没热乎,就忽然有一只手重重地捂上了她的嘴,顺带牢牢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忙睁开眼瞪圆了瞅过去—— 屠酒儿在黑暗中笑吟吟地趴在床边,朝她挑了挑眉。 这是离开青丘来到凡间的第一个月。 屠酒儿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茶杯。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正兴致勃勃地拿着个拨浪鼓玩,造出一阵聒噪响动,她面前还堆放了许多琳琅满目的小吃与玩具,仿佛搬空了半个京城的杂货摊。 楼外正好栽了一棵歪脖子垂杨柳,恰逢盛春,飘得一片盎然绿意。 “阿蛮,别玩了。”屠酒儿把茶杯跺在桌面上,似是被那拨浪鼓的声音扰得有些不耐烦。 “哎呀,好不容易摆脱那个臭道士,在这青楼里勉强可以松口气,你还不让我玩一会儿?”阿蛮举着拨浪鼓敲得咚咚咚直响,“你看,我就说该来京城,多有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无奈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琼华是鹤, 不是大鹏,重量她倒承得起, 可这么大一坨人,怎么可能压在一只小小仙鹤身上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茶楼的小厮又上来催了一次, 这回催完连走都不走了, 直接站在她俩后面揣着手看,就等着她俩赶紧滚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觉。无奈之下,琼华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儿扶上自己的背,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楼。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 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 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 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 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丢丢你的脸, 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 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 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 你阿爹要是听了, 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 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嗯这样啊。” 明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喜欢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别么? 屠酒儿正想翻起来从门边儿溜进去看看,就听见身后的院门又是被匆匆推开撞到门框的“砰咚”一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呲里哇啦地响起:“师姐你现” 当屠酒儿正正好和她看了个对眼的时候,柳逢雪的话卡在嘴里足有好几个眨眼功夫,连着鼻孔都随着扩大了许多:“狐狐狐狐狐——” “别吵吵。”明漪的半张脸从里屋门边露出,衬着房间里不太明亮的光线,看起来阴恻恻的。 柳逢雪连忙捂住嘴,硬是把那个到嘴边的“狸”憋回去,只是依旧惊恐地盯着屠酒儿看。 “师姐,师尊知道她进玉虚了么?”柳逢雪的声音从手掌下闷闷传来。 “你说呢。”明漪面无表情,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近日来本就总听到紫清殿的人嚼舌根,说玉虚现下摆着个妖怪不管不顾,不杀也不降,还准许住在附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质疑玉虚了,如果再叫他们知道这狐狸竟还能在玉虚宫内大摇大摆” “我可没有大摇大摆,来时都是躲着走的呢,没有人发现我。”屠酒儿打断她,大尾巴得意地摆了摆。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明漪冷冷地看了眼屠酒儿,把着轮椅向外面滑了些,“逢雪,去找一只满月的黑狗放点血,蘸上鲜血帮我在这屋子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各点三鞭。否则就这股子狐狸骚味儿,迟早把师尊引来。” 逢雪? 叫逢雪的师妹? 屠酒儿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原来就是早些天明漪说要撮合的那个逢雪,立即紧着一张皮警惕地看着柳逢雪,脊背的毛隐隐炸起。 “师姐,你默许她留下了吗?”柳逢雪仍自顾自地问话,还没意识到已经被狐狸盯上,也想不到明漪还没和屠酒儿澄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个小误会因为明漪的漠视,屠酒儿的在意,还有柳逢雪对自个儿师姐的过分信任,隐有发酵膨胀的意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我不信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琼华的袖子只放了一半, 还有半边要挽不挽地挂在那里,她只是安静地看向玉虚宫的方向,不做任何动作, 也不说什么话, 只留给阿蛮那半张温润安静的侧脸。 “姑姑?”阿蛮小心地喊了一声。 “这玉虚山,总这么无趣。”琼华眨眨眼,轻轻叹气, “原来这一回,并不是它变得有趣了只是多了个有趣的人罢了。” “姑姑在说什么呢?阿蛮怎么听不明白呀。”阿蛮挠了挠后脑勺。 “我在夸三三啊。”琼华转过头来朝阿蛮柔和地笑,“对了,少尊就要来这里了,你这两天去山口那里多看看,接一接他。” “嘲风哥哥要来了?”阿蛮一下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这些年总跟着三三, 好久没见嘲风哥哥了, 上次与他提起亲事时他说我小, 不知这一回见面,他会不会答应娶我呢。” 琼华看了眼怀春的少女,笑着又叹一口气。 这回没有阿蛮帮忙拖住守山的两个小道士, 又实在急着去看明漪,屠酒儿没法子, 只得硬生生顶着那慑妖符咒冲了进来, 下场就是直接损了她整整两年的修为。 待她憋着一口血轻车熟路地寻到明漪的住处时, 明漪正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给院子里的金边吊兰浇水。 屠酒儿急得直接从房顶上跳下去,本想跃到她面前,却没想到被房檐绊了一下,直直地脑袋朝下掉落,一头栽进了明漪的怀里。明漪手里的水壶被屠酒儿砸飞,连带着那盆金边吊兰一起落在地上“哐啷”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阿漪,你的腿断了么,再也站不起来了么?”屠酒儿坐在明漪的大腿上,都忘了起身,径直搂着明漪的肩开始哭。 明漪呆滞地盯着自己那盆养了三年的吊兰,半晌没缓过来。 “阿漪?阿漪?” “你怎么又来了。”明漪忍不住皱眉,想把屠酒儿推开,但是又怕像上次那样把她推到地上,手尴尬地半举着,“走开。” 屠酒儿恋恋不舍地从明漪身上下来,转而蹲在明漪的轮椅旁边,把下巴搁在轮椅扶手上,“你不要担心,这双腿若是不能用了,我就帮你推一辈子的轮椅,好不好?” “医师看过了,说只是因短时期内连续受损,才使它暂时失去知觉,养个把月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明漪握上轮椅把手,被屠酒儿那炽热的目光看得不敢和她对视,只得盯着那盆七零八落的吊兰,暗自心疼,连着眼角的红色泪痣都抽了抽。 屠酒儿见明漪一直在看吊兰,朝那边打了个响指,那吊兰连着破盆一起眨眼间恢复如初。 “咳。”明漪干咳一声,终于把注意力从吊兰上收回来,“你你来做什么。” “都怪阿蛮,趴墙角也不听全,我还以为你再也好不了了。”屠酒儿的眉毛都皱成了八字,委屈巴巴的,“想着你这时候肯定很难过,怕是此生最难过的日子,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的呀。否则叫别人钻了这个空子,你就会觉得我不是最在乎你的那个人了。” 明漪对这么厚脸皮的屠酒儿无言以回,她伸出一根食指,推着屠酒儿的脑门将她从自己的轮椅上挪开,把着木轮,想去那边地上把金边吊兰捡起来。 “阿漪,你看你,腿脚不便,生活也一定不便。”屠酒儿伸出一只脚卡住了轮椅,不让它继续向前走,“要不我这些日子先住在你这里,帮你打打下手?”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明漪阴着脸道。 “那你怎么去吃饭呢?怎么出恭呢?东西掉地上了怎么捡呢?”屠酒儿仗着明漪此时动不了,大摇大摆地像只苍蝇一样在她周围晃来晃去,“纸用完了该怎么买呢?想研墨的时候怎么取水呢?要是再有像我这样不肯走的无赖,你要怎么赶呢?” “你真的很聒噪。”明漪面有嫌色,可又奈何困在轮椅上没处躲。 “那是不是我不聒噪,你就允许我留下了?”屠酒儿眼睛里似乎闪着光。 “不可能。” “阿漪,我答应你,在你身边的时候变成狐形。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去叼,想吃什么我帮你去猎,我连叫都不会叫唤,一定非常安静。”屠酒儿在明漪的轮椅前半跪下来,水腻腻的桃花眼眨巴眨巴,“让我留下来吧,求你了。” “我” 明漪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便听到小院木门外面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屠酒儿机灵地嗖一下变成小狐狸模样,顺着明漪的衣领子就钻进了她的外衣里,藏在腰间那一块堆叠起的衣衫中。 明漪来不及把她揪出来藏到别处,慌忙抓起屠酒儿还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大尾巴,胡乱揉巴揉巴就往衣襟里塞进去。 要是被师尊的人发现屠酒儿在自己这里,不但狐狸要遭殃,自己也躲不开连坐惩罚。 塞的时候她还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幸亏屠酒儿平日化作狐形的时候只留一条尾巴,否则那九条大尾巴实实在在塞进去,不把她撑得像一个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孕妇才怪。 吱呀—— 木门被推开,吴砭捧着一盘瓶瓶罐罐的药走进来,朝明漪打了个招呼:“膝骨如何了?” 明漪满脸的不自在,腰僵硬地挺得直直的,也不敢伛一下,生怕带着衣袍勒出那狐狸的轮廓。她钝钝地点了点头:“好c好多了。” “这是掌门托我送过来的一些药,矮罐乃外敷,高罐乃口服,记得按时用。”吴砭把托盘放到院子里的小石桌上,看着奇奇怪怪的明漪皱了皱眉,“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 “我没事,就是腰”明漪装模作样地在腰上虚着摸了摸,“腰有点痛。” 吴砭走了几步,绕到明漪旁边打量,“需要我帮你点通悬枢穴么?” “不用麻烦了,谢谢师伯。” 虽说吴砭和洛木只是掌门护法,位子到不了和乾阳与李承安相提并论的高度,但出于礼貌,明漪通常也会叫他俩一声师伯。 “唉。”吴砭拣了个石凳且坐下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准备离开,“说起来,你心里也别太怨掌门和尊驾。掌门心里是念着你的,以往罚你也是因为盼着你好,尊驾那么做也该有她的理由。” 明漪此时可没有心情说这些,怀里揣着个炸药包,而且是自己连挨都不想挨一下的炸药包,只想赶紧把那玩意儿揪出来扔出去。对于吴砭的话,她仅敷衍地回答:“我明白,不曾怨过。” “其实今日你在大殿上站不起来的时候,掌门都紧张的额角冒了青筋,只是他没法发难。现如今玉虚宫的状况你也了解,护山神不在的时候自然凡事都听掌门的,但现在护山神一回来,一些事掌门也左右不得。桃封岭那事,你我都知道掌门到底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白来的修为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 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 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 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 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 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 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 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 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 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 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 好似是叹了口气, “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屠酒儿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僵硬的嘴角慢慢放平。她拖着铁链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靳花初,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靳花初,靳花初也十分坦然地回视过去。 而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忽然眯了眯。 “你会喜欢我的。” 屠酒儿这样慢慢地说着,瞳仁同时缩紧。 靳花初的眼睛里似是忽然蒙上了一层大雾,缭缭绕绕,混沌良久,半晌才逐渐消散而去。可那双眼睛依旧是朦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中,永无法脱身。 屠酒儿不屑地笑了笑。 没有谁能抵挡住狐族的媚术,妖都不能,遑论凡人。 而对这个皇后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理由,无非就是好玩罢了。谁叫她说她不喜欢自己呢?她就是要看看,一个说着讨厌她的人,不得不对自己做出恨不得捧在心尖的模样。 反正,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寻乐。 这件事很快就被屠酒儿抛到脑后了。 半个时辰后,她已卸下了手脚之上的所有桎梏,被带进了一顶奢华得比较低调的步辇中。 她的注意力又瞬时从靳花初移到了这个步辇上,手边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要拿起来瞅一瞅看一看,从质地到雕刻纹路,然后一一得出全都没有青丘的物件好的结论。 步辇的门忽然又被打开,外面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把羸弱的靳花初扶了进来。 “你们皇宫没有余的步辇了?”屠酒儿讥讽道。 靳花初没有回嘴,只坐在了屠酒儿的对面,眼神较之前明显有些许变化。待侍女关上门,她正襟危坐,一举一动都改遵正规宫廷礼仪,先是叠掌一拜,才道:“望你原谅我之前的失礼。” “哦。”屠酒儿敷衍地答了句。 “陛下已将你的安顿事宜都交给了我,”靳花初想了想,犹豫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摊开递给屠酒儿,“要去的是一处新址,才落成没多久,名儿也没起。你看这几个院落名字,喜欢哪一个?改日我吩咐他们做了牌匾挂上门楣。” “你是在讨好我么?”屠酒儿忍不住笑了,看也没看那片纸,只揣着手仰起下巴看靳花初,“原来凡人行讨好之事是这德行,总爱说些弯弯绕绕的话。” “”靳花初没回话,捏着纸角的手指蓦地缩紧。 “有意思,或许和那个皇帝比起来,你能更有意思。”屠酒儿偏了偏脑袋,笑盈盈地看着靳花初,再一次施展媚术,轻声呢喃着命令:“有空就来看我。” 靳花初看着屠酒儿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屠酒儿收回目光,十指来回交叉着玩,悠悠看向步辇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阿爹还总说不要轻易用此术,说什么,玩弄人心会损阴德,会遭到反噬,最后还要惹得良心不安,招来满身报应。嘁,胡说八道,我看妖族法术就这一个最是有趣。” “姑娘?” “别总叫我姑娘姑娘的,我叫屠酒儿。熟识我的都叫我三三,你也可以这么叫。” “太过亲昵,不敢唐突。”靳花初似是觉得逾礼了。 屠酒儿转而又看向她,眨了眨眼,展露出一个最为妩媚动人的表情,柔声说:“怎么是唐突呢?我喜欢你呀,所以允许你这么叫。” 靳花初双眼涣散,看得失了神。 没错,这才该是常态,所有人都会被她屠酒儿哄得五迷三道,被她那张得天独厚的脸蛋迷得忘乎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看不起她。 屠酒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只要能让她自个儿高兴,只要让她觉得满足,她才不管别人的死活,更别说是妄自戏耍一个凡人的感情。 这种近乎毒辣的自私,或许就是那张冠绝三界的脸附带给她最锋锐的劣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苦肉计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明漪猛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玉虚宫掌门大殿之中, 她下意识看向那个在她面前不停晃手的女孩子。 柳逢雪担忧地撑着脸,委屈巴巴地说:“师姐哟,你最近总是这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始发呆, 一会儿敬早茶的时候, 掌门师尊看到你这样儿又得生气了。” 明漪连眨了好几下眼,哑着嗓子说:“我近几日身子不舒服。” “师姐哪里是身子不舒服, 明明是心里不舒服。”柳逢雪一副了然的模样, 凑近了明漪压低声音,“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后山口那两个师弟都同我说了,那只小狐狸已经有十天都没有给师姐递信了吧?之前还勤勤恳恳的,每天都巴巴地找着各种理由往师姐屋子里投书信,也不知” “闭嘴。莫要胡说, 和她无关。” 明漪倒没有说谎,她的状态不好真的与屠酒儿无关。只是才回到这个时间点,许多变化的人与事物使她分神,心态一时缓不过来。 “师姐, 你的心好硬哦。”柳逢雪叹口气,“就算对她没有那个意思, 也不该这般冷漠, 道理是一回事, 人情是另一回事,长得好看的姑娘,谁见了都要动几分心” “你动了?”明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柳逢雪红了半边脸,没言语。 明漪一时也不知该再接什么,她不记得柳逢雪对屠酒儿存了什么余的心思,也觉得不该有什么心思,所以之前也从未问过她,没想到今日一句玩笑话,就将她这隐秘心事勾了出来。 “我知道不应该对女子有那般感情,可我近来总是想着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此事我只告诉了师姐,师姐不会告诉掌门师尊吧?” “不会。” “她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我担心她已经离开玉虚宫了。所以想拜托师姐去看看,我身份低微,不能自由出入后山口,我” “知道了,我会去看。”明漪打断了柳逢雪的絮叨。 其实她那天和屠酒儿说了那样的话后,本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她私心以为如果态度坚决一些,屠酒儿能心灰意冷地离开,或许就可以避免那场悲剧。但如今师妹喜欢,倘若能成全她们,亦不是一件坏事。 逢雪不像自己身担继位玉虚宫的大任,又身系掌门师尊的束缚,她在情爱之事上拥有太多的自由。哪怕是违背阴阳之道妖异之论去选择一个女子,她作为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师姐,也愿偏心袒护。 话语间,掌门霄峡已在位子上落座,霄峡是玉虚宫第八代掌门人,值此时已三百余岁,老态龙钟,头发胡子俱都花白。伴他入座的还有两位护法——洛木c吴砭。 说起霄峡,其实此人早该在百年前就渡劫飞升,但无奈当时道门无继位者,元始天尊托他先留在凡间继续掌管玉虚宫,等培养好下代掌门人再离开。凡间人倒是不少,可想找到一个从根骨到命缘都适合的人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漪这个好苗子,自然是谨慎栓在身边言传身教,到底要关乎玉虚宫前程大业,哪儿能不仔细把稳。 按照礼数,明漪起身,端起大弟子茶,向霄峡敬茶。 她不知怎么的,将茶杯递给霄峡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或许是想起了在不久之后,自己前二十多年最敬爱的师尊会以一副怎样的嘴脸来逼迫她做出那些有违仁义道德之事,亦或是想到了那些隐藏在为民除害铲奸除恶的旗号下的荒诞又可怖的真实目的。 令人作呕的真实目的。 吴砭一把托住明漪手中险些洒出来的茶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茶奉给霄峡。霄峡呷了一口热茶,沉声道:“茶都端不住,如何能握紧剑?” “徒儿认错。”明漪顺从地低下头。 “你且跪着,以示惩戒。” “是。”明漪抚开衣角,在殿下数以千计的弟子眼前,面不改色地端端跪在霄峡旁边的地板上。 这堂早课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霄峡一直没让明漪起来,有几次吴砭和洛木想要开口,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们似乎知道就算求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早课结束后,霄峡终于示意明漪可以起身了,却又下了吩咐:“将《剑章》第十八卷誊抄三遍,明日交给我。”话罢,他便携着两个护法离开了。 吴砭跟着霄峡离去时,在明漪身边驻足了片刻,小声说:“玉虚宫中近有喜事,掌门心里正舒坦,你乖乖顺着他,他就不会继续为难你。” “是。” 柳逢雪见吴砭也走远了,忙跑过来将明漪扶起,抱怨道:“师姐不就是没端稳个茶杯吗,师尊至于如此严苛么?” “师尊对我寄予厚望,怎可怨怼。”明漪的膝盖已经僵硬,关节处大片淤青,导致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先坐着揉一揉筋骨。 “师姐今天膝骨受伤,就不要去后山了吧?” “无碍的,可以去。” 意料之外的,明漪拒绝了柳逢雪的提议。 柳逢雪有些惊讶,按师姐往常的态度来说,对屠酒儿的接触应是能避则避,撑着腿伤还要去找她,实在不是师姐的作风。 雪还未停。 明漪没有打伞,只穿了件茶白色的斗篷,慢吞吞地向后山走。上午跪得实在太久,即使已经休息了大半天,行动还是受到了限制。 来到屠酒儿的木屋前时,明漪敏锐地发觉上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两个装着茶叶的箩筐还在原地,动也未动,上面还附着了一层薄雪。再定睛细看,左栅栏里的山鸡已经饿得发狂,食槽里空空如也,右栅栏里才冒出嫩尖的菜苗枯死了一半,显然已有好些日子没人打理过了。 明漪脑中意识到这些事实时,一时间滞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屠酒儿是走了吗? 她走了? 走了 走了也好。 明漪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变化,好像是在惋惜着什么。她明白,那不是动心,只是对一个总是赖着自己的事物的离去感到不自在而已,只是丢了一个无关风月的习惯。 是啊,无关风月。 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漪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去屋里坐一坐,她的膝盖有些坚持不住了。 虽然屋外一片颓败,然屋内还保留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那方书桌上还依旧乱糟糟地堆放着书稿与纸笔,和她那天来到时看见的几乎无甚差别。只是靠近屋门的这一边桌檐上,多出一本那日她拒绝的厚重手抄戏本。 明漪走近去,随手拿起戏本子翻了一翻。 还没翻定,便有一张折过一折的纸条从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把手中的厚戏本子暂且放回桌面上,弯下腰捡起那张纸条,摊开来看。 落眼之时为期洒金湖十日 明漪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的来由,原是那天小狐狸想通过这戏本子约她去洒金湖幽会,但不想自己翻都未翻一下便拒绝了,小狐狸心中有梗结,于是还是自顾自去洒金湖等了她自行约定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第十天。 原来并没有离开,只是痴儿入痴,无端地去浪费光阴罢了。 一厢情愿的人总爱做这种感动自己的事。 明漪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笑了笑,将纸条夹回书中,物归原位。 “看起来,就算是晚了十天,你也并没有打算去赴约。” 明漪回过头,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在门口探出半边身子,面上半笑不笑的。 她知道这是一直跟在屠酒儿身边的那只画眉鸟精,叫阿蛮,故不甚在意:“她已等了十日,不差这一天。今天过后,她左右都会回来的。” 阿蛮玩笑般啐了一口:“呸!铁石心肠的牛鼻子道人,真不晓得三三看上你哪一处,即使被你多次羞辱,还是那般鬼迷心窍。” “她再如何,都与我无关。”明漪冷冷道。 “我瞧她十天前带着几大罐酒上山去了,今晨就该回来的,现在怕是醉倒在山头不省人事了,若是被路过的精怪看上她的金丹,剖腹开肠,你就等着妖尊来踏平你这破玉虚吧!”阿蛮吐了吐舌头,一转身化出画眉鸟的原型,扑棱扑棱飞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笨拙的主动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赶到掌门主殿的时候,明漪刚好撞上了正要进门的琼华。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 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 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 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 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 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 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 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 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 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 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终究和屠酒儿有关。 明漪闭上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琼华这时开了口:“这我就听不明白了,与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峡颇为客气道:“尊驾哪里的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把您归到那些目无法纪c为非作歹的妖物一边。” “但我终归还是妖。”琼华笑了一笑,脸上却无甚感情,“且不正是因为我这个‘妖’接了白泽大哥的位子,才叫紫清殿的觉得玉虚宫没了‘神’兽傍身,随随便便捏个理由就可在您脸上踩一脚?” “”霄峡欲言又止,无可辩驳。 “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无需所有祸事都让一只小狐狸顶包。”琼华一伸手,摊开的桃封岭地图便飞到了她的手上,“桃封岭的事我亲自去解决,掌门无需劳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番外篇】前尘忆梦(六)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哎呀, 好不容易摆脱那个臭道士,在这青楼里勉强可以松口气,你还不让我玩一会儿?”阿蛮举着拨浪鼓敲得咚咚咚直响, “你看, 我就说该来京城, 多有意思。” “你快别提那个臭道士了,才出青丘就碰见这么一号人,真晦气!”屠酒儿皱着眉从阿蛮手里把拨浪鼓一把抢过来,朝她晃了晃, “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你就满足了?没出息。” 阿蛮欲言又止, 可只能鼓着嘴巴低下头。 没办法, 谁叫这些东西都是屠酒儿给她买的呢?她可不能得罪这位金主。 话说她们俩当时为了躲那个道士, 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这家京城最大的青楼,老鸨第一次看见屠酒儿那张脸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举着两大箱金银珠宝就扭着膀子甩着手绢来苦劝,求她留下做这里的头牌。屠酒儿自己也觉着这地方有点意思, 合了她那贪玩的念头, 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做了个卖脸不卖身的艺倌。 虽然屠酒儿的琴棋书画远不如其他艺倌, 不会弹筝不会跳舞更不会唱小曲儿, 但单单靠着她那张活招牌似的脸, 就让这家青楼的流水账活活翻了三番。这青楼高至老鸨, 低至马夫,无一不把她当佛一样哄着供着,毕竟那兜里富裕了不少的月钱还都得感谢这位美人儿。 打杂的小厮一路小跑上楼,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位姑娘,快别吃茶了,先下楼吧,鸨儿说有事呢。” “什么事?又想诓我,不说明白我可懒得动。”屠酒儿眼也不抬地抠手指头。 “这回可不是接客了,是真的有大事,”小厮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当今圣上前几日不是亲自去古潭寺接太后与皇后回宫了么?起步时闹得满城风雨,姑娘们那时去了郊外踏青,许是没有印象。这不,他们恰是回来了,按律咱们小老百姓得全部出门,跪伏在大街两侧迎驾才好哇。” “跪伏?”屠酒儿噗嗤乐出声出来,冲阿蛮笑道,“你瞧瞧,竟有人叫我跪呢。” “三三。”阿蛮朝她挤了挤眼,示意她不要太张扬,以至漏了身份。 屠酒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垂眼拿起茶壶倒茶,转而高声回门外小厮:“你走吧,告诉鸨儿我今日重病,地都下不了。” 小厮拿这尊活菩萨没法儿,他心里也清楚,鸨儿也没法儿,只得絮叨着嘱咐:“姑娘们不方便,鸨儿定是体谅的。只是姑娘们千万记得,闭紧房门安静待在房子里便好,千万不要开了窗,要是叫官爷看到那可就” “你啰啰嗦嗦烦不烦?”屠酒儿抄起一个茶杯就朝门框上狠狠砸过去,叮铃哐啷碎了一地的瓷片,“走开!” 那小厮再不敢多嘴,一溜烟跑了。 “哎,你这臭脾气,真真是叫那些贪恋皮相的人惯坏了,”阿蛮咂着嘴摇了摇头,“青丘的那些妖亦是,凡间这群俗人亦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如果的事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柳逢雪担忧地撑着脸, 委屈巴巴地说:“师姐哟, 你最近总是这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始发呆, 一会儿敬早茶的时候, 掌门师尊看到你这样儿又得生气了。” 明漪连眨了好几下眼,哑着嗓子说:“我近几日身子不舒服。” “师姐哪里是身子不舒服, 明明是心里不舒服。”柳逢雪一副了然的模样, 凑近了明漪压低声音,“我知道怎么回事儿, 后山口那两个师弟都同我说了, 那只小狐狸已经有十天都没有给师姐递信了吧?之前还勤勤恳恳的,每天都巴巴地找着各种理由往师姐屋子里投书信, 也不知” “闭嘴。莫要胡说,和她无关。” 明漪倒没有说谎, 她的状态不好真的与屠酒儿无关。只是才回到这个时间点, 许多变化的人与事物使她分神, 心态一时缓不过来。 “师姐, 你的心好硬哦。”柳逢雪叹口气, “就算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也不该这般冷漠, 道理是一回事, 人情是另一回事, 长得好看的姑娘, 谁见了都要动几分心” “你动了?”明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柳逢雪红了半边脸,没言语。 明漪一时也不知该再接什么,她不记得柳逢雪对屠酒儿存了什么余的心思,也觉得不该有什么心思,所以之前也从未问过她,没想到今日一句玩笑话,就将她这隐秘心事勾了出来。 “我知道不应该对女子有那般感情,可我近来总是想着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此事我只告诉了师姐,师姐不会告诉掌门师尊吧?” “不会。” “她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我担心她已经离开玉虚宫了。所以想拜托师姐去看看,我身份低微,不能自由出入后山口,我” “知道了,我会去看。”明漪打断了柳逢雪的絮叨。 其实她那天和屠酒儿说了那样的话后,本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她私心以为如果态度坚决一些,屠酒儿能心灰意冷地离开,或许就可以避免那场悲剧。但如今师妹喜欢,倘若能成全她们,亦不是一件坏事。 逢雪不像自己身担继位玉虚宫的大任,又身系掌门师尊的束缚,她在情爱之事上拥有太多的自由。哪怕是违背阴阳之道妖异之论去选择一个女子,她作为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师姐,也愿偏心袒护。 话语间,掌门霄峡已在位子上落座,霄峡是玉虚宫第八代掌门人,值此时已三百余岁,老态龙钟,头发胡子俱都花白。伴他入座的还有两位护法——洛木c吴砭。 说起霄峡,其实此人早该在百年前就渡劫飞升,但无奈当时道门无继位者,元始天尊托他先留在凡间继续掌管玉虚宫,等培养好下代掌门人再离开。凡间人倒是不少,可想找到一个从根骨到命缘都适合的人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漪这个好苗子,自然是谨慎栓在身边言传身教,到底要关乎玉虚宫前程大业,哪儿能不仔细把稳。 按照礼数,明漪起身,端起大弟子茶,向霄峡敬茶。 她不知怎么的,将茶杯递给霄峡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或许是想起了在不久之后,自己前二十多年最敬爱的师尊会以一副怎样的嘴脸来逼迫她做出那些有违仁义道德之事,亦或是想到了那些隐藏在为民除害铲奸除恶的旗号下的荒诞又可怖的真实目的。 令人作呕的真实目的。 吴砭一把托住明漪手中险些洒出来的茶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茶奉给霄峡。霄峡呷了一口热茶,沉声道:“茶都端不住,如何能握紧剑?” “徒儿认错。”明漪顺从地低下头。 “你且跪着,以示惩戒。” “是。”明漪抚开衣角,在殿下数以千计的弟子眼前,面不改色地端端跪在霄峡旁边的地板上。 这堂早课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霄峡一直没让明漪起来,有几次吴砭和洛木想要开口,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们似乎知道就算求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早课结束后,霄峡终于示意明漪可以起身了,却又下了吩咐:“将《剑章》第十八卷誊抄三遍,明日交给我。”话罢,他便携着两个护法离开了。 吴砭跟着霄峡离去时,在明漪身边驻足了片刻,小声说:“玉虚宫中近有喜事,掌门心里正舒坦,你乖乖顺着他,他就不会继续为难你。” “是。” 柳逢雪见吴砭也走远了,忙跑过来将明漪扶起,抱怨道:“师姐不就是没端稳个茶杯吗,师尊至于如此严苛么?” “师尊对我寄予厚望,怎可怨怼。”明漪的膝盖已经僵硬,关节处大片淤青,导致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先坐着揉一揉筋骨。 “师姐今天膝骨受伤,就不要去后山了吧?” “无碍的,可以去。” 意料之外的,明漪拒绝了柳逢雪的提议。 柳逢雪有些惊讶,按师姐往常的态度来说,对屠酒儿的接触应是能避则避,撑着腿伤还要去找她,实在不是师姐的作风。 雪还未停。 明漪没有打伞,只穿了件茶白色的斗篷,慢吞吞地向后山走。上午跪得实在太久,即使已经休息了大半天,行动还是受到了限制。 来到屠酒儿的木屋前时,明漪敏锐地发觉上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两个装着茶叶的箩筐还在原地,动也未动,上面还附着了一层薄雪。再定睛细看,左栅栏里的山鸡已经饿得发狂,食槽里空空如也,右栅栏里才冒出嫩尖的菜苗枯死了一半,显然已有好些日子没人打理过了。 明漪脑中意识到这些事实时,一时间滞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屠酒儿是走了吗? 她走了? 走了 走了也好。 明漪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变化,好像是在惋惜着什么。她明白,那不是动心,只是对一个总是赖着自己的事物的离去感到不自在而已,只是丢了一个无关风月的习惯。 是啊,无关风月。 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漪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去屋里坐一坐,她的膝盖有些坚持不住了。 虽然屋外一片颓败,然屋内还保留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那方书桌上还依旧乱糟糟地堆放着书稿与纸笔,和她那天来到时看见的几乎无甚差别。只是靠近屋门的这一边桌檐上,多出一本那日她拒绝的厚重手抄戏本。 明漪走近去,随手拿起戏本子翻了一翻。 还没翻定,便有一张折过一折的纸条从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把手中的厚戏本子暂且放回桌面上,弯下腰捡起那张纸条,摊开来看。 落眼之时为期洒金湖十日 明漪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的来由,原是那天小狐狸想通过这戏本子约她去洒金湖幽会,但不想自己翻都未翻一下便拒绝了,小狐狸心中有梗结,于是还是自顾自去洒金湖等了她自行约定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第十天。 原来并没有离开,只是痴儿入痴,无端地去浪费光阴罢了。 一厢情愿的人总爱做这种感动自己的事。 明漪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笑了笑,将纸条夹回书中,物归原位。 “看起来,就算是晚了十天,你也并没有打算去赴约。” 明漪回过头,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在门口探出半边身子,面上半笑不笑的。 她知道这是一直跟在屠酒儿身边的那只画眉鸟精,叫阿蛮,故不甚在意:“她已等了十日,不差这一天。今天过后,她左右都会回来的。” 阿蛮玩笑般啐了一口:“呸!铁石心肠的牛鼻子道人,真不晓得三三看上你哪一处,即使被你多次羞辱,还是那般鬼迷心窍。” “她再如何,都与我无关。”明漪冷冷道。 “我瞧她十天前带着几大罐酒上山去了,今晨就该回来的,现在怕是醉倒在山头不省人事了,若是被路过的精怪看上她的金丹,剖腹开肠,你就等着妖尊来踏平你这破玉虚吧!”阿蛮吐了吐舌头,一转身化出画眉鸟的原型,扑棱扑棱飞走了。 明漪看着阿蛮消失的方向,正欲上前,稍稍提了提腿,膝盖骨骼发出清脆一声“咯哒”。 她弯腰揉着自己肿痛的膝骨,边揉边偏头看了看洒金湖的方位,竟开始下意识在心中细细算起从这里走到那里该需要多少时间。 应该不是被人救了,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让她自刎时留下的伤痕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任何地方都很康健,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和惯常那般无二,简单朴素,只一架木床,一方书桌而已。 但屋内一些摆设的放置,分明又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怎么会 奇也,却不知如今是何年岁? 忽然记起,自己素来都有写起居手记的习惯,或许去找到抽屉里的手记簿,能摸到一点头绪。 行至书桌旁,摸索出藏在木抽屉中的手记,明漪拉了木椅坐下,仔细看起那些自己亲手写下的娟秀小楷。 她直接翻至最后一页,那里的日期,停留在丙丑年三月初三。日期下面,端的只草草写了两句: “今日上巳,她又托人拿了书信,唤我去后山木屋共度上巳节。红尘痴儿,不知何时才能知晓,我并非良人。” 丙丑年上巳? 明漪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接受了眼下的事实。 重回故地,重度旧日。 丙丑年是 嗯 对。 想起来了。 丙丑年的三月,应是遇见她的第二年。 这一年,自己只有二十一岁。 她与她在丙子年十一月相遇在玉虚山脚下,那时下着很大的雪,自己只是撑着伞外出归来,行至山麓,见雪地中有一白狐孤零零地躺着,走近去瞧,还能闻见醇香酒气。她只是笑叹了一句畜生也会贪杯享乐,顺手将自己的伞掩在了白狐的上方,为它挡去些许凛冽寒意,随后便一个人冒雪回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冲动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她们此时正拿了破魂杵与捆仙索往桃封岭赶,刚出玉虚, 一路紧急, 阿蛮却还有心思闹身边的小狐狸。 屠酒儿正心烦,自然没给好脸:“要么说你是鸟类,就是爱叽叽喳喳没个停。我可告诉你,阿漪好容易对我态度有点转变了,你要是敢在她耳边吹什么邪风, 我把你的毛全拔干净!” “嘁, 也就只有明漪那一个傻子以为你真是个好姑娘。谁能有我清楚, 这么多年你就从没变过, 还是一样的顽劣, 一样的自私。” 屠酒儿没理她, 或者说也找不到话怼回去。 “三三, 你招人喜欢,身边从来不缺供你选择的人,我就担心” “你不用替我操心,如今我再做甚么亏心事,早晚也都是会遭报应。”屠酒儿忽然变得正经起来, 语气中也不再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撒娇,更甚还叹了气, “我早就知道, 是我该着的, 若有一日以这条命偿还她也不过分。” “我本来很讨厌那个道长, 但有时又可怜她,你对她所有的好都不是你真心诚意给她明漪这个人的。”阿蛮咂咂嘴,啧啧两声,“不过好在她也压根瞧不上,这样最好,免得你犯下更大的罪孽。” “行了,别再和我提这件事了,烦不烦呢。”屠酒儿娇嗔道。 “这事我说几遍都不嫌烦。” “那不若说说你,怎么,这一回大哥还是没有答应娶你吧?”屠酒儿嘚瑟地抬了抬下巴。 “你还说,你都不肯在嘲风哥哥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笑话了,我怎么可能给你机会让你这小丫头片子成为我大嫂,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你” “略略略!” 阿蛮向下面看了看,说:“哎,要到了要到了,不闲扯了,快落下去。” 屠酒儿也无暇再去想别的事情,一门心思扑在了救大哥和姑姑的这件事上。 待她二人寻到了那片施了阵法的林子外,阿蛮把裹着布的法器摊出来,屠酒儿蹲下去拣了个尖头石块于土地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八卦图。阿蛮又嚷嚷不对,屠酒儿只得擦来擦去,修改了半天,才画了个差不多的八卦阴阳鱼,再分别添上乾c震c坎c艮c坤c巽c离c兑。 按照琼华吩咐的那样,将子午破魂杵刺入阴眼,又拴好捆仙索,把狐狸的血滴了点儿在阳眼上,阿蛮隔着布将捆仙索另一头捻起来,像捻着块垃圾一样嫌弃地递给屠酒儿: “喏,姑姑说你须得亲手拿着,隔着东西拿就不见效了。” “很痛的哎,它会腐蚀我的!”屠酒儿缩着手不敢碰。 “那没办法,姑姑就是那么说的,不然还怎么靠你和嘲风哥哥的血亲关系找他们?你还想不想救他们了?” 屠酒儿咬住嘴唇,鼓着腮帮子狠了心一把捏住了捆仙索。 血肉在火上被烤灼的滋啦声又响起,屠酒儿痛的满脸惨白,额头冒了豆大的汗珠,才握住没多久就实在受不住了,忙撒开手去。 “你啊你,这么怕疼能干什么,你一个妖,就算是受点皮肉苦又如何?转眼就好了的,你就忍忍吧。”阿蛮劝道。 “不是你拿这鬼东西,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 屠酒儿咬着牙,转身化作白狐模样,重重叹了气,说:“让我主动拿,我是十成十拿不住,只能你帮我把它栓在我脖子上。” 阿蛮惊道:“你这不是不要命了吗?这可是道门法器,拴在你脖子上,除非旁人帮你卸下来,不然你无法化为人形,也无法自己解掉,倘若一直寻不到姑姑他们,你就得一直受着侵蚀骨血的痛楚,至死方休啊!” “我自然知道,可没有法子了。你快些吧,再晚碰到那群紫清殿的,还寻人不寻人?我不如直接找块石头撞死了事。” 阿蛮也别无他法,只得裹着布把捆仙索绕在小狐狸的脖子上扎好。 屠酒儿痛苦地眯起眼,捆仙索将她脖颈一周都严重地灼伤了,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肉在一点一点糜烂,散出烤焦般的味道。 再不说废话,她撒开蹄子就往林子狂奔而去。 阿蛮乱跑不得,就老老实实蹲在八卦阵旁边守着,寸步不敢离。 她担忧地朝林子那边看了看,但愿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要是给妖尊知道了怕是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得去阴曹地府把这宝贝幺女抢回来。 安静得有点尴尬的气氛。 屠嘲风淡淡地看了眼坐在一旁闭目休养的琼华,思索了一下,该不该和她搭句话,搭什么话,怎么开头,或者说两个人都这么沉默下去比较好。 这二人都是不太爱说话的性子,屠嘲风在脱离屠酒儿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块冰,而琼华虽温柔随和,但也不是能随便拽个人就说不停的。屠嘲风本着对长辈的礼教,觉着不能让长辈对这尴尬气氛感到不适,便想破了脑袋,想出一个话头: “姑姑,此番出去,可会与我们回一次青丘?阿爹总说想念你。” 琼华睁开眼,悠悠瞟了眼屠嘲风,道:“看三三回不回了,她回,我便去。” “二妹这次都来劝她,她定是要回一趟的,总不能叫小金乌一直等着,阿爹的面子也没处挂。” “小金乌?”琼华皱了皱眉。 屠嘲风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和三三提亲的小金乌,那个神尊的儿子。” “三三如今才多大?不过七百岁,青丘便准备把她嫁出去了么?”琼华的语气依旧温和,可话中似乎有些不满,到底哪里不满,却也品觉不出来,“你和老二也都大几千岁了,倒是不急,偏急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卖艺 汉中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刚刚过了北区的黄土坡,越了秦岭淮河线,气候已经开始趋近于南方的特征。这才四月份,空气中已经有了湿度, 微微润泽着人们的皮肤与泥土里的种子, 似乎随时随地都能闻见满鼻腔的花苞甜香。 要说过了关中的汉中最大的客栈,自然要数龙门客栈。 人眼很难短时间内数清这里围了多少栋层层叠叠的客楼栋楼上下究竟有几层层排开了多少间房,关中本就是纽扣漠北c南疆c中原的最大中枢, 几乎所有往来的过路人都要来龙门客栈歇个脚住个店。整个汉中都再找不到像龙门客栈这么热闹繁华的地方, 乞丐恨不得让自己讨钱的碗长在客栈门口, 歌伶戏团最爱来周围摆台唱戏,甚么说书的赌钱的推着小车儿卖杂货的应有尽有,就算天子脚下的京城也开不出这么一个兴盛繁荣的客店。 嘈杂熙攘的大堂中, 门边角落里的饭桌上。 华玺帮屠酒儿倒上茶水, 表情含着点羞赧, 说:“姑娘,我们修道人不沾荤,同桌吃饭不会嫌弃吧?” 屠酒儿瞥了一眼桌上那些素菜,淡淡道:“嫌弃。” 阿蛮撞了撞她的胳膊,皱着眉,小声说:“三三。” 王辜云瞪了华玺一眼, 干咳两声, 转而伪了一张笑脸, 装作不经意问道:“对了, 刚刚和你们一起的那个白衣佩剑的姑娘呢?” “你进来时没看见她么?”屠酒儿翻了个白眼,面上表情颇为不屑。 王辜云倒是真没看见明漪,小心地又问:“在下眼拙,确实是” “你不是眼拙,你就是没往门口墙角里那个叫花子堆儿看,”阿蛮兴致勃勃地笑起来,讲得眉飞色舞,“你也想不到吧,她那个死木头脸,竟然肯和那群要饭的站在一起。笑死我了,她刚刚还借了个破碗摆在面前,哎哟我的天,霄峡那老头要是知道她这样干估计要气得胡子都翻起来了哈哈哈哈,玉虚继位掌门人落魄至此啊哈哈哈哈” “别说了,丢死人了。”屠酒儿把脸埋入掌心里揉了揉。 王辜云和刘山林对视一眼,不解道:“她为何会?” 阿蛮由鼻腔里哼了一声:“谁让她把马车给毁了啊,她活该。不过还好她不算太笨,知道节省,亲自把那匹马和那半搭子车厢拖到这里,现在她只需要赚个修复的钱就可以了。我估摸着,她在那里站到晚上就差不多可以赚够了呢。” 华玺挠了挠后脑,问:“可那位姑娘衣着容貌皆是出众,旁人又怎会像对普通乞丐那样对她解囊呢?” 阿蛮答道:“所以她在那里吹笛子呢,你都没注意到,整整一个下午这里一直都可以隐约听到阵阵笛声么?” 华玺摇了摇头:“我只能听到吵嚷声。” “唉,凡人的七窍就是” 屠酒儿飞了她一眼,用眼神止住了她的话,接着变了副妩媚模样,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头,歪着脑袋看华玺:“玺哥哥,人家不想再叫那个笨蛋在外面丢脸了,可她赚不够银子不肯回来的,怎么办才好啊?” 王辜云及时地掐上了华玺的手腕,帮他答了:“既然同是身在道门中的修道人,互相扶持帮衬些是我们该做的小事。你们修马车需要多少钱?在下帮你们补上。” 阿蛮抢道:“一百两。” “一百两?一百两都可以买个新”刘山林忍不住开口。 “我给。”王辜云打断刘山林的话,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愿意在龙门客栈因为一点钱浪费时间,便直接爽快地掏了腰包,取了张银票出来。 