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福安》 正文 楔子 苏二女在家中排行老二，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她娘怀她姐姐苏娣的时候他们家还算是当地的财主，后来世道突变，兵荒马乱，他们这个边境小镇人人都赶着逃饥荒躲战乱，她姐姐刚生下来没多久，家境就没落了。 再后来，逃荒到临城的时候，她娘怀了她，他爹娘求神仙拜菩萨，希望这一胎能生个儿子，不然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多个孩子多个累赘，再生下去，就是割肉都养不活了。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她的到来没少让她爹娘受打击，就连名字也都是随口取了个苏二女糊弄了过去。 好在造化没有太弄人，她五岁的时候，她娘终于把她弟弟苏宝生了下来，一家五口总算是过上了一段同吃苦共患难的安生日子。 可是这样安生的日子只过了两年，战争愈演愈烈，士兵匮乏，终于开始了强制征兵。她爹毫不例外的被抓去充了军。 这兵荒马乱的年岁，当了兵就是两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基本别指望能活着回来。尤其是像苏二女她爹这样只会种地连打人都不敢的老实人，就更没什么指望了。 自从她爹走后，她娘就当他爹死了，一个人抛头露面沿街行乞，算是豁出去了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 终于有一天，她娘拿着两个热乎乎的窝窝头，不顾弟弟的争抢，硬是塞进了她的手里。她娘看着她把这两个窝窝头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然后一把抱起她，往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疯了一样的说对不起。 她娘把她交给了一个笑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接着头也不回地跑开，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娘。又或者见到过，只是他们彼此早忘记了彼此的样子，再也认不出来。 苏二女被老女人带去了花楼，成了一个后院打杂的小婢女。那年她八岁。老女人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叫二丫。 老女人说她长得不错，等她十二岁了，就给她一个花名，让她去接客。苏二女那时候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她十岁那年，大清早给挽春姐姐送花露的时候，撞见了那档子事。 同屋的小姑娘小小跟她说，她们以后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都会被逼着跟不同的男人做那档子龌龊事，她们吃的就是这口饭，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苏二女决定逃跑。 苏二女十岁那年的早春，清晨起来到花园里采露水的时候她终于想好了自己的花楼逃跑计划。然后，当天晚上她兴奋地把计划告诉了同屋的小小。小小听了觉得值得一试，苏二女很开心，打算明天收拾收拾然后逃跑。 第二天早上，苏二女发现小小不见了，刚一出门，就听到了小小出逃未遂，被花妈妈活活打死的消息。 花妈妈那天晚上跟她说了好久的话。花妈妈说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花楼是唯一的世外桃源，她苏二女就算是跑出了花楼，也难逃一个被人践踏的命运。花妈妈还说，人心隔肚皮，世道越乱人心越不可测。背信弃义固然该死，但被背信弃义的人害死也是自己活该，只能自认倒霉，没人会替你讨回公道。 苏二女真的害怕了，她再也不敢轻易地相信别人，更不敢轻易地离开花楼了。可是，命运在这个时候助了她一臂之力。 战争终于染指到了苏二女在的这个小城，魏国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破城了，城里有钱有势富贵人家的都缩在家里收拾行李准备逃亡。花楼里也乱得一团糟，到了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谁了。就算是苏二女大摇大摆的走出花楼也不会有人拦她，甚至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苏二女有时候会感谢少年时期那漫长的战乱年代，因为战乱，好几次她阴差阳错的捡回了一条命，也因为战乱，让她有机会与他的楚公子在茫茫人海中相逢。 楚国的铁骑踏平整个小城的时候，城里只剩下了一些行走江湖乞讨度日无所畏惧的流浪汉和想跑但一不小心没跑掉的孤寡妇孺以及他们这种想跑也没钱跑的下等穷人。 楚国的将领还算仁慈没有赶尽杀绝，制造屠城一类骇人听闻灭绝人性的大事件。 花妈妈把苏二女和一众姑娘们藏进了地窖，地窖里有花妈妈用所有积蓄好不容易换来的粮食和水，除此之外，地窖里还藏了火油。花妈妈说，如果楚国的士兵发现了她们，还强迫她们做她们不愿意做的事情，那就把火油点燃，同归于尽。接着她出了地窖，再也没回来过。 楚国的士兵最终还是没有发现她们。 当她们离开地窖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夜。 当她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推开地窖出口的时候，才赫然发现一具早已经腐臭的尸体死死地护在地窖口上，那是花妈妈。 衣衫不整，发髻凌乱，死前大概受尽了凌辱。 苏二女第一次觉得花妈妈是个好人。 可是，她们没有时间为花妈妈哀悼。 国未破城已亡，她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根本连活下去的生路都没有。城内封锁的很严，根本出不了城，她们也不敢抛头露面，生怕被抓去战俘营，成了男人们消遣的工具。于是，她们又回到了地窖。如此，在地窖里过了半个月，魏国终于来了救兵。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苏二女差点没被如火的骄阳晒瞎了眼，可当她晃过神来，她一眼就瞧见了飒身立于马上的少年，少年轻轻地扫过她一眼，那一眼在她心里开出了十里桃林。 苏二女没读过书，跟大多数待字闺中的无知少女一样，肤浅得很，光是看到少年风流倜傥的样子就已经流了一肚子的口水了，更别提他像天神一样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后来，苏二女才知道，那少年叫楚垣，只有十五岁，是个少年英雄。 从那以后，盐城就一直在做战后修整，而楚垣以少胜多率队突击一举夺回盐城的事迹也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故事。 花楼在姐妹们的打理下又恢复起了往日的亮丽辉煌，只是花楼不再是花楼，它成了一座酒楼，几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姐妹当起了厨子，而其他的姐妹各尽所长，打杂的打杂，算账的算账，跑堂的跑堂，小酒楼的生意也算是风生水起。 盐城作为前线阵地，被朝廷派了重兵把守，而楚垣也在盐城建了一座临时的将军府。 将军府需要人手打理，所以开始招收女婢随从。 楚垣作为盐城所有待嫁女子的梦中情人，这等近距离接触梦中情人的好机会自是人人都不想放过。苏二女毫不例外，她打破了头的想要进将军府，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进去了，作为一个厨房里生火洗碗的婢女。 相反的，同她一起从花楼里出来的一个名叫玲香的姐妹就完全不在意，她烧得一手好菜，做得一手好点心，酒楼的生意都是靠她撑起来的。 苏二女这辈子佩服过不少人，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位玲香姑娘，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注定跟她们走不一样的路，有不一样的一生。 而终于进入了将军府的苏二女，也终于开始了她的人生，终于走起了她该走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一节 福安进入定国将军府好些年头了，从十一岁算起，到现在有六年了，这六年里光是贴身伺候楚公子就有五年。五年的时间，让福安摸透了她们家楚公子的脾气。 吃的不爽要骂，睡得不安稳要骂，屋子里的气味闻不惯要骂，早上起来光线不好要骂，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只要有什么不合他意的事情就会开骂，而楚公子又是个活得不怎么满意的人，所以他每天都要骂上好几骂。 又恰巧福安是个逆来顺受好欺负的性子，还好死不死的是楚公子的贴身侍女，所以每每挨骂的都是她。 福安刚被骂的第一年也怀疑过人生，她每天夜里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于是就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她很认真的想，也想了很久很多次，最后她只能自暴自弃的认为是自己太蠢笨了，而她的楚公子恨极了蠢笨的人。 后来，被骂的久了，福安就习惯了，再也不反思了，再也不闹心了，挨骂对她来说就像一日三餐一样寻常和理所当然。 这天楚公子心情好，想要去逛一逛集市，同往常一样，拉上了福安作陪。 可是在出门更衣的时候，福安又挨骂了。 楚公子眉头一皱，不高兴了：“你这扣子扣得那么紧是要勒死我吗？” 福安：“若是不扣上，旁人怕是会说公子伤风败俗。” 楚公子眯起了他那双桃花眼：“你觉得我长得伤风败俗吗？” 福安吓出了一手冷汗：“福安眼拙，什么都看不出来。” 楚公子笑了：“装傻的本事倒是越来越长进了。” 福安扶着扣子的手扣也不是不扣也不是，然后她就尴尬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楚公子的劣根又犯了，像是有意捉弄她一样，就站在原地气定神闲的看她，不说扣也不说不扣。 没一会儿福安的手就举累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鼓作气，给扣上了。 福安就想，她们家公子任性而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说到底，他们做奴才的还是要为主子着想。这扣子扣了她顶多也就再挨顿骂，反正都习惯了，有什么好怕的？ 福安到底没等来那顿恶骂。 楚公子轻笑一声，用手里的扇子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福安的脑袋，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屋子。 福安看着楚公子的背影，犯了一小会儿花痴，然后就匆匆的跟了出去。 集市跟往常一样热闹，也许是快要到合欢节了，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大粉灯笼，就连街道上也挂起了粉粉绿绿五颜六色的灯花，放眼望去煞是鲜艳，若是搁在晚上，相必又是另一番撩人的风景。 楚公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他的小扇子，走得漫不经心，福安努力地用最小的幅度倒腾着小碎步，可还是动不动就差点走在楚公子前头，害得福安只好一步一停顿，走得很是憋屈。 福安就搞不明白了，她家公子手长脚长，没道理比她走得还慢啊，但转念一想，她家公子是少年英雄，天之骄子，做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终于，走着走着，他们碰上了一个人，一个帝都城里人人都思慕的风雅才子。 楚公子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拱手作揖眉眼带笑：“孟兄。” 孟行之拱手作揖风雅无限：“楚公子。” 然后，这两个做作的好基友就约上了小酒楼。 酒楼里人声鼎沸，楚公子和孟才子都不喜欢，于是他们就让福安去选了个临窗的单间儿。 福安伺候着两个人落了座，然后接手了小二的工作，替这两个人端茶送水，运菜摆桌。 孟才子摇着手里的空杯子，温和道：“福安，劳驾添杯新茶。” 福安刚要提壶过去，就被楚公子按住了。 楚公子又张开了他的那把小折扇，摇的很是张狂：“要倒自己倒，这是我的贴身侍女，怎么可能让你随便差遣。” 孟才子又温和的笑了：“那你前些日子怎么舍得让她为我揉肩呢？” 楚公子一时语塞。半晌只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切！” 福安又尴尬了，她不知道这茶是倒还是不倒。她纠结了一会儿，然后提着壶把孟才子的空杯倒满了。 楚公子不乐意了：“不是说让他自己倒吗？！你个吃里扒外的！” 福安提着壶低着头，安安静静的挨骂。 楚公子气得猛扇了好几下扇子，然后指着福安吼道：“你站到孟行之那里好了！伺候他去吧！” 福安心里下意识地一慌，她知道楚公子是唬着她玩的，这样的狠话他说过许多回了，但没一次兑现，福安知道，她家楚公子就爱说气话。 孟才子笑着走过来，顺了顺福安的背，然后把她拉到了楚公子身后去：“你啊，就知道拿她出气，福安的性子淳朴善良，你就别指望着她能帮你祸害我了。” 楚公子不屑的冷哼，然后对福安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跟孟行之商量，你在外面守着，不许乱跑，知道么？” 福安应了声，关好门出去了。 紧接着屋子里就传出了孟才子的大笑声和楚公子气急败坏摔扇子的声音。 福安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即便蠢笨如福安也是连细想都不用就能猜到楚公子和孟才子一定又打赌了。 他们一向喜欢打赌，从前在盐城住着的那些年，他们打过数不胜数的赌，那时候他们年少气盛，什么都敢赌，赌银子，赌衣服，赌随从，甚至赌姑娘。 盐城曾经有个叫玲香的厨娘，人长得水灵，性子也与众不同，用福安自己的话来说，那是个仿佛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注定不同凡响。 果然，不同凡响的玲香姑娘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三下五除二就用自己的人格魅力俘获了魏国上下最优秀的三个男人的真心。可最终，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这三个最优秀的男人谁也没有得到她，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香消玉殒，完成了她的巾帼一生。 福安是有幸与玲香一起长大的人，她作为整个故事的旁观者，将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细节都看得很清楚，可是，她看得越清楚越觉得自己普通平凡得可悲。 她也想成为像玲香那样的女孩儿，可她就是福安，也只能是福安。 清秀的长相，普通的身材，平凡的一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二节 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福安所在的这个世道就是个刚刚开始合久必分的世道。 统治四陆三千年的古国终于在魏延的铁骑下彻底崩溃，而魏延入住帝都，改国号为魏，四陆大乱，一时间群雄并起，四陆割据的大时代终于到来。 魏国位处西陆，与魏国相邻的另一大国则是野心勃勃的楚国，楚国的国君原是当地分封的诸侯，因掌握了一些兵权便坐地起（造）义（反），建立了楚国。 楚国国君有好几个不争气的儿子，最争气的那个儿子替楚国在群雄割据最混乱的时候保住了领土，也算个少年英雄。可惜，楚国国君晚年的时候不问朝事，一不小心就让自己的大老婆摄政了，到最后还打着他的名义独裁了，十分不巧的是，这位大老婆只有一个儿子，更加不巧的是，这个儿子是他所有儿子当中最不争气的一个。于是乎，当这个儿子理所当然的登基后，楚国理所当然的没落了，魏国乘虚而入，楚国为了自保，把最争气的那个儿子楚霆送去魏国做人质了。 楚霆的一生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在楚国的日子，一个是在魏国的日子。在楚国他受人敬仰，但活得憋屈；在魏国他活得更憋屈，但却得到了一些知名的权威人士发自内心的尊重。 风水轮流转，魏国在别人家刚死了爸的时候乘虚而入，当他们家死了爸的时候，别人也趁虚而入了，当楚国的铁骑势如破竹般攻陷了魏国边境的时候，魏国刚继位的傀儡国君被逼着搬出了楚霆这个救兵，可惜，楚国不买账，在魏国都没敢撕票的当口，楚国的领将干脆利落的一箭射穿了楚霆的胸膛。 楚霆死不瞑目，他死得憋屈，比他更憋屈的是他儿子，楚垣。 楚垣当时只有十五岁，可惜遗传的好，天生的将才，当他率领一小支突击队深入敌腹里应外合地把楚军打回老家的时候，当时的魏傀儡国君下了他人生中第一道自己写的圣旨，封楚垣为定国将军。 楚垣在边境呆了五年，傀儡皇帝也在朝堂上挣扎了五年，终于，当傀儡皇帝掌握了大权的时候，楚垣被召回了帝都，成了一个闲散将军。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楚垣明白这个道理。 “我父亲说过，成大事者” 楚公子机智接话：“必臭不要脸！对吧？” 孟才子扇弄茶盖儿的手停顿了一下：“你说的是成事者，而我说的是成大事者。” 楚公子慵懒抬眼：“何谓大小之分？” 孟才子笑得一脸从容：“家国天下，大事也；儿女情长，小事也。” 楚公子笑了：“奸诈小人。” “比不得楚公子大仁大义却不能独善其身。” “” 孟才子轻抿了一口茶：“这世上的事没有一成不变的，这些年你应该也看得够明白了。你回帝都的这一年里，先是没了兵权，再是没了实权，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怕是连仅有的虚名和性命也要不保了。” 楚公子神色稍稍尴尬了一下。 孟才子继续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遇刺了。” 楚公子抬眼看他，眸色稍冷：“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一双顺风耳呢？” 孟才子淡笑不语。 楚公子刚想摇扇子，却恍然惊觉扇子刚被他赌气扔了出去，心下一闷，郁闷的叫了声：“福安！进来！” 福安赶忙叠着小碎步推门进来，福安伺候楚公子这么久了，光是看他一个眼神便知道他是要厕纸还是汤匙。 福安走进门的时候顺手捡起了地上的扇子，然后片刻不敢耽搁的送到了楚公子的手里。 “公子要是没什么其他吩咐，福安就出去守门了。” 楚公子“唰”的一声打开扇子，然后狂放的扇了起来，他腾手一指，道：“把门关上，不许出去，站在那里，面壁思过。” 福安一点也不意外楚公子会这么做。她乖巧的把门关上以后就乖巧的站到角落里面壁思过去了。 屋子里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孟才子静静地喝茶，楚公子继续狂放的摇扇子，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眼看着即将夕阳西下，楚公子“啪”的把扇子一合，起身掸了掸衣服，对角落里一直在面壁思过的福安道：“走人，回府！” 这一次无论福安的小碎步倒腾得多快都跟不上她们家公子的脚步了。 福安总结了，她家公子心情越好走得越慢，他心情好的时候你要是叫他走快点，他会生气；但若是他心情不好时你让他走慢点，他反而就没那么生气了。 就在福安觉得自己脚快要倒腾断了的时候，她终于冲人群中那个走得飞快的自家公子喊了一声：“公子！等等我！” 楚公子果然停了下来，他依旧没有回头看她，福安晃晃悠悠的蹭到她家公子边上的时候，她听见自家公子闷闷地说：“走，我们去吃汤圆儿。” 然后他家公子又开始走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福安不紧不慢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家汤圆铺子，在楚公子对面落了座，然后端起了那碗稍稍有些冷了的汤圆儿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 她看着自家公子手边摞起的一打空碗，心里暗暗地不是个滋味儿。 汤圆是花生馅儿的，玲香姑娘生前给楚公子做的最后一顿饭就是一碗花生馅儿的汤圆。后来，楚公子每天都会吃一碗花生馅儿的汤圆。 汤圆粘腻，食性偏寒，所以每每福安都会吩咐厨房先做些暖胃的小菜再把汤圆端上来。 今次她家公子一口气吃了这么多，怕是到了夜里要闹肚子了。 楚公子抽过福安胸前别着的帕子，随便抹了抹嘴，然后拉着福安离开了铺子，去了护城河边的湖心亭。 也许是合欢节快要到了的缘故，湖心亭边上多了许多放河灯的男男女女。 楚公子倚在栏子上，望着河岸上花花绿绿的河灯，良久不说话。福安静静地陪他站着，也不说话。天渐渐的黑下来，河岸上的河灯越发的迷人耀眼。 福安多多少少是知道楚公子的苦楚的。 福安心疼他，可是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她只能努力地毫不懈怠的伺候好他，做到一个奴才的本分。 福安知道，总会有那么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像这些亮丽的河灯一样载着希望和祝福出现在楚公子的生命里，拯救他，改变他，帮助他，理解他，陪伴他。 福安年少的时候也做过白日梦，她幻想过自己是楚公子生命中的女主人公，用漫长的陪伴来打动楚公子的真心。可渐渐地，她明白，这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罢了，话本子看多了总是会过分天真，可是日子总是要实实在在才能过得下去的。 “福安。”楚公子幽幽开口。 “在。” “你那年放河灯的时候寄了什么心愿？如今实现了吗？” “实现了。” 楚公子的眸子在夜里黑得发亮：“什么心愿？” 福安又撒谎了：“许愿奴婢一年无病无忧。” 楚公子有点不高兴：“你怎么当奴才的？就想着自己了？” 福安态度诚恳：“奴婢知错。” 楚公子恨铁不成钢：“罢了，木讷！” “” 仔细数一数，这是福安第二次撒谎。 第一次撒谎要追溯到四年前，那时候玲香拿着楚公子写给她的书信，一脸认真的问她：“二丫，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想着这位楚公子，打心眼儿里喜欢他？” 福安说：“福安对公子绝无非分之想。” 一念定乾坤，最终，福安眼睁睁看着玲香不可救药的爱上了楚公子，最后在楚公子怀里香消玉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三节 福安和楚公子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福安匆匆忙忙的端来一盆温度刚好的洗脚水，刚把楚公子的脚放进盆里楚公子就发话了。 “福安。” 福安手上的活没敢停：“在。” “我遇刺的事情你有没有同旁人提起过？” 福安知道自己被怀疑了，福安觉得委屈：“没有。” 楚公子皱眉：“有没有无意中同别人提起过？你姐姐不是跟孟行之关系很好，他这人很会套话，我是知道的。” “”福安手里的活儿停下了。 楚公子心里突然一虚。福安伺候了他五年，他很信任福安，如果连福安都不可靠，那他怕是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福安看着楚公子，认真道：“公子不该信不过福安，福安在公子身边五年了，福安觉得自己是个忠心的好奴才。” 楚公子看着福安极力克制的委屈的小眼神，终于意识到自己怀疑错人了，但是他绝不是那种能底下他高贵的头颅去跟奴才道歉的主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那种悟性。 福安又忙起了手上的活计，她心里生了闷气，手上的力道也比平日微微重了些，楚公子被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他理亏，只能忍着，不敢骂人。 晚上三更半夜的时候，楚公子终于闹起了肚子，他刚下意识地想要叫福安把夜壶端过来，却突然羞涩了起来，他刚把福安得罪了就叫人家女孩子去做这种事，这不是变相的侮辱人么。虽说奴才的尊严不算什么尊严，但楚公子总是隐隐的感觉到他家福安似乎是个有尊严的奴才。 于是，楚公子只能自食其力的去拿了夜壶，在几次三番的腹泻后终于踏实的上榻了，然而由于腹泻时用力过猛，楚公子泻完之后分外精神，于是楚公子失眠了。 第二天，福安早起来叫楚公子起床的时候，发现楚公子已经自己洗漱穿戴好坐在榻边等着她了。 福安连忙请罪：“福安起晚了，请公子责罚。” 楚公子的桃花眼眯得很有风度：“有什么可罚的？是我自己起早了。今天阳光颇好，心情一爽，就起了。”接着眼神一挑：“我们用早膳吧。” 福安看了眼将阳光遮得密不透风的竹帘，然后默默地走到了餐桌前，楚公子的身形在福安眼前妖娆的一晃，然后福安就看见了桌上摆着的她最爱喝的红糖白米粥。 福安知道，楚公子这是在讨好，换句话说，他这是在拉拢人心。 但其实，即便他不讨好她，福安也会对他忠心不二，根本不需要拉拢。楚公子可能不明白福安的小心思，福安一直将自己的小心思隐藏的很好，也压抑的很到位。 楚公子努努嘴：“坐吧，就当是在吃汤圆，我把他们都赶出去了，不会有人说闲话。” 福安没打算矫情，于是就坐了，还顺手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她刚要拿起勺子喝粥，就被楚公子制止了。 楚公子语气有点傲娇：“我只说了让你坐下，说了让你喝粥吗？你主子我还没动筷呢。” 福安把手里的粥放下了，想了想，又端起来，送到了楚公子的面前：“公子请用。” 楚公子看了看粥又看了看福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自在，但是细思之下又想不到说不出。 楚公子清了清嗓子：“你若是实在想喝，我也不是那种不怜香惜玉不善解人意的主子。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喝？你不问怎么就知道我会让你喝？你难道不会自己开口吗？” 福安：“” 对福安来说，这就是楚公子日常的口水教育，她早习惯了。 可是今日的楚公子难得良心发现，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咄咄逼人无理取闹了，可是本着就算输了道理也不能输了面子的原则，楚公子干咳了一声，僵硬的转移了话题：“后天就是合欢节，你有没有绣好荷包帕子啊。” “只绣了帕子。” 楚公子不动声色地把面前的那碗粥推到了福安面前：“喝呀，愣着干什么？我有让你浪费吗？” 福安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端起了那碗粥，安静的吃了起来。 楚公子自食其力的给自己盛了一碗粥：“为什么只绣了帕子？没有中意的郎君？” 有啊，就是得不到罢了。 福安如是想着，嘴上却说：“没有。” 是的，她又撒谎了。这是第三次。 人嘛，总是有好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为了让这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能够一直不为人知下去，人们就会撒无数的谎来隐瞒真相，守护这些小秘密，福安的小秘密是楚公子。所以她这辈子注定要为楚公子撒无数的谎。 楚公子看着福安安静木讷的样子，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福安啊。” 福安抬眼看了楚公子一眼，又继续喝粥。 楚公子有点不高兴福安的漫不经心：“福安！” 福安放下了手里那碗刚喝完的粥，连嘴也没来得及抹：“福安在！” 楚公子一下子又气不打一出来，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指责她，只能随意发挥道：“你给我站起来！把剩下的粥统统喝干净！不喝完不许同本公子说话！” 福安被变相体罚了。 而体罚的施刑者本人就这么坐着，时而托腮时而摇扇乐呵呵的看着她完成了体罚，中间还不忘点评她喝粥的速度和站姿的美观。 福安已经许久没受过体罚了，距离上次体罚已经有足足九天的时间了，看来他家公子最近虽然遭遇的麻烦不少，但心情还是可以的，想到这里，福安就觉得体罚也好，就当是回顾公子的粗暴柔情了。 可惜，福安还是吃撑了，结果她吃进去的最后一碗粥几乎全部吐到了毫无防备的楚公子身上。 然后福安就听见了楚公子气得跳脚的声音：“苏二女！！！！你是不是故意的？！！！！！！” 福安忍住再次想吐的，委屈得十分虚弱：“不是。” 内力深厚的楚公子气得差点儿晕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四节 楚公子挺着的后背，用背影让福安感受他的愤怒。 福安感受得很彻底，然后打起比以往认真一百二十倍的精神为她家楚公子搓背。 楚公子的后背上有很多伤疤，有的深有的浅，有的新伤叠旧伤叠出了几条颇具艺术性的纹路，福安觉得这些疤痕一点也不触目惊心，就是让他家公子的背影略显丑陋，不过没关系，她家公子脸长得好看，就算是有一天一不小心在战场上被劈了脸，那也是极有魅力的刀疤美男，毕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驾驭刀疤的。 “你在想什么？你搓这个地方搓很久了？你想把我的骨头搓出来吗？” 福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溜号了，赶忙换了个地方继续搓，然后继续不知不觉的溜号。 楚公子忍无可忍了：“福安！你在干嘛？！” 福安吓得差点扔了搓背的帕子：“福安知错！” 楚公子转过身来，正对着她：“来，搓正面。” “是。”福安又开始机械的搓正面。 楚公子突然拔高声调：“看着我的眼睛！” 福安立刻直起脖子死死地盯着楚公子的眼睛，然后一寸一寸的开始搓楚公子的前胸c腹肌c腰肋，在楚公子的眼神威慑下，福安真的就没再溜号了。 楚公子看着福安死死盯着他的小眼神心里升起一股恶寒，他见过不少死士的眼神，跟福安现在的眼神如出一辙。 楚公子突然想笑，若是此刻福安搓背的帕子里藏了一把匕首，那他楚垣二话不说，定然要命丧于此了。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不是自信福安不会这么做，而是他很清楚帕子里没有藏匕首，而且福安不会武功。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福安会了武功，那么她是不是就是天生的死士了呢。 楚公子莫名兴奋：“福安。” “在。” 楚公子的眼神里带着些小期待：“想不想学武功？” “” 楚公子热情的小火苗被浇灭了一半：“福安？” “学武功有什么用？” “防身啊。” “没人打我。” 楚公子耐心的假设：“万一出门遇见歹徒呢？” “福安一直都跟着公子，从不会单独出去。” 楚公子不耐烦的假设：“那万一咱俩遇上歹徒了你也可以做我的护卫啊！” “公子不是有很多护卫么。” 楚公子假设得咬牙切齿：“万一护卫被杀光了呢。” 福安专心搓身子，没注意到楚公子的情感变化，聊着聊着聊开了，开始说了心里话：“那也轮不到我护着您啊，您不是纵横沙场许多回了么，十万大军都没见您怕过，区区几个歹徒怎会是您的对手？而且前几天行刺的人那么多那么凶，您不也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了么。” 楚公子不说话了。 福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楚公子气得发青的脸。福安刚要下意识地认错。楚公子突然笑了。 楚公子嘴角一勾，有种颠倒众生的意味：“福安，很好。” 福安暗叫不好，她心一横，脸一别，继续搓身子，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着命运的裁判。 “从今天起你每日四更天起床，绕着花园连续跑步一个时辰，若是胆敢间断，便重新来过，直到跑满连续的一个时辰为止！听到没有？！” 福安绝望的闭了闭眼，生无可恋的应了声：“是。” 楚公子满意的笑了。 当楚公子磨磨唧唧的洗完澡以后已经日上三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 福安跟着大摇大摆的楚公子回到自家屋子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餐桌边儿上坐着一个衣着不凡的人。 福安和楚公子立刻俯首跪地：“国君万福！” 魏国君走过来，十分亲和的扶起了楚公子：“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不必拘礼。” “谢国君。” 魏国君向福安看过来：“福安你也起吧，去给我们沏壶好茶，这桌上的茶我喝不惯。” “是。”福安终于被支开，跑到侧室茶间沏茶去了。 魏国君看着一脸拘谨的楚公子微微皱了皱眉：“垣弟，你我何时开始变得如此生分了？” 楚公子依然保持礼貌：“国君莫要再开微臣的玩笑了。” 魏国君淡淡的看了一眼楚公子，然后转起了大拇指上的扳指：“行之最近找过你？” “微臣与孟大人偶尔喝茶小聚。” 魏国君轻叹了一口气：“从前我们三个总是约着一起喝茶聊天，我很怀念。” “国君已贵为一国之君，微臣到底不能像儿时那般任意妄为。君臣之礼总是不能逾越。” 魏国君微微一笑：“这等迂腐至极的话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楚公子看着自己这位发小，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是不是埋怨我？”魏国君直截了当的问了。 楚公子心里说没有，可嘴上没动静儿。 “你知道的，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楚公子当然知道知道。可是这样的世道，即便他不想过河拆桥，时局也要逼着他过河拆桥。楚公子理解他，也尊重他，然而他们都长大了，肩上都有责任了，不可能再像孩提时代那样无忧无虑的一起玩耍了。 