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生存手册》 正文 第一章 女鬼 七月的黄昏。 云迎碧落,万树凉生。 一轮圆月冷冰冰的嵌在深蓝的夜空上,洒落的清辉亦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江畔边,大片大片灰蒙蒙的雾气自地底不断往外涌出,逐风而起,带着令人心悸的不祥的气息,沉默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而江面已悄然从澄碧转为了惨绿,像是尸体上渗出的脓液,粘稠而又腥臭。 “哗啦”声起。 是船桨正吃力的在江水中搅动。 “啊!” 与此同时,船舱里传出了一声惊叫,入耳是甜腻腻的,与其说是在惊叫,倒不如说是呻吟来得更为准确。 “奴家好怕,都过了几个时辰,船还在这一带打转!莫不是遇c遇上鬼打墙了?” 出声的是一个正值二八年华的小娘子,身量高挑,样貌清秀,只可惜面上的表情与先前那一嗓子是如出一辙的腻人,连眼角眉梢所流露的媚态都透着一股用力过猛的味道,看上去很是违和。 但同船的两个男子皆是饥不择食的老色胚,压根不会去挑剔她的姿容和仪态,只两三下就被她撩拨的邪火乱窜,嬉皮笑脸的往她身上蹭。 “小娘子,你莫要怕了。” “我们身强力壮,阳气足得很,你只消紧紧的挨过来,肉贴着肉,就不会有邪祟敢近你的身了。” 连瞎子都看得出他们不怀好意。 “二位待奴家真好啊。” 而她明明没瞎,却完全没看出其中的不妥之处。相反,她无比感动的望向他们,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腻,身躯状似无意的前倾,束胸的襦裙随之往下滑落了两寸,露出一大片洁白丰腴的肌肤,晃花了他们的眼睛,“可奴家还是好怕,担心二位只是说着玩的,是故意哄奴家空欢喜一场罢了。” “小娘子,我今日若是有一句谎话,便天打五雷轰!” “如果我有半句话欺瞒了小娘子,那便死无全尸!” 虽则两人确实是说着玩的,但绝不会蠢到当着她的面承认。他们只会愈发起劲的表现,以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免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反正是动动上下两张嘴皮子的事,不费心,不费力,更妙的是不用花一文钱,却能把面前的小娘子白玩一场。这让他们光想想就亢奋的不得了,鼻翼里不时翕动着粗气,热血从头顶蹭地窜到了小腹以下,烧灼着他们仅存不多的理智。 “真是折煞奴家了。” 被人如此露骨的盯着,她仍是一副无所觉察的天真样,娇声道:“你们的大恩大德,奴家实在是无以为报。”。话虽如此,却立马自相矛盾的搞了个报答的法子,羞答答道:“只要你们,不c不嫌弃奴家的蒲柳之姿,那奴家愿意以以身相许。” “这怎生使得?” “你是把我们当成乘人之危的伪君子了?” 两人没想到她自己奔上了正题,一时又惊又喜,又有些警惕,疑她是仙人跳的老手,弄不好是和外头的船家联手来做局的,便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人模人样的客套了两句,想要再探探她的底细。 “哼!你们就是瞧不上奴家。” 许是没想到会被他们拒绝,她登时就着了恼,不满的撅着红嘟嘟的丰唇,扭着腰,抱怨起来,“你们这些臭男人,光嘴上说的好听,心里还是嫌弃奴家太过粗鄙,上不得台面,对不对?” “没有的事!” “小娘子莫要自谦,你要是粗鄙的蒲柳,那世上就没有绝色的佳人了。” 尽管心存戒备,但他俩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当即拼命摇头加竭力吹捧,没有把心里的疑虑显露到脸上。 “呵!” 但换来的是她突兀的冷笑。 笑声十分动听,有如大颗小颗的明珠滚落玉盘,轻灵而又美妙,却掩盖不了其间浓浓的讥讽之意,和她方才那甜腻催情的调子截然不同,令两人颇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是自己听岔了。 发笑的,并非是她。 “是谁?” 因为她的眼睛陡然睁得很大,目光越过他们,死死的盯着外头,厉声道。 冷风乍起。 船舱外,似乎有一抹血红的残影闪过。 两人吓了一大跳,忙下意识的循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然后,他们的眼睛也跟着睁大了,有若铜铃。 不知何时,外头竟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 明明是月朗星稀的天气,女人却多此一举,撑了把黑如夜色的油纸伞出来招摇,怎么看怎么古怪。 至于女人的打扮,那就更古怪了——披着白惨惨的大袖纱衫,束了件深蓝的八幅罗裙,裙角绣着大朵大朵血红的牡丹,花瓣雍容的舒展着,花蕊金黄,却不见一丝富丽之态,只觉得阴森无比,像吐出信子的毒蛇。 她有一头长至脚踝的乌发,不扎不挽,如吊死鬼一样随意的披散着,想来本该是如云如瀑的景致,但被凄清的月光一照,再让刮骨的夜风一吹,就毫无悬念的变得可怖了,活脱脱像是一面妖异的招魂幡。 而她的整张脸笼在黑伞投下的阴影里,愈发看不真切,顶多只能窥见一个尖尖的下巴,既不饱满也不圆润,无甚福相可言,想来活着的时候定是个短命夭寿的货色,死后才会有这么重的阴气。 “救命啊,有鬼!” 船舱里的那个小娘子只看了她一眼就吓得不轻,如雏鸟般往两人的怀里拱去,寻求安慰,“我们的船家呢?是不是被她吃掉了?呜呜,他死得好惨!” “你别c别过来” “再c再敢过来一步,就就休c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其实两人也吓了个半死,尤其在联想到某些事情后,他们便狠狠的打了个冷战,险些就尿裤子了。 “好教你知晓,我们一个是属虎的,一个是属龙的,最不缺的就是阳刚之气,你要是不想落得个魂飞魄散,就千万别过来!” “总之,我们根本就c就不怕你!你要是敢对这位小娘子不利,我俩定要把你打得灰飞烟灭!” 但温香软玉在怀,作为男人是绝不能露怯的,于是便只得强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儿气概来,色厉内荏道。 “呵。” 女人又是一声冷笑。 “你们也就只有嘴能硬得起来了。” 片刻后,她微微偏过头,开口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男鬼 两人都愣住了。 和先前带着浓浓讥讽味的冷笑不同,她在说话时竟透着天然的娇憨的感觉,吐字脆生生的,入耳清凌凌的,像是黄莺出谷,泉水叮咚,并非是女人惯有的风情或沧桑,而是地地道道的少女感。 但他们只是觉得意外罢了,绝不会动多余的心思。 毕竟已死去的少女和还活着的小娘子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一个香软柔弱,能让他们尽情的发泄,于温柔乡里攀上酣畅淋漓的顶峰;另一个却是僵硬森冷,青面獠牙,抬手就能把他们拖进枯骨遍地的黄泉。 等等? 先前只顾着发愣,竟忘了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浑话! 哦好像是说他俩只有嘴能硬得起来了? 这c这是女鬼该说的话吗? 