屠酒儿也没客气,直接高高兴兴地收进了包里。 拿到了钱,她也无心在这满是素菜的饭桌上耗费精力,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后随便扯了个借口就拉着阿蛮离开了。 她拿银票去兑了五十两现银,另五十两以银票形式藏了起来。现银中给阿蛮了三十两拿去买些吃喝用品,她自己拿了二十两站在客栈门口,手里像卵铁核桃一样卵着那些银子。 见了面貌老实的人,屠酒儿就给人抛个媚眼,递点儿散银过去,叫他们帮忙扔到墙拐角后那个吹笛子的白衣女子前面的破碗里。 阿蛮没有多话去打趣她,她知道屠酒儿为什么大费周章曲里拐弯地做这些不必要的过程。虽然屠酒儿一直都在骂明漪笨c嫌明漪倔,但她还是在谨慎地保护着她所有的笨和倔。 不知为何,阿蛮总觉得,屠酒儿喜欢明漪是胜过喜欢靳花初的。 或许对当初的靳花初,屠酒儿的依赖与愧疚更多,那些依赖和愧疚让她前所未有地在意她。但屠酒儿未必就分得清在意与喜欢的区别。对于明漪,她表现出来最不一样的一点在于,大多时候她会愿意站在明漪的角度上去想事情,这是对靳花初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正是看破了这一点,阿蛮才愿意为了屠酒儿去帮忙挽留明漪这段感情。 屠酒儿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有时候给出去两,有时候给出去一两二两,甚至还兑了一把铜钱轮着给,就是为了不留破绽给明漪发现。她站累了就坐在门槛上,下巴搁在膝盖间,眯着眼睛听墙拐角那边的明漪吹笛子,听着听着就打哈欠。 后来天都黑了。 银子也渐渐的全部送了过去。 不清楚是什么时辰,那个腰背挺直仪态端庄的身影才晃到了墙拐角的这边来。 白衣的道长驻足站定,温柔地伸出手去,摸上了蜷缩在门边的小狐狸的脑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毛。 “哎哟,您可算吹完了。”屠酒儿睡眼惺忪地抬头看着她,“吹累了,终于放弃了?” 明漪端着那个碗,低着头沉声说:“钱够了。” “够了么?”屠酒儿挑了挑眉,那模样似是真不知情似的,“我可不信,你吹得那么难听,真有人给你钱呀?” “这里有二十三两。”明漪在屠酒儿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捧着碗递到屠酒儿手上。 “我看关中的人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吧,嘁。”屠酒儿脸上带着笑把碗里的银子都刮出来,放回钱袋子里去。 “我说了我可以填上这个窟窿的。” “是是是,是我有眼无珠,不懂您老人家的真本事,我错了,好了吧?”屠酒儿带着宠溺迁就的语气道歉。 明漪突然抓住了屠酒儿的手腕。 屠酒儿被迫停下了放钱的动作,她疑惑地转头看着明漪,不知她想做什么。 “我我不是一无是处,其实我”明漪的声音在颤抖,手也在微微颤抖,“我也c我也挺好的,会吹笛子,会赚钱,也可以照顾你。” “?”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人就好。” 屠酒儿看着此刻显得有点局促的明漪,看了好阵子。半晌,她才轻笑出声,唇边勾出的弧度就像天边新生的那弯皓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装可怜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赶到掌门主殿的时候,明漪刚好撞上了正要进门的琼华。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 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 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 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 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 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 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 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 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虽不知为何, 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 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 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 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终究和屠酒儿有关。 明漪闭上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琼华这时开了口:“这我就听不明白了,与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峡颇为客气道:“尊驾哪里的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把您归到那些目无法纪c为非作歹的妖物一边。” “但我终归还是妖。”琼华笑了一笑,脸上却无甚感情,“且不正是因为我这个‘妖’接了白泽大哥的位子,才叫紫清殿的觉得玉虚宫没了‘神’兽傍身,随随便便捏个理由就可在您脸上踩一脚?” “”霄峡欲言又止,无可辩驳。 “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无需所有祸事都让一只小狐狸顶包。”琼华一伸手,摊开的桃封岭地图便飞到了她的手上,“桃封岭的事我亲自去解决,掌门无需劳心了。” 明漪清楚,师尊本来目的应是冲屠酒儿去的,想在她身上做点文章,进而在青丘屠家身上再做文章,但没想到琼华竟然如此偏袒,还自己把桃封岭这事揽了下来。可紫清殿的麻烦何止是桃封岭这一件,大小琐事多了去了,琼华到底管不完,这个解决办法绝对不是师尊最想要的。 但琼华都这么说了,霄峡心下也多少明白了琼华和青丘一家应是有私交的,不可能再叫她去对付屠酒儿和屠苍,只得顺着台阶先下了。 “如此,便有劳尊驾了。” “还有旁的事么?没有就散了吧。”琼华端的一副主人模样,直接替霄峡拿了决定。 霄峡只得应着琼华的话点头:“散了吧。” 明漪早上本就跪了几个时辰,这一下又跪了许久,往起爬的腿直打哆嗦。不想刚别起一条腿,就又听到琼华凉悠悠的一句:“叫你起来了么。” 明漪愣了一愣,缓缓抬头看向琼华。 “我看你跪得挺舒服,便一直跪着吧。等明日早课结了,你再起来也不迟。”琼华不浅不淡地看着明漪,依旧是不着感情的平和语调。 “尊驾,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明漪直直地跪着,不甘地和琼华对视。 “你没做错,在这玉虚宫中,在掌门管教下,你自然从不曾错。”琼华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裙摆,不紧不慢,“但看你跪着,我高兴。” 阿蛮吐了吐舌头:“你才不会呢,辛辛苦苦抄了那么久的戏本子,你舍得扔出去?” 屠酒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面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沉默半晌,转身欲要回屋去。 “哎!”阿蛮又叫住她,挂在树枝上的腿来回晃了晃,“三三,可别怪我多嘴,妖尊前几日才和我嘱托‘我老咯,管不了幺儿咯,你且帮我看着她,不要叫幺儿在外面给青丘丢脸咯’,幸好我良心未泯,没有把你在这里做的这些丢人事儿都告诉妖尊,可以后有朝一日旁人泄露给他,可就等你爹扒你一层皮吧。” “丢人?”屠酒儿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咄咄逼人道,“如若在俗世安家粗茶淡饭搁置法术事事亲力亲为这些就叫丢人的话,阿爹是不记得他被祖父扔到凡间历练的那些年是如何‘丢人’了么?” 阿蛮摇摇头,丝毫没有被屠酒儿的语气惹恼,“三三,你明明知晓妖尊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恼的不是你不懂用法术享乐,他恼的,明明是你那不知道放到何处的姿态” “和我谈姿态?先叫他懂得如何拒绝去跪阿娘的搓衣板再说。” 话罢,屠酒儿抱着厚厚的戏本子,转身进屋去了。 阿蛮歪了歪脑袋,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呢?对于相爱之人,放低姿态叫妥协,可对于无情之人,放低姿态便是下贱啊。” 日落西山。 积雪尚未消融,橙黄的夕阳残光穿过落着薄雪的松树针叶,漏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就像洒了一湖的金子,含着抹虚妄而不真实的美。 或许这就是洒金湖的名字由来。 屠酒儿放下手里空了一半的酒坛子,醉眼迷蒙着解开了衣襟上端的两颗扣子,让自己能更顺畅地呼吸。她抬眼,看看快要消失在湖面的夕阳,又看看另一边显了半边轮廓的弯月,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如此天真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嘁, 也就只有明漪那一个傻子以为你真是个好姑娘。谁能有我清楚, 这么多年你就从没变过, 还是一样的顽劣,一样的自私。” 屠酒儿没理她, 或者说也找不到话怼回去。 “三三,你招人喜欢, 身边从来不缺供你选择的人, 我就担心” “你不用替我操心, 如今我再做甚么亏心事, 早晚也都是会遭报应。”屠酒儿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语气中也不再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撒娇,更甚还叹了气,“我早就知道,是我该着的,若有一日以这条命偿还她也不过分。” “我本来很讨厌那个道长,但有时又可怜她,你对她所有的好都不是你真心诚意给她明漪这个人的。”阿蛮咂咂嘴,啧啧两声, “不过好在她也压根瞧不上,这样最好,免得你犯下更大的罪孽。” “行了, 别再和我提这件事了, 烦不烦呢。”屠酒儿娇嗔道。 “这事我说几遍都不嫌烦。” “那不若说说你, 怎么,这一回大哥还是没有答应娶你吧?”屠酒儿嘚瑟地抬了抬下巴。 “你还说,你都不肯在嘲风哥哥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笑话了,我怎么可能给你机会让你这小丫头片子成为我大嫂,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你” “略略略!” 阿蛮向下面看了看,说:“哎,要到了要到了,不闲扯了,快落下去。” 屠酒儿也无暇再去想别的事情,一门心思扑在了救大哥和姑姑的这件事上。 待她二人寻到了那片施了阵法的林子外,阿蛮把裹着布的法器摊出来,屠酒儿蹲下去拣了个尖头石块于土地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八卦图。阿蛮又嚷嚷不对,屠酒儿只得擦来擦去,修改了半天,才画了个差不多的八卦阴阳鱼,再分别添上乾c震c坎c艮c坤c巽c离c兑。 按照琼华吩咐的那样,将子午破魂杵刺入阴眼,又拴好捆仙索,把狐狸的血滴了点儿在阳眼上,阿蛮隔着布将捆仙索另一头捻起来,像捻着块垃圾一样嫌弃地递给屠酒儿: “喏,姑姑说你须得亲手拿着,隔着东西拿就不见效了。” “很痛的哎,它会腐蚀我的!”屠酒儿缩着手不敢碰。 “那没办法,姑姑就是那么说的,不然还怎么靠你和嘲风哥哥的血亲关系找他们?你还想不想救他们了?” 屠酒儿咬住嘴唇,鼓着腮帮子狠了心一把捏住了捆仙索。 血肉在火上被烤灼的滋啦声又响起,屠酒儿痛的满脸惨白,额头冒了豆大的汗珠,才握住没多久就实在受不住了,忙撒开手去。 “你啊你,这么怕疼能干什么,你一个妖,就算是受点皮肉苦又如何?转眼就好了的,你就忍忍吧。”阿蛮劝道。 “不是你拿这鬼东西,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 屠酒儿咬着牙,转身化作白狐模样,重重叹了气,说:“让我主动拿,我是十成十拿不住,只能你帮我把它栓在我脖子上。” 阿蛮惊道:“你这不是不要命了吗?这可是道门法器,拴在你脖子上,除非旁人帮你卸下来,不然你无法化为人形,也无法自己解掉,倘若一直寻不到姑姑他们,你就得一直受着侵蚀骨血的痛楚,至死方休啊!” “我自然知道,可没有法子了。你快些吧,再晚碰到那群紫清殿的,还寻人不寻人?我不如直接找块石头撞死了事。” 阿蛮也别无他法,只得裹着布把捆仙索绕在小狐狸的脖子上扎好。 屠酒儿痛苦地眯起眼,捆仙索将她脖颈一周都严重地灼伤了,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肉在一点一点糜烂,散出烤焦般的味道。 再不说废话,她撒开蹄子就往林子狂奔而去。 阿蛮乱跑不得,就老老实实蹲在八卦阵旁边守着,寸步不敢离。 她担忧地朝林子那边看了看,但愿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要是给妖尊知道了怕是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得去阴曹地府把这宝贝幺女抢回来。 安静得有点尴尬的气氛。 屠嘲风淡淡地看了眼坐在一旁闭目休养的琼华,思索了一下,该不该和她搭句话,搭什么话,怎么开头,或者说两个人都这么沉默下去比较好。 这二人都是不太爱说话的性子,屠嘲风在脱离屠酒儿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块冰,而琼华虽温柔随和,但也不是能随便拽个人就说不停的。屠嘲风本着对长辈的礼教,觉着不能让长辈对这尴尬气氛感到不适,便想破了脑袋,想出一个话头: “姑姑,此番出去,可会与我们回一次青丘?阿爹总说想念你。” 琼华睁开眼,悠悠瞟了眼屠嘲风,道:“看三三回不回了,她回,我便去。” “二妹这次都来劝她,她定是要回一趟的,总不能叫小金乌一直等着,阿爹的面子也没处挂。” “小金乌?”琼华皱了皱眉。 屠嘲风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和三三提亲的小金乌,那个神尊的儿子。” “三三如今才多大?不过七百岁,青丘便准备把她嫁出去了么?”琼华的语气依旧温和,可话中似乎有些不满,到底哪里不满,却也品觉不出来,“你和老二也都大几千岁了,倒是不急,偏急她。” “我亦不希望她出嫁,她还年幼,许多事都看不透,早早嫁做人妻定然不是多好的事”屠嘲风没说假话,他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妹妹,“可我上回去和阿爹说,叫他不要答应,或者把婚事往后推个一两千年的,阿爹根本就不听我的。” “月老那边呢?没去问问三三的命定之人究竟是谁?” “没去问过。”屠嘲风摇摇头,啧了一声,“现下我们青丘和神界关系还勉强过得去,但和仙界就不行了。神仙二界虽说是并驾齐驱的地位,但终究是两个地方,毕竟妖兽得道升入神界,凡人得道升入仙界。成仙的前身大多是道士,本就和妖极不对头,怎比得了神界,有些心宽的神还愿偷偷对其后代妖兽进行庇护。月老是仙界的人,归玉皇管着,那玉皇大帝连着其座下一介众仙家都是道门的,我们青丘一群妖怎敢去?” “你说得有理。不过,我与月老有点私交,改日我帮你们去瞧一瞧。若他们无缘,则不可叫屠苍强求去。” “是,姑姑。” 屠苍恭敬答应了。 每当琼华毫无禁忌地直呼妖尊大名,屠嘲风都会一次比一次更清楚地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只活了三万年的妖,寿数不仅远远长于父亲,更甚比许多神与仙都要老。没有人知道琼华的底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怎么样的人脉,更没有人能了解她在三界之中具体处于什么地位。 神肯与她称兄道妹,仙愿与她结交为友,妖对她俯首尊上,人也不敢忤逆她意。哪怕是现在被狼狈地困在这林子迷阵中,她仍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悠哉悠哉的,就仿佛压根没什么大事,还能闲得嗑着瓜子等着回头找事主细细算账。 她的强大,远远超出了那群凡人的认知和想象。 也绝对超出了屠酒儿对她的了解。 “姑姑,不知您出去后有何打算?” “先找找我那朱雀大哥吧,他护佑的门派下弟子蔑视我为妖,妄自欺侮我护佑的玉虚,他也该担担这责任,逃不开的。” 琼华根本就不怕紫清殿依仗的朱雀神兽。果然,屠嘲风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琼华也不傻,多少察觉出了屠嘲风的试探,便道:“少尊,我知道你聪明,一些愚钝的人类或会对我琼华有什么误解,你这活了许多岁数的不会有。但有些事,我希望你只自己明白就好”她忽然顿了顿,,“不要告诉三三,可以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你有病啊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谢过师姐。”明漪低低地垂下脑袋。 “没事儿, 师姐懂你。”季鱼清煞有介事地拍拍明漪的肩,脸上憋着笑,“古人云, 食色性也。这两样东西,明师妹怕是早晚都要尝一尝哟。” “季师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个装着肉的食盒, 感觉和昨日怀里兜着狐狸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炸药包。也顾不上再和季鱼清多寒暄, 简单辞别后, 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忙滚着轮椅离开了。 因为怕食物洒出去, 明漪不得不小心移动,可又担心再碰上别的弟子, 叫别人嗅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必须走快些,她的路途实可谓难耐非常了。 等回到住处时,已是巳时,快到正午的时候。 甫一开门, 便见院子里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鹤羽长裘的琼华端端立在窗台前,怀里抱着还没醒的小狐狸。在她身侧,阿蛮带着满脸的担忧与急切抚摸狐狸的毛, 似乎正和琼华说些什么。 看见自己进来, 阿蛮立刻住了嘴, 转而带着一脸的愤恨瞪着她。还不及明漪开口问句话, 阿蛮便两步大跨过来,扬起胳膊在明漪右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 啪—— 明漪的脑袋被那狠辣的力道带得重重偏过去,脸侧的指印很快开始变得滚烫,灼得疼痛异常。 “你还是人吗!”阿蛮咬着牙吼道,“三三她就是再惹你烦,你也不该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明漪轻轻颤抖着手,揩去嘴角的血。 琼华皱着眉,声音也是难得的严肃:“为什么不让她进屋避寒?” “该死的臭道士,你还有心么?你根本不配做人!三三她不要青丘显赫的地位,不要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诗词歌赋,就待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陪着你她什么都不要了”阿蛮说着说着都开始哽咽,“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连一角屋檐都不赏给她啊” 明漪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屠酒儿,轻声问:“她c她死了?” 不可能啊,明明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会? “没有阿蛮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晕厥了。”琼华给阿蛮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闹下去,“但妖族被霜寒冻晕,亦是十分罕见。” 明漪闭上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住自己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她稳着嗓子道:“那么,就拜托尊驾把她接走吧。” 琼华看着明漪,欲言又止。半晌,她沉声说:“后生,若是你现在腿脚完好,我必叫你跪到彻底瘫痪不可。” “只有待弟子身体大好后,再接受尊驾的惩戒了。” 明漪紧紧地抠着膝盖上放着的食盒,言语态度掐得有礼有节。 “阿蛮,走吧。” 琼华摸了摸怀里狐狸的耳朵,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她用自己的裘袍把冻僵的屠酒儿裹严实,稳当地飞身而起,阿蛮紧跟在后面化成画眉鸟,扑着翅膀紧紧跟着她们。 明漪抱着尚有余温的食盒,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谁也看不清她眼中蕴着的真实情绪。 当琼华带着屠酒儿回到后山木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像门神一样立在木屋门口的一男一女,阿蛮见了直兴奋地喳喳叫。 那男人身形挺拔瘦削,内着一身藏青长袍,袍子外面披件大毛银丝滚边的氅子,头发垂在肩后编了个别致漂亮的蝎尾辫;女人则要比男人低半个头,着一袭绛红衣裙,腰间五彩绦丝飘绕,眉间缀一枚描绘精细艳丽的火红花钿。 毫无疑问,如此‘显山露水’的打扮,是屠家大哥与二姐没跑了。屠嘲风是早就说过要来的,但阿蛮没想到二姐屠荼荼也此番也跟了过来,委实意外。 说到屠荼荼,她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有些意思。 两千年前,这个二女儿刚诞下之时,屠苍高兴了好几天,端着平日最不屑的四书五经看了好久,就是愣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名字。屠苍的夫人就说,要不去问问住在南海之极的那位仙翁吧,他从盘古开天辟地活到现在,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肯定能请到一个好名字。屠苍深以为然,便叫当时已经两千多岁的屠嘲风去跑个腿,向仙翁讨个名儿。可没想到屠嘲风到那里,正撞上仙翁大限将至,仅仅留了最后一口气半掉不掉,等他说明来意,仙翁就呼噜着嗓子说“屠屠屠”可惜还没屠个名堂出来,这位仙翁就翻了白眼。 屠嘲风也是个没脑子的,扭脸回了青丘,就把他自以为已得到的名字呈给了屠苍——屠屠屠。 于是屠苍顶着一头的雾水,找了写在纸上最好看的一个同音字‘荼’,给二女儿取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屠荼荼。 此时屠荼荼还没看见远处归来的人,正歪着脖子看栅栏里屠酒儿种的菜,寻话去叨扰身边这个看起来冷如寒霜的大哥:“兄长,不若你猜猜这儿种的是什么菜?” 屠嘲风扫了一眼,淡淡说:“应是菠菜。” 屠荼荼玩味一笑:“兄长愚钝了,明明是青菜。” “你怎知道?我觉着就是菠菜。”屠嘲风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蠢,皱了眉,“我前些年在饭桌上亲眼见过,若不是,我愿斩一条尾巴。” “可是兄长,这青菜种子,是我给三三的。”屠荼荼笑眯眯地看着抱着面子掉进陷阱的屠嘲风。 “你又乱给东西,阿爹知道又要生气了,”屠嘲风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似在掩饰自己刚刚的海口,正巧看到阿蛮她们过来,赶紧把话头引过去,“那不是阿蛮么,她身边那个女子是何人?” 待琼华落地走近,两个人看清了她的脸,忙跪下行礼: “拜见姑姑!” 阿蛮化为人形,站出来道:“姑姑,这是三三的大哥屠嘲风,这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姑姑应该早些年见过他们的,还记得他们样貌吧?” 琼华点点头,与屠嘲风道:“少尊稍安,顷刻便和你去处理桃封岭的事。” “桃封岭那事算什么,几个没什么本领的臭道士。”屠嘲风摆摆手,目光早就搁在了琼华怀里的屠酒儿身上,“此行主要是来看三三,她实在离家太久了。” 屠荼荼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问:“姑姑,三三她怎么了?” “应是折损了几年修为,又乘着那空当被风雪吹着了,还未醒。”琼华叹了口气,摸摸狐狸的脊背。 屠嘲风一听就变了副神情,严肃道:“是不是玉虚宫这些臭道士干的?我早就说,该直接把这破地方铲平,三三喜欢哪个直接绑回青丘,要不哪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代替物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且那五官线条,真是生得每一处都恰恰好,减之一分则刻薄, 增之一分则张扬。拿着这张脸, 对到画本子里任何一个身份的女人身上都是完美的,这天下若是有能修改人面之匠, 估摸用她这张脸作为范本最为合适。可就算是天下最厉害的修容师, 怕也无法将一张脸拿捏到如此精巧细致,如此的尽善尽美。 那松花长衫的袖子挽到了肘后,湿漉漉的双手正拎着一桶沉甸甸的水,桶沿已被路上溅出来的水打潮。看见明漪竟出现在房中, 她喜得眉开眼笑,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笑得眯了起来, 颊边深深陷出两个酒窝,面上带着浓烈的期盼神情。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活生生的 明漪脑中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个画面。 同样是这张脸,同样的松花色轻衫,同样随意绾起的青丝,只是面目扭曲, 泪眼含恨,血染的胸口插的那把长剑,正正握在自己手中。 尽管上一世,到最后明漪也没有爱上这只小狐狸, 可她晓得, 单对于屠酒儿来说, 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看见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明漪的心中怎能不愧疚。 但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除了愧疚,再无其他。 屠酒儿见明漪在出神,先将手上的水桶放在旁边,掀起一摆衣裙来擦手,边擦边小心翼翼地问:“阿漪?” 明漪回过神来,喉咙里干咳了两下,“嗯咳。今日无事,我闲来走走。” “那你先坐,我去给你泡茶。” 之前明漪从未主动来过木屋,屠酒儿一时开心地不知道从何开始招待。她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转,才一拍手心,去门外取晒好的茶叶。取了一些回来后,又急忙给炉灶里起火,拿了灶台边上的一桶水倒进壶里烧。 明漪看了一眼屠酒儿刚刚打回来的水,又看了看她拿来煮茶的旧水,腹诽半晌,沉声问:“不给我喝新鲜的水,倒给我喝陈水?” 屠酒儿笑盈盈地回:“阿漪,亏你是爱茶之人,竟不知‘养水’一说么?将碎石放置在水桶中,静置一日,石子会吸附土气,使水变得更加清冽。这是我二姐告诉我的,所以我给你煮茶用的水,是昨日养好的水。” “那今日为何又打一桶?” “我怕放的时间久了,难免有尘土落进去,所以一桶水养一日后,第三天就要倒掉,需得再去打新的。不过我有两个桶,掐好时间交替来打,每日都有养好的水备着。” “嗯。”明漪点点头,沉思片刻,“你什么时候开始养水的?” 屠酒儿盖上壶盖,抽出腰间挂着的一把折扇去扇灶台里的火,浓烟熏得她轻咳,“咳嗯,大约是二姐送来那些茶树后吧,我那时便开始养水了。嗯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过来,所以只能每天都养着水,万一你哪天过来了,就刚好能喝上最好的茶水呀。” “”明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盯着桌上的茶杯瞧。若她记忆中没有偏差,自去年的十一月起,至今约摸整整五个月,她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从屠酒儿的手记簿中可知,茶树是去年腊月送来的,她是从那时候开始每日养水,养了足足四个月。 四个月,一百二十多天。 一百多天,每天如此精心地换水养水,只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为她沏一杯茶。 一杯茶 而已。 以前,明漪虽然装作和屠酒儿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但也只是明面上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她的戏实在不够好,以至于只能拿来骗骗外人,对屠酒儿本人,她甚至都不屑于骗上一两句好听的来叫她高兴。所以,那时的她还是和往日一样冷淡疏离,一样对屠酒儿爱答不理,自然也从未注意过一些细节。 现如今见到屠酒儿为她做的这些细碎小事,明漪只能不断地对自己的良心做出谴责。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勉强弥补那些过错与伤害。 “阿漪,你怎么了?”屠酒儿面有忧色,今日见到明漪,分明感觉到有些不同。以往她看明漪,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可现下她的脸上似乎总是侵染着一股子沉郁,虽已极力掩饰,可也总掩盖不住。这阵奇怪的气场令屠酒儿都不敢像往常那般撒娇耍赖c胡言乱语了。 “没事。”明漪摇摇头,她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杯中是屠酒儿刚刚倒好的热腾腾茶水,“茶水不错,我以后会常来。” 屠酒儿笑了一笑,道:“虽然听阿漪这么说很开心,不过你还没有喝呢,怎知道这茶水好不好?” “我瞧着好,那就是好。”明漪端起茶杯,清雅的面庞在氤氲水汽后变得柔和许多,含着杯沿的口舌也说话软糯了几分。 屠酒儿的耳朵似是红了半边,手指在裙摆上抓出几道褶子。 一时二人皆沉默无话,各有所思。 半晌,似乎是觉得难得和明漪这般单独相处,总不能让沉默浪费了时光,她又找了个话头:“你这几个月一直不来,我很想见见你,想着偷偷去玉虚宫里看看你也好。我记得和你们掌门的约定,不会打搅你修道的,只是想站得远远的,远到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可是后山的入口来了两个小道童,带着很厉害的符咒,我就算是化成狐形也蒙骗不过去,近来很是难过。” 明漪不知自己该不该接过这个话,按理说以她的性子,她连这茶都不会喝的,可如今 “阿漪,你今日怎会想到来看我的?”屠酒儿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小心与谨慎,似是在担心一不小心就在言语之间惹得明漪不痛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不想知道。” 明漪看向屠酒儿的眼睛,只见那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满满写着“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可这眼睛的主人却敛得一副极尽卑微的神态,仿佛她天生低了自己一等,就像是 一个向掌权大臣阿谀奉承c巴结讨好c摇尾乞怜的九品芝麻官。 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屠酒儿曾开玩笑说过,如果明漪不介意,她愿意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像小狗那样开心地摇给她看。 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倾慕吗? 明漪感觉到一些不自在,她突然觉得,屠酒儿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太卑微的位置,她实在渴求着这份爱,以至于失去了她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青丘后裔本应该有的骄傲与尊严。 看到明漪不说话,屠酒儿以为是她不愿回答,脸上掩不住几分失落。随即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站起来,走向书桌,声调是故作的欢快:“阿漪,你难得来一次,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这是我过去于茶楼听说书时记下来的有趣戏本子,想来你在这玉虚宫中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前些日子得闲又誊抄了一份,用的是行楷小字,你读起来会很容易” “来看你是因为,昨日看到你的信笺,故而今日来访。”明漪打断屠酒儿的絮叨,却开始回答她提出的上一个问题,“只是睡得晚了,来迟了些,抱歉。” 屠酒儿咬了咬唇,“没事,没事。我给你递了许多信笺,你这是头一回放在心上我c我很欢喜我” 明漪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她放下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杯,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漪,这戏本子”屠酒儿怯懦地嗫嚅着。 “多谢,无福消受。”明漪的嗓音比刚刚冷了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她早就该回去了。才踏出门口半步,明漪顿住,扭过头,语调里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情绪:“多话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待在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 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明漪把后半句咽进肚子,后槽牙紧了又紧,拂袖而去。 屠酒儿抱着那本厚厚的戏本子,一言不发,目送着明漪,直到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许久,她低下头摸了摸粗糙的书皮,纤细手指轻轻翻开书页,一点一点摸过自己亲笔写下的字。 以及那张偷偷夹在书中的白纸。 屠酒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合上手中的戏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暴风雨之日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黑无常啐了一口:“还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青丘白狐虽然是妖,那也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招牌, 祖宗都可追溯到上古时候, 地位比许多地仙都高了,神君见了也得避让几分。你个地府里的勾魂小司, 敢和人家妖尊攀亲扯戚?” 孟婆笑道:“嗨呀, 说这些个没用的干啥?重点是妖尊的这个小女儿呀,啧真是让人一言难尽。我之前见过妖尊那家子,说是狐妖,其实都是一窝正经狐狸, 洁身自好得很呢, 单单就这个小女儿屠酒儿, 三山五湖,六合九州,就属她那张脸生得最为绝色,也最为狐媚骚浪。她爹当初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眼瞅着天天去凡界勾搭男人, 把人间多少个王朝都给玩亡国咯” “呀,原来判官大人说的那个狐狸精就是屠酒儿啊?我之前老听判官大人讲,自从那个狐狸精下了凡,生死簿上每天都要划掉一个皇家人名” 孟婆狠劲一拍桌子, 旁边盛好的孟婆汤都被震洒了一些, “谁说不是呢?所以有句话叫什么, 天道好轮回!你说这屠酒儿,仗着青丘之国的身份肆意放纵多少年,最后偏偏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门弟子身上。她什么风流男人没勾引过?非去喜欢一个天生与妖为敌的道门中人,道门中人就算了,还非是天下闻名的修道除妖之地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掌门大弟子都算了,这大弟子还居然是个女的!” 黑无常一愣,叹道:“这小狐狸还真是够枉顾伦常” “阿婆,你直接说她怎么死的呗,这等半天等得急啊。”白无常催道。 “啧,我这不正说着呢么。这屠酒儿对那玉虚宫大弟子一见倾心后,立刻变了个狐样儿,不再乱抛媚眼,不再勾三搭四,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死缠烂打,伪装成一副良家妇狐的样子,一见人家就不停念叨着要裹嫁衣披盖头嫁过去。可那玉虚宫是什么地儿?专门收妖捉鬼的地儿啊!人家的掌门大弟子能搭理她么?” “然后呢然后呢?” “小狐狸追了人家有三四年,后来那个大弟子被烦的不行,只得答应了她。那一人一狐便在玉虚山上待了一些时日,屠酒儿对那弟子是真没话说,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就差把心肝挖给她了,可那没良心的修道人啊,一直都对小狐狸冷言冷语爱答不理的,百般不情不愿。再后来,就是前一阵,屠酒儿好心把她带回青丘,想自己阿爹阿娘做个见证,高堂足下拜个天地,做名正言顺的妻子。结果呢,这臭道士扭脸就传信给自己的掌门师尊,玉虚宫的道人们倾巢而出,里应外合,差点就把青丘白狐给灭族了。可怜的屠酒儿,被那个大弟子亲手杀死在青丘之国,临死都不愿相信自己那么喜欢的人会杀了自己因为死于非命,执念过深,三魂七魄当即消散,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落上。” “嗳,那掌门大弟子真不是个东西,竟然利用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捉鬼收妖替天行道,行的却是真正德行沦丧之事!”白无常怒道。 黑无常却问:“阿婆,那后来大弟子怎么样了?” “怎么样?自尽了呗,她要是不自尽,落在屠酒儿她爹——妖尊屠苍手上,就不是轻轻松松死掉那么简单咯。虽说,连那妖尊最后也落在玉虚宫掌门手上死了个不明不白” “嘘!嘘!”白无常忙喝止孟婆和黑无常的对话,向身后指了指。 三人一同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跟随鬼差慢慢走过奈何桥。 那白衣女子脸色苍白沉郁,腰身却依旧秀挺如竹,容貌虽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极为清丽雅致,别有一股傲然风骨含蕴其中,水亮眼眸衬着右眼角的一颗红色泪痣,端的透着一股看透凡尘的淡漠。这身超凡脱俗的别致风华,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凡人,说她是个下地府视察的神君也是有人信的。 黑无常小声道:“这莫不是哪个投胎渡劫的仙君?” 孟婆指着她,压低了声音说:“胡说!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 白无常不屑道:“你瞅瞅她,竟还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是叹惋修道大业未成呢,还是嫌屠酒儿死得不够惨啊?” 孟婆道:“她何尝不可怜,若不是遭了屠酒儿这一劫,凭这资质,再有个百八十年的起码也修成个地仙了。” “老白,你还在这嚼舌根,还不快去仔细看着她进轮回池?”黑无常不满道。 “我才不去呢,我顶瞧不起这种烂人,老黑,你去。” “我?我也不去,看见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我就想骂她。” “死矫情” “尔等不在位行职,于此说些什么闲话?”一个阴沉的声音从黑白无常身后响起。 黑白无常和孟婆闻声,忙住了嘴,转过去战战兢兢地行礼:“拜拜拜拜见阎王!” 黑无常咽了口唾沫,局促地看了看面前这个一身黑金蟒衣络腮胡的阎罗王大人,说:“阎王今日特地从阴司府狱前来,是轮回池这边出了什么事么?” 阎王将手负于身后,叹了口气,面向轮回池那边,“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过去的女子,你们适才议论的那个人” 白无常接过话:“她的恶数是否已可入册,无法进入轮回池,须得打入十八层地狱?” 阎王皱着眉摇了摇头,道:“不话说这轮回池的路,三分黄泉土,三分忘忧泉,三分时运盘,一分命与缘。她的时运盘,是需要动一动了,剩下的命缘便皆看造化。但这时运盘,我们也只能动‘时’,不可动‘运’。”他摸了摸自己腮帮子上的胡子,声音转低,“动不得啊,动不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明白阎王为什么辛苦跑这大老远就为了动这么一个凡人的命盘,也没明白阎王到底想表达些什么。黑无常揣着手,小心地问:“不知,具体怎么个动法儿?” 阎王许久都没答话,只是眯起眼,悠悠看向站在轮回池边的那个白衣女子。 琼华一见,自知八成是阵法被触动,他的血亲出现在了附近,且受了不浅的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狐狸洞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狐狸眼睛往那简朴木屋里一瞟,墙上挂着的两把铜钱剑c五只三清铃条捆仙索和一只紫金大葫芦,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宣判她的末路。 不过为了明漪, 她也只能碎了牙往肚里咽,这要是敢抱怨一句,明漪更有理由把她撵走了。 屠酒儿正想翻起来从门边儿溜进去看看, 就听见身后的院门又是被匆匆推开撞到门框的“砰咚”一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呲里哇啦地响起:“师姐你现” 当屠酒儿正正好和她看了个对眼的时候,柳逢雪的话卡在嘴里足有好几个眨眼功夫,连着鼻孔都随着扩大了许多:“狐狐狐狐狐——” “别吵吵。”明漪的半张脸从里屋门边露出,衬着房间里不太明亮的光线, 看起来阴恻恻的。 柳逢雪连忙捂住嘴,硬是把那个到嘴边的“狸”憋回去, 只是依旧惊恐地盯着屠酒儿看。 “师姐,师尊知道她进玉虚了么?”柳逢雪的声音从手掌下闷闷传来。 “你说呢。”明漪面无表情, 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近日来本就总听到紫清殿的人嚼舌根,说玉虚现下摆着个妖怪不管不顾,不杀也不降, 还准许住在附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质疑玉虚了, 如果再叫他们知道这狐狸竟还能在玉虚宫内大摇大摆” “我可没有大摇大摆,来时都是躲着走的呢,没有人发现我。”屠酒儿打断她, 大尾巴得意地摆了摆。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明漪冷冷地看了眼屠酒儿, 把着轮椅向外面滑了些, “逢雪,去找一只满月的黑狗放点血,蘸上鲜血帮我在这屋子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各点三鞭。否则就这股子狐狸骚味儿,迟早把师尊引来。” 逢雪? 叫逢雪的师妹? 屠酒儿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原来就是早些天明漪说要撮合的那个逢雪,立即紧着一张皮警惕地看着柳逢雪,脊背的毛隐隐炸起。 “师姐,你默许她留下了吗?”柳逢雪仍自顾自地问话,还没意识到已经被狐狸盯上,也想不到明漪还没和屠酒儿澄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个小误会因为明漪的漠视,屠酒儿的在意,还有柳逢雪对自个儿师姐的过分信任,隐有发酵膨胀的意味。 但显然,眼下那俩师姐妹都还没注意到。明漪无奈长叹一声,轻说:“我从来都没想留过她,可她的去留又是我无法左右的。为了玉虚的名声,我只能暂为掩饰。” “狐狸,你还是走吧,不要叫师姐为难了。”柳逢雪对着屠酒儿苦口婆心道。 屠酒儿心里轻蔑一笑,果然为了得到自己,此人开始要拆散她和明漪了。 “你若是真喜欢师姐,怎么能就为了自己开心赖在这里?你晓得这事要是给师尊知道了,师姐要受怎么样的惩罚么?前几天她就因为茶没端稳就” “关你什么事?”屠酒儿张口打断柳逢雪,语气中攒了不少恶意,“老头罚她,自有我帮她解难,有你哪门子关系?” “哎你这个狐狸怎么好赖不分” “谁定的好与赖?反正我就是不认,就是不分,你又如何?” “你你你你你你——” 明漪看着躺在地上耍赖的小狐狸,正想插嘴说些什么,可脑中有白光忽闪。 竟突然想到了她死后变回狐狸模样c仍有一柄剑插在她肚腹之中的情形,那姿势和此时竟分外相似。一只爪子折起来放在胸口,柔软的肚皮翻在面上,小小的脑袋倒过来看着自己,一瞬不瞬的,仿佛从不曾移开片刻。 死去的 她扶在轮椅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微微瞌上,含了半句:“逢雪,算了。” 柳逢雪一愣,师姐心软了? 不会的,她最了解明漪,以明漪的性格绝不会罔顾大局c罔顾整个玉虚的名望对这只狐狸心软,绝不可能。 忙急道:“师姐,你” “行了。去弄黑狗血吧。” 明漪不知自己这样是对是错,或者说每当念起自己的罪孽时,她的心中就会失去对局势和对错的剖断,只一门心思用那恻隐之心勉强弥补,以此获得一种类似于赎罪的宽慰。 柳逢雪被堵得没法儿再说什么,毕竟正主都不在乎了,她一个外人还能再多什么事儿呢?只得愤愤地瞪一眼屠酒儿,转身去往山下村庄方向找黑狗去了。 屠酒儿看着柳逢雪走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她吃吃笑起来,偏过头对明漪说:“阿漪,你对我真好。” “我对你好好么?”明漪心中五味杂陈,撇开目光不敢再看屠酒儿。 “我了解你,你这样对我已然很好了。”屠酒儿开心地翻起身,优雅地盘坐在地上,“不同的人,要不同地看啊。比方说,假如我饿了,我阿爹就弄一只小野鸡给我吃,那不叫对我好,他得弄一桌子山珍海味才算凑合;可如果是你,你愿意给我弄一只小野鸡,我就可以高兴很久很久。” 明漪沉默许久,才小声道:“仙道贵生,不能杀鸡。” “你这个木头脑袋,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 “”明漪有点心烦,把着轮椅朝屋里滑进,对院子里的小狐狸撂下一句话,“不准进屋。” “为师曾教过你,以你的道行无法降服的妖物,见了该如何?” “避。” “不错,避。”霄峡瞥了眼琼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后山那只无法无天的狐狸也罢,顶着护山一职不作为的闲人也罢,心已经偏向青丘狐妖的护山神,不亲近也好。” 明漪抱拳一揖:“是。” “所以为师说过什么,这人和妖,神和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只隔了个渡劫的门槛,妖也还是妖,总还是愿和同族站在一起。”霄峡沉沉地叹了口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是万千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师尊说的是。” “护山神叫你跪着,你便先跪着吧,明日早课下了,我叫吴砭给你送些化瘀的药过去。” “是,拜别师尊。” 明漪向霄峡的方向弯腰伏地。再起来时,就连乾阳和李承安都一齐走了,大殿瞬时空落落的,只剩她一人。 还有很久天才会亮。 即便人已走光,明漪依旧跪得很直,殿门外雪地的映光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那影子尖尖都触到了通向掌门宝座的台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晚了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 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 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 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 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 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 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 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 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 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 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 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 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终究和屠酒儿有关。 明漪闭上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琼华这时开了口:“这我就听不明白了,与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峡颇为客气道:“尊驾哪里的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把您归到那些目无法纪c为非作歹的妖物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决斗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明漪脑中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个画面。 同样是这张脸,同样的松花色轻衫,同样随意绾起的青丝, 只是面目扭曲,泪眼含恨, 血染的胸口插的那把长剑, 正正握在自己手中。 尽管上一世,到最后明漪也没有爱上这只小狐狸, 可她晓得,单对于屠酒儿来说,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看见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明漪的心中怎能不愧疚。 但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除了愧疚, 再无其他。 屠酒儿见明漪在出神, 先将手上的水桶放在旁边, 掀起一摆衣裙来擦手, 边擦边小心翼翼地问:“阿漪?” 明漪回过神来, 喉咙里干咳了两下,“嗯咳。今日无事, 我闲来走走。” “那你先坐, 我去给你泡茶。” 之前明漪从未主动来过木屋,屠酒儿一时开心地不知道从何开始招待。她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转,才一拍手心, 去门外取晒好的茶叶。取了一些回来后, 又急忙给炉灶里起火, 拿了灶台边上的一桶水倒进壶里烧。 明漪看了一眼屠酒儿刚刚打回来的水,又看了看她拿来煮茶的旧水,腹诽半晌,沉声问:“不给我喝新鲜的水,倒给我喝陈水?” 屠酒儿笑盈盈地回:“阿漪,亏你是爱茶之人,竟不知‘养水’一说么?将碎石放置在水桶中,静置一日,石子会吸附土气,使水变得更加清冽。