矫情的讲，这叫成长的代价；客观的讲，人人皆是如此，这就是人生。 福安端着沏好的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尴尬沉默的场景。 福安记得楚公子还在盐城的时候，孟才子总是打着巡查的名义来给楚公子做军师，魏国君特别喜欢打着微服私访的名义来找楚公子和孟才子品茶聊天诉苦水。那时候，时局未定，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他们还没有分歧矛盾，他们还是袒胸露背的好兄弟。 那时候，玲香姑娘也还在。 物是人非这个字眼福安一年多前跟着楚公子来到帝都的时候就已经感慨过许多回了，福安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只是，每每想起从前的事情福安都会下意识地难过一下，福安觉得人不能忘本，一路走来不容易，所以能记住什么就要记住什么，也不枉走过这一遭。 可是楚公子他们并不这么想，像他们这样的权贵，高处不胜寒，他们承担的东西是像福安这些只需要好好活着就行了的普通人所不能了解和理解的。 生逢乱世，多多少少有些命不由自主的意味，多多少少有些无奈。 就像孟才子他爹说的那样：家国天下，大事也；儿女情长，小事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五节 魏国君走的时候给了楚公子一个失望的眼神。 身居高位的人大抵皆是如此，因为高处不胜寒，无尽的寂寞让他们像溺水的人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一根浮木，他们想要寻找共鸣，想要得到理解和陪伴。 魏国君或许觉得楚公子还是他的浮木，所以到最后才会如此失望吧。 福安走过来贴心的给楚公子揉肩。 楚公子偏头看了她一眼，欣慰道：“今日你倒是悟性颇高。” 福安谦虚了一下：“公子教得好。” 楚公子笑了，然后，他突然沧桑道：“福安，你跟着我有几年了？” “福安进将军府有六年，贴身伺候公子有五年。” 楚公子又突然感慨：“不知不觉都这么久了啊。你才多大啊，十六？十七？十八？” 福安不忍心看他模棱两可的猜下去，提醒道：“十七。” “哦，对对对，是十七。”楚公子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五年啊。” 福安觉得他们家喜怒无常的楚公子要开始矫情了。 “玲香走了多久了？” 福安没想到时隔多年，楚公子会再主动提起玲香的名字。 “两年了。” “玲香比你大上三岁，若她还活着，应是有二十岁了，已然成长为一个风韵少妇了。” “” “你说，若是连我都不在意她不记得她了，她该有多生气啊。” “”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替我牢牢地记着她吧。” “” 玲香刚走的时候，楚公子消沉了很久，楚公子的消沉从不是凡夫俗子的那种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楚公子的消沉是安静，是随和，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什么事情都可以将就，无论发生什么都懒得计较不去追究。 在福安的眼里，楚公子一直都是一个瑕疵必报喜怒无常的人，他从来都是一个十分计较的人。这样的人，突然有一天随和了，不争不抢没脾气了，你便会不自觉的觉得这个人没有灵魂了，成了空壳。 楚公子做了一年多的空壳，终于在回到帝都后的第二个月被孟才子用茶泼醒了。 孟才子说：“既然你没有死的勇气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她真是白死了！” 后来，楚公子喝了好多酒，他酒量不好，很快就喝得不省人事了，福安伺候了他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楚公子把福安骂了，理由是屋子里的酒味儿太难闻，福安那时候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挨过骂了，一时间竟呆住了，等福安回过神来，她也知道，她的楚公子回来了。 可福安明白，楚公子不过是把玲香埋得更深了而已，她始终是楚公子心里的一块死疙瘩，楚公子解不开，放不下。 但而今他说了这样的话，福安才知道，楚公子到底还是放下了，他终于从玲香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开始认真地像魏国君和孟才子那样去谋划自己的未来了。 他终于放下了儿女情长，选择了家国天下。 福安发自内心的觉得，真好。 “灵韵公主驾到————！！”太监总管扯着不怎么好听的嗓音高呼着灵韵公主的驾临。 楚公子和福安赶紧迎出去作揖行礼：“公主万福。” 灵韵公主俏皮的冲着俯首作揖的楚公子笑了笑：“我就不说平身，除非你抱着我进去。” 楚公子暗暗翻了个白眼，纹丝不动。 灵韵公主不高兴了：“楚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从边境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都不跟我玩儿了！” 楚公子终于说话了：“公主金枝玉叶，还请自重。” 灵韵公主感觉自己仿佛被浇了一盆子稀屎。 “楚垣！！！我要你跟我道歉！！！” 楚公子纹丝不动不说话。 灵韵公主倔强的叫楚公子的名字：“楚垣！” 楚公子依然风雨不动安如山。 如此几番灵韵公主终于疲惫了。 灵韵公主眼里有泪花闪烁：“楚垣，我背着皇兄和母后偷偷摸摸的从宫里跑出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 灵韵公主的眼泪顺着粉腮滴到了胸前衣襟的绣花上：“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不喜欢我了呢？” 楚公子说：“从盐城有了第一位女将军开始。” 灵韵公主猛地僵住，她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灵韵公主衣袍一甩，对着身后的太监宫女吩咐道：“回宫！” 楚公子：“恭送公主。” 灵韵公主气得一跺脚，把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取下来，扔到地上摔得七零八碎。 盐城的第一位女将军姓杜，她有一个俗气又好听的闺名，玲香。她死于两年前的一场以少胜多却伤亡惨重的大战，那场大战使得楚国溃败，楚魏最终签订了休战协议，换来了边境接下来十年的安宁。 杜玲香死后，魏国君追封她为巾帼将军。魏国君遵照了她的遗愿，将她的尸体火化，骨灰撒入盐城的护城河中，永远守护盐城。后来，孟才子倾尽财力人力在护城河边上建了一座玲香亭，亭子中央立了一块金碑，上书：巾帼将军，杜玲香。 福安看着灵韵公主远去的身影，心里感慨万千。 很多年以后，福安回首过往云烟的时候恍悟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她这一辈子，除了伺候楚公子之外还做了另一件事，就是见证了楚公子的一生。 福安看着楚公子从十五岁一直活到七十二岁寿终正寝，她已经是一本活的楚公子自传了。 “公子，厨房的菜应该烧好了有些时候了，我们用午膳吧。” “你饿了？” 福安实话实说：“一点也不饿。”早上刚吃撑过。 “巧了，本公子也不饿。走吧，陪本公子喝杯小酒。” 福安迟疑了一下：“是。” 楚公子的酒量依然是三杯必倒，但他傲娇，好面子，非要死撑。 楚公子醉眼迷离的盯着福安，然后口齿不清道：“福安，你变漂亮了，你长开了。” “是。”福安偷偷地把楚公子手里的酒换成了醒酒汤。 “你怎么有两双眼睛？你生的这般奇怪，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奴婢知错。”福安把醒酒汤送到了楚公子嘴边。 楚公子听话的就着福安的手喝了下去，然后他低沉道：“你没错，我有错。” “”福安拿起帕子擦了擦楚公子的嘴。 楚公子一把抓住福安的手，突然像小孩子一样把脸缩进她的手里委屈抽泣：“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福安抽回那只被楚公子糟蹋的鼻涕眼泪一把的手，然后一把把楚公子搂进怀里：“没事的，我原谅你了。” 楚公子把头深深地埋进福安的颈窝里，紧紧地抱住她，失声痛哭。 福安知道，楚公子一直觉得愧对玲香，他心里这道坎儿一天过不去，他就会一直放不下。 可福安也知道，过了今晚，楚公子就真真正正的走出来了，楚公子的这些眼泪已经憋了许久了，眼泪流出来了，这道坎儿也就算是迈过去了。 福安想，她要永远陪着楚公子，她要伺候他一辈子，无论以什么身份，只要她能在他身边，她就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计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六节 第二天一早，福安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穿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坐在她榻边的楚公子。 楚公子眉眼带笑：“醒了？” 福安呆滞的点头：“嗯。” “跑步！” “” 楚公子果然言出必行了，福安在他的监督下，绕着花园跑了一圈又一圈，福安怕自己死在奔跑的路上，所以不敢跑太快。可是楚公子不满意，遛狗一样的在后面拿小皮鞭抽她，她吓得不由得加快脚步。楚公子的体力很好，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尽管这两年略略有些颓废，但几乎每日他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练功。 福安看着跟在后面一刻不停的楚公子，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追逐的仓皇，可隐隐的，心里发甜，一股抑制不住的情感正在冲击她内心的层层枷锁。 可是，福安很清楚，横在她和楚公子之间的不只是世俗法礼，还有先来后到。归根结底，是她来晚了。但即便她来早了也没用，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同玲香一起长大，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出现在楚公子身边，所以，她是幸运的。在她普通而平凡的生命里，这是她最大最好的幸运。 在盐城那几年，福安看着楚公子和玲香花前月下浪漫极了，楚公子那么一个不懂浪漫的人，都能自由发挥的做出那么多浪漫的事。福安那时候站在桃花树后，看着月光下紧紧依偎的他们，她当时就想，楚公子这辈子大抵再也不会这么用心的喜欢一个女孩儿了。 福安嫉妒过玲香，最终，她感谢玲香。福安并不聪慧，可是她不钻牛角尖，她很通透，想得慢但想得明白。 当福安觉得自己半条命都要跑没了的时候，楚公子终于慢悠悠的发话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跑得这么慢，你素日里的好体力去哪儿了？” 福安委屈：“素日里福安的体力也不是很好啊。” 楚公子：“” 福安紧张的看了一眼楚公子，在心里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 楚公子春风一笑，笑得特别夸张：“那就每晚睡前再跑半个时辰好了。” 福安：“” 然后，当晚睡前伺候了楚公子一天的福安，拖着半条命又跑了半个时辰，跑完以后撑着剩下的最后一口气打水洗了澡，最终成功的在浴桶里睡着了。 当楚公子大清早来查房的时候，在床榻上没找到人，楚公子很欣慰，可是欣慰的楚公子来到小花园的时候连福安的头发丝儿都没看到，楚公子很生气，当生气的楚公子重新回到福安的房间翻箱倒柜的找人时，他发现了屏风后面睡死在浴桶里的福安。 楚公子不可置信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感觉特别疼，然后他就二话不说把赤身的福安抱出来扔到榻上用被子裹了起来。 福安睡得迷迷糊糊，她不高兴的皱了皱眉，难过道：“公子你太凶了。” 楚公子：“” 楚公子把手伸到福安的额头上探了探，热得烫手，楚公子感觉自己心头一跳，然后他毫不犹豫的叫人找来了郎中。 郎中摸着自己的“羊胡子”有模有样的说：“没什么大碍，躺着歇歇发了汗就没事了，这姑娘底子好，身子骨儿不是一般的硬朗，定能长命百岁啊。” 福安心虚的看了一眼楚公子。 楚公子笑眯眯的看着她：“既然底子这么好，那等你好起来了就继续训练吧。” 福安心如死灰。 “以后晚上的半个时辰挪到早上。若敢偷懒，就不许洗澡。” 福安突然就有了轻生的念头。 楚公子看着福安绝望的小表情，心里暗爽。 “今日是合欢节，你可还记得？” 福安兀地眼前一亮，又立刻黯淡下去。 合欢节是一种少男少女定亲结缘的节日，算是四陆史上第一个为女性而设的节日，女孩儿主动，男孩儿被动，女孩子在这一天可以任性放肆的表达心迹。节日当天女孩子会拿着自己绣好的帕子和荷包送给心仪的男子，送帕子表示爱慕欣赏，男子翌日可以拿着帕子物归原主，算是增进彼此往来，若翌日男子按着帕子上绣着的信息将帕子送回女子手中，则表示男女双方两情相悦，反之，有缘无分，单相思一场罢了；送荷包表示求偶定亲，合欢节的时候若男子收了你的荷包便是答应了这门亲事，纵是王侯贵胄也不得反悔，腰间别了荷包的男子便不会再收到陌生女子送来的帕子。而已经成婚的女子若是想要来合欢节凑凑热闹，也可以在夫君的陪同下戴着面纱出来活动。可以说，像福安这种一直在王府里伺候主子的小奴才，这个世道最低贱的下等人，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合欢节是再公平不过再放肆不过的一次机会。 福安一直想把自己对楚公子的非分之想转移到别人身上，所以每年的合欢节她都准备的很用心，然而在盐城的那几年，没什么心仪的郎君，福安又不想凑活将就，就蹉跎过去了。后来到了帝都，好不容易盼到了合欢节，却因为害怕楚公子触景生情而不得不留在将军府陪着自家公子，所以又错过了一次，今年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了，帝都人才济济，福安觉得总有一款适合她，可偏偏她又发热了。 福安心里苦，又有苦说不出。 楚公子随口安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也许命中注定你今年遇不到一个好郎君。你今年才十七，不算老。” 福安不听劝：“可是身边的姐妹都嫁人了。” “你姐姐不还没嫁出去么。姐姐都没嫁，妹妹着什么急？” 福安静下心来想想，觉得楚公子说的有道理。 她姐姐苏娣今年十九岁，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姑娘了。苏娣在帝都开了一家酒楼家花楼家茶楼家当铺家赌坊c四家澡堂c四家胭脂铺c四家裁缝铺还有四家杂货铺。可以说经营的十分全面，算是帝都财大气粗的商贾里唯一的一个女老板。 而苏娣之所以能做到这些无非就是十四岁那年带着弟弟苏宝逃荒到帝都的时候一不小心救了一个不知名的大人物，但更一不小心的是没救活，他们在大人物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万两银票。然后苏娣靠着这一万两“白手起家”混到了今天。 福安很喜欢苏娣，因为小时候爹娘疼弟弟，只有苏娣疼福安。 苏娣在福安的眼中一直是个传奇女性。比起福安的小心翼翼低调木讷，苏娣可真的是张牙舞爪精明，她一个女孩子混到今天，黑白通吃，在帝都商界的地位也屹立不倒，实属不易。 五个月前，福安陪着楚公子和孟才子在苏娣开的茶楼吃茶的时候遇见了来查账的苏娣，苏娣一眼就认出了福安，然后姐妹相认，福安被楚公子强行拽回了将军府，而孟才子则留下来善后，以至于发生了苏娣对孟才子一见钟情再见痴情而后非君不嫁的狗血剧情。 后来苏娣告诉福安，她当时并没有那么喜欢孟才子，她只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恨嫁了，又恰巧遇上了这么个风雅才子，看着顺眼实在不错，权当是买个小白脸回家养眼了，是机会便不能错过，于是便不管不顾的把握了。大抵就是最初的这么个念头害了她这一生。 后来的后来，福安也告诉苏娣，人这一辈子能遇上一个让自己掏心掏肺又伤心伤肺的如意郎君真的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即便在这个人身边受苦受难也变成了一种考验心志的情趣游戏。所以就算用尽一辈子拼尽全力到头来没结果也没关系，起码这辈子给自己找了件愿意做的事儿去做，多充实啊，不白活。 然后最后的最后，苏娣告诉福安，她这辈子不白活。 “说起来好久没去你姐姐家的茶楼喝茶了，不如明日我们约上孟行之一起去看看她？” 福安看了看楚公子眯得不怀好意的桃花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七节 福安和苏娣坐在一起看着自家姐姐吃力的第十七次尝试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孟才子和楚公子已经不知道在湖中央的小茶间里讨论了多久的家国天下了。 仔细一算，福安有那么小半月没见过苏娣了。苏娣最近喜欢上了写字，她同福安一样，没读过书，不识几个字，但所幸她比福安聪明，做生意的这些年摸爬滚打之余也拼命挤出时间来识了好多的字，近几年更是读了不少的话本子，连骂人也变得文艺了起来。可是，没文化就是没文化。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指的大概是孟才子那种风雅无双的人。而苏娣肚子里有的最多就是几本烂大街的话本子而已。 苏娣意识到作为一个在帝都商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她绝不可在心仪的人面前短了气势。于是她决定陶冶情操，而这陶冶情操的第一步当然从写字开始。 福安看着苏娣认真写字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她，就只能静静地陪着她。苏娣从不是一个心急的人，她很耐心，比福安要耐心得多，她很懂得反省，所以每写一遍自己的名字都会审视这次哪里写的不够好，接着她写得便越来越好。 福安一直觉得苏娣是一个女强人，女中豪杰，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似乎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头头是道。苏娣也许是随了母亲，而福安大概是随了父亲。 苏娣放下了毛笔，扭了扭手腕，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福安托腮看着自家姐姐，嘴唇微嘟着，百无聊赖。 苏娣笑了，苏娣长得颇有韵味，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清雅成熟：“你这样看着我是在抱怨我冷落你了？” 福安撇了撇嘴，叹了口气：“弟弟去哪儿了？” “前几天我把他送去孟国帝都的庄贤私塾学书了。” 福安十分吃惊：“跑这么远？孟国可是在南陆啊。西陆到南陆就是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半月，若是水路不顺，二三十天也是常有的事儿。你怎么放心他一个人跑去这么远？” “男子汉大丈夫，理应顶天立地，若他事事赖着我，那以后我老了死了，他如何自处？” “” “孟国的庄贤私塾是四陆之中最为考究的私塾，里面的老夫子皆是些造诣颇深的老学究。苏宝在那里苦学绝不是一件坏事。为了让他能去庄贤私塾，你可知我费了多少财力物力人力心力？” “可是，你觉得好的弟弟未必觉得好。弟弟不是喜欢兵法剑术？” 苏娣瞧了福安一眼，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你觉得我在强迫他？你不高兴了？” “没有。” “口是心非。” “真没有。” 苏娣轻轻一笑：“我已同他说好，二十岁之前他必须在那里潜心苦学，二十岁以后他是去是留从文从武，无论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过问。” “他同意了？” “这要求本就是他提出来的。” 福安愣了愣，然后淡淡笑开：“弟弟长大了。是我小瞧他了。” “早着呢，他也不过就是年纪到了，心性开始野起来了罢了。” 福安很是不满姐姐的说法：“我看弟弟日后定会是栋梁之才。” 苏娣不可置否的笑笑：“等他过了二十岁再说吧。” 福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苏娣将自己的空杯子递过来，福安装作没看见，没有理会。 苏娣被气笑了：“你莫名其妙使什么小性子呢？” 福安还嘴：“跟公子呆久了，容易变得喜怒无常。” 苏娣不满道：“公子长公子短，真是搞不懂你留在将军府当个下人有什么好满足的。” 福安生气的噘嘴：“公子待我极好，我呆在公子身边五年，早已习惯，断不会轻易离开公子。” “是是是，不离开，没人让你离开，等你待不下去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什么是亲人了，小妮子。”苏娣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空杯填满。 福安倔强的看着苏娣：“不许叫我小妮子！” 苏娣叹了口气：“不叫了不叫了。” 福安噘着嘴重重的“哼”了一声。 苏娣的气又叹得长了些：“你都有十七了吧。伺候那个喜怒无常的公子哥儿也没见让你变得有多成熟稳当。” 福安赌气不说话。 苏娣笑了笑：“还是个孩子啊。” 福安幽怨的看着苏娣，生气的小嘴还是不高兴的撅着。 苏娣笑着摸了摸福安的头，轻轻地捧起福安的脸，在她的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然后一脸满足的看着她：“妹妹不生气了，是姐姐说错话了，姐姐不对。我们吃小点心，好不好？” 福安依然倔强的撅着小嘴，身体却别扭的抱住了苏娣，在她耳边喃喃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苏娣笑了，然后把福安抱得更紧了。福安幸福的闭上眼，感受着亲人的温暖。 苏娣轻轻地拍了一下福安的背：“傻丫头！” 福安笑得一脸幸福。 良久，她感觉有一道鼻息不紧不慢的喷在她的脸上。 “福安，别抱了，回去了。” 福安猛地睁眼，看见了楚公子那双桃花眼。 楚公子离她很近，吓得她一下子就推开了姐姐的怀抱，猝不及防的姐姐仰身撞到了楚公子的身上，害得楚公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苏娣支起身子重新坐好以后不满的瞪了福安一眼，福安抱歉的笑笑，然后赶快起身，跺着小碎步站到了楚公子身边，惹得苏娣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走吧。”楚公子看着身后的福安。 “是。” “对了，”楚公子停下脚步看向苏娣，“孟行之在茶间里等你。” 苏娣呆怔了片刻，然后佯装淡定的点了点头：“民女知道了，将军慢走。” 福安看向苏娣，许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却被苏娣给狠狠地瞪了回去。 离开了茶楼好一会儿之后楚公子才状似漫不经心开口：“你姐姐有十九岁了吧。一个女孩子财大气粗的，可有什么中意的人家？” 福安觉得楚公子在明知故问，但是她却也不得不和楚公子打起了官腔：“姐姐的事情做妹妹的不敢多问。” 楚公子轻轻地摇起了他的折扇：“我听说帝都最近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是娶了苏大姑娘就是娶了帝都商界的半壁江山。福安，你姐姐的名气这么大，你知道么？” “” “你觉得，如果你姐姐做了左丞相夫人，她会开心吗？” 福安惶恐道：“民女不敢攀龙附凤，相信姐姐也不会。我们姐妹只想安心的过我们的小日子。” 楚公子收了扇子，停下脚步，看着福安的发旋儿，淡淡道：“孟行之要向你姐姐提亲，如果不出意外，你姐姐现在应该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福安，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孟行之也不是你姐姐的良人。” 福安抬头，冒着大不违与楚公子对视良久，楚公子眼里是难得的认真严肃，从前在盐城，楚公子战前点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 福安知道，苏娣大概要与这乱成一锅粥的局势纠缠不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八节 一个月后，福安在家中给楚公子洗脚的时候听到了苏娣和孟才子定亲的消息。 楚公子慵懒抬眼：“你觉得这门亲事怎么样？” “福安不敢多嘴。” 楚公子生气皱眉：“不许跟我打官腔！说心里话。” 福安努了努嘴，道：“只要姐姐喜欢就好。” 楚公子眯了眯眼：“你们女孩子想的都这么简单吗？” 福安诚实道：“我和姐姐就是普通人，我们就是想找一个自己中意的郎君过一辈子，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是这么想的，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能成为巾帼英雄的。普普通通的平平凡凡的我们就很满足了。” 楚公子翻了个郁闷的白眼：“说得好听，你们想普普通通的平平凡凡的，可以啊。可是你们问过你们郎君的意见了吗？你觉得孟行之会心甘情愿的跟你姐姐过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小日子？天真！” 福安觉得楚公子把事情想得太极端了：“孟公子气度不凡，未必同那些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一样。孟公子书读得多，应当比别人看得通透。” 楚公子有点不高兴：“你是觉得我读书少了？” 福安：“” 楚公子气得一脚踢翻了洗脚盆：“我认识孟行之多少年？你又认识孟行之多少年？你觉得我在恶意诋毁他的名声？我收了个什么奴才？吃里扒外！” 福安诚惶诚恐的跪在楚公子脚下，看着洗脚水一点一点地浸湿了地上的毯子，她心想，明天自己又有事情做了。 楚公子房间里的东西从来都是不许别人碰的，所以从来楚公子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福安亲力亲为的打理。福安每天要做的活计比比府里任何一个奴才都多，但福安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她很享受这种专一的感觉，就像后宫专宠一样，楚公子只受她一个人的伺候。 楚公子刚刚一怒之下没控制住自己的绝世武功，把盆踢翻了，现在他的双脚无处落地，十分尴尬。福安低着头光顾着心疼明天的自己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楚公子的尴尬，楚公子一下子气得脚都开始发抖。 可盛怒之下的他反而想到了一个解决尴尬的好方法。他把双脚一鼓作气的搭在福安的双肩上，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得意洋洋：“就这么跪着，让本公子歇歇脚。” 福安抬头看着突然明朗起来的楚公子，一头雾水。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福安终于听到了头顶上传出的时断时续的鼾声，楚公子睡熟了。 福安微微动了动有点僵硬酸直的身体，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铺到地上，再把楚公子的脚垫在上面。紧接着她又起身去拿了刚洗好的新靴子，替楚公子穿上。再接着，福安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扛起楚公子的双臂，让楚公子趴到她的背上，艰难的往前拖着走，好不容易把楚公子送上了床榻后，福安才长呼了一口气。福安将楚公子的靴子脱下来，在脚踏上摆好，然后给楚公子摆了一个舒服健康的睡姿，盖好了被子才安心的拉上帘子关门离开。 装睡的楚公子看着福安离去的背影，终于开始直视自己的内心。他觉得福安很好，真好，特别好。他习惯于福安的伺候，可细究起来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若福安是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楚公子必然二话不说的坚持喜欢就娶回家做老婆的原则，但福安不是。楚公子觉得福安是个好姑娘，应该过简单普通的生活，实在没必要做一朵枯萎在深宅旧院里的花。 曾经的年少无知害了玲香，而今不应该再拉福安下这深潭。他楚垣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福安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迎上了府里的一个家仆，那名家仆递给了福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妹二女亲启。 字迹扭歪，不堪入目。大抵这就是苏娣习字一月的成果了。 福安拿着信回了自己的小偏房，点起烛灯然后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 吾妹二女： 相必此刻你已知晓我与孟郎婚约。关于此事众说纷纭，赞许有之，谩骂有之，然知我者如你，定知我心欢喜。 如今局势动荡，我二人成婚之日亦变得遥遥无期，孟郎许诺，最迟一年后便娶我为正房之妻。我知他心怀大包袱，绝非池中物，我愿等他陪他帮他爱他，这便是我心中之大平凡。 娘亲父亲离世过早，我们姐弟三人在这乱世之中相依为命，我知你心中期待，亦愿你心想事成。然世事无常，命中变数亦非凡人能解。唯愿你无怨无悔，自在逍遥。 姐苏娣亲笔 福安看着这一堆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在福安的记忆里，苏娣很坚强，像母亲一样。但福安知道，苏娣活得很小心，她需要一个怀抱温暖她保护她。福安不否认苏娣找到的这个怀抱并不可靠，但是福安觉得只要苏娣喜欢就好，只要苏娣现在很幸福很开心，那就好。以后的事情福安没有本事为苏娣设想，她只能祝福她，支持她，看着她开心，陪着她难过。也许，这就是家人的意义了。 福安把信收好便熄灯睡了。 第二天一早，福安如常起来晨跑，楚公子跟在她身后一边跑一边摇着小皮鞭。福安跑着跑着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她突然明白，眼下的就是最好的，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实在没必要庸人自扰的畅想未来，考虑前因后果，然后让现在的自己畏手畏脚。福安决定勇敢一点，珍惜当下，随心而为。 福安突然停下脚步，楚公子差点儿一下子没刹住车撞到福安身上，还没等楚公子回过神来破口大骂，就被突然回身的福安一把抱住了脖子。 福安把头埋得底底的，她轻轻地说：“公子。” 楚公子突然眼皮一跳。 福安说：“福安想要永远陪着您。” 楚公子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都忘记了发脾气。 福安松开手，看着楚公子十分错愕的眉眼，突然笑了。 楚公子被福安的笑容拉回了现实，他皱眉怒骂道：“大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吃早饭！” 福安笑着回应：“是。” 楚公子看着突然放肆的福安，一下子有点儿莫名的心虚。 这一早的小插曲小闹剧终究在后来庞大的时光长河中被楚公子遗忘过去，只有福安清晰地记得，那天多云，院子里充斥着早春桃花的香气，楚公子错愕的看着她，眉梢微挑，嘴角带笑。 在福安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永远如桃花般清丽的早上，泛着粉色，带着点儿甜甜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九节 如此，潦草的过了两个月。福安在楚公子每日的监督下，感觉自己的体力和耐力都有了质的变化。 楚公子摇着小扇子，看着站在对面给自己一勺一勺地盛着粥的福安，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福安，想不想学武功？” 福安盛着粥的手顿了顿：“福安不想。” 楚公子猜到了会是这个回答，他微笑着，耐心道：“跟在我身边不是刀光剑影就是血雨腥风，你没有一点儿防身的本事，难道出去了要我反过来保护你吗？” 福安沉默了片刻，道：“福安想学暗器。” “暗器？” 福安点点头。 楚公子毫不掩饰的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楚公子说：“放弃吧，你以为暗器是随随便便就练得了的？手指手腕上的力道一分一寸都有讲究，你一个连刀剑都没耍过的人想练暗器？你在讲笑话给我听？” 福安有点不服气，但是她并没有勇气去挑战权威突破极限。 福安沉思片刻，终于提出了最后的要求：“只要不学枪，学什么都行。” 楚公子深深地看了福安一眼，道：“长枪的气势你耍不出来的。” 福安低着头，没有答话。 楚公子合了扇子，起身掸了掸衣襟往门外走去：“以后每晚临睡前半个时辰，我教你练鞭。” 福安抬起头，看着楚公子在清晨阳光下的背影，微暖的阳光打在他的白色外袍上，煞是刺眼。 福安觉得她家公子是个光芒万丈的人，注定举世瞩目，万人敬仰。 玲香姑娘生前就是凭着一杆长枪纵横沙场，得了巾帼的名号。古来也有许多类似的女子，比如福安所知的古国开国摄政公主古熙夷，据说这位巾帼女英雄上得了战场进得去朝堂，文武双全，有勇有谋，但只可惜是个女子。也是因为她，才有了合欢节，更是因为她，女人的地位开始变得值得尊重。 福安很羡慕她们这样的女子，她们的一生为国家为百姓做了很多贡献，她们不凡而流芳千古。可是，福安已经过了做白日梦的年纪，她想脚踏实地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她是个普通人，注定只能普通的过一辈子，福安甘于平庸，她觉得就这么平庸下去就很好。 第二天楚公子果然如约好的那样开始教福安如何刷鞭。福安当然蠢笨的完全没有掌握要领，耍鞭子的时候木桩没打到，反而把自己抽的浑身上下青青紫紫。 