阴间居然有如此缺德c如此不知廉耻的女鬼? “呵!” 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她再度嗤笑出声。 “我是很缺德,没错。” 片刻后,她波澜不惊的说道:“但你们错了,我自小就懂得廉耻二字是怎么写的。另外,我不是鬼。” 她竟然说自己不是鬼? 两人麻木的看了眼她通身鬼气冲天的派头,然后无比麻木的对视了半晌,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我想,你们应该是不怕鬼的。” 在他们面面相觑之际,她已经撑着伞,轻移莲步,缓缓朝船舱行来,一面欣赏着他们惊恐万状的表情,一面慢条斯理的补充道:“不然,你们就不会把一个水鬼搂得死紧了。” “而且,‘她’还是个男的。” 铅云低垂。 天彻底黑了下来。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死气沉沉。 无边的夜色就如一只骤然苏醒的饕餮,将圆月散发出的光芒吞噬一空。 船舱内。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可能呢?” 须臾,其中一个男子回了神,本能的低下头去,向死死扒在他身上的小娘子确认道:“小娘子,你说是不是啊!” 他突然惨叫了一声。 只见小娘子红润的脸色霎那间转为青灰,两条长长的柳叶眉就像是僵死的蚕,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疤痕样的细缝,隐有黑红的污血从里头溢出。 那张惯于撒娇卖乖的红嘟嘟的嘴儿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大张着的窟窿,里头是两排尖利的牙齿,牙缝里卡着黑糊糊的淤泥,正顺着嘴角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刚滴到胸口,那一片白嫩丰腴的肌肤立刻就起了变化。原来是一大团互相缠绕的水草,被恰到好处的塞进襦裙里,才有了让他俩干渴难耐的曲线。一身尚算白皙的肌肤则吹了气似的鼓胀起来,将最外层的皮子撑得几近透明,似是马上就要爆开,内里的经络和血肉清晰可见,显然是让江水泡久了,腥臭扑鼻,中人欲呕。 “死鬼,你看大爷美不美啊?” 现出原形后,‘她’就恢复了男子粗豪的嗓门,并一把摸上了男子的面颊,“方才你说过了,本大爷若是粗鄙的蒲柳,那世上就没有绝色的佳人了!哈哈哈哈!” 许是抚摸的力道太大了,一不小心,他手上的肉皮便脱落了,摇摇欲坠的粘在了男子的脸上,黏糊糊的触感,和他扮女相时那甜腻腻的声线相得益彰。 “我跟你们说呀,有些行情差的小倌在外面是特别会玩的,从头到脚都打扮成娇滴滴的女人模样,专门去钓眼瘸的傻鱼,把人骗进暗巷,哄得脱光了衣服便立马翻脸,恶狠狠的敲一回竹杠。要是不肯给钱,那人就得光着腚滚蛋,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大丑。” 在这等要命的关头,男子竟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某个相好的暗娼跟他提过的一桩稀罕事,他当时觉得很膈应,却不怎么信服:不过是细皮嫩肉的小倌,比妓女还不如的下贱玩意儿,哪有本事骑在男儿的头上撒野? “你问他为何不反抗?为何那般没用,连卖屁股的小倌都打不过?嘻嘻,人小倌下面说不定比他还粗呢,他要是不识相,后头的贞操恐怕就不保喽!还有啊,人小倌一般是带了帮手的,如果他想作死,就会有一伙五大三粗的汉子从巷子的那头一拥而出,嘿嘿嘿,再从他的后庭一拥而入” 暗娼给出的解释是十分彪悍的,令男子只听了前半截就被深深的震撼住,待后半截落入耳中时,男子整个人已是菊花一紧,两股战战了。 岂料山外有山,天外还有天。 世上不仅有扮成女人去劫财的男小倌,还有装成小娘子来索命的男水鬼。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疯狂? “死鬼,你怎么不说话了?” 而水鬼还在那头桀桀的怪笑,一张窟窿似的嘴猛地由咧开扩大为裂开,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扯,顷刻就裂到了耳朵根! “嘶” 男子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身下很快就浸出了一滩发黄的水迹。 “真是废物!不经吓。” 水鬼的笑声越发响亮了,震得船顶都跟着颤动起来。待笑够了,他挥起醋钵大的拳头就朝男子面门砸来,打得男子口吐鲜血,鼻骨塌陷,且不给喘息的机会,紧接着便飞起一脚踹断男子的肋骨,腾出另一只手,如刀切豆腐般不可思议的穿过了男子的皮肉,游走于胸腔,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扯出,用力一捏。 “哧”的一声,鲜血四溅开来,喷了男子的同伴一头一脸。 “真新鲜。” 水鬼满意的嗅了嗅浓郁的血气,将捏烂的脏器送进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男子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无情的斩断了最后一线生机,死不瞑目。 “我的那个娘啊!” 一直在旁边发怔的同伴终是从地狱般血腥的惨象中清醒过来,连滚带爬的往船舱外扑去,把诡异的黑伞少女视作粗壮的救命稻草,心想她既然能看穿男鬼的伪装,又好意提点了两人,没有趁火打劫下黑手,心肠必然是善良的,而手上也定有几分真本事,说不定可以把自己救上一救。 五步。 三步。 两步。 眼看着是离少女越来越近了,离死里逃生的希望也近了。 “你把谁叫娘呢?” 但少女侧过身,漫不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避过他的拉扯,冷笑着问道:“你认为我会生得出你这种不成器的儿子?” 都这个节骨眼了,她居然见死不救,还有心情来找他的茬! 她怎么能缺德到这个地步? 他如遭雷劈,直觉自己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凶多吉少。 “你们今夜能和这位佳人有此番奇遇,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所以,你就安心的上路罢。” 果然,少女顷刻便转头看向从舱内奋力挤出来,满嘴是血的水鬼,懒洋洋道。 “你!” 他又被雷劈了一次。 她居然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她居然还能更缺德! “慢着。” 好在她嘴上虽然缺德,手上却终于见了真章,将黑伞一收,一偏,伞尖斜斜的向前一指,水鬼便满脸惊惧的顿住了脚步,浮肿的脑袋直愣愣卡在门框里,连口中吞咽的动作都停下了,场面看起来颇为滑稽。 “呼” 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他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便满脸堆笑的滚到了少女的脚边,顺势仰起头,说道:“多谢小娘子的救命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穷鬼 他身体突地一震。 