这是我二姐告诉我的,所以我给你煮茶用的水,是昨日养好的水。” “那今日为何又打一桶?” “我怕放的时间久了,难免有尘土落进去,所以一桶水养一日后,第三天就要倒掉,需得再去打新的。不过我有两个桶,掐好时间交替来打,每日都有养好的水备着。” “嗯。”明漪点点头,沉思片刻,“你什么时候开始养水的?” 屠酒儿盖上壶盖,抽出腰间挂着的一把折扇去扇灶台里的火,浓烟熏得她轻咳,“咳嗯,大约是二姐送来那些茶树后吧,我那时便开始养水了。嗯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过来,所以只能每天都养着水,万一你哪天过来了,就刚好能喝上最好的茶水呀。” “”明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盯着桌上的茶杯瞧。若她记忆中没有偏差,自去年的十一月起,至今约摸整整五个月,她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从屠酒儿的手记簿中可知,茶树是去年腊月送来的,她是从那时候开始每日养水,养了足足四个月。 四个月,一百二十多天。 一百多天,每天如此精心地换水养水,只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为她沏一杯茶。 一杯茶 而已。 以前,明漪虽然装作和屠酒儿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但也只是明面上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她的戏实在不够好,以至于只能拿来骗骗外人,对屠酒儿本人,她甚至都不屑于骗上一两句好听的来叫她高兴。所以,那时的她还是和往日一样冷淡疏离,一样对屠酒儿爱答不理,自然也从未注意过一些细节。 现如今见到屠酒儿为她做的这些细碎小事,明漪只能不断地对自己的良心做出谴责。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勉强弥补那些过错与伤害。 “阿漪,你怎么了?”屠酒儿面有忧色,今日见到明漪,分明感觉到有些不同。以往她看明漪,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可现下她的脸上似乎总是侵染着一股子沉郁,虽已极力掩饰,可也总掩盖不住。这阵奇怪的气场令屠酒儿都不敢像往常那般撒娇耍赖c胡言乱语了。 “没事。”明漪摇摇头,她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杯中是屠酒儿刚刚倒好的热腾腾茶水,“茶水不错,我以后会常来。” 屠酒儿笑了一笑,道:“虽然听阿漪这么说很开心,不过你还没有喝呢,怎知道这茶水好不好?” “我瞧着好,那就是好。”明漪端起茶杯,清雅的面庞在氤氲水汽后变得柔和许多,含着杯沿的口舌也说话软糯了几分。 屠酒儿的耳朵似是红了半边,手指在裙摆上抓出几道褶子。 一时二人皆沉默无话,各有所思。 半晌,似乎是觉得难得和明漪这般单独相处,总不能让沉默浪费了时光,她又找了个话头:“你这几个月一直不来,我很想见见你,想着偷偷去玉虚宫里看看你也好。我记得和你们掌门的约定,不会打搅你修道的,只是想站得远远的,远到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可是后山的入口来了两个小道童,带着很厉害的符咒,我就算是化成狐形也蒙骗不过去,近来很是难过。” 明漪不知自己该不该接过这个话,按理说以她的性子,她连这茶都不会喝的,可如今 “阿漪,你今日怎会想到来看我的?”屠酒儿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小心与谨慎,似是在担心一不小心就在言语之间惹得明漪不痛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不想知道。” 明漪看向屠酒儿的眼睛,只见那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满满写着“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可这眼睛的主人却敛得一副极尽卑微的神态,仿佛她天生低了自己一等,就像是 一个向掌权大臣阿谀奉承c巴结讨好c摇尾乞怜的九品芝麻官。 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屠酒儿曾开玩笑说过,如果明漪不介意,她愿意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像小狗那样开心地摇给她看。 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倾慕吗? 明漪感觉到一些不自在,她突然觉得,屠酒儿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太卑微的位置,她实在渴求着这份爱,以至于失去了她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青丘后裔本应该有的骄傲与尊严。 看到明漪不说话,屠酒儿以为是她不愿回答,脸上掩不住几分失落。随即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站起来,走向书桌,声调是故作的欢快:“阿漪,你难得来一次,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这是我过去于茶楼听说书时记下来的有趣戏本子,想来你在这玉虚宫中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前些日子得闲又誊抄了一份,用的是行楷小字,你读起来会很容易” “来看你是因为,昨日看到你的信笺,故而今日来访。”明漪打断屠酒儿的絮叨,却开始回答她提出的上一个问题,“只是睡得晚了,来迟了些,抱歉。” 屠酒儿咬了咬唇,“没事,没事。我给你递了许多信笺,你这是头一回放在心上我c我很欢喜我” 明漪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她放下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杯,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漪,这戏本子”屠酒儿怯懦地嗫嚅着。 “多谢,无福消受。”明漪的嗓音比刚刚冷了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她早就该回去了。才踏出门口半步,明漪顿住,扭过头,语调里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情绪:“多话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待在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我求你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屠酒儿半跪在地上, 眼圈微红, 目光却躲闪着不敢直视明漪, 口中嗫嚅:“可我不会觉得你欠了我, 你也不必这么觉得。” “那就算你欠我的,”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 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你日日烦我, 扰我清修, 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 念着你是姑娘家, 留几分薄面, 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 你真的不知?” “阿漪, 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 “你说我茶泡得不错,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 咽下后面的半句, 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 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没多会儿,屠酒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虽说以前偷偷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敢久留的。这一回停留这么长时间,被道家法器熏着,她的身体着实不舒服得紧,昨晚喝的酒都快吐出来了。 狐狸眼睛往那简朴木屋里一瞟,墙上挂着的两把铜钱剑c五只三清铃条捆仙索和一只紫金大葫芦,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宣判她的末路。 不过为了明漪,她也只能碎了牙往肚里咽,这要是敢抱怨一句,明漪更有理由把她撵走了。 屠酒儿正想翻起来从门边儿溜进去看看,就听见身后的院门又是被匆匆推开撞到门框的“砰咚”一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呲里哇啦地响起:“师姐你现” 当屠酒儿正正好和她看了个对眼的时候,柳逢雪的话卡在嘴里足有好几个眨眼功夫,连着鼻孔都随着扩大了许多:“狐狐狐狐狐——” “别吵吵。”明漪的半张脸从里屋门边露出,衬着房间里不太明亮的光线,看起来阴恻恻的。 柳逢雪连忙捂住嘴,硬是把那个到嘴边的“狸”憋回去,只是依旧惊恐地盯着屠酒儿看。 “师姐,师尊知道她进玉虚了么?”柳逢雪的声音从手掌下闷闷传来。 “你说呢。”明漪面无表情,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近日来本就总听到紫清殿的人嚼舌根,说玉虚现下摆着个妖怪不管不顾,不杀也不降,还准许住在附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质疑玉虚了,如果再叫他们知道这狐狸竟还能在玉虚宫内大摇大摆” “我可没有大摇大摆,来时都是躲着走的呢,没有人发现我。”屠酒儿打断她,大尾巴得意地摆了摆。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明漪冷冷地看了眼屠酒儿,把着轮椅向外面滑了些,“逢雪,去找一只满月的黑狗放点血,蘸上鲜血帮我在这屋子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各点三鞭。否则就这股子狐狸骚味儿,迟早把师尊引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抉择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那就算你欠我的, ”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 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你日日烦我, 扰我清修,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 念着你是姑娘家, 留几分薄面, 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 你真的不知?” “阿漪, 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 ”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 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 “你说我茶泡得不错, 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 咽下后面的半句,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 “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 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 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琼华料着屠家二姐该是有什么私话要同屠酒儿说了,便也顺着屠嘲风的话答应下来:“也好,少尊请与我来。” 几个人又严谨地行了一轮拜别礼。虽说懒散成风的妖类向来不屑这种迂腐行为,但对于琼华这样身份的人,屠家几个兄妹都默契地认为应当恭恭敬敬地做足礼仪,拜也都拜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屠荼荼目送琼华和屠嘲风远去,又寻了个借口让阿蛮一起跟着去,待只剩她和妹妹两个人的时候,终于透出了舒展神色,拉着屠酒儿的手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三三,你可知阿姐此行真正目的?” 屠酒儿疑道:“这我怎知?” “阿爹他”屠荼荼面有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妥当开口,“他希望我劝劝你,有件事这个” “阿姐,你直说好了。是不是阿爹催我回去?” “亦不全是。”屠荼荼叹了口气,握住屠酒儿的手安抚般摩挲,“那我直说了,前几天小金乌殿下来青丘,向阿爹阿娘提亲呢。” 小金乌,原身为赤金色神鸟,是神尊帝俊唯一的儿子,在神界当值太阳之神的官衔,说白了就是天上那个太阳本尊。 话说很久以前,帝俊本来一共有十个儿子,也就是十个太阳,本是十人轮番当值,但大金乌顽劣,竟因一时兴起教唆九个弟弟同时上岗。民间被十个太阳照着,自是苦不堪言,渐渐的连年供奉给神的祭品都缩减了许多。祭品少了倒没什么,关键是神的地位与信仰在凡间迅速下降,这住在西方昆仑山的西王母可就不高兴了,便暗地里差使了一个叫后羿的人,叫他用神弓射下来了九个太阳,也就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九只金乌。 神尊固然心痛,但不占理,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故而,现如今神尊膝下就剩小金乌这一个儿子,天上也只有这一个太阳了,其地位之高自不必多言。 “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金色铠甲,头发像火一样在脑袋顶飘来飘去,人一接近他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热的小金乌?”屠酒儿说起小金乌一脸的嫌弃,“他想娶谁?我?” 屠荼荼道:“那不是他当值做太阳的时候么?自然是要那个样子的。可他前两天来青丘的时候,撑一柄泼墨山水的油伞,穿一身轻便雅致的黑衫,头发长长的披着,模样好生俊俏。人家又是神尊的儿子,如果青丘攀上这关系,于整个妖族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逝者簿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她只想睡觉。 或许和伤并没有太大关系, 或许是她贪心想借这个伤,真正放下那些盘踞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烦心事, 哪怕只是逃避片刻也好。 没有道法,没有玉虚,没有师尊,没有狐狸。 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却在困顿将睡之际,听到了一个记忆中有些熟悉的声音:“道长?” 明漪半睁开眼,含糊道:“你大哥和你姑姑都救出来了?又跑过来做什么。” “道长说什么呐?” 明漪又听了听, 虽有些熟,但又夹了些陌生感觉。她抬眼看向声源,只见一红衣女子亭亭而立,眉心有一枚艳丽的花钿,眉眼间与屠酒儿有几分相似,容貌自是绝好。 “你”明漪痛苦地一皱眉,那不愿面对的回忆又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 她如何不记得, 这是屠酒儿的二姐, 重生前只在青丘见过一次,为人良善亲切,什么都好。只是最后临了临了, 还是无端地连累了她, 叫她一同死在了师尊手下。 “你没见过我, 我叫屠荼荼, 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做了自我介绍,本想往前再走一步,但看到明漪趴在床上,衣衫半褪,露出后肩厚厚的纱布,觉得到底不方便,就没再走了。 “二姐好。”明漪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问好。 “噗,”屠荼荼笑了出来,“呆子,你为什么叫我二姐?你又不是我家妹妹,也不是我妹妹的夫君,不沾亲带戚的,平白叫什么姐?” 因为重生前被屠酒儿带回青丘去见家人时是那种关系,屠酒儿初次介绍时自然让她管屠荼荼叫二姐,那段时间叫顺了嘴,这兀的一下竟忘记改回来了。 明漪困窘道:“我脑子不清楚。” “其实也没关系,一个称呼罢了,我们妖类没那么讲究。”屠荼荼还是客气地站在最有礼貌的距离之外,明明站得端庄得体,却又带了股隐晦的风情,叫人不得不感叹一番狐族这与生俱来的魅力,“此次本想偷偷来看一眼你是个怎样的人,可没成想撞上道长这般模样,三三若是看见了,怕是又得心肝儿宝贝儿地喊一番了。” “她不在玉虚,和阿蛮出去了。”明漪垂下眼,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我说呢,怎么突然间玉虚就剩我一只妖了,合着都把我忘了,忒令人心寒。”屠荼荼唉声叹气了须臾。 明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称呼,只得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看道长正无聊,来陪道长聊两句。”屠荼荼抿着嘴笑了笑,“说来,那小傻瓜一门心思全在你身上,却不知你对她怎么想的呢?” “我的态度,你心里应当有数。” “是呀,”屠荼荼愁苦地点点头,“其实大家伙都明白。但还是想请求道长,可不可以有那么一两次对她示一下好?又不是很麻烦的事,一个笑脸,一句夸奖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她过得太苦。” 明漪看着屠荼荼,顷刻,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道长,你要是这么冷漠就可” “不是冷漠,”明漪打断她,许久,目光瞥向地面,嗓音闷沉,“不可以对她好,是因为只要一次对她好,她就会开始期盼我总是对她好。可我不能我们终究不能” 她终究不能一辈子对她好。 她甚至不能让狐狸留在她身边。 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也罢,道长自有考量,我也就不操这份闲心了。”屠荼荼松开皱起的眉毛,双手合在一起摩挲摩挲,“那我就走了,望道长保重。” “不送。”明漪朝屠荼荼微微颔首。 砰—— 屠荼荼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瞥见窗台那边急匆匆地飞来一只画眉鸟,急到它还没完全飞进屋子就赶忙化了人形,结果被窗台狠狠绊了一下,下巴着地重重摔了个狗吃屎,痛得她哎哟哟叫起来。 “阿蛮?”屠荼荼挑起眉,歪嘴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荼姐姐,可找到你了。”阿蛮眼眶含泪,捂着下巴一直揉,“你怎跑到这里来了,叫阿蛮好找。” “你有什么要紧事?” “嘲风哥哥叫我来喊你回青丘,他们都回去了,就等你呢。” “他们?他们都是谁?”屠荼荼疑道。 “就是嘲风哥哥,姑姑,还有三三啊。”阿蛮掰着指头数给屠荼荼听,“对了,嘲风哥哥还叫我去收拾三三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去。” “我去帮她收拾吧,不就后山木屋里那一堆有的没的破东西。”屠荼荼一听屠酒儿终于肯回青丘,心里瞬时放下块大石头,也乐得开心,不管什么道长不道长的了,恨不得立即飞过去把屠酒儿的东西打包抗回青丘再也不回来才好。 屠荼荼二话不多说,立即就化形消失了。阿蛮正想跟上去时,却听一微弱声音: “喂。” 阿蛮扭头,看见明漪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嫌弃地嘟了嘟嘴,“干嘛?” “她也要走?”明漪极轻地问道。 “谁呀?你就不能”阿蛮正欲牢骚几句,脑瓜子里忽然一转,动起了歪心思,“哦,你说三三。她当然要跟我们走了,嘲风哥哥说神界有人来提亲,是来娶三三的,这么好的事我们为什么不去呢?” 明漪顿了顿,艰难地挤出一句:“可她不是说她不会” “谁叫你对她那么坏?三三说了,她心灰意冷了,对你死心了,她这次回青丘就再也不会来了,我们要风风光光地嫁到神界去,做神尊的儿媳妇。你个臭道士,这下没人赖着你了,你终于开心了吧?” “你撒谎。”明漪的眼角有点泛红,语调却愈来愈重。 “我和你撒谎做什么?我吃饱了撑的骗你这么个普普通通无关痛痒的小道长?如果我说的是假的,这会子三三怎么不和我一起回来呢,为什么还要我来收拾她的东西呢?蠢蠢蠢。”阿蛮生气地跺了跺脚,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怕漏了破绽,话落便紧着化形飞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错过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她皱了皱眉, 眼睛使劲闭了闭, 眨巴着睁开。 刺眼灼烁的光线令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 适应了许久, 才勉强能视物。 她倦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等清醒了一点,她才突然记起来去摸自己的脖子,仔仔细细地抚过喉咙那里光滑细腻的皮肤。 应该不是被人救了, 就算大罗神仙下凡, 也不可能让她自刎时留下的伤痕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任何地方都很康健, 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 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和惯常那般无二,简单朴素, 只一架木床, 一方书桌而已。 但屋内一些摆设的放置, 分明又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怎么会 奇也,却不知如今是何年岁? 忽然记起,自己素来都有写起居手记的习惯, 或许去找到抽屉里的手记簿, 能摸到一点头绪。 行至书桌旁, 摸索出藏在木抽屉中的手记, 明漪拉了木椅坐下,仔细看起那些自己亲手写下的娟秀小楷。 她直接翻至最后一页,那里的日期,停留在丙丑年三月初三。日期下面,端的只草草写了两句: “今日上巳,她又托人拿了书信,唤我去后山木屋共度上巳节。红尘痴儿,不知何时才能知晓,我并非良人。” 丙丑年上巳? 明漪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接受了眼下的事实。 重回故地,重度旧日。 丙丑年是 嗯 对。 想起来了。 丙丑年的三月,应是遇见她的第二年。 这一年,自己只有二十一岁。 她与她在丙子年十一月相遇在玉虚山脚下,那时下着很大的雪,自己只是撑着伞外出归来,行至山麓,见雪地中有一白狐孤零零地躺着,走近去瞧,还能闻见醇香酒气。她只是笑叹了一句畜生也会贪杯享乐,顺手将自己的伞掩在了白狐的上方,为它挡去些许凛冽寒意,随后便一个人冒雪回山了。 可她没有想到,那只白狐竟已成精,当时它醉得瘫软,不露一丝妖气,自己难免疏忽,觉察不来。此后,那白狐借着还伞的理由,化成人形上了玉虚山,跟在她身边。掌门师尊虽有不满,可那白狐的来头非同小可,背后有青丘之国立足,且又没做坏事,掌门师尊便也由她去了。 说来也怪,这白狐还了伞还赖着不走,似个跟屁虫一样总追着自己,今日夸夸自己脸生的好,明日夸夸自己字写得漂亮,后日夸夸自己那颗红色泪痣别致,就连修道人穿的最寻常白衣,在她口中也能夸出花来。掌门师尊不许白狐住在玉虚宫,她便去后山自己搭了个小木屋住,养养花,种种菜,过得倒也顺遂,只是得闲就往自己寝房跑。 明漪从来都弄不明白,即便是现在,她也不明白,屠酒儿为什么会如此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 她问起小狐狸时,小狐狸支支吾吾地说,她喜欢喝酒,曾喝醉过无数次,有想要杀了她取皮毛的,也有想捉了她回去饲养的,化为人形时,更有许多想乘人之危动手动脚的,自然,也有许许多多不愿搭理视而不见的。 但,她是第一个为她撑伞的。 她思慕一个人的理由,真是简单到可笑。 越是念及过往,明漪便越觉愧疚。屠酒儿当初喜欢她喜欢得那么单纯真挚,自己若无意,一直推却便是,她却偏偏听了掌门师尊的话,假装接受了她的情谊,欺骗了她的信任,辜负了她的挚诚。 最后,还了结了她的性命。 明漪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屠酒儿死前那个含泪的绝望目光,她那时就知道,自己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虽是为了道与义做这些事,可她明白,她生生世世,都再也不能修道了。 屠酒儿 无解的劫啊。 也罢。 虽不知为何,但她的的确确回到了丙丑年的三月初四这一天。 明漪苦笑,只叹命运实在弄人,死前,她那一生实在算不得美满安乐,可如今老天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难道就可以逆天改命,扭转乾坤了么?该有的矛盾一直存在,该存的隐患一分没少,大致的走向,也是她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 不,其实若是可以 窗口处有微风掠过,吹得桌上一片薄纸拂过手背。 明漪捉住那片纸,顺手翻过来瞧了一瞧。 原来是那小狐狸昨日托师弟拿来的信笺。柔软的洒金熟宣被细致地裁成一方纸片,上面用极黑的上品徽墨写了几个潇洒的行草—— “昨日下山小游,遇一湘妃竹笛,高吹清脆,低吹浑厚,恰适上巳,望吹与尔听。” 湘妃竹笛 不禁冷笑。 这小狐狸,虽在俗世间落了个妖媚风骚的坏名声,可明漪接触后才知晓,她固然是风骚,但那些腌臜传言却大多是求而不得心生怨憎之人恶意传播开来的。原本她也觉得这种狐狸精不学无术,肚中无墨,只知搔首弄姿,魅惑人心,可和屠酒儿稍稍熟络起来后,明漪才了解这种看法实乃大错特错了。 屠酒儿这只狐狸,深谙兼顾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爱读书,喜论诗,好喝酒。生性恣意洒脱,万事随心而走,处世为人丝毫不为条框规矩所累,最喜欢端着酒碗去听茶楼说书,或拍着酒坛和书生们高谈阔论诗词歌赋。由她总递过来的信笺也可看出,她偏好捯饬这些东西,连传个信用的洒金熟宣纸c上品极黑徽墨都是非常有讲究的。 死之前,明漪能在对屠酒儿毫无感情的情况下,还可装模作样地与她在一起那么久,也是因为屠酒儿并非一个肤浅的狐妖。她除了那副骚包模样外,还有头脑,有见地,也有内涵,倘若她们没有生为天敌,明漪倒觉得,做个好友也是非常不错的。 明漪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信笺。她记得,原本的过往轨迹中,她没有搭理这封信,后来忙起来,也完全忘记了去回屠酒儿一声。 如今,不如去后山看一看。既然得以重活一趟,好歹也要见见之前没有见过的事与物。 大道不得偏离,细节总可走走异处罢。 明漪将那张信笺放入袖中,整理澴洗一番,出了门去。 将将走出百尺不到,便有一蓝袍少女迎面而来,见了她恭敬地作揖行礼:“明师姐好。这是去哪里?” 这少女名叫柳逢雪,十七岁,同出一门,相识十年有余,向来和自己比较亲近,关系较旁人要好许多。有些和别人说不得的话,和她都是可以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毁掉她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哎, 不准进就不进吧, 能留下也不错了。 屠酒儿左右环顾一圈, 跳上跳下地找个能舒服待着的地方,房檐上踏一圈太硌, 石桌上趴一趴太冰,墙角里的灰简直能把她染成灰狐狸。找了一大圈, 还是选择卧在了明漪书桌靠着的窗台上。 明漪在屋里,伏于案头抄写南华真经,屠酒儿在屋外,安静地坐在窗台边沿上, 温柔地看明漪笔下的字。她们之间就隔了一扇薄薄的窗户,里面的人不愿开,外面的人不能进。 恰是三月寒流途径此地, 天上又开始降雪。早先屠酒儿来的时候还下得小,时间轻易过去, 不经意间已是傍晚,雪已越来越大, 被风搅着斜斜卷入檐下。 冷风由窗棂缝隙吹到书案上,掀起宣纸一角。明漪后脖子被这股寒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放下笔,摸着胳膊看了看窗外, 目光掠过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狐狸, 落在那些正在下落的鹅毛大雪上。须臾, 她抬起手。 屠酒儿眼睛一亮,眸中带着希冀向前迈了小半步。 那手却只是拉住了窗栓,冰冷地往回一拽,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屠酒儿的耳朵耷拉下去,软软地瘫在狭小角落里,吐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去落在自己皮毛上的雪花。 忽而想到一个诗人曾这么写雪——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可白云也有这么凉么? 她身为妖,本不怯惧霜雪之寒,但起先因为急着进来,已被后山的慑妖符咒狠狠伤了一道,现在待着的地方又不是能妥善养伤之处,更甚有各种道家法器照着,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选择维持狐形,亦是因为这一身皮毛比那身薄衫更能抵御寒冷。 屠酒儿被寒风冻得直打哆嗦,她觉得很难受,像是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灌进了脑子,重得让她抬不起头。 雪下了很久,到后来她已经不再去舔掉那些雪花了,仍由它们粘连在自己的细毛上结成一块一块的冰疙瘩,而窗户那一边亮起了温暖的橙黄色烛光,映着那人清冷的轮廓在窗纸上微微跃动摇曳。 她心里蓦地很难过。 或许对于她来说,最悲哀的事不是自始至终都沉沦在黑暗中,是明明可以看见她要的光,明明可以看见那个她想要追随的人,却似乎永远都不可能与她并肩。 得不到的希望,比单纯的绝望来得更伤人。 “阿漪,”屠酒儿艰难地抬起半边脑袋,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搭上窗框,气若游丝,“阿漪很冷。” 明漪会不会听见呢? “阿漪,我要是生病了,你一定要记得把我藏起来,不要叫阿蛮找到我。”屠酒儿有气无力地把脑袋放在爪子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昏过去,赶紧交代后事,“她要是知道我病了,就会告诉大哥大哥会找你的麻烦,阿爹也会” 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病的,也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的你c你就把我随便扔个地儿,实在不行就扔到后山去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那人影写字的动作好似顿住了。 “阿漪” 还未等小狐狸这句话说完,那边就传来一声笔杆子与笔搁接触的清脆碰撞声,听起来竟是满满的不耐烦。下一刻,就见那人向前倾了身子,吹灭烛火。 一阵轮椅滚动和衣物窸窣之声,听上去是宽衣上床了。 屠酒儿只觉心底一片冰冷,和她的肉骨一般被雪虐风饕。她怎是那种不要脸皮目空一切的人?事实上,因着她那张冠绝三界的皮相,她恰是最要脸面和尊严的。即便她愿意为了追寻想要的事物去包羞忍耻c苟合取容,但她的心终究不能装聋作哑,该疼的时候比谁都要疼。 这心疼,疼起来就奇妙了。没有外伤,没有内伤,没有任何直接摧残,单单因为那一股子情绪,它就真的可以一抽一抽地痛,痛得连呼吸都是抽搐难忍的。 屠酒儿卸了浑身气力,蜷缩起来捧着自己那颗脆弱的狐狸心,疲倦地合上眼睛。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夜愈来愈深,雪却丝毫不见小。 狐狸身上与周围的霜雪不断累叠,加上它本身就是白狐的缘故,很快便和白色的雪彻底融为一体,打眼儿瞧过去,只会以为那里储着一堆再普通不过的积雪,无甚异样。 已到了午夜子时。 所有人都该陷入了或甜或苦的梦境。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卷着碎雪蜂拥吹到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女子脸上,撩起那还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她拢了拢肩上随意披着的大毛氅子,有点困难地顶着风控制轮椅慢慢挪出门槛,雪实在太大,这一点点短暂的功夫,她的睫毛上就结了一层霜。 明漪把着轮椅滑到窗台边,握着木轮的手被冻得发红,骨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轻轻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探了出去。 把那里的积雪一捧一捧地掬在手上洒掉,将小狐狸从雪堆里挖出来,又仔细地把狐狸身上黏连的冰渣子一块一块剥下,剥不下来的,她就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先暖化。 明漪看着呼吸微弱的屠酒儿,目光中是满满的复杂情绪。许久,她再一次探出手去,罩在屠酒儿天灵盖上方,用自己的真气进行刺探。 原来是真的 已经迫切到不惜损耗几年的修为,只为早那么一点点见到自己么? 明漪思索了很久,闭上眼睛,复又缓缓睁开,蕴起浑身真气向手掌流去,隔着那微薄距离传入屠酒儿的身体里。 她不是普通地传送真气,那么多的真气凝在一起,便是在活生生地舍弃修为。 虽然以她现在的造诣,身上的真气远远比不上妖族的真气精纯,但她一共也才修道没多久,赠出这么两年修为的比重与意义,是不可同妖族的两年等量齐观的。 换言之,损害两年修为对于屠酒儿这种活了成百上千年岁的妖来说,数字实在太小,就是有所破坏,也和在牛身上拔根毛差不多。可对于明漪这样统共也就修炼那么几年的肉体凡胎而言,两年修为,足可以把她的实力打到柳逢雪之辈下面了。 于掌门大弟子这个身份,于掌门师尊的厚望祈盼,于整个玉虚的继承,她当然知道是怎么样一个无法忽视的毁灭性打击。 但她再活过来后,最不愿的,便是再亏欠于她。 明漪晚上睡得并不好。 辗转了几个时辰,她实在躺得难受,身体的瞬时亏空令她五脏六腑都是灼烧难耐的,天还未亮就穿好了衣服坐上轮椅,向玉虚宫的大厨房那边去。临走前多看了一眼窗台,屠酒儿睡得正香,显然状况已好了很多,身上暖得连雪都存不住了。 雪还在下,但明漪却没法儿打伞,她两只手都得把控着轮椅。等半个时辰后,她千辛万苦到了大厨房的时,头发都被染成了花白。 这个时间点儿,厨房里只有一个守门的季鱼清。 季鱼清此人比明漪年长七岁,早她几年拜入霄峡门下,算得上是明漪的师姐。她本来是霄峡打算培养的掌门继位者,但季鱼清这个人太懒散,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闲心思很多,且资质也不属上上乘,于是在明漪出现后,霄峡就果断放弃了季鱼清,选择培养明漪这个又死板又正经又有根骨的“好苗子”。季鱼清逃过一劫,简直对师尊的这种始乱终弃求之不得,乐呵呵地跑到厨房这边来当值了。 故而她对于明漪,不但没有该有的憎恶,反而抱着几分感恩,感激明漪替她受那些非人遭的罪,平日里给她乘饭都要多舀两勺菜。 “哟,明师妹。”正靠着门边打盹的季鱼清被轮椅碾地的声音吵醒,看见明漪过来,她忙起身打招呼,“你看你,近来腿不好,就别亲自往这儿跑了,想吃什么托人和师姐知会一声,师姐给你送到住处去呀。” “季师姐,恕我无法起身行礼。”明漪很有礼教地颔首。 季鱼清笑道:“这又没有旁人,你瞎客套什么。是饿了么?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有劳师姐,随便做一点就好。”明漪话语间有点拘谨,目光更甚有躲闪之意,“多放些油水,麻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平行线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 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 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 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 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 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 虽不知为何, 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 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 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 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 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 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 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终究和屠酒儿有关。 明漪闭上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琼华这时开了口:“这我就听不明白了,与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峡颇为客气道:“尊驾哪里的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把您归到那些目无法纪c为非作歹的妖物一边。” “但我终归还是妖。”琼华笑了一笑,脸上却无甚感情,“且不正是因为我这个‘妖’接了白泽大哥的位子,才叫紫清殿的觉得玉虚宫没了‘神’兽傍身,随随便便捏个理由就可在您脸上踩一脚?” “”霄峡欲言又止,无可辩驳。 “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无需所有祸事都让一只小狐狸顶包。”琼华一伸手,摊开的桃封岭地图便飞到了她的手上,“桃封岭的事我亲自去解决,掌门无需劳心了。” 明漪清楚,师尊本来目的应是冲屠酒儿去的,想在她身上做点文章,进而在青丘屠家身上再做文章,但没想到琼华竟然如此偏袒,还自己把桃封岭这事揽了下来。可紫清殿的麻烦何止是桃封岭这一件,大小琐事多了去了,琼华到底管不完,这个解决办法绝对不是师尊最想要的。 但琼华都这么说了,霄峡心下也多少明白了琼华和青丘一家应是有私交的,不可能再叫她去对付屠酒儿和屠苍,只得顺着台阶先下了。 “如此,便有劳尊驾了。” “还有旁的事么?没有就散了吧。”琼华端的一副主人模样,直接替霄峡拿了决定。 霄峡只得应着琼华的话点头:“散了吧。” 明漪早上本就跪了几个时辰,这一下又跪了许久,往起爬的腿直打哆嗦。不想刚别起一条腿,就又听到琼华凉悠悠的一句:“叫你起来了么。” 明漪愣了一愣,缓缓抬头看向琼华。 “我看你跪得挺舒服,便一直跪着吧。等明日早课结了,你再起来也不迟。”琼华不浅不淡地看着明漪,依旧是不着感情的平和语调。 “尊驾,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明漪直直地跪着,不甘地和琼华对视。 “你没做错,在这玉虚宫中,在掌门管教下,你自然从不曾错。”琼华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裙摆,不紧不慢,“但看你跪着,我高兴。” 夜黑雪重,行路艰难。 赶到掌门主殿的时候,明漪刚好撞上了正要进门的琼华。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何为道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明漪低下头, 虽确实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还是回道:“徒儿知错。” “为师曾教过你, 以你的道行无法降服的妖物, 见了该如何?” “避。” “不错,避。”霄峡瞥了眼琼华消失的方向, 若有所思, “后山那只无法无天的狐狸也罢, 顶着护山一职不作为的闲人也罢, 心已经偏向青丘狐妖的护山神,不亲近也好。” 明漪抱拳一揖:“是。” “所以为师说过什么, 这人和妖,神和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只隔了个渡劫的门槛, 妖也还是妖, 总还是愿和同族站在一起。”霄峡沉沉地叹了口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是万千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师尊说的是。” “护山神叫你跪着, 你便先跪着吧, 明日早课下了,我叫吴砭给你送些化瘀的药过去。” “是, 拜别师尊。” 明漪向霄峡的方向弯腰伏地。再起来时, 就连乾阳和李承安都一齐走了, 大殿瞬时空落落的, 只剩她一人。 还有很久天才会亮。 即便人已走光,明漪依旧跪得很直,殿门外雪地的映光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那影子尖尖都触到了通向掌门宝座的台阶。 清晨的阳光总是很令人舒坦的。 但有人可睡得不那么舒服。 刚想揉一揉困顿的眼皮,屠酒儿就感觉到自己摸了一爪子的毛,原是不知何时化了原型,此时正被一床沉甸甸的厚棉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张开大嘴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有个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牢牢地卡在她的虎牙之间。尚是兽形的小狐狸两只眼睛位置生的实在不好,恰在头部偏上两侧,嘴一张开就只能瞅见自己粉粉的鼻子,什么也看不到。 只见那被窝里一阵空气扭曲,被子一下子鼓了起来,从里面蹭蹭蹭地爬出一个噙着胡萝卜的娇俏女子,衣衫都不系好,叼着胡萝卜气冲冲地含糊喊:“阿蛮!” 阿蛮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吃了半根的胡萝卜笑嘻嘻道:“三三,你酒终于醒了哦。还不吐出来,继续叼着,哈喇子都要从嘴边儿流下来了。” 屠酒儿忙拿出嘴里的胡萝卜,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奇道:“咦,这是我种的胡萝卜么?” “是呀,我看它熟了,顺手摘了两根。”阿蛮又脆生生地咬了口胡萝卜,指了指窗外,“得多谢姑姑呢,你不在的这十天,地里种的东西都蔫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姑姑帮你打理好,又施了点法催化了生长,我看这个季节后你拿什么去山下集市卖,卖不了钱,又听不了说书吃不了烤鸡咯。” 屠酒儿一听,随意地拉了拉滑到胳膊肘的衣领,蹦下床朝门外走去。甫一拉开门,就见一袭雪白长衣的琼华坐在个小木板凳上,宽袖被一层一层挽起扎在肘后,膝上放着一簸箕的玉米粒,而她手上正捏着两根搓到一半的玉米棒。 屠酒儿说不上来这画面有哪里怪,但就是很怪,怪到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三三,这一觉睡得久,可到午时了。”琼华抖了抖手上的残渣,手掌合十轻轻摩挲。 “怎敢劳烦姑姑帮我搓玉米呢。”屠酒儿怪不好意思的。 “很久以前,我还是个道行浅薄的小妖的时候,最喜欢偷偷去农家啄些玉米粒吃。可鹤喙太长,我没法把玉米粒从囫囵个儿上啄下来,于是就悄悄化成人形,像这样把它们搓下,然后寻个僻静角落躲起来一颗一颗品。”琼华讲话的时候,温柔地看着手里的玉米,目光简直像是在注视一个曾许了海枯石烂的恋人,“后来见的世面多了,爱上喝酒啮肉,有些事自是忘了。” “还以为姑姑天生就如此气度呢,原来年轻时和我也没多大差别。”屠酒儿笑道。 阿蛮吐吐舌头:“可别比了,姑姑也就偷个玉米,你馋起来谁家的鸡没偷过?” “你能不能赶紧走,烦死了。”屠酒儿娇嗔着推了一把阿蛮。 阿蛮也懒得一直逗留,正好顺着屠酒儿的赶遣站起来,变成画眉鸟儿一顺溜地飞走了。 “对了,三三,我前日里给你阿爹通了封信,说你与我在一处,叫他不要担心。” 屠酒儿一拍手,乐道:“那太好了,不然他总叫我回去,大哥和二姐也老不安分。” “但今早收到回信,说你阿爹不管了,但你大哥也就是少尊,说要来这里一趟。”琼华把搓好的玉米从膝盖上抱下来放到一旁,站起身准备去洗手。 屠酒儿立刻就变得满脸丧气。 说到她这个大哥,还要提到五千年前,屠苍和神龙所诞九子其中一个之间的过节。 这有过节的神龙九子之一正是排老三的嘲风,那段日子他总喜欢蹲在青丘大殿的房檐上看漂亮母狐狸,屠苍赶了几次都赶不走,又打不过他爹神龙,气得直接给自己新添的儿子也起名为嘲风,占了占自己这姓的便宜。 后来嘲风看狐狸看腻了,便离开青丘,又跑去苍野之梧看母凤凰。他倒是走得干净,不过这屠嘲风的名字却是没法儿改了,自此三界就有了两个嘲风,一个是龙,一个是狐狸,化为人的时候还真不太好分。 故而神妖两族一般都管屠嘲风叫少尊,不是真的说他一定会接任妖尊屠苍的位置,只是这么叫,容易区分开他和嘲风那条龙罢了。 “你别担心,少尊是来帮忙处理桃封岭的琐事的,与你无关。”琼华看到屠酒儿一脸不开心,安慰道。 “真与我无关那就好了,我就是怕他来了看见阿漪以后不高兴,然后趁我不注意教训阿漪。”屠酒儿哀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他总那样,自以为是,以前都帮我处理掉好几个帝君宰相了。他倒是杀爽快了拍拍屁股走人,坏名声全落我一人头上,真讨厌。” 话才落,就听到一阵急急忙忙的扑棱翅膀声音,只见阿蛮落地化人,还没站稳就说:“三三,你猜我刚刚从那些弟子嘴里听到了什么?说是你家阿漪从昨晚跪到今早,腿竟然给跪废了,站不起来了!现下正坐着个轮椅推着走呢!” 屠酒儿半跪在地上,眼圈微红,目光却躲闪着不敢直视明漪,口中嗫嚅:“可我不会觉得你欠了我,你也不必这么觉得。” “那就算你欠我的,”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你日日烦我,扰我清修,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念着你是姑娘家,留几分薄面,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你真的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误会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那就算你欠我的,”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 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 “你日日烦我,扰我清修, 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 念着你是姑娘家,留几分薄面, 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 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 你真的不知?” “阿漪,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 “你说我茶泡得不错, 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咽下后面的半句, 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 “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 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 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废了,就是废了啊。”阿蛮朝自己的膝骨那里比划,“就是这儿,这里以下都没有知觉了。听那几个弟子说,早课完了以后几个师妹去扶,扶半天愣是扶不起来” “一定又是那个老不死的罚她,可怜的,一天天老罚她做什么!”屠酒儿胡乱把衣服整理好,急匆匆就朝玉虚宫那边奔,一边跑一边朝后面挥挥手,“阿蛮,我晚上就回来,帮我接待好姑姑啊。” 阿蛮喊了两声慢点儿,但估摸也没吹进屠酒儿那耳朵,她无奈地鼓了鼓嘴,偏头去招呼琼华,“姑姑,你想喝” 琼华的袖子只放了一半,还有半边要挽不挽地挂在那里,她只是安静地看向玉虚宫的方向,不做任何动作,也不说什么话,只留给阿蛮那半张温润安静的侧脸。 “姑姑?”阿蛮小心地喊了一声。 “这玉虚山,总这么无趣。”琼华眨眨眼,轻轻叹气,“原来这一回,并不是它变得有趣了只是多了个有趣的人罢了。” “姑姑在说什么呢?阿蛮怎么听不明白呀。”阿蛮挠了挠后脑勺。 “我在夸三三啊。”琼华转过头来朝阿蛮柔和地笑,“对了,少尊就要来这里了,你这两天去山口那里多看看,接一接他。” “嘲风哥哥要来了?”阿蛮一下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些年总跟着三三,好久没见嘲风哥哥了,上次与他提起亲事时他说我小,不知这一回见面,他会不会答应娶我呢。” 琼华看了眼怀春的少女,笑着又叹一口气。 这回没有阿蛮帮忙拖住守山的两个小道士,又实在急着去看明漪,屠酒儿没法子,只得硬生生顶着那慑妖符咒冲了进来,下场就是直接损了她整整两年的修为。 待她憋着一口血轻车熟路地寻到明漪的住处时,明漪正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给院子里的金边吊兰浇水。 屠酒儿急得直接从房顶上跳下去,本想跃到她面前,却没想到被房檐绊了一下,直直地脑袋朝下掉落,一头栽进了明漪的怀里。明漪手里的水壶被屠酒儿砸飞,连带着那盆金边吊兰一起落在地上“哐啷”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婚事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谢过师姐。”明漪低低地垂下脑袋。 “没事儿,师姐懂你。”季鱼清煞有介事地拍拍明漪的肩,脸上憋着笑, “古人云, 食色性也。这两样东西, 明师妹怕是早晚都要尝一尝哟。” “季师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个装着肉的食盒, 感觉和昨日怀里兜着狐狸没什么不同, 一样都是炸药包。也顾不上再和季鱼清多寒暄,简单辞别后,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 忙滚着轮椅离开了。 因为怕食物洒出去,明漪不得不小心移动, 可又担心再碰上别的弟子,叫别人嗅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必须走快些,她的路途实可谓难耐非常了。 等回到住处时,已是巳时, 快到正午的时候。 甫一开门, 便见院子里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鹤羽长裘的琼华端端立在窗台前, 怀里抱着还没醒的小狐狸。在她身侧,阿蛮带着满脸的担忧与急切抚摸狐狸的毛, 似乎正和琼华说些什么。 看见自己进来, 阿蛮立刻住了嘴, 转而带着一脸的愤恨瞪着她。