楚公子本来想发火，但是看到福安青青紫紫的鞭痕和强忍泪水的小眼神，楚公子心软了，草草的结束了第一天的练习。 中午午休的时候，福安伺候着楚公子上了睡榻以后就偷偷躲进自己的小侧间开始上药，福安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生怕吵醒了主间睡觉的楚公子。 可是，福安上着上着，正疼得前仰后合呢，一只白皙修长虎口处有道浅浅小疤的手递了一瓶药到她面前，她顺着手一寸一寸的往上看，还没看到脸，手的主人就发话了。 “这才第一天就伤成这样，当初还想学暗器？若是真的让你学了暗器，只怕你现在已经被自己戳成了筛子。” 福安终于在一寸一寸的上移中看到了楚公子傲娇的脸和斜睨着她的眉眼，福安收回目光，审视了一下自己，衣衫不整，白色的肚兜大赖赖的袒露在外面，肚兜上绣着的粉红灯笼十分招摇的冲着楚公子的腰带上挂着的无暇美玉。 福安突然羞耻。 楚公子不屑的一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的肚兜上绣粉灯笼，你这是想干嘛？想合欢节想疯了？” 福安赶紧草草的整理了一下自己，道：“福安知错。” 楚公子：“” 楚公子有的时候觉得福安特别不会聊天，有些天聊着聊着就死了，所以楚公子真的从来不指望更不希望福安多说话，福安只要多说话就总能莫名其妙的气到他。 楚公子尴尬的转移话题：“把你的那瓶药丢了，用我的。” 福安接过来：“谢公子。” 楚公子突然特别想踹福安一脚。他觉得这应该是个主仆情深的浪漫戏码，高贵傲娇的主子温柔的关心了奴才，奴才感激涕零，发誓一辈子忠心不二矢志不渝。然而福安可能拿错了剧本，跟他唱的不是同一出戏。 罢了，他也不指望福安表忠心了，一个木讷刻板的小丫头你能指望她有什么悟性呢？ 福安看着一言不发的楚公子，心里有点慌张。 然而没过多久楚公子就发话了：“你好好上药吧，明天让你偷个懒，不训练了，公子我带你出去吃茶。” 福安定睛看了看楚公子，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 福安很清楚，伺候楚公子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眼下得闲绝对意味着以后累成一滩烂泥。 楚公子看着福安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小眼神儿，突然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福安被楚公子这声没克制住的笑声扯回了思绪。 楚公子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然后心情大好的回去午睡了，福安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床榻上，预感到大事不好。 当天下午，福安又收到了姐姐苏娣的一封信，字迹比之前的那封漂亮了不知多少倍，若是撇开信的内容不谈，福安觉得这是一封让人看了赏心悦目的好信。 吾妹二女亲启： 近日帝都城内风起云涌。边境不平，蠢蠢欲动，边境各地守军将领前几日受国君之邀前来帝都商谈退敌之策。孟郎同我说，楚魏两国不日便有一场大战，楚公子处境令人忧心。良禽择木而栖，望你珍重。若是他日没落，望你定要全身而退，家姐定会全力以赴不计代价。 切勿为迂腐忠心害了性命。 姐苏娣亲笔 福安看了这封信，大概也就明白了楚公子近几日的焦虑了。 政治军事，福安没有一样是了解的，苏娣在商界摸爬滚打，认识的人数不胜数，眼界比她开阔是不必说的，福安晓得苏娣写来这封信除了能说明楚公子的处境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之外，还有楚公子对她的考验。 福安木讷归木讷，见识浅薄归见识浅薄，但她不傻。将军府的来往信件由谁查福安不知道，但是，每一封进出楚公子寝院的信件都要楚公子亲自过目。楚公子的寝院总共也就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楚公子，另一个就是福安。苏娣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毕竟福安从没跟她说过。 楚公子最爱闹别扭，楚公子很没安全感，这些福安都知道。这种忠诚考验的游戏楚公子早就玩过许多回了，福安每次都过关，这次当然不会例外。 福安从十一岁第一次见到楚公子的时候就在心里种下了一个种子，在楚公子身边待得越久，福安心里的种子就种的越深长得越快。福安从前觉得这颗种子叫，后来，过了很久，福安才明白，这颗种子叫做忠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十节 当楚公子带着福安坐着小马车来到皇宫内城的时候，福安才知道，楚公子昨天说的吃茶其实是宫宴。 魏国皇宫保留了古国皇宫的一切陈设。据说古国的最后一位国君酷爱山水花草，所以古国王宫之中随处可见奇花异草，但因为战乱，大多数花草受了损，怎么也种不起来了，于是先帝魏延就命人将那些地方种上杏树，每到杏花盛开的季节，皇宫内外就会溢满了甜甜的杏花香。 福安认识的人中喜爱杏花的不过就一个而已，那是死去多年的花妈妈。 花妈妈在世的时候在花楼里种满了杏花树，福安小的时候总是为了清扫杏花花瓣而发愁，但长大后又后悔没有好好地欣赏那时的杏花香。 在盐城的时候玲香很喜欢用杏花炒菜，有一道菜叫就叫杏花香，玲香最拿手的，当年在盐城简直家喻户晓，楚公子c孟才子和魏国君也是因为这道菜结识了玲香，生出了一个二个的因缘。 福安前半辈子最难过的就是自己做菜不好吃，所以这么多年，她除了给楚公子做红枣白米粥就再没做过别的东西了。 所以，当宫宴上出现了杏花香这道菜的时候，楚公子很不淡定的吃了一惊。 其实，所谓宫宴，也不过就只有十人不到而已，算是个国君随便招请的私宴。 在场的有楚公子，孟才子，右丞相，魏国君，灵韵公主，南部边境驻军统领杨业以及他的女儿杨槿。 按理说福安作为贴身侍从只能在殿外候着，可是由于跟魏国君很熟的关系，福安被破格允许进殿伺候，这几年来一直如此，也因此，宫里的好多掌事和宫女都认识她。 魏国君的排场福安多多少少是知道的，不铺张不奢靡但又精致优雅，全面的照顾到每个人的喜好。 而这场宫宴的，要从魏国君替杨槿求亲说起。 魏国君放下他心爱的白玉琉璃杯，笑得十分大方：“我听闻杨将军府上的大小姐从小能文能武，智勇双全，颇有巾帼之风，可惜如今双十年华，仍未嫁娶，可惜可惜啊。帝都人杰地灵，才子侠士不计其数，槿小姐这两个多月可遇上什么心仪之人？” 杨槿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确是遇上了。” 魏国君笑得开怀：“哦？是什么样的人？孤定为你赐婚！” 杨槿略略羞涩的看了一眼孟才子，而后鼓起勇气，道：“若能嫁给孟丞相，纵使做妾臣女也甘之如饴。” 福安心中一紧，迫切的看向孟才子。 孟才子似乎早预料到这样的剧情，他笑得很是从容，走出席位，站在宴席中央，微微作了个揖，不卑不亢：“多谢国君和槿小姐美意，然微臣已有婚约，实在不易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魏国君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也回应的很是从容：“我听说与你有婚约的女子是个商贾之人，商贾之人俗气太重，论起家世学识才德抱负定是比不上槿小姐，况且，男人三妻四妾实在正常不过，方才孤已经说了要为槿小姐赐婚，一国之君若是言而无信，实在不妥，爱卿以为如何？” 不妥！福安在心里如是说着，可她还是从孟才子嘴里听到了不一样的回答。 “微臣，遵旨。” 福安看着孟才子波澜不惊的面庞，看着孟才子从容不迫的姿态，突然替苏娣感到心寒。苏娣这几个月来痴迷写信，她几乎每天都会给孟才子写一封书信，苏娣说，这叫传情。她说，等她和孟才子垂垂暮霭的时候，她要把这些书信拿给他们的子孙看，向子孙显摆显摆他们这对老两口有多恩爱。 苏娣爱孟才子，一点一滴，日积月累，不知不觉的就爱到了骨子里，等她以为可以顺理成章的有个好结局的时候，终于还是被政治斗争的权利漩涡搅乱了所有美好。 “皇兄，”灵韵公主摇着魏国君的手臂，“好事定要成双才喜庆，你都为槿小姐赐婚了，那你妹妹我的婚事，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 魏国君明知故问的陪着灵韵公主演戏：“哦？你又看上哪位俏公子了？孤为你做主。” 灵韵公主笑得十分开心：“太好了！有皇兄这句话，灵韵就放心了。” “说吧，是哪个臭小子偷了我宝贝妹妹的芳心啊？” 灵韵低头害羞的笑了笑，然后扬手一指吓了福安一跳，道：“我想嫁给楚垣楚将军！求皇兄赐婚！” 楚公子的反应比孟才子更从容，但他没有孟才子有礼貌，他坐在席子上，对上魏国君的目光，合了合手，算是行了个礼了，然后他保持微笑淡淡道：“微臣思念亡妻，唯恐辜负公主，不敢轻易嫁娶。” 魏国君道：“杜将军已经过世两年，爱卿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宜嫁娶吧，传宗接代乃是我等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使命，况且，灵韵自小与你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有她陪在你身边定能助你早日从情殇中脱离出来。何乐而不为？” 楚公子嘴角的弧度始终未曾变过，福安知道，楚公子很生气，很想反抗，可是他不能。 就像孟才子一样，楚公子最后也“欣然”接受了魏国君的赐婚。 “这道杏花香当真极品，可惜再没有当年盐城的味道了。”孟才子如是说着。 魏国君笑道：“怕是那时候饿极了才会觉得分外好吃吧。” 楚公子轻轻一笑：“是啊，饿极了的时候吃了什么便再也忘不了了，想想也是痴傻。” 魏国君举杯：“来，今日好事成双，若不痛饮一番岂不辜负？” 众人纷纷举杯，楚公子和孟才子在一片看似热闹的欢声笑语中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杏花香的香气融在酒里，伴着酒气四散到空气中，呛得每个人心眼迷离。 福安知道，无论过去多久，他们这三个人都不会忘了玲香。 也许时间久了便无关风月了，只不过是借由玲香留个念想，以此来怀念过去的自己。 福安记得，过去的这三个人比现在年轻些c稚嫩些c快乐些。 那时候魏国君没有现在这么精于算计，孟才子也没有现在这样步步为营。 孟才子说楚公子不改变，说楚公子活在过去，其实也不是。福安很清楚楚公子变了很多，当年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经没有那么骄傲张扬了，他开始成熟起来，学会了收敛，学会了屈服。 福安怎么都忘不了，楚公子的目光第一次扫过她身上的时候的自信高傲，那才是楚公子该有的模样，高高在上，光芒万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一节 九月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带着点入秋的寒意，像是预示着刺骨的冬天也会在不久后到来。 福安坐在自己侧室的窗边安静的看着秋雨潇潇，枯黄的落叶被雨水按在地上无情的敲打。 雨下的很大，很快院子里就积出了一个小水泊，破碎的落叶和零散的沙石沉淀在里面，谁也拯救不了它们被囚禁的命运。 楚公子的婚事被安排在十天后，魏国君让国师算过，那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正旺灵韵公主的八字。然而楚公子嗤之以鼻。楚公子觉得，旺了灵韵却未必旺了他，他俩原本就八字相冲，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来日方长，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至于孟才子，他和杨槿的婚事在两天后。 苏娣在来信上只说了五个字：不做妾，勿念。 福安很想去安慰苏娣，可是，做奴才的，哪里会那么随心所欲。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架势，等福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赫然发现窗前站了一个人，蓝白相间的长袍，半散的墨发，一双勾人摄魂的桃花眼，那是楚公子。 福安赶紧起身，却被楚公子从窗外按住。福安不明所以的看向楚公子，楚公子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福安又乖乖的按照原来的姿势在窗边做好，楚公子背过身，倚在窗棱上，淡淡开口：“在想什么？” 福安不敢实话实说：“天气越来越冷了，要加厚衣裳了。” 楚公子明显不信：“就想这个？” 福安欲言又止。 楚公子偏过头来看她，皱了皱眉：“你姐姐的来信只有寥寥数字，你就不担心？” “公子不该看姐姐的来信。”福安的心里莫名的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怨念。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怨恨什么，她知道自己不该仗着资历高就任性妄为，可是她实在没控制住。 楚公子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训斥福安的无礼，他反而态度十分温和的道了个歉：“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看你的信了。” 福安有点吃惊。 楚公子说：“明天去见见你姐姐吧，给你放个假。不用谢了。” 福安呆呆的看着楚公子：“是。” 楚公子掏出扇子，用扇柄狠狠的敲了下福安的头，依然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木讷！” “福安知错。” “” “公子。” “嗯？” “公主会住进院子里来吗？” “不会。” “公主会不会生气？” 楚公子斜眼一横：“你管她？你倒是越来越吃里扒外了啊。” “福安不敢。” 楚公子看着福安这幅唯唯诺诺的奴才相，不屑的白了一眼:“你生辰快到了吧？” “还早，要入了冬才到。” “帝都的冬天来得很快，比盐城要快，你要早为自己做做打算，免得又像去年那样手忙脚乱。” “是。” 楚公子换了个抱胸的姿势，轻舒了一口气，道：“你觉得灵韵公主怎么样？” 福安吓了一跳，她可不敢对公主评头论足。 “福安不敢造次。” 楚公子有点不高兴：“你是觉得我们俩的对话会被传出去还是你觉得你说了她的坏话我会杀了你？好样儿的苏福安，你再给我滑头一个试试？” 福安觉得他们家公子这是受的刺激太大了，需要找个发泄的地方，福安一向是楚公子的垃圾回收站，她决定今天要冒天下之不韪舍命陪公子。 “福安一点儿也不喜欢灵韵公主。” 楚公子笑了：“哦？怎么个不喜欢？” “看见灵韵公主就想躲得远远地，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她。” “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怎么得罪了你？” “灵韵公主太不亲切了，她配不上公子。而且，当年在盐城，灵韵公主那种骄纵蛮横的作风，福安实在是看不下去。相比起灵诩公主，灵韵公主真的是皇室之中最差劲的公主了。” 楚公子很喜欢福安抱怨和说别人坏话的样子，他看着福安越说越气鼓鼓的眉眼，道：“总共就两个公主，你这么比较最好最坏有意义么。” 福安道：“反正灵韵公主真的讨厌。”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灵诩呢？” “因为灵诩公主端庄优雅，亲切温柔，容貌也是倾国倾城，算是一等一的好女子了。都说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灵诩公主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养出这样的好脾性，也真真算是难得的了。” 楚公子哼笑一声：“你在后宫待过？见过那些吃人不吐过头的勾当？还不都是道听途说。” “” “真正的后宫之争哪里是说的出来的，只要身处后宫没人能置身事外，即便骄纵蛮横如灵韵，也有被吓得三天三夜不敢睡觉不敢吃饭喝水的时候。那些看起来云淡风轻似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福安觉得楚公子这番言论太过偏激，但是毕竟楚公子是在魏国后宫活了十五年的人，总归比她有发言权。 “怎么不说话了？” “公子说的有道理，福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说你对孟行之的看法吧。” “” 楚公子看向突然沉默的福安：“怎么了？” “孟公子已经不是当年盐城的孟公子了。” “嗯。” 福安长叹了一口气，道：“福安想说的是，孟公子已经不再是公子的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孟公子已经不会为旁人考虑了。他已经自私到什么都可以牺牲，没有真情真爱了。” “你还是不蠢的。” 福安小小的拍了个马屁：“公子教得好。” 楚公子不屑的哼了一声，可嘴角却微微上扬，不得不说，他其实对福安的马屁没有招架能力，从来都是受用至极。 楚公子喜怒无常，福安为了哄楚公子开心，其实几乎每天都要拍上那么一个马屁，就像是习惯了福安的伺候一样，楚公子也早已习惯了福安拍的马屁，这样的习惯就像是毒药，已经深入骨髓，回天无力了。 事后回想起来，楚公子才明白习惯的可怕，戒掉一个习惯比养成一个习惯要难太多太多，而他楚垣原本就是一个懒惰固执的人，养成习惯对他来说原本就难比登天，戒掉一个习惯便成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所以，福安会在楚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大抵也是因为楚公子是一个懒惰且固执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二节 福安见到苏娣的时候，苏娣还是在写字。见到福安来了也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忙着自己的书法大作。 福安当然不会打扰她，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搬了一把小凳子过来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等她。 福安还小的时候听她娘亲说起过这么一回事，据说苏娣当年刚出生的时候家里还算富裕，门前路过的一个落魄术士看见了襁褓中的苏娣情不自禁的想要算上一卦，爹娘觉得不靠谱，就给了些银钱想要打发，却没想到那术士很有气节，不但分文不取，还非要给苏娣算上一卦才肯罢休。 爹娘觉得自己遇见了高人，于是沏了一壶好茶，请术士为苏娣算卦。 术士说，苏娣命途坎坷但却有大造化，能否母仪天下只在一念之间。 福安有时候想想，其实也大概能猜出来为什么当年被送去花楼卖身的不是苏娣而是她了。 福安其实对窥测天机一类的东西不甚了解，故此也就半信半疑。可是，福安总是隐隐的觉得苏娣绝不是寻常女子，而她的不寻常也绝不会只是以女子之身撑起了帝都商界的半边天，福安想，一定还有更多，只是时机未到。 苏娣收了最后一笔，审视了一下新作之后不甚满意，于是放下毛笔，将新作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福安看着那一团扭曲在纸篓里的新作，不自觉的泛起一阵心疼。 “你是来安慰我的？” 福安替苏娣收拾砚台笔具：“是。” 苏娣低低的笑了一声，道：“不过是痴心错付罢了，有什么好安慰的？” 福安很清楚，这不过是苏娣的故作轻松。 “孟公子找过你吗？” “嗯，昨天刚来过。” 福安嗤之以鼻：“他是怎么同你说的？” “他站在茶楼外面，没进来。” “昨天的雨下得很大。” “嗯，我知道。”苏娣垂眸轻笑，那笑容略略有些自嘲，“他站在外面，没带小厮，也没有撑伞，他临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我，这还是他第一次给我写信。” “信上说了什么？” “信被雨打湿了，字迹模糊不清，我就把它丢了。” 福安不信，可是福安不打算放过苏娣。 福安转身走向书柜，娴熟的找到了里面的暗格，苏娣想阻止，但却来不及了，福安抽出暗格里一封残留雨痕的褶皱书信，她拆开信封，苏娣见状走过来要夺，福安毕竟被楚公子调教了几个月，很轻松的躲了过去。 信上写的很简单，只有两个字，等我。 福安冷笑一声，道：“你说丢了，是指把它丢到暗格里了是吗？” 苏娣很不满福安咄咄逼人的样子：“我是你姐姐！” 福安的心里也憋着一股气：“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做！你看不出来吗？！他连反抗都没有！他根本就不在意你！” 苏娣眼里衔着泪，梗着脖子，用她素日里再高傲再自信不过的姿态说了一句让福安彻底崩溃的话：“起码他有愧疚。” 到底要用情多深才会即使遭受背叛也欣然接受？福安完全不能理解苏娣的心情，她替苏娣不值。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福安见苏娣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便有些别扭的开口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苏娣低着头，像是被扒光了羽毛的白天鹅：“等。” 福安听了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她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的开口：“你这样，跟做妾有什么区别？” “” “你赔上名声，赔上时间，赔上财富，赔上一切，你图什么？就图一个等？一个不用负责也不算承诺的等？” “” “你不是很精明？你做这种事？” “你不懂，这跟精不精明没关系，不过是心甘情愿自作自受。” 福安有点着急：“你觉得他会为你做些什么？你难道还觉得你们有机会白头偕老吗？” “万一呢？” 福安这次真的无话可说了，万一，万分之一，苏娣拿自己的前半生下注，全押在了这个万一上，会不会输得血本无归福安预见不了。但是作为妹妹，福安很清楚，苏娣输得起，只是太辛苦，爱一个得不到的人实在太辛苦。 福安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抱住苏娣，什么也没说。 苏娣把脸埋进福安的颈窝里，闷闷的不出声，良久，福安感觉颈窝处的衣服有一点濡湿，福安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哭吧，别人听不见的。” 苏娣没听话，依旧咬紧牙关无声的哭泣，哭得久了，反而就冷静了。而此时的福安已经湿了一大片肩膀。 福安看着自己肩上的一滩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很复杂，有心疼有难过有感慨也有祝福，鼻头一个发酸，差点涌出泪来。 福安顶着红鼻头红眼眶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把门前的小厮吓坏了，不禁关切道：“福安姑娘这是怎么了？” 福安摇摇头，勉强笑笑：“没事。” 福安像被勾了魂似的，一步一蹭的回到了楚公子寝院，楚公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书，见到福安回来了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然后觉得不对劲儿，有定睛多看了几眼，接着楚公子放下书本，走到福安面前，打断福安有气无力的行礼，皱眉道：“你这是没安慰好，失落了？” 福安抬头看向楚公子，有气无力：“嗯。” 楚公子被福安这副样子给逗笑了，他抬手赏赐般摸了摸福安的头，道：“人各有命，谁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呢？别想了，跟我进屋伺候我用膳吧。” 福安抬头敲了敲天色，纳闷儿道：“这么晚了公子还没用膳？我吩咐过秋颖的，公子前一阵子不是说她伺候得很好吗？” 楚公子翻了个大白眼：“本公子指的是她把宾客伺候的好，蠢材！” “福安知错。” 楚公子眯眼：“你找她来接替你的活计是想偷懒吗？” “福安不敢。” 楚公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福安看着楚公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用过午膳了吗？” 楚公子看了一眼福安，傲娇道：“没有。” “”福安再不敢耽搁，赶快牵着楚公子进屋用晚膳去了。 福安先盛了一碗暖胃的汤，搁到楚公子面前，楚公子一如既往地不肯喝，然后福安就一如既往地一勺一勺地喂着楚公子喝了下去。 楚公子十分不满意的喝完了暖胃汤之后开始大快朵颐地吃起自己喜欢吃的菜，福安看着那些油腻的菜品一筷一筷地被楚公子吃得迅速见底，心里一如既往地着急，于是她一如既往地偷偷摸摸的趁着楚公子夹菜的空档儿往楚公子的嘴里或碗里夹蔬菜，楚公子一如既往地把碗里的菜挑开不吃，所以福安只能一如既往地一筷子一筷子的把蔬菜往楚公子嘴里塞。 楚公子吃饱喝足以后躺在塌上不肯动了，福安生拉硬拽的把楚公子拉出去散了散步，食消得差不多了福安就把楚公子安置在房间里看他的兵法书，而她则去打热水准备给楚公子洗脚。 很多年以后，福安追忆往事的时候突然感慨，她觉得自己对楚公子的感情不只是主仆之爱和男女之爱，还可能差不多大概也许有那么一丝母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三节 孟才子和杨槿终于成亲了，成亲的那天楚公子要带上福安，福安很严肃的拒绝了，楚公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福安这么决绝，爱惜奴才怜香惜玉的他睁只眼闭只眼答应了福安的要求，带着秋颖去了。 婚宴当天的情况，福安不知道，楚公子也没有跟福安提起，但是多年以后，苏娣主动跟福安提起了。 苏娣说，那天果真如术士所说，晴空万里，万里无云，鞭炮喇叭的响声纵使隔了两条街也听得到，那天新娘子穿得很漂亮，红纱盖头羞答答的掩着面容，依稀能看到里面藏着的惊艳红妆。 苏娣说，孟才子穿红袍的样子很好看，与以往的儒雅帅气不同，多了些跳脱的生气。孟才子轻笑着拉开轿帘，背上新娘踏过火盆，跨过高高的门槛，稳稳地带着新娘走向喜堂。 女人嫁人是为了什么？多年后的苏娣看着多年后的福安自问自答：无非就是图个踏实可靠。 最后，多年后已然年迈的苏娣笑了笑，轻轻地倚在摇椅上，缓缓地叹了口气，她说：“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想想，那时候十九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开得正艳呢，老喽老喽。”然后，年迈的苏娣和年迈的福安一起呵呵的笑了起来。 福安的一生见证了很多人的传奇，比如玲香，比如楚公子，比如苏娣，比如孟才子，比如魏国君，比如杨槿，比如灵诩公主，可是福安始终是普通人，她普通了一辈子，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她见证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也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楚公子从婚宴上回来的时候喝醉了，他和秋颖勾肩搭背的走进将军府，搂着秋颖就不撒手，就连秋颖都以为楚公子要把她睡了，而事实上，如果不是福安阻止，楚公子差点儿就这么做了。 福安很努力的把楚公子的手从秋颖身上扒下来，未果。于是，福安做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她拿来了凉好的醒酒汤一鼓作气尽数泼在了楚公子的脸上，汤汁当然理所应当的殃及了秋颖，惹的秋颖一声惊呼，楚公子在秋颖的惊呼和脸上身上濡湿的不适感中逐渐清醒。 他定睛看了看福安手里的空碗，白底青瓷，那是他喝醒酒汤的专用碗，是孟行之刚升任左丞相的时候送给他的，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楚公子大手一挥，打落了福安手中的白底青瓷，那可怜的白底青瓷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上，福安觉得自己又有活干了。 楚公子看了看自己怀里温香软玉的美人，皱了皱眉，然后嫌弃的推开。 “公子，洗脚水打好了，公子去椅子上坐着吧。” 楚公子看了看一脸淡漠的福安，突然为自己刚才的失态儿感到不好意思，但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本公子要洗澡。” 福安愣了愣，道：“是，福安这就去准备。” 楚公子的作息一般是晚上洗脚，然后早起晨练，晨练之后去洗澡，然后用早膳。今晚却突然要沐浴，福安猜测，楚公子大概是觉得太脏了太累了。 楚公子说不要福安伺候，于是福安伺候到楚公子入了浴池就打算离开，然而楚公子不肯，所以福安就只能安静的坐在浴池边儿上，看着楚公子伟岸的背影发呆。 良久，楚公子问她：“如果你没有来到将军府，你猜你现在会在做什么？” 福安很认真的想了想：“大概还在盐城，跟众姐妹们打理酒楼。” “如果你进了将军府却没有成为我的贴身侍女呢？” “不可能的，全将军府上下只有我能随意进出玲香的闺房，只有我能帮公子传信，公子怎么可能不巴结我。” “”楚公子默了默，道：“如果我从未见过玲香呢？” “那，我就不会是福安了。” “那如果我从未来过盐城呢？” “那我就已经死了。” “这么说起来，本公子对你有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对不对？” “对。”福安觉得楚公子话里有话。 “那你要好好报恩。” “是。” “你退下吧，本公子自己回去。” “是。”这就完了？福安有点难以置信。 楚公子回头，横眉冷对：“还不走？” 福安吓了一跳，赶紧告辞。 有些事经不起提醒，让楚公子这么一闹，福安兀地就想起了当年楚公子给她赐名的时候，那时候她刚进将军府没多久，楚公子听说她与玲香有交情，就把她传来问话。 楚公子坐在座椅上居高临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福安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压抑着内心的窃喜：“回公子，奴婢本名苏二女，后来花楼的妈妈给奴婢起名叫二丫，现在，婆子姑娘们都叫奴婢二丫。” 楚公子皱了皱眉，小心措辞道：“这名字有点朴素啊。” 福安偷偷的把头抬起来，匆匆看了一眼楚公子，又迅速的低下去，努力压抑克制着内心的小雀跃。 楚公子说：“我来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吧，你看怎么样？” 福安当然开心坏了，愿意得不得了：“奴婢受宠若惊！” 楚公子想了想，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寿康，灵机一动：“有了！福寿安康，本公子有了寿康，就差一个福安了，从今以后，你就叫福安，如何？” 福安当然大喜过望：“福安谢过公子！” 那时候，寿康扶起地上的福安，谦和温柔的对她说：“以后我们就要一起伺候公子啦，我没有妹妹，你要是愿意，就把我当哥哥，谁欺负你了就告诉我，哥哥替你出头。” 寿康还在的时候福安伺候楚公子伺候得很轻松，好处都是她的，打骂都是寿康的，寿康从小伺候楚公子，跟楚公子的关系亦仆亦友，所以很多时候，寿康在楚公子面前都不必有多余的礼数，福安那时候好羡慕，殊不知，后来的她也同寿康一样，成了楚公子亦仆亦友的陪伴。 福安第一次过合欢节的那年是进将军府的第一年，那一年的那一天，寿康带着福安跑到护城河边上放花灯，寿康说，只要把愿望写进河灯里，在默默祈祷中把河灯送到远方，河灯就会顺着河水漂流到天河，被神仙看到，神仙会帮你实现愿望。 此后每年合欢节，福安都会来到护城河放河灯，直到玲香去世。 福安始终记得，那年合欢佳节，河边许愿，她偷偷睁眼，侧目一瞥，看见了寿康明朗带笑的眉眼。 那些载着希冀的河灯在寿康的眉眼弯弯中顺着河水越飘越远，天上的星星在闪，水里的河灯却最终沉入河底，化成淤泥，黯淡无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四节 魏二世三年，福安十三岁，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路上厚厚的积雪没过半个车轮让马车难以前行。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月，朝廷也停朝了半个月。 魏国君趁着停朝的空当儿骑着疾马来到了盐城，一同前来的还有灵韵公主，灵韵公主的身子骨儿没有魏国君硬朗，到了盐城就开始发热，高烧不退，还顺便牵带出来了好多其他的小毛病。 寿康向楚公子请缨去照顾灵韵公主，楚公子准了。然后，寿康就开始了对灵韵公主长达三个月的照顾，从冬天照顾到春天，从冰天雪地照顾到万物复苏，寿康尽心尽力没有抱怨。 寿康从记事起就在楚公子身边伺候了，寿康第一次见到灵韵公主的时候才七岁，那时候的灵韵公主三岁，软软糯糯肉嘟嘟的，可爱极了。 寿康比楚公子还要年长两岁，所以他算是看着楚公子和灵韵公主长大的，灵韵公主小的时候会叫寿康大哥哥，叫楚公子小哥哥，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灵韵公主就再没这么叫过了。 寿康不是太监，他是禁军统领的遗孤，所以被破格安排到宫里伺候楚公子，他是个练武奇才，可以说，楚公子十五岁以前的功夫都是他教的，楚公子每日练武的习惯也是在他的影响下慢慢养成的。 寿康对于楚公子来说无可替代。 可是，寿康最终还是离开了楚公子。 魏二世四年，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寿康收拾着包裹，离开了将军府，再没回来过。 寿康离开后没几天，重新活蹦乱跳的灵韵公主破天荒的没有纠缠楚公子，难得安静沉默的回宫了。 福安是看得出来这其中的爱恨情仇的，寿康对灵韵是痴心妄想也好虐恋情深也罢，谁错过了谁，谁就赎了谁这些都不好说，但是福安从寿康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说福安看到了自己继续痴心妄想下去的下场，福安怂了。 兜兜转转的，终于到了楚公子大婚的日子。 