没有了黑伞的遮挡,少女的面容便骤然在他眼前显现。 那是张令所有男人见了都会肝颤的脸,如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明丽到了极致,也美艳到了极致。即使在暗夜中也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华,使得他完全移不开眼。 她肤光如雪,却有着雪所没有的莹亮和鲜润;目光冷冷,却亮得好似天上的寒星;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仿若都是用最上等的笔墨描成,却比画中人来得更为活色生香;双唇上仿佛是覆着薄薄的花瓣,嫣红,纤巧,柔嫩,让人忍不住想去采撷。 她的美,是浓墨重彩,是蛮横,是不讲道理,一来便带着强势的侵略性,电闪雷鸣般撞进了他的心里,害得他骨头缝都开始发麻,全身战栗。 这样的美人,是无需谁来疼惜和怜爱的。 她看上去是那样冷傲,那样高高在上,既不谄媚,也不甜美,只适合让人供奉,让人膜拜。 怪不得。 怪不得她在船头听见两人吹捧那水鬼是绝色佳人时便发声冷笑了。 和她一比,那水鬼假扮的女人真真是蒲柳了。 不,是尘埃,是粪土! 是根本就不值得和她相比的蝼蚁! 他直直的盯着她,越看越觉得看不够,神魂颠倒,口干舌燥,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姓谁名谁。 “看够了吗?” 少女坦然迎接了他无礼的打量,口中淡淡道:“还有更好看的,你要不要看?” 语毕也不等他表态,她便从袖中拈出一张纸来。 随后,她将两指松开。 失去了支撑,这张纸没有落地,反倒奇迹般的飘摇而起,轻轻飘至他的面前,徐徐展开。 这一幕着实诡异。 可只要一想到是绝色的美人儿递给他的东西,他顿时管不住自己的眼珠子,朝纸上瞟了过去。 “汝贪色无德,罔顾人伦,他日定被厉鬼裂腹掬心,死无全尸!” 纸上是朱砂写就的寥寥几行字,红得触目惊心,邪气冲天的撞入了他的视线。 “好看吗?” 少女的语气仍是淡淡的。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已经死了。 在看完那几行字以后,他就死了。 “他的人就归你了。” 云破,月出。 如水的清辉洒落一地。 江面上浓稠惨绿的一片。 周围的景色和先前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船上多了两具尸体。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几乎要将人熏得倒仰过去。 少女毫无同情心的踩踏着脚下的尸体,走到了至今不敢动弹的水鬼的面前,说道:“他们二人口口声声说要为你去死,如今都死了,说到做到,也算是全了你们之间的情分。你就发发善心,让他们欢欢喜喜的在你的五脏庙团聚,万不可落下了其中一个,让另一个孤孤单单的上路。” 沉默。 一阵尴尬的沉默。 水鬼瞠目结舌的僵在了那里,疑是自己听岔了——她为何不义正言辞的教训他,再正义凛然的收拾他,末了悲天悯人的超度他,反而还撺掇他继续下口? 再说了,方才她索起活人的命来明明是那般干脆,为何要独独放他一马,为他开脱? “为c为何你明明看到,我吃人” 他擦了擦嘴上残留着的血肉沫儿,壮起胆,问道。 “哦?为何?” 闻言,少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可得瞧仔细了——我一不是降妖除魔的道士,二不是普度众生的高僧。” 说着轻巧的一抬手,悬在半空中的信纸便微微的晃动了两下,齐齐整整的叠作一团,飘回了她的袖中。 “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是个送信的。只要你不招惹我,不碍着我的事,那管你是吃人还是食粪,都与我无关。” 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自己其实是很有追求的,食不厌精,连人肉也要趁热吃,哪可能会去学那没品位的狗,把屎当饭吃? 等一下她可真缺德啊,居然拐着弯的骂自己是狗! 水鬼愕然了。 接下来,他的表情愈加愕然。 只见少女姿态优美的转过身,裙摆飞扬,似一朵盛开的牡丹。 然后,她在刚死去的男子身畔蹲下,右手探出两指,娴熟的勾走了男子挂在腰间的钱袋,放在掌心掂了掂。 她又撕开了男子的衣襟,心安理得的顺走了人家贴身佩戴的玉牌。 紧接着她用伞尖毫不避讳的捅遍了男子的前胸后背和腰腹,一听见有异响就停手,很快就让她搜出了一枚藏在内兜里的金钗,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 “这趟收成不错。” 她清冷的神情终于瓦解了,美丽绝伦的小脸上溢满了真情实感的笑容,嘴角上扬,眸子里灿然生辉。 这这是这是连死人的钱财都不放过? 说好的驱邪除祟,高人风范呢? 看着这让鬼都能大跌下巴的情景,他呆了,木了 “他身上也有钱吗?” 收好了这笔意外之财,少女仍不觉得满足,而是往船舱里望去,问道。 “我我不知道。” 他木然摇头。 居然连里头那人的钱财也惦记着! 缺德!缺德!缺德! 自己顶多是吃肉而已,她却要敲骨吸髓,榨干死人身上的最后一个铜板! “那你让开。” 少女一点也不嫌弃尸身血肉横飞的污糟状,上去好一通翻找,不多时便有了收获,虽比起外头那个要差点,但好歹是比空手而归强。 真是个穷鬼! 水鬼腹诽了一句。 不知不觉中,她初初现身时那个神秘莫测的形象已在他心里彻底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市侩而小气的蠢妇相。 “听你的意思,是说你生前必然很阔绰了?” 少女突然转过头,眸子里光芒更盛,隐隐跳动着兴奋的火焰,问道。 “你c你想做什么?” 水鬼被她眼里的精光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被她吓了一跳。 “快要死的人,和已经死了的人,他们在想什么,我都能听到。” 少女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两句,又兴致勃勃的追问道:“你生前真的很富有?家财万贯?” “是,那又怎样?” 水鬼没好气的答。 合着是连他的钱也算计上了! 无耻! 缺德! “那你怎会连一个像样的墓都没有,镇日在水里泡着?怕不是比我还穷,连棺材都置办不起。” 出乎意料的是少女没有再找他打听了,只微微一笑,挖苦道。 简直是欺鬼太甚! 因被她戳中了痛处,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发作,可是忌惮她的手段,结果便是强忍着怒气,缩头不语。 “依我看,你才是穷鬼一个。” 少女不依不饶,在他的痛处上又插了一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怨鬼 “你c你” 真是心眼比针眼还小,自己不就腹诽了她一句,至于这样记仇吗? “你真是慧眼如炬啊?” 因着求生欲作祟,话到嘴边,他硬是咽了回去,谄媚的改了口,然后才后知后觉记起自己的心声怕是早就被她听了去,不禁好生懊恼,料定她此番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我尚有一事不明。” 