还不及明漪开口问句话, 阿蛮便两步大跨过来,扬起胳膊在明漪右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 啪—— 明漪的脑袋被那狠辣的力道带得重重偏过去,脸侧的指印很快开始变得滚烫,灼得疼痛异常。 “你还是人吗!”阿蛮咬着牙吼道,“三三她就是再惹你烦,你也不该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明漪轻轻颤抖着手,揩去嘴角的血。 琼华皱着眉,声音也是难得的严肃:“为什么不让她进屋避寒?” “该死的臭道士,你还有心么?你根本不配做人!三三她不要青丘显赫的地位,不要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诗词歌赋,就待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陪着你她什么都不要了”阿蛮说着说着都开始哽咽,“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连一角屋檐都不赏给她啊” 明漪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屠酒儿,轻声问:“她c她死了?” 不可能啊,明明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会? “没有阿蛮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晕厥了。”琼华给阿蛮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闹下去,“但妖族被霜寒冻晕,亦是十分罕见。” 明漪闭上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住自己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她稳着嗓子道:“那么,就拜托尊驾把她接走吧。” 琼华看着明漪,欲言又止。半晌,她沉声说:“后生,若是你现在腿脚完好,我必叫你跪到彻底瘫痪不可。” “只有待弟子身体大好后,再接受尊驾的惩戒了。” 明漪紧紧地抠着膝盖上放着的食盒,言语态度掐得有礼有节。 “阿蛮,走吧。” 琼华摸了摸怀里狐狸的耳朵,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她用自己的裘袍把冻僵的屠酒儿裹严实,稳当地飞身而起,阿蛮紧跟在后面化成画眉鸟,扑着翅膀紧紧跟着她们。 明漪抱着尚有余温的食盒,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谁也看不清她眼中蕴着的真实情绪。 当琼华带着屠酒儿回到后山木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像门神一样立在木屋门口的一男一女,阿蛮见了直兴奋地喳喳叫。 那男人身形挺拔瘦削,内着一身藏青长袍,袍子外面披件大毛银丝滚边的氅子,头发垂在肩后编了个别致漂亮的蝎尾辫;女人则要比男人低半个头,着一袭绛红衣裙,腰间五彩绦丝飘绕,眉间缀一枚描绘精细艳丽的火红花钿。 毫无疑问,如此‘显山露水’的打扮,是屠家大哥与二姐没跑了。屠嘲风是早就说过要来的,但阿蛮没想到二姐屠荼荼也此番也跟了过来,委实意外。 说到屠荼荼,她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有些意思。 两千年前,这个二女儿刚诞下之时,屠苍高兴了好几天,端着平日最不屑的四书五经看了好久,就是愣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名字。屠苍的夫人就说,要不去问问住在南海之极的那位仙翁吧,他从盘古开天辟地活到现在,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肯定能请到一个好名字。屠苍深以为然,便叫当时已经两千多岁的屠嘲风去跑个腿,向仙翁讨个名儿。可没想到屠嘲风到那里,正撞上仙翁大限将至,仅仅留了最后一口气半掉不掉,等他说明来意,仙翁就呼噜着嗓子说“屠屠屠”可惜还没屠个名堂出来,这位仙翁就翻了白眼。 屠嘲风也是个没脑子的,扭脸回了青丘,就把他自以为已得到的名字呈给了屠苍——屠屠屠。 于是屠苍顶着一头的雾水,找了写在纸上最好看的一个同音字‘荼’,给二女儿取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屠荼荼。 此时屠荼荼还没看见远处归来的人,正歪着脖子看栅栏里屠酒儿种的菜,寻话去叨扰身边这个看起来冷如寒霜的大哥:“兄长,不若你猜猜这儿种的是什么菜?” 屠嘲风扫了一眼,淡淡说:“应是菠菜。” 屠荼荼玩味一笑:“兄长愚钝了,明明是青菜。” “你怎知道?我觉着就是菠菜。”屠嘲风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蠢,皱了眉,“我前些年在饭桌上亲眼见过,若不是,我愿斩一条尾巴。” “可是兄长,这青菜种子,是我给三三的。”屠荼荼笑眯眯地看着抱着面子掉进陷阱的屠嘲风。 “你又乱给东西,阿爹知道又要生气了,”屠嘲风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似在掩饰自己刚刚的海口,正巧看到阿蛮她们过来,赶紧把话头引过去,“那不是阿蛮么,她身边那个女子是何人?” 待琼华落地走近,两个人看清了她的脸,忙跪下行礼: “拜见姑姑!” 阿蛮化为人形,站出来道:“姑姑,这是三三的大哥屠嘲风,这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姑姑应该早些年见过他们的,还记得他们样貌吧?” 琼华点点头,与屠嘲风道:“少尊稍安,顷刻便和你去处理桃封岭的事。” “桃封岭那事算什么,几个没什么本领的臭道士。”屠嘲风摆摆手,目光早就搁在了琼华怀里的屠酒儿身上,“此行主要是来看三三,她实在离家太久了。” 屠荼荼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问:“姑姑,三三她怎么了?” “应是折损了几年修为,又乘着那空当被风雪吹着了,还未醒。”琼华叹了口气,摸摸狐狸的脊背。 屠嘲风一听就变了副神情,严肃道:“是不是玉虚宫这些臭道士干的?我早就说,该直接把这破地方铲平,三三喜欢哪个直接绑回青丘,要不哪来的” “兄长先别急,现下有更要紧的事。”屠荼荼打断屠嘲风的牢骚,转而恭敬地朝向琼华,“姑姑,请准许我们为她传功。” “自然,你们狐族的修炼回路,亦是我不敢妄加插手的。” 琼华把屠酒儿递到屠荼荼手中,只见她把小狐狸小心地放到地上,和屠嘲风两个人默契地一左一右坐下来,两边同样磅礴精纯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光幻形态向屠酒儿传递过去。 屠酒儿只是损了两年,却直把屠嘲风和屠荼荼心疼地连传了整整二百年的功力给她。 没多会儿,那小狐狸周边空气一阵扭曲,片刻后就变成人类女子模样捂着鼻子坐了起来。 “停停停别传了别传了!”屠酒儿捏着自己那因为补过头而流血不止的鼻子,赶忙叫停她的哥哥姐姐,“你们真是,太夸张了明明一棵甘草能解决的问题,硬是给我塞根人参!” “三三,你还难受么?”屠嘲风一转须臾之前那一板正经的模样,搓着手站起来,在腰间摸了一圈,摸出个暖手炉子,居然小心谄媚地笑起来,“大哥特意给你带的,快抱着,看你爪爪冰冰的。” “三三。”屠荼荼蹲下来,和屠酒儿面对面,一脸认真,“阿姐很想念你。” 屠酒儿却没怎么看她这两个亲人,光捏着鼻子左右寻视,瓮声问:“我怎么在这儿?” “我今天看到你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死了呢”阿蛮看着屠酒儿哇的一声哭出来,直抹眼泪,“怎么能继续把你丢在那里呢,当然是带回来了。” “阿蛮,是不是哪个人欺负三三?”屠嘲风冷道。 “还不就是” “大哥,有你什么事儿啊?”屠酒儿嗔怒地推了一把屠嘲风,“还有阿蛮,话不要乱说知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三三” “” 一旁的琼华一直没有再开口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兄妹三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囚禁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 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 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 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 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 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 哼唧了一声,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 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 你阿爹要是听了, 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 或者是半醒, 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 声音放得很柔, “只是在我这里, 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 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 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嗯这样啊。” 明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喜欢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别么?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咫尺天涯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那就算你欠我的, ”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 “你日日烦我,扰我清修, 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念着你是姑娘家, 留几分薄面, 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你真的不知?” “阿漪,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 “你说我茶泡得不错, 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 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 咽下后面的半句, 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 “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 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 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屠酒儿静静地坐在墙角铺就的一方草席上,抬眼看向墙壁最上方打开的小小一格铁栏窗,如雪的月光漏进来,映在那张不输皎洁的脸庞上。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触碰手腕上的镣铐。 不多时,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怎么办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那就算你欠我的,”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 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 “你日日烦我, 扰我清修, 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念着你是姑娘家,留几分薄面,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你真的不知?” “阿漪,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 “你说我茶泡得不错,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咽下后面的半句,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 “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 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 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季师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个装着肉的食盒,感觉和昨日怀里兜着狐狸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炸药包。也顾不上再和季鱼清多寒暄,简单辞别后,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忙滚着轮椅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番外篇】缘劫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这可没法子了, 如果不是屠酒儿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化作狐形,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破开她身体的结界控制她的形态转变。 琼华是鹤, 不是大鹏, 重量她倒承得起, 可这么大一坨人,怎么可能压在一只小小仙鹤身上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茶楼的小厮又上来催了一次,这回催完连走都不走了,直接站在她俩后面揣着手看, 就等着她俩赶紧滚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觉。无奈之下, 琼华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儿扶上自己的背, 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楼。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 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 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 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 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 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 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 道:“不叫尊称, 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嗯这样啊。” 明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喜欢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别么?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对峙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话说这血亲还能是谁? “三三三三”屠嘲风强忍着抬起脸, 向东南方指了指, “姑姑快去。” 琼华也顾不上看屠嘲风了, 紧着起身就朝他指着的方向去。 此时已入了夜,她掠过几片树丛,朝黑黢黢的地方粗略看了几眼,都没见到那窈窕女子或是个鲜白色的小影子。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琼华都没找着屠酒儿, 按理说不该再往远去找了, 她只得原路返回, 这次走得慢了许多,寻得也细了许多。 待经过一片矮木丛时,她才听到了点细微响动。 驻足,缓缓靠近,谨慎地撩开一片叶丛。 只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 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血迹, 腹腔剧烈地上下起伏, 像是在努力呼吸。而那脖颈部位被一条金绳拴住, 一片血肉模糊, 皮开肉绽。 琼华一步上前, 唤了一声“三三”,第一时间去解她脖子上的捆仙索。 小狐狸被解开桎梏,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化为人形。少女狼狈地侧躺在地上, 衣衫凌乱破败, 一张小脸尽是血渍。 琼华满眼心疼,立即抬手拂过她脖间的伤,使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姑姑”屠酒儿哑着嗓子,虚弱地抬手轻轻捉住琼华的衣摆。 “怎么是你来?阿蛮没有去找你二姐么?”琼华单手将屠酒儿揽入怀中,急得语调都要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有” “她怎么不长脑子!我说需要你大哥的血亲,那自然是要她去找你二姐来,你才几百岁?这么浅的功力,怎么可能耐得住道门法器的侵蚀?待出去后我再训她!” “别怪阿蛮了她平日和我关系好,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找我,”屠酒儿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不想叫琼华继续担心下去,“解开不就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就痊愈了。” “即便是为了救你大哥,也不该这么拼命,脖颈是什么部位,是可以随便交出去的?”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说,”屠酒儿握住琼华的手,脑袋又往她怀里陷了半分,语气中是艰难充进去的点点撒娇,眉眼柔和,语气绵软,“哪儿的话呢,就算大哥不在这里面,就算林子里只有你,我也会这么拼命的啊。” 琼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屠酒儿,难得词穷。 此时屠嘲风亦循声找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形容,发了一时愣,随即狠狠咬牙道:“该死的道士!若不是他们,三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虽不曾在我身上划一刀刺一剑,但伤了三三,却比于我身上刺千刀万剑还要令人生恨!” 屠酒儿脖子上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依然严重。屠嘲风心疼地坐立不安,直搓着手焦躁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转的人眼花缭乱。 “大哥,你别转了,我头晕。”瑟缩在琼华怀里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说。 “三三,告诉大哥,哪里还不舒服么?”屠嘲风那么一个挺拔冷峻的大男人竟然合膝跪了下来,怯懦地勾住屠酒儿的手,五官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还好。就是担心,伤我的是道门法器”屠酒儿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那我会不会留疤啊?” 屠嘲风知道她最是看重自己的外貌,有时还甚于性命,忙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回一趟青丘,阿娘她会帮你祛疤的。” 琼华点点头:“回一趟也好,让她在家好生休养休养。” “姑姑也去一趟青丘么?顺便看看阿爹,阿爹很是想念您。”屠嘲风恭敬道。 “即使你阿爹不想我,我也得走一趟,亲自送这孩子回去我才能安心。” 屠酒儿本极不愿意回青丘,但又一心梗着自己脖子的疤,不想叫明漪看见自己这丑陋模样,只能应下来回去一趟了。 她只暗暗想,养好后尽快再回玉虚便是。 琼华把捆仙索交给屠嘲风,自己把屠酒儿横抱起来,三人循着捆仙索的指引,疾步向迷阵外走去。 有了牵引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林子本就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心里多少都急,走得快些,便更早就出了去。 外面的阿蛮正等得焦躁,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既担心着林子里屠嘲风和琼华的状况,又担心着屠酒儿身上绑的捆仙索,还要担心着紫清殿的会不会随时折返,可把她愁坏了。还好左不过等了两三个时辰,便在林子里隐约见着了屠嘲风的影子。 “嘲风哥哥!”阿蛮忙跑过去。 “你啊你,果真是个孩子,和三三一样不懂事。”屠嘲风恨不争气地在阿蛮额头上点了点。 “我怎么了?”阿蛮一头雾水。 “你怎么了?你们俩一样胡闹,不去叫老二那个老妖精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偏叫三三这小妖精,你说你是不是蠢?” “啊,是哦!”阿蛮后知后觉,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里,一脸懊恼。 此时琼华抱着屠酒儿走近了来,屠酒儿虚着嗓子说:“大哥,你别说她了。” “像是我愿意浪费时间说她似的。”屠嘲风叹了口气,转而突然抱拳朝琼华一拜,“姑姑,请恕晚辈不能陪你们一起回青丘,另有要事,万望谅解。” 琼华知道屠嘲风八成是准备去找那群胆敢困堂堂少尊的道士们算账了,故也不拦,点头表示应允。 屠嘲风又向阿蛮道:“你,也别闲着。去一趟玉虚把三三贴身要用的东西带过来,顺便告诉老二,我们都回青丘了,叫她也赶紧回去。” “好,好。” 阿蛮赶紧应了,转身化为画眉鸟扑簌扑簌翅膀朝玉虚那边飞去。 「下来,不然杀了你。」 屠酒儿带着笑用唇语对柳逢雪这么说道。 柳逢雪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用丰富的眼部表情问屠酒儿:「我下来了去哪儿?」 「随便,别弄出声音,不然还是要杀了你。」 柳逢雪翻了个白眼,在屠酒儿的钳制下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屠酒儿还是不放心,用了点小法术封住了柳逢雪的喉咙才把手掌挪开,推搡着她赶紧套上外衫和鞋,急得就差在她屁股上踹一脚了。 等这个“闲杂人等”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并关上门后,屠酒儿喜滋滋地爬上了床,小心翼翼地在明漪身边躺好,满足地呼出口气。 “下去。” 低沉的微哑声音突兀响起。 屠酒儿心虚地干笑两声,道:“阿漪,你还没睡呀,我以为你都睡着了。” “下去。” “可是,”屠酒儿壮着胆子往前蹭了一点,咽了咽口水,捧着颗砰砰直跳的心,颤抖着摸到明漪的手,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我想你了。” 尾指被捉住后,明漪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这并不是她和屠酒儿之间做过的最亲昵的动作,屠酒儿曾经很多次装疯卖傻地对自己搂搂抱抱,也会直白坦荡地说些我喜欢你我想念你之类不害臊的话。可不知为何,就在这个瞬间,就在这片黑暗中,就在这张床上,她的心似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抓了抓。 痒痒的,又暖暖的,就像坐在火堆边吃烤红薯一样舒服。 她突然觉得困了。 “阿漪,你睡着了吗?” 明漪闷着嗓子答道:“没有。” 屠酒儿看明漪没有再继续让自己滚蛋,也不排斥自己拉她的手指,便尝试着得寸进尺,“我可以抱你的腰么?” “不可以。” 屠酒儿对这句拒绝左耳进右耳出,像刚刚那样再一次进行试探,晃悠悠地探到了明漪的后腰。 明漪反手就一巴掌“啪”地打在屠酒儿的手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一封信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没有想象中元神被强压成婴儿的逼仄, 也没有重新进入一个胚胎的拥堵。明漪只是觉得, 她躺在一个很舒适的床榻中, 鼻腔里环绕着熟悉的熏香, 身下和脑后垫着的都是自己习惯的软绵高度。有和煦的暖光懒洋洋地笼罩在她的皮肤上,耳畔流连着细碎的鸟叫莺语, 就如同以往许许多多次从自己床上迷蒙初醒之时那样。 她皱了皱眉, 眼睛使劲闭了闭,眨巴着睁开。 刺眼灼烁的光线令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适应了许久, 才勉强能视物。 她倦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 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等清醒了一点, 她才突然记起来去摸自己的脖子, 仔仔细细地抚过喉咙那里光滑细腻的皮肤。 应该不是被人救了, 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让她自刎时留下的伤痕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 任何地方都很康健,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 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和惯常那般无二,简单朴素, 只一架木床, 一方书桌而已。 但屋内一些摆设的放置, 分明又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怎么会 奇也,却不知如今是何年岁? 忽然记起,自己素来都有写起居手记的习惯,或许去找到抽屉里的手记簿,能摸到一点头绪。 行至书桌旁,摸索出藏在木抽屉中的手记,明漪拉了木椅坐下,仔细看起那些自己亲手写下的娟秀小楷。 她直接翻至最后一页,那里的日期,停留在丙丑年三月初三。日期下面,端的只草草写了两句: “今日上巳,她又托人拿了书信,唤我去后山木屋共度上巳节。红尘痴儿,不知何时才能知晓,我并非良人。” 丙丑年上巳? 明漪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接受了眼下的事实。 重回故地,重度旧日。 丙丑年是 嗯 对。 想起来了。 丙丑年的三月,应是遇见她的第二年。 这一年,自己只有二十一岁。 她与她在丙子年十一月相遇在玉虚山脚下,那时下着很大的雪,自己只是撑着伞外出归来,行至山麓,见雪地中有一白狐孤零零地躺着,走近去瞧,还能闻见醇香酒气。她只是笑叹了一句畜生也会贪杯享乐,顺手将自己的伞掩在了白狐的上方,为它挡去些许凛冽寒意,随后便一个人冒雪回山了。 可她没有想到,那只白狐竟已成精,当时它醉得瘫软,不露一丝妖气,自己难免疏忽,觉察不来。此后,那白狐借着还伞的理由,化成人形上了玉虚山,跟在她身边。掌门师尊虽有不满,可那白狐的来头非同小可,背后有青丘之国立足,且又没做坏事,掌门师尊便也由她去了。 说来也怪,这白狐还了伞还赖着不走,似个跟屁虫一样总追着自己,今日夸夸自己脸生的好,明日夸夸自己字写得漂亮,后日夸夸自己那颗红色泪痣别致,就连修道人穿的最寻常白衣,在她口中也能夸出花来。掌门师尊不许白狐住在玉虚宫,她便去后山自己搭了个小木屋住,养养花,种种菜,过得倒也顺遂,只是得闲就往自己寝房跑。 明漪从来都弄不明白,即便是现在,她也不明白,屠酒儿为什么会如此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 她问起小狐狸时,小狐狸支支吾吾地说,她喜欢喝酒,曾喝醉过无数次,有想要杀了她取皮毛的,也有想捉了她回去饲养的,化为人形时,更有许多想乘人之危动手动脚的,自然,也有许许多多不愿搭理视而不见的。 但,她是第一个为她撑伞的。 她思慕一个人的理由,真是简单到可笑。 越是念及过往,明漪便越觉愧疚。屠酒儿当初喜欢她喜欢得那么单纯真挚,自己若无意,一直推却便是,她却偏偏听了掌门师尊的话,假装接受了她的情谊,欺骗了她的信任,辜负了她的挚诚。 最后,还了结了她的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手记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阴森森的昏暗地牢中。 屠酒儿静静地坐在墙角铺就的一方草席上, 抬眼看向墙壁最上方打开的小小一格铁栏窗,如雪的月光漏进来,映在那张不输皎洁的脸庞上。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 十指交叉,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触碰手腕上的镣铐。 不多时,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 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 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 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 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 看着她, 突然笑了:“哟, 是你, 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她原也这么觉得, 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 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 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 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 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屠酒儿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僵硬的嘴角慢慢放平。她拖着铁链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靳花初,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靳花初,靳花初也十分坦然地回视过去。 而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忽然眯了眯。 “你会喜欢我的。” 屠酒儿这样慢慢地说着,瞳仁同时缩紧。 靳花初的眼睛里似是忽然蒙上了一层大雾,缭缭绕绕,混沌良久,半晌才逐渐消散而去。可那双眼睛依旧是朦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中,永无法脱身。 屠酒儿不屑地笑了笑。 没有谁能抵挡住狐族的媚术,妖都不能,遑论凡人。 而对这个皇后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理由,无非就是好玩罢了。谁叫她说她不喜欢自己呢?她就是要看看,一个说着讨厌她的人,不得不对自己做出恨不得捧在心尖的模样。 反正,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寻乐。 这件事很快就被屠酒儿抛到脑后了。 半个时辰后,她已卸下了手脚之上的所有桎梏,被带进了一顶奢华得比较低调的步辇中。 她的注意力又瞬时从靳花初移到了这个步辇上,手边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要拿起来瞅一瞅看一看,从质地到雕刻纹路,然后一一得出全都没有青丘的物件好的结论。 步辇的门忽然又被打开,外面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把羸弱的靳花初扶了进来。 “你们皇宫没有余的步辇了?”屠酒儿讥讽道。 靳花初没有回嘴,只坐在了屠酒儿的对面,眼神较之前明显有些许变化。待侍女关上门,她正襟危坐,一举一动都改遵正规宫廷礼仪,先是叠掌一拜,才道:“望你原谅我之前的失礼。” “哦。”屠酒儿敷衍地答了句。 “陛下已将你的安顿事宜都交给了我,”靳花初想了想,犹豫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摊开递给屠酒儿,“要去的是一处新址,才落成没多久,名儿也没起。你看这几个院落名字,喜欢哪一个?改日我吩咐他们做了牌匾挂上门楣。” “你是在讨好我么?”屠酒儿忍不住笑了,看也没看那片纸,只揣着手仰起下巴看靳花初,“原来凡人行讨好之事是这德行,总爱说些弯弯绕绕的话。” “”靳花初没回话,捏着纸角的手指蓦地缩紧。 “有意思,或许和那个皇帝比起来,你能更有意思。”屠酒儿偏了偏脑袋,笑盈盈地看着靳花初,再一次施展媚术,轻声呢喃着命令:“有空就来看我。” 靳花初看着屠酒儿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屠酒儿收回目光,十指来回交叉着玩,悠悠看向步辇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阿爹还总说不要轻易用此术,说什么,玩弄人心会损阴德,会遭到反噬,最后还要惹得良心不安,招来满身报应。嘁,胡说八道,我看妖族法术就这一个最是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大梦初醒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白无常道:“喔, 就是毛色和我一家姓的青丘妖尊。” 黑无常啐了一口:“还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青丘白狐虽然是妖, 那也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招牌,地位比许多地仙都高了, 神君见了也得避让几分。你个地府里的勾魂小司,敢和人家妖尊攀亲扯戚?” 孟婆笑道:“说这些个没用的干啥?重点是妖尊的这个小女儿,啧真是让人一言难尽。我之前见过妖尊那家子, 说是狐妖, 其实都是一窝正经狐狸,洁身自好得很呢, 单单就这个小女儿屠酒儿,三山五湖, 六合九州,就属她那张脸生得最为绝色, 也最为狐媚骚浪。她爹当初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眼瞅着天天去凡界勾搭男人, 把人间多少个王朝都给玩亡国咯” “呀, 原来判官大人说的那个狐狸精就是屠酒儿?我之前老听判官大人讲, 自从那个狐狸精下了凡, 生死簿上每天都要划掉一个皇家人名” 孟婆狠劲一拍桌子,旁边盛好的孟婆汤都被震洒了一些, “谁说不是呢?所以有句话叫什么, 天道好轮回!你说这屠酒儿, 仗着青丘之国的身份肆意放纵多少年,最后偏偏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门弟子身上。她什么风流男人没勾引过?非去喜欢一个天生与妖为敌的道门中人,道门中人就算了,还非是天下闻名的修道除妖之地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掌门大弟子都算了,这大弟子还居然是个女的!” 黑无常一愣,叹道:“这小狐狸还真是够枉顾伦常” “阿婆,你直接说她怎么死的呗,这等半天等得急啊。”白无常催道。 “啧,我这不正说着呢么。这屠酒儿对那玉虚宫大弟子一见倾心后,立刻变了个狐样儿,不再乱抛媚眼,不再勾三搭四,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死缠烂打,伪装成一副良家妇狐的样子,一见人家就不停念叨着要裹嫁衣披盖头嫁过去。可那玉虚宫是什么地儿?专门收妖捉鬼的地儿啊!人家的掌门大弟子能搭理她么?” “然后呢然后呢?” “小狐狸追了人家有三四年,后来那个大弟子被烦的不行,只得答应了她。那一人一狐便在玉虚山上待了一些时日,屠酒儿对那弟子是真没话说,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就差把心肝挖给她了,可那没良心的修道人啊,一直都对小狐狸冷言冷语爱答不理的,百般不情不愿。再后来,就是前一阵,屠酒儿好心把她带回青丘,想自己阿爹阿娘做个见证,高堂足下拜个天地,做名正言顺的妻子。结果呢,这臭道士扭脸就传信给自己的掌门师尊,玉虚宫的道人们倾巢而出,里应外合,差点就把青丘白狐给灭族了。可怜的屠酒儿,被那个大弟子亲手杀死在青丘之国,临死都不愿相信自己那么喜欢的人会杀了自己因为死于非命,执念过深,三魂七魄当即消散,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落上。” “嗳,那掌门大弟子真不是个东西,竟然利用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捉鬼收妖替天行道,行的却是真正德行沦丧之事!”白无常怒道。 黑无常却问:“阿婆,那后来大弟子怎么样了?” “怎么样?自尽了呗,她要是不自尽,落在屠酒儿她爹——妖尊屠苍手上,就不是轻轻松松死掉那么简单咯。虽说,连那妖尊最后也落在玉虚宫掌门手上死了个不明不白” “嘘!嘘!”白无常忙喝止孟婆和黑无常的对话,向身后指了指。 三人一同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跟随鬼差慢慢走过奈何桥。 那白衣女子脸色苍白沉郁,腰身却依旧秀挺如竹,容貌虽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极为清丽雅致,别有一股傲然风骨含蕴其中,水亮眼眸衬着右眼角的一颗红色泪痣,端的透着一股看透凡尘的淡漠。这身超凡脱俗的别致风华,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凡人,说她是个下地府视察的神君也是有人信的。 黑无常小声道:“这莫不是哪个投胎渡劫的仙君?” 孟婆指着她,压低了声音说:“胡说!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玉虚宫的掌门大弟子。” 白无常不屑道:“你瞅瞅她,竟还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是叹惋修道大业未成呢,还是嫌屠酒儿死得不够惨啊?” 孟婆道:“她何尝不可怜,若不是遭了屠酒儿这一劫,凭这资质,再有个百八十年的起码也修成个地仙了。” “老白,你还在这嚼舌根,还不快去仔细看着她进轮回池?”黑无常不满道。 “我才不去呢,我顶瞧不起这种烂人,老黑,你去。” “我?我也不去,看见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我就想骂她。” “死矫情” “尔等不在位行职,于此说些什么闲话?”一个阴沉的声音从黑白无常身后响起。 黑白无常和孟婆闻声,忙住了嘴,转过去战战兢兢地行礼:“拜拜拜拜见阎王!” 黑无常咽了口唾沫,局促地看了看面前这个一身黑金蟒衣络腮胡的阎罗王大人,说:“阎王今日特地从阴司府狱前来,是轮回池这边出了什么事么?” 阎王将手负于身后,叹了口气,面向轮回池那边,“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过去的女子,你们适才议论的那个人” 白无常接过话:“她的恶数是否已可入册,无法进入轮回池,须得打入十八层地狱?” 阎王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哪有你想得那么轻巧。” “那大人这是” “话说这轮回池的路,三分黄泉土,三分忘忧泉,三分时运盘,一分命与缘。如今这个时运盘,是需要动一动了,剩下的命缘便皆看她自己造化。但就是动,我们也只能动‘时’,不可动‘运’。”他摸了摸自己腮帮子上的胡子,声音转低,“动不得啊,动不得。”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明白阎王为什么辛苦跑这大老远就为了动这么一个凡人的命盘,也没明白阎王到底想表达些什么。黑无常揣着手,小心地问:“不知,具体怎么个动法儿?” 阎王许久都没答话,只是眯起眼,悠悠看向站在轮回池边的那个白衣女子。 “三三,你说道长要是知道你那码子陈年旧事,她会什么表情呀?”阿蛮偷偷地瞅着屠酒儿。 她们此时正拿了破魂杵与捆仙索往桃封岭赶,刚出玉虚,一路紧急,阿蛮却还有心思闹身边的小狐狸。 屠酒儿正心烦,自然没给好脸:“要么说你是鸟类,就是爱叽叽喳喳没个停。我可告诉你,阿漪好容易对我态度有点转变了,你要是敢在她耳边吹什么邪风,我把你的毛全拔干净!” “嘁,也就只有明漪那一个傻子以为你真是个好姑娘。谁能有我清楚,这么多年你就从没变过,还是一样的顽劣,一样的自私。” 屠酒儿没理她,或者说也找不到话怼回去。 “三三,你招人喜欢,身边从来不缺供你选择的人,我就担心” “你不用替我操心,如今我再做甚么亏心事,早晚也都是会遭报应。”屠酒儿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语气中也不再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撒娇,更甚还叹了气,“我早就知道,是我该着的,若有一日以这条命偿还她也不过分。” “我本来很讨厌那个道长,但有时又可怜她,你对她所有的好都不是你真心诚意给她明漪这个人的。”阿蛮咂咂嘴,啧啧两声,“不过好在她也压根瞧不上,这样最好,免得你犯下更大的罪孽。” “行了,别再和我提这件事了,烦不烦呢。”屠酒儿娇嗔道。 “这事我说几遍都不嫌烦。” “那不若说说你,怎么,这一回大哥还是没有答应娶你吧?”屠酒儿嘚瑟地抬了抬下巴。 “你还说,你都不肯在嘲风哥哥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笑话了,我怎么可能给你机会让你这小丫头片子成为我大嫂,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你” “略略略!” 阿蛮向下面看了看,说:“哎,要到了要到了,不闲扯了,快落下去。” 屠酒儿也无暇再去想别的事情,一门心思扑在了救大哥和姑姑的这件事上。 待她二人寻到了那片施了阵法的林子外,阿蛮把裹着布的法器摊出来,屠酒儿蹲下去拣了个尖头石块于土地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八卦图。阿蛮又嚷嚷不对,屠酒儿只得擦来擦去,修改了半天,才画了个差不多的八卦阴阳鱼,再分别添上乾c震c坎c艮c坤c巽c离c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后悔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 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 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 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 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 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 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 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 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 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 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 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 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 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 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 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终究和屠酒儿有关。 明漪闭上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琼华这时开了口:“这我就听不明白了,与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峡颇为客气道:“尊驾哪里的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把您归到那些目无法纪c为非作歹的妖物一边。” “但我终归还是妖。”琼华笑了一笑,脸上却无甚感情,“且不正是因为我这个‘妖’接了白泽大哥的位子,才叫紫清殿的觉得玉虚宫没了‘神’兽傍身,随随便便捏个理由就可在您脸上踩一脚?” “”霄峡欲言又止,无可辩驳。 “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无需所有祸事都让一只小狐狸顶包。”琼华一伸手,摊开的桃封岭地图便飞到了她的手上,“桃封岭的事我亲自去解决,掌门无需劳心了。” 明漪清楚,师尊本来目的应是冲屠酒儿去的,想在她身上做点文章,进而在青丘屠家身上再做文章,但没想到琼华竟然如此偏袒,还自己把桃封岭这事揽了下来。可紫清殿的麻烦何止是桃封岭这一件,大小琐事多了去了,琼华到底管不完,这个解决办法绝对不是师尊最想要的。 但琼华都这么说了,霄峡心下也多少明白了琼华和青丘一家应是有私交的,不可能再叫她去对付屠酒儿和屠苍,只得顺着台阶先下了。 “如此,便有劳尊驾了。” “还有旁的事么?没有就散了吧。”琼华端的一副主人模样,直接替霄峡拿了决定。 霄峡只得应着琼华的话点头:“散了吧。” 明漪早上本就跪了几个时辰,这一下又跪了许久,往起爬的腿直打哆嗦。不想刚别起一条腿,就又听到琼华凉悠悠的一句:“叫你起来了么。” 明漪愣了一愣,缓缓抬头看向琼华。 “我看你跪得挺舒服,便一直跪着吧。等明日早课结了,你再起来也不迟。”琼华不浅不淡地看着明漪,依旧是不着感情的平和语调。 “尊驾,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明漪直直地跪着,不甘地和琼华对视。 “你没做错,在这玉虚宫中,在掌门管教下,你自然从不曾错。”琼华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裙摆,不紧不慢,“但看你跪着,我高兴。” “没事儿,师姐懂你。”季鱼清煞有介事地拍拍明漪的肩,脸上憋着笑,“古人云,食色性也。这两样东西,明师妹怕是早晚都要尝一尝哟。” “季师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个装着肉的食盒,感觉和昨日怀里兜着狐狸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炸药包。也顾不上再和季鱼清多寒暄,简单辞别后,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忙滚着轮椅离开了。 因为怕食物洒出去,明漪不得不小心移动,可又担心再碰上别的弟子,叫别人嗅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必须走快些,她的路途实可谓难耐非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诀别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狐狸眼睛往那简朴木屋里一瞟, 墙上挂着的两把铜钱剑c五只三清铃条捆仙索和一只紫金大葫芦, 简直像是在明晃晃地宣判她的末路。 不过为了明漪, 她也只能碎了牙往肚里咽, 这要是敢抱怨一句,明漪更有理由把她撵走了。 屠酒儿正想翻起来从门边儿溜进去看看, 就听见身后的院门又是被匆匆推开撞到门框的“砰咚”一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呲里哇啦地响起:“师姐你现” 当屠酒儿正正好和她看了个对眼的时候,柳逢雪的话卡在嘴里足有好几个眨眼功夫, 连着鼻孔都随着扩大了许多:“狐狐狐狐狐——” “别吵吵。”明漪的半张脸从里屋门边露出, 衬着房间里不太明亮的光线,看起来阴恻恻的。 柳逢雪连忙捂住嘴,硬是把那个到嘴边的“狸”憋回去, 只是依旧惊恐地盯着屠酒儿看。 “师姐,师尊知道她进玉虚了么?”柳逢雪的声音从手掌下闷闷传来。 “你说呢。”明漪面无表情, 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近日来本就总听到紫清殿的人嚼舌根,说玉虚现下摆着个妖怪不管不顾, 不杀也不降, 还准许住在附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质疑玉虚了, 如果再叫他们知道这狐狸竟还能在玉虚宫内大摇大摆” “我可没有大摇大摆, 来时都是躲着走的呢, 没有人发现我。”屠酒儿打断她, 大尾巴得意地摆了摆。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明漪冷冷地看了眼屠酒儿, 把着轮椅向外面滑了些, “逢雪,去找一只满月的黑狗放点血,蘸上鲜血帮我在这屋子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各点三鞭。否则就这股子狐狸骚味儿,迟早把师尊引来。” 逢雪? 叫逢雪的师妹? 屠酒儿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原来就是早些天明漪说要撮合的那个逢雪,立即紧着一张皮警惕地看着柳逢雪,脊背的毛隐隐炸起。 “师姐,你默许她留下了吗?”柳逢雪仍自顾自地问话,还没意识到已经被狐狸盯上,也想不到明漪还没和屠酒儿澄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个小误会因为明漪的漠视,屠酒儿的在意,还有柳逢雪对自个儿师姐的过分信任,隐有发酵膨胀的意味。 但显然,眼下那俩师姐妹都还没注意到。明漪无奈长叹一声,轻说:“我从来都没想留过她,可她的去留又是我无法左右的。为了玉虚的名声,我只能暂为掩饰。” “狐狸,你还是走吧,不要叫师姐为难了。”柳逢雪对着屠酒儿苦口婆心道。 屠酒儿心里轻蔑一笑,果然为了得到自己,此人开始要拆散她和明漪了。 “你若是真喜欢师姐,怎么能就为了自己开心赖在这里?