楚公子大婚那天，一切如常，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氛围不管隔了几条街都感受得到。 福安看到人群中缓缓走来一个人，捧着一个礼盒，墨发半散，褐白长衫，虽然老气但却丝毫没有局促在人群中的狼狈，福安一眼就认出那是寿康。 楚公子给福安放了假，允了福安去看望姐姐，于是，趁着这个空当儿，福安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福安看见寿康放下了礼盒，没有再进门，转身逆着人群离开，他的肩膀和无数的宾客碰撞而过，有的人怒斥他没规矩，有的人白眼一记冷笑了之，有的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满目怜悯，福安看着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福安跟着寿康来到了一个冷僻的街巷，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寿康才回头看她。 寿康黑了，老了，眼角也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疤，他温柔的打量着福安，笑得有点疲惫，他说：“福安，好久不见。” 福安鼻头一酸，眼泪一个没忍住就冲了出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福安被寿康带到了他暂居的木屋，听着寿康娓娓道来这些年的经历。 寿康离开楚公子以后就远走去了东陆的沙漠，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个杀手，于是在那杀手的引荐下他也做了一个杀手。老板待他很好，总是会多给他很多报酬。后来，有一天完成任务领报酬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份意外的“奖励”——老板的女儿。 寿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就拿下一单生意做推辞，说是完成了这下单生意再考虑终生大事，可是，当他拿到下一单生意的时候却傻眼了。 这所谓的下一单生意，好巧不巧，正好是刺杀楚公子，于是寿康死活不肯接，但是不接单子老板又会逼着寿康娶他女儿，寿康想逃，可是已经逃不掉了。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要刺杀公子的？” 寿康笑笑：“怎么可能？” “那你岂不是要被迫成婚？” “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萧小姐是个刚烈的女子，她并不满意老板的安排，单子我没有接，我和萧小姐的婚约也已经作罢了。我这次回来，是暗中保护公子的。” 福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这些年，公子的变化很大。” “我听说了一些事，玲香姑娘” “” 寿康蹙眉：“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玲香姑娘怎么会死在战场上？” “” 魏二世五年的冬天，寒风凛冽，冬风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呼啸着从身上刮过，刮得脸颊和手指直直发疼。 楚公子的四万铁骑驻守盐城，楚国将军贺炎率领的十万大军驻扎在距离盐城十里之外的山丘上，来势汹汹。楚公子向朝廷请求支援，可朝廷却以兵力不足北方边境不稳为借口迟迟不肯派来援军。大战一触即发，形势十分严峻。 楚公子趁夜率领三百精兵成功突袭了敌方的粮仓，使战局得到扭转。楚公子乘胜追击，将楚军击退到了距离盐城三十里外的平原上。 楚公子想利用地形的优势率领精英小队绕到敌后前后夹击，却没想到遭到了朝廷钦派大臣俞佳的阻挠，险些打草惊蛇。楚公子大怒，若是战事继续拖延下去，楚军补给上了粮饷，后果不堪设想。 楚公子有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想法，俞佳为了避免多生事端，用太后钦赐的龙虎符命令从帝都带来的护卫队将楚公子秘密软禁在盐城将军府内不得出入，对外宣称楚公子得了怪症。军中将士听到了风声，人心惶惶，而敌军则害怕是楚公子在虚张声势所以不敢贸然出兵。 战事脱了两天，福安和楚公子一直待在屋子里，一筹莫展。 楚公子急得开始砸东西，却无济于事。 终于在第二天夜里，一个身影混了进来，黑纱揭开，露出了玲香清丽动人的眉眼。 玲香那时已经是楚公子的副将，在军中声誉颇佳。 玲香知道楚公子的忧虑，她说：“如今军中军心不稳，士气大跌，但好在敌军也不敢轻举妄动。当务之急是趁着敌军粮饷不足乘胜追击，你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楚公子皱眉：“防卫这么森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买通了护卫队的队长，我只有半个时辰，时间有限，到你排兵布阵的时候了。” 楚公子来不及多想，道：“你扮作我的样子，替我留下。” “不可行，护卫队长不会放你出去的，他只会放我一个人进出。” “若是我强行打出去呢？” “别逞能了，若是你有本事打出去，你还会在这屋子里受困整整两日？兵符在你手里吧？你若打不出去，兵符可就没了。太后想要的就是你的兵符，我听说帝都打算派一位新的将军来给你当副将，你的兵权不能丢。” “” 玲香默了默，道：“我知道你心中的打算，你把兵符给我，我带着三千精兵绕到敌后，明日凌晨，烟花为号，你冲出桎梏去到军营，即便没有兵符你的兵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你率军出城，我们前后夹击，将他们一网打尽，届时你功过相抵，有国君力保，太后定不敢动你分毫。” 楚公子斩钉截铁：“不行。” “为什么不行？” “若是功败垂成，你可曾想过你的下场？” “我自幼熟读兵书，这几年我跟你打过的仗大大小小没有几百场也有几十场，我知道如何排兵布阵，军营那边我也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凌晨会有两百精兵在将军府外接应你，我相信以你一定可以突出重围。你若信我，就听我的。” 楚公子的眼睛在暗夜里黑的发亮：“你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 “是，我认为，万无一失。” “好，但你要记得，成不成功无关紧要，若是事情有变，立刻撤离。” 玲香笑了：“放心吧，我会平安无恙的完成这一切。我的武艺你是见识过的，论起枪法，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楚公子突然低声道：“玲香。” 玲香看着楚公子朦胧的眉眼，垂下了眼眸：“嗯。” “等这一切结束了，男未婚女未嫁，我们成亲吧。” 玲香的拇指颤了颤，她抬起头，与楚公子对视，唇角在黑夜里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说：“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五节 玲香失败了，当她领着三千精兵偷偷摸摸绕到敌后的时候，却反被敌人包围，玲香带着残余的两千兵士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却又遭到了俞佳率领的护卫队的阻拦。 虽然可恶，但这一切都在玲香的意料之中，太后为了兵权不惜在内忧外患之际联合外患，果然愚蠢至极贪婪至极！ 俞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若你交出兵符，我可以放你一马，你身后的兵士也都可以安然无恙。” 玲香冷笑：“太后这等卑劣愚蠢的手段竟还妄想玩弄政权？可笑至极！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在这个位子上安坐几日！” “若是昨晚你放楚垣出来，那么今日你便不会做这个替死鬼，不过不要紧，只要有了兵符，楚垣也不足为惧。你的时间不多了，楚军可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玲香又是一记冷笑：“兵符也是你们这等下贱小人想拿便拿的？！” 俞佳面露难堪之色，愠怒不已。 “众将士听令！”玲香做了一个两边散开包围敌军的手势，“出击！” 俞佳的护卫队不过是一群武艺凑合却没有打过仗的酒囊饭袋，被玲香一打，立刻溃不成军，但是他们的武艺毕竟比一般的士兵高强，所以玲香也伤亡不小。 可是没过多久楚军就冲了过来，他们不分魏军还是俞佳护卫队，统统斩杀，没想到楚军临时变卦，俞佳乱了阵脚。 玲香趁着护卫队乱成一锅粥之际领着兵士一边杀人一遍撤退，就在玲香即将突出重围之际，护卫队突然突围骑马追了上来，全队举箭，开始射杀，玲香此时的兵力已经不足一千，玲香命令将士一步不停赶快撤离，她自己则率领一百兵士断后。 玲香的右臂被利箭刺穿，而那箭上有毒。玲香听见俞佳张狂的大笑：“我本不愿对你们射这毒箭！怪只怪你杜玲香不识抬举！交出兵符！” “你也配？！” 玲香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带着一百兵士撤退，俞佳穷追猛赶，终于玲香在撤退的路上遇上了赶来的楚公子援军，俞佳被冲上来的援军斩下马乱刀砍死。 玲香用披风掩住了自己的伤口。 楚公子看着玲香苍白的脸色，关切道：“有没有受伤？” 玲香提起力气微笑：“皮外伤而已，虽然出了点岔子，但现在贺炎那个白痴正在率领全军击杀我们这群穷寇，你只要散到两周包围他们，我们就胜了。” 楚公子握紧马鞭，道：“等我回来。” 玲香望着楚公子率军绝尘而去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失去意识之前，她突然想起了楚公子给她写的第一封情书： 玲香姑娘，盐城有个传奇将军，叫楚垣，他喜欢你。在下区区不才，正是楚垣本人。若你仰慕于他，便可嫁入将军府与他共结连理；如若不然，让本人倒插门也不是不可以。 玲香又好气又好笑，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她以后会这样爱他。 犹记得那年合欢佳节，玲香在花市中游走，突然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只见漫天花火，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出了她最爱的百合形状，再低头，就看到楚公子笑得张扬放肆。 楚公子说：“喜欢我吗？” 玲香用力的对着楚公子踩了一脚，楚公子疼得龇牙咧嘴。 玲香将自己绣好的荷包仔仔细细的别在楚公子的腰间，她抬头看着楚公子，勾唇浅笑：“爱你。” 玲香最终死在了楚公子的怀里。 当楚公子把楚军打得溃不成军之后，他终于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可是，当他看到被士兵们抬在担架上的玲香时，他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楚公子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军医道：“杜将军中了毒箭。” 楚公子一把揪住军医的领子：“救她啊！！” 玲香清醒过来，于朦胧之中捉住了楚公子披风的衣摆，有气无力道：“别吵！” 楚公子立刻蹲下来，握住玲香的手，他轻轻地抚摸着玲香的额头，声音很轻：“别怕，我以前也中过毒箭，好的很快的。等你好起来了，我们成亲。” “嗯。”玲香轻轻地闭上眼睛，眼泪总算没有冲出眼眶。 玲香的箭伤好了，可是中毒之时她没有及时修养，反而浴血奋战，导致毒气攻心，回天无力。 玲香自那场大战之后又活了半个月，楚公子在玲香箭伤伤好的第二天与玲香成亲。婚礼很低调，没有鞭炮和礼乐，也没有媒婆和高堂。 楚公子背着玲香从花园走到卧室，喝了交杯酒，吃了合欢糖，然后楚公子又抱着玲香走回花园，两个人坐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烟花。 冬天风寒，楚公子一直紧紧地把玲香护在怀里，从未松开。 两天后的清晨，玲香在楚公子的怀里安然离世。 楚公子抱着玲香的尸体睡了好久，怎么叫都叫不起。 玲香死后的第二天，楚公子差点儿用玲香的银铃枪把前来殓尸的人戳成筛子。 玲香死后的第三天，魏国君派人送来了一口稀罕至极的冰棺，楚公子将玲香放进冰棺里，将玲香放进了将军府的地窖。 然后，楚公子在地窖里住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春回大地，冰棺也没办法护住玲香的尸身。于是，楚公子在孟才子的劝慰下终于遵照了玲香的遗愿，将其火化，骨灰撒入护城河，孟才子在河边建了亭子立了碑，除了楚公子，所有人都彻底走出了玲香离世的伤悲。 楚公子留住了玲香的一部分骨灰，他将它们放进了玲香送给他的荷包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荷包从未离身。 “蹊跷。着实蹊跷。”寿康皱眉。 “怎么讲？” “俞佳怎么知道前来救公子的一定是玲香？他又怎么会知道公子会选择绕到敌后前后夹击的对策？况且俞佳说玲香做了公子的替死鬼，很明显是他们没有料到玲香没有选择和公子调包，他们想要的是公子的命还有兵符。如果不是玲香猜到了他们的阴谋，恐怕率军偷袭的就会是公子，而玲香也不会还能剩下半口气回来。玲香一定猜到了什么，而这幕后之手一定是非常了解公子脾性和军事作风的人，所以，这个人绝不会是远在帝都的太后和愚不可及的俞佳。” 福安手心出汗：“什么意思？” “想要公子的命的，不是国君就是孟行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六节 “是孟行之？” “尚不敢妄下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公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这么多年，公子其实都在卧薪尝胆？” 寿康皱着眉，犹豫了几许，道：“福安，待在公子身边难免会吃些苦头，若你疲了倦了，可以” 福安梗着脖子打断：“我不怕。” 寿康叹息：“福安，你已经十七岁了，再过三年，就算你想留，也未必留得下了。” “” “别走我的路，犯我犯的错。” 福安在回将军府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宁，于是心神不宁的福安不自觉的就来到了苏娣的小茶楼。 苏娣给她倒了杯水，洗了盘她最爱吃的水晶提子，一边练着书法一边看着她发呆。 良久，福安道：“姐姐，我有点怕了。” 苏娣停下笔，看着她：“你怕什么？” 福安轻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变得太快了，今此夕彼。究竟是我太过蠢笨来不及适应，还是世事本就这样变化无常？” 苏娣放下笔，走过来到福安身旁落座：“楚将军今日大婚，你怎么跑了出来？不怕旁人嚼舌根子？” 福安托腮：“我被公子支开了，公子说让我休息休息，来看看你，叙个旧什么的。” 苏娣将福安见底的水杯添满，一起与福安吃起了水晶提子。 “我今日见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旧友。他同我说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前事秘辛。” 苏娣媚眼一挑：“哦？” “我知道了这等秘辛，一半害怕一半难过。公子的处境是我这等寻常人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这么多年，我同公子之间总是差着些什么。如今，却是隐约的明白了。无论我与公子离得多近，混得多熟，我同他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怎么讲？” “我也不知道怎么讲。就好像，我只是公子生命的见证者，一个与主线故事毫不相干的旁观者。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静静地看着，默默地陪着。” “” “我也不知怎的，从十一岁开始盲目的崇拜爱慕公子，这么多年曲曲折折也未见有什么改变。其实是我贪心了，能遇上就已经是我的福气，若是再奢望些别的什么就是万万不该了。” 苏娣往福安嘴里塞了个提子：“你失魂落魄的跑到我这里来，沉思了这么久，就胡思乱想出了这些？” “嗯。” 苏娣被福安的反应气得发笑：“前些日子不是还理直气壮的指责我过于情痴？我看你才是病入膏肓。我服的这记毒虽说会把我折磨的死去活来，但好歹能给我来个致命一击，让我死个痛快。可你服的却是个慢性毒药，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福安才惊叹于苏娣的眼力和通透，苏娣有过执着，但是她拿起了，放下了，洒脱自在。至于福安，不知何时拿起，却就再也放不下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情爱风月之事，活得越久看得越清，当生命走到尽头，当所有的一切都走到最后，唯有陪伴。 福安抱着苏娣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早吃早饭的时候福安见到了灵诩公主。 苏娣把披着斗篷的灵诩公主拉去了房间的密室，等她们出来的时候，福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魏灵诩亲和的做到福安身边，自食其力的给自己添了杯茶，惹得福安一阵惶恐，请安也不是不请安也不是。 魏灵诩淡淡的笑了笑，她轻轻的抚了抚福安的背：“别紧张，我只是来找你姐姐说说悄悄话，碍于身份所以才穿成这样。你只当我是这茶楼里的一般客人就好，不必拘束。” 苏娣起手给魏灵诩盛了碗粥：“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不必理会。你还是吃过早饭再走吧，小小茶楼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这个红糖薏米粥还是很好喝的，你尝尝。” 魏灵诩笑着叹了口气：“不必了，我要趁早赶回去。喝口茶就好了。” 苏娣把粥又挪回到自己面前：“随你吧。” 魏灵诩离开的时候拍了拍福安的肩膀，用轻风流水般的声音温声道：“今天早上的事情是个秘密，我们一起守住这个秘密，好吗？” 福安魔怔的点了点头。 苏娣看着福安一声不吭的喝粥，良久，她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福安抬头哀怨的看了一眼苏娣，还是什么都没说。 苏娣道：“我在盐城的时候机缘巧合收留了了魏灵诩几晚，于是我们培养出了不错的感情。来到帝都以后也是在她的指点和帮助下把手里的铺子做大做强的。她对我有恩，我们两个也算是知心密友。” 福安蹙眉：“你收留过灵诩公主？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在花妈妈死后一年后，自从花妈妈过世，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你的消息，有一天我看见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差点儿饿晕在街上。她说她是和哥哥一起来的，可是途中和哥哥失散了，她想找哥哥。她那个时候的心性比现在单纯些。她大概那时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所以回去以后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笑面虎。” 福安努力回忆着花妈妈死后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她应该刚入将军府没多久，那一年，国君来过将军府，却从没说过带上了灵诩公主，更从未说过与灵诩公主失散一事。而灵韵公主真正出现在福安的视角里的时候是玲香死前的五个月。福安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但是她却背后发寒，在心里暗暗的为楚公子捏了一把汗。 “那时灵诩公主是怎么回去的？” “有一天上街捡东西吃的时候她突然跟我说她找到她哥哥了，她要跟我道别，我心里纳闷，但也没敢多问，我想送她，被她拒绝了，只是给了我一个玉佩，说是他日来了帝都，这个玉佩对我有帮助。然后，几个月后娘亲重病不治撒手人寰，我带着弟弟来了帝都，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福安看着苏娣，沉默了良久，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灵诩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子嗣，她才是魏皇宫里唯一一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先帝曾为灵诩公主和楚公子订下婚约，但最终因为灵韵公主喜欢上了楚公子而中途作罢。魏国君虽然不是太后亲子，但是却待灵诩公主如同亲生妹妹，与灵韵公主一般无二。即便在太后死后也丝毫未改。她原本该是这魏皇宫里最自在无忧的公主。 很多年以后，苏娣同福安讲，魏灵诩是个可怜人，她这一生不是错在恨，而是错在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七节 灵韵公主嫁到将军府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除了新婚之夜，楚公子就没去过她的寝院。 福安看不下去了，于是来劝楚公子。 福安连倒茶的手都因为小心翼翼而微微发抖：“公子，夫人嫁进来三天了，您不能总是冷落人家。” 楚公子那双桃花眼抬都懒得抬，但声音却是冷飕飕的：“谁准你叫她夫人的？” 福安吓得不轻，不敢说话了。 “你从前叫她什么，现在就叫她什么，改口这么快，莫不是收了好处？”楚公子瞥了福安一眼，吓得福安一个激灵。 “福安不敢！” “以后叫她什么？” “灵韵公主。” “记准了？” “记准了。” 楚公子看着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福安，恶狠狠的白了她一眼，道：“还有事儿？” 福安犹犹豫豫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劝慰道：“公主刚刚嫁来府里没几天，公子这样冷落人家，不太好。” 楚公子眯了眯眼，盯着福安看了半天，道：“你这么一说我就记起来了，这几日事忙，没有督促你练功，恰巧现在该忙的也忙完了，明日一早你继续去小花园耍鞭子吧。” 福安：“” 楚公子在折磨人的事情上向来言出必行不容耽搁，于是福安又回到了之前早起晨练的恐慌和幸福之中。 福安的鞭子在楚公子的督促下有了些许进步，楚公子一高兴也在福安的反复劝诫之下去看望了灵韵公主几次，灵韵公主心气高，一直等着楚公子来看她，楚公子这一主动就恰巧给了灵韵公主台阶下，于是乎，灵韵公主放下架子，开始努力扮演一个贤妻良母，每日给楚公子端茶送水做糕点，不亦乐乎，乐此不疲。 一日，福安在小花园里耍鞭子的时候遇见了起个大早给楚公子送暖胃粥的灵韵公主。 灵韵公主跟福安对视了半天，眼里结的那层冰能生生地把福安冻成雕塑。福安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要请安，而身旁的楚公子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灵韵公主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性，冷哼了一声，袖子一拂，走了。 福安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你抖什么？” 福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鞭子的手，已经抖得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你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当然是怕死啊！！ 然而福安是不敢这么跟楚公子说话的，所以福安什么也没说。 楚公子看着福安的怂样儿，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放心吧，你死不了。” 而后，那日的晨练便草草的结束了。 事后回想起来，福安那日的手抖其实皆来自于一种名为“捉奸在床”的恐惧感。 灵韵公主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她趁着楚公子上早朝把福安叫到了她的寝院。 灵韵公主在桫椤木椅上坐得华丽慵懒，福安在下面跪着不敢抬头，她听见灵韵公主不疾不徐的唆了一口茶，然后唇齿留香缓缓道：“苏福安是吧，我记得你同杜玲香是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姐妹，对吧？” 身份悬殊，即便是这等欺人太甚的话福安也不敢回答不是，所以只能不说话。 灵韵公主却来了劲：“怎么不说话？你也知道何为羞耻？！” 福安悄悄抬了下头，看见灵韵公主连发簪都气得抖了几抖。 灵韵公主平静下来，道：“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 灵韵公主笑得很是和蔼可亲：“可有什么中意的郎君？若是没有，我这儿倒有一个不错的选择。” “承蒙公主抬爱，福安承受不起。” “放肆！” “” 灵韵公主怒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还真当自己是府中第一人，无法无天了？！” “” “择日不如撞日，你立刻回去收拾收拾去南市的猪肉铺，你的相公已经在那里等你很久了。” 福安大惊，她没有想到灵韵公主的动作会这么快，她想她现在要拖延时间，等楚公子回来了一切都好说。 “福安叩谢公主。” 灵韵公主的冷哼声在福安听来很是刺耳：“倒是识相。” 福安缓缓起身，犹豫再三，最终鼓起勇气道：“福安临行之前还有些私房话想同公主说，恳请公主赏脸。” 灵韵公主盯着福安看了许久，轻瞥了她一眼，对周围的侍从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是。” 待众人散尽，灵韵公主再次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道：“说吧，你想同我说些什么？” 福安装着胆子不怕死道：“公主其实是知道的对不对？” 灵韵公主愠怒的皱眉：“什么？” 福安却轻轻一笑：“寿康回来了，轿子经过将军府门口的时候，公主看到他了，对么？” “放肆！” 福安继续不怕死道：“公主可想知道寿康都同我说了些什么？” 灵韵公主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福安的鼻子恶狠狠道：“你是什么身份？敢同我这么说话？！” 福安立刻服软下跪，语气却不卑不亢：“福安不敢。” “不敢？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好啊，我倒要听听，寿康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灵韵公主的口是心非正中了福安下怀。 于是，福安撒谎了：“寿康说，这些年他过得不太容易，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太不容易才让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说，自己从前所付出的其实并不值得，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到了如今也不过如此了。” 灵韵公主的眼眸中有泪光闪动：“你撒谎！” “福安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点掺假愿折寿十载。” 福安这辈子，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为了楚公子，为了能留在他身边，而变得谎话连篇。 灵韵公主对寿康是什么样的感情福安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灵韵公主很享受被人疼爱的感觉，如果曾经疼爱呵护她的人突然不把她当回事儿了，她一定会崩溃。 灵韵公主说得咬牙切齿：“他在哪儿？！” “” 灵韵公主袖子一甩，打落了茶杯：“说啊！你不是见过他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那茶杯在福安的膝盖底下碎成了一朵花，福安挂着气死人的微笑缓缓道：“福安不想嫁去南市猪肉铺。” 灵韵公主眼里结了层寒气逼人的霜：“你威胁我？” “福安不敢。” “好啊。”灵韵公主冷笑，“你不想嫁我怎么会逼你呢？” 福安背后发寒。 “怎么说你也是垣哥哥身边最亲近的侍从，嫁给一个卖猪肉的的确委屈了你，不如送你去百花园，千人枕万人尝才不辜负你这幅好皮相！” 福安心道不好。 “来人！！” 屋子里瞬间冲进来一群侍卫。 “公主且慢！寿康让奴婢给公主捎句话！公主就不想听听？！” 灵韵公主揪起福安的下巴，趾高气昂:“你觉得本公主是傻子么？你以为你抓住了本公主的软肋？”灵韵公主揪着下巴的手狠狠一甩，大呵了一生:“贱人！” 福安掐着时间，估算着这时候楚公子大概还在下朝回府的路上。福安决定拼死一搏背水一战。 “寿康在等您，他今晚想同您见一面，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如果公主今晚不去，公主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寿康了。” “痴心妄想！！”灵韵公主大怒，“你们立刻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人给本公主送去百花园！！” 福安知道自己弄巧成拙，赌输了。 也是从那一刻起，福安开始明白，自己同楚公子那一众人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福安总觉得七情六欲才是软肋，这就是她同楚公子的差别。 楚公子到底还是赶回来了。 福安被楚公子揽到身后的时候已经在大起大落的情绪中激动的只会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楚公子的态度很和蔼很平静:“毕竟是我院子里的贴身奴婢，你这样不同我知会一声就擅自决定不太好吧。” 灵韵公主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傲娇:“夫君这样讲是在责怪我这个当家主母滥用职权了？” “怎么敢怪你呢？还不是怪我没有事先把规矩讲清楚。我院子里的奴婢只供我一个人差遣，旁人使唤不得。这丫头为了讨好你跑到你身边献媚却不小心弄巧成拙了，实在该死，苏福安，还不快点跟我回去受罚？！” 福安哆嗦着嘴唇说了一个走音的“是”。 福安回到楚公子寝院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了。 楚公子坐到茶桌旁，看着福安哆哆嗦嗦的倒茶的手，轻声道:“吓坏了？” 福安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嗯。公主要把我卖到百花园。那些侍卫毛手毛脚的不干净！” “气坏了？” 福安没说话，狠狠吸了吸鼻涕。 “你也不算傻，还知道拖延时间等我回来。” “。。。” “坐下吧，不许哭啊，再哭就罚你不许睡觉。” 福安本来没想哭的，一听楚公子这么说，突然嚎啕大哭。 楚公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福安总算恢复了平静。 福安带着重重的鼻音跟楚公子诉说心事:“福安今天撒谎了。” 楚公子好笑的问道:“呦！长进了啊！” 福安偷偷的白了楚公子一眼，不知道有没有被楚公子发现。 楚公子挑了挑眉，好奇道:“你有没有对我撒过谎？” 福安犹豫道:“有。” 楚公子的好奇心乘胜追击:“撒过几个？” 福安道:“一个。” 楚公子的兴致来了:“什么时候撒的？” “前不久逛护城河的时候公子问我那年合欢佳节对着河灯许了什么愿，福安就随口说了个愿。” 楚公子沉默了片刻，良久，他盯着福安，眼里仿佛有团亮晶晶的东西在燃烧:“那你那年到底许了什么愿？” “。。。” “不想说你就去百花园吧。” “。。。” 楚公子狡黠一笑:“说吧。” 福安:“奴婢这就收拾东西去百花园。” 楚公子额上的青筋气的快要原地爆炸了:“苏福安！！你今晚别睡觉了！！” “是。” 楚公子气的差点经脉错乱:“你给本公子去浴桶里待一宿！！快去！！！” “是。” 这次，楚公子真的气晕过去了。 于是，福安就在楚公子的榻边睡了一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第八节 日子草草的过着，转眼就到了冬天。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福安的生辰眼看着就要到了。 这一日傍晚福安给楚公子准备洗脚水的时候听前来报安的小奴才说楚公子带了个姑娘回府，最重要的是，姑娘大着肚子，有经验的婆婆说，没有五个月也有四个月了。 是的，楚公子纳妾了。 那姑娘叫清心，是百花园的花魁，自打初夜被楚公子高价拍下后就一直只伺候楚公子一个人，也算是个清白姑娘。 这个姑娘是个心性寡淡的，据说以前是读书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后被债主卖到百花园抵债，身世漂泊，很可怜。 楚公子把清心安置在寝院的偏房，由福安一个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灵韵公主气不过，来找过几次，但是都被寝院门口的侍卫拦下了。福安一边担心着楚公子的处境，一边担心着清心和孩子的性命。 毕竟灵韵公主连楚公子穿睡袍的样子都没见过，如今却凭空来了个女人，这女人还好死不死的怀了楚公子的孩子，这孩子如果是个女孩儿，那么她们母女尚可苟活，但若是个男孩儿，只怕清心的性命不保。 