果不其然,少女立刻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问道:“既然船家和船桨皆是你用淤泥所化,非人非鬼,只是滩死物,那船究竟是怎生划动的?难道真应了那句老鸨子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话里话外都带着强烈的羞辱意味,若换个铁骨铮铮的儿郎,只怕立刻就捋起袖子跟她拼命了。 “莫非你知道我的身份?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而他竟全然不在意,在巨大的冲击过后便是满心的惊叹。 果然是高人! 果然是慧眼如炬! 之前她崩塌一地的形象在他心里迅速复原,变得更加高大c更加挺拔c更加伟岸了。 “你想多了。” 但少女立时打碎了他的幻想,没有故弄玄虚,直截了当的解释道:“我观你扮作小娘子的模样惟妙惟肖,兼举止轻佻,说话时拿腔拿调,腰肢扭得似一条水蛇,便猜你生前不是戏园子出来的,就是勾栏出身的,所以就用相关的‘老鸨’二字来刺了你一下,你就兜了底。” 虽是在谈论他并不光彩的过去,可她眼神清明,神色如常,语气里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鄙夷,平淡得就像是在闲话家常,让他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是这样的?” 但随之而来的幻灭感是难以释怀了。 “正是。” 少女不以为意,接着道:“我又见你恨男子入骨,动辄食其肉饮其血,却对女子避而远之,便猜你有龙阳之兴,并且在男人身上吃过大亏,丢了命,一口怨气积郁于胸中,徘徊不散,久而久之就成了只厉鬼。但你能耐再大,终究是无法离水的,故而只能冲不相干的人下手,权当发泄。” “但我就不同了。” 她突然正色道:“我既能通死门,也能通生门,能耐远在你之上。你若是在阳世留有丰厚的积蓄,且能全数送与我,我就替你了结了这桩官司。” 钱? 又在说钱! 莫不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生门,死门? 她当是奇门遁甲呢? 想骗钱,也不晓得编一个像样的名头。 “怪道你先前一直在打听我是否阔绰。” 他心里不禁升起了浓浓的鄙夷之情,再也不相信她是所谓的高人了,直接定性为半罐水响叮当的神婆,四处骗财的那种,遂拒绝道:“很可惜我是个穷鬼,付不起你要的报酬。” “那就罢了。” 少女摆了摆手,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走了。” 但只是一瞬,失望的表情便被她抹去。 这就走了? 他颇有些惊讶。 四面都是水,离岸甚远,她要怎么走? 他颇有些费解。 “记着我交代过你的事,一定要送他们在你的五脏庙里团聚,万不可落下了任何一个。” 而她已不慌不忙的将黑伞撑开,走至船舷边上,低眸看了眼江面,叮嘱他道。 话音刚落,江面就冒出了一串串诡异的气泡,腐臭的气息翻涌而起,水底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只面目模糊的亡灵在朝这边靠近。 船板下方响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抓挠声,似是被无比尖利的指甲划过,令人毛骨悚然。 眼见异象陡生,她却连睫毛都未曾颤抖一下,足尖一点,身形如燕掠起,整个人如履平地的落到了江面上,丝毫没有下沉的迹象。 夜风瑟瑟,她深蓝色的衣袂飘起,裙角的牡丹卷起一捧细碎浮动的月光,眉眼如画嫣然,风流婉转,端的是令人心旌神摇。 可水鬼不喜女色,自然不会轻易被她所迷惑。 他只是定定的瞅着她的脚下。 终于,他看清了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是一具又一具惨白的骸骨,全都有意识的汇集于此,乖顺的当着她的垫脚石,渡她安安稳稳的过河。 她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将右手轻轻的一抬,无数张洁白的纸笺扑棱棱的飞出,在半空中相互交叠,转瞬就结成了一盏精致的灯笼,正好是牡丹的形状,白色的花瓣上染着朱砂的殷红,活色生香,同它的主人一样,美极,亦艳极。 这盏灯笼是没有烛芯的,偏生亮得惊人。 风吹不晃,水亦浇不熄。 火光所到之处,蜿蜒的裂痕突现,似有一把无形的刀将弥漫不去的尸气撕裂,割开了阴阳之间的阻隔。 而她涉水而过,一步步离开这里,一步步踏上岸去。 回到了人间。 灯笼低低的飘在她前方半步远的地方,自始至终都没有高过她一尺。 “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是个送信的。” “我既能通死门,也能通生门。” 注视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登时悔不当初,起身扒在船头大喊道:“我愿将三魂七魄为你所用,骸骨尸油任你所取!只求你也帮我送一封信!送到阳间!” “你就死心罢。” 少女冷声道:“虽然你在水里泡了许久,早就从一缕游魂熬成了能化形惑人的厉鬼,拿来取用是最趁手不过的。但是,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男扮女装之人。” 所以,她不想做他的生意。 除非他肯给钱。 很可惜,他不仅是个穷鬼,还是个无甚见识的,居然会把她看作半罐水响叮当的神婆。 其实她只是穷得响叮当罢了。 “且慢!你莫要走!你先听我说!我c我是有苦衷的。” 他知晓自己先前是把她得罪的狠了,却不敢贸贸然下船去追赶,只好跺着脚,语无伦次的挽留道:“我身世凄惨我家道中落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妹” “苦衷?” 少女嗤笑了一声,“那只是你的苦衷,与我何干?” 又以牙还牙,讽道:“想骗人,也不晓得编一个像样的名头。你也不想想,你老母都八十了,还能给你添个嗷嗷待哺的小妹?” “是我记岔了,她今年才刚过四十!” 他惊觉失言,赶紧灰溜溜的挽尊。 “三十五!” 她仍是无动于衷。 “三十!” 她仍是铁石心肠。 “二十五!” 她仍是头也不回。 “四百两!” 他终于福至心灵,喊道:“我去年在东市最大的钱庄里存了四百两,加上利息,今年指不定有四百二十两了!” “真的?” 她唰地扭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裴舒 月明风清。 江水澄碧如玉,岸边黄沙浅浅,杨柳依依。 “太臭了!搁几天几夜没洗的恭桶都比它香。” “我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喝这儿的水了。” “矫情啥?哪条河没淹死过人?多大个事儿啊?呕” “切,那你有种别吐啊。” 然则路过的几个行人无暇欣赏这美景,纷纷背过身去,捂着嘴一个劲儿的干呕,不敢多看一眼河滩上的那条破船。 “都说了今天是七月半,不宜出行,你们倒好,非得把老子拖上!这下可撞大运了,还一撞就是仨!” 