你晓得这事要是给师尊知道了,师姐要受怎么样的惩罚么?前几天她就因为茶没端稳就” “关你什么事?”屠酒儿张口打断柳逢雪,语气中攒了不少恶意,“老头罚她,自有我帮她解难,有你哪门子关系?” “哎你这个狐狸怎么好赖不分” “谁定的好与赖?反正我就是不认,就是不分,你又如何?” “你你你你你你——” 明漪看着躺在地上耍赖的小狐狸,正想插嘴说些什么,可脑中有白光忽闪。 竟突然想到了她死后变回狐狸模样c仍有一柄剑插在她肚腹之中的情形,那姿势和此时竟分外相似。一只爪子折起来放在胸口,柔软的肚皮翻在面上,小小的脑袋倒过来看着自己,一瞬不瞬的,仿佛从不曾移开片刻。 死去的 她扶在轮椅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微微瞌上,含了半句:“逢雪,算了。” 柳逢雪一愣,师姐心软了? 不会的,她最了解明漪,以明漪的性格绝不会罔顾大局c罔顾整个玉虚的名望对这只狐狸心软,绝不可能。 忙急道:“师姐,你” “行了。去弄黑狗血吧。” 明漪不知自己这样是对是错,或者说每当念起自己的罪孽时,她的心中就会失去对局势和对错的剖断,只一门心思用那恻隐之心勉强弥补,以此获得一种类似于赎罪的宽慰。 柳逢雪被堵得没法儿再说什么,毕竟正主都不在乎了,她一个外人还能再多什么事儿呢?只得愤愤地瞪一眼屠酒儿,转身去往山下村庄方向找黑狗去了。 屠酒儿看着柳逢雪走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她吃吃笑起来,偏过头对明漪说:“阿漪,你对我真好。” “我对你好好么?”明漪心中五味杂陈,撇开目光不敢再看屠酒儿。 “我了解你,你这样对我已然很好了。”屠酒儿开心地翻起身,优雅地盘坐在地上,“不同的人,要不同地看啊。比方说,假如我饿了,我阿爹就弄一只小野鸡给我吃,那不叫对我好,他得弄一桌子山珍海味才算凑合;可如果是你,你愿意给我弄一只小野鸡,我就可以高兴很久很久。” 明漪沉默许久,才小声道:“仙道贵生,不能杀鸡。” “你这个木头脑袋,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 “”明漪有点心烦,把着轮椅朝屋里滑进,对院子里的小狐狸撂下一句话,“不准进屋。” 柳逢雪担忧地撑着脸,委屈巴巴地说:“师姐哟,你最近总是这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始发呆,一会儿敬早茶的时候,掌门师尊看到你这样儿又得生气了。” 明漪连眨了好几下眼,哑着嗓子说:“我近几日身子不舒服。” “师姐哪里是身子不舒服,明明是心里不舒服。”柳逢雪一副了然的模样,凑近了明漪压低声音,“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后山口那两个师弟都同我说了,那只小狐狸已经有十天都没有给师姐递信了吧?之前还勤勤恳恳的,每天都巴巴地找着各种理由往师姐屋子里投书信,也不知” “闭嘴。莫要胡说,和她无关。” 明漪倒没有说谎,她的状态不好真的与屠酒儿无关。只是才回到这个时间点,许多变化的人与事物使她分神,心态一时缓不过来。 “师姐,你的心好硬哦。”柳逢雪叹口气,“就算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也不该这般冷漠,道理是一回事,人情是另一回事,长得好看的姑娘,谁见了都要动几分心” “你动了?”明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柳逢雪红了半边脸,没言语。 明漪一时也不知该再接什么,她不记得柳逢雪对屠酒儿存了什么余的心思,也觉得不该有什么心思,所以之前也从未问过她,没想到今日一句玩笑话,就将她这隐秘心事勾了出来。 “我知道不应该对女子有那般感情,可我近来总是想着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此事我只告诉了师姐,师姐不会告诉掌门师尊吧?” “不会。” “她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我担心她已经离开玉虚宫了。所以想拜托师姐去看看,我身份低微,不能自由出入后山口,我” “知道了,我会去看。”明漪打断了柳逢雪的絮叨。 其实她那天和屠酒儿说了那样的话后,本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她私心以为如果态度坚决一些,屠酒儿能心灰意冷地离开,或许就可以避免那场悲剧。但如今师妹喜欢,倘若能成全她们,亦不是一件坏事。 逢雪不像自己身担继位玉虚宫的大任,又身系掌门师尊的束缚,她在情爱之事上拥有太多的自由。哪怕是违背阴阳之道妖异之论去选择一个女子,她作为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师姐,也愿偏心袒护。 话语间,掌门霄峡已在位子上落座,霄峡是玉虚宫第八代掌门人,值此时已三百余岁,老态龙钟,头发胡子俱都花白。伴他入座的还有两位护法——洛木c吴砭。 说起霄峡,其实此人早该在百年前就渡劫飞升,但无奈当时道门无继位者,元始天尊托他先留在凡间继续掌管玉虚宫,等培养好下代掌门人再离开。凡间人倒是不少,可想找到一个从根骨到命缘都适合的人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漪这个好苗子,自然是谨慎栓在身边言传身教,到底要关乎玉虚宫前程大业,哪儿能不仔细把稳。 按照礼数,明漪起身,端起大弟子茶,向霄峡敬茶。 她不知怎么的,将茶杯递给霄峡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或许是想起了在不久之后,自己前二十多年最敬爱的师尊会以一副怎样的嘴脸来逼迫她做出那些有违仁义道德之事,亦或是想到了那些隐藏在为民除害铲奸除恶的旗号下的荒诞又可怖的真实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十年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等回到住处时, 已是巳时,快到正午的时候。 甫一开门,便见院子里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鹤羽长裘的琼华端端立在窗台前, 怀里抱着还没醒的小狐狸。在她身侧,阿蛮带着满脸的担忧与急切抚摸狐狸的毛, 似乎正和琼华说些什么。 看见自己进来,阿蛮立刻住了嘴, 转而带着一脸的愤恨瞪着她。还不及明漪开口问句话,阿蛮便两步大跨过来, 扬起胳膊在明漪右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 啪—— 明漪的脑袋被那狠辣的力道带得重重偏过去,脸侧的指印很快开始变得滚烫, 灼得疼痛异常。 “你还是人吗!”阿蛮咬着牙吼道,“三三她就是再惹你烦,你也不该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明漪轻轻颤抖着手, 揩去嘴角的血。 琼华皱着眉, 声音也是难得的严肃:“为什么不让她进屋避寒?” “该死的臭道士, 你还有心么?你根本不配做人!三三她不要青丘显赫的地位, 不要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 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诗词歌赋,就待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陪着你她什么都不要了”阿蛮说着说着都开始哽咽, “你就算再不喜欢她, 也不能连一角屋檐都不赏给她啊” 明漪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屠酒儿, 轻声问:“她c她死了?” 不可能啊, 明明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会? “没有阿蛮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晕厥了。”琼华给阿蛮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闹下去,“但妖族被霜寒冻晕,亦是十分罕见。” 明漪闭上眼,不着痕迹地掩饰住自己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她稳着嗓子道:“那么,就拜托尊驾把她接走吧。” 琼华看着明漪,欲言又止。半晌,她沉声说:“后生,若是你现在腿脚完好,我必叫你跪到彻底瘫痪不可。” “只有待弟子身体大好后,再接受尊驾的惩戒了。” 明漪紧紧地抠着膝盖上放着的食盒,言语态度掐得有礼有节。 “阿蛮,走吧。” 琼华摸了摸怀里狐狸的耳朵,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她用自己的裘袍把冻僵的屠酒儿裹严实,稳当地飞身而起,阿蛮紧跟在后面化成画眉鸟,扑着翅膀紧紧跟着她们。 明漪抱着尚有余温的食盒,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谁也看不清她眼中蕴着的真实情绪。 当琼华带着屠酒儿回到后山木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像门神一样立在木屋门口的一男一女,阿蛮见了直兴奋地喳喳叫。 那男人身形挺拔瘦削,内着一身藏青长袍,袍子外面披件大毛银丝滚边的氅子,头发垂在肩后编了个别致漂亮的蝎尾辫;女人则要比男人低半个头,着一袭绛红衣裙,腰间五彩绦丝飘绕,眉间缀一枚描绘精细艳丽的火红花钿。 毫无疑问,如此‘显山露水’的打扮,是屠家大哥与二姐没跑了。屠嘲风是早就说过要来的,但阿蛮没想到二姐屠荼荼也此番也跟了过来,委实意外。 说到屠荼荼,她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有些意思。 两千年前,这个二女儿刚诞下之时,屠苍高兴了好几天,端着平日最不屑的四书五经看了好久,就是愣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名字。屠苍的夫人就说,要不去问问住在南海之极的那位仙翁吧,他从盘古开天辟地活到现在,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肯定能请到一个好名字。屠苍深以为然,便叫当时已经两千多岁的屠嘲风去跑个腿,向仙翁讨个名儿。可没想到屠嘲风到那里,正撞上仙翁大限将至,仅仅留了最后一口气半掉不掉,等他说明来意,仙翁就呼噜着嗓子说“屠屠屠”可惜还没屠个名堂出来,这位仙翁就翻了白眼。 屠嘲风也是个没脑子的,扭脸回了青丘,就把他自以为已得到的名字呈给了屠苍——屠屠屠。 于是屠苍顶着一头的雾水,找了写在纸上最好看的一个同音字‘荼’,给二女儿取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屠荼荼。 此时屠荼荼还没看见远处归来的人,正歪着脖子看栅栏里屠酒儿种的菜,寻话去叨扰身边这个看起来冷如寒霜的大哥:“兄长,不若你猜猜这儿种的是什么菜?” 屠嘲风扫了一眼,淡淡说:“应是菠菜。” 屠荼荼玩味一笑:“兄长愚钝了,明明是青菜。” “你怎知道?我觉着就是菠菜。”屠嘲风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蠢,皱了眉,“我前些年在饭桌上亲眼见过,若不是,我愿斩一条尾巴。” “可是兄长,这青菜种子,是我给三三的。”屠荼荼笑眯眯地看着抱着面子掉进陷阱的屠嘲风。 “你又乱给东西,阿爹知道又要生气了,”屠嘲风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似在掩饰自己刚刚的海口,正巧看到阿蛮她们过来,赶紧把话头引过去,“那不是阿蛮么,她身边那个女子是何人?” 待琼华落地走近,两个人看清了她的脸,忙跪下行礼: “拜见姑姑!” 阿蛮化为人形,站出来道:“姑姑,这是三三的大哥屠嘲风,这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姑姑应该早些年见过他们的,还记得他们样貌吧?” 琼华点点头,与屠嘲风道:“少尊稍安,顷刻便和你去处理桃封岭的事。” “桃封岭那事算什么,几个没什么本领的臭道士。”屠嘲风摆摆手,目光早就搁在了琼华怀里的屠酒儿身上,“此行主要是来看三三,她实在离家太久了。” 屠荼荼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问:“姑姑,三三她怎么了?” “应是折损了几年修为,又乘着那空当被风雪吹着了,还未醒。”琼华叹了口气,摸摸狐狸的脊背。 屠嘲风一听就变了副神情,严肃道:“是不是玉虚宫这些臭道士干的?我早就说,该直接把这破地方铲平,三三喜欢哪个直接绑回青丘,要不哪来的” “兄长先别急,现下有更要紧的事。”屠荼荼打断屠嘲风的牢骚,转而恭敬地朝向琼华,“姑姑,请准许我们为她传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荔枝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皇帝也知道此时正和太后斗,不能做这荒唐事落人话柄, 但一看到屠酒儿那张脸, 竟就咬了牙直接应下来:“你喜欢,朕就封。” “谢谢陛下哥哥。” 这一句软糯糯的陛下哥哥可是叫到皇帝的心坎儿里了, 听得他心神荡漾, 半晌没回过神。 屠酒儿看着皇帝捂着嘴偷笑。 晚些时候, 屠酒儿好不容易才把皇帝送走,皇帝一副想留下过夜的样子, 但又怕极惹了屠酒儿不快, 故也不敢提。 也亏得是个肯怜惜美人的主儿,要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 可就没那么好哄过去了。 屠酒儿倚靠在门边,听着太监总管尖着嗓子喊了起驾, 目送皇帝的步辇一点一点消失于小径尽头。 她打了个哈欠, 正想回去躺一躺,却又听到另一个娘里娘气的声音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屠酒儿顿时咧开嘴笑呵呵地转身跑下台阶,果见另一边小径上皇后的步辇行了过来。待步辇落定,靳花初被两个宫女搀扶走出,伴着仍旧病弱的憔悴模样。 “今日不坐轮椅啦?”屠酒儿开心地搭上靳花初的手。 旁边小太监骂道:“你是什么身份?见了娘娘不行礼,还敢这般僭越?” 靳花初轻声道:“罢了。” 屠酒儿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小太监,拉着靳花初就往门里走, 边走边说:“不是叫你常来看我么, 怎么你不来, 反而陛下哥哥跑得比你勤快多了?让我盼得好急。 “陛下哥哥?”靳花初禁不住皱起眉,颇为不悦。 “一个称呼而已,你也要生气么?”屠酒儿摇了摇抓着靳花初的手,语气中溢满了撒娇耍赖,“花初,好花初,饶我一次,我是刚刚叫顺嘴了没搂住,不是故意的。” “你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我嘴里不论实话假话,你不都爱听着呢么。”屠酒儿兴致勃勃地把靳花初带到书桌前,指着那一桌子歪七扭八的字,“上回说好教我写字,你看,我已按着你布置的做了,可怎么还是写不好呢?” 靳花初垂眼看那书桌,她就知道,屠酒儿这么撒娇定是有所求。 说来奇怪,她明明能感觉到屠酒儿的顽劣和不正经,也能感觉到屠酒儿多半并不喜欢自己,只喜欢玩,可每每还是会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更是时时刻刻舍不下她,吃饭,睡觉,醒来,她都会无比地想念她。 怎会如此,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任何一人。 但独独喜欢上了她。 “花初,你又发呆。”屠酒儿笑着歪脑袋看她。 “以后有侍人在的时候,还是叫我皇后娘娘吧,总归要得体些。”靳花初最是受不起屠酒儿对她笑,那张祸水的脸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深陷,煞是勾人,“字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写好的,写不好便写不好吧,反正你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过两天又不想写了。” “我哪有啊?” “几天前还喜欢诗词歌赋,叫我教你仄平相对,这一下忽又转了性子,喜欢写字了。做什么都是半桶水晃荡,平白给旁人落个笑柄,说你是个附庸风雅的俗人。”靳花初虽这么说,但还是坐在了书桌旁,拿起屠酒儿写的字看。 “我初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就觉得那些诗词好玩,而你又正好精于诗词”屠酒儿怕说岔了话,靳花初就不教她了,忙又改口,“花初,虽然我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但这一回我答应你,只要我不离开你,便永不弃这‘附庸风雅’的爱好。” “如此说来,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靳花初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怎么会呢?就是有那么一日你我天涯海角,我也会一直把你带在心里的。”屠酒儿拉起靳花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眸子亮亮的看着她,“永不敢忘,相信我。” 能相信吗。 屠酒儿最擅长撒谎,然后用些花言巧语混着她那张脸,竟能蒙骗过世间大半人。 靳花初知道不该信,可心中又有另一股情绪,欢喜,期待,蠢蠢欲动,令她宁可抛却理智,也愿意自甘堕落地相信那人的许诺。 这就是情之一字的妙处么? “还不放开我,不想学写字了?”靳花初放柔了声音道。 屠酒儿看她松了口,忙“哎”地应了,搬了张小凳子坐过来,趴在桌子上看靳花初为她演示。 那端正坐在书桌旁的女子,脸庞苍白瘦弱,肩腰单薄亏虚,唯一一点浓墨重彩的点饰,只有那眼角下的红色泪痣,细细小小,别致有趣,令人喜爱。 窗外被拦成缕的光透进来,照在她秀雅如竹的脸上,照在她灼灼熠熠的朱红泪痣上,照入屠酒儿的一双桃花眼中。 夕阳的残光太舒适了。 有一个人在身边静静写字,也太舒适了。 屠酒儿蓦地开始犯困,眼睛一瞌一瞌的,再看不清纸上写的那些字。 “这是‘春’字,上半部写的时候注意三横的长短,下面的日要写小” “春” 屠酒儿模模糊糊地随着靳花初的话呢喃。 “这是‘日’字,单写这个字时,封口的这一笔要尤其注意。” “日” “这是‘游’字,左中右结构你要——” 靳花初半句没说完,停下笔,看着已迷蒙入睡的屠酒儿,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笔放回笔搁。她招来一个宫女,吩咐拿了袍子,给睡着了的屠酒儿盖上。 这些曲曲绕绕的含蓄心思,屠酒儿什么时候才能领会呢? 但愿,自己能活到她可以真正领会的那一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紫微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就这么讨厌她吗。 她不该这么讨厌她的啊。 不该的。 才出了明漪的房门没两步, 屠酒儿就撞见了在不远处站得端端正正的半熟人。 “你有事吗?”她咽下嗓子里的哽咽, 极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正常。 琼华负着手, 慢慢走近到她面前, 虽身处朔雪之乡, 她的声音却宛如扬州三月的春风和煦温柔:“三三, 和我走吧。凡世荣华万千, 何必困此一隅。” “我就要困在这儿。”屠酒儿话落,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今日碰见了那只画眉,她和我聊了些你的往事。”琼华叹了口气, 轻轻地把手搭在屠酒儿的肩头,似是安慰, “千两黄金色不动, 帝王垂首目不斜,我不明白, 一个那般恣意洒脱,无所顾虑的人, 怎会甘愿放弃自由。” 自由? 屠酒儿抽泣着,眼神半带着绝望。 她早就知道, 思慕一个人后,就不该再妄图所谓的自由。只要她还牵挂她,她就一定会有欲念, 只要有欲念, 就终会对它臣服c为它所控。 这都是报应。 “也罢, 今日之事不再提。”琼华看屠酒儿情绪实在不好,只能按下这个话头,“我记得来时看到山脚的镇子里有座茶楼,虽没进去,不过那说书先生的故事我顺便听了一耳朵,还算不错。我请你去那茶楼里坐一坐,你看可好?” “你c你请我?”屠酒儿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是啊,什么都请。” “那隔壁醉仙楼的女儿红可不可以” “嗯。” “招牌的烤鸡” “都可以,走吧。” 琼华带着笑着拉住屠酒儿的手,刷地一变,只见原地一只漂亮优雅的仙鹤亭亭而立,背上软软地趴着一只哭得要死不活的小狐狸。 因琼华习总是一个人飞,速度习惯性降不下来,屠酒儿趴在她背上,爪子不得不死死抠着琼华的羽毛,狐狸皮都差点被气流掀掉。她被狂风吹得直翻白眼,至于刚刚那还止不住的眼泪,早都不知道被刮到哪个十万八千里去了。 虽说妖可以使点障眼法变些银钱,不过终归是障眼法,东西不是真的,这种骗人的行为在屠酒儿这类“名门望族”身上从来都是不屑的。 清高到不屑骗人的后果就是,穷。 没办法,她不劳作,没有什么进账,种在木屋跟前的一点菜够她自己吃就不错了,能富余出来拿去卖的实在不多。家里也不涉尘世,哥哥姐姐们连银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他们在妖界的地位,来这儿不抢不夺就烧高香了,压根别指望谈钱。 以往她赖着的要么是帝王,要么是权臣,从来不需要考虑腰包。可谁叫她这次就偏偏赖到明漪身上了,明漪怎么可能给她花钱,估计穷道士自己都没几个子儿。 惨无狐道啊。 所以这次琼华一出手就是二楼雅座,糕点菜肴样样具备,酒盏茶水杯杯高档,可把屠酒儿乐了一阵子,她边往嘴里塞糕饼,边含含糊糊地说:“之前我来听说书,都只能混坐在人堆里,顺别人点儿瓜子花生吃,顶多有时候出卖色相,骗点儿酒喝喝。这是头一回坐在这里呢。” “怎么,堂堂妖尊的女儿,缺钱?”琼华端着一杯茶水小口抿着,“可别传到妖界去叫他们笑掉大牙。” “敢笑,我大哥会揍他们。”屠酒儿又捏了一块鸡肉,目光投在了那说书老头身上。 只见那老头怀抱一把三弦,右小腿绑片刷板,说到关键时,足尖一点,刷板噼里啪啦响起来,怀里三弦拨两声,声音热热闹闹的,可比寻常说书人好玩多了。 屠酒儿指着那刷板和琼华卖弄道:“姑姑,你知道他腿上绑的是什么吗?” 琼华很给面子地顺着她:“你说。” “那东西,三四片不足尺长的杜梨木,熏干打光后打上两个眼儿,用细麻绳穿绾起来,和那些打快板的手里物什差不多。他一抬脚,那东西就哒哒哒得响,若是说到精彩之处,就那么点几下脚,也就是示意下面的人该鼓鼓掌喝彩了。” 琼华一笑,接着她的话说:“这杜梨木,最好是选那过了百年的老树,砍下来,树皮一层一层刨去,直到剔得就剩个薄薄的心儿,一棵树就做一块。要是四棵百年老树做出来四块杜梨木片,穿将成板,那打出来才好听啊。” 屠酒儿惊道:“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民俗杂谈》这部书里记载过。”琼华勾着唇角,又呷口茶。 “你也看过?”屠酒儿脸上表情兴奋起来,就如伯牙看见子期差不离,“讲民俗的我最喜欢这一本,住处搬来搬去几次都舍不得扔,现如今还垫在我枕头下呢。” “看不出来,你也有此喜好。”琼华笑得浅淡,嗓音温润如水,“瞧着你这张脸,我还以为只会勾引男人。” “都是那帮登徒子给我传的坏名声!”说到这里,屠酒儿有些生气,曲起指头直敲桌面,“他们也真是有意思,帝王昏庸,无才覆国,却将过错都推给一介女子。这不就像一个贪婪之人喜欢吃肉,一直吃一直吃,吃太多给撑死了,人们不说他贪得无厌,反而怨那肉太鲜美,岂不可笑?” “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难不成要以怀璧之罪论处我?”屠酒儿皱起眉,摸摸自己的脸蛋,“倘若生得勾人也是罪,那就都赖我身上罢。” “唉。”琼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屠酒儿倒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不久之前还因为委屈哭成那样,随随便便拽个她感兴趣的事物,她就可以立马高兴起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她这高兴模样,到底是真缺心眼放得下,还是强打着精神装给所有人看。 琼华撑起脑袋,不再想旁的事,只专心和屠酒儿一起听说书。说来也巧,今日那台上之人正慷慨激昂地说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话说西周时期,那周宣王死后,其子宫涅继位,是为周幽王。当时周室王畿所处之关中一带发生大地震,加以连年旱灾,使民众饥寒交迫c四处流亡,社会动荡不安,国力衰竭。国中上下本就人心惶惶,这时,有个大臣名褒珦,劝谏幽王,周幽王非但不听,反而把褒珦关押起来褒族人千方百计要把褒珦救出来,他们听说周幽王好美色,正下令广征天下美女入宫,于是就有了褒姒这么个人” “褒姒虽然生得艳如桃李,却冷若寒霜,自进宫以来从来没有笑过一次,为此,幽王竟然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黄金千两呐!这时呢,有个叫虢石父的奸佞之臣,替周幽王想了一个主意——便是用那烽火台一试。” “话说那烽火台,从国都到边镇要塞处处设遍,光是骊山附近就修了二十余座。有要事发生的时候,相邻的烽火台相继点火,消息才得以传递给诸侯。这周幽王无事点火,诸侯们以为犬戎打了过来,一个个儿都急忙跑来救驾褒姒见千军万马来去如儿戏,这才忍不住笑了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又是你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她不该这么讨厌她的啊。 不该的。 才出了明漪的房门没两步, 屠酒儿就撞见了在不远处站得端端正正的半熟人。 “你有事吗?”她咽下嗓子里的哽咽, 极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正常。 琼华负着手, 慢慢走近到她面前,虽身处朔雪之乡,她的声音却宛如扬州三月的春风和煦温柔:“三三,和我走吧。凡世荣华万千, 何必困此一隅。” “我就要困在这儿。”屠酒儿话落, 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今日碰见了那只画眉,她和我聊了些你的往事。”琼华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手搭在屠酒儿的肩头,似是安慰, “千两黄金色不动,帝王垂首目不斜, 我不明白, 一个那般恣意洒脱, 无所顾虑的人, 怎会甘愿放弃自由。” 自由? 屠酒儿抽泣着, 眼神半带着绝望。 她早就知道,思慕一个人后,就不该再妄图所谓的自由。只要她还牵挂她, 她就一定会有欲念, 只要有欲念, 就终会对它臣服c为它所控。 这都是报应。 “也罢, 今日之事不再提。”琼华看屠酒儿情绪实在不好,只能按下这个话头,“我记得来时看到山脚的镇子里有座茶楼,虽没进去,不过那说书先生的故事我顺便听了一耳朵,还算不错。我请你去那茶楼里坐一坐,你看可好?” “你c你请我?”屠酒儿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是啊,什么都请。” “那隔壁醉仙楼的女儿红可不可以” “嗯。” “招牌的烤鸡” “都可以,走吧。” 琼华带着笑着拉住屠酒儿的手,刷地一变,只见原地一只漂亮优雅的仙鹤亭亭而立,背上软软地趴着一只哭得要死不活的小狐狸。 因琼华习总是一个人飞,速度习惯性降不下来,屠酒儿趴在她背上,爪子不得不死死抠着琼华的羽毛,狐狸皮都差点被气流掀掉。她被狂风吹得直翻白眼,至于刚刚那还止不住的眼泪,早都不知道被刮到哪个十万八千里去了。 虽说妖可以使点障眼法变些银钱,不过终归是障眼法,东西不是真的,这种骗人的行为在屠酒儿这类“名门望族”身上从来都是不屑的。 清高到不屑骗人的后果就是,穷。 没办法,她不劳作,没有什么进账,种在木屋跟前的一点菜够她自己吃就不错了,能富余出来拿去卖的实在不多。家里也不涉尘世,哥哥姐姐们连银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他们在妖界的地位,来这儿不抢不夺就烧高香了,压根别指望谈钱。 以往她赖着的要么是帝王,要么是权臣,从来不需要考虑腰包。可谁叫她这次就偏偏赖到明漪身上了,明漪怎么可能给她花钱,估计穷道士自己都没几个子儿。 惨无狐道啊。 所以这次琼华一出手就是二楼雅座,糕点菜肴样样具备,酒盏茶水杯杯高档,可把屠酒儿乐了一阵子,她边往嘴里塞糕饼,边含含糊糊地说:“之前我来听说书,都只能混坐在人堆里,顺别人点儿瓜子花生吃,顶多有时候出卖色相,骗点儿酒喝喝。这是头一回坐在这里呢。” “怎么,堂堂妖尊的女儿,缺钱?”琼华端着一杯茶水小口抿着,“可别传到妖界去叫他们笑掉大牙。” “敢笑,我大哥会揍他们。”屠酒儿又捏了一块鸡肉,目光投在了那说书老头身上。 只见那老头怀抱一把三弦,右小腿绑片刷板,说到关键时,足尖一点,刷板噼里啪啦响起来,怀里三弦拨两声,声音热热闹闹的,可比寻常说书人好玩多了。 屠酒儿指着那刷板和琼华卖弄道:“姑姑,你知道他腿上绑的是什么吗?” 琼华很给面子地顺着她:“你说。” “那东西,三四片不足尺长的杜梨木,熏干打光后打上两个眼儿,用细麻绳穿绾起来,和那些打快板的手里物什差不多。他一抬脚,那东西就哒哒哒得响,若是说到精彩之处,就那么点几下脚,也就是示意下面的人该鼓鼓掌喝彩了。” 琼华一笑,接着她的话说:“这杜梨木,最好是选那过了百年的老树,砍下来,树皮一层一层刨去,直到剔得就剩个薄薄的心儿,一棵树就做一块。要是四棵百年老树做出来四块杜梨木片,穿将成板,那打出来才好听啊。” 屠酒儿惊道:“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民俗杂谈》这部书里记载过。”琼华勾着唇角,又呷口茶。 “你也看过?”屠酒儿脸上表情兴奋起来,就如伯牙看见子期差不离,“讲民俗的我最喜欢这一本,住处搬来搬去几次都舍不得扔,现如今还垫在我枕头下呢。” “看不出来,你也有此喜好。”琼华笑得浅淡,嗓音温润如水,“瞧着你这张脸,我还以为只会勾引男人。” “都是那帮登徒子给我传的坏名声!”说到这里,屠酒儿有些生气,曲起指头直敲桌面,“他们也真是有意思,帝王昏庸,无才覆国,却将过错都推给一介女子。这不就像一个贪婪之人喜欢吃肉,一直吃一直吃,吃太多给撑死了,人们不说他贪得无厌,反而怨那肉太鲜美,岂不可笑?” “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难不成要以怀璧之罪论处我?”屠酒儿皱起眉,摸摸自己的脸蛋,“倘若生得勾人也是罪,那就都赖我身上罢。” “唉。”琼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屠酒儿倒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不久之前还因为委屈哭成那样,随随便便拽个她感兴趣的事物,她就可以立马高兴起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她这高兴模样,到底是真缺心眼放得下,还是强打着精神装给所有人看。 琼华撑起脑袋,不再想旁的事,只专心和屠酒儿一起听说书。说来也巧,今日那台上之人正慷慨激昂地说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话说西周时期,那周宣王死后,其子宫涅继位,是为周幽王。当时周室王畿所处之关中一带发生大地震,加以连年旱灾,使民众饥寒交迫c四处流亡,社会动荡不安,国力衰竭。国中上下本就人心惶惶,这时,有个大臣名褒珦,劝谏幽王,周幽王非但不听,反而把褒珦关押起来褒族人千方百计要把褒珦救出来,他们听说周幽王好美色,正下令广征天下美女入宫,于是就有了褒姒这么个人” “褒姒虽然生得艳如桃李,却冷若寒霜,自进宫以来从来没有笑过一次,为此,幽王竟然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黄金千两呐!这时呢,有个叫虢石父的奸佞之臣,替周幽王想了一个主意——便是用那烽火台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你懂吗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阴森森的昏暗地牢中。 屠酒儿静静地坐在墙角铺就的一方草席上,抬眼看向墙壁最上方打开的小小一格铁栏窗, 如雪的月光漏进来, 映在那张不输皎洁的脸庞上。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 十指交叉,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触碰手腕上的镣铐。 不多时,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 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 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 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哟,是你, 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 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 她原也这么觉得, 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 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 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 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 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不便亲自来处理你,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屠酒儿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僵硬的嘴角慢慢放平。她拖着铁链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靳花初,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靳花初,靳花初也十分坦然地回视过去。 而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忽然眯了眯。 “你会喜欢我的。” 屠酒儿这样慢慢地说着,瞳仁同时缩紧。 靳花初的眼睛里似是忽然蒙上了一层大雾,缭缭绕绕,混沌良久,半晌才逐渐消散而去。可那双眼睛依旧是朦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中,永无法脱身。 屠酒儿不屑地笑了笑。 没有谁能抵挡住狐族的媚术,妖都不能,遑论凡人。 而对这个皇后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理由,无非就是好玩罢了。谁叫她说她不喜欢自己呢?她就是要看看,一个说着讨厌她的人,不得不对自己做出恨不得捧在心尖的模样。 反正,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寻乐。 这件事很快就被屠酒儿抛到脑后了。 半个时辰后,她已卸下了手脚之上的所有桎梏,被带进了一顶奢华得比较低调的步辇中。 她的注意力又瞬时从靳花初移到了这个步辇上,手边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要拿起来瞅一瞅看一看,从质地到雕刻纹路,然后一一得出全都没有青丘的物件好的结论。 步辇的门忽然又被打开,外面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把羸弱的靳花初扶了进来。 “你们皇宫没有余的步辇了?”屠酒儿讥讽道。 靳花初没有回嘴,只坐在了屠酒儿的对面,眼神较之前明显有些许变化。待侍女关上门,她正襟危坐,一举一动都改遵正规宫廷礼仪,先是叠掌一拜,才道:“望你原谅我之前的失礼。” “哦。”屠酒儿敷衍地答了句。 “陛下已将你的安顿事宜都交给了我,”靳花初想了想,犹豫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摊开递给屠酒儿,“要去的是一处新址,才落成没多久,名儿也没起。你看这几个院落名字,喜欢哪一个?改日我吩咐他们做了牌匾挂上门楣。” “你是在讨好我么?”屠酒儿忍不住笑了,看也没看那片纸,只揣着手仰起下巴看靳花初,“原来凡人行讨好之事是这德行,总爱说些弯弯绕绕的话。” “”靳花初没回话,捏着纸角的手指蓦地缩紧。 “有意思,或许和那个皇帝比起来,你能更有意思。”屠酒儿偏了偏脑袋,笑盈盈地看着靳花初,再一次施展媚术,轻声呢喃着命令:“有空就来看我。” 靳花初看着屠酒儿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屠酒儿收回目光,十指来回交叉着玩,悠悠看向步辇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阿爹还总说不要轻易用此术,说什么,玩弄人心会损阴德,会遭到反噬,最后还要惹得良心不安,招来满身报应。嘁,胡说八道,我看妖族法术就这一个最是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汪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等那老头子说完,下面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恰是该宵禁的时候。跑堂的小厮上来催了几次, 客客气气地捏着抹布说,茶楼准备打烊了, 姑娘们快点回家吧。但是琼华拍了好几次像是睡死了一样的屠酒儿, 没有一次得到回应的。 这可没法子了,如果不是屠酒儿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化作狐形,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破开她身体的结界控制她的形态转变。 琼华是鹤, 不是大鹏,重量她倒承得起,可这么大一坨人,怎么可能压在一只小小仙鹤身上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茶楼的小厮又上来催了一次, 这回催完连走都不走了,直接站在她俩后面揣着手看, 就等着她俩赶紧滚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觉。无奈之下,琼华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儿扶上自己的背,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楼。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 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 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 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 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嗯这样啊。” 明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喜欢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别么? 她揉着眼睛向身侧看去。 那个娇媚的女子侧躺在自己身边,面向自己这方,左臂弯曲着抬高枕在耳下,右臂曲地低一些,右手半握成拳置于唇颌部位,看上去像在吮吸手指似的。这样的睡姿,倒是出乎明漪意料的乖巧可爱,有种懵懵懂懂不经人事的无邪意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番外篇】一枕十年(一)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师姐哪里是身子不舒服,明明是心里不舒服。”柳逢雪一副了然的模样,凑近了明漪压低声音, “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后山口那两个师弟都同我说了, 那只小狐狸已经有十天都没有给师姐递信了吧?之前还勤勤恳恳的,每天都巴巴地找着各种理由往师姐屋子里投书信,也不知” “闭嘴。莫要胡说,和她无关。” 明漪倒没有说谎,她的状态不好真的与屠酒儿无关。只是才回到这个时间点, 许多变化的人与事物使她分神,心态一时缓不过来。 “师姐, 你的心好硬哦。”柳逢雪叹口气,“就算对她没有那个意思, 也不该这般冷漠, 道理是一回事,人情是另一回事,长得好看的姑娘, 谁见了都要动几分心” “你动了?”明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柳逢雪红了半边脸,没言语。 明漪一时也不知该再接什么, 她不记得柳逢雪对屠酒儿存了什么余的心思, 也觉得不该有什么心思, 所以之前也从未问过她, 没想到今日一句玩笑话, 就将她这隐秘心事勾了出来。 “我知道不应该对女子有那般感情,可我近来总是想着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此事我只告诉了师姐,师姐不会告诉掌门师尊吧?” “不会。” “她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我担心她已经离开玉虚宫了。所以想拜托师姐去看看,我身份低微,不能自由出入后山口,我” “知道了,我会去看。”明漪打断了柳逢雪的絮叨。 其实她那天和屠酒儿说了那样的话后,本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她私心以为如果态度坚决一些,屠酒儿能心灰意冷地离开,或许就可以避免那场悲剧。但如今师妹喜欢,倘若能成全她们,亦不是一件坏事。 逢雪不像自己身担继位玉虚宫的大任,又身系掌门师尊的束缚,她在情爱之事上拥有太多的自由。哪怕是违背阴阳之道妖异之论去选择一个女子,她作为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师姐,也愿偏心袒护。 话语间,掌门霄峡已在位子上落座,霄峡是玉虚宫第八代掌门人,值此时已三百余岁,老态龙钟,头发胡子俱都花白。伴他入座的还有两位护法——洛木c吴砭。 说起霄峡,其实此人早该在百年前就渡劫飞升,但无奈当时道门无继位者,元始天尊托他先留在凡间继续掌管玉虚宫,等培养好下代掌门人再离开。凡间人倒是不少,可想找到一个从根骨到命缘都适合的人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漪这个好苗子,自然是谨慎栓在身边言传身教,到底要关乎玉虚宫前程大业,哪儿能不仔细把稳。 按照礼数,明漪起身,端起大弟子茶,向霄峡敬茶。 她不知怎么的,将茶杯递给霄峡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或许是想起了在不久之后,自己前二十多年最敬爱的师尊会以一副怎样的嘴脸来逼迫她做出那些有违仁义道德之事,亦或是想到了那些隐藏在为民除害铲奸除恶的旗号下的荒诞又可怖的真实目的。 令人作呕的真实目的。 吴砭一把托住明漪手中险些洒出来的茶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茶奉给霄峡。霄峡呷了一口热茶,沉声道:“茶都端不住,如何能握紧剑?” “徒儿认错。”明漪顺从地低下头。 “你且跪着,以示惩戒。” “是。”明漪抚开衣角,在殿下数以千计的弟子眼前,面不改色地端端跪在霄峡旁边的地板上。 这堂早课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霄峡一直没让明漪起来,有几次吴砭和洛木想要开口,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们似乎知道就算求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早课结束后,霄峡终于示意明漪可以起身了,却又下了吩咐:“将《剑章》第十八卷誊抄三遍,明日交给我。”话罢,他便携着两个护法离开了。 吴砭跟着霄峡离去时,在明漪身边驻足了片刻,小声说:“玉虚宫中近有喜事,掌门心里正舒坦,你乖乖顺着他,他就不会继续为难你。” “是。” 柳逢雪见吴砭也走远了,忙跑过来将明漪扶起,抱怨道:“师姐不就是没端稳个茶杯吗,师尊至于如此严苛么?” “师尊对我寄予厚望,怎可怨怼。”明漪的膝盖已经僵硬,关节处大片淤青,导致完全站不起来,只能先坐着揉一揉筋骨。 “师姐今天膝骨受伤,就不要去后山了吧?” “无碍的,可以去。” 意料之外的,明漪拒绝了柳逢雪的提议。 柳逢雪有些惊讶,按师姐往常的态度来说,对屠酒儿的接触应是能避则避,撑着腿伤还要去找她,实在不是师姐的作风。 雪还未停。 明漪没有打伞,只穿了件茶白色的斗篷,慢吞吞地向后山走。上午跪得实在太久,即使已经休息了大半天,行动还是受到了限制。 来到屠酒儿的木屋前时,明漪敏锐地发觉上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两个装着茶叶的箩筐还在原地,动也未动,上面还附着了一层薄雪。再定睛细看,左栅栏里的山鸡已经饿得发狂,食槽里空空如也,右栅栏里才冒出嫩尖的菜苗枯死了一半,显然已有好些日子没人打理过了。 明漪脑中意识到这些事实时,一时间滞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屠酒儿是走了吗? 她走了? 走了 走了也好。 明漪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变化,好像是在惋惜着什么。她明白,那不是动心,只是对一个总是赖着自己的事物的离去感到不自在而已,只是丢了一个无关风月的习惯。 是啊,无关风月。 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漪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去屋里坐一坐,她的膝盖有些坚持不住了。 虽然屋外一片颓败,然屋内还保留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那方书桌上还依旧乱糟糟地堆放着书稿与纸笔,和她那天来到时看见的几乎无甚差别。只是靠近屋门的这一边桌檐上,多出一本那日她拒绝的厚重手抄戏本。 明漪走近去,随手拿起戏本子翻了一翻。 还没翻定,便有一张折过一折的纸条从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把手中的厚戏本子暂且放回桌面上,弯下腰捡起那张纸条,摊开来看。 落眼之时为期洒金湖十日 明漪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的来由,原是那天小狐狸想通过这戏本子约她去洒金湖幽会,但不想自己翻都未翻一下便拒绝了,小狐狸心中有梗结,于是还是自顾自去洒金湖等了她自行约定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第十天。 原来并没有离开,只是痴儿入痴,无端地去浪费光阴罢了。 一厢情愿的人总爱做这种感动自己的事。 明漪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笑了笑,将纸条夹回书中,物归原位。 “看起来,就算是晚了十天,你也并没有打算去赴约。” 明漪回过头,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在门口探出半边身子,面上半笑不笑的。 她知道这是一直跟在屠酒儿身边的那只画眉鸟精,叫阿蛮,故不甚在意:“她已等了十日,不差这一天。今天过后,她左右都会回来的。” 阿蛮玩笑般啐了一口:“呸!铁石心肠的牛鼻子道人,真不晓得三三看上你哪一处,即使被你多次羞辱,还是那般鬼迷心窍。” “她再如何,都与我无关。”明漪冷冷道。 “我瞧她十天前带着几大罐酒上山去了,今晨就该回来的,现在怕是醉倒在山头不省人事了,若是被路过的精怪看上她的金丹,剖腹开肠,你就等着妖尊来踏平你这破玉虚吧!”阿蛮吐了吐舌头,一转身化出画眉鸟的原型,扑棱扑棱飞走了。 明漪看着阿蛮消失的方向,正欲上前,稍稍提了提腿,膝盖骨骼发出清脆一声“咯哒”。 她弯腰揉着自己肿痛的膝骨,边揉边偏头看了看洒金湖的方位,竟开始下意识在心中细细算起从这里走到那里该需要多少时间。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活生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番外篇】一枕十年(二)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三三三三”屠嘲风强忍着抬起脸, 向东南方指了指, “姑姑快去。” 琼华也顾不上看屠嘲风了, 紧着起身就朝他指着的方向去。 此时已入了夜,她掠过几片树丛, 朝黑黢黢的地方粗略看了几眼,都没见到那窈窕女子或是个鲜白色的小影子。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琼华都没找着屠酒儿,按理说不该再往远去找了, 她只得原路返回,这次走得慢了许多,寻得也细了许多。 待经过一片矮木丛时, 她才听到了点细微响动。 驻足, 缓缓靠近,谨慎地撩开一片叶丛。 只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 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血迹, 腹腔剧烈地上下起伏, 像是在努力呼吸。而那脖颈部位被一条金绳拴住, 一片血肉模糊, 皮开肉绽。 琼华一步上前, 唤了一声“三三”,第一时间去解她脖子上的捆仙索。 小狐狸被解开桎梏,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化为人形。少女狼狈地侧躺在地上, 衣衫凌乱破败, 一张小脸尽是血渍。 琼华满眼心疼,立即抬手拂过她脖间的伤,使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姑姑”屠酒儿哑着嗓子,虚弱地抬手轻轻捉住琼华的衣摆。 “怎么是你来?阿蛮没有去找你二姐么?”琼华单手将屠酒儿揽入怀中,急得语调都要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有” “她怎么不长脑子!我说需要你大哥的血亲,那自然是要她去找你二姐来,你才几百岁?这么浅的功力,怎么可能耐得住道门法器的侵蚀?待出去后我再训她!” “别怪阿蛮了她平日和我关系好,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找我,”屠酒儿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不想叫琼华继续担心下去,“解开不就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就痊愈了。” “即便是为了救你大哥,也不该这么拼命,脖颈是什么部位,是可以随便交出去的?”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说,”屠酒儿握住琼华的手,脑袋又往她怀里陷了半分,语气中是艰难充进去的点点撒娇,眉眼柔和,语气绵软,“哪儿的话呢,就算大哥不在这里面,就算林子里只有你,我也会这么拼命的啊。” 琼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屠酒儿,难得词穷。 此时屠嘲风亦循声找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形容,发了一时愣,随即狠狠咬牙道:“该死的道士!若不是他们,三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虽不曾在我身上划一刀刺一剑,但伤了三三,却比于我身上刺千刀万剑还要令人生恨!” 