楚公子说他对清心有愧，要福安寸步不离的照顾她，尽量护她周全。 福安表示，有她在，公子不必有后顾之忧。 于是，福安这一年的生辰又在全府上下的手忙脚乱之中被所有人抛在脑后了。 只有苏娣为福安寄来了一串檀木佛珠和一堆可口的点心。 福安和清心吃着点心，闻着珠子的香气乐乐呵呵的把生辰悄悄地过了。 清心是个高雅的女子，她喜欢临水抚琴，喜欢在午后阳光微醺的时候躺在摇椅上看书。 清心不喜欢油腻的东西，她是个善良单纯的姑娘，喜欢佛理，对红尘俗世看的很淡。 她说她感激楚公子，如果没有楚公子她也走不出那个污秽之地。 她说她仰慕楚公子，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她都无怨无悔没有遗憾了。 于是六个月后，在夏天日头最毒的时候清心临盆了。 清心死于难产，孩子是个带把儿的。 灵韵公主要求过继，楚公子以风尘之子太过晦气为由拒绝了灵韵公主。 自此，孩子就被留在了楚公子寝院，住在偏房，孩子由福安日夜照料，福安视如己出。 楚公子给孩子取名叫楚钰，希望他坚韧如金，温润如玉。 福安很喜欢这个名字。 楚钰满月的时候楚公子大宴宾客，好不热闹。可就在满月宴结束不久后，孟丞相府穿出了丞相夫人已有身孕的消息。 福安担心苏娣，又不放心楚钰一个人在府里，于是以带楚钰出门散心为由在楚公子的默许下去找了苏娣。 苏娣这一次没有再练字，福安抱着面团子一样的楚钰在苏娣身边坐下，楚钰睡着了，似乎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一直含着手指不松口。 苏娣看了眼楚钰，又看了眼福安，最后看了看自己，她自嘲一笑，道:“真是亲姐妹。” 福安叹息：“这一次他又是怎么同你解释的？” 苏娣低着头:“他说日久生情，他说我是他的红颜知己，他说是他耽误了我，祝我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福安觉得荒谬至极：“你信了？” “信？”苏娣冷笑，“像他这样步步为营的人会日久生情？！若是比日久，我岂不是比杨槿还要久？！不过是厌倦了。他说他不争了，累了，什么都不想要了，他说他改日就去找国君请辞，跟杨瑾回边境老家做个闲官，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我做了这么多！我赔上了名声和万贯家财！甚至还背叛了我和魏灵栩的约定！到底还是比不过一个所谓的日久生情？！” “” “他说他动了真心，难道我的心就不是真心吗？！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不是我呢？！” 福安看着苏娣像个怨妇一样在拼命哭诉，她一面心揪一面又担心吵醒了孩子。 福安低下头，楚钰在她的怀里动了动，竟然没醒，福安心道，这小子果然和老子一样，懒成猪。 在福安的心里，孟才子一开始的形象是很温润的，而如今，已然摇身一变成了城府极深步步为营六亲不认的渣男。 很多年后福安每每回忆起年轻时的这些事都会感慨造化弄人，像孟才子这样的人，经历了玲香的离世和一系列的兄弟反目政治变革，本不该轻易被情爱打动，可偏偏就出现了一个杨槿，偏偏杨槿的巾帼气概为爱执着敢爱敢恨刚柔并济对足了孟才子的胃口，于是，孟才子做了他一生中最荒唐又最幸福的决定。 其实，都是有情人，造化不同罢了。 三日后，孟公子带着杨槿坐着马车离开了帝都。 孟才子离开的前一晚下着暴雨，苏娣和孟才子在茶楼门前见了临行前的最后一面。 在那个雨夜里，苏娣撑着伞，看着坐在马车里探出头的孟才子。她原本有很多的话想同他说，有很多的问题想对他讲，可是当她左思右想整理了半天的思路组织了良久的语言后，她也就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不爱我。” 孟才子看着她，有错愕有愧疚，可最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静静地与伞下的苏娣对视。 苏娣的的眼泪混进了被雨水浸湿的衣衫里，她不知道自己盯着孟才子哭了多久，只是当她发现她终于流不出眼泪了的一瞬间，她突然通透了。 她觉得，不值当，没必要了。 苏娣与孟才子自那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苏娣更是再没给孟才子写过一封信。她甚至像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孟才子一般自然的过起了从前的生活。 五年后，从沿海边境传来了孟才子一家遇刺的消息，除了孟才子和孟才子的嫡长子，其他均无活口。魏国君下旨，召孟才子回帝都。苏娣在孟才子的马车从自家酒楼门前经过的时候遥遥的望了一眼，那一眼太匆匆，她什么都没看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一节 对于很多人来说，五年弹指一挥间，但对于福安来说，这五年简直度日如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长。 楚钰十足十的随了楚公子的脾性，懒得要死也便不提了，单说这折磨不死人不算完的性子就要死了福安的命。 楚钰被福安抱惯了，不肯让别人抱，一旦离了福安的怀抱就会嚎啕大哭，楚公子曾经尝试着改掉他的这个毛病，却没想到楚钰差点哭死过去，从此除了福安就再没人敢抱楚钰了，也正因如此，楚钰没有请奶娘，一直是喝着马奶长大，倒也养得白白胖胖。 小孩子睡眠浅又不规律，福安常常要起夜哄楚钰睡觉，而白天又要伺候楚公子，所以在楚钰三个月大的时候她体力不支晕倒了。 福安在安安稳稳的睡了十八个时辰后便恢复如初了，楚公子动了同情心，决定让福安专心伺候楚钰，不必再跟在他身边伺候。福安感觉自己重获新生。 但是楚公子也是个习惯了福安照顾的，他到底也还是没办法完全脱离福安，于是楚公子心一横，决定抽出自己的空闲时间帮福安照看楚钰。 在楚公子的扶持下，福安度过了伺候孩子最艰难的那三年。楚钰三岁生辰一过，楚公子便给他请了个教书先生。 楚钰淘起来十足是个窜天猴，读书人儒雅，完全管不住他，只有福安在场楚钰才能消停些，于是，福安又做起了楚钰的伴读，倒也跟着吞了不少墨水。 就这样，晃晃悠悠的一天当两天过的陪着楚钰长到了五岁。 距离孟才子回京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福安去看过苏娣，苏娣一切如常，她总是想得开，什么问题都解决得了，似乎别人只有瞎操心的份儿。 但其实，不过是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死要面子的脾性。 福安知道，苏娣动了真心，女人的真心一旦给了出去就很难收回来，但绝不是收不回来。苏娣在这段感情里付出了太多，无所顾忌不留退路，所以才会被伤害的体无完肤，她需要太多的时间来好好消化。 而比起苏娣，福安其实更牵挂的是苏宝，苏宝自从六年前去南陆学艺的时候才十二岁，如今已然摇身一变成了十八岁的俊朗好少年。 距离苏宝与苏娣的二十岁之约只剩两年，苏宝的求学之路很顺畅，从他的来信中也可以看出夫子很看好他，楚公子前几年去南陆的时候也曾特意去书院看过几眼，他说苏宝是不世之材，天生的谋士。 福安很期待。 然而这一日，福安在陪着楚钰习字的时候收到了苏娣的来信，信上说，苏宝提前回帝都了，预计十日后到达。 福安的眼皮跳个不停，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楚钰摇着福安的手臂，别扭的撒着娇：“苏娘，我写累了，想吃龙眼。” 福安瞧了眼楚钰写得歪歪扭扭的那几个字，淡淡一笑，道：“就算你能把我糊弄过去你也逃不过你爹爹那一关，若是这次你爹爹又要打你的手板儿，我可不拦了啊。” “哼！”楚钰赌气的别过头，委屈巴巴的噘着嘴。 “阿钰乖，你好好习字，我这就去给你拿龙眼，好不好？” 楚钰情绪稍稍缓和，傲娇的哼了一声，然后软绵绵道：“好。” 福安笑了笑，轻轻地摸了摸楚钰的头，转身出去拿龙眼了。 等福安拿着龙眼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楚公子挥着鞭子要抽楚钰的屁股，福安吓得立刻抛了龙眼，箭步冲上去护住楚钰，楚公子的鞭子重重的打在福安背上，抽得福安连声疼都喊不出来。 楚公子握着鞭子的手微微发抖，大怒道：“你怎么总是护着他？！” 福安直起身子，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小公子还小，公子这一鞭子下去，只怕要伤筋动骨，到时候公子又要心疼自责了。” 楚公子气得眼里都冒了血丝：“臭小子不打他就不长记性！本公子帮他扳一扳性子！自责什么？！” 福安轻轻掐了掐楚钰肉嘟嘟的小臂，纸老虎般严厉道：“还不向你爹爹认错？” 楚钰嘴一撇，又犯起了倔劲儿。 楚钰的脾气像极了楚公子，福安有时候夹在这爷俩中间很难做人。 楚公子恨恨地盯着楚钰，越看越生气，刚想要发作就被福安揪住了袖子，楚公子看了眼福安，冷哼了一声，甩开袖子走了。 福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查看楚钰，果然看见他已经眼泪鼻涕默默地流了满脸。 楚钰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刚想用袖子随手一抹脸就被福安拦下了。 “小公子行行好，心疼心疼我吧，你们爷俩儿从里到外的物什都是我打理的，这衣服料子金贵，不好洗。” 楚钰撇了撇嘴，安静的等着福安去给他拿手纸。 福安拿着手纸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给楚钰擦拭眼泪鼻涕，楚钰看着福安，一时没忍住，又哽咽了起来：“他不疼我！” 福安看着楚钰的样子差点笑出声：“公子怎么会不疼你？若是连公子都像我这样由着你你会长成今天这般的小大人吗？” 楚钰闹了：“我不要做小大人！我就是小公子！” 福安处理掉了脏兮兮的手纸，抱着楚钰回到床榻上，耐心道：“小公子总有一天也会长成大公子，若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没人由着你了，你待如何？” 楚钰急了，立刻抱紧福安：“我不管！！你不许走！！” 福安笑着安抚他：“我不走我不走，只是等我老了，没用了，而你又长大了，你该怎么办呢？你爹爹是为了你好，他平日里打你骂你是因为没有人敢打你骂你，如果你爹爹不管教你，那你不是无法无天了？夫子不是教过你一句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无规矩不成方圆。你现在埋怨他不疼你，等你再大些就会明白他有多爱你。” 楚钰依旧倔强的哼了一声，但福安知道，他听进去了，听懂多少无关紧要，道理总归是要一点一点明白的。 楚钰那天晚上抱着福安睡得很香，楚公子偷偷地进来瞧过。 福安隔着黑看楚公子，虽然看不真切，但是楚公子给楚钰盖被子的手福安感觉到了，暖暖的，那是楚公子对谁都不曾流露过的慈祥。 第二天一早，福安安抚好楚钰去习字，然后匆忙跟楚公子告了假，出门去寻了苏娣。 苏娣似乎早就料到了福安会来，早就摆好了早餐在卧房里等她。桌子上的糕点都是福安最爱吃的，福安觉得她们大概有的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二节 苏娣不紧不慢的吃着云片糕，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福安有点着急：“为什么弟弟会提早回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又霸道了？” 苏娣犹犹豫豫的开口了：“苏宝这次回来跟你们家楚公子有关。有些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你不懂政治，也没有城府，跟在楚公子身边真的很危险，好在你只是一个贴身侍女，没什么名分，不然” 福安听得一头雾水：“姐，你在说什么？公子怎么了？弟弟又怎么了？怎么他们俩就扯上关系了？” 苏娣喝了口茶，理了理思绪，耐心道：“你应该知道国君孟行之和楚垣他们三个的关系吧。” 福安点点头。 “孟行之是前朝末代国君的嫡孙。” “！！！” “他从小忍辱负重，蛰伏于深宫，暗暗地培养着自己的党羽，他与楚垣交好不过是因为楚垣与他同病相怜，他与魏国君交好，不过是因为魏国君是一个落魄皇子，他们可以互相利用，相互扶持。但是，楚垣重情重义不肯睁开双眼，魏国君却不是傻子，或者说，魏灵诩不愿意让他做傻子。” “灵诩公主？”福安想起了灵诩公主嘴角微扬回眸一笑的模样。 “魏灵诩自小长在深宫，看着她母后排除异己玩弄权术，她日积月累耳濡目染，你以为她会是省油的灯？” “你们不是交好？” “我们的确交好，我同情她，但我帮不了她。你可记得五年前你在我卧房里见到她？” “记得。” “你可知她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福安怔怔地摇头。 “她让我帮她去无界洲找杀手。我当时一心想帮她，便没顾及到她培养杀手是想做些什么。直到几个月前，沿海边境，孟行之一家遇害。” 福安大惊：“你是说！孟公子一家是灵诩公主所杀？！” “不然沿海边境的将军府守备森严，你以为十几个杀手随随便便就能取了老将军和杨槿的项上人头？魏灵诩训练了这些杀手整整五年，就是不相信孟行之真的愿意在沿海边境安度余生。杨家手握重兵，倘若孟行之真的有了什么动作，加之他在朝堂内的党羽众多，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魏国君毕竟跟孟行之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是个了解孟行之的，他顾念兄弟情义，圆了孟行之的隐居梦。但魏灵诩却随了她母后，斩草必除根，否则誓不罢休。可她没想到孟行之一介书生竟然身怀绝技，加之杨槿舍命相保，终究还是让孟行之逃出生天。不过，魏灵诩不是没做好失败的准备，动手前的一个月，她一直让人散播孟行之不甘屈身在沿海边境的谣言，而孟行之老谋深算的名声是一早就扬名在外的，所以即便失败了，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也只会觉得是孟行之不甘心做个清闲散官倒插门儿，于是杀妻弑父妄图夺了杨家兵权。如此一来，即便孟行之不死也只能回帝都革职查看，在眼皮子底下总归比在沿海边境要安心得多。” 福安觉得背后发寒：“既然害怕孟公子涉足兵权，为什么还要把杨槿赐婚给孟公子？” “杨家手握重兵，又在沿海边境，不好控制，让杨家女儿嫁来帝都只是听着好听，但其实不过是个人质罢了。其实杨槿原本是要嫁给国君的，但是，在魏灵诩的有意设计下，杨槿爱上了孟行之，于是，国君顺水推舟赐了婚，一来达到了威慑杨家的目的，二来把讨好杨家这等烫手山芋甩给孟行之，试一试孟行之的反应，炸一炸孟行之的把柄。如此一来，若是孟行之稍有什么出格之举就可以被有心人说成有举兵造反的嫌疑，直接进死牢。可是魏国君大概没想到孟行之真的会爱上杨槿。”苏娣的眸光暗了暗，接着道：“孟行之想辞官跟杨槿回沿海边境老家做个闲散的倒插门，魏国君当然不可能同意，山高皇帝远，谁晓得孟行之是不是真心想要闲云野鹤淡泊名利。于是，孟行之为了让魏国君放心，与魏国君秘密摊牌，这事你们家楚公子也知道，而且他还在场。孟行之把自己这些年所有党羽窝藏的地点都一一报了出来，说是人他已经尽数打发光了，至于军械和训练基地就算是送给魏国君训练暗卫了。孟行之甚至还把前朝的兵符交给了魏国君，如此，魏国君才安心的放孟行之离开。可是这些，灵诩公主并不知道。而魏国君到底还是心有疑虑，所以看着灵诩公主的秘密行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东窗事发了这笔账也算不到他魏延的头上。” “可是，孟公子又不是傻子，现在这情形跟东窗事发了有什么区别，灵诩公主这不是在替国君挡刀么？” 苏娣苦笑：“男人为权势，女人为男人。” 福安有点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说，灵诩公主对国君” “不然你以为她魏灵诩一个身份尊贵的嫡长公主机关算尽是为了什么？” “” “杜玲香你应该很熟悉吧。” 福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觉得杜玲香是怎么死的？” “” “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可能会怀疑到孟行之头上，觉得是孟行之机关算尽，借太后之手夺了楚垣的兵权，让楚垣与魏国君产生间隙无所依傍只能跟自己抱团，而外界大多不明事理，只会把矛头指向魏国君，由魏国君替他背锅。但其实，不过是魏灵诩从中作梗罢了。” 福安听得快要窒息：“公子知道么？” “我能知道的事，他楚垣会不知道？” 福安努力地保持平静：“玲香是怎么死的？” “魏灵诩自小与楚垣相识，自然了解楚垣的脾性，她常年陪在魏国君身边，自然也通晓一些兵理政法。于是，她便借太后的手做了个局。她知道魏国君倾心玲香，也知道玲香与楚垣的关系，料到玲香必然会为了救楚垣不顾一切，于是她派人夜访盐城，模仿魏国君的字迹送给了玲香一个锦囊，说是魏国君派人连夜送来的。锦囊上说的是，让玲香带着兵符冒充楚垣留在屋子里，让楚垣混出去率军突袭。如此一来，中了毒箭命不久矣的便会是楚垣，而玲香也会因为误认为是魏国君送来的锦囊而怨恨魏国君一辈子，届时楚垣已死，众将士群龙无首，兵符自然也就回到了魏国君的手里。然而玲香毕竟是巾帼英姿，睿智精明，一早察觉出了端倪，于是冒死代替楚垣率兵突击，最终香消玉殒，以命换命。” 福安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一揪，胸口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窒息般的闷痛：“难怪，难怪公子说他对不起玲香，说他过不去。” “孟行之步步为营这么多年，早料到魏国君和魏灵诩会斩草除根，于是他给自己留了后手，而这个后手，便是你的楚公子。” “” “而你的楚公子之所以甘愿给别人当枪使，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给玲香报仇。” “” “再过九日苏宝就会回来，以将军府谋士的身份回来。届时，他会跟我们解释明白。” 福安的手心不断地渗汗，她预感到他们三姐弟的命运c楚公子的命运c孟才子的命运c魏国君的命运以及魏灵诩的命运将会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三节 福安见到苏宝的时候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福安从楚钰在娘胎里孕育开始就再没有晨练过，直到前几天，在楚公子的带领和逼迫下，苏宝和福安纷纷开始了晨练。 福安的鞭子虽然荒废了很久，但隔了这么久没练却突然开了窍一般突飞猛进，至于楚钰，不过五岁大小的小屁孩儿，自然嫌苦嫌累。楚公子觉得自己如果日日夜夜的教下去一定会被楚钰气死，所以打算给他寻一个教功夫的师父。 福安这天哄着楚钰起了个大早，穿戴好衣服，天还没亮就去了小花园的练武场，等了半天没见到楚公子，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楚公子派人传话，说今天由新师傅来教楚钰练武，让他们多等些时辰。于是福安抱着楚钰坐在小花园的凉亭上一边吃着瓜果一边无聊的等啊等，等到阳光开始明媚的时候，终于从小花园的入口处缓缓走进一个身影，福安眯着眼遥遥一望，隐约可见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子，青白长衫，半散的墨发，额前长长的刘海儿随意的分散两侧，看起来颇具风骨，倒不像个教功夫的先生。 那人走得越近福安就越觉得眼熟，直到那人走到福安面前了福安也没缓过神来。 那人看着福安，春风一笑，自然地张开双臂，语气颇为惫赖的喊了一声：“姐。” 福安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楚钰摔在地上：“弟弟？！” 楚钰盯着苏宝的手臂，向苏宝投来了仇视凶狠的目光。 苏宝看了一眼楚钰，惊讶的皱了皱眉：“这是你生的？” 楚钰闻言向福安投来了询问且极其期待的小眼神儿，那圆溜溜的小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亮晶晶的。 福安冲楚钰温笑着摇了摇头，她看见楚钰失望的低下头闷声继续吃瓜果，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苏宝，凶道：“不许乱说！” 苏宝看着福安，不由自主地咂着嘴道：“女人做到你这份儿上也是够窝囊。” 福安觉得苏宝说得不对，但又没办法反驳，然后她拿出了家姐风范，冷静自持的提醒苏宝：“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来这里是干嘛的？见过大姐了吗？” 苏宝笑着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儿，特别不见外的跟楚钰抢瓜果吃：“马上就见了，你们家楚公子说今天不晨练了，给你我放个假，一起回家探亲去。” 楚钰看着自己心爱的干果被苏宝吃得迅速见底，气得鼻孔都炸了。 福安摸着楚钰的头给楚钰顺毛，然后怒斥苏宝：“小孩子的东西你也抢，你都十八了，你个大的让着些小的行不行啊？” 苏宝一脸委屈：“姐，六年没见，我大老远的回来你也不关心我，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啊，小时候你有好吃的可都是想着我的。” 福安恨不得一鞭子抽到苏宝脸上：“你这幅样子也就拿来欺负我，你到大姐面前试试，看你吃不吃瘪！” 苏宝狡黠一笑：“二姐你最好了。” 福安宠溺的白了苏宝一眼：“你啊，在外求学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性子变得稳重。” 苏宝但笑不语。 福安剥了个栗子送到了楚钰嘴里，然后又剥了个栗子送到苏宝嘴里，苏宝嚼着栗子，眼泪都差点留下来：“我记得在盐城的时候，那会儿你刚被买进花楼，大姐带着我偷偷地去看你，你那时候被赏了包糖炒栗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我和大姐来了，你就偷偷摸摸的分给我们吃，生怕被发现了，那时候你就是这么给我一个一个的剥一个一个的喂的，大姐不舍得吃，结果这栗子一半被我吃了，另一半拿回去给娘亲了，可谁知后来那半包栗子被讨债的抢去了，于是大姐发誓，日后一定要飞黄腾达，再不要我们一家过忍饥挨饿看人眼色的日子。” 福安笑着叹了口气：“那时候日子苦，不好过，总觉得有钱有势的就能舒坦点儿，但其实，真的有钱有势了，也没见得过得有多舒坦，不过是不挨饿不受冻罢了。说到底，这世道谁都活得不容易。” 苏宝抓了一把葡萄干儿，一边吃一边赞同的点点头。 忍了许久的楚钰彻底炸了，双手一拍桌子，盯着苏宝恶狠狠道：“你这头蠢猪！！” 福安和苏宝怔愣了片刻，然后再也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福安在楚钰的强烈要求下抱着楚钰和苏宝一起去了苏娣的小茶楼。 苏娣向来消息灵通，早就摆好了一堆三个人可口的饭菜在卧房里等着他们。 然而苏娣并没有想到楚钰会来，可偏偏无巧不成书，茶楼里刚好来个了年龄相仿的小茶童，小茶童名叫信哥儿，是个小乞丐，饿倒在路边被苏娣收养。 信哥儿虽然是个女孩儿，但小小年纪就能从眉宇中看出些许英气，信哥儿活泼爽朗，对足了楚钰的胃口，两个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去。 而苏家三姐弟也得以放心畅谈。 苏娣开门见山：“为什么提前回来？” 苏宝不假思索：“为了家国大义！” 苏娣一拍桌子:“放屁！说人话！” 苏宝沉默了。 福安就知道，只有苏娣能治得了他。 “我听说你在南陆认识了一个红颜知己？”苏娣的茶喝得默不作声。 苏宝垂了垂眸，嬉皮道：“我哪里会有什么红颜知己，人家才瞧不上我。” 苏娣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杨妍这个名字取得真不错，听说是她叔叔杨老将军给她取的，她出生的时候父亲母亲都死于战乱，从小在杨老将军的将军府长大，跟杨槿好得就跟亲姐妹一样。据说她长得极美，还未及笄求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可就是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好女孩儿却不爱红妆爱武装，十岁那年跑去南陆学艺了，算起来她应该是你的师妹，这么美的姑娘你没见过？任谁见了都忘不了吧。” 苏宝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 苏宝的语气有些发冷：“该知道的您都知道了，我还能说什么？” 苏娣将茶杯重重一掷，冷声道：“你糊涂！” 苏宝沉默不言。 福安在一边听着，虽然她不明白什么时局政事，但到底不傻。她大概猜出了苏宝此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福安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苏娣这么生气。时局动荡，苏宝还小，她大概是不想让苏宝因为一时的儿女情长投身这深不见底的熔炉之中。 苏娣气得微微发抖：“你觉得你能做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局势有多乱？！” 苏宝依然是那副嬉皮的样子，可是眼睛里却藏了很多让福安看着就觉得心疼的东西：“我知道啊，这不是尽快学成归来为国尽忠么。” 苏娣冷笑：“为哪个国尽忠？你知不知道你走的是什么路？不过就是一个女子！更何况，人家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你为她做这些，图什么？！我送你去南陆，是让你学东西，不是让你做情圣！” “” “你觉得自己现在很伟大？你走的这条路我走过，我搭上了万贯家财搭上了女儿家的名声搭上了我的一切！结果呢？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我不拦你，但是，既然是你一厢情愿，那你就及时抽手，免得身败名裂有去无回！” 苏宝收敛起他的嬉皮笑脸，难得的正色道：“姐，我跟你不一样。你是痴心错付，可我是心甘情愿。你付出那么多，后悔过吗？” “” 苏宝明朗一笑：“我也一样，有怨无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四节 福安到底还是没忍住，在苏宝送自己和楚钰回将军府的路上，开口了。 “弟弟。”福安抱着楚钰停下脚步。 苏宝转身看她：“怎么了？” “我请你去酒楼喝酒吧。” 苏宝瞥了眼在福安怀里睡得像个死猪的楚钰：“那这个小家伙儿怎么办？” 福安看着楚钰睡得一塌糊涂的脸，轻笑着叹了口气：“当然要先把这个小祖宗送回公子手里我才放心。” 苏宝笑着挑了挑眉：“你们还真是有意思，你这样虽然看着窝囊些，但其实我和大姐都比不上你。” 福安宠溺的瞪了苏宝一眼。 苏宝叹息道：“姐，你是个天生的贤妻良母，呆在他身边白瞎了。” 福安不喜欢听到楚公子的坏话，于是不服气的反驳：“若是没有公子，你怕是今生今世都见不到我这个姐姐了。” 苏宝被福安逗笑了：“姐，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么？” “啊？”福安没明白苏宝的意思。 “愚忠和痴情再加上无私，那就是连神仙都救不了劳碌命。” 苏宝的调侃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戳中福安的痛处，气得福安差点去揪苏宝的耳朵。 好在回将军府的路不长，很快就到了。 在楚公子即将从福安手里接过楚钰的那一刻这位小祖宗毫不意外的醒了，楚公子尴尬的收回手，傲娇道：“醒了就别赖在福安的怀里，练字去。” 楚钰心里不服气，可还是不情缘的撅着小嘴屁颠屁颠的去了。 然而当福安跟楚公子告假的时候，楚公子却拒绝了。 楚公子眯眼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你出去饮酒？” 福安看了眼屋外的霞光满天，小心翼翼道：“福安去去就回。” 楚公子瞥了福安一眼，道：“我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苏宝的厢房，你们姐弟可以去那里叙旧，也省的出去那么麻烦。至于酒，就不必喝了，以茶代酒吧。” 福安俯首作揖：“是，谢公子。” 福安走出楚公子寝院，在院外等着的苏宝迫不及待的迎上来，嬉笑道：“怎么说？” “给你收拾了厢房，我俩就去那里说话吧。” “那酒呢？” “公子说，以茶代酒。” 苏宝得意一笑：“我说什么来着。” “” 苏宝看着福安警告自己的小眼神，心软了下，于是就提点了她一句：“姐，男人要是真的爱你，未必一定要拥有你，永久的陪伴未必不是最幸福的选择。” 福安反应过来了什么：“你是说？” 苏宝赶紧撇清关系：“我可什么都没说。” 福安：“” 福安和苏宝来到厢房坐下，桌上放着一壶沏好的茶和一些小吃甜点。福安觉得楚公子安排的很周到。 苏宝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福安假嗔了他一眼，苏宝见了嬉皮一笑，然后懂事的添满了福安的茶杯。 福安开门见山的问：“你同那个杨妍是怎么一回事？” 苏宝苦笑道：“还能是怎么一回事，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所以你就为了她提早回帝都，打算搅进这权利的漩涡？” 苏宝挑眉：“话可不能这么说，姐，如果你的楚公子不给机会，我可搅不进来。所以，你与其劝我倒不如去跟你的楚公子说说。” 福安一时语塞。 苏宝笑了笑，道：“其实你的楚公子能有的作为远不止行军打仗征战沙场这么简单，你还不够了解他。” “” 苏宝不疾不徐道：“我听说楚国朝内最近不是很太平，太后摄政，国君就是个傀儡，而这个楚国太后可显然没有我们魏国的先太后手段高明，不但没把握时机稳定下来局势反而还弄巧成拙的把朝中势力搞得四分五裂各成一派。楚国的王室不成气候，这大好河山迟早要易主，你觉得，由谁来当这个新主人比较说得过去？” 福安蹙眉：“你是说公子？” 苏宝摆摆手：“不不不，你的楚公子作为楚国王室后裔竟然替魏国守城屠杀楚国士兵，楚国民众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没有人会拥戴一个叛徒，你明白吗？” “那” 苏宝笑了笑，继续道：“因为大姐的事你应该对孟行之的印象不是很好吧。” 福安不做声，算是默认。 苏宝道：“孟行之其实是个了不起人人物，只是太过绝情又太过专情了。” “什么意思？” “孟行之作为前朝遗孀，这个身份本身就有着一定的号召力和公信力。况且楚国在前朝原是一个普通的郡乡，因为那是前朝太后的故乡所以被前朝国君建设得非常繁荣，那里的百姓对前朝国君很是爱戴，正因如此，在先帝入主帝都时，楚国所有百姓才会相应楚国先帝的号召奋起反抗建立新的王朝，谁知楚国王室太不争气，这些年惹得楚国百姓怨声载道，加之孟行之在盐城做郡守那几年曾乐善好施，非常慷慨的接纳楚国难民，因此，孟行之在楚国百姓的心中有着不错的地位。所以，从一开始孟行之想要的就不是颠覆魏国的统治，他想要的，是成为楚国的新主人。” “”福安听着这些权谋心机实在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寒和反感。 “如果此次孟行之能被安然无恙的从牢狱里放出来，那么他必然会逃去楚国，孟行之上缴给国君的那些都是空巢，他所有的兵力早在他发现自己真的爱上杨槿起就秘密转移到了楚国。他原本真的想要跟杨槿隐居于沿海边境，逍遥一世，可惜啊，灵诩公主太糊涂，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正中了孟行之的下怀。你有没有想过，倘若灵诩公主买凶一事东窗事发，孟行之安然脱险不说，灵诩公主和她所有的党羽都会被一网打尽。先太后仙游后灵诩公主便一手继承了先太后生前所培养的全部势力，一直以来她都帮衬着国君处理政事，可是她背后庞大的势力对国君来说又多多少少是个威胁和牵制。国君想要除掉他们，可是灵诩公主为国君全心全意做事，她背后的势力也虽然蠢蠢欲动不服气灵诩公主的差遣，但到底还是选择韬光养晦，没有破绽可抓，国君除不掉他们，便只能等待时机，所以才有了国君放任灵诩公主买凶这一幕。孟行之此次是一定会安然脱险的，毕竟有国君推波助澜，然而灵诩公主和她背后的党羽可不好对付。所以你的楚公子便来横插一脚做个好帮手。” “所以说，魏国君不过是拿灵诩公主当靶子，他真正想要除掉的并不是灵诩公主，只是借着灵诩公主将她背后的所有党羽全部清理干净？” “没错。” 福安觉得呼吸一窒：“所以最终灵诩公主不过是这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是的。” 福安不可置信：“灵诩公主有什么错？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国君的宏图伟业，到最后却痴心错付沦为一个牺牲品？” “”苏宝不知道该怎么跟福安解释，思索良久也只道了句：“帝王无情，大抵皆是如此。” 福安看着眼前的弟弟，眼里满是疏离和陌生，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拽着她的衣角要糖吃摇着她的手说想她抱紧她的双腿想救她回家的那个小男孩儿了：“你远在南陆求学，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苏宝叹息：“姐，从我去南陆求学开始，你的楚公子就没少给我关心和问候，你觉得我会知道这么多事是因为什么呢？” 福安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的楚公子绝非池中之物，你跟了他这么多年，又与他这么亲近，以你的脾性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安全。” “是么。” 苏宝看着福安，眼里是难得的认真：“姐，信我一句话，如果你真的爱他，不要嫁给他。同样的，他如果真的爱你就绝不会娶你。” “” 事后回想起来福安觉得苏宝不愧是楚公子口中的一代英才，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福安冷静了片刻，总算是想起了自己最初找苏宝谈话的目的：“那你怎么办？你这样轻易的搅了进来，再出去就难了。不过是一个姑娘，至于你这样？” 苏宝无奈的笑笑：“还是让你绕回来了啊。” 福安怒嗔道：“你跟大姐一个样！” 苏宝嬉皮道：“这话若是让大姐听见岂不是要倒霉了？” 