这人是喝得最多的,借酒壮胆,在大半夜瞅到有条船无风而动,飘悠悠的靠岸搁浅时非但不晓得害怕,还瞪圆了眼睛扒上去瞧,映入眼帘的便是三具触目惊心的尸体,其中两具似乎是让鱼虾啃咬过了,身上没一块好肉,连脏腑都被掏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一具则腐烂的不成人形,黏答答的尸油流淌一地,把他给骇得不轻。 “呸!你少说得跟逼良为娼似的,还不是自个儿一听有好酒就屁颠屁颠的跑来了?况且那船也是你自己凑上去的,关我们鸟事!” “你们莫要吵了。万一把这三位吵醒了,诈尸了,那就” “醒个屁!诈个屁!反正都烂成那副德行了,有啥好怕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眼下大家都用不着灌醒酒汤了。” “哈!你是觉着这样的醒酒方式很妙了?那要不要再试一回?” “都别嚷嚷了。等天亮了赶紧给官府的人知会一声,再让凶肆的伙计过来把那些东西弄走。” 吐够了,也抱怨够了,众人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月光很亮,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对岸的林子里倏地钻出一个蓝裙曳地的少女。 她的伞,在月下没有印出半点影子。 她的灯笼,在月下亦是没有影子。 而她的人,也没有影子。 她呼吸如常,能言,能语,脉象平和。 但就是没有影子。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望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咦,难不成里头有你的相好?啧啧,就那些个货色你也下得了手?我看你也不像是没男人要的样子啊。嘿嘿,连我都有男人要,你不会真那么惨吧?” 一张白纸自她的袖口钻出,扑腾了两下,吃惊道。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撕了你。” 裴舒眉头蹙起,面露嫌恶,信手将纸揉作皱巴巴的一团。 “撕了我,你就拿不到银子了。” 精魄附于其上的水鬼发着抖,弱弱的提醒道。 “那又何妨?” 裴舒习惯性的冷笑了一下,“你休想用它来牵制我。我手头是很紧,很需要钱。但有时候让自己心里痛快才是最重要的,旁的都不值一提。” 说着便把纸团掷到了脚下,脚尖一抬,不轻不重的碾了上去,“譬如现在,我就觉得痛快多了。” “哎呀,仙姑不,仙女唉,姑奶奶,祖宗,我错了还不成吗?” 水鬼慌不迭讨饶,自认为态度良好,可她却突然沉下脸,踩得愈发用力了。 “啊!那个,我还有一个箱子,就就埋在树下,装的全是客人打赏给我的金银珠宝。” 还好他勉强摸到了门道,见势不妙,立刻就改变了策略。 “真的?” 同上次的情形一样,她立即笑逐颜开,望向它的目光热烈如火,仿佛要在纸上烧出一个洞来。 天色大亮。 崇仁坊。 邸舍。 水井边。 两个穿戴体面的仆妇正利索的打水和洗衣裳,顺带说起了闲话。 “六娘子昨夜又不在房里?” “我明明盯紧了,却不知她何时跑出去的。” “今晚换我来盯着,就不信能让她翻了天去!” “说来真是倒霉,居然摊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主儿,唉” 话还未说完,邸舍最角落的一间客房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引得她俩都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 “我不管,我就要娶那个姓裴的小娘子!” 是一名少年郎在捶胸顿足的呐喊。 “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那个骚浪蹄子才能进门!” 是一个妇人在声嘶力竭的吼叫。 “哼,大不了我自己遣媒人提亲去。” “白眼狼,你是翅膀长硬了?也不想想,请媒人吃茶的钱你有吗?彩礼钱c办酒席的钱,你有吗?你要搞清楚,家里的钱都是我和你爹辛辛苦苦攒下的,和你屁点儿干系都没有!” “哼,阿娘你就知道钱,俗气!同样是人,人家小娘子就不一样,浑身上下都飘着仙气。” “是骚气还差不多!整日整夜的见不着人影,天亮了才妖里妖气的露头,指不定是上哪儿卖去了。” “阿娘,你这是在污蔑!嫉妒!你看她年轻又美貌,害怕她过门后儿子会偏袒她,帮她,不许你打她骂她使唤她,不能让你逞婆母的威风!是不是?” “放你娘的狗屁!” “心虚了是吧?哼,反正你不答应,我就绝食,大不了活活饿死,让你后悔一辈子!” “你这天杀的,狗日的!老娘怎么生了你这种堵心的硬橛子?早知道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谁让你当初不掐的?要不这会儿你来掐啊?我就站着,让你掐!” 母子俩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而仆妇俩交流了一个兴奋的眼神,继续嚼舌根。 “真是不简单啊,才住了几日,就把邸舍里的老少爷们儿勾得要死要活的。” “不晓得她用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估计是随了她先头的娘,水性杨花。我听说啊,她娘当年丢下一儿两女就跟隔壁的小郎君私奔了。” 方脸的仆妇忽地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 “啊?居然有这种事!怪不得阿郎一直都不许下人提起先头的那位夫人呢。” 长条脸的仆妇是前两年才进府的,今日是头一遭听见旧人的秘闻,登时就惊了。 “可不是吗?后来娘子嫁进了裴家,一直都想好好的管教她,让她走上正途。可她忤逆不孝,屡屡冲撞娘子。偏生有阿郎死心眼的护着,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把她好吃好喝的养着。我真真是看不下去了,好想替娘子出了这口恶气!哎,老张家的,你说咱俩整了她,让娘子高兴一把,是不是就能把咱俩换回去了?” 方脸的那个看似是偶然兴起,其实早就打定了主意,此刻不过是顺手拉人下水罢了,免得到时候被反咬一口。 “秦大娘,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先来的那几个都在她手上吃了亏,咱们会不会也” 张嬷嬷的心思已经活络起来了,但仍是有些犹豫,下不了决心。 “怕什么?咱俩是内院出来的精细人,和那几个笨头憨脑的粗使婆子能一样么?” 秦嬷嬷当然不能容她一个人杵在旁边干看着。 “那好。” 她咬了咬牙,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消遣 “呼噜咳,咳!咕” 上房里响起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嗽声。原是那秦嬷嬷把伙计端来的饭菜摆上了桌,嗓子眼暗暗的使着大劲,终于如愿以偿挤出了一大口黄中带绿的浓痰,包裹着热乎乎的唾沫星子一道吐进粥碗里,再拿汤匙搅了搅,就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哗啦!” 张嬷嬷倒干不出这么恶心的事,不过是把自己隔夜的洗脚水倒在了茶壶中,异味瞬间就被清冽的茶香压了下去,几小块泡软的死皮也完美的融入白花花的茶沫子里,同样是让人瞧不出任何端倪来。 “啧啧,你真恶心啊。” 但对方居然觉得她的手段更恶心。 “你才恶心!” 张嬷嬷很不服气的怼道。 “嘘。好像是她回来了。” 秦嬷嬷正要回怼,却敏锐的察觉到方才还闹哄哄吵嚷嚷的邸舍突然安静下来,连地上掉根针的声响都听得到。于是果断放下了口舌之争,绕到门背后,贴着门缝,小心的往外窥视。 据她所知,只有当裴舒搔首弄姿的归来时,这里才会有诡异得像是人都死光了的氛围。 “没错,就是她!” 张嬷嬷也往外瞟了一眼,迅速确认道。 来的人正是裴舒。 只见她乌发轻挽,目不斜视的走入了邸舍的大堂。 明明是端庄的姿态,背脊挺直,身姿如松,脸上神色冷淡,丝毫没有卖弄和媚惑的意思,可挤在大堂里吃饭的男女老少仍是齐刷刷忘了下箸,个个都半张着嘴,瞪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便死死的闭上嘴,生怕发出一点儿多余的声音把她给吓走了。 “有什么好看的?关了灯,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可秦嬷嬷心里只有后宅里泾渭分明的敌我阵营,遂敬业的嘲讽了她两句。 但当她拾级而上,迎面而来的那一瞬,秦嬷嬷仍免不了被她的艳光所慑,很没出息的发了一下呆,然后不甘的嘟囔道:“好看怎么了?又不能当饭吃。” “可是对着六娘子的脸是真能下饭开胃的,有她在旁边,一顿怎么也能多吃两碗吧?” 张嬷嬷就要诚实得多。 “骚狐狸!” 但之前和儿子吵架的那个妇人嘴里就不会有什么好话了。 “阿娘,你就是在嫉妒她,怎么就没胆子承认呢?” 做儿子的那个仍是在愣头愣脑的惹妇人生气。 母子俩的交锋并未落进裴舒的耳朵里。 她微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盘点着昨夜新添的进账,一时间心情颇佳。 “六娘子,你可算回来了!饿了没?渴了没?赶紧把粥喝了,再用茶水漱漱口。” 而秦嬷嬷的心情更好,拉开门,无比热切的开口。 吃啊,喝啊,小贱人! 快点儿啊! “用来泡手的羊乳呢?” 在外奔波了一整晚,裴舒确实是又渴又饿。但她没有急着坐下来吃吃喝喝,而是懒洋洋的扫了秦嬷嬷一眼,伸出春葱似的手撩了撩耳边的一缕头发,偏过头,嫣然一笑,吩咐道:“还有擦手用的细绫,也拿过来。” 啥?! 秦嬷嬷不由震惊了。 羊乳,细绫? 她也真好意思开口! 莫非她以为自己和七娘子一样都是家里的尊贵人,无论她想要什么,下人都得巴巴的顺着她不成? 做梦吧! “六娘子,邸舍里哪来的羊乳啊?即便有,也不见得新鲜。而那细绫虽算不得上好的料子,但家中大多是用来给娘子和阿郎的衣衫镶边的,哪能浪费在擦手上?这可不是持家之道啊。” 念及于此,秦嬷嬷面上就带出了几分鄙夷,撇了撇嘴,说道。 “那我不吃了。” 裴舒也撇了撇嘴,沉下脸,起身欲走。 “哎呀!咱们是初来乍到,不晓得六娘子在吃穿用度上的讲究,还请莫要见怪。” 张嬷嬷连忙上前拦住她,满脸堆笑,道:“要不晨间六娘子就先凑合一下?等到了中午,咱们一定把最新鲜的羊乳和最柔滑的细绫给六娘子寻来。” “哦?” 裴舒似是被说服了,回转身,一径在桌边坐下,拿起汤匙,慢悠悠的往粥碗里递去。 秦嬷嬷直瞧得暗爽不已,将满心的怨怼一扫而空。 “屋里太闷了,我想去楼下吃。” 但裴舒忽然搁下汤匙,扭过头,看向窗外,神情憧憬的说道。 秦嬷嬷面上的笑容一僵,心想:贱人就是矫情。 “六娘子啊,楼下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要是有不长眼的冒犯了你,那该如何是好啊?” 张嬷嬷又拦住了她,劝道。 “言之有理。” 裴舒点点头,道:“那我就去后头的小花园用饭,正好能落个清净。” 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张嬷嬷觉得头疼。 “六娘子,花园那边日头毒得很,要是把你晒黑了可就不好了。” 秦嬷嬷咬着牙接上。 “无妨。就算是黑成炭,也丝毫不损我的美貌,我照样是能美得天怒人怨。” 裴舒气定神闲的一摆手。 秦嬷嬷顿时被噎住了。 真不要脸! 她怎么就不晓得谦虚俩字是怎么写的? 就算就算她说的是实话,但还是太不要脸了! “六娘子,你的确是美得天怒人怨,晒黑了也无所谓的。可最近雨水多,花园里的石桌石凳早就淋坏了,上面长满青苔,湿气重,根本就不适合用饭。” 张嬷嬷则耐着性子劝道。 “嗯。” 裴舒若有所思的应了声,顺带将杯子拿在手中,仰头就要将茶水饮下。 张嬷嬷的目光登时一亮。 “不行,我就要在院子里吃。” 可她忽然低头,委委屈屈的扁起嘴,把茶杯放了回去,“既然石桌是用不了了,那你们把这张桌子抬出去不就成了?“ 张嬷嬷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可是上房,里头搭配的桌凳都是真材实料的红木,死沉死沉的! 哪怕让做惯了粗活的仆妇来,也得费老大劲的。 何况她们一直没做过什么粗活,所经手的最重的东西不过是花瓶和条凳而已。若真应下此事,抬进抬出,岂不是要把老腰闪断? “不抬?那我不吃了!” 和之前一样,裴舒立刻沉下脸,一拍桌子,就要起身走人。 “别啊!六娘子,我们抬就是了。” 这副骄横跋扈的做派让俩人窝了一肚子火,真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想着在茶饭里精心加的料,她们一时有些不甘,不想就此便宜了裴舒,便只好硬着头皮照办了。 吭哧吭哧。 哎唷哎唷。 她们气喘如牛,脸红脖子粗的把桌凳抬到了花园,而且故意选了处日光最足的位置,恨不能借着太阳的威势晒掉她一层皮。 “不如挪到树荫下罢。” 可裴舒在一旁抄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忽道:“就算我晒黑了也美得人神共愤,可适当的保养还是得注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嘤嘤 呼哧呼哧。 哎哟哎哟。 桌凳又被挪到了树荫下。 秦嬷嬷和张嬷嬷气喘吁吁的站定,一把解下缠在腰间的汗巾,不住的擦拭着从额头滚落的豆大的汗水。 “饭菜和茶水都凉了,快去重新热一下。” “再把木樨香点上。” “那边的茉莉好香呀,给我摘一捧。” 但裴舒的心肠委实毒辣,仍在那儿可劲的作妖, 直到把她俩折磨得快要口吐白沫了,她才良心发现,柔声道:“你们是前两日才被调过来的,一路上舟车劳顿,还未休息好就忙前忙后c不辞辛劳的照顾我,着实是令我感动得紧。不如咱们今日就别在意主仆之别了,坐下来,一道用饭可好?” “不!老奴万万不敢啊!” “做人奴婢的,只要在一旁站着伺候就是了。” 大热天的,两人愣是打了个冷战,慌慌张张的拒绝道。 她俩甚至都忘了冲裴舒摆谱,一说话便是奴字不离口,态度那叫一个顺从和卑微。 “哦?也好。” 裴舒轻轻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如蝶翼扇动。 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就站着罢,由我来喂你们。” 只可惜她们高兴的太早了。 裴舒的语速极快,手上的动作更快,利落的舀了勺老痰拌稀粥,嗖地递向用洗脚水泡茶的张嬷嬷,“来,啊,张嘴。” “六娘子,你莫要折煞老奴了!” 张嬷嬷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张大嘴,胡乱的摇着头,竭力推拒。