屠酒儿脖子上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依然严重。屠嘲风心疼地坐立不安,直搓着手焦躁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转的人眼花缭乱。 “大哥,你别转了,我头晕。”瑟缩在琼华怀里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说。 “三三,告诉大哥,哪里还不舒服么?”屠嘲风那么一个挺拔冷峻的大男人竟然合膝跪了下来,怯懦地勾住屠酒儿的手,五官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还好。就是担心,伤我的是道门法器”屠酒儿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那我会不会留疤啊?” 屠嘲风知道她最是看重自己的外貌,有时还甚于性命,忙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回一趟青丘,阿娘她会帮你祛疤的。” 琼华点点头:“回一趟也好,让她在家好生休养休养。” “姑姑也去一趟青丘么?顺便看看阿爹,阿爹很是想念您。”屠嘲风恭敬道。 “即使你阿爹不想我,我也得走一趟,亲自送这孩子回去我才能安心。” 屠酒儿本极不愿意回青丘,但又一心梗着自己脖子的疤,不想叫明漪看见自己这丑陋模样,只能应下来回去一趟了。 她只暗暗想,养好后尽快再回玉虚便是。 琼华把捆仙索交给屠嘲风,自己把屠酒儿横抱起来,三人循着捆仙索的指引,疾步向迷阵外走去。 有了牵引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林子本就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心里多少都急,走得快些,便更早就出了去。 外面的阿蛮正等得焦躁,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既担心着林子里屠嘲风和琼华的状况,又担心着屠酒儿身上绑的捆仙索,还要担心着紫清殿的会不会随时折返,可把她愁坏了。还好左不过等了两三个时辰,便在林子里隐约见着了屠嘲风的影子。 “嘲风哥哥!”阿蛮忙跑过去。 “你啊你,果真是个孩子,和三三一样不懂事。”屠嘲风恨不争气地在阿蛮额头上点了点。 “我怎么了?”阿蛮一头雾水。 “你怎么了?你们俩一样胡闹,不去叫老二那个老妖精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偏叫三三这小妖精,你说你是不是蠢?” “啊,是哦!”阿蛮后知后觉,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里,一脸懊恼。 此时琼华抱着屠酒儿走近了来,屠酒儿虚着嗓子说:“大哥,你别说她了。” “像是我愿意浪费时间说她似的。”屠嘲风叹了口气,转而突然抱拳朝琼华一拜,“姑姑,请恕晚辈不能陪你们一起回青丘,另有要事,万望谅解。” 琼华知道屠嘲风八成是准备去找那群胆敢困堂堂少尊的道士们算账了,故也不拦,点头表示应允。 屠嘲风又向阿蛮道:“你,也别闲着。去一趟玉虚把三三贴身要用的东西带过来,顺便告诉老二,我们都回青丘了,叫她也赶紧回去。” “好,好。” 阿蛮赶紧应了,转身化为画眉鸟扑簌扑簌翅膀朝玉虚那边飞去。 赶到掌门主殿的时候,明漪刚好撞上了正要进门的琼华。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故人归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这可没法子了, 如果不是屠酒儿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化作狐形,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破开她身体的结界控制她的形态转变。 琼华是鹤, 不是大鹏,重量她倒承得起,可这么大一坨人,怎么可能压在一只小小仙鹤身上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茶楼的小厮又上来催了一次,这回催完连走都不走了, 直接站在她俩后面揣着手看,就等着她俩赶紧滚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觉。无奈之下,琼华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儿扶上自己的背, 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楼。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 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 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 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 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 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 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 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 道:“不叫尊称, 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嗯这样啊。” 明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左右都是喜欢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别么?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活生生的 明漪脑中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个画面。 同样是这张脸,同样的松花色轻衫,同样随意绾起的青丝,只是面目扭曲,泪眼含恨,血染的胸口插的那把长剑,正正握在自己手中。 尽管上一世,到最后明漪也没有爱上这只小狐狸,可她晓得,单对于屠酒儿来说,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看见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明漪的心中怎能不愧疚。 但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除了愧疚,再无其他。 屠酒儿见明漪在出神,先将手上的水桶放在旁边,掀起一摆衣裙来擦手,边擦边小心翼翼地问:“阿漪?” 明漪回过神来,喉咙里干咳了两下,“嗯咳。今日无事,我闲来走走。” “那你先坐,我去给你泡茶。” 之前明漪从未主动来过木屋,屠酒儿一时开心地不知道从何开始招待。她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转,才一拍手心,去门外取晒好的茶叶。取了一些回来后,又急忙给炉灶里起火,拿了灶台边上的一桶水倒进壶里烧。 明漪看了一眼屠酒儿刚刚打回来的水,又看了看她拿来煮茶的旧水,腹诽半晌,沉声问:“不给我喝新鲜的水,倒给我喝陈水?” 屠酒儿笑盈盈地回:“阿漪,亏你是爱茶之人,竟不知‘养水’一说么?将碎石放置在水桶中,静置一日,石子会吸附土气,使水变得更加清冽。这是我二姐告诉我的,所以我给你煮茶用的水,是昨日养好的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喜欢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琼华一见,自知八成是阵法被触动,他的血亲出现在了附近,且受了不浅的伤。 话说这血亲还能是谁? “三三三三”屠嘲风强忍着抬起脸, 向东南方指了指, “姑姑快去。” 琼华也顾不上看屠嘲风了,紧着起身就朝他指着的方向去。 此时已入了夜, 她掠过几片树丛, 朝黑黢黢的地方粗略看了几眼, 都没见到那窈窕女子或是个鲜白色的小影子。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琼华都没找着屠酒儿,按理说不该再往远去找了, 她只得原路返回,这次走得慢了许多, 寻得也细了许多。 待经过一片矮木丛时, 她才听到了点细微响动。 驻足,缓缓靠近,谨慎地撩开一片叶丛。 只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 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血迹,腹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在努力呼吸。而那脖颈部位被一条金绳拴住, 一片血肉模糊, 皮开肉绽。 琼华一步上前, 唤了一声“三三”, 第一时间去解她脖子上的捆仙索。 小狐狸被解开桎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化为人形。少女狼狈地侧躺在地上,衣衫凌乱破败,一张小脸尽是血渍。 琼华满眼心疼,立即抬手拂过她脖间的伤,使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姑姑”屠酒儿哑着嗓子,虚弱地抬手轻轻捉住琼华的衣摆。 “怎么是你来?阿蛮没有去找你二姐么?”琼华单手将屠酒儿揽入怀中,急得语调都要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有” “她怎么不长脑子!我说需要你大哥的血亲,那自然是要她去找你二姐来,你才几百岁?这么浅的功力,怎么可能耐得住道门法器的侵蚀?待出去后我再训她!” “别怪阿蛮了她平日和我关系好,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找我,”屠酒儿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不想叫琼华继续担心下去,“解开不就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就痊愈了。” “即便是为了救你大哥,也不该这么拼命,脖颈是什么部位,是可以随便交出去的?”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说,”屠酒儿握住琼华的手,脑袋又往她怀里陷了半分,语气中是艰难充进去的点点撒娇,眉眼柔和,语气绵软,“哪儿的话呢,就算大哥不在这里面,就算林子里只有你,我也会这么拼命的啊。” 琼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屠酒儿,难得词穷。 此时屠嘲风亦循声找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形容,发了一时愣,随即狠狠咬牙道:“该死的道士!若不是他们,三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虽不曾在我身上划一刀刺一剑,但伤了三三,却比于我身上刺千刀万剑还要令人生恨!” 屠酒儿脖子上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依然严重。屠嘲风心疼地坐立不安,直搓着手焦躁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转的人眼花缭乱。 “大哥,你别转了,我头晕。”瑟缩在琼华怀里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说。 “三三,告诉大哥,哪里还不舒服么?”屠嘲风那么一个挺拔冷峻的大男人竟然合膝跪了下来,怯懦地勾住屠酒儿的手,五官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还好。就是担心,伤我的是道门法器”屠酒儿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那我会不会留疤啊?” 屠嘲风知道她最是看重自己的外貌,有时还甚于性命,忙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回一趟青丘,阿娘她会帮你祛疤的。” 琼华点点头:“回一趟也好,让她在家好生休养休养。” “姑姑也去一趟青丘么?顺便看看阿爹,阿爹很是想念您。”屠嘲风恭敬道。 “即使你阿爹不想我,我也得走一趟,亲自送这孩子回去我才能安心。” 屠酒儿本极不愿意回青丘,但又一心梗着自己脖子的疤,不想叫明漪看见自己这丑陋模样,只能应下来回去一趟了。 她只暗暗想,养好后尽快再回玉虚便是。 琼华把捆仙索交给屠嘲风,自己把屠酒儿横抱起来,三人循着捆仙索的指引,疾步向迷阵外走去。 有了牵引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林子本就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心里多少都急,走得快些,便更早就出了去。 外面的阿蛮正等得焦躁,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既担心着林子里屠嘲风和琼华的状况,又担心着屠酒儿身上绑的捆仙索,还要担心着紫清殿的会不会随时折返,可把她愁坏了。还好左不过等了两三个时辰,便在林子里隐约见着了屠嘲风的影子。 “嘲风哥哥!”阿蛮忙跑过去。 “你啊你,果真是个孩子,和三三一样不懂事。”屠嘲风恨不争气地在阿蛮额头上点了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苦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茶楼的小厮又上来催了一次,这回催完连走都不走了, 直接站在她俩后面揣着手看, 就等着她俩赶紧滚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觉。无奈之下,琼华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儿扶上自己的背, 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楼。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 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 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 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 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 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 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 “琼华多好听, 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 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唇脂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屠荼荼目送琼华和屠嘲风远去, 又寻了个借口让阿蛮一起跟着去, 待只剩她和妹妹两个人的时候,终于透出了舒展神色, 拉着屠酒儿的手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三三,你可知阿姐此行真正目的?” 屠酒儿疑道:“这我怎知?” “阿爹他”屠荼荼面有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妥当开口,“他希望我劝劝你, 有件事这个” “阿姐, 你直说好了。是不是阿爹催我回去?” “亦不全是。”屠荼荼叹了口气, 握住屠酒儿的手安抚般摩挲, “那我直说了,前几天小金乌殿下来青丘, 向阿爹阿娘提亲呢。” 小金乌,原身为赤金色神鸟, 是神尊帝俊唯一的儿子,在神界当值太阳之神的官衔,说白了就是天上那个太阳本尊。 话说很久以前,帝俊本来一共有十个儿子,也就是十个太阳, 本是十人轮番当值,但大金乌顽劣, 竟因一时兴起教唆九个弟弟同时上岗。民间被十个太阳照着, 自是苦不堪言, 渐渐的连年供奉给神的祭品都缩减了许多。祭品少了倒没什么,关键是神的地位与信仰在凡间迅速下降,这住在西方昆仑山的西王母可就不高兴了,便暗地里差使了一个叫后羿的人,叫他用神弓射下来了九个太阳,也就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九只金乌。 神尊固然心痛,但不占理,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故而,现如今神尊膝下就剩小金乌这一个儿子,天上也只有这一个太阳了,其地位之高自不必多言。 “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金色铠甲,头发像火一样在脑袋顶飘来飘去,人一接近他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热的小金乌?”屠酒儿说起小金乌一脸的嫌弃,“他想娶谁?我?” 屠荼荼道:“那不是他当值做太阳的时候么?自然是要那个样子的。可他前两天来青丘的时候,撑一柄泼墨山水的油伞,穿一身轻便雅致的黑衫,头发长长的披着,模样好生俊俏。人家又是神尊的儿子,如果青丘攀上这关系,于整个妖族都” “妖是妖,神是神,自古井水不犯河水,阿爹阿娘不是该把他轰出去才对!”屠酒儿激动地站起来,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抗拒,“神界的人最是狗眼看人低,别说二老不计前嫌了,阿姐你难不成就不在意?” “可我看阿爹倒是很喜欢小金乌殿下呢,还叫小金乌殿下住在青丘,让我来赶紧拖你回去见他一面。”屠荼荼为难地看着固执的屠酒儿,挖空心思劝言,“三三,你也该收收心思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玩够么?” 屠酒儿气得跺脚,道:“阿姐,我没有玩闹,阿漪是我准备带回家给双亲过眼的。” “三三,阿爹讨厌道士,可比讨厌神仙更多,你不晓得?况且那又是个女子,你不可太过荒谬,这名声传出去叫阿爹的面子往哪挂” “我不听我不听,”屠酒儿重重地哼一声,也不再和二姐说下去,径直丢下一个背影急急往后山口走,边走边大声说,“劳烦阿姐你自个照顾自个吧,我有事先走一步。还有,如果你回青丘时那只黄色的乌鸦还不走,叫他滚远些!” “黄色的乌”屠荼荼噗嗤笑出来,怕是还没有人敢这么叫过小金乌殿下。 她是拿这三妹没法子了,不过也正常,这么多年来,青丘没有一个人能拿她有法子。 此一耽搁,这一天就将将过去一大半了,扭脸就到了该用晚食的时候。屠酒儿顶着一身刚刚从哥哥姐姐那儿传来的功力,面不改色地再次独自冲破慑妖咒符,这一回倒是不会再虚了,没准还可以正好缓一缓身体里那补过头快要溢出来的真气。 于明漪的屋院外落地时,屠酒儿被墙根的黑狗血灼了一下。 没想到柳逢雪办事这么快。她咂着嘴,心有余悸地退开几步,又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明漪似乎不在院子里,应是在屋里坐着了。 屠酒儿轻手轻脚地由门缝溜了进去。 一进门,她的鼻子就开始不停耸动,像是闻见了什么特殊的味道。好一会儿她才找到那味道的来源,原是在门边和一些垃圾放在一起的一只食盒。 耐不住好奇心,她悄悄把那食盒掀起来一角探看。 目光一触,她立马捂住了嘴,果不其然,如她鼻子所识,里面是满满一盒她最爱吃的鸡肉! 可是明漪不是吃素的么,平日里连酒都不喝的啊 屠酒儿盖上食盒,负手一步一步朝屋子走去。走到昨夜她待着的窗台便停下,趴在窗口往里看,见明漪正坐在圆桌旁用饭,桌上只单薄的一碗米饭与一盘青菜,旁配一杯没放多少茶叶的清茶。 “阿漪,你在吃饭么?”屠酒儿舔了舔嘴唇,左手覆在肚子上,“我也想吃。” 明漪似是料到了屠酒儿还会折返,并无太多惊诧情绪,仍淡然夹菜,带着十足十的随意语气道:“病好了?” “哪儿就算病呢?睡沉了点罢了。”屠酒儿撑着下巴,痴痴地盯着明漪的脸看。 “为何不吃饱再来,我这儿没有东西招待你。” 屠酒儿一笑:“你肯想着招待我,我已满足了。” 明漪的筷子在菜盘里顿住,口中模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屠酒儿混不在意,只说:“我看门口放着一篮子肉,你平日里不吃肉的,看你今日也无甚胃口。既然如此,就赏了我吃好不好?” “可已冷透了。”明漪没想到屠酒儿会注意到那食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且我已把它和垃圾放在一处,都准备扔掉的。” “没关系。”屠酒儿倒是很高兴,蹭蹭蹭就跑到门口,从垃圾堆里把那个食盒拎过来。明漪从不碰肉,那么这一盒子肉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自然心里透亮,怎能不高兴? 没得明漪允许,屠酒儿还是不敢进屋,仍趴在窗台上,把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摊好。拿起一个鸡腿,上面还粘连着已经凝固的肉冻和油脂,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笑呵呵地含糊道:“也算和阿漪一起吃饭喽。” 许久,明漪掩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她半垂着眼,似是经历了片刻的挣扎,沉声说: “你进来吧。” 她倦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等清醒了一点,她才突然记起来去摸自己的脖子,仔仔细细地抚过喉咙那里光滑细腻的皮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信笺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屠嘲风立马了然地点点头, 干咳两声,转而对琼华道:“姑姑,事不宜迟,咱们先去桃封岭罢。早去早回, 我们也方便好好聚一聚, 是也不是?” 琼华料着屠家二姐该是有什么私话要同屠酒儿说了, 便也顺着屠嘲风的话答应下来:“也好,少尊请与我来。” 几个人又严谨地行了一轮拜别礼。虽说懒散成风的妖类向来不屑这种迂腐行为,但对于琼华这样身份的人, 屠家几个兄妹都默契地认为应当恭恭敬敬地做足礼仪, 拜也都拜得心甘情愿, 毫无怨言。 屠荼荼目送琼华和屠嘲风远去,又寻了个借口让阿蛮一起跟着去,待只剩她和妹妹两个人的时候, 终于透出了舒展神色,拉着屠酒儿的手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三三,你可知阿姐此行真正目的?” 屠酒儿疑道:“这我怎知?” “阿爹他”屠荼荼面有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妥当开口, “他希望我劝劝你, 有件事这个” “阿姐,你直说好了。是不是阿爹催我回去?” “亦不全是。”屠荼荼叹了口气, 握住屠酒儿的手安抚般摩挲, “那我直说了, 前几天小金乌殿下来青丘,向阿爹阿娘提亲呢。” 小金乌,原身为赤金色神鸟,是神尊帝俊唯一的儿子,在神界当值太阳之神的官衔,说白了就是天上那个太阳本尊。 话说很久以前,帝俊本来一共有十个儿子,也就是十个太阳,本是十人轮番当值,但大金乌顽劣,竟因一时兴起教唆九个弟弟同时上岗。民间被十个太阳照着,自是苦不堪言,渐渐的连年供奉给神的祭品都缩减了许多。祭品少了倒没什么,关键是神的地位与信仰在凡间迅速下降,这住在西方昆仑山的西王母可就不高兴了,便暗地里差使了一个叫后羿的人,叫他用神弓射下来了九个太阳,也就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九只金乌。 神尊固然心痛,但不占理,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故而,现如今神尊膝下就剩小金乌这一个儿子,天上也只有这一个太阳了,其地位之高自不必多言。 “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金色铠甲,头发像火一样在脑袋顶飘来飘去,人一接近他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热的小金乌?”屠酒儿说起小金乌一脸的嫌弃,“他想娶谁?我?” 屠荼荼道:“那不是他当值做太阳的时候么?自然是要那个样子的。可他前两天来青丘的时候,撑一柄泼墨山水的油伞,穿一身轻便雅致的黑衫,头发长长的披着,模样好生俊俏。人家又是神尊的儿子,如果青丘攀上这关系,于整个妖族都” “妖是妖,神是神,自古井水不犯河水,阿爹阿娘不是该把他轰出去才对!”屠酒儿激动地站起来,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抗拒,“神界的人最是狗眼看人低,别说二老不计前嫌了,阿姐你难不成就不在意?” “可我看阿爹倒是很喜欢小金乌殿下呢,还叫小金乌殿下住在青丘,让我来赶紧拖你回去见他一面。”屠荼荼为难地看着固执的屠酒儿,挖空心思劝言,“三三,你也该收收心思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玩够么?” 屠酒儿气得跺脚,道:“阿姐,我没有玩闹,阿漪是我准备带回家给双亲过眼的。” “三三,阿爹讨厌道士,可比讨厌神仙更多,你不晓得?况且那又是个女子,你不可太过荒谬,这名声传出去叫阿爹的面子往哪挂” “我不听我不听,”屠酒儿重重地哼一声,也不再和二姐说下去,径直丢下一个背影急急往后山口走,边走边大声说,“劳烦阿姐你自个照顾自个吧,我有事先走一步。还有,如果你回青丘时那只黄色的乌鸦还不走,叫他滚远些!” “黄色的乌”屠荼荼噗嗤笑出来,怕是还没有人敢这么叫过小金乌殿下。 她是拿这三妹没法子了,不过也正常,这么多年来,青丘没有一个人能拿她有法子。 此一耽搁,这一天就将将过去一大半了,扭脸就到了该用晚食的时候。屠酒儿顶着一身刚刚从哥哥姐姐那儿传来的功力,面不改色地再次独自冲破慑妖咒符,这一回倒是不会再虚了,没准还可以正好缓一缓身体里那补过头快要溢出来的真气。 于明漪的屋院外落地时,屠酒儿被墙根的黑狗血灼了一下。 没想到柳逢雪办事这么快。她咂着嘴,心有余悸地退开几步,又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明漪似乎不在院子里,应是在屋里坐着了。 屠酒儿轻手轻脚地由门缝溜了进去。 一进门,她的鼻子就开始不停耸动,像是闻见了什么特殊的味道。好一会儿她才找到那味道的来源,原是在门边和一些垃圾放在一起的一只食盒。 耐不住好奇心,她悄悄把那食盒掀起来一角探看。 目光一触,她立马捂住了嘴,果不其然,如她鼻子所识,里面是满满一盒她最爱吃的鸡肉! 可是明漪不是吃素的么,平日里连酒都不喝的啊 屠酒儿盖上食盒,负手一步一步朝屋子走去。走到昨夜她待着的窗台便停下,趴在窗口往里看,见明漪正坐在圆桌旁用饭,桌上只单薄的一碗米饭与一盘青菜,旁配一杯没放多少茶叶的清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成全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琼华也笑了笑,道:“世人大多浅薄,谁也别笑谁。” “是”屠嘲风正欲再接上句什么, 却忽觉胸口一抽,接连一阵刺痛袭来,令他不禁蹙眉捂胸地弯了腰。 琼华一见, 自知八成是阵法被触动,他的血亲出现在了附近,且受了不浅的伤。 话说这血亲还能是谁? “三三三三”屠嘲风强忍着抬起脸, 向东南方指了指, “姑姑快去。” 琼华也顾不上看屠嘲风了,紧着起身就朝他指着的方向去。 此时已入了夜,她掠过几片树丛,朝黑黢黢的地方粗略看了几眼, 都没见到那窈窕女子或是个鲜白色的小影子。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琼华都没找着屠酒儿,按理说不该再往远去找了,她只得原路返回, 这次走得慢了许多,寻得也细了许多。 待经过一片矮木丛时,她才听到了点细微响动。 驻足, 缓缓靠近, 谨慎地撩开一片叶丛。 只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 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血迹, 腹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在努力呼吸。而那脖颈部位被一条金绳拴住,一片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琼华一步上前,唤了一声“三三”,第一时间去解她脖子上的捆仙索。 小狐狸被解开桎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化为人形。少女狼狈地侧躺在地上,衣衫凌乱破败,一张小脸尽是血渍。 琼华满眼心疼,立即抬手拂过她脖间的伤,使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姑姑”屠酒儿哑着嗓子,虚弱地抬手轻轻捉住琼华的衣摆。 “怎么是你来?阿蛮没有去找你二姐么?”琼华单手将屠酒儿揽入怀中,急得语调都要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有” “她怎么不长脑子!我说需要你大哥的血亲,那自然是要她去找你二姐来,你才几百岁?这么浅的功力,怎么可能耐得住道门法器的侵蚀?待出去后我再训她!” “别怪阿蛮了她平日和我关系好,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找我,”屠酒儿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不想叫琼华继续担心下去,“解开不就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就痊愈了。” “即便是为了救你大哥,也不该这么拼命,脖颈是什么部位,是可以随便交出去的?”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说,”屠酒儿握住琼华的手,脑袋又往她怀里陷了半分,语气中是艰难充进去的点点撒娇,眉眼柔和,语气绵软,“哪儿的话呢,就算大哥不在这里面,就算林子里只有你,我也会这么拼命的啊。” 琼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屠酒儿,难得词穷。 此时屠嘲风亦循声找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形容,发了一时愣,随即狠狠咬牙道:“该死的道士!若不是他们,三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虽不曾在我身上划一刀刺一剑,但伤了三三,却比于我身上刺千刀万剑还要令人生恨!” 屠酒儿脖子上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依然严重。屠嘲风心疼地坐立不安,直搓着手焦躁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转的人眼花缭乱。 “大哥,你别转了,我头晕。”瑟缩在琼华怀里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说。 “三三,告诉大哥,哪里还不舒服么?”屠嘲风那么一个挺拔冷峻的大男人竟然合膝跪了下来,怯懦地勾住屠酒儿的手,五官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还好。就是担心,伤我的是道门法器”屠酒儿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那我会不会留疤啊?” 屠嘲风知道她最是看重自己的外貌,有时还甚于性命,忙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回一趟青丘,阿娘她会帮你祛疤的。” 琼华点点头:“回一趟也好,让她在家好生休养休养。” “姑姑也去一趟青丘么?顺便看看阿爹,阿爹很是想念您。”屠嘲风恭敬道。 “即使你阿爹不想我,我也得走一趟,亲自送这孩子回去我才能安心。” 屠酒儿本极不愿意回青丘,但又一心梗着自己脖子的疤,不想叫明漪看见自己这丑陋模样,只能应下来回去一趟了。 她只暗暗想,养好后尽快再回玉虚便是。 琼华把捆仙索交给屠嘲风,自己把屠酒儿横抱起来,三人循着捆仙索的指引,疾步向迷阵外走去。 有了牵引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林子本就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心里多少都急,走得快些,便更早就出了去。 外面的阿蛮正等得焦躁,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既担心着林子里屠嘲风和琼华的状况,又担心着屠酒儿身上绑的捆仙索,还要担心着紫清殿的会不会随时折返,可把她愁坏了。还好左不过等了两三个时辰,便在林子里隐约见着了屠嘲风的影子。 “嘲风哥哥!”阿蛮忙跑过去。 “你啊你,果真是个孩子,和三三一样不懂事。”屠嘲风恨不争气地在阿蛮额头上点了点。 “我怎么了?”阿蛮一头雾水。 “你怎么了?你们俩一样胡闹,不去叫老二那个老妖精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偏叫三三这小妖精,你说你是不是蠢?” “啊,是哦!”阿蛮后知后觉,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里,一脸懊恼。 此时琼华抱着屠酒儿走近了来,屠酒儿虚着嗓子说:“大哥,你别说她了。” “像是我愿意浪费时间说她似的。”屠嘲风叹了口气,转而突然抱拳朝琼华一拜,“姑姑,请恕晚辈不能陪你们一起回青丘,另有要事,万望谅解。” 琼华知道屠嘲风八成是准备去找那群胆敢困堂堂少尊的道士们算账了,故也不拦,点头表示应允。 屠嘲风又向阿蛮道:“你,也别闲着。去一趟玉虚把三三贴身要用的东西带过来,顺便告诉老二,我们都回青丘了,叫她也赶紧回去。” “好,好。” 阿蛮赶紧应了,转身化为画眉鸟扑簌扑簌翅膀朝玉虚那边飞去。 琼华没搭理,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c李承安,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失败的会晤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三三, 你可知阿姐此行真正目的?” 屠酒儿疑道:“这我怎知?” “阿爹他”屠荼荼面有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妥当开口, “他希望我劝劝你,有件事这个” “阿姐,你直说好了。是不是阿爹催我回去?” “亦不全是。”屠荼荼叹了口气,握住屠酒儿的手安抚般摩挲, “那我直说了,前几天小金乌殿下来青丘,向阿爹阿娘提亲呢。” 小金乌,原身为赤金色神鸟,是神尊帝俊唯一的儿子,在神界当值太阳之神的官衔,说白了就是天上那个太阳本尊。 话说很久以前, 帝俊本来一共有十个儿子, 也就是十个太阳,本是十人轮番当值, 但大金乌顽劣,竟因一时兴起教唆九个弟弟同时上岗。民间被十个太阳照着, 自是苦不堪言, 渐渐的连年供奉给神的祭品都缩减了许多。祭品少了倒没什么,关键是神的地位与信仰在凡间迅速下降, 这住在西方昆仑山的西王母可就不高兴了, 便暗地里差使了一个叫后羿的人, 叫他用神弓射下来了九个太阳,也就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九只金乌。 神尊固然心痛,但不占理,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故而,现如今神尊膝下就剩小金乌这一个儿子,天上也只有这一个太阳了,其地位之高自不必多言。 “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金色铠甲,头发像火一样在脑袋顶飘来飘去,人一接近他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热的小金乌?”屠酒儿说起小金乌一脸的嫌弃,“他想娶谁?我?” 屠荼荼道:“那不是他当值做太阳的时候么?自然是要那个样子的。可他前两天来青丘的时候,撑一柄泼墨山水的油伞,穿一身轻便雅致的黑衫,头发长长的披着,模样好生俊俏。人家又是神尊的儿子,如果青丘攀上这关系,于整个妖族都” “妖是妖,神是神,自古井水不犯河水,阿爹阿娘不是该把他轰出去才对!”屠酒儿激动地站起来,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抗拒,“神界的人最是狗眼看人低,别说二老不计前嫌了,阿姐你难不成就不在意?” “可我看阿爹倒是很喜欢小金乌殿下呢,还叫小金乌殿下住在青丘,让我来赶紧拖你回去见他一面。”屠荼荼为难地看着固执的屠酒儿,挖空心思劝言,“三三,你也该收收心思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玩够么?” 屠酒儿气得跺脚,道:“阿姐,我没有玩闹,阿漪是我准备带回家给双亲过眼的。” “三三,阿爹讨厌道士,可比讨厌神仙更多,你不晓得?况且那又是个女子,你不可太过荒谬,这名声传出去叫阿爹的面子往哪挂” “我不听我不听,”屠酒儿重重地哼一声,也不再和二姐说下去,径直丢下一个背影急急往后山口走,边走边大声说,“劳烦阿姐你自个照顾自个吧,我有事先走一步。还有,如果你回青丘时那只黄色的乌鸦还不走,叫他滚远些!” “黄色的乌”屠荼荼噗嗤笑出来,怕是还没有人敢这么叫过小金乌殿下。 她是拿这三妹没法子了,不过也正常,这么多年来,青丘没有一个人能拿她有法子。 此一耽搁,这一天就将将过去一大半了,扭脸就到了该用晚食的时候。屠酒儿顶着一身刚刚从哥哥姐姐那儿传来的功力,面不改色地再次独自冲破慑妖咒符,这一回倒是不会再虚了,没准还可以正好缓一缓身体里那补过头快要溢出来的真气。 于明漪的屋院外落地时,屠酒儿被墙根的黑狗血灼了一下。 没想到柳逢雪办事这么快。她咂着嘴,心有余悸地退开几步,又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明漪似乎不在院子里,应是在屋里坐着了。 屠酒儿轻手轻脚地由门缝溜了进去。 一进门,她的鼻子就开始不停耸动,像是闻见了什么特殊的味道。好一会儿她才找到那味道的来源,原是在门边和一些垃圾放在一起的一只食盒。 耐不住好奇心,她悄悄把那食盒掀起来一角探看。 目光一触,她立马捂住了嘴,果不其然,如她鼻子所识,里面是满满一盒她最爱吃的鸡肉! 可是明漪不是吃素的么,平日里连酒都不喝的啊 屠酒儿盖上食盒,负手一步一步朝屋子走去。走到昨夜她待着的窗台便停下,趴在窗口往里看,见明漪正坐在圆桌旁用饭,桌上只单薄的一碗米饭与一盘青菜,旁配一杯没放多少茶叶的清茶。 “阿漪,你在吃饭么?”屠酒儿舔了舔嘴唇,左手覆在肚子上,“我也想吃。” 明漪似是料到了屠酒儿还会折返,并无太多惊诧情绪,仍淡然夹菜,带着十足十的随意语气道:“病好了?” “哪儿就算病呢?睡沉了点罢了。”屠酒儿撑着下巴,痴痴地盯着明漪的脸看。 “为何不吃饱再来,我这儿没有东西招待你。” 屠酒儿一笑:“你肯想着招待我,我已满足了。” 明漪的筷子在菜盘里顿住,口中模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屠酒儿混不在意,只说:“我看门口放着一篮子肉,你平日里不吃肉的,看你今日也无甚胃口。既然如此,就赏了我吃好不好?” “可已冷透了。”明漪没想到屠酒儿会注意到那食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且我已把它和垃圾放在一处,都准备扔掉的。” “没关系。”屠酒儿倒是很高兴,蹭蹭蹭就跑到门口,从垃圾堆里把那个食盒拎过来。明漪从不碰肉,那么这一盒子肉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自然心里透亮,怎能不高兴? 没得明漪允许,屠酒儿还是不敢进屋,仍趴在窗台上,把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摊好。拿起一个鸡腿,上面还粘连着已经凝固的肉冻和油脂,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笑呵呵地含糊道:“也算和阿漪一起吃饭喽。” 许久,明漪掩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她半垂着眼,似是经历了片刻的挣扎,沉声说: “你进来吧。” 霄峡见柳逢雪推着明漪进了殿门,搁下手上的笔,慈眉善目道:“你腿没好,今日怎想起来跑我这里了?” 明漪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砭看出她面有难色,向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今日霄峡心情不错,有话可以直说。 “师尊近日得闲了?” 霄峡罕见地笑了笑,道:“是啊,难得清闲一日,描两笔画儿。你有什么事么?” “徒儿近日一直待在房中养病,空时间多了,便多读了几本关于阵法的书。”明漪很少撒谎,甫一说谎便觉浑身不自在,甚至不敢直视霄峡,“那个其中提到一些道门常用的法器,我” “读的什么书,说来我听听。” 明漪的后背瞬间被汗浸湿,口中磕绊道:“我c我记不清书名了。” “记不清便记不清吧,本就是杂学旁收的,了悟其中一两句也就够了。”霄峡也看出明漪很紧张,但他没多话,就等着明漪自己抖落。 “是”明漪定了定神,一咬牙,“我看到有一页说了个名叫‘子午破魂杵’的东西,觉得很有意思,想起师尊这里是不是有一只?” “是有这么个物什。”霄峡从自己的腰带旁侧拽下来一只被红线简单束起的银杵,给了吴砭,指示他拿去给殿下的明漪,“难得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拿着好好瞧吧。” 明漪只提了一句,霄峡就直接解带相予,不知怎么今日忽变大方了。 明漪接过破魂杵,像个烫手山芋捏在手里忐忑不安,假模假样地看了一阵,又说:“师尊可以借我拿回去研看几日么?” “拿去。”霄峡头也不抬地继续描手下的画。 明漪把破魂杵递到柳逢雪手上,向霄峡叠掌一伏,“那就不打搅师尊了,徒儿告退。” “等等,”霄峡却没肯放人,“逢雪,先帮你师姐把东西拿回她的住处去吧,我与你师姐还有几句话要说。” 柳逢雪低头看了一眼明漪,明漪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把破魂杵交给屠酒儿她们。 待柳逢雪出了大殿,明漪看着霄峡,等他和自己说话,可老半天时间过去,霄峡还只是埋头描画,丁点儿都没有要和她搭腔的意思。 “师尊?” “你别急。” 霄峡话落,又没了下文。 明漪如坐针毡,额头闷了一脑门汗。 好一阵时间,洛木才从外面匆匆赶回,站在霄峡身边与他耳语一番。霄峡的额角鼓起一条青筋,他的眼睛眯起来,没有拿笔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独处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且那五官线条,真是生得每一处都恰恰好, 减之一分则刻薄,增之一分则张扬。拿着这张脸,对到画本子里任何一个身份的女人身上都是完美的, 这天下若是有能修改人面之匠, 估摸用她这张脸作为范本最为合适。可就算是天下最厉害的修容师, 怕也无法将一张脸拿捏到如此精巧细致, 如此的尽善尽美。 那松花长衫的袖子挽到了肘后,湿漉漉的双手正拎着一桶沉甸甸的水,桶沿已被路上溅出来的水打潮。看见明漪竟出现在房中,她喜得眉开眼笑,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笑得眯了起来,颊边深深陷出两个酒窝, 面上带着浓烈的期盼神情。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活生生的 明漪脑中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个画面。 同样是这张脸,同样的松花色轻衫,同样随意绾起的青丝,只是面目扭曲, 泪眼含恨,血染的胸口插的那把长剑, 正正握在自己手中。 尽管上一世,到最后明漪也没有爱上这只小狐狸, 可她晓得, 单对于屠酒儿来说, 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看见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明漪的心中怎能不愧疚。 但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除了愧疚,再无其他。 屠酒儿见明漪在出神,先将手上的水桶放在旁边,掀起一摆衣裙来擦手,边擦边小心翼翼地问:“阿漪?” 明漪回过神来,喉咙里干咳了两下,“嗯咳。今日无事,我闲来走走。” “那你先坐,我去给你泡茶。” 之前明漪从未主动来过木屋,屠酒儿一时开心地不知道从何开始招待。她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转,才一拍手心,去门外取晒好的茶叶。取了一些回来后,又急忙给炉灶里起火,拿了灶台边上的一桶水倒进壶里烧。 明漪看了一眼屠酒儿刚刚打回来的水,又看了看她拿来煮茶的旧水,腹诽半晌,沉声问:“不给我喝新鲜的水,倒给我喝陈水?” 屠酒儿笑盈盈地回:“阿漪,亏你是爱茶之人,竟不知‘养水’一说么?将碎石放置在水桶中,静置一日,石子会吸附土气,使水变得更加清冽。这是我二姐告诉我的,所以我给你煮茶用的水,是昨日养好的水。” “那今日为何又打一桶?” “我怕放的时间久了,难免有尘土落进去,所以一桶水养一日后,第三天就要倒掉,需得再去打新的。不过我有两个桶,掐好时间交替来打,每日都有养好的水备着。” “嗯。”明漪点点头,沉思片刻,“你什么时候开始养水的?” 屠酒儿盖上壶盖,抽出腰间挂着的一把折扇去扇灶台里的火,浓烟熏得她轻咳,“咳嗯,大约是二姐送来那些茶树后吧,我那时便开始养水了。嗯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过来,所以只能每天都养着水,万一你哪天过来了,就刚好能喝上最好的茶水呀。” “”明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盯着桌上的茶杯瞧。若她记忆中没有偏差,自去年的十一月起,至今约摸整整五个月,她都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从屠酒儿的手记簿中可知,茶树是去年腊月送来的,她是从那时候开始每日养水,养了足足四个月。 四个月,一百二十多天。 一百多天,每天如此精心地换水养水,只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为她沏一杯茶。 一杯茶 而已。 以前,明漪虽然装作和屠酒儿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但也只是明面上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她的戏实在不够好,以至于只能拿来骗骗外人,对屠酒儿本人,她甚至都不屑于骗上一两句好听的来叫她高兴。所以,那时的她还是和往日一样冷淡疏离,一样对屠酒儿爱答不理,自然也从未注意过一些细节。 现如今见到屠酒儿为她做的这些细碎小事,明漪只能不断地对自己的良心做出谴责。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勉强弥补那些过错与伤害。 “阿漪,你怎么了?”屠酒儿面有忧色,今日见到明漪,分明感觉到有些不同。以往她看明漪,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可现下她的脸上似乎总是侵染着一股子沉郁,虽已极力掩饰,可也总掩盖不住。这阵奇怪的气场令屠酒儿都不敢像往常那般撒娇耍赖c胡言乱语了。 “没事。”明漪摇摇头,她的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杯中是屠酒儿刚刚倒好的热腾腾茶水,“茶水不错,我以后会常来。” 屠酒儿笑了一笑,道:“虽然听阿漪这么说很开心,不过你还没有喝呢,怎知道这茶水好不好?” “我瞧着好,那就是好。”明漪端起茶杯,清雅的面庞在氤氲水汽后变得柔和许多,含着杯沿的口舌也说话软糯了几分。 屠酒儿的耳朵似是红了半边,手指在裙摆上抓出几道褶子。 一时二人皆沉默无话,各有所思。 半晌,似乎是觉得难得和明漪这般单独相处,总不能让沉默浪费了时光,她又找了个话头:“你这几个月一直不来,我很想见见你,想着偷偷去玉虚宫里看看你也好。我记得和你们掌门的约定,不会打搅你修道的,只是想站得远远的,远到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可是后山的入口来了两个小道童,带着很厉害的符咒,我就算是化成狐形也蒙骗不过去,心里很是难过。” 明漪不知自己该不该接过这个话,按理说以她的性子,她连这茶都不会喝的,可如今 “阿漪,你今日怎会想到来看我的?”屠酒儿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小心与谨慎,似是在担心一不小心就在言语之间惹得明漪不痛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装作不想知道。” 明漪看向屠酒儿的眼睛,只见那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满满写着“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可这眼睛的主人却敛得一副极尽卑微的神态,仿佛她天生低了自己一等,就像是 一个向掌权大臣阿谀奉承c巴结讨好c摇尾乞怜的九品芝麻官。 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屠酒儿曾开玩笑说过,如果明漪不介意,她愿意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像小狗那样开心地摇给她看。 明漪感觉到一些不自在,她突然觉得,屠酒儿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太卑微的位置,她实在渴求着这份爱,以至于失去了她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青丘后裔本应该有的骄傲与尊严。 看到明漪不说话,屠酒儿以为是她不愿回答,脸上掩不住几分失落。随即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站起来,走向书桌,声调是故作的欢快:“阿漪,你难得来一次,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这是我过去于茶楼听说书时记下来的有趣戏本子,想来你在这玉虚宫中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前些日子得闲又誊抄了一份,用的是行楷小字,你读起来会很容易” “来看你是因为,昨日看到你的信笺,故而今日来访。”明漪打断屠酒儿的絮叨,却开始回答她提出的上一个问题,“只是睡得晚了,来迟了些,抱歉。” 屠酒儿咬了咬唇,“没事,没事。我给你递了许多信笺,你这是头一回放在心上我c我很欢喜我” 明漪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她放下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杯,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阿漪,这戏本子”屠酒儿怯懦地嗫嚅着。 “多谢,无福消受。”明漪的嗓音比刚刚冷了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她早就该回去了。