福安被苏宝气笑：“你啊，别太倔，那女子既然与你无缘，必然会有她的有缘人来渡她，你不要跟着纠缠不清，祸害了人家的好姻缘。” “姐。” “怎么？” “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莫及的事？” “有过。”福安最后悔莫及的便是当年替楚公子传信时对着玲香撒的那个谎，但即便是重新来过，她还是会撒下这个谎，因为她是苏福安。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个喜欢嬉皮打闹的少年，她那个时候才十岁，就已经出落得倾国倾城，她来到私塾里，见过他的男子都为之倾倒，我不信邪，便与他们打赌，若我见过她后有半分动心就让我倒男宿三年的夜壶。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其实就已经不能自已了，但是我为了赢了那赌约便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我甚至还为此处处刁难她捉弄她，但我们到底还是阴差阳错的成了好朋友。她说她起先是很喜欢我的，只是当我反复捉弄她刁难她之后她觉得我是讨厌她的，她觉得她配不上我，于是对我便再无风月之想了。而当我终于直视自己的内心想要与她有个完美姻缘的时候她却已经爱上别人，我们之间为时已晚，再无可能了。我平生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好胜心切非要赢了那赌约，如若我早知道自己会爱上她，我一定会对她好些再好些，她经不起别人对她好的，她是个太纯良太懂得感恩的姑娘。如果我当初肯认输，她就不会是现在的命运。” 福安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了，月光如水，照在苏宝的脸上清清凉凉的，福安第一次看到弟弟流泪，滚烫的一滴，从眼角划到鬓角，然后被深深隐藏，了无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五节 孟才子果然被放出来了，他抱着他的儿子在楚公子府中住了好多个日夜，直到灵诩公主的党羽被斩草除根，灵诩公主被幽禁深宫。 灵诩公主被幽禁深宫的第二天，孟才子和楚公子在茶室说话，福安添置好了茶具刚准备离开，就被楚公子叫住了。 “你站在我身后伺候。” 福安微讶：“是。” 孟才子轻笑着抿了一口茶，瞧了一眼安静立在一旁的福安，然后对楚公子道：“你不怕？” “她性子太纯，知道的多些能让她心里有个考量，反而有好处。” 孟才子但笑不语，眉眼弯弯无尽风雅，福安偷偷瞄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孟才子，毫不意外的想起了苏娣。 苏娣说，她第一眼见到孟才子就觉得这人浑身上下就好像会发光一般，总是让人挪不开眼，在世谪仙也大抵就是如此了。 福安其实是认同的，孟才子永远都有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这样的风采气度总是招女孩子喜欢。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孟才子唇角微扬：“什么时候我能活着离开你这将军府什么时候我就离开。” “” “你也看到了，魏灵诩被幽禁深宫，我被幽禁你这将军府，你猜下一个是谁？” “走一步看一步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跟你说过的。他的亲信早在你我被派去盐城时就已经暗自培养，你我都是棋子。” 楚公子冷笑：“那你我之间呢？我于你而言，不还是棋子？” 孟才子默了默：“若非此次性命之忧，我可曾利用过你？你我相识相伴二十余载，我若有心害你，便不会等到今天。” 楚公子长叹了口气，垂眸笑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楚垣，你也不是从前的孟行之，但是他魏渊，还是当年的魏渊。” 孟才子看向楚公子的眸光顿了顿，他抬眼瞥向一旁，道：“时光从不饶人，你看走眼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孟才子看向楚公子：“那你就不应该念什么旧情！” 福安看见孟才子眉头微皱，似乎是动了怒气。福安从未见过孟才子发怒的样子，头回见，却不觉得新鲜只觉得害怕，一个人温和久了，即便只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也会让人觉得害怕。 “他爱的从来都不是玲香，他只是想保护灵诩，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孟才子冷笑：“保护魏灵诩？放任她做各种愚蠢的决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借她的由头铲除先太后余党，这就是他的保护？” “江山美人，二选一，他从前选了前者，现在他后悔了，想选后者。你们俩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你欠他，他欠你，到如今也该抵消了。” “怎么抵消？杨槿该死？杨妍该死？杨老将军该死？” “他们该死，杨老将军生前在沿海边境搞的那些小动作你以为他不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合格至极的帝王，他放任灵诩在沿海边境散播消息就是想给杨老将军敲警钟，可是，他贼心不死。你敢说你可敬的岳父大人没有找你说过东山再起一事？如今，杨家落得这样的下场，皆是他们咎由自取。” “那杨槿有什么错？！” “她有错，她错在明知与你的一纸婚约是一个阴谋密布的政治联姻，却还是无可救药的想同你有一个好结果。” “” “说到底，她会有这样的结果，皆是拜你所赐。若你没有为了她失去理智妄想隐居世外，便不会有今天的结果，若你一直本本分分的待在帝都，即便杨家迟早要被铲除，你也能护杨槿周全。你错就错在，辜负了苏娣，爱上了杨槿。” 福安的心微微一恸。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替苏娣打抱不平。 孟才子手中的茶凉了，冰冷的温度透过茶杯若有若无的传递到手心，气氛安静得可怕。 楚公子的话着实戳痛了孟才子的心窝，老实说，杨家上下的死怪得到魏国君头上，但却不能全怪在魏国君头上，越亲近的人总是越不被包容。孟才子会这样极端，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政治斗争权力角逐里的爱恨情仇向来说不清楚，古来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孟才子太想宣泄了，他赌上一切想要换来一个闲云野鹤怡然自得，他留好后路铺好前路，万事俱备，却偏偏欠了一点运气。命运不放过他，他输得一无所有，于是，只能拾起先前被他搁置的野心，带着无处宣泄怨恨重新上路。 而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不离不弃，死缠烂打，抛下所有的矜持与自尊，最终用心融化他的女孩儿，仿佛只是他走向伟大人生之前的启蒙老师，她教会他情爱，教会他刻骨铭心，也让他看透情爱，让他铁石心肠，最后又如过眼云烟般消散，多年后，成为他记忆中一个关乎青春的影子，鲜活着他最好的时光。 楚公子叹口气：“你把气撒到他身上，太偏激了。你还记得玲香走的时候你是怎么劝我的？” 孟才子唇角微勾：“难得你主动提起玲香。” “是我对不起她，我当年也看出其中有诈，可我没有拦她，若我拦她” “若你拦她，我不会活到现在，将军府上上下下百余口也不会活到现在，他魏渊更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活得这么舒服。” 楚公子轻笑：“说到底你还是嫉妒他。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到大，他的运气总是比你我好，这么多年，我们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没得到，我们爱的恨的也都失去了，只有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在。所以，你嫉妒他。” “” “被我说中了？孟大才子？” 孟才子笑着叹口气：“这些年，你变得通透了。” “当爹了，难免要想得周全些。” “是啊，当爹了，总是不能得过且过了。” 楚公子长叹了一口气：“你的儿子教的比我好，楚钰这小子干什么都不像个样子！” 孟才子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我看楚钰就是个不错的孩子，孝顺懂事，聪敏机灵，若是真有那么一个将来，你手里的东西在他手上不会没落。” 楚公子翻了个白眼：“哼！孝顺懂事？要不是我底子好，早被他气死了！聪敏机灵没看出来，偷奸耍滑倒是很有一套！我也懒得跟你争论那么个将来，他连我这小小将军府都未必撑得起来，更遑论那么个将来？” 孟才子但笑不语。 很多年以后，楚钰会跟福安抱怨，他觉得楚公子从小就看不起他这个儿子，他很遗憾，小时候没能感受到父爱的关怀。 福安告诉他，若有一天他也当了爹，就会明白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什么叫父爱的关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六节 日子风平浪静的过去，转眼间又是一年秋天。 信哥儿跟楚钰玩得好，搞得楚钰隔三差五就要吵着去找她玩。于是接手了教书先生使命的苏宝就顺其自然的威胁楚钰好好做功课，不然别想见信哥儿。 楚钰不高兴了，但是他没得选择。 孟才子的儿子孟浔性格温和，像极了孟才子，也许是两人都像极了自己的亲爹，而他们彼此的亲爹又是儿时发小至交好友，于是宿命般的，这两个小孩儿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基友。 楚钰时常带着孟浔去找信哥儿玩，一来二去的，孟浔和信哥儿也就熟络起来了。三个小孩儿玩得很是开心。 苏娣眼看着就要二十六岁了，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早就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也许是因为寂寞，又或是别的什么，苏娣将信哥儿收为义女，将她当做亲生女儿般疼爱。 苏宝第一次做别人舅舅，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一有空余时间就要带着信哥儿去玩去浪去放纵，当然，带上了信哥儿也落不下楚钰和孟浔这两位小祖宗。 苏娣把信哥儿收进苏家族谱，她给信哥儿取了个名字，叫苏信。很多人都觉得这名字阳刚之气太重，不适合女孩子，但是苏娣觉得，信哥儿这孩子与众不同，巾帼不让须眉，这样的名字她受得住。 苏娣的眼光向来高远，很多年以后，信哥儿并没有让苏娣失望。 至于灵韵公主，自从灵诩公主出事之后，灵韵就进宫住了，说是进宫陪伴兄姊，其实也是顺便跟楚公子冷个战。毕竟她嫁进将军府快七年了，一无所出。 这其中缘由明眼人当然一看便能看出来，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福安这些年将这些看得很清楚。 灵韵公主最开始嫁进将军府的时候还会像从前那样嚣张跋扈的反抗，楚钰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不是找福安的麻烦，可渐渐的，她折腾得越来越少了。福安其实理解她，爱而不得，总会做出些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极端的事情来。福安从小就被人使唤，看惯了眼色，隐忍不发这种事对她来说手到拈来，可是对于生长在温室被哥哥呵护长大的灵韵公主来说，这是天大的折磨。 从福安的角度来讲，灵韵公主懂事了。 一个人的执念能经得起多久的消磨？有的人一生一世，有的人片刻而已。灵韵公主执念不深，所以认清的比别人快些，然而青春无可回头，她今年二十六岁了，最好的年华都拿来与那份没有意义的执念消磨了。 又过了一个月，入冬了。 皇宫里突然传来灵韵公主因为照顾灵诩公主积劳成疾暴毙寝宫的消息。楚公子付之一笑，让福安不要理会，调度全府上下配合好宫里的安排即可。 灵韵公主下葬后的第二天深夜，有人闯进了福安和楚钰的卧房。 福安没敢惊动楚钰，等福安握紧手里的簪子打算拖住那人大喊救命的时候，那人三下五除二制服了福安，然后摘下面罩，温和一笑：“别怕，是我。” 福安借着似有似无的月光，好半天才认清了来人，那是寿康。 寿康带着灵韵公主私奔了。 原来这些年，寿康一直在暗中保护灵韵公主，前不久，灵韵公主有了寿康的宝宝，于是在魏国君的授意下，灵韵公主“暴毙”宫中了。 寿康来与福安做道别，临走前，他说：“公子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前是悬崖，后有猛虎，生死一线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护好小公子，不要害怕。” 福安从前不懂政事，但是这些年跟着楚钰一起蹭了点墨水，加之楚公子的毫不避讳，福安也多多少少能读懂当前形势。 福安知道，灵韵公主一死，魏国君对楚公子的最后一丝束缚都烟消云散了，风平浪静一年多，是时候变天了。 从魏国君为了自家妹妹而放弃皇权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知道，时机到了。 这些年，楚公子有意无意的拥有了不少自己的党羽，福安都看在眼里。 楚公子从前得过且过，但正如他所说，有了孩子，凡事就要考虑周全了。 寿康告别后的那天早上，福安起了个大早，去找了苏娣。 苏娣一大早也不知去了哪里，并不在房中，福安在房间里等的很是无聊。福安突然想起苏娣房间的密室，于是出于好奇，她打开了密室的暗门，想进去瞧瞧。 可她刚走进去，就听到了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她知道是苏娣回来了，刚想迎出去，却见到苏娣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那是孟才子。福安赶忙缩回去，关上了密室的暗门。 这是福安第一次偷听苏娣说话。 孟才子在苏娣对面落了座，苏娣为他斟上了一杯茶，不做言语。 良久，苏娣轻抿了一口茶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得过且过。” 苏娣挑眉：“这里很安全，你不必遮掩。国君不是取消了你的禁足令？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孟才子笑得云淡风轻，却答非所问：“我们很久没有做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聊天了。” “” 孟才子看着苏娣，缓缓道：“这些年，你没什么变化，还是像以前一样周到精明，明艳动人。” 苏娣垂眸，轻笑一声：“这么多年，你还是信不过我。其实，我可以帮你。”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你不该再牵扯进来了。” “” “当年，是我负你。” 苏娣抬手打断：“往事不追，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我不想听你忏悔或是道歉，那都没有意义。” 孟才子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苏娣自嘲一笑：“孟行之你知道吗，我曾经爱你至深，而后又恨你入骨。就好像误打误撞闯进一片密林，即便是到现在，也没能从中走出来。” “” 苏娣拿起手边的酒壶，斟了一杯酒，孟行之按住她的手，苏娣笑笑，轻而易举的挣脱，一饮而尽。 “我没爱过人，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总是惶恐居多，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惹你反感生厌。我那时候为了跟你有多一点的谈资，每天读书习字，煞费苦心。” “” “我对你的那些小心思，总是无人倾诉，所以每每睡不着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瞎想，越想越幸福，越想越甜蜜，越想越痛苦。那时候，我以为我对你的心心念念能感动全世界，但其实，只不过是把我一个人感动的死去活来。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难免一时脑热。”苏娣又斟了一杯酒，摇头苦笑：“现在想想，真真是幼稚荒唐到家了。” 孟才子躲过苏娣手里的酒壶：“喝酒伤身。” 苏娣轻笑着躲过来，道：“没事，偶尔醉一回不打紧。” “” 苏娣自顾自的倒酒：“说起来，我还与先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孟才子喝茶的手一顿。 “那时候我去我的裁缝铺收账，偶遇了先夫人。她那时在替你挑料子，想自己为你做件棉衣。我记得她缠着老板和绣娘仔仔细细的问了好多问题，完全枉顾丞相府人的身份。我那时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是个身份显赫的贵夫人。我当时在想，她的夫君可真是命好，有一个爱他如斯的娘子。” 孟才子的食指微微颤动，不做言语。 “我曾经特别想知道你爱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知道自己哪里不好。孟行之，我做过很多傻事，但说白了，那都是在仗着爱你而胡作非为，有的确实帮到了你，而有的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包容过我，怜惜过我，我以前看不明白，不满足不知足，生生祸害蹉跎了我俩的缘分。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今生今世，有缘相遇，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其实是我的幸运。” 孟才子看着苏娣沉静的眉眼，淡笑着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他双手举杯，道：“多谢。” 苏娣轻碰了孟才子的杯子，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福安知道，从这一刻起，苏娣才开始真正的放下。 也许正如苏娣所说，她曾经的那些感天动地，其实不过是一时脑热罢了，冷静下来想想，有盈有亏，有得有失，其实是两不相欠的。 比起对不起，苏娣最需要的其实是一句经年之后尘埃落定的“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七节 孟才子走后，苏娣打开暗门，安谧沉静的看着福安错愕的眉眼。 福安讪讪一笑：“你早就发现我啦？” “你把你的玉穗儿落在了桌子上。” “” 福安和苏娣回到桌子旁坐下，苏娣给她倒了一杯茶。 福安犹犹豫豫的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苏娣打断。 “你不用解释什么，我没觉得薄了面子，所以也就谈不上生你的闷气。” 福安瘪了瘪嘴：“姐，我错了” 苏娣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有些事我要让你知道。” 福安立刻正襟危坐，一副认真模样。 苏娣嗔怒的瞪了福安一眼，然后正色道：“就要变天了，可是若想变天，你的楚公子还需要一个借口，而这个借口国君给不出来，楚国那边不可能给，楚垣自己也作不出来。几乎可以说是无解之局。除非” “除非？” “除非楚垣愿意和孟行之联手，利用孟行之前朝遗孙的身份演一出复国的好戏。不过，孟行之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事成之后过河拆桥自己坐享其成还是很有可能的。况且，你的楚公子也并没有指点江山的抱负，若是打着复国的名义成功了，孟行之上位也是理所当然的。除非，他肯禅位。然而，以孟行之的野心是绝对做不出来禅位这种事的。所以，对你的楚公子来说，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要么辅佐国君，铲除掉孟行之在楚国的势力，让孟行之没有复国的机会；要么帮助孟行之复国，让孟行之不必再大费周章的跑去楚国谋划算计。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得过且过保持中立，只不过依如今的形势，他若是这么做了，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在劫难逃。” 福安不解：“如今太平盛世，为什么一定要变天不可？” “太平盛世？不过是表面太平罢了。你自己算算，从杜玲香辞世至今有多少年了？” “约莫着快十年了。”福安猛然恍悟：“你是说，楚魏的十年之约期限快到了？” “楚国的那个废物国君快不行了，不过她的母后倒是很能活，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还是很硬朗，这玩弄权术的手段比我们的先太后不知道高明多少。像她这样野心勃勃却又时日不多的女人，一定会抓紧时间为自己的后世子孙清除障碍。这位楚国太后摄政这么多年，将楚国从当初的岌岌可危变成如今的虎狼之势，这其中的心血手段可见一斑。楚魏迟早要有一场大战，而魏国君这些年忙于发展朝中新势力忙于与楚垣和孟行之这等老搭档勾心斗角，完全没有扩大版图，魏国士兵这十年来太过安逸，根本无法与现在的楚国抗衡。即便是你的战神楚公子亲自领兵也未必大有胜算。更何况现在还有这么一个棘手的孟行之。” “” “现在的形势对你的楚公子很不利，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怎么选都不会留下好名声。而且因为他是楚国的皇孙，所以很多人都会觉得他身在魏营心在楚，不然他也不会一回到帝都就被夺了兵权，连国君都对他心存芥蒂，更遑论旁人。可是，楚国对他爹对他，不过视作弃子，毫不关心。所以你的楚公子这些年来一直夹在中间难做人，前路渺茫，毫无退路，如果不能背水一战，就只能原地等死。我相信现在有了楚钰的楚垣，绝不会甘心等死。” “” “福安，接下来的路满是荆棘，提心吊胆，你准备好了吗？” “”福安看着苏娣，紧锁的眉头下是坚定的目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在他们父子身边，我要照顾他们一辈子。” 苏娣看向福安的眼里满是心疼，良久，她自嘲一笑：“咱们姐弟三个，真够命苦的。” “” 福安在回去的路上撞上了楚公子。 楚公子牵着别扭的楚钰，神情很不自在：“你带着这小子去你姐姐家住几天，别问为什么。” 说完，楚公子大手一甩就把楚钰甩进了福安的怀里，福安立刻经验丰富的抱住楚钰，捂紧了他的嘴巴。 楚钰愤怒的挣扎，恶狠狠的瞪着楚公子。 楚公子被气笑了：“你连福安的怀抱都跑不出去还想跟我叫板？” 楚钰：“唔唔唔！！！！” 楚公子得意的张开了扇子，嘚瑟的一扇：“省点力气吧，臭小子！” 福安看着这怄气的爷俩，无奈叹息。想着苏娣方才的话，又不自觉锁紧了眉头。 楚公子目光一扫看见了福安不怎么开心的死鱼脸，他一下子就没了嘲笑楚钰的兴致：“怎么了，唉声叹气愁眉怨目的，我不是还没死呢吗？” 福安吓得立刻拍嘴巴：“呸呸呸！公子，这话不吉利的。” 楚公子看着福安被拍红的小嘴巴，一时没忍住，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又狠狠地捏了一下，福安疼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楚公子瞬间心情大好，他笑道：“最晚三个月，我来接你们回家。我教你的鞭子你不能偷懒，每天要督促这个混小子跟你一起练习，衣服细软我会派人陆续送来，若是我忘记派人送来，你就让你财大气粗的姐姐替你张罗张罗，知道么？” 福安皱了皱眉，点点头。 楚公子静静地看了福安良久，然后缓缓开口：“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福安心尖儿一颤，束缚着楚钰的手不自觉的松了松，楚钰抓紧时机，挣脱出来，然后冲着楚公子猛地一推，将楚公子推了个踉跄。 楚钰恶狠狠地瞪着楚公子说：“完全没有！哼！” 声音巨大，惹得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指指点点。 福安再次抱紧楚钰，小声数落道：“怎么火气这么大？那可是你爹爹，要是真的把你爹爹摔着了我看你哭不哭鼻子。” 楚钰傲娇的把头一撇：“哼！” 楚公子刚想拉起楚钰的后领给他点教训，却被福安给摇摇头瞪了回去。楚公子委屈，气得他“啪”地把扇子一收，咬牙切齿道：“臭小子！下次再跟你算账！” 说完拂袖就走，福安急急叫住：“公子！” 楚公子回头：“说。” 福安一把抱起楚钰，挤出一个非常灿烂的微笑：“我们等你。” 楚公子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耳根开始慢慢变红。福安看在眼里，于是笑得更欢了。 福安记得那天下午日光微醺，阳光照在楚公子浅蓝色的背影上，有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八节 福安带着楚钰在苏娣那里住了一月有余，苏宝为了方便教楚钰读书习武，也跟着从将军府搬到了苏娣的茶楼。而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地发生了好多事。 首先是孟才子官复原职，从楚公子府里搬了出来。然后是灵诩公主在冷宫服毒自尽，太医极力救治，但至今仍昏迷不醒。接着是魏国开始骚扰楚国边境，边境将士浴血奋战，终于在三天前，盐城又被魏国攻陷。于是，魏国君力排众议，派楚公子北上伐楚。 而现在，楚公子坐在福安的面前，张扬地摇着那柄仙风道骨的扇子，磕着瓜子，不羁的吐着瓜子皮，悠闲地看着小儿书，笑得大声又放肆，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好像三天后要领兵出征的人不是他一样。 如今入了冬，雪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楚钰跟信哥儿在后院玩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又笑又闹，不亦乐乎。两个孩子的笑闹声即便是隔了一重又一重的围廊也仍是能隐隐约约的听到，时不时传来尖锐的一声，也能把福安绣着帕子的手吓得一抖。 福安会心一笑，抬头望向窗外的冰天雪地，突然就想起了盐城的冬天。福安记得盐城的冬天特别冷，雪总是积的特别厚。福安小时候会跟着姐妹们一起在花楼里堆雪人。有一天晚上福安和几个姐妹偷懒在后院堆雪人，被花妈妈看到了，花妈妈让她们跪在雪地里，批评了她们足足一个时辰，而后被罚了晚饭，此事便算作罢了。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隔天清晨，花妈妈带着一堆棉手套一个个的敲开房门，领着她们一众姑娘在后院打了一个上午的雪仗。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又苦又累又卑贱，但是花妈妈把她们保护的很好，即便到死，花妈妈也把她们护了个周全。 “公子。”福安放下绣帕子的手。 楚公子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小儿书所给予的笑意：“嗯？” “福安有点怀念盐城的雪了。” 楚公子抬头，收敛了笑意：“会让你看到的。” “盐城的百姓经不起战乱了。” “嗯，我知道。” 福安叹了口气：“小公子快七岁了，再过个十年，也能成长为一个独挡一面的小大人了。” 楚公子冷哼一声：“独挡一面？你还真是抬举他。” 福安不以为然，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我弟弟小时候比小公子还要顽皮，如今不也长成了一个独挡一面的青年才俊？公子和小公子的脾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倔强又嘴硬。小公子现在还小，等他大些了自然会有所作为。” 楚公子一脸不屑。 福安叹了口气，又给楚公子倒了杯清茶：“这是今年的新茶，公子尝尝。” 楚公子抬眼看了看茶碗里起起伏伏的茶叶，皱了皱眉：“这茶闻着有些苦。” 福安笑道：“闻着苦喝着甜，公子尝尝就知道了。” 楚公子接过来，试探性的抿了一口，觉得不错，又忍不住多喝了几口，转眼间，茶碗就见了底。 “福安就知道公子会喜欢。” “这茶叫什么名字？” 福安想了想，道：“依稀记得姐姐说叫‘渡’” “渡？”楚公子皱眉表示不理解。 “对，渡化的渡。我也不懂，说是前些天去庙里烧香的时候受到大师点播，突然想到的名字。” 楚公子笑了：“有趣。” “公子若喜欢可以多带些去盐城。” “嗯，帮我带上些吧。” “好，我让他们准备。” “让他们？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气？我说过，我的东西，不许让别人经手。” 福安笑着认错：“福安知错，福安这就去准备。” 楚公子看着福安不怎么害怕他的态度心里很是不爽，于是他赌气道：“中午的午膳你来做！做的不好吃让本公子吃不饱你就别想着吃饭睡觉。” 福安赔笑：“是。” 楚公子傲娇的打开折扇，又开始狂放的扇风，可是怎么扇都消不下心里那蠢蠢欲动的情愫。 福安原本是不会做饭的，她原本除了红糖白米粥就再不会做别的什么了。可是自从楚钰出生以后，灵韵公主隔三差五的找麻烦，有次甚至命人在楚钰的饮食里下了泻药，那时候楚钰才一岁半，年幼的楚钰根本受不住泻药的药力，差点丧命。楚公子大发雷霆，仗责了除灵韵公主外与此事相关的所有人员。福安那次被楚钰吓得不轻，从此她亲力亲为的制作楚钰的膳食，从最开始的一塌糊涂到后来的渐入佳境再到最后的手到擒来不过只花费了半年的时间。 福安从来都晓得自己是个蠢笨的人，所以很多难事福安都不敢去做，很多大事福安也不敢去想。得过且过万事大吉。 可是自从楚钰出生，福安被逼着练就了一身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技艺。福安想着，楚公子琐事繁忙，自是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楚钰身边，所以若是楚钰遇到了什么危险，自己一定要具备保护他的能力，于是她再不敢懈怠偷懒，每日晨练，终于将鞭子练得出神入化。 福安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对楚钰的尽心尽力一半来自于对楚公子的爱屋及乌，另一半来自于自己的职责所在。直到后来，福安才想明白，她从一开始就把楚钰视作亲子，从来都不是什么职责所在和爱屋及乌，只不过是出自本能的母爱。 福安这辈子最爱的三个男人，楚垣，楚钰和苏宝。 爱太伟大，爱至深时，不顾一切，无所畏惧。 福安的一生，大抵就是为爱而活了。 福安的午膳做得很简单，福安以为楚公子会皱着眉骂他做的难吃，却没想到楚公子闷声吃的还算津津有味。 楚钰坐在楚公子对面低着头扒饭，默不作声。这父子俩约莫着有半年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他们从小到大都是冤家对头，似乎冰火不容，但福安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父子俩都是嘴硬心软的人，明明爱得刻骨，却总是羞于表达。 楚钰饭吃到一半，突然用手肘戳了戳福安，眼神往羹汤的方向瞟了瞟，福安意会的点点头，伸手盛了碗汤递到楚钰面前。 楚公子凌厉的眼神在福安身上一扫而过，福安觉得脊背发寒，只敢默默低头吃饭。 楚钰吃得有点急，喝汤呛了几声，福安心疼了一下，忍了忍，没去管。楚钰是个特别挑食的孩子，跟楚公子一样，喜欢大鱼大肉，遇到可口的总是管不住嘴，一点蔬菜也不吃，然后便秘上火闹肚子。 福安看着楚钰一口一口的吃着黄金肉丸子，眼见着就见了底，福安一个没忍住就夹了口菜送进了楚钰的嘴里。 楚钰跟楚公子一样，习惯了福安的伺候，对于福安夹紧嘴里的东西向来来者不拒，把青菜和肉丸子一起嚼着津津有味的咽了下去。 楚公子瞪着福安拿筷子的手，沉默不语。 福安感觉楚公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的手上凌迟，福安识相的认错：“福安知错了。” 楚公子声音发冷：“你是谁的奴才？” “公子的。” “那你应该伺候谁用膳？” 福安立刻意会，伸手夹了口青菜递进了楚公子的碗里：“自然是伺候公子。” 可是楚公子依然不满意，他盯着福安，恨不能在她脸上盯出一个窟窿。 福安再次意会了楚公子的意思，于是夹起碗里的青菜，喂进了楚公子的嘴里。 楚公子满意的嚼了嚼，然后凌厉的眼神一扫，道：“丸子！” 福安又屁颠屁颠的给楚公子喂丸子。 楚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情不自禁的冷哼了一声：“切！” 楚公子闻声瞪了楚钰一眼，看向楚钰的眼里满是得意。 福安看着他们，心头一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九节 午饭结束后楚公子找福安谈话。 楚公子一下一下的摇着扇子，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直到福安在帕子上绣完了一个花型楚公子才慢悠悠的开口：“宫中有规定，普通侍女到了二十岁便可自愿出宫，若是主子满意至多可以强留在身边至二十五岁。你今年二十五岁，月末是你二十六岁的生辰。” 福安的手顿住：“公子要赶我走？” 楚公子缓缓摇了摇扇子，半晌低声道：“嗯。” “那福安二十岁的时候，公子为什么不提？” “那时候楚钰离不开你。现在他长大了，应当脱离避风港学着独挡一面了。” 福安咬咬牙，跪在地上，像楚公子行了一个叩首大礼：“福安愿意伺候公子一辈子。” 福安的头紧紧贴在地上，楚公子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听着若有若无的哽咽声，楚公子知道福安是哭了。 福安从十一岁开始跟着他，到如今近十五年的光景，单是主仆之情便足以让人牵肠挂肚肝肠寸断。但是，楚公子还是狠了狠心。 “楚钰我一会儿会接走，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了。