岂料此举正中裴舒的下怀,当即被塞了满满当当的一嘴,熬得软烂的米粒和稀汤顺着喉咙哗啦啦的往食道里流,夹杂着一股黏稠而怪异的口感,令得她连杀了秦嬷嬷的心都有了。 此外,她还很想吐。 可是她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里头的痰实在是太滑了,太有韧劲了,咬不断,嚼不烂,早一马当先的糊在了她的喉头,不上不下的似乎,只有抠出来才行 “请用茶。” 裴舒心满意足的欣赏了张嬷嬷恶心到爆的表现,然后笑盈盈的端起茶杯,不由分说递到了秦嬷嬷的嘴边。 “老奴不渴,还是六娘子自己喝吧。” 秦嬷嬷吸取了教训,忙将脸扭到一边,避过了裴舒粗暴的投喂。 然而裴舒早有了准备。 那边秦嬷嬷的脑袋刚扭了扭,她这边便跟着调转了方向迎上,同时左手顺势一钳就捏住了秦嬷嬷的下巴,右手则配合着往前一送,把茶水硬灌了下去,没有浪费一滴。 放了一夜的洗脚水脚后跟泡软的死皮老张家的那双出了名的臭脚袜子里捂得臭烘烘的汗液 秦嬷嬷顿觉生无可恋,然后便心有灵犀的生出想要宰了始作俑者的念头。 “味道如何呀?” 而裴舒微笑着拍了拍手,看着她俩,问道:“看你们的表情这么,想来味道是不会差了。” “六娘子,你是故意消遣我们的?” “我们好歹是在娘子跟前伺候过的,你却如此无礼,等同是打娘子的脸,忤逆不孝!” 两人又不是傻瓜,眼见着闹成这幅局面了,心里自然有数,晓得裴舒从进门起就没安好心,当即怒不可遏,卷起袖子就扑了过去。 “六娘子,你这般目无尊长,不懂礼数,不思悔过,难道就不怕阿郎寒心吗?” “今日我们就代替阿郎和娘子,好好的教训你!” 她俩摩拳擦掌,准备左右开弓的扇裴舒一顿大耳刮子,并颇为懊悔自个儿一早没有这么做,白白受了那些腌臜气。如今打就打了,裴舒即使是哭哭啼啼的跑回延寿坊告状也得花上一两天的工夫,到时候巴掌印已经消了,看她拿得出什么证据,同时自己再理直气壮的说她是在诬告,好让娘子借此由头再修理她一顿。 “是么?” 面对这等气势汹汹的阵势,裴舒竟然是不退不避,神情里带着漠然,下巴微微抬起,宛如一只高傲的天鹅。 “嘤嘤嘤嘤嘤!” 可这只天鹅忽然垂下头,柔柔弱弱的哭起来,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成串成串的落下,看上去煞是可怜。 “小贱人,这下知道怕了吧?太迟了!” 秦嬷嬷不无得意的想道。 “不对她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张嬷嬷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安。 “啊?那个天仙一样的小娘子哭了!” “刁奴!还有没有王法了?” “真可恶!” “还好我们来得快,不然小娘子就受委屈了!” 而这种不安顷刻就成了现实。 只见花丛后c树上c草堆里c屋檐下就跟变戏法似的呼啦啦钻出了一堆年轻的后生,个个都义愤填膺,紧紧攥着青筋暴起的拳头,骂骂咧咧的冲过来,按住她俩就是一顿胖揍。 他们都是来偷看裴舒的。 先前裴舒上楼进了屋,碍于礼法和颜面,他们自是不好跟上去偷看。可后来她在小花园中现身,他们哪有平白错过的道理,顶多是犹豫半刻就飞快的往这边凑,而且都抱着赏月的良好心态,不拥挤,不插队,不喧哗,很有风度的互相打掩护,没有让秦张二人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嘤嘤嘤,我的命好苦她们是我继母派来伺候我的,凶巴巴的在我的粥碗里吐痰,往我的茶水里扔脚皮我不肯,她们就要打我” 裴舒以袖掩面,双肩微颤,哭得可谓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奈何这群年轻人是选择性的眼瞎,两个婆子正想要揭穿她的真面目,但在听到她说的某句话时,她们猛地僵住了,觉得背后蹭地窜起了一阵刺骨的凉意。 她居然知道她俩在背地里做了手脚的? 她怎么会知道? 怎么可能 长安的延寿坊紧邻西市和布政司,是出了名的富贵繁华之地。裴家的宅子便坐落在坊内的东北角,抱水而居,风景好,风水更好。 “废物!都是些废物!” “连这等小事都做不了,要你们何用?” 裴家的主母程氏心情却很不好,正垮着一张脸,在杂花生树的小亭里训斥着几个仆妇。 几人都是刚从城郊的邸舍夹着尾巴灰溜溜回来的,个个神情无措,脸色惨白,活像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阿娘,你消消气。” 程氏的女儿裴七娘梳着双环望仙髻,满头珠翠,白白的圆盘脸上化着最时兴的泪妆,摇着柄美人团扇,款款而来,“您就多陪陪阿爷,这里有女儿看着就行了。” 她把‘陪’字的音咬得格外重。 程氏心头一凛,立刻会意的点头,带上三两个心腹,匆匆忙忙的往书房那边去了。 不多时,风中隐隐传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在书房外负责洒扫的粗使仆妇们一听,忍不住交流起了八卦。 “是伺候笔墨的小荷呢。” “听说她往日就是个不安分的,今天更是胆大,竟坐到阿郎腿上去了,让娘子逮了个正着。” “那闹腾个啥?不过是个小丫鬟,大不了阿郎把她收用了便是。” “你懂什么?谁叫娘子对阿郎是真爱呢?真爱,自然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嘻嘻嘻。” “那也容不得先头的儿女喽?” “小声点。你想找死,可别拖上我!” 八卦声戛然而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受气 “诸位都是府上的老人儿了,千伶百俐,善解人意,绝无伺候谁不周的道理,想必是我那六姐又耍小性子了,害你们受气。其实她人不坏,只是自幼没有生母的教导,性情乖戾,不通礼仪,你们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亭子那头,裴七娘嘴角噙笑,手中缓缓的摇着团扇,面上的表情颇具亲和力,相信定会让卑贱的下人们感到受宠若惊;姿态则显得屈尊纡贵,以免有失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言语间则是在体贴入微的为下人们着想,收拢人心,顺手给自家六姐上眼药c树仇敌,一举数得,感觉自己已经把内宅的弯弯绕绕摸得门清儿,心下便有些飘飘然。 “没有!” “绝无此事!” “六娘子她温柔可亲,礼数周全!” “六娘子她待人宽厚,心地善良!” “六娘子她贞静贤淑,至纯至孝!” 谁知这群下人竟是些给脸不要脸的货色,闻言非但不晓得感激涕零的投诚,主动把心窝子掏给她,还猴急的打断了她的话,无比恶心的吹捧起裴舒。 “六娘子她美若天仙,艳冠群芳!” 有人反应慢了一截,眼见市面上流通的好话都被人占了先,便只能从裴舒最显眼的外貌着手了,全然不在乎自己会因此开罪了同样在乎外貌的裴七娘。 “哈,哈哈!” 被众人连连抢白,裴七娘的面色已然是不怎么好看了,而在听到‘艳冠群芳’一说后,她直接拉下脸,将团扇一摔,尖声笑道:“她既是那么好的人,又怎会把你们都赶出” “是我笨手笨脚,不配在六娘子跟前侍奉。” “我太鲁钝了,连给六娘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是我自惭形秽,不敢直视六娘子的绝世容光!” 