才踏出门口半步,明漪顿住,扭过头,语调里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情绪:“多话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待在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如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骗我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触碰手腕上的镣铐。 不多时, 地牢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隐约还有硬物磕碰的响动。 牢门外涌入一群侍卫,踩着点规矩站成两排,后有一个侍女推着一把沉重的轮椅,木轮咯哒哒地摩擦着青砖地面, 不疾不徐地来到了门前。 轮椅中坐着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病弱的皇后。 屠酒儿回头, 看着她, 突然笑了:“哟, 是你,我还以为会是他。” 靳花初抿了抿嘴,其实不光是屠酒儿这么觉得, 她原也这么觉得, 像这种存着私心的暗地勾当,皇帝本不该委托她来,但其后一想便明白了, 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但皇帝貌似总因为太后的关系给她找不自在。 靳花初暂且搁下那心思, 开口的声音如她这个人外表一样的虚弱冰冷:“陛下困于身份, 不便亲自来处理你, 故而托我前来处理此事。”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 紧接着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了牢门铁锁,后又有两人驾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脏女人挤了进来,胡乱扔在了地上。屠酒儿看她倒在自己旁边,还嫌弃地暗暗捞了一把自己的衣摆。 “这个人会代你承下所有的罪名,逆悖也好,行刺也好。”靳花初轻轻垂眼,好似是叹了口气,“至于你,陛下说先安排在偏宫,择日再封你为妃。” “这般草菅人命,你却行得如此自然,看来平日里没少做吧?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喔。”屠酒儿啧啧两声。 靳花初皱了皱眉,淡淡地看着屠酒儿,“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没错,可也不妨碍你遭报应。”屠酒儿勾起唇角,懒洋洋地上下打量打量她的轮椅,若有所指,“哦,或者说报应已经来了。” 靳花初不为所动,面色仍毫无波澜:“我猜老天爷分得清谁是主动做亏心事,谁又是被动做亏心事,你说对不对?” 屠酒儿挑了挑眉,看着靳花初笑道:“看来你不蠢,又直言快语,我喜欢。” “我却不喜欢你。”靳花初盯着屠酒儿,冷冷地沉声说。 那目光再无遮掩,直直露出其中的嫌恶之色,好像这监牢之中全是腌臜秽物,只有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骄子,只有她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而她对面的屠酒儿,只是一个流落风尘不择手段的卑贱婢子。 屠酒儿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僵硬的嘴角慢慢放平。她拖着铁链从草席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靳花初,她的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靳花初,靳花初也十分坦然地回视过去。 而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忽然眯了眯。 “你会喜欢我的。” 屠酒儿这样慢慢地说着,瞳仁同时缩紧。 靳花初的眼睛里似是忽然蒙上了一层大雾,缭缭绕绕,混沌良久,半晌才逐渐消散而去。可那双眼睛依旧是朦胧的,像是沉浸在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中,永无法脱身。 屠酒儿不屑地笑了笑。 没有谁能抵挡住狐族的媚术,妖都不能,遑论凡人。 而对这个皇后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理由,无非就是好玩罢了。谁叫她说她不喜欢自己呢?她就是要看看,一个说着讨厌她的人,不得不对自己做出恨不得捧在心尖的模样。 反正,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寻乐。 这件事很快就被屠酒儿抛到脑后了。 半个时辰后,她已卸下了手脚之上的所有桎梏,被带进了一顶奢华得比较低调的步辇中。 她的注意力又瞬时从靳花初移到了这个步辇上,手边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要拿起来瞅一瞅看一看,从质地到雕刻纹路,然后一一得出全都没有青丘的物件好的结论。 步辇的门忽然又被打开,外面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把羸弱的靳花初扶了进来。 “你们皇宫没有余的步辇了?”屠酒儿讥讽道。 靳花初没有回嘴,只坐在了屠酒儿的对面,眼神较之前明显有些许变化。待侍女关上门,她正襟危坐,一举一动都改遵正规宫廷礼仪,先是叠掌一拜,才道:“望你原谅我之前的失礼。” “哦。”屠酒儿敷衍地答了句。 “陛下已将你的安顿事宜都交给了我,”靳花初想了想,犹豫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摊开递给屠酒儿,“要去的是一处新址,才落成没多久,名儿也没起。你看这几个院落名字,喜欢哪一个?改日我吩咐他们做了牌匾挂上门楣。” “你是在讨好我么?”屠酒儿忍不住笑了,看也没看那片纸,只揣着手仰起下巴看靳花初,“原来凡人行讨好之事是这德行,总爱说些弯弯绕绕的话。” “”靳花初没回话,捏着纸角的手指蓦地缩紧。 “有意思,或许和那个皇帝比起来,你能更有意思。”屠酒儿偏了偏脑袋,笑盈盈地看着靳花初,再一次施展媚术,轻声呢喃着命令:“有空就来看我。” 靳花初看着屠酒儿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屠酒儿收回目光,十指来回交叉着玩,悠悠看向步辇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阿爹还总说不要轻易用此术,说什么,玩弄人心会损阴德,会遭到反噬,最后还要惹得良心不安,招来满身报应。嘁,胡说八道,我看妖族法术就这一个最是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新的敌人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琼华料着屠家二姐该是有什么私话要同屠酒儿说了,便也顺着屠嘲风的话答应下来:“也好,少尊请与我来。” 几个人又严谨地行了一轮拜别礼。虽说懒散成风的妖类向来不屑这种迂腐行为, 但对于琼华这样身份的人,屠家几个兄妹都默契地认为应当恭恭敬敬地做足礼仪, 拜也都拜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屠荼荼目送琼华和屠嘲风远去,又寻了个借口让阿蛮一起跟着去,待只剩她和妹妹两个人的时候, 终于透出了舒展神色,拉着屠酒儿的手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三三,你可知阿姐此行真正目的?” 屠酒儿疑道:“这我怎知?” “阿爹他”屠荼荼面有犹豫,似是不知该如何妥当开口, “他希望我劝劝你, 有件事这个” “阿姐,你直说好了。是不是阿爹催我回去?” “亦不全是。”屠荼荼叹了口气, 握住屠酒儿的手安抚般摩挲,“那我直说了,前几天小金乌殿下来青丘,向阿爹阿娘提亲呢。” 小金乌,原身为赤金色神鸟, 是神尊帝俊唯一的儿子, 在神界当值太阳之神的官衔, 说白了就是天上那个太阳本尊。 话说很久以前, 帝俊本来一共有十个儿子,也就是十个太阳,本是十人轮番当值,但大金乌顽劣,竟因一时兴起教唆九个弟弟同时上岗。民间被十个太阳照着,自是苦不堪言,渐渐的连年供奉给神的祭品都缩减了许多。祭品少了倒没什么,关键是神的地位与信仰在凡间迅速下降,这住在西方昆仑山的西王母可就不高兴了,便暗地里差使了一个叫后羿的人,叫他用神弓射下来了九个太阳,也就等同于直接杀死了九只金乌。 神尊固然心痛,但不占理,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故而,现如今神尊膝下就剩小金乌这一个儿子,天上也只有这一个太阳了,其地位之高自不必多言。 “就是那个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金色铠甲,头发像火一样在脑袋顶飘来飘去,人一接近他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热的小金乌?”屠酒儿说起小金乌一脸的嫌弃,“他想娶谁?我?” 屠荼荼道:“那不是他当值做太阳的时候么?自然是要那个样子的。可他前两天来青丘的时候,撑一柄泼墨山水的油伞,穿一身轻便雅致的黑衫,头发长长的披着,模样好生俊俏。人家又是神尊的儿子,如果青丘攀上这关系,于整个妖族都” “妖是妖,神是神,自古井水不犯河水,阿爹阿娘不是该把他轰出去才对!”屠酒儿激动地站起来,全身上下仿佛都在抗拒,“神界的人最是狗眼看人低,别说二老不计前嫌了,阿姐你难不成就不在意?” “可我看阿爹倒是很喜欢小金乌殿下呢,还叫小金乌殿下住在青丘,让我来赶紧拖你回去见他一面。”屠荼荼为难地看着固执的屠酒儿,挖空心思劝言,“三三,你也该收收心思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玩够么?” 屠酒儿气得跺脚,道:“阿姐,我没有玩闹,阿漪是我准备带回家给双亲过眼的。” “三三,阿爹讨厌道士,可比讨厌神仙更多,你不晓得?况且那又是个女子,你不可太过荒谬,这名声传出去叫阿爹的面子往哪挂” “我不听我不听,”屠酒儿重重地哼一声,也不再和二姐说下去,径直丢下一个背影急急往后山口走,边走边大声说,“劳烦阿姐你自个照顾自个吧,我有事先走一步。还有,如果你回青丘时那只黄色的乌鸦还不走,叫他滚远些!” “黄色的乌”屠荼荼噗嗤笑出来,怕是还没有人敢这么叫过小金乌殿下。 她是拿这三妹没法子了,不过也正常,这么多年来,青丘没有一个人能拿她有法子。 此一耽搁,这一天就将将过去一大半了,扭脸就到了该用晚食的时候。屠酒儿顶着一身刚刚从哥哥姐姐那儿传来的功力,面不改色地再次独自冲破慑妖咒符,这一回倒是不会再虚了,没准还可以正好缓一缓身体里那补过头快要溢出来的真气。 于明漪的屋院外落地时,屠酒儿被墙根的黑狗血灼了一下。 没想到柳逢雪办事这么快。她咂着嘴,心有余悸地退开几步,又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明漪似乎不在院子里,应是在屋里坐着了。 屠酒儿轻手轻脚地由门缝溜了进去。 一进门,她的鼻子就开始不停耸动,像是闻见了什么特殊的味道。好一会儿她才找到那味道的来源,原是在门边和一些垃圾放在一起的一只食盒。 耐不住好奇心,她悄悄把那食盒掀起来一角探看。 目光一触,她立马捂住了嘴,果不其然,如她鼻子所识,里面是满满一盒她最爱吃的鸡肉! 可是明漪不是吃素的么,平日里连酒都不喝的啊 屠酒儿盖上食盒,负手一步一步朝屋子走去。走到昨夜她待着的窗台便停下,趴在窗口往里看,见明漪正坐在圆桌旁用饭,桌上只单薄的一碗米饭与一盘青菜,旁配一杯没放多少茶叶的清茶。 “阿漪,你在吃饭么?”屠酒儿舔了舔嘴唇,左手覆在肚子上,“我也想吃。” 明漪似是料到了屠酒儿还会折返,并无太多惊诧情绪,仍淡然夹菜,带着十足十的随意语气道:“病好了?” “哪儿就算病呢?睡沉了点罢了。”屠酒儿撑着下巴,痴痴地盯着明漪的脸看。 “为何不吃饱再来,我这儿没有东西招待你。” 屠酒儿一笑:“你肯想着招待我,我已满足了。” 明漪的筷子在菜盘里顿住,口中模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屠酒儿混不在意,只说:“我看门口放着一篮子肉,你平日里不吃肉的,看你今日也无甚胃口。既然如此,就赏了我吃好不好?” “可已冷透了。”明漪没想到屠酒儿会注意到那食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且我已把它和垃圾放在一处,都准备扔掉的。” “没关系。”屠酒儿倒是很高兴,蹭蹭蹭就跑到门口,从垃圾堆里把那个食盒拎过来。明漪从不碰肉,那么这一盒子肉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自然心里透亮,怎能不高兴? 没得明漪允许,屠酒儿还是不敢进屋,仍趴在窗台上,把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摊好。拿起一个鸡腿,上面还粘连着已经凝固的肉冻和油脂,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笑呵呵地含糊道:“也算和阿漪一起吃饭喽。” 许久,明漪掩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她半垂着眼,似是经历了片刻的挣扎,沉声说: “你进来吧。” 「下来,不然杀了你。」 屠酒儿带着笑用唇语对柳逢雪这么说道。 柳逢雪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用丰富的眼部表情问屠酒儿:「我下来了去哪儿?」 「随便,别弄出声音,不然还是要杀了你。」 柳逢雪翻了个白眼,在屠酒儿的钳制下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屠酒儿还是不放心,用了点小法术封住了柳逢雪的喉咙才把手掌挪开,推搡着她赶紧套上外衫和鞋,急得就差在她屁股上踹一脚了。 等这个“闲杂人等”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并关上门后,屠酒儿喜滋滋地爬上了床,小心翼翼地在明漪身边躺好,满足地呼出口气。 “下去。” 低沉的微哑声音突兀响起。 屠酒儿心虚地干笑两声,道:“阿漪,你还没睡呀,我以为你都睡着了。” “下去。” “可是,”屠酒儿壮着胆子往前蹭了一点,咽了咽口水,捧着颗砰砰直跳的心,颤抖着摸到明漪的手,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我想你了。” 尾指被捉住后,明漪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这并不是她和屠酒儿之间做过的最亲昵的动作,屠酒儿曾经很多次装疯卖傻地对自己搂搂抱抱,也会直白坦荡地说些我喜欢你我想念你之类不害臊的话。可不知为何,就在这个瞬间,就在这片黑暗中,就在这张床上,她的心似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抓了抓。 痒痒的,又暖暖的,就像坐在火堆边吃烤红薯一样舒服。 她突然觉得困了。 “阿漪,你睡着了吗?” 明漪闷着嗓子答道:“没有。” 屠酒儿看明漪没有再继续让自己滚蛋,也不排斥自己拉她的手指,便尝试着得寸进尺,“我可以抱你的腰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六公主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三三三三”屠嘲风强忍着抬起脸, 向东南方指了指, “姑姑快去。” 琼华也顾不上看屠嘲风了, 紧着起身就朝他指着的方向去。 此时已入了夜, 她掠过几片树丛,朝黑黢黢的地方粗略看了几眼,都没见到那窈窕女子或是个鲜白色的小影子。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琼华都没找着屠酒儿,按理说不该再往远去找了,她只得原路返回, 这次走得慢了许多, 寻得也细了许多。 待经过一片矮木丛时,她才听到了点细微响动。 驻足, 缓缓靠近,谨慎地撩开一片叶丛。 只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身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血迹,腹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在努力呼吸。而那脖颈部位被一条金绳拴住, 一片血肉模糊, 皮开肉绽。 琼华一步上前,唤了一声“三三”,第一时间去解她脖子上的捆仙索。 小狐狸被解开桎梏,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化为人形。少女狼狈地侧躺在地上, 衣衫凌乱破败, 一张小脸尽是血渍。 琼华满眼心疼,立即抬手拂过她脖间的伤,使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姑姑”屠酒儿哑着嗓子,虚弱地抬手轻轻捉住琼华的衣摆。 “怎么是你来?阿蛮没有去找你二姐么?”琼华单手将屠酒儿揽入怀中,急得语调都要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有” “她怎么不长脑子!我说需要你大哥的血亲,那自然是要她去找你二姐来,你才几百岁?这么浅的功力,怎么可能耐得住道门法器的侵蚀?待出去后我再训她!” “别怪阿蛮了她平日和我关系好,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找我,”屠酒儿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不想叫琼华继续担心下去,“解开不就好了,我休息一会儿就痊愈了。” “即便是为了救你大哥,也不该这么拼命,脖颈是什么部位,是可以随便交出去的?” “姑姑为什么要这么说,”屠酒儿握住琼华的手,脑袋又往她怀里陷了半分,语气中是艰难充进去的点点撒娇,眉眼柔和,语气绵软,“哪儿的话呢,就算大哥不在这里面,就算林子里只有你,我也会这么拼命的啊。” 琼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屠酒儿,难得词穷。 此时屠嘲风亦循声找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形容,发了一时愣,随即狠狠咬牙道:“该死的道士!若不是他们,三三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虽不曾在我身上划一刀刺一剑,但伤了三三,却比于我身上刺千刀万剑还要令人生恨!” 屠酒儿脖子上已经结了痂,但看上去依然严重。屠嘲风心疼地坐立不安,直搓着手焦躁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转的人眼花缭乱。 “大哥,你别转了,我头晕。”瑟缩在琼华怀里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说。 “三三,告诉大哥,哪里还不舒服么?”屠嘲风那么一个挺拔冷峻的大男人竟然合膝跪了下来,怯懦地勾住屠酒儿的手,五官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还好。就是担心,伤我的是道门法器”屠酒儿说着都要哭出来了,“那我会不会留疤啊?” 屠嘲风知道她最是看重自己的外貌,有时还甚于性命,忙安慰道:“没事,你跟我回一趟青丘,阿娘她会帮你祛疤的。” 琼华点点头:“回一趟也好,让她在家好生休养休养。” “姑姑也去一趟青丘么?顺便看看阿爹,阿爹很是想念您。”屠嘲风恭敬道。 “即使你阿爹不想我,我也得走一趟,亲自送这孩子回去我才能安心。” 屠酒儿本极不愿意回青丘,但又一心梗着自己脖子的疤,不想叫明漪看见自己这丑陋模样,只能应下来回去一趟了。 她只暗暗想,养好后尽快再回玉虚便是。 琼华把捆仙索交给屠嘲风,自己把屠酒儿横抱起来,三人循着捆仙索的指引,疾步向迷阵外走去。 有了牵引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这林子本就不是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心里多少都急,走得快些,便更早就出了去。 外面的阿蛮正等得焦躁,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既担心着林子里屠嘲风和琼华的状况,又担心着屠酒儿身上绑的捆仙索,还要担心着紫清殿的会不会随时折返,可把她愁坏了。还好左不过等了两三个时辰,便在林子里隐约见着了屠嘲风的影子。 “嘲风哥哥!”阿蛮忙跑过去。 “你啊你,果真是个孩子,和三三一样不懂事。”屠嘲风恨不争气地在阿蛮额头上点了点。 “我怎么了?”阿蛮一头雾水。 “你怎么了?你们俩一样胡闹,不去叫老二那个老妖精来做这种危险的事,偏叫三三这小妖精,你说你是不是蠢?” “啊,是哦!”阿蛮后知后觉,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里,一脸懊恼。 此时琼华抱着屠酒儿走近了来,屠酒儿虚着嗓子说:“大哥,你别说她了。” “像是我愿意浪费时间说她似的。”屠嘲风叹了口气,转而突然抱拳朝琼华一拜,“姑姑,请恕晚辈不能陪你们一起回青丘,另有要事,万望谅解。” 琼华知道屠嘲风八成是准备去找那群胆敢困堂堂少尊的道士们算账了,故也不拦,点头表示应允。 屠嘲风又向阿蛮道:“你,也别闲着。去一趟玉虚把三三贴身要用的东西带过来,顺便告诉老二,我们都回青丘了,叫她也赶紧回去。” “好,好。” 阿蛮赶紧应了,转身化为画眉鸟扑簌扑簌翅膀朝玉虚那边飞去。 “谢过师姐。”明漪低低地垂下脑袋。 “没事儿,师姐懂你。”季鱼清煞有介事地拍拍明漪的肩,脸上憋着笑,“古人云,食色性也。这两样东西,明师妹怕是早晚都要尝一尝哟。” “季师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个装着肉的食盒,感觉和昨日怀里兜着狐狸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炸药包。也顾不上再和季鱼清多寒暄,简单辞别后,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忙滚着轮椅离开了。 因为怕食物洒出去,明漪不得不小心移动,可又担心再碰上别的弟子,叫别人嗅到那股浓郁的肉香,必须走快些,她的路途实可谓难耐非常了。 等回到住处时,已是巳时,快到正午的时候。 甫一开门,便见院子里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鹤羽长裘的琼华端端立在窗台前,怀里抱着还没醒的小狐狸。在她身侧,阿蛮带着满脸的担忧与急切抚摸狐狸的毛,似乎正和琼华说些什么。 看见自己进来,阿蛮立刻住了嘴,转而带着一脸的愤恨瞪着她。还不及明漪开口问句话,阿蛮便两步大跨过来,扬起胳膊在明漪右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 啪—— 明漪的脑袋被那狠辣的力道带得重重偏过去,脸侧的指印很快开始变得滚烫,灼得疼痛异常。 “你还是人吗!”阿蛮咬着牙吼道,“三三她就是再惹你烦,你也不该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明漪轻轻颤抖着手,揩去嘴角的血。 琼华皱着眉,声音也是难得的严肃:“为什么不让她进屋避寒?” “该死的臭道士,你还有心么?你根本不配做人!三三她不要青丘显赫的地位,不要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诗词歌赋,就待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陪着你她什么都不要了”阿蛮说着说着都开始哽咽,“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连一角屋檐都不赏给她啊” 明漪颤巍巍地抬头看向屠酒儿,轻声问:“她c她死了?” 不可能啊,明明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和解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废了, 就是废了啊。”阿蛮朝自己的膝骨那里比划, “就是这儿,这里以下都没有知觉了。听那几个弟子说, 早课完了以后几个师妹去扶, 扶半天愣是扶不起来” “一定又是那个老不死的罚她, 可怜的, 一天天老罚她做什么!”屠酒儿胡乱把衣服整理好, 急匆匆就朝玉虚宫那边奔,一边跑一边朝后面挥挥手, “阿蛮,我晚上就回来, 帮我接待好姑姑啊。” 阿蛮喊了两声慢点儿,但估摸也没吹进屠酒儿那耳朵, 她无奈地鼓了鼓嘴, 偏头去招呼琼华,“姑姑, 你想喝” 琼华的袖子只放了一半, 还有半边要挽不挽地挂在那里,她只是安静地看向玉虚宫的方向,不做任何动作, 也不说什么话, 只留给阿蛮那半张温润安静的侧脸。 “姑姑?”阿蛮小心地喊了一声。 “这玉虚山, 总这么无趣。”琼华眨眨眼, 轻轻叹气,“原来这一回,并不是它变得有趣了只是多了个有趣的人罢了。” “姑姑在说什么呢?阿蛮怎么听不明白呀。”阿蛮挠了挠后脑勺。 “我在夸三三啊。”琼华转过头来朝阿蛮柔和地笑,“对了,少尊就要来这里了,你这两天去山口那里多看看,接一接他。” “嘲风哥哥要来了?”阿蛮一下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些年总跟着三三,好久没见嘲风哥哥了,上次与他提起亲事时他说我小,不知这一回见面,他会不会答应娶我呢。” 琼华看了眼怀春的少女,笑着又叹一口气。 这回没有阿蛮帮忙拖住守山的两个小道士,又实在急着去看明漪,屠酒儿没法子,只得硬生生顶着那慑妖符咒冲了进来,下场就是直接损了她整整两年的修为。 待她憋着一口血轻车熟路地寻到明漪的住处时,明漪正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给院子里的金边吊兰浇水。 屠酒儿急得直接从房顶上跳下去,本想跃到她面前,却没想到被房檐绊了一下,直直地脑袋朝下掉落,一头栽进了明漪的怀里。明漪手里的水壶被屠酒儿砸飞,连带着那盆金边吊兰一起落在地上“哐啷”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阿漪,你的腿断了么,再也站不起来了么?”屠酒儿坐在明漪的大腿上,都忘了起身,径直搂着明漪的肩开始哭。 明漪呆滞地盯着自己那盆养了三年的吊兰,半晌没缓过来。 “阿漪?阿漪?” “你怎么又来了。”明漪忍不住皱眉,想把屠酒儿推开,但是又怕像上次那样把她推到地上,手尴尬地半举着,“走开。” 屠酒儿恋恋不舍地从明漪身上下来,转而蹲在明漪的轮椅旁边,把下巴搁在轮椅扶手上,“你不要担心,这双腿若是不能用了,我就帮你推一辈子的轮椅,好不好?” “医师看过了,说只是因短时期内连续受损,才使它暂时失去知觉,养个把月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明漪握上轮椅把手,被屠酒儿那炽热的目光看得不敢和她对视,只得盯着那盆七零八落的吊兰,暗自心疼,连着眼角的红色泪痣都抽了抽。 屠酒儿见明漪一直在看吊兰,朝那边打了个响指,那吊兰连着破盆一起眨眼间恢复如初。 “咳。”明漪干咳一声,终于把注意力从吊兰上收回来,“你你来做什么。” “都怪阿蛮,趴墙角也不听全,我还以为你再也好不了了。”屠酒儿的眉毛都皱成了八字,委屈巴巴的,“想着你这时候肯定很难过,怕是此生最难过的日子,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的呀。否则叫别人钻了这个空子,你就会觉得我不是最在乎你的那个人了。” 明漪对这么厚脸皮的屠酒儿无言以回,她伸出一根食指,推着屠酒儿的脑门将她从自己的轮椅上挪开,把着木轮,想去那边地上把金边吊兰捡起来。 “阿漪,你看你,腿脚不便,生活也一定不便。”屠酒儿伸出一只脚卡住了轮椅,不让它继续向前走,“要不我这些日子先住在你这里,帮你打打下手?”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明漪阴着脸道。 “那你怎么去吃饭呢?怎么出恭呢?东西掉地上了怎么捡呢?”屠酒儿仗着明漪此时动不了,大摇大摆地像只苍蝇一样在她周围晃来晃去,“纸用完了该怎么买呢?想研墨的时候怎么取水呢?要是再有像我这样不肯走的无赖,你要怎么赶呢?” “你真的很聒噪。”明漪面有嫌色,可又奈何困在轮椅上没处躲。 “那是不是我不聒噪,你就允许我留下了?”屠酒儿眼睛里似乎闪着光。 “不可能。” “阿漪,我答应你,在你身边的时候变成狐形。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去叼,想吃什么我帮你去猎,我连叫都不会叫唤,一定非常安静。”屠酒儿在明漪的轮椅前半跪下来,水腻腻的桃花眼眨巴眨巴,“让我留下来吧,求你了。” “我” 明漪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便听到小院木门外面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屠酒儿机灵地嗖一下变成小狐狸模样,顺着明漪的衣领子就钻进了她的外衣里,藏在腰间那一块堆叠起的衣衫中。 明漪来不及把她揪出来藏到别处,慌忙抓起屠酒儿还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大尾巴,胡乱揉巴揉巴就往衣襟里塞进去。 要是被师尊的人发现屠酒儿在自己这里,不但狐狸要遭殃,自己也躲不开连坐惩罚。 塞的时候她还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幸亏屠酒儿平日化作狐形的时候只留一条尾巴,否则那九条大尾巴实实在在塞进去,不把她撑得像一个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孕妇才怪。 吱呀—— 木门被推开,吴砭捧着一盘瓶瓶罐罐的药走进来,朝明漪打了个招呼:“膝骨如何了?” 明漪满脸的不自在,腰僵硬地挺得直直的,也不敢伛一下,生怕带着衣袍勒出那狐狸的轮廓。她钝钝地点了点头:“好c好多了。” “这是掌门托我送过来的一些药,矮罐乃外敷,高罐乃口服,记得按时用。”吴砭把托盘放到院子里的小石桌上,看着奇奇怪怪的明漪皱了皱眉,“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花海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刺眼灼烁的光线令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 适应了许久,才勉强能视物。 她倦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等清醒了一点, 她才突然记起来去摸自己的脖子,仔仔细细地抚过喉咙那里光滑细腻的皮肤。 应该不是被人救了, 就算大罗神仙下凡, 也不可能让她自刎时留下的伤痕消失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 明漪试着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 任何地方都很康健, 不痛亦不痒。她环视了一周环境,这里是自己在玉虚宫的寝房, 和惯常那般无二,简单朴素,只一架木床,一方书桌而已。 但屋内一些摆设的放置, 分明又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怎么会 奇也,却不知如今是何年岁? 忽然记起,自己素来都有写起居手记的习惯, 或许去找到抽屉里的手记簿,能摸到一点头绪。 行至书桌旁, 摸索出藏在木抽屉中的手记, 明漪拉了木椅坐下, 仔细看起那些自己亲手写下的娟秀小楷。 她直接翻至最后一页, 那里的日期,停留在庚子年三月初三。日期下面,端的只草草写了两句: “今日上巳,她又托人拿了书信,唤我去后山木屋共度上巳节。红尘痴儿,不知何时才能知晓,我并非良人。” 庚子年上巳? 明漪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接受了眼下的事实。 重回故地,重度旧日。 庚子年是 嗯 对。 想起来了。 庚子年的三月,应是遇见她的第二年。 这一年,自己只有二十一岁。 她与她在己亥年十一月相遇在玉虚山脚下,那时下着很大的雪,自己只是撑着伞外出归来,行至山麓,见雪地中有一白狐孤零零地躺着,走近去瞧,还能闻见醇香酒气。她只是笑叹了一句畜生也会贪杯享乐,顺手将自己的伞掩在了白狐的上方,为它挡去些许凛冽寒意,随后便一个人冒雪回山了。 可她没有想到,那只白狐竟已成精,当时它醉得瘫软,不露一丝妖气,自己难免疏忽,觉察不来。此后,那白狐借着还伞的理由,化成人形上了玉虚山,跟在她身边。掌门师尊虽有不满,可那白狐的来头非同小可,背后有青丘之国立足,且又没做坏事,掌门师尊便也由她去了。 说来也怪,这白狐还了伞还赖着不走,似个跟屁虫一样总追着自己,今日夸夸自己脸生的好,明日夸夸自己字写得漂亮,后日夸夸自己那颗红色泪痣别致,就连修道人穿的最寻常白衣,在她口中也能夸出花来。掌门师尊不许白狐住在玉虚宫,她便去后山自己搭了个小木屋住,养养花,种种菜,过得倒也顺遂,只是得闲就往自己寝房跑。 明漪从来都弄不明白,即便是现在,她也不明白,屠酒儿为什么会如此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 她问起小狐狸时,小狐狸羞赧地说,她喜欢喝酒,曾喝醉过无数次,有想要杀了她取皮毛的,也有想捉了她回去饲养的,化为人形时,更有许多想乘人之危动手动脚的,自然,也有许许多多不愿搭理视而不见的。但,她是第一个为她撑伞的。 她思慕一个人的理由,真是简单到可笑。 越是念及过往,明漪便越觉愧疚。屠酒儿当初喜欢她喜欢得那么单纯真挚,自己若无意,一直推却便是,她却偏偏听了掌门师尊的话,假装接受了她的情谊,欺骗了她的信任,辜负了她的挚诚。 最后,还了结了她的性命。 明漪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屠酒儿死前那个含泪的绝望目光,她那时就知道,自己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虽是为了道与义做这些事,可她明白,她生生世世,都再也不能安心修道了。 屠酒儿 无解的劫啊。 也罢。 虽不知为何,但她的的确确回到了庚子年的三月初四这一天。 明漪苦笑,只叹命运实在弄人,死前,她那一生实在算不得美满安乐,可如今老天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难道就可以逆天改命,扭转乾坤了么?该有的矛盾一直存在,该存的隐患一分没少,大致的走向,也是她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 不过,若可以 窗口处有微风掠过,吹得桌上一片薄纸拂过手背。 明漪捉住那片纸,顺手翻过来瞧了一瞧。 原来是那小狐狸昨日托师弟拿来的信笺。柔软的洒金熟宣被细致地裁成一方纸片,上面用极黑的上品徽墨写了几个潇洒的行草—— “昨日下山小游,遇一湘妃竹笛,高吹清脆,低吹浑厚,恰适上巳,望吹与尔听。” 湘妃竹笛 不禁一笑。 这小狐狸,虽在俗世间落了个妖媚风骚的坏名声,可明漪接触后才知晓,她固然是风骚,但那些腌臜传言却大多是求而不得心生怨憎之人恶意传播开来的。原本她也觉得这种狐狸精不学无术,肚中无墨,只知搔首弄姿,魅惑人心,可和屠酒儿稍稍熟络起来后,明漪才了解这种看法似乎有些靠不住。 屠酒儿这只狐狸,深谙兼顾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爱读书,喜论诗,好喝酒。生性恣意洒脱,万事随心而走,处世为人丝毫不为条框规矩所累,最喜欢端着酒碗去听茶楼说书,或拍着酒坛和书生们高谈阔论诗词歌赋。由她总递过来的信笺也可看出,她偏好捯饬这些东西,连传个信用的洒金熟宣纸c上品极黑徽墨都是非常有讲究的。 明漪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信笺。她记得,原本的过往轨迹中,她没有搭理这封信,后来忙起来,也完全忘记了去回屠酒儿一声。 如今,不如去后山看一看。既然得以重活一趟,好歹也要见见之前没有见过的事与物。 大道不得偏离,细节总可走走异处罢。 明漪将那张信笺放入袖中,整理澴洗一番,出了门去。 将将走出百尺不到,便有一蓝袍少女迎面而来,见了她恭敬地作揖行礼:“明师姐好。这是去哪里?” 这少女名叫柳逢雪,十七岁,同出一门,相识十年有余,向来和自己比较亲近,关系较旁人要好许多。有些和别人说不得的话,和她都是可以说的。 “我去后山。”明漪道出实话。 柳逢雪诧异道:“师姐可是去找那只小狐狸?师姐忘了么,昨日掌门师尊才嘱咐过你,你现下需得去主殿领众弟子饮早茶的。要是被掌门师尊知道你和那小狐狸还有来往,他老人家可又要生气了。” “逢雪,我昨夜里做了不好的梦,现在脑中混沌,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呆一呆。况且,我本就是打算亲自去劝劝那小狐狸,希望她能早点离开这里,算不得忤逆师尊意愿吧?” 柳逢雪又拜了一拜:“既然如此,师姐便去吧,师尊那里我帮你圆过去。” 明漪点点头:“有劳你了。” 行过礼后,也不啰嗦,柳逢雪便前往主殿方向去了。 奇怪,不知怎的,她好像下意识就想违反一下既定的轨迹。若放在往日,像抛下主殿领茶去看屠酒儿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发生的。 或许面对重来一次的机会,大部分人在遇到相同抉择时,都会选择背道而驰。 玉虚宫所处之地偏北,故而虽然已到三月,天气依然寒冷,空中仍有细雪。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明漪才走出了玉虚宫的领地范围,寻到那个简陋的木屋。 木屋建得不大,看上去也确实只够一个人单独居住。木屋门口圈了两块栅栏,左边栅栏里养了一些山鸡,右边栅栏稍大一些,分为两块,一半种着才冒出嫩尖的青菜,一半种了一小片茶叶灌丛。栅栏口放了两个箩筐,里面摆着晒好的茶叶。 生前,明漪曾陪屠酒儿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她知道这里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适宜,对于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c享受惯了大富大贵生活的妖精来说,甚至可以称之为艰苦了。 行至门前,她犹豫了片刻,敲了敲门。 许久,无人作答。 可能是又到山下打酒去了吧。 这门没有上锁,一般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偷窃。按理说,屋子主人不在,她该直接回去,可鬼使神差的,她竟一手推开了那扇木门,犹疑着慢慢踱进去。 凌乱不堪的桌面,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 她靠近那台木桌,这里是屠酒儿习惯写字作画的地方,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她写过的诗稿和画的草本。已干的砚台旁边,有一根斑点纵布的竹笛,竹笛下压着一本用旧的簿子,看上去和自己那本手记簿倒是很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别杀她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屠酒儿半跪在地上, 眼圈微红,目光却躲闪着不敢直视明漪,口中嗫嚅:“可我不会觉得你欠了我,你也不必这么觉得。” “那就算你欠我的,”明漪的言辞之间分毫不留情面, 语气更像钢针一般直扎人心,“你日日烦我,扰我清修,误我大事。我从不明说,念着你是姑娘家, 留几分薄面,却不想你真能够这般罔顾伦常,对我一个同样身为女子的人纠缠不休。我心里到底如何腻烦,你真的不知?” “阿漪,你上一次来看我还不是这样的, ”屠酒儿的眼眶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 说话时带了浓重的哭腔,“你说我茶泡得不错,还说会以后会常来” “我那时候脑子还不清楚, 满心只有愧疚,可这十日里我想得够清楚了——”明漪说到一半住了嘴, 咽下后面的半句, 不愿继续论下去。 “愧愧疚?” “你什么都不明白。”明漪轻轻叹了叹, 站起身,掸去衣袍染上的碎雪,“可不明白也好。我倒希望,你永不明白。”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屠酒儿像是将要溺毙的人捉住了一撮轻如浮毛的稻草,眼中又燃起希冀,“倘若是师门那边的事你不必明说,我都理解。” 明漪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屠酒儿,她是真的没办法理解屠酒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是说,狐狸的脑仁和人类的脑仁构造不太一样。 屠酒儿又续着自言自语:“我便知道,阿漪若真的这么厌恶我,又怎么会为我打几天几夜的伞?怎么可能呢,以前虽不爱说话,但一直是那种淡淡的态度,上一次见面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凶定是师门施压了,一定” “我看,你都可以自个儿上戏台子唱一出戏了。”明漪看着她,面上情绪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复杂。 “戏说起来,我之前手抄的戏本子,阿漪看了么?”屠酒儿突然仰起头,满脸的纯良,仿佛真的只是联想到了那个戏本子而已。 可明眼人都不瞎,这人到底是真的没心眼,还是装疯卖傻地提起别的事物,欲要强行跳过上一个话题,谁心里没个数。 罢了,凡事都有度,或许真不是这一天两天能让她死心的。 况且,作为堂堂青丘族裔,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掐绝日后和自己的往来,这姿态,真真已经卑微到了尘土之下。 明漪抿了抿唇,松了口,顺着屠酒儿的话答:“看了,凑合。” 屠酒儿见状,更是确定了自个心里的那一套想法,觉着明漪一定口不对心,便开开心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喜欢?我明日再下山去,多抄几份。” “随意。”明漪不走心地敷衍道,顺便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早又有早课,师尊吩咐的罚抄《剑章》还没动笔,她须得马上回去。 才迈出去两步,身后的小狐狸又开始啰嗦: “阿漪,你要走了么?”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再叫我阿漪。”明漪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不过意料之中的,接而就听到了后面那叮叮咚咚紧跟而上的声音。 “说过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很好听。” “我觉得不好听。” “可是为什” “不要再问了。”明漪一脸烦闷,只得转过去正儿八经地和屠酒儿解释,“阿漪,不觉得听起来像阿姨?阿爹,阿娘,阿叔,阿姨,好听么?” 屠酒儿转了转眼珠子,犹豫着答:“其实还可以吧。” “”明漪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只得感叹一句果真如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屠酒儿看着明漪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忙说:“那你喜欢什么?漪儿?漪漪?唔我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都叫我三三,你在你们门派是大弟子,算排老一,叫一一怎么样?哎可是一一听起来不是和漪漪一样么” 明漪直接捏了个法诀,把自己的听觉封住,只觉世界瞬间清净。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阿漪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不过为了明漪,她也只能碎了牙往肚里咽,这要是敢抱怨一句, 明漪更有理由把她撵走了。 屠酒儿正想翻起来从门边儿溜进去看看,就听见身后的院门又是被匆匆推开撞到门框的“砰咚”一声, 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呲里哇啦地响起:“师姐你现” 当屠酒儿正正好和她看了个对眼的时候,柳逢雪的话卡在嘴里足有好几个眨眼功夫,连着鼻孔都随着扩大了许多:“狐狐狐狐狐——” “别吵吵。”明漪的半张脸从里屋门边露出,衬着房间里不太明亮的光线, 看起来阴恻恻的。 柳逢雪连忙捂住嘴, 硬是把那个到嘴边的“狸”憋回去, 只是依旧惊恐地盯着屠酒儿看。 “师姐,师尊知道她进玉虚了么?”柳逢雪的声音从手掌下闷闷传来。 “你说呢。”明漪面无表情,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近日来本就总听到紫清殿的人嚼舌根,说玉虚现下摆着个妖怪不管不顾,不杀也不降, 还准许住在附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质疑玉虚了,如果再叫他们知道这狐狸竟还能在玉虚宫内大摇大摆” “我可没有大摇大摆, 来时都是躲着走的呢, 没有人发现我。”屠酒儿打断她,大尾巴得意地摆了摆。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明漪冷冷地看了眼屠酒儿, 把着轮椅向外面滑了些, “逢雪, 去找一只满月的黑狗放点血, 蘸上鲜血帮我在这屋子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各点三鞭。否则就这股子狐狸骚味儿,迟早把师尊引来。” 逢雪? 叫逢雪的师妹? 屠酒儿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原来就是早些天明漪说要撮合的那个逢雪,立即紧着一张皮警惕地看着柳逢雪,脊背的毛隐隐炸起。 “师姐,你默许她留下了吗?”柳逢雪仍自顾自地问话,还没意识到已经被狐狸盯上,也想不到明漪还没和屠酒儿澄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这个小误会因为明漪的漠视,屠酒儿的在意,还有柳逢雪对自个儿师姐的过分信任,隐有发酵膨胀的意味。 但显然,眼下那俩师姐妹都还没注意到。明漪无奈长叹一声,轻说:“我从来都没想留过她,可她的去留又是我无法左右的。为了玉虚的名声,我只能暂为掩饰。” “狐狸,你还是走吧,不要叫师姐为难了。”柳逢雪对着屠酒儿苦口婆心道。 屠酒儿心里轻蔑一笑,果然为了得到自己,此人开始要拆散她和明漪了。 “你若是真喜欢师姐,怎么能就为了自己开心赖在这里?你晓得这事要是给师尊知道了,师姐要受怎么样的惩罚么?前几天她就因为茶没端稳就” “关你什么事?”屠酒儿张口打断柳逢雪,语气中攒了不少恶意,“老头罚她,自有我帮她解难,有你哪门子关系?” “哎你这个狐狸怎么好赖不分” “谁定的好与赖?反正我就是不认,就是不分,你又如何?” “你你你你你你——” 明漪看着躺在地上耍赖的小狐狸,正想插嘴说些什么,可脑中有白光忽闪。 竟突然想到了她死后变回狐狸模样c仍有一柄剑插在她肚腹之中的情形,那姿势和此时竟分外相似。一只爪子折起来放在胸口,柔软的肚皮翻在面上,小小的脑袋倒过来看着自己,一瞬不瞬的,仿佛从不曾移开片刻。 死去的 她扶在轮椅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微微瞌上,含了半句:“逢雪,算了。” 柳逢雪一愣,师姐心软了? 不会的,她最了解明漪,以明漪的性格绝不会罔顾大局c罔顾整个玉虚的名望对这只狐狸心软,绝不可能。 忙急道:“师姐,你” “行了。去弄黑狗血吧。” 明漪不知自己这样是对是错,或者说每当念起自己的罪孽时,她的心中就会失去对局势和对错的剖断,只一门心思用那恻隐之心勉强弥补,以此获得一种类似于赎罪的宽慰。 柳逢雪被堵得没法儿再说什么,毕竟正主都不在乎了,她一个外人还能再多什么事儿呢?只得愤愤地瞪一眼屠酒儿,转身去往山下村庄方向找黑狗去了。 屠酒儿看着柳逢雪走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她吃吃笑起来,偏过头对明漪说:“阿漪,你对我真好。” “我对你好好么?”明漪心中五味杂陈,撇开目光不敢再看屠酒儿。 “我了解你,你这样对我已然很好了。”屠酒儿开心地翻起身,优雅地盘坐在地上,“不同的人,要不同地看啊。比方说,假如我饿了,我阿爹就弄一只小野鸡给我吃,那不叫对我好,他得弄一桌子山珍海味才算凑合;可如果是你,你愿意给我弄一只小野鸡,我就可以高兴很久很久。” 明漪沉默许久,才小声道:“仙道贵生,不能杀鸡。” “你这个木头脑袋,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 “”明漪有点心烦,把着轮椅朝屋里滑进,对院子里的小狐狸撂下一句话,“不准进屋。” 只能模糊看见床头那只正在冒袅袅青烟的熏香炉,搁在桌上的一碗残渣剩药,托盘里一堆拆换下来带血的纱布,还有自己搭在枕边的手。 她只想睡觉。 或许和伤并没有太大关系,或许是她贪心想借这个伤,真正放下那些盘踞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烦心事,哪怕只是逃避片刻也好。 没有道法,没有玉虚,没有师尊,没有狐狸。 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却在困顿将睡之际,听到了一个记忆中有些熟悉的声音:“道长?” 明漪半睁开眼,含糊道:“你大哥和你姑姑都救出来了?又跑过来做什么。” “道长说什么呐?” 明漪又听了听,虽有些熟,但又夹了些陌生感觉。她抬眼看向声源,只见一红衣女子亭亭而立,眉心有一枚艳丽的花钿,眉眼间与屠酒儿有几分相似,容貌自是绝好。 “你”明漪痛苦地一皱眉,那不愿面对的回忆又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 她如何不记得,这是屠酒儿的二姐,重生前只在青丘见过一次,为人良善亲切,什么都好。只是最后临了临了,还是无端地连累了她,叫她一同死在了师尊手下。 “你没见过我,我叫屠荼荼,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做了自我介绍,本想往前再走一步,但看到明漪趴在床上,衣衫半褪,露出后肩厚厚的纱布,觉得到底不方便,就没再走了。 “二姐好。”明漪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问好。 “噗,”屠荼荼笑了出来,“呆子,你为什么叫我二姐?你又不是我家妹妹,也不是我妹妹的夫君,不沾亲带戚的,平白叫什么姐?” 因为重生前被屠酒儿带回青丘去见家人时是那种关系,屠酒儿初次介绍时自然让她管屠荼荼叫二姐,那段时间叫顺了嘴,这兀的一下竟忘记改回来了。 明漪困窘道:“我脑子不清楚。” “其实也没关系,一个称呼罢了,我们妖类没那么讲究。”屠荼荼还是客气地站在最有礼貌的距离之外,明明站得端庄得体,却又带了股隐晦的风情,叫人不得不感叹一番狐族这与生俱来的魅力,“此次本想偷偷来看一眼你是个怎样的人,可没成想撞上道长这般模样,三三若是看见了,怕是又得心肝儿宝贝儿地喊一番了。” “她不在玉虚,和阿蛮出去了。”明漪垂下眼,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我说呢,怎么突然间玉虚就剩我一只妖了,合着都把我忘了,忒令人心寒。”屠荼荼唉声叹气了须臾。 明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称呼,只得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看道长正无聊,来陪道长聊两句。”屠荼荼抿着嘴笑了笑,“说来,那小傻瓜一门心思全在你身上,却不知你对她怎么想的呢?” “我的态度,你心里应当有数。” “是呀,”屠荼荼愁苦地点点头,“其实大家伙都明白。但还是想请求道长,可不可以有那么一两次对她示一下好?又不是很麻烦的事,一个笑脸,一句夸奖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她过得太苦。” 明漪看着屠荼荼,顷刻,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道长,你要是这么冷漠就可” “不是冷漠,”明漪打断她,许久,目光瞥向地面,嗓音闷沉,“不可以对她好,是因为只要一次对她好,她就会开始期盼我总是对她好。