这些年，你辛苦了。” 楚公子起身欲走，却被福安急急捉住脚踝。 “你干嘛？” 福安死死的低着头，浓重的鼻音里满满的皆是乞求的意味：“公子，福安求您了。” 楚公子听着福安卑微乞求的声音，莫名感到胸闷，连膝盖也跟着不自主的软了软。但是他不打算心软，他用力踹开福安，头也没敢回的离开。 福安被楚公子踹得不轻，脑袋直直的磕上了桌棱，她来不及感觉疼，声嘶力竭的冲着楚公子离开的方向大喊：“福安不怕死！！！公子！！！！！！” 苏娣闻声赶来，急忙扶起地上的福安，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乖乖乖，别难过，他是为了你好。” 福安右手握拳，痛苦的敲打心脏：“我不要我不要。” 苏娣捉住福安的手腕，抱紧放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会过去的。” 福安在苏娣怀里痛苦的闭上双眼，眼泪决了堤似的往下流。 在福安的记忆中，那是她这辈子流过的最多的一次眼泪。 三天后楚公子领兵出征，身边带着一个楚钰，另有苏宝做军师辅佐。 福安在苏娣的陪同下亲眼目送了楚公子出城门，在福安的生命中拢共同楚公子分别了两次，一次是今朝，一次是死亡。 楚公子出征当天的深夜，福安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披着厚棉袄挑着灯来到了后花园闲坐，冬天的冷风吹得福安手脚冰凉。 兀地，福安看到楚钰信哥儿堆的雪人附近窜出了一条黑影，福安立刻熄了灯，握紧腰间的鞭子，警惕的看向四周。 那黑影窜到福安面前，福安下意识的挥出鞭子却被那人利落闪开，福安知道自己遇上了对手，她将紫金鞭横空一甩，冰冷的鞭子在安静的冬夜里呼啸出一阵寒风，地上的散雪应声起舞，福安借着白雪反射的月光看清了黑影的方向，她鞭势一收，手腕扭转用力将鞭子再次打击出去，那黑影被福安溅起的雪迷花了眼，没有及时避开，被福安的鞭子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福安将黑影带回卧房，点亮油灯，一把揭下黑影的面纱，看清面容后被吓得不轻。 “灵诩公主？” 魏灵诩皱眉：“你叫我什么？” 福安觉得不对劲儿：“公主不是该昏迷不醒躺在冷宫么？怎么会到这里来？公主是来找姐姐的？” 魏灵诩一头雾水：“你也叫我公主？” 福安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震惊的不太能灵便的思考，看灵诩公主这架势，莫不是失忆了？ “公主可还记得我是谁？” 魏灵诩摇头，而后试探道：“你可是苏娣？” 没错了，看来灵诩公主就是失忆了。 福安给魏灵诩松绑，然后取了手炉放在她手里让她暖身子：“公主这些天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会突然不记事了呢？” 魏灵诩道：“我是来找苏娣的，你是苏娣么？” 福安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福安认真的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不是苏娣，苏娣是我的姐姐，我是福安，您不记得我了吗？” 魏灵诩狐疑皱眉：“福安？” 福安点头：“是的，我是是楚垣楚将军的贴身侍女。” “楚垣？” “是的。” “这都是什么人？我要见苏娣，你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人干嘛？” 在福安的印象中，灵诩公主一向端庄优雅温柔善良，可是面前的这个女人，霸道多疑冷酷强势，与记忆中的魏国长公主，魏国第一美人截然不同。 “我姐姐睡了，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我这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福安带您去找她，公主以为如何？” “我不需要休息，我一点也不困，我看你在外面做了那么久，怕是也没有什么睡意吧。既然你认识我，似乎还很尊敬我，那不妨同我说说话，长夜漫漫，有人聊聊天也是好的。” “是。” 福安搬过一只椅子，来到魏灵诩身边坐下。 魏灵诩开口问：“我叫什么？” “福安不敢直呼公主名讳。” 魏灵诩翻了个白眼：“迂腐！我不会怪罪你，你尽管说。” “公主闺名灵诩，我国国号为魏，因此公主姓魏。” 魏灵诩在嘴里玩味着自己的名字：“魏灵诩？” “是的。” “我可有什么兄弟姐妹？我的父皇母后可还健在？” “先帝仙逝于十六年前，先太后仙逝于九年前。公主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妹，一位是当今的国君，一位是已经病逝的灵韵公主。” 魏灵诩皱眉思索片刻，道：“我既然是太后的亲女，当今国君同父异母的妹妹，不应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极尽荣华？那为什么我会住在冷宫那种荒凉的地方？” 福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福安只是一个女婢，所知甚少，只知道公主是被国君关到冷宫去的，至于是因为什么事福安不甚明了不敢乱说。” “这么说我同我这个同父异母的皇兄关系并不好？” “福安不敢妄加揣测。只是福安少时曾有幸与公主有过几面之缘，据福安所知，公主虽与国君和灵韵公主同父异母，但却情同手足。” “表现功夫谁不会啊，难不成要在你面前吵得不可开交才算是关系恶劣么？” “”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是如何评价我的？” 福安看着魏灵诩沉静的眉眼默了默，道：“公主是我魏国第一美人，端庄优雅温柔孝顺心地良善，才貌学识更使帝都之中的女子远不能及，公主一直是帝都男子们心里的明珠。” 魏灵诩挑了挑眉：“是么？我竟是那样的人。” “是的。” 魏灵诩低头笑了笑：“那我一定装的很辛苦。” “福安不敢”妄自揣度还没说出口，福安就听到了一阵关切的敲门声。 苏娣在门外披着棉衣拿着手炉，看着屋里的光亮很是忧心。 “福安，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要不要姐姐来陪你说说话？” 福安走过去开门，魏灵诩按耐不住的跟着迎出去，反而吓了苏娣一跳。 苏娣一脸的不可置信：“灵诩？你怎么在这里？” 魏灵诩开门见山：“你就是苏娣？” 苏娣被问的一愣，福安把苏娣拉进屋，关上门，牵起两个人往内室走：“我们还是进屋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第十节 苏娣觉得有点搞笑：“失忆？” 福安：“是的。” 魏灵诩补充道：“也不能算是，我只是不太记事罢了。” 苏娣叹气：“那同失忆又有什么分别。” 魏灵诩喝了口茶：“难不成你能将你这些年来过得每一天经历的每件事事无巨细尽数记得清清楚楚？若是不记事也算失忆，那我们所有人岂不皆是失忆。” 苏娣：“” 福安：“” 凭良心讲，确实有很有道理。 苏娣不想再纠结她失忆不失忆的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伺候我的宫女死了，她临死前给了我一个盒子，说是我从前装宝贝的盒子，怎么打开只有我自己知道。说来也巧，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是偏偏记得这盒子怎么打开，我打开后发现里面锁着的是一个本子，那个本子上记录了一些事事，有些事看着熟悉，有些事陌生至极。那本子里唯一一个提到名字的人就是你。于是，我就按着本子上记载的找到了你。” “那本子上还写了什么？” “其实也没写什么，厚厚的一个本子总共就写了九页纸。第一页写的就是你，说是有个人带我逛集市，偶遇了你，还说什么少时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却没想到能这么快重逢，说来也是缘分。后面几页就与你无关了，皆是关于那个带我逛集市的人，不是那人带我去狩猎送了我礼物就是那人带我练剑写字极尽温柔，总之都是些开心事。那人是谁？我的夫君？” 福安和苏娣都缄默不语。 魏灵诩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对：“难以启齿么？” 苏娣看着魏灵诩淡笑着开口：“你既然已经忘记过去，那便是命运要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又何苦纠结前事？” “你不告诉我？” “”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魏灵诩说，也不知她现在这样是福是祸。 “他是不是死了？” 苏娣叹了口气，道：“那个人我并不认识，我只知道你很爱他，却屡屡被他所伤，最终伤心欲绝，服毒自尽，你被救回来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直到现在。” 魏灵诩觉得很可笑：“我会做出这种事？这么愚蠢？” “也许你也觉得自己从前很蠢，所以才会忘记这么多事，让自己重新来过。” “怎么重新来过？” “你可以先留在我这个茶楼，时间久了，你会有自己新的生活。” 魏灵诩不自在道：“可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苏娣看着她，给她添了添茶：“时间久了，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是么？可是我分明还有很多话想问你。” 苏娣笑笑：“我方才也有很多话想问你，但是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 “不是谁都能有运气重新来过的，我想，如果是从前的你，一定不会希望现在的你纠结过去，一定会希望你能够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会记得的，或者你可以重新建立一个期待的生活。不过你这张脸在帝都太有名气，所以以后你要戴着面纱。” “好。” 苏娣握住魏灵诩的手：“你以前吃过很多苦，以后对自己好些。” 魏灵诩看着苏娣，皱着眉，这是她醒过来之后第二次觉得心里发暖：“好。” “你今晚现在这间房睡下，明早我带些换洗的衣服给你。福安，你今晚跟我睡吧。” 福安点点头：“好。” 苏娣起身，带着福安离开：“我们走了，你好好休息。” 魏灵诩看着苏娣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手上被苏娣握住的触感还在，心里莫名的踏实了起来。 福安回到房里不解的看着苏娣：“你为什么不问问她是怎么出来的？” 苏娣放下手炉去翻找给福安睡觉的被子：“这还用问？她这样像是第一天醒过来么？怕是醒了许久却被国君瞒了下来，为了不走漏风声，杀了伺候她的侍从。今天楚垣出征，皇宫守卫疏散，她原本就功夫不凡，自然能轻而易举的逃出来，不然你以为当年她是怎么出宫跟我见面的？” 福安安稳的坐着喝茶，看着苏娣忙活：“那对于前事她记得多少又知道多少？” 苏娣整理被子的手顿了顿，轻叹了口气又继续整理：“怕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她带着面具活了很多年，够累了，是个可怜人，应当放过她了。” 福安陷入沉思。 苏娣瞥了一眼，笑骂道：“别想了，睡觉吧。自己的事都没搞明白又在这里感慨起别人的事了。” 福安噘嘴不高兴了：“姐！” 苏娣赔笑：“好啦，姐姐说错话了，咱们睡觉吧。” 临睡前，福安问了苏娣一个问题：“姐，你同灵诩公主应当是很好的朋友吧。” 苏娣默了默，又是一声叹息：“从前不算是，现在是。” 福安听着愣了愣，而后会心一笑。 果然，没了俗世浮华，连感情都变得简单很多。 第二天苏娣起了个大早，忙里忙外的将魏灵诩打理好了以后，她给魏灵诩起了一个新名字，叫不顾。 不顾，即是不回头的意思。 苏娣希望魏灵诩能够从头来过。 茶楼开门营业没多久，就有巡查的士兵带着一副画像来挨家挨户的搜查，说是见了画中人立刻告知官府，知情不报者凌迟处死。 画中人自然是魏灵诩。 不顾牵着苏娣的手，眉间满是担忧：“他们在找我？” 苏娣笑着握了握不顾的手：“没事，风波只是一时的，时间久了找不到人他们自然会放弃，等到那时候你便再不用戴着面纱了，你可以离开帝都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以前喜欢读书，我房里有不少读物，都是我从前附庸风雅的时候找来的，你可以拿去看看打发时间。” 不顾看着苏娣，安心的点点头。 日子风平浪静的过去，不顾越来越习惯现在的生活，她时常教信哥儿读书习字，久而久之，信哥儿索性就请不顾做了她的老师，不顾不仅会读书习字，兵法谋略剑术轻功也十分高超。 信哥儿跟着她受益颇丰，据成年后的信哥儿回忆，不顾教导她的那三年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年，若没有那三年，她这一生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福安自从与楚公子分别后就一直密切的关注着盐城的消息。 楚公子率兵去盐城的前三个月，盐城风平浪静，楚魏两国皆是按兵不动。 楚公子去盐城的第六个月，楚国派大将军萧炎领兵出征，魏国安逸太久，兵力远不及楚国，况且萧炎与楚公子棋逢对手，双方此战过后两败俱伤。三个月内未有战事。 楚公子去盐城的第九个月，萧炎再次发起进攻，楚公子率领自己的盐城旧部突击敌后，本应抓紧时机前后夹击，却被副将有意延误战机而导致盐城旧部险些全军覆没，楚公子更是身受重伤险些命丧敌手。 此后，楚国一直接连不断的攻打盐城，前线吃紧，朝廷也终于开始不断地派兵增援。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楚公子痊愈后再次领兵，却被敌军暗算，旧伤复发，楚钰被敌军掳走。 一个月后，楚公子带伤上阵，却被敌军掳走，生死不明。 十天后楚公子逃回魏国。 三天后的夜里，楚公子带领所剩无几的盐城旧部归降楚国。 两天后，楚公子领兵萧炎做副将，轻而易举的攻下了盐城。可是楚公子被毒箭射中，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 福安彻底按捺不住，留了书信给苏娣，独自一人去无界洲找医圣求药。 西陆割据的大时代即将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第一节 楚公子被捉来魏国的第三天夜里，楚太后遣退众人，顶着她雍容华贵的金步摇在离他五尺的地方落座。 地牢幽暗，昏黄的烛光打在太后风韵犹存的脸上，然而血渍糊了眼，在楚公子眼里，太后的面容还是模糊不清。 楚公子原本跪在地上，狼狈不堪，但毕竟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撑着重伤的身体艰难的靠着墙站了起来，手上的铁链扯得他手腕微微发疼，他咬着牙，总算是没吭一声。 楚太后的声音里透着皇权的疲惫慵懒：“认得我么？” 楚公子心中冷笑，默不作声。 楚太后轻笑：“上了年纪便糊涂了，你自然是不认得我的，你生在魏国，长在魏国，怕是连我楚国的土地都未曾涉足过。” 楚太后看楚公子默不作声，低笑道：“你父亲可曾跟你说起过我？” 楚公子听到父亲二字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压抑着徒然而生的怒火，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提起过，我父亲阅人无数，真正毒如蛇蝎的我父亲只见过您一个。自是要时时提起，也让我长些见识。” 楚太后不怒反笑：“你这幅性子像极了你祖母，女孩子有这幅性子实在是不怎么讨喜，男孩子有了这性子倒也不失为一种血性。” 楚公子冷笑：“是么？太后夸赞的方式真特别，先贬后褒，究竟是怕我委屈，还是怕我骄傲？” “男孩子牙尖嘴利可不是好事，要么是佞臣，要么，”楚太后唇齿流转，对着楚公子淡淡一瞥，“是明君。” 楚公子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楚太后：“太后想说什么？” 楚太后叹口气，淡笑道：“你父亲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有勇有谋，有礼有节，是个帝王相，可惜，投错了胎，没投到我的肚子里。还是锦荣福气大，生了个好儿子，有了个好孙子。” 楚公子静静地盯着楚太后，想看她要耍什么把戏。 “我的儿子不争气，我能教，我也能帮，可是我的孙子不争气我就无能为力了，我一个女人，操劳了一辈子，到老了也享不了清福，也算是报应了。” “我知道你心有鸿鹄，可是你留在魏国，要么是帮魏渊，要么是帮孟行之。那个前朝遗孙的事我不是不知道，他在楚国有多少暗处的势力我也不是不清楚，只是他按兵不动，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比起他，魏国的问题最主要。” 楚公子心里一惊，这个女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老谋深算。 “我知道你因为你父亲的事情对楚国对我都心存芥蒂，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论形势所逼，单说你如今也已为人父，应当能明白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纵使我做过再多天理难容的事，也不过是为了我的亲生骨肉。皇权争夺从来无休无止吃人不吐骨头，我若不争便只能任人鱼肉，说到底，你们父子落到此种境地怪我却也不全怪我。” 楚公子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痰。 楚太后轻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楚公子的幼稚：“你应当知道为人父母是什么感觉，若为了自己而活自然可以无欲无求，可是为了子女，即便是从前嗤之以鼻的小野心也摇身一变成了一生中最值得去做的事情。我是如此，你应当也是如此。” “我的儿子身体不好，得了跟你祖母一样的病，太医说活不过明年夏天，我的孙子很少，而且年纪都还小，最大的只有十九岁，好吃懒做，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剩下的那两个更是不成气候，小小年纪便痴迷赌博斗鸡，胸无大志。如今四陆都不太平，我西陆尚算是四陆之中较为太平的了，如今群雄割据，内忧外患，他们哪里有本事带领我楚国子民打天下守天下？到头来只会将我和先帝的毕生心血折腾殆尽，让我楚国牺牲将士的血白流。” “而你，楚垣，你姓楚，你的身体里流着我楚国的血，你的父亲即便是在被我楚国的利箭对准眉心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要带着魏国的军队攻打楚国，这些年，你做的事如果他在黄泉之下看见了，是不会开心的。” 楚公子大怒：“别提我父亲！你不配！让他不开心的不是我！是你！是你们！是楚国！” 楚太后看着楚公子恨不得将她活剥了的眼神，微微一笑：“你终于有反应了。你很愤怒，很生气？你有什么本事生气和愤怒呢？乱世争雄，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乃是世间万物的生存法则。你连反抗的本事都没有，别人尚未对你做什么，你便先把自己气死了，倒也省得别人动手。” 楚公子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女人。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别忘了，你有楚钰，你的儿子，他很可爱很聪明，以后定有绝对的本事继承你的一切，还是你打算让他像你小时候一样，屈辱的长大，隐藏锋芒，自甘平庸，然后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 楚公子攥紧了拳头，楚太后所言句句戳中了楚公子心中所想。 “你离开楚国三十余年，是时候回来了，你回来，至尊之位便是你的。除此之外，你没有活路。” 楚公子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楚太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诏书：“我已经拟好了遗诏，也已经给我的孙子们分了封地，让他们远离了帝都。我死后萧炎会替我辅佐你，萧炎死后他的儿子萧复会替他辅佐你，我给你铺好了后路，只等你来接手。” 楚公子不知道究竟是楚太后演的太逼真还是他被血渍糊了眼眼力下降，他竟然从楚太后眼里看到了赤诚。 但是楚公子不甘心就这么被劝服：“你不过是想劝降我，有了我，盐城对你们来说唾手可得。” “即便没有你，盐城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觉得魏国其他将领会是萧炎的对手？我现在即便是杀了你也对我攻打魏国的计划没有任何影响，我考虑的，是楚国的千秋万世，而非眼下区区一个魏国。” “你就不怕我折磨你的孙子？” “折磨他们对你没好处，你要想得民心，他们会是你最好用的利用对象。” 楚公子冷笑：“太后还真是老谋深算啊。” 楚太后沉静回应：“过奖。” “我有个条件。” “我答应。” “你不问问是什么？” “你现在提不出什么过分的条件。” “我要你在我面前自绝也不过分？” “老骨头了，后事也交代干净了，早走晚走都一样，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楚公子默了默，道：“我要回盐城，我要带着我的兄弟们出来。” “可以。但是我楚国守卫森严，你这么快回去难免惹人生疑，要过几天才行。” “好，一言为定。” 楚太后总算是欣慰的笑了：“孺子可教。” 楚太后临走时楚公子叫住了她：“为什么交给我。” 楚太后慈祥的看了他一眼，从容道：“两个原因。一个是你最合适最让人放心，另一个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 楚太后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跟你父亲长得真像。” 楚公子，突然记起父亲对这位太后的描述。 “她是个了不起的可怜人。” 楚太后闺名阿绫，幼时乞讨度日，后来被萧将军收留作为义女，改名萧绫，与萧炎青梅竹马，成年后被许配给当时的楚王，她这一生有过穷困潦倒一塌糊涂，也有过富贵荣华至高无上，她玩弄权术近四十年，是四陆有史以来第一位杰出的太后，亦是继古国开国长公主古熙夷之后有一位杰出的女性政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第二节 楚公子七天后回到了盐城，两天后他打着趁夜突袭救楚钰的名义要求带队突袭，副将和参军当然不可能为了他的私事而给他调兵，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带走了他全部的亲信。 当这个消息传回帝都的时候，楚公子一夕之间从百姓口中的护国英雄变成了卖国求荣的懦夫叛徒。 福安还没来得及替楚公子捏把汗，就又听到了楚公子与萧炎合力攻打盐城，盐城失守，楚公子身中毒箭，性命堪忧。 福安彻底坐不住了，苏娣安慰她，说是吉人自有天相。 但是福安不信。 福安知道那是什么毒，当年就是那种毒害死了玲香，楚公子遍寻名医还是无力回天。 可就在福安忧心忡忡的时候，福安遇到了一个女子。 那天微雨，路上行人赶来茶馆避雨，茶馆人手不够，福安便跟着帮忙，可是心里面楚公子的事放不下，便在端茶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撞上了一个女子，热茶一滴不剩的泼湿了女子的前衫，福安一边拼命地说对不起，一边带着女子到了楼上的厢房去换洗衣裳。 福安看女子的衣料十分名贵，迄今为止，福安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她一边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一边翻找出了苏娣最名贵的衣裳给那女子换上。 女子换好了衣裳，抚了抚衣袖，坐在塌边，似笑非笑的看着福安，看得福安心里发毛。 女子淡淡开口：“我这件衣裳可不是凡人做出来的，世上独一无二。你说，该怎么办？” 福安低着头，尽量平静道：“姑娘请开价，福安定然尽力赔偿。” 女子玩着手里的玉穗儿，漫不经心：“有些东西用钱可买不来。我不为难你，我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而你，恰巧能帮到我。” 福安心里犯了嘀咕，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可是气场很足，绝不是什么善茬儿：“福安不过市井小民，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 “你自然不知道，但你的弟弟苏宝知道。” “”福安的心突然纠紧。 那女子站起来，笑得温和：“我夫君离家出走了，我想把他找回来，你弟弟苏宝是他的得意门生，唯一一个徒弟，我希望你能帮我让苏宝开口。” 福安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道：“姑娘可能是认错人了，我弟弟一直在南陆的庄贤私塾求学，断不可能有机会成为姑娘夫君的独传弟子。” 那女子唇角一勾，眼眸流转间竟有股子勾人摄魂的意味，她道：“我夫君做事向来不留痕迹，你弟弟是个好徒弟，连你们都瞒的滴水不漏。” 福安眼皮跳个不停，她觉得苏宝这些年成长太快，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顽皮粘人的小屁孩儿了。 “你以为庄贤私塾那些庸人能教出什么栋梁英才，不过是一群书呆子和莽夫教出另一群书呆子和莽夫。你弟弟会有如今的学识见识自然与我夫君脱不了干系。” 信息量太大，福安的脑子开始犯起了迷糊，这个女子应当来头不小，她不知道这事对苏宝来说是福是祸。 那女子笑得狡黠：“你只要答应帮我，我就可以带你去见苏宝，当然，还有你的楚将军。” 福安心头一颤。 “你的楚将军中的毒不难解，我喜欢制毒，我夫君却偏偏喜欢解毒，他研究天下奇毒，即便是阴阳花汁的毒他都手到擒来，找到他，你的楚将军就有救。” 福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她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我答应！” 女子的眼睛立刻笑成一个月牙。 福安留了一封书信给苏娣，趁着茶楼人多的空档儿，和那个女子踏上了去无界洲的路途。 那女子姓萧，福安叫她萧姑娘，女子说如今楚魏两国交战，只有从无界洲绕到楚国才能见到楚公子。 碧海分五洲，四陆一仙山。 天星有海，名为环碧海，环碧海的主干环住中陆，使中陆与东南西北四陆隔离开来，环碧海的四条主要支流将四陆清晰分割，环碧海与四陆以及各陆与各陆之间有许多无名小洲，密密麻麻或大或小，这些小洲没有国界，毫无归属，因此这些小洲就统称无界洲，即除中陆仙山和东南西北四陆之外的陆地都统称无界洲。 因为无界洲没有国界，毫无归属，所以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得到了十分血腥的认证，一直以来无界洲都是普通人不敢涉足的地界。 无界洲中，洲洲有木桥相连，且与四陆相通。四陆的正常往来一般是海运，所以四陆的海关检查十分严苛，如今楚魏交战，福安没有楚国的通行令，所以没办法走水路，只能走无界洲，因为从无界洲走出来的人没人敢得罪，因此她们可以轻松通过陆检，至多陆检的监管会在她们手上戳一个无界洲的印记而已。 而这萧姑娘似乎混迹江湖许久，很有名望，她们这一路顺风顺水，沿路上的人好像都对萧姑娘敬畏有加。 快到达楚国地界的时候，福安终于忍不住问了萧姑娘的来历。 萧姑娘笑着回答她：“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告诉你了你也未必知道。” “福安愿闻其详。” 萧姑娘撇了撇嘴：“好吧。” 萧姑娘道：“无界洲的萧家庄听说过么？” 福安摇摇头。 萧姑娘翻了个白眼：“那无界洲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总该知道吧？” 福安点点头。 萧姑娘道：“在无界洲这种地方，谁有钱谁有本事谁就说了算，萧家庄就是无界洲说了算的，而我，是萧家庄第三代家主萧钰秋。” 福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觉得萧姑娘说得对，即便她说了她也不知道她是谁，顶多证实她确实很有本事大有来头而已。 萧姑娘叹气：“你看吧，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福安：“” 不过，一个女子年纪轻轻便在无界洲这样的地方掌管了这么大的家业，实在不容易c不简单。 萧姑娘看向福安垂眸深思的眉眼，打趣道：“我的手下告诉我，你喜欢楚垣，你一个小婢女，倒是很有勇气。” 福安默了默，道：“姑娘对您的夫君爱已至此，应当能明白福安的心情。” 萧姑娘挑眉：“什么心情？我与你不同，你的爱小心翼翼遮遮掩掩，我的爱光明正大人尽皆知。我们是不同的人，却可能会有同样的结局。” 福安好奇：“什么结局？” 萧姑娘斜眼看了福安一眼，苦笑一声后又将嘴角灿烂地扬起：“对你来说，是好结局。” 福安突然有点心疼萧姑娘，福安总觉得萧姑娘的眉宇间承载了太多与她的年纪不匹配的沧桑，尽管她看起来随意洒脱，漫不经心。 “萧姑娘的夫君待姑娘不好么？” 萧姑娘的眸光暗了暗：“没错，他待我不好。” “” 萧姑娘目光坚定：“我若见到他，断不会放过他。” 福安有些担忧：“萧姑娘真的只是去找夫君的？” 萧姑娘偏头看着福安担忧的小眼神儿，好笑道：“你放心吧，除了我夫君，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福安定了定心，道：“但愿萧姑娘能同夫君冰释前嫌长相厮守。” 萧姑娘冷笑一声：“在他看来这是痴心妄想。” 福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两个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无界洲与西陆楚国交接的木桥。 陆检的监管上上下下打量着萧姑娘和福安，可是在萧姑娘亮出腰牌的时候，监管那探查的眼神立刻被惊恐和慌张所取代。 监管说话的尾音都打着颤儿：“萧大小姐，多有得罪！” 萧姑娘轻瞥了他一眼，径直通过了桥口，福安本想跟着走过去，却被监管拦下，萧姑娘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监管：“那是我的朋友，她身上虽然没有国籍，但是，我不希望她身上留下印记。” 监管犯了难，求饶道：“大小姐这是为难小人啊，我万一出了事我这碗饭就没了。” 萧姑娘笑道：“她一个弱女子能做出什么事，若是出了事自可算到我萧家的头上。” “大小姐何必趟这浑水呢。” 萧姑娘皱眉调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浑水，不过是做个担保让你安心。万一出了事，我萧家可以赏你饭吃。” 监管的眼角笑出了一堆密密麻麻的皱纹：“有大小姐这句话，小人就安心了。” 萧姑娘冲福安甩了个眼神：“走吧。” 福安意会后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第三节 萧姑娘带着福安来到盐城的时候已经距离楚公子中毒一月有余。 她们站在军营前，请守卫通报。和守卫一同回来的是苏宝。 苏宝看着福安，一脸的不可置信。 福安反而比苏宝的反应快些，箭步冲上去，一把将苏宝抱住，直到守卫们冲上来要拦苏宝才回过神来。 “退下！这是我亲姐姐！” 福安死死的抱着苏宝，苏宝被抱得有点喘不上来气，福安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公子呢？怎么样了？” 苏宝顺了顺福安的背，安慰道：“放心吧，他的毒已经清干净了，没有大碍了，只是要静养几天。” 福安擦了一把鼻涕，看向苏宝：“那他吃什么？吃得怎么样？他嘴馋，养病是要有忌口的，你们肯定看不住他。”福安越说越想哭。 苏宝看着自家姐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实在是又心疼又无奈：“别哭别哭，你来了不就有人能看着他了？” 福安盯着苏宝止不住的哭道：“楚钰呢？他还那么小，爹爹又病了，身边没人照顾，他该多可怜啊。” 苏宝叹了口气，拿出帕子给福安擦眼泪：“那小家伙好着呢，活得比谁都开心，你别担心了啊。” 福安夺过帕子，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带我去见公子。” “好。” “且慢！” 福安闻声回头，看到萧姑娘似笑非笑的眉眼。 “福安姑娘莫不是忘了些什么？” 福安这才想起来最初她同萧姑娘的约定。 福安赶忙跟苏宝介绍：“方才见到你激动了些，忘了跟你介绍，这位萧姑娘带我从无界洲绕到楚国，我受了萧姑娘不少的照顾，这个人情你这个做弟弟的要替我还。” 苏宝认命点头：“是是是，一定替你还。”然后他拱手作揖道：“萧姑娘，在下方才失礼了，姑娘莫要见怪。” 萧姑娘笑得一脸随和：“不见怪，只是需要你还个人情。” 苏宝会意笑了笑，道：“萧姑娘看起来气度不凡，颇有巾帼之风，想必大有来头，萧姑娘的人情苏某怕是还不起。” 萧姑娘笑道：“不急，先欠着，总有用的到的时候。” 福安犯了迷糊：“姑娘不是想知道” 萧姑娘及时打断道：“我已经知道了，”她转头对苏宝拱手作揖道：“舟车劳顿，能否劳烦苏公子帮我安排个住处？” 苏宝回礼道：“分内之事，哪里谈得上劳烦？” 萧姑娘道：“我想同福安住在一处，人生地不熟，没了福安，我实在是睡不踏实。” 苏宝的眼波动了动，他斜眼看了看福安，福安一脸茫然。 “福安难道不愿与我同住？” 福安立刻摇摇头，道：“承蒙萧姑娘不弃，福安自是十分愿意。弟弟，你去安排吧。” 苏宝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眼萧姑娘，道：“好。” 然后萧姑娘就顺理成章的住进了军营。 福安安置好行礼后就火急火燎的跑去了楚公子的营帐，福安冲进去的时候楚公子正在自食其力的喝粥，见到福安来了吓了一跳，差点把粥喷出来。 福安看着楚公子，半天挪不开步。 楚公子看着静立不动的福安，以为又是幻觉，便没去在意，慢悠悠的喝完了剩下的几口粥后拿帕子擦了擦嘴，然后开始抱胸静静地打量着福安。 今次的福安同以往梦里的不太一样，以往梦里的都是低眉顺眼的木讷模样，偏偏今次多了几分生气，连盯着自己的眼睛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不再小心翼翼唯唯诺诺。 楚公子很满意。 楚公子看着眼前的福安，见她半天都没有消失，越发的觉得不对劲儿，但转念一想，福安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于是他便觉得怕是自己思念太深，所以才会让她的幻影作祟这么久。 楚公子摇摇头，自嘲一笑：“我真是疯了。” 福安听了这句话，突然像是打来了水阀一样，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楚公子这次真的被福安突如其来的嚎哭吓蒙了。 他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盯着福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苏，福，安？” 福安三步并两步的冲过来扑进楚公子怀里，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楚公子看着腿上这个把自己哭成一坨屎的福安，突然有种怀疑人生的感觉。 福安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楚公子直愣愣的眉眼，抽泣道：“公子，你都瘦脱相了。” 楚公子：“” 楚公子大手一挥，在福安的脑袋上拍出了惊天彻地的一响。 福安一下子忘了哭，抱着脑袋直呼疼。 是了，楚公子知道了，这不是幻觉了。 楚公子捧起福安泪涕纵横一塌糊涂的脸，咬牙道：“你怎么来的？” 福安的脸被楚公子大力的捧着，两颊的赘肉都堆到一起，根本说不出话来。 楚公子捧了许久，见福安嗯嗯呀呀的不说人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大了些，他松开手，忍着伤口的疼，掐着福安的腋下将她提起来抱到自己腿上，然后紧紧抱住。 福安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被楚公子按住脑袋，恶狠狠道：“闭嘴！让我抱会儿，不然扒了你的皮！” 福安被吓得一动不敢动，渐渐地身体越发的僵直，屁股忍不住发抖，楚公子感觉到了福安的僵硬，恨铁不成钢道：“动！” 福安重新在楚公子怀里坐了坐，然后试探性的回抱了一下楚公子，看到楚公子没有骂她，便大胆起来，紧紧地抱住楚公子，将头埋进楚公子的颈窝里，贪婪的呼吸着楚公子身上的气息，结果却被楚公子身上的药味儿呛得咳嗽不止。 楚公子的脸一下子黑了，他狠狠地掐了一下福安的腰，福安吃痛，一口咬住楚公子的肩膀。 楚公子狠狠地闭了闭眼，刚想抬手去打福安的脑袋，却听到福安说了句：“福安想你。” 然后楚公子原本该大力落下的手变得温柔，他轻轻地抚上福安的头发，极有耐心的顺了好几顺，道：“我今晚要喝红糖白米粥。” 福安在楚公子怀里蹭了蹭，点头如捣蒜：“嗯！” 楚公子的唇角不自觉的往上扬了扬，明明是深秋，他却突然有种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感觉。 楚公子闭着眼享受着莫名而来的幸福感，可是肩胛上越来越清晰的濡湿感却将他生生地拉回了现实。 他推开福安，看了眼福安趴过的肩膀，那里残留着几条还未随着眼泪融入衣料尚且清晰可见的清涕，楚公子原本幸福的嘴角抽了抽，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洪荒之力，但最终还是不可抑制的爆发了出来。 “苏福安！！！！！！！！！！” 福安的耳朵被吼得有点失聪，楚公子愤怒的声音在她耳边一直嗡嗡地响，她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惨兮兮道：“福安知错。” 楚公子暴怒着把衣服脱下来甩到地上，怒吼道：“去洗！！” 福安连滚带爬的拿起衣服，屁颠屁颠的去洗衣服了。 楚公子看着福安惊慌失措的背影，心里的邪火莫名的就变成了一股怎么都忽略不掉的暖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第四节 福安拿着没洗的脏衣服去苏宝那里打听楚钰的下落。 苏宝说：“小家伙被楚太后接到宫里去住了。” 福安忍不住担忧：“那个楚太后会不会虐待他？他脾气倔，跟他爹一样，不知道服软的。” 苏宝安慰道：“楚太后很喜欢那个小家伙，他疼他宠他还来不及呢。” 福安急得直哭：“你不是说那个楚太后心狠手辣么？表面功夫谁不会啊。到底不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心这么大啊！” 苏宝无奈辩解：“先前的那些都是风言风语道听途说，楚太后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不会虐待你的心肝宝贝的。” 福安擦了擦眼泪：“可是你先前不是说楚国太后跟魏国的先太后比差远了么？” “我先前的所见所闻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是我判断失误妄下断言了。”苏宝叹了一口气，又道：“而且你也要记住，楚钰他也不是你的亲儿子，别陷得太深。” “”福安不太高兴的反驳：“你懂什么？” 苏宝仰天长叹：“你这辈子就这样喽，没救了。” 福安：“” 福安洗好衣服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福安赶忙去给楚公子做红糖白米粥。 福安端着粥走进楚公子的营帐，把粥放到榻旁的小木台上，轻轻地叫醒闭眼浅寐的楚公子。 楚公子慢悠悠的睁眼，定睛静静地瞧了福安许久，渐渐地弯了眉眼：“果然是真的。” 福安一头雾水。 楚公子闭上眼吩咐道：“喂我。” 福安开始像往常一样，一口一口的伺候楚公子。 福安一边伺候一边给楚公子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分开以后自己的种种经历。 楚公子听完皱了皱眉：“带你来的那个萧姑娘现在在哪里？” “跟我同住一个营帐。怎么了？” “这个人你结交不起，离她远一点。你今后住在我的营帐里，不要与她同住。不要问为什么。” “是。” “现在就去收拾。” “是。”福安刚要转身就被楚公子叫住。 “慢着，让别人去替你收拾吧，你留在这里，不要去主动见她。” “是。” 傍晚时分福安的东西被侍卫送进了楚公子的营帐，一同前来的还有萧姑娘。 福安在营帐里铺着铺子，刚铺了一层，就听到账外的侍卫禀报：“将军，账外有位萧姑娘求见。” 楚公子把眼睛从兵法书上拿下来，默了默，道：“请进来。” 福安赶忙站到楚公子身边，给萧姑娘腾地方。 萧姑娘迈着从容的步子进来，微微作了作揖：“楚将军。” 楚公子淡淡一笑：“萧姑娘。” 萧姑娘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楚公子，而后明朗笑开：“楚将军是个真性情，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看您这样子应是没好全，救您的那位高人做事从不半途而废，所以，他应当住得离将军不远，那么民女便斗胆请教将军，那位高人现在何处？”萧姑娘拱手作揖，显得十分礼貌。 楚公子唇角一勾，淡笑道：“萧姑娘应当见过苏宝了才对啊，怎么又上我这儿来讨人了啊？” 萧姑娘垂眸一笑，道：“楚白在哪里？” “我并不认识什么楚白，姑娘怕是找错人了。” 萧姑娘狡黠一笑，道：“楚将军该不会觉得无界洲的人都这么好糊弄吧？” 楚公子看向萧姑娘，微微皱了皱眉。 萧姑娘的目光轻飘飘的从福安身上扫过：“我从小就喜欢研究天下奇毒，故此当今世上论起制毒炼毒我也是敢叫嚣一二的。福安姑娘跟我相处了这么久，我身上的毒物又这么多，难免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粘带了点儿，伤了身子，也是很无可奈何的事情。楚公子若是不甚在意，那民女也就不再多嘴了。” 楚公子目光一冷，福安在一旁听出了一手冷汗。 福安是不相信萧姑娘会在自己身上下毒的，可是，萧姑娘一向让人捉摸不定，福安这下也不敢笃定了。 楚公子语气发寒：“萧姑娘这是在威胁我？” 萧姑娘却笑的从容：“不过是提醒罢了。” 楚公子静静地盯着萧姑娘，沉默不语。 “我想将军需要时间想想，民女告退了。”萧姑娘走到帐口又突然转身：“麻烦楚将军转告楚白，他藏八年我就找八年，他藏一辈子我就找一辈子，谁都别想好过。” 萧姑娘走了很久后福安才回过神来，等她回过神来，她身后的帐布里已然走出来一个白衣飘飘的芝兰玉树的男子。 福安吓了一跳，赶忙捂紧嘴巴。 那男子风雅一笑，苍白的面色大有一股子病美人的味道：“吓到姑娘了，抱歉。” 楚公子直起身子，福安赶忙回过神来在他腰间垫了个垫子，生怕他腰疼不舒服。 “楚先生请坐。” 福安心中一惊，难道这就是萧姑娘发了疯一样要找的楚白？福安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三十岁上下，褐色长发，素白长袍，恬淡的眉眼，身材瘦弱，那感觉仿佛云雾，风一吹便散了。 楚白坐上了塌边的木椅子，抱歉的笑笑：“给将军添麻烦了。” 楚公子摇摇头：“不敢当，救命之恩楚垣永生难忘。” “将军言重了，这世上还有很多事等着将军去做，只不过是我的劫数拖累了将军，帮将军解毒不过是帮我自己渡劫罢了。” 福安觉得简单的事被楚白说玄乎了，福安有时候很不理解这些大人物的拐弯抹角，她觉得有些事明明很简单，可是他们谁都不肯说心里话，于是就变得很复杂。 楚公子欲言又止道：“那位萧姑娘” 楚白垂眸苦笑：“她心中有执念，我以为我离开她会淡忘，却反而变本加厉了。” 福安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萧姑娘同福安说，您是她的夫君。” “” “萧姑娘很爱您。” 楚白垂眸一笑了之缄默不言，福安其实看不惯他这样的态度，但是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总归不能太主观。 楚公子轻咳：“福安，你多嘴了。” 福安口是心非：“福安知错。” “可否劳烦福安姑娘带我去见她？” 福安一愣，心里高兴道：“乐意之至。” 楚公子白了她一眼，大概又是在嫌弃她多管闲事了。 福安带着楚白来到萧姑娘营帐的时候萧姑娘早已在帐前恭候多时了。 萧姑娘看到楚白走过来，眼中没有福安想象的欣喜若狂，反而是一种爱恨难明的哀怨。 萧姑娘盯着楚白的眼里泛着泪光：“我就知道你会来，可是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慢，我等了三柱香，我以为你只消一柱香便会来的。” 楚白伸手捂住萧姑娘的眼睛，语气有点无奈：“别哭。” 萧姑娘怔愣片刻，而后紧紧地按住楚白的手，肩头颤动，时不时有细微的抽泣声传出来。 楚白抽出手，抱住了她。 福安知道他们需要独处，便识相的走开了。 很多年以后，福安再见到萧姑娘的时候，萧姑娘的眉宇间再没了如今的灵动鲜活，沉静如水的眼眸里再看不出爱恨喜怒，她对福安说了一句话，她说： “人生聚散从来不讲道理，所有的爱恨情仇不过执念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第五节 福安从萧姑娘那里离开后便跑去了苏宝的营帐。 苏宝正在脱衣服准备睡觉，被突然闯进来的福安吓了一跳。 福安瞪着苏宝，径直牵了个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苏宝看了眼这架势，知道接下来怕是会有一番长谈，于是抓紧时间把没脱完的衣服脱掉，一气呵成的钻进被窝，然后认命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吧。” 福安狠狠地刮了一眼苏宝：“先前光顾着重逢高兴，倒忘了你还是人家的得意门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师父叫楚白？” 苏宝叹了口气：“十三岁那年我偷偷跑出书院，想上山去采花，结果花采到了腿却摔断了，他路过，救了我。” “然后呢？” 苏宝敷衍道：“然后有天陪师妹逛街，又碰到他了，几次三番，频频相遇，缘分不浅，他也觉得我有悟性，就收我为徒了。” 福安不满：“你就打算这么跟我解释？既然我问不动你，那我不妨写信让大姐也知道知道。” 苏宝急了，赶紧求饶：“别别别！姐，我错了。” 福安狠腕了一眼苏宝：“说实话！” “方才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他收我为徒是因为我救了他。” 福安皱眉：“你？救了他？” 苏宝叹息：“书院的后山有片林子，林子里有间不知何时何人建的木屋，我发现以后常去那里一个人静心。他被萧钰秋派来捉他的杀手追到了那片林子，那时候杨妍有了心上人，我心情不爽，到林子里发疯，遇见了他。那个杀手没轻重，用暗器伤了他，我帮他打退杀手，然后我陪着他在林子里的木屋住了许久，我敬仰他的才华气度，屡次拜师未遂，但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最终还是被我打动，伤势痊愈后便收我为徒了。我同他有约定，不对旁人提起他，至亲至爱也不行。他教授了我很多，我的学识是书院学来的，可是功夫医术都是在他的提点下学有所成的，他跟我讲了很多外面的事情，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这么说，他对你是有恩亦有情的。” “嗯。” 福安替苏宝欣慰：“你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好师父。” “若是没有遇到他，我可能连为杨妍报仇的本事都没有。” 福安突然想起如今尚在苏娣茶楼里忘却前尘隐姓埋名的魏灵诩，若是苏宝有一天知道了魏灵诩当初派去灭杨家满门的杀手是苏娣帮忙出钱出力雇佣的，而且这个苏宝心中不共戴天的仇人还跟苏娣是知心好友，苏娣甚至还收留了一无所有前尘忘尽的她，恐怕依苏宝的脾气会崩溃得发疯。 “前尘往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你已经借着公子和国君的手报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下吧。” 苏宝看到了福安微微发抖的手，狐疑皱眉：“我没说我纠结不放啊，你紧张什么？” 福安：“我习惯性手冷。” 苏宝：“好习惯。” 福安回到楚公子营帐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楚公子斜倚在塌上，目光阴沉的盯着福安。 福安知道楚公子嫌她回来晚了，于是识相的认错：“福安知错。” 楚公子嫌弃道：“就你爱管闲事！” 福安低低一笑，道：“福安以后收敛些。” 楚公子偏头一哼。 夜里，福安睡不太着，于是试探的叫了叫楚公子：“公子？” 楚公子不耐烦：“嗯？” “福安有件事没跟你说。” 楚公子翻了个身，不耐烦道：“什么事？” 福安犹犹豫豫的开口：“灵诩公主醒了。” “嗯。醒了就醒了，废人一个罢了。” 福安听到楚公子这么说魏灵诩心里有点不高兴：“灵诩公主是个可怜人。” 楚公子不耐烦的叹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你想的多。” 福安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总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莫名的感慨和关心别人的事情。也许是她除了一日三餐以及伺候楚公子和楚钰便没什么好忧心的了，所以她的那颗博爱之心很闲，闲到总是不自觉的替别人操心。 苏娣说，像福安这样的人，一辈子操心的命。 福安觉得，这样也不错。她喜欢操心，能帮上忙便是最好了。若是帮不上，也权当是做个见证。就像是见证楚公子那样，去见证别人的一生。 “公子。” “嗯？” “接下来怎么办。” 楚公子终于不耐烦的坐起身，斜眼看着福安，不满道：“你最近很闲是不是？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福安也坐起来，夜里冷，她拿起手边的袄子披到肩上，又想起楚公子还没披袄子，便赶忙起身去给楚公子拿袄子。 福安给楚公子披了件厚厚的袄子，将被子仔细的掖了掖，确保暖和了才准备转身坐回地上的铺子。 福安才转过身去，脚还没来得及迈，就被楚公子的大手一拉把拽了回来，福安看着好不容易仔细掖好的被子被楚公子挣出了一条缝，叹了口气，又打算去掖，却被楚公子抓住手。 福安愣了愣，询问的看向楚公子。 楚公子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面无表情道：“躺上来。” 福安心头一跳：“啊？” 楚公子别开头，身子往里面挪了挪，道：“让你上来就上来，你不是睡不着想聊天？” 福安狠劲儿的掐了掐自己，打消了心里的念头，低眉顺眼道：“福安这就去睡，不敢叨扰公子休息。” 楚公子怒了，咬牙切齿道：“苏福安，你较劲是不是？” 福安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瞧楚公子的脸色，又迅速放下，心里莫名泛起一丝甜腻，她不敢多想，又暗暗的掐了掐自己，然后压抑着藏不住的喜悦，顺从道：“福安知错。”接着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榻。 楚公子瞧了眼福安和自己之间撑起的好长的一条缝，恨恨道：“你把被子撑出这么大的缝是想冻死我吗？离我近点！” 福安努力压抑着心底挣扎而出的情意，一点一点慢悠悠的蹭了过来，直到两人紧紧相依严丝合缝。 楚公子唇角不自觉的扬了扬，连声音都变得轻快：“暖和吗？” 福安胡乱的点头：“暖和。” 但其实她现在僵硬的像濒死的病人，五感全失，除了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楚公子突然笑出声：“你紧张什么？” 福安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的孩子，一下子难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暗暗的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顿时清醒了不少。 福安知道，她不可以有非分之想。 楚公子看着福安别扭的样子，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叫嚣着快要冲出来。 他突然想起玲香，想起玲香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变冷的身体，那凉意直逼五脏，让人窒息。 他又想起那年桃花树下，玲香看着花雨纷纷笑靥如花，他却一转头看到了福安垂眸流泪的画面。 就是从那时候起，他知道了福安的非分之想。 印象中，他第一次注意到福安，是一天下午，他练完功去洗澡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站在原地看着他出神的侍女，他玩心一起，在她面前用力跺了跺脚大声一喝，吓得那侍女把手上端着的茶杯摔了个稀碎。 那个侍女就是福安，当时的她还叫二丫。 人的记忆很奇怪，好多事以为记不住，却没想到怎么也忘不了；有些事以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经年之后却鲜少记起，徒留感慨，再无遗憾。 深情不及久伴，时间果然可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第六节 那晚，楚公子抱着福安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福安原本睡不踏实，奈何怀抱太温暖困意太汹涌，不知不觉的她也睡着了。 福安是被帐外的传唤声叫醒的，当她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滚下床榻的时候萧姑娘正好迈着从容的步子踱进来。 萧姑娘淡淡的扫了一眼福安，然后便将眼前的情形了解了个大概，她挑眉一笑，拱手作揖道:“见过将军。” 楚公子客气了一下：“不必多礼。” 萧姑娘看向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福安：“钰秋是前来道别的，承蒙福安姑娘的照顾和帮衬，钰秋心愿已了，临走之前相同福安姑娘单独说说体己话，不知方不方便。” 福安抬眼看了看萧姑娘，正对上萧姑娘淡然静默的眉眼。 福安看向楚公子，楚公子点点头，表示默许。 萧姑娘带着福安来到了她暂住的营帐，她坐在塌边笑盈盈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福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萧姑娘怎么这么看着我？” 萧姑娘笑出声：“羡慕你呗。” 福安：“” 萧姑娘收起笑容，正色道：“不逗你了，我找你告别是有件事要同你交代。” “什么事？” “前天晚上有个老朋友派灵气鸟传消息给我，托了我一件事，先父生前同这个老不死的是挚交好友，因此他的忙我纵是不想帮也还是要勉力帮上一帮。你猜这老不死的托了我些什么？” 福安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和她会有什么关系？她并不觉得自己认识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更不可能同这样的人物有什么牵扯。 “请萧姑娘明示。” 萧姑娘唇角一勾，笑道：“他托了两件事，一是想办法让魏灵诩离开魏国，二是把你带回到苏娣身边。” 福安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姑娘的目光静静地落在福安的身上，眉眼弯弯，淡淡笑开：“虽说这两件事都有点棘手，但我到底还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是姐姐托你来找我？萧姑娘认识我姐姐？” “完全不认识。” “那这是为何？姑娘可否告诉福安那位老友的名号？” “说了你也不知道，知道了你也做不了什么。” “姑娘说的好办法是什么办法？” 萧姑娘挑了挑眉：“我知道你心系楚将军，心里想的定是要追随他一生一世，可是如今楚魏交战，你若是回了魏国，恐怕就回不了楚国了。你对我到底有恩，我自然要帮你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可听说过易容术？” 福安微讶：“易容术？” “我会，而且也不难学，虽然做好很难，但入门很简单，照着书做就行，行家虽然骗不过，但骗一骗那些陆检的官兵绰绰有余。” “”福安不傻，她大概猜出了萧姑娘的意思。但她总是隐隐的觉着有什么不对，也说不出来，就是没有安全感。 “我知道福安姑娘现在心里应当有不少疑惑，但有些事我说了福安姑娘也未必能理解接受，索性就不提了。”萧姑娘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本书，交给福安，“这书字句精华，照着学，找几个人练练手，没几天就入门了。届时，你来盐城的百花客栈找我，我护你去魏国。” “福安不太明白。” “不用明白，总之，我不会害你，你姐姐不会害你，那个老不死更不敢害你。听我的安排便是了。” 福安心里还是憋得发慌：“可是，福安不想糊里糊涂的照做，福安想弄个明白。” 萧姑娘叹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据我所知那个魏灵诩似乎应当躺在冷宫昏迷不醒才对吧，你们这些皇室的爱恨情仇权力角逐我不甚了解，但总归她留在你姐姐的茶馆不安全，若是被找出来，你姐姐会是什么下场？现如今局势动荡，不光是这西陆的角逐，四陆都不太平，你的楚将军叛降楚国，你的弟弟成了帮凶，而你也偷偷潜逃到了楚将军的身边，你觉得你姐姐会是怎么个处境和感受？她毕竟是魏国帝都商界的风云人物，一个能够把控国家经济命脉的女人，你觉得盯着她的眼睛会少吗？现今战事吃紧，魏国君应该很乐意抄了那些富得流油的富商来补给前线。你姐姐的现今在风口浪尖上，不容易。若不是几乎没人知道你们还有个弟弟叫苏宝，恐怕你姐姐早就被株连。楚将军将来在楚国会是个怎样的地位没人敢保证，楚将军为什么叛降楚国也没人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未必敢说出来，你一个女儿家跟着他，不安全。现在，你明白了吗？” 福安：“” 萧姑娘叹口气：“你们这些人，活得真累。” 福安回到楚公子营帐的时候楚公子正在塌上自食其力的剥橘子。 福安看见了，条件反射般从纷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赶忙去帮楚公子剥橘子。 楚公子定定的看了福安两眼，淡淡道：“我跟你一起去。” 福安怔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公子知道了？” 楚公子默不作声点点头。 福安微微吃惊：“公子怎么知道的？” 楚公子不满的瞥了她一眼，扬头傲娇道：“你管我啊。” 福安讪讪道：“福安不敢。” 但莫名的心里发甜，方才乱成一团糟的思绪突然清明起来，那颗高悬不下躁乱不安的心也突然平静，出奇的踏实。 “我这伤还要养一段时日，这段时日给你练练手，顺便我也跟着学学这易容之术。” 福安笑着点头，将手里的橘子瓣送进楚公子口中：“嗯。” 当天夜里，萧姑娘带着随身的小包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像她这样的姑娘，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影子一样飘忽。 福安这一生遇到了许多人，有的人匆匆相会从此再未有相见之期，有的人缘分不浅却最终分道扬镳，有的人因缘际会经年之后再相见时却已经物是人非，也有的人相伴一生至死方休。 人生匆匆聚散，人来人往，不论缘深缘浅，福安觉得，珍惜总是没错的。 萧姑娘离开盐城的这一天，福安没有见到楚白。 苏宝说，别人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这些看客，过了目便忘了吧。， 半个月后，楚公子伤愈，楚白也离开了。 福安的易容术小有所成，而楚公子的易容术却已经炉火纯青了。 楚公子将苏宝易容成自己的模样代替自己装病养伤，而他自己则易容成苏宝的模样带着福安离开了盐城，谢绝了萧姑娘的同行之邀，从无界洲绕行，踏上了去往魏国的路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第七节 楚公子比福安想象的要轻车熟路，福安是知道楚公子的神通广大的，少时在盐城的时候，楚公子就经常去无界洲游历，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寿康和玲香。 而如今，楚公子的身边只有一个苏福安。 经历过一次无界洲的福安明显比从前胆子大，他们这一路也算风雨无阻。 不过七日，便来到了魏国边境。 楚公子和福安带着通行证顺利的通过了魏国的陆检，他们马不停蹄，在三日后来到了帝都。 福安看到苏娣的时候苏娣还在柜台上核算账目，清瘦的侧脸映射出了这几月以来的憔悴。 苏娣抬眼，看到福安，皱了皱眉，而后又看到了福安身后的“苏宝”，苏娣的心兀地高悬不下。她走过去牵着两个人来到了自己的卧房。 苏娣的语气有些着急：“你们两个回来做什么？！” 福安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回来，归根结底是事儿赶事儿把她赶到了这里。 “苏宝”撕毁易容，淡淡道：“来找你帮忙。” 苏娣看着楚公子手上破碎的人皮面具，发了好久的楞。 福安看了看楚公子，又看了看苏娣，点头如捣蒜。 苏娣关紧门窗，将两个人拉进了卧房的暗室里。 苏娣盯着楚公子看了良久，然后侧目一瞥他身旁的福安，仰天长叹：“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楚公子默了默，道：“救你们出去。” 苏娣回味了片刻“你们”这两个字，转头看向福安：“你都告诉他了？” 福安心虚的点头。 苏娣狠刮了福安一眼，似乎在气愤福安的不争气。 “她人呢？” 苏娣警惕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救她？” 楚公子扇子一转：“我不是救她，是救你。你以为她在你这里能藏多久？你这茶馆人来人往，保不齐哪天来了个人把她认了出来，你以为你会是个什么好下场？” 苏娣衣袖一甩，强硬道：“我们不走。” 楚公子笑出声：“你跟我较劲没用，你们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 福安点头表示赞同。 苏娣咬紧牙关，眯着眼狠瞪了福安一眼，福安吓得心尖一颤，立刻低眉顺眼。 楚公子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魏渊，而是孟行之。我听说，孟行之最近可没少往你这边跑。” 苏娣笑了：“楚将军的耳朵可真长，这都能被你听说了去。” 楚公子扇子一摇，讥讽道：“比不得孟大才子不闻不问身外事，光是俘获了一个女人的心就可以晓尽天下事。” “” 福安询问的看向苏娣，苏娣青着脸对上了福安求证的双眸，良久，她别开了眼。 “姐姐” “别问。” “” 福安的心突然一空，她以为苏娣已经与孟才子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竟然是打着朋友的名义藕断丝连。 “魏渊想禅位给孟行之已经很久了，可就在他部署一切的时候，魏灵诩突然服毒自尽，所以他不得不继续在这至尊之位上继续坐着，否则他没办法保护一个昏迷不醒的魏灵诩。如今魏灵诩失踪，魏渊只要一天找不到魏灵诩，孟行之就一天登不上这至尊之位。苏娣，我们不妨打个赌。” 苏娣心头一动，她大概是能猜出楚公子想打什么赌的，她也曾想这样跟自己打一个赌，但最终也只是想想，她怕输。 “你告诉孟行之魏灵诩在你这里，倘若三日之内魏渊来你这里寻了人，那便是你输，反之你赢。如何？” 苏娣扣紧手指，道：“好。赌注是什么？” “没有赌注。” 苏娣瞪着楚公子：“你耍我？” 楚公子的眉毛欠揍的挑了挑：“好吧。若我赢了，你和魏灵诩要跟我走。” “若我赢了，我要你这一生都不与孟行之为敌。” 楚公子唇角一勾：“好。” 福安心里发慌，可是她看着楚公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又免不得开始心疼苏娣。 福安想不明白，苏娣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甘愿为了孟行之一而再再而三的卑微到这种程度。 很多年后，苏娣告诉福安，她用全部的青春年华明白了四个字。 情深不寿。 当天下午，福安和楚公子躲在密室里旁观了苏娣将魏灵诩下落尽数告诉孟行之的全过程。 第二天夜里，茶楼里来了个披着黑斗篷的男人。 苏娣看清了的来人，她在原地怔愣了良久，最终将那男人引到了后院的客房。 福安牵着带着面纱的魏灵诩来到了客房，与男子相见。 男子掀开斗篷，衔着泪向魏灵诩走过去：“我找到你了。” 魏灵诩惊得后退几步，警惕道：“我以前认识你？” 男子脸上的笑容一僵，诧异的看向苏娣。 苏娣淡淡开口：“她谁都不记得了。” 男子隐忍道：“怎么可能？！” 苏娣默不作声。 男子走到魏灵诩身边，激动道：“灵诩，你看看我，你好好想一想，我是魏渊，你忘了谁都不可能忘了我。” 魏灵诩皱着眉，陌生道：“我以前跟你很要好么？” 魏国君欣喜的笑开：“对，你最喜欢我了，从小到大你都缠着我的。” “从小到大？” 魏国君紧紧的盯着魏灵诩，生怕一个错眼她就不见了：“对。” “那我那本册子上写的男子是你？” 魏国君微微发愣：“什么册子？” 魏灵诩从袖中掏出那本小册子，递给魏国君：“我醒来时一个宫女给了我的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这个，上面写了些琐事，我却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权当个故事看着。你既然认识我，不妨同我讲讲，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册子里写的他又是谁。” 魏国君接过册子，一页一页的翻看了起来，册子很短，不过寥寥数页，魏灵诩吃了一个苹果的功夫，魏国君就一字不落的看完了。 魏国君看着拿帕子擦嘴的魏灵诩，差点没冲上去抱住她，但一份感情隐忍得久了，反而就隐忍习惯了，放不太开了。 “是我。”魏国君感觉喉咙难受的喘不过气，他说：“我就是那个答应了带你骑马又食言的坏男人，我也是那个在去盐城的路上故意把你弄丢以便引开你母后眼线的坏哥哥。我对你一点也不好，我利用你，算计你，刻意忽略你的感受，我没有珍惜你。” 魏灵诩看着魏国君默不作声，眼中没有起伏。 魏国君的语气有点可怜：“你能不能别恨我。” 魏灵诩淡淡笑开：“你不必自责，都过去了，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魏国君的嘴巴张了张，最终瑟缩的开口道：“你以前，很爱我。” 魏灵诩叹口气，轻轻浅浅的一笑：“册子上写的那些事我一遍又一遍的看过，可是心里除了看客的悲悯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你说我爱你，可是，我不记得我爱你了，我这样看着你，心里没有一点熟悉和喜欢，只有陌生。苏娣告诉我往事不追，要我迎接新生，我一开始总是隐隐的不甘心，但如今，我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对于过去，好奇有之，却再无执念。不论我俩从前有过什么恩怨情仇，那也都是从前的事了，你我都不必放在心上了。” “” 福安看着僵立在原地的魏国君，心里兀地不是个滋味儿。 像他们那样喜欢运筹帷幄的人，大概都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有分寸的人，大概都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大概从没感受过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 也许魏国君觉得，只要他愿意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魏灵诩就会对着他笑靥如花。 但他没想到，当他回头的时候，她早已从他身后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