可我不能我们终究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出狱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等那老头子说完,下面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恰是该宵禁的时候。跑堂的小厮上来催了几次, 客客气气地捏着抹布说, 茶楼准备打烊了, 姑娘们快点回家吧。但是琼华拍了好几次像是睡死了一样的屠酒儿, 没有一次得到回应的。 这可没法子了,如果不是屠酒儿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化作狐形,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破开她身体的结界控制她的形态转变。 琼华是鹤, 不是大鹏,重量她倒承得起, 可这么大一坨人,怎么可能压在一只小小仙鹤身上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茶楼的小厮又上来催了一次,这回催完连走都不走了,直接站在她俩后面揣着手看, 就等着她俩赶紧滚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觉。无奈之下,琼华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儿扶上自己的背,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楼。 从山脚到玉虚宫的距离对于常人来说都不算远, 更别说是这只活了三万年的老妖精。因为不远, 所以琼华也懒得用法术, 背着屠酒儿在雪地里踏踏实实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而屠酒儿睡得就差打呼噜了,半张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 把琼华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真该把现在的你驼到京城去, 挂在城墙头展览上一天一夜, 丢丢你的脸,看你以后还能勾引到哪个官宦贵胄。”琼华不禁觉得好笑。 屠酒儿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声,偏了另外半边脑袋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身后沉甸甸的小狐狸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琼华” 琼华挑挑眉,道:“不叫尊称,你阿爹要是听了,一定打你屁股。” “琼华。”屠酒儿还是没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张不开,“琼华多好听,为什么要叫姑姑那么老。” “是啊,我也觉得我不老。”琼华温和地笑,声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这里,时光过得比常人多点罢了。” 不知何时,她们已越过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虚的地界里。走着走着,没成想迎面撞上两个巡夜的弟子,那两个弟子一见琼华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灯笼行礼:“拜见尊驾。” 说来也奇,虽说玉虚宫向来都和妖鬼二界势不两立,但门下弟子无一敢对琼华这只妖有一丁半点的轻视与逾越。很显然,不会有人把琼华当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论正道妖道,都认为琼华是神。特别是玉虚宫的这帮人,从掌门到弟子,还都得敬称她一声尊驾。 她也该是神,只不过懒得飞升罢了。 “没事,继续巡夜吧。”对于这种下等弟子,琼华说话的态度依然平和,从不曾摆高自己的位置。 “尊驾,恰逢适才掌门吩咐了下来,说如果见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门主殿一趟。” “连夜?” “是的,掌门说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晓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儿忽然咄咄开口,“烦死了,最讨厌臭道士。”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琼华没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他们走。那二人又朝琼华作了个礼,才恭顺地一步一步退开。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开始责备背上的人:“三三,怎么突然骂人家?” “我才才从青丘出来的时候,就有个臭道士拿着铜钱剑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在那些有钱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爱管闲事的道士自个儿跑上门来,说你们家有妖气还妖气冲天。”屠酒儿使劲哼了一声,“呸!我看他才是臭气冲天,脏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过一口人的精气,也不曾蛊惑王臣迫害苍生,不就是蹭点吃喝再顺几册孤本的书么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他们不知道的?” “既然那么憎恶道士,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漪她,”屠酒儿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样的啊。” “我看她教条呆板,只认死理,食古不化。要是过几年她师尊放她下山,她也会像你遇见的那些道士一样,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排除异己。有何不同?” “她给我打伞。就是不同。” 琼华颔首,须臾,又问:“倘若她不再给你打伞了呢?” “谁说不会?她前几日就又给我打了。”屠酒儿说起这事,还得意地笑了半晌,“虽然她总是摆个臭脸,但她确实打了好多好多天的伞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琼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 “琼华,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屠酒儿的声音忽又转低,压得轻轻的,像在说一个压积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时节看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可它却生在触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时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儿笑了笑:“谁不是呀,大多时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头不肯下落的花呢。什么时候我竟也变成一个低微到甘愿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琼华没答话。 原来她什么都懂,原来就算什么都懂,还是无法放下。 另一边,明漪才将将抄完剑章,看了眼天色时辰,把脚从已经凉透的水里捞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门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响,好像带了什么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搁,立马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只见柳逢雪流着半脑门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师姐,掌门师尊叫我赶紧来叫你过去,说有很重要的事商议。” “明天不是有早课么?” “掌门师尊说了,那事情不可以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儿说的,他今夜只叫了最亲近最可信的人,就连我也只有来通知你的份儿,没有旁听的份儿呢。” 明漪的手变得冰凉。 会不会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啊,怎么可能突然提前这么多? “对了,师姐,”柳逢雪脚底下利索地走得飞快,可也不妨碍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蛋,“那个,你今天去后山了。她还在不在啊?” 明漪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惶恐中,对于柳逢雪的问题潦草回道:“没走。我也和屠酒儿说了你喜欢她,她若愿意” “屠酒儿?”柳逢雪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谁说我喜欢屠酒儿了?” 明漪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一些放在自己这个小师妹身上,疑惑问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 “哎呀,这误会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挠了挠头发,“也怪我没说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狸身边的小画眉鸟儿,就是那个叫阿蛮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骚包狐狸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雨后的晴朗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冷风由窗棂缝隙吹到书案上,掀起宣纸一角。明漪后脖子被这股寒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放下笔, 摸着胳膊看了看窗外, 目光掠过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狐狸,落在那些正在下落的鹅毛大雪上。须臾, 她抬起手。 屠酒儿眼睛一亮, 眸中带着希冀向前迈了小半步。 那手却只是拉住了窗栓, 冰冷地往回一拽, 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屠酒儿的耳朵耷拉下去,软软地瘫在狭小角落里, 吐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去落在自己皮毛上的雪花。 忽而想到一个诗人曾这么写雪——应是天仙狂醉, 乱把白云揉碎。 可白云也有这么凉么? 她身为妖,本不怯惧霜雪之寒, 但起先因为急着进来, 已被后山的慑妖符咒狠狠伤了一道, 现在待着的地方又不是能妥善养伤之处,更甚有各种道家法器照着, 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选择维持狐形, 亦是因为这一身皮毛比那身薄衫更能抵御寒冷。 屠酒儿被寒风冻得直打哆嗦, 她觉得很难受,像是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灌进了脑子, 重得让她抬不起头。 雪下了很久, 到后来她已经不再去舔掉那些雪花了, 仍由它们粘连在自己的细毛上结成一块一块的冰疙瘩,而窗户那一边亮起了温暖的橙黄色烛光,映着那人清冷的轮廓在窗纸上微微跃动摇曳。 她心里蓦地很难过。 或许对于她来说,最悲哀的事不是自始至终都沉沦在黑暗中,是明明可以看见她要的光,明明可以看见那个她想要追随的人,却似乎永远都不可能与她并肩。 得不到的希望,比单纯的绝望来得更伤人。 “阿漪,”屠酒儿艰难地抬起半边脑袋,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搭上窗框,气若游丝,“阿漪很冷。” 明漪会不会听见呢? “阿漪,我要是生病了,你一定要记得把我藏起来,不要叫阿蛮找到我。”屠酒儿有气无力地把脑袋放在爪子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昏过去,赶紧交代后事,“她要是知道我病了,就会告诉大哥大哥会找你的麻烦,阿爹也会” 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病的,也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的你c你就把我随便扔个地儿,实在不行就扔到后山去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那人影写字的动作好似顿住了。 “阿漪” 还未等小狐狸这句话说完,那边就传来一声笔杆子与笔搁接触的清脆碰撞声,听起来竟是满满的不耐烦。下一刻,就见那人向前倾了身子,吹灭烛火。 一阵轮椅滚动和衣物窸窣之声,听上去是宽衣上床了。 屠酒儿只觉心底一片冰冷,和她的肉骨一般被雪虐风饕。她怎是那种不要脸皮目空一切的人?事实上,因着她那张冠绝三界的皮相,她恰是最要脸面和尊严的。即便她愿意为了追寻想要的事物去包羞忍耻c苟合取容,但她的心终究不能装聋作哑,该疼的时候比谁都要疼。 这心疼,疼起来就奇妙了。没有外伤,没有内伤,没有任何直接摧残,单单因为那一股子情绪,它就真的可以一抽一抽地痛,痛得连呼吸都是抽搐难忍的。 屠酒儿卸了浑身气力,蜷缩起来捧着自己那颗脆弱的狐狸心,疲倦地合上眼睛。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夜愈来愈深,雪却丝毫不见小。 狐狸身上与周围的霜雪不断累叠,加上它本身就是白狐的缘故,很快便和白色的雪彻底融为一体,打眼儿瞧过去,只会以为那里储着一堆再普通不过的积雪,无甚异样。 已到了午夜子时。 所有人都该陷入了或甜或苦的梦境。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卷着碎雪蜂拥吹到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女子脸上,撩起那还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她拢了拢肩上随意披着的大毛氅子,有点困难地顶着风控制轮椅慢慢挪出门槛,雪实在太大,这一点点短暂的功夫,她的睫毛上就结了一层霜。 明漪把着轮椅滑到窗台边,握着木轮的手被冻得发红,骨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轻轻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探了出去。 把那里的积雪一捧一捧地掬在手上洒掉,将小狐狸从雪堆里挖出来,又仔细地把狐狸身上黏连的冰渣子一块一块剥下,剥不下来的,她就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先暖化。 明漪看着呼吸微弱的屠酒儿,目光中是满满的复杂情绪。许久,她再一次探出手去,罩在屠酒儿天灵盖上方,用自己的真气进行刺探。 原来是真的 已经迫切到不惜损耗几年的修为,只为早那么一点点见到自己么? 明漪思索了很久,闭上眼睛,复又缓缓睁开,蕴起浑身真气向手掌流去,隔着那微薄距离传入屠酒儿的身体里。 她不是普通地传送真气,那么多的真气凝在一起,便是在活生生地舍弃修为。 虽然以她现在的造诣,身上的真气远远比不上妖族的真气精纯,但她一共也才修道没多久,赠出这么两年修为的比重与意义,是不可同妖族的两年等量齐观的。 换言之,损害两年修为对于屠酒儿这种活了成百上千年岁的妖来说,数字实在太小,就是有所破坏,也和在牛身上拔根毛差不多。可对于明漪这样统共也就修炼那么几年的肉体凡胎而言,两年修为,足可以把她的实力打到柳逢雪之辈下面了。 于掌门大弟子这个身份,于掌门师尊的厚望祈盼,于整个玉虚的继承,她当然知道是怎么样一个无法忽视的毁灭性打击。 但她再活过来后,最不愿的,便是再亏欠于她。 明漪晚上睡得并不好。 辗转了几个时辰,她实在躺得难受,身体的瞬时亏空令她五脏六腑都是灼烧难耐的,天还未亮就穿好了衣服坐上轮椅,向玉虚宫的大厨房那边去。临走前多看了一眼窗台,屠酒儿睡得正香,显然状况已好了很多,身上暖得连雪都存不住了。 雪还在下,但明漪却没法儿打伞,她两只手都得把控着轮椅。等半个时辰后,她千辛万苦到了大厨房的时,头发都被染成了花白。 这个时间点儿,厨房里只有一个守门的季鱼清。 季鱼清此人比明漪年长七岁,早她几年拜入霄峡门下,算得上是明漪的师姐。她本来是霄峡打算培养的掌门继位者,但季鱼清这个人太懒散,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闲心思很多,且资质也不属上上乘,于是在明漪出现后,霄峡就果断放弃了季鱼清,选择培养明漪这个又死板又正经又有根骨的“好苗子”。季鱼清逃过一劫,简直对师尊的这种始乱终弃求之不得,乐呵呵地跑到厨房这边来当值了。 故而她对于明漪,不但没有该有的憎恶,反而抱着几分感恩,感激明漪替她受那些非人遭的罪,平日里给她乘饭都要多舀两勺菜。 “哟,明师妹。”正靠着门边打盹的季鱼清被轮椅碾地的声音吵醒,看见明漪过来,她忙起身打招呼,“你看你,近来腿不好,就别亲自往这儿跑了,想吃什么托人和师姐知会一声,师姐给你送到住处去呀。” “季师姐,恕我无法起身行礼。”明漪很有礼教地颔首。 季鱼清笑道:“这又没有旁人,你瞎客套什么。是饿了么?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有劳师姐,随便做一点就好。”明漪话语间有点拘谨,目光更甚有躲闪之意,“多放些油水,麻烦了。” “咦,道门戒律要求不沾荤腥,一向恪守戒律的明师妹,这是要开荤了?”季鱼清笑嘻嘻地起火落锅,倒进几勺水,“可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吃肉么,说是太久不尝,沾一点油水就犯恶心。” “这不是,身体不好”明漪支支吾吾的,很是窘迫,面上臊得慌。 “我懂,我懂。”季鱼清带着一脸狡黠的笑,蹲下去从一个闲置的灶台里掏了个油纸包出来,“虽说道门戒荤,但总吃那些菜杆子有什么意思?师姐囤了不少私货,本不愿告诉别人的,但明师妹要补身子,我岂有藏掖的道理。” “是多谢师姐。”明漪低声道。 季鱼清取了一只整鸡,熟练地处理干净后丢进锅里。 明漪别过头去,在心中默念数遍——“三清莫怪,四御莫怨,弟子承罚。” “避。” “不错,避。”霄峡瞥了眼琼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后山那只无法无天的狐狸也罢,顶着护山一职不作为的闲人也罢,心已经偏向青丘狐妖的护山神,不亲近也好。” 明漪抱拳一揖:“是。” “所以为师说过什么,这人和妖,神和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只隔了个渡劫的门槛,妖也还是妖,总还是愿和同族站在一起。”霄峡沉沉地叹了口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是万千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师尊说的是。” “护山神叫你跪着,你便先跪着吧,明日早课下了,我叫吴砭给你送些化瘀的药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我答应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冷风由窗棂缝隙吹到书案上,掀起宣纸一角。明漪后脖子被这股寒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放下笔, 摸着胳膊看了看窗外, 目光掠过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狐狸, 落在那些正在下落的鹅毛大雪上。须臾,她抬起手。 屠酒儿眼睛一亮,眸中带着希冀向前迈了小半步。 那手却只是拉住了窗栓, 冰冷地往回一拽, 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屠酒儿的耳朵耷拉下去, 软软地瘫在狭小角落里, 吐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去落在自己皮毛上的雪花。 忽而想到一个诗人曾这么写雪——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可白云也有这么凉么? 她身为妖,本不怯惧霜雪之寒,但起先因为急着进来,已被后山的慑妖符咒狠狠伤了一道, 现在待着的地方又不是能妥善养伤之处,更甚有各种道家法器照着, 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选择维持狐形,亦是因为这一身皮毛比那身薄衫更能抵御寒冷。 屠酒儿被寒风冻得直打哆嗦, 她觉得很难受, 像是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灌进了脑子, 重得让她抬不起头。 雪下了很久, 到后来她已经不再去舔掉那些雪花了, 仍由它们粘连在自己的细毛上结成一块一块的冰疙瘩,而窗户那一边亮起了温暖的橙黄色烛光,映着那人清冷的轮廓在窗纸上微微跃动摇曳。 她心里蓦地很难过。 或许对于她来说,最悲哀的事不是自始至终都沉沦在黑暗中,是明明可以看见她要的光,明明可以看见那个她想要追随的人,却似乎永远都不可能与她并肩。 得不到的希望,比单纯的绝望来得更伤人。 “阿漪,”屠酒儿艰难地抬起半边脑袋,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搭上窗框,气若游丝,“阿漪很冷。” 明漪会不会听见呢? “阿漪,我要是生病了,你一定要记得把我藏起来,不要叫阿蛮找到我。”屠酒儿有气无力地把脑袋放在爪子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昏过去,赶紧交代后事,“她要是知道我病了,就会告诉大哥大哥会找你的麻烦,阿爹也会” 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病的,也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的你c你就把我随便扔个地儿,实在不行就扔到后山去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那人影写字的动作好似顿住了。 “阿漪” 还未等小狐狸这句话说完,那边就传来一声笔杆子与笔搁接触的清脆碰撞声,听起来竟是满满的不耐烦。下一刻,就见那人向前倾了身子,吹灭烛火。 一阵轮椅滚动和衣物窸窣之声,听上去是宽衣上床了。 屠酒儿只觉心底一片冰冷,和她的肉骨一般被雪虐风饕。她怎是那种不要脸皮目空一切的人?事实上,因着她那张冠绝三界的皮相,她恰是最要脸面和尊严的。即便她愿意为了追寻想要的事物去包羞忍耻c苟合取容,但她的心终究不能装聋作哑,该疼的时候比谁都要疼。 这心疼,疼起来就奇妙了。没有外伤,没有内伤,没有任何直接摧残,单单因为那一股子情绪,它就真的可以一抽一抽地痛,痛得连呼吸都是抽搐难忍的。 屠酒儿卸了浑身气力,蜷缩起来捧着自己那颗脆弱的狐狸心,疲倦地合上眼睛。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夜愈来愈深,雪却丝毫不见小。 狐狸身上与周围的霜雪不断累叠,加上它本身就是白狐的缘故,很快便和白色的雪彻底融为一体,打眼儿瞧过去,只会以为那里储着一堆再普通不过的积雪,无甚异样。 已到了午夜子时。 所有人都该陷入了或甜或苦的梦境。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卷着碎雪蜂拥吹到那个坐在轮椅里的女子脸上,撩起那还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她拢了拢肩上随意披着的大毛氅子,有点困难地顶着风控制轮椅慢慢挪出门槛,雪实在太大,这一点点短暂的功夫,她的睫毛上就结了一层霜。 明漪把着轮椅滑到窗台边,握着木轮的手被冻得发红,骨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轻轻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探了出去。 把那里的积雪一捧一捧地掬在手上洒掉,将小狐狸从雪堆里挖出来,又仔细地把狐狸身上黏连的冰渣子一块一块剥下,剥不下来的,她就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先暖化。 明漪看着呼吸微弱的屠酒儿,目光中是满满的复杂情绪。许久,她再一次探出手去,罩在屠酒儿天灵盖上方,用自己的真气进行刺探。 原来是真的 已经迫切到不惜损耗几年的修为,只为早那么一点点见到自己么? 明漪思索了很久,闭上眼睛,复又缓缓睁开,蕴起浑身真气向手掌流去,隔着那微薄距离传入屠酒儿的身体里。 她不是普通地传送真气,那么多的真气凝在一起,便是在活生生地舍弃修为。 虽然以她现在的造诣,身上的真气远远比不上妖族的真气精纯,但她一共也才修道没多久,赠出这么两年修为的比重与意义,是不可同妖族的两年等量齐观的。 换言之,损害两年修为对于屠酒儿这种活了成百上千年岁的妖来说,数字实在太小,就是有所破坏,也和在牛身上拔根毛差不多。可对于明漪这样统共也就修炼那么几年的肉体凡胎而言,两年修为,足可以把她的实力打到柳逢雪之辈下面了。 于掌门大弟子这个身份,于掌门师尊的厚望祈盼,于整个玉虚的继承,她当然知道是怎么样一个无法忽视的毁灭性打击。 但她再活过来后,最不愿的,便是再亏欠于她。 明漪晚上睡得并不好。 辗转了几个时辰,她实在躺得难受,身体的瞬时亏空令她五脏六腑都是灼烧难耐的,天还未亮就穿好了衣服坐上轮椅,向玉虚宫的大厨房那边去。临走前多看了一眼窗台,屠酒儿睡得正香,显然状况已好了很多,身上暖得连雪都存不住了。 雪还在下,但明漪却没法儿打伞,她两只手都得把控着轮椅。等半个时辰后,她千辛万苦到了大厨房的时,头发都被染成了花白。 这个时间点儿,厨房里只有一个守门的季鱼清。 季鱼清此人比明漪年长七岁,早她几年拜入霄峡门下,算得上是明漪的师姐。她本来是霄峡打算培养的掌门继位者,但季鱼清这个人太懒散,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闲心思很多,且资质也不属上上乘,于是在明漪出现后,霄峡就果断放弃了季鱼清,选择培养明漪这个又死板又正经又有根骨的“好苗子”。季鱼清逃过一劫,简直对师尊的这种始乱终弃求之不得,乐呵呵地跑到厨房这边来当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朋友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不可以么?”屠酒儿委屈地瘪起嘴,颇是楚楚动人,“可人家就喜欢这个呢。” 皇帝也知道此时正和太后斗,不能做这荒唐事落人话柄,但一看到屠酒儿那张脸,竟就咬了牙直接应下来:“你喜欢,朕就封。” “谢谢陛下哥哥。” 这一句软糯糯的陛下哥哥可是叫到皇帝的心坎儿里了,听得他心神荡漾,半晌没回过神。 屠酒儿看着皇帝捂着嘴偷笑。 晚些时候, 屠酒儿好不容易才把皇帝送走, 皇帝一副想留下过夜的样子, 但又怕极惹了屠酒儿不快,故也不敢提。 也亏得是个肯怜惜美人的主儿,要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可就没那么好哄过去了。 屠酒儿倚靠在门边, 听着太监总管尖着嗓子喊了起驾,目送皇帝的步辇一点一点消失于小径尽头。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回去躺一躺, 却又听到另一个娘里娘气的声音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屠酒儿顿时咧开嘴笑呵呵地转身跑下台阶,果见另一边小径上皇后的步辇行了过来。待步辇落定, 靳花初被两个宫女搀扶走出, 伴着仍旧病弱的憔悴模样。 “今日不坐轮椅啦?”屠酒儿开心地搭上靳花初的手。 旁边小太监骂道:“你是什么身份?见了娘娘不行礼, 还敢这般僭越?” 靳花初轻声道:“罢了。” 屠酒儿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小太监, 拉着靳花初就往门里走, 边走边说:“不是叫你常来看我么,怎么你不来,反而陛下哥哥跑得比你勤快多了?让我盼得好急。 “陛下哥哥?”靳花初禁不住皱起眉,颇为不悦。 “一个称呼而已,你也要生气么?”屠酒儿摇了摇抓着靳花初的手,语气中溢满了撒娇耍赖,“花初,好花初,饶我一次,我是刚刚叫顺嘴了没搂住,不是故意的。” “你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我嘴里不论实话假话,你不都爱听着呢么。”屠酒儿兴致勃勃地把靳花初带到书桌前,指着那一桌子歪七扭八的字,“上回说好教我写字,你看,我已按着你布置的做了,可怎么还是写不好呢?” 靳花初垂眼看那书桌,她就知道,屠酒儿这么撒娇定是有所求。 说来奇怪,她明明能感觉到屠酒儿的顽劣和不正经,也能感觉到屠酒儿多半并不喜欢自己,只喜欢玩,可每每还是会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更是时时刻刻舍不下她,吃饭,睡觉,醒来,她都会无比地想念她。 怎会如此,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任何一人。 但独独喜欢上了她。 “花初,你又发呆。”屠酒儿笑着歪脑袋看她。 “以后有侍人在的时候,还是叫我皇后娘娘吧,总归要得体些。”靳花初最是受不起屠酒儿对她笑,那张祸水的脸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深陷,煞是勾人,“字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写好的,写不好便写不好吧,反正你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过两天又不想写了。” “我哪有啊?” “几天前还喜欢诗词歌赋,叫我教你仄平相对,这一下忽又转了性子,喜欢写字了。做什么都是半桶水晃荡,平白给旁人落个笑柄,说你是个附庸风雅的俗人。”靳花初虽这么说,但还是坐在了书桌旁,拿起屠酒儿写的字看。 “我初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就觉得那些诗词好玩,而你又正好精于诗词”屠酒儿怕说岔了话,靳花初就不教她了,忙又改口,“花初,虽然我做什么都是一时热度,但这一回我答应你,只要我不离开你,便永不弃这‘附庸风雅’的爱好。” “如此说来,你终有一日会离开我。”靳花初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 “怎么会呢?就是有那么一日你我天涯海角,我也会一直把你带在心里的。”屠酒儿拉起靳花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眸子亮亮的看着她,“永不敢忘,相信我。” 能相信吗。 屠酒儿最擅长撒谎,然后用些花言巧语混着她那张脸,竟能蒙骗过世间大半人。 靳花初知道不该信,可心中又有另一股情绪,欢喜,期待,蠢蠢欲动,令她宁可抛却理智,也愿意自甘堕落地相信那人的许诺。 这就是情之一字的妙处么? “还不放开我,不想学写字了?”靳花初放柔了声音道。 屠酒儿看她松了口,忙“哎”地应了,搬了张小凳子坐过来,趴在桌子上看靳花初为她演示。 那端正坐在书桌旁的女子,脸庞苍白瘦弱,肩腰单薄亏虚,唯一一点浓墨重彩的点饰,只有那眼角下的红色泪痣,细细小小,别致有趣,令人喜爱。 窗外被拦成缕的光透进来,照在她秀雅如竹的脸上,照在她灼灼熠熠的朱红泪痣上,照入屠酒儿的一双桃花眼中。 夕阳的残光太舒适了。 有一个人在身边静静写字,也太舒适了。 屠酒儿蓦地开始犯困,眼睛一瞌一瞌的,再看不清纸上写的那些字。 “这是‘春’字,上半部写的时候注意三横的长短,下面的日要写小” “春” 屠酒儿模模糊糊地随着靳花初的话呢喃。 “这是‘日’字,单写这个字时,封口的这一笔要尤其注意。” “日” “这是‘游’字,左中右结构你要——” 靳花初半句没说完,停下笔,看着已迷蒙入睡的屠酒儿,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笔放回笔搁。她招来一个宫女,吩咐拿了袍子,给睡着了的屠酒儿盖上。 这些曲曲绕绕的含蓄心思,屠酒儿什么时候才能领会呢? 但愿,自己能活到她可以真正领会的那一天。 琼华料着屠家二姐该是有什么私话要同屠酒儿说了,便也顺着屠嘲风的话答应下来:“也好,少尊请与我来。” 几个人又严谨地行了一轮拜别礼。虽说懒散成风的妖类向来不屑这种迂腐行为,但对于琼华这样身份的人,屠家几个兄妹都默契地认为应当恭恭敬敬地做足礼仪,拜也都拜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鹅梨帐中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说的就该是这种容易揣太多心事的人。 转醒之时, 已快到了正午时分。明漪眼睛半瞌着,打了个困意浓浓的呵欠, 动作很小地伸了伸懒腰, 浑身筋骨都扯拉出一阵酥麻的舒适。 她揉着眼睛向身侧看去。 那个娇媚的女子侧躺在自己身边,面向自己这方,左臂弯曲着抬高枕在耳下, 右臂曲地低一些,右手半握成拳置于唇颌部位, 看上去像在吮吸手指似的。这样的睡姿, 倒是出乎明漪意料的乖巧可爱, 有种懵懵懂懂不经人事的无邪意味。 且这小狐狸熟睡时, 身上有一股子平日里闻不到的味儿变得异常浓郁。明漪仔细闻了半天, 竟发觉是奶香。 也是了,她才七百岁, 妖族的七百岁可不就等于人类的两三岁么。 又看那埋在被褥之间的一张睡脸, 眉毛显是精心修剪过的精致, 睫毛却已因一夜辗转失了打理, 乱乱地顺着眼睑伏贴著, 然更觉浓密纤长。唇红齿白,靡颜腻理, 颊边隐露桃花之色, 偶泄一片旖旎风流。 怨不得都说她好看, 确实是好看。 屠酒儿忽皱了皱眉,口中咕哝了一句“阿漪”,倾身上来很是自然地钻进了明漪的怀里,还于她胸口蹭了蹭,活脱脱一副兽类的慵懒姿态。 明漪十分反常地没有立即推开她,而是缓缓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屠酒儿那柔嫩的侧脸,目光有些发直。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抛却所有身份,舍弃全部纠缠,就随了这一人而去,择一田舍为家,农忙时她帮她递碗水,闲暇时她听她吹会儿笛,平日不需太多温情,只要每每抬头回首相顾时都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那平淡如水却怡然自得的日子。纵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生,倒也 妖物惑人。 妖物惑人。 她咬着牙使劲闭上眼,再三念了几次妖物惑人,抓住屠酒儿的肩便一把利索推开。 “唔”屠酒儿迷蒙醒来,眨着一双朦胧睡眼,无所适从地半举着胳膊,迷迷糊糊地瞅着明漪,“阿漪。” 明漪懊恼地别过头去,她不能接受,仅仅是与这狐狸同塌而眠了一晚,自己便动了思凡的念头。哪怕这念头只在那一个瞬间稍稍晃了晃,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紧接着,明漪又画蛇添足般告诫自己了一番,她只是一时贪恋起了凡世生活,而这生活与屠酒儿没什么关系,和屠酒儿在一起过也行,和其他任何一个凡人在一起过也行,她向往的只是那种生活,不是那个人。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针对这狐狸有甚么旁的心思,绝不可能。 “你怎么不说话呐,”屠酒儿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糊涂状态,眯着眼向窗外看,“都已经这么晚了,这一觉可睡得久喔。” “没要紧事的话,你就回后山去吧。”明漪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十分不耐烦。 屠酒儿慢悠悠地坐起来整理衣袍,说:“也好,你都赶了我一整夜了,走就是了。” “那怎么我昨日赶你你偏赖着,现下赶你一句话就走了?”明漪拧着眉道。 屠酒儿笑了,偏过头来看着明漪,“阿漪到底是想让我走呢,还是不想呢?” 明漪一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刚那句话,她握紧了拳,烦躁道:“你赶紧走,我巴不得你走。” “哦” 砰砰砰! 木门忽被重重砸响。 屠酒儿刚好整理齐了衣服,直接下了地去开门。 门一拉开,便见阿蛮满脸焦急地举着拳头,正欲再砸,而柳逢雪裹着一件大棉衣站在旁边,鼻头脸颊被冻得通红,一个劲地吸鼻子。 “阿蛮姑娘说要紧事情。”柳逢雪瞄了一眼阿蛮,本来就红的脸蛋好像更红了。 “什么事儿呀,阿蛮?”屠酒儿笑着抬手帮阿蛮理了理鬓边头发。 阿蛮急赤白脸道:“昨儿我不是和姑姑与嘲风哥哥一起去了桃封岭么?出了事了!” “你别急,仔细说清楚。” “那岭上有十来个紫清殿的弟子,我们本来想和他们好好谈,但他们非说姑姑和嘲风哥哥都是妖,一通好骂。嘲风哥哥自然是生气了,两边起了冲突,那群废物打不过就跑,我们就去追他们。结果嘲风哥哥和姑姑就误入了那林子中的迷阵,踩中了埋在地里的符咒,被法术束住了身形,寻不了路也化不了原型,实实在在的困在那儿了。” “那你怎么出来了?” “我那时候本就是化作鸟形态,脚不着地,也就没踩着那符咒。” “到底是什么厉害法术,连姑姑这样的人物都能困住?” 阿蛮重重地叹口气,苦着脸道:“姑姑说了,那符咒怕是拴着件非比寻常的宝器,八成是朱雀神兽给紫清殿的,怎么也是件上古神器,姑姑也破不了。” 屠酒儿急得拉住阿蛮的手,说:“姑姑可说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有的。姑姑说,去寻一根捆仙索,和一只子午破魂杵,于树林外画一个八卦阵,将破魂杵插在阴阳鱼的阴眼中,你把血洒在八卦的阳眼中,然后用捆仙索一端系在破魂杵上,你牵着捆仙索的另一端进林子,就能凭借与嘲风哥哥的血亲联系找到他们,再依靠捆仙索的指引带他们出来。” 屠酒儿没细听这绕来绕去的方法,光听到需要捆仙索和破魂杵,脑子转了一遍,才发现这都是道家法器,她又上哪儿去弄? 等等捆仙索 屠酒儿转身脆生生地喊:“阿漪!” 明漪已把阿蛮的话全听了下来,知道屠酒儿这会子喊她想做什么。捆仙索,自己屋里墙上就挂着一根。 那是许多年前,玉虚宫联合其他几个道家门派剿灭了一条千年妖龙,而后几个掌门便瓜分掉了这条龙身上能用的骨皮,玉虚宫则挑了龙筋这个部位,制作了几百条捆仙索。故而这东西虽珍稀,但就他们玉虚宫数量大,高阶弟子几乎人手一条。 明漪蹙眉道:“就算是我肯把捆仙索给你,破魂杵你又怎么拿?那个东西也是上古的法器了,现如今仅在师尊手里握了一只。” 屠酒儿走到明漪面前,放软了声音道:“阿漪,那又不是旁人,那也是你们玉虚宫的护山神呀。你向你师尊借一借,他总不会袖手旁观。” 明漪没应,她心里清楚,自上回半夜密谈后,师尊的态度已很明确了,他已经打算放弃利用琼华这个护山神,甚至还忌惮着她到时候会反过来帮青丘,此时抬出她去借破魂杵怎能行得通? “阿漪,求求你了,你师尊手里的东西,左右也只有你借得动了。他要是知道我哥哥也在那里,定是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的,你帮帮我吧。”屠酒儿泪眼婆娑地看着明漪,还拉住了她的袖口,“紫清殿都敢拿着朱雀的东西困他们,保不齐就折返回来,拿着更厉害的东西杀死他们,那可是姑姑啊” 屠酒儿只说她大哥时还好,她一哭哭啼啼地说琼华,明漪就觉心里难受,憋闷得慌,免不了开口一嘲:“你既那么在乎你姑姑,为何不跟着她一起困在那林子里,死都死一起岂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日落 购买比例达90既可正常阅读, 不达比例请等待72小时后再来哦 “嘁, 也就只有明漪那一个傻子以为你真是个好姑娘。谁能有我清楚,这么多年你就从没变过, 还是一样的顽劣,一样的自私。” 屠酒儿没理她,或者说也找不到话怼回去。 “三三, 你招人喜欢, 身边从来不缺供你选择的人, 我就担心” “你不用替我操心, 如今我再做甚么亏心事, 早晚也都是会遭报应。”屠酒儿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语气中也不再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撒娇,更甚还叹了气,“我早就知道, 是我该着的,若有一日以这条命偿还她也不过分。” “我本来很讨厌那个道长, 但有时又可怜她, 你对她所有的好都不是你真心诚意给她明漪这个人的。”阿蛮咂咂嘴, 啧啧两声,“不过好在她也压根瞧不上,这样最好, 免得你犯下更大的罪孽。” “行了, 别再和我提这件事了, 烦不烦呢。”屠酒儿娇嗔道。 “这事我说几遍都不嫌烦。” “那不若说说你, 怎么,这一回大哥还是没有答应娶你吧?”屠酒儿嘚瑟地抬了抬下巴。 “你还说,你都不肯在嘲风哥哥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笑话了,我怎么可能给你机会让你这小丫头片子成为我大嫂,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你” “略略略!” 阿蛮向下面看了看,说:“哎,要到了要到了,不闲扯了,快落下去。” 屠酒儿也无暇再去想别的事情,一门心思扑在了救大哥和姑姑的这件事上。 待她二人寻到了那片施了阵法的林子外,阿蛮把裹着布的法器摊出来,屠酒儿蹲下去拣了个尖头石块于土地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八卦图。阿蛮又嚷嚷不对,屠酒儿只得擦来擦去,修改了半天,才画了个差不多的八卦阴阳鱼,再分别添上乾c震c坎c艮c坤c巽c离c兑。 按照琼华吩咐的那样,将子午破魂杵刺入阴眼,又拴好捆仙索,把狐狸的血滴了点儿在阳眼上,阿蛮隔着布将捆仙索另一头捻起来,像捻着块垃圾一样嫌弃地递给屠酒儿: “喏,姑姑说你须得亲手拿着,隔着东西拿就不见效了。” “很痛的哎,它会腐蚀我的!”屠酒儿缩着手不敢碰。 “那没办法,姑姑就是那么说的,不然还怎么靠你和嘲风哥哥的血亲关系找他们?你还想不想救他们了?” 屠酒儿咬住嘴唇,鼓着腮帮子狠了心一把捏住了捆仙索。 血肉在火上被烤灼的滋啦声又响起,屠酒儿痛的满脸惨白,额头冒了豆大的汗珠,才握住没多久就实在受不住了,忙撒开手去。 “你啊你,这么怕疼能干什么,你一个妖,就算是受点皮肉苦又如何?转眼就好了的,你就忍忍吧。”阿蛮劝道。 “不是你拿这鬼东西,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 屠酒儿咬着牙,转身化作白狐模样,重重叹了气,说:“让我主动拿,我是十成十拿不住,只能你帮我把它栓在我脖子上。” 阿蛮惊道:“你这不是不要命了吗?这可是道门法器,拴在你脖子上,除非旁人帮你卸下来,不然你无法化为人形,也无法自己解掉,倘若一直寻不到姑姑他们,你就得一直受着侵蚀骨血的痛楚,至死方休啊!” “我自然知道,可没有法子了。你快些吧,再晚碰到那群紫清殿的,还寻人不寻人?我不如直接找块石头撞死了事。” 阿蛮也别无他法,只得裹着布把捆仙索绕在小狐狸的脖子上扎好。 屠酒儿痛苦地眯起眼,捆仙索将她脖颈一周都严重地灼伤了,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肉在一点一点糜烂,散出烤焦般的味道。 再不说废话,她撒开蹄子就往林子狂奔而去。 阿蛮乱跑不得,就老老实实蹲在八卦阵旁边守着,寸步不敢离。 她担忧地朝林子那边看了看,但愿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要是给妖尊知道了怕是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得去阴曹地府把这宝贝幺女抢回来。 安静得有点尴尬的气氛。 屠嘲风淡淡地看了眼坐在一旁闭目休养的琼华,思索了一下,该不该和她搭句话,搭什么话,怎么开头,或者说两个人都这么沉默下去比较好。 这二人都是不太爱说话的性子,屠嘲风在脱离屠酒儿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块冰,而琼华虽温柔随和,但也不是能随便拽个人就说不停的。屠嘲风本着对长辈的礼教,觉着不能让长辈对这尴尬气氛感到不适,便想破了脑袋,想出一个话头: “姑姑,此番出去,可会与我们回一次青丘?阿爹总说想念你。” 琼华睁开眼,悠悠瞟了眼屠嘲风,道:“看三三回不回了,她回,我便去。” “二妹这次都来劝她,她定是要回一趟的,总不能叫小金乌一直等着,阿爹的面子也没处挂。” “小金乌?”琼华皱了皱眉。 屠嘲风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和三三提亲的小金乌,那个神尊的儿子。” “三三如今才多大?不过七百岁,青丘便准备把她嫁出去了么?”琼华的语气依旧温和,可话中似乎有些不满,到底哪里不满,却也品觉不出来,“你和老二也都大几千岁了,倒是不急,偏急她。” “我亦不希望她出嫁,她还年幼,许多事都看不透,早早嫁做人妻定然不是多好的事”屠嘲风没说假话,他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妹妹,“可我上回去和阿爹说,叫他不要答应,或者把婚事往后推个一两千年的,阿爹根本就不听我的。” “月老那边呢?没去问问三三的命定之人究竟是谁?” “没去问过。”屠嘲风摇摇头,啧了一声,“现下我们青丘和神界关系还勉强过得去,但和仙界就不行了。神仙二界虽说是并驾齐驱的地位,但终究是两个地方,毕竟妖兽得道升入神界,凡人得道升入仙界。成仙的前身大多是道士,本就和妖极不对头,怎比得了神界,有些心宽的神还愿偷偷对其后代妖兽进行庇护。月老是仙界的人,归玉皇管着,那玉皇大帝连着其座下一介众仙家都是道门的,我们青丘一群妖怎敢去?” “你说得有理。不过,我与月老有点私交,改日我帮你们去瞧一瞧。若他们无缘,则不可叫屠苍强求去。” “是,姑姑。” 屠苍恭敬答应了。 每当琼华毫无禁忌地直呼妖尊大名,屠嘲风都会一次比一次更清楚地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只活了三万年的妖,寿数不仅远远长于父亲,更甚比许多神与仙都要老。没有人知道琼华的底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怎么样的人脉,更没有人能了解她在三界之中具体处于什么地位。 神肯与她称兄道妹,仙愿与她结交为友,妖对她俯首尊上,人也不敢忤逆她意。哪怕是现在被狼狈地困在这林子迷阵中,她仍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悠哉悠哉的,就仿佛压根没什么大事,还能闲得嗑着瓜子等着回头找事主细细算账。 她的强大,远远超出了那群凡人的认知和想象。 也绝对超出了屠酒儿对她的了解。 “姑姑,不知您出去后有何打算?” “先找找我那朱雀大哥吧,他护佑的门派下弟子蔑视我为妖,妄自欺侮我护佑的玉虚,他也该担担这责任,逃不开的。” 琼华根本就不怕紫清殿依仗的朱雀神兽。果然,屠嘲风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琼华也不傻,多少察觉出了屠嘲风的试探,便道:“少尊,我知道你聪明,一些愚钝的人类或会对我琼华有什么误解,你这活了许多岁数的不会有。但有些事,我希望你只自己明白就好”她忽然顿了顿,,“不要告诉三三,可以么?” “姑姑,我不解。” “我不希望一些事实成为我和她之间的芥蒂,让她对我平白生出许多隔阂与不必要的恭敬。我只希望,她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妖,一个只是虚长了点年岁的最普通不过的妖。我喜欢那孩子,希望能如以往一般与她平平淡淡地相处下去。” 屠嘲风听到琼华说喜欢他那三妹,自然免不了高兴,抿嘴一笑,问:“我晓得三三那孩子素来招人喜欢。却不知道姑姑喜欢她那一点?” 琼华的脑海中浮现出屠酒儿那张天生媚色的俏脸。 “大抵是好看吧。” 琼华说完,自己都轻轻笑了一下。 虽听起来俗气又荒谬,可那小狐狸,长得是真好看啊。 琼华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卡着它的胳肢窝把它抱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揉捏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她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撑着伞,目光温和地看看洒金湖面暗淡的光斑,又看看怀里的小狐狸。 这么一坐,看来看去的,她就从天色将明,看到了暮色将至,又从暮色降临,看到天光乍现。整整八个日夜轮回碾转,日升月落,天阴天霁,而她一直抱着那只狐狸,细心地将它护在伞下,毫寸不移。 直到守着的第八日黄昏。 不清楚是什么时刻。 咯吱—— 咯吱—— 有靴子踩进积雪的嘎嘎声响从后面传来。 忽然,那踏雪的声音停止。片刻之后,一阵凛然杀气明晃晃地炸开。 “哪里来的妖孽?放下你手里那只畜生!” 琼华扭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已做出指剑动作的白衣女子,见她眉眼干净明澈,模样也漂亮,心里便没有多计较,只道:“你说我是妖孽,她是畜生。那么妖孽和畜生,岂不很相配?” 明漪被堵得一时无话,她张了张嘴,偏开话题:“我看你也不是普通道行的妖,修炼至今定不容易,劝你不要妄生事端。” “丫头,只怪你生得太晚,上一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琼华笑了笑,站起身来,摸着还沉醉不醒的狐狸耳朵,“她这十天,就是在等你吧。” “与你何干?”明漪皱起眉。 “我看你此时这般气恼,应很关心她的生死,为什么会舍得让她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十天呢?” “我不是关心她的生死。”明漪的目光凉悠悠地从琼华滑向小狐狸,“我是关心——她在我们玉虚宫的生死。” “原来,若她死在别处就与你无关了?”琼华叹了口气,怜惜的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真不该说是那姓霄的老头教得好,还是道一句你们玉虚生的从来都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你究竟是何人,竟妄称师尊名讳?” “你可知道琼华么?” 明漪看着眼前含着半抹笑的女子,愣了足有好几个眨眼的功夫,待她想起许多年前师尊曾提到过这个名字时论起的身份与地位,又感受了一番此人身上的妖气与修为,她立即收了指剑,转做作礼: “失礼,原是护山神兽驾临。” “原本,我每五十年回来一次,此次也不打算长留,可没想到在这洒金湖旁遇见了三三。”琼华摸着那软软的皮毛,满眼的喜爱,“我和她爹是故交,于是此番想多停留一段时间,陪一陪她。” 明漪听了,只暗道一声不好,没有想到自己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给原来的命途产生了如此大的错位。重生之前,这一年的上巳节她没有搭理屠酒儿,屠酒儿也没有想要在那个时间点约她去洒金湖,自然也没有遇到恰好路过那里的琼华,她们两个之间所有的事,一直一直都没有这个人的参与。 可是不想,她这次一时兴起去看屠酒儿,竟间接地让这个神秘莫测的仙鹤精预备在玉虚宫中长住了。 护山神兽搅和进来,原本既定的命轨会有生异变么? 对于突然变得无法预测的未来,明漪心中有些惶恐。她这个人很奇怪,真的叫她按照一模一样的路再走一遍,她不大愿意;可是把她构想之外的路一起掰歪,她也不愿意,似乎心中始终都固执地在维护着什么东西。 陈陈相因,抱残守缺。 “你来。抱好她,坐在这里,为她撑着伞,等她醒过来。如果她问起,不要说我来过。”琼华的话语间虽是柔和的,却也带着几分命令意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