不等她说完,仆妇们又猴急的抢白道。 “好,好,好!” 裴七娘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连说了三个‘好’,“不配伺候她,却配跟我七嘴八舌的说话?你们是何居心?哈,好啊,真是好得很!来人啊,把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发卖了!” 成天吃她们娘俩的,用她们娘俩的,到头来没一个派上用场,光晓得坏她的事,还明目张胆的给她添堵!若不是怕碍着自家的名声,她铁定会把这些人丢出去喂狗,让她们死无全尸! “多谢七娘子成全。” “七娘子的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 陡然面临如此的安排,仆妇们却没有丧家之犬的惶然,亦没有对富贵荣华的留恋,反倒是个个都喜上眉梢,对着裴七娘不住的道谢,然后便乐颠颠的跟在外院的管事屁股后头,欢天喜地的扑向人牙子的怀抱了。 “气死我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裴七娘憋屈得紧,却不能如市井泼妇一样冲上去和她们厮打,遂眼珠子骨碌一转,盯上了一个在亭子外洒扫的俏丫鬟,命人将其扇成了猪头,这才觉得心情稍稍舒坦了一点。 这厢裴家闹得鸡飞狗跳,邸舍里的风波却早就平息了。 “嘤嘤嘤,只可惜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欠诸位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她们毕竟是我继母身边的人,若真把她们送进牢里,我在家中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裴舒轻而易举打发了那些想要为她出头的年轻郎君,抹着泪回房,一关门便恢复了天鹅似的高傲样,下巴抬起,冷声道:“两位嬷嬷,你们怎地一路过来只晓得发愣,没想起上药?哦,难道是还在惦记我为何会得知茶饭里的蹊跷?” 秦嬷嬷和张嬷嬷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望向她。 两人之所以发愣,一方面是被后生们打蒙了,另一方面是被这个问题砸懵了。按理说她们做得足够谨慎,完全没有让旁人瞧见或听见,那她是怎么晓得的?莫非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不成?还有她这会儿怎么不装模作样了,就不怕被那群盯梢的后生听到吗? “切,还不是本大爷的功劳!” 正当她们百思不解之际,屋子里突兀的响起了一道男声。 男男的? 六娘子何时在屋里藏了个男人? 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娘子,居然在屋里藏了男人? 真不要脸! 每天晚上出去浪也就算了,如今竟急色到把奸夫从外面弄了进来,她到底还有没有廉耻? 两人心中的恐惧渐消,鄙夷之情渐长——原来,是奸夫给她通风报信的。 想通此节,两人的眼睛霍然一亮。 如果如果把奸夫捉住,再扯起嗓子闹一场,让整个邸舍的人识破她楚楚可怜的伪装,看清她荡妇的本质,到时候就没有人愿意护着她了,两人就能师出有名的把她押回去,不死也要她脱层皮。 “啊!那两个老女人是不是都想奸污本大爷?要不眼神怎么会那么淫荡?” 刚想动手,就听得男声惊恐道。 老女人奸污淫荡 对方的措辞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两人只觉得后脑勺像是被他恶狠狠的敲了一棍子,随后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想得美。” 饶是裴舒素来镇定惯了的,此时也忍不住嘴角一抽,强行按捺住撕碎他的冲动,自袖中把那张皱巴巴的纸甩出,朱唇轻启,道:“我跟你保证她们绝对没有那种想法。不信,你可以亲自问问。” “问就问!” 因她已解开了禁制,所以纸张刚一落地,水鬼便现出了原形,湿漉漉的爬到两人的跟前,顶着那张青面獠牙的脸,一咧嘴,桀桀怪笑道:“你们是不是垂涎本大爷的美色,想玷污一把?” “说啊!有本事惦记本大爷,怎么就没本事承认呢?” 他伸出手,嬉笑着按上了她们的肩头。 “啊啊啊啊!” “嗷嗷嗷!” 她们就如同被他非礼了,一叠声的惊叫起来。 “叫什么叫?看不出你们一把年纪了,身子却敏感的要命,让本大爷隔着衣服一按就了?” 他却啧啧称奇道。 “够了。” 是裴舒听不下去了,冷嘲道:“你再这样,她们就被你吓死了。” “吓死了不正好吗?反正她俩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主子不敬,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水鬼诧异道。 “她们是对我不敬,但犯不着为此把命搭上。” 裴舒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似笑非笑道:“况且你知道的,我很穷,没有余钱替她们置办棺木。若真弄出了人命,为着俭省起见,我只能把你的魂魄塞进她们的身体里,让你暂且代替她们活着。你,想不想现在就试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妹夫 “那个祖宗,您可别说笑了。” 水鬼浑身一哆嗦。 坊间流通的话本里偶尔会有几个借尸还魂的故事,但主人公所接手的新的身体都是年轻又英俊的,哪会是这种满脸褶子c皮肉松垮的躯壳?而且,一瞧她们的身材就是至少生过一箩筐孩子的那种,搞不好下面也松松垮垮的了。这让他怎么好意思去见如意郎君,然后去奸那个如意郎君?要是裴舒真给他这么安排上了,那他还不如马上投胎算了。 “小的再也不敢胡闹了。” 他越想越是后怕,索性瑟瑟发抖的缩到了角落,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捂着胸口,作西子捧心状,暗自祈祷着这副温顺的小可怜儿模样能够唤起面前这夜叉婆的母性,激起她的同情,让她保有一丝人性,千万别对他干出那般缺德的行径来。 糟了! 怎么又忘了她是可以听到自己心声的? 他顿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两位嬷嬷,你们心中的疑惑可解了?” 万幸的是裴舒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全程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另两个瘫坐在地的人,问道。 那两人早已是呆若木鸡,半句话也答不上来。 “那我就当你们都明白了。” 裴舒伸指捏了个诀,很轻松便把他的精魄拘回了纸上。 “呼” 水鬼劫后余生,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喘匀,便见她右手高高扬起,‘啪’的一巴掌将他结结实实的糊到了墙上。 “我是最好心不过的大善人。既然你想扇自己一巴掌,那我就帮你好了。” 末了还不忘装腔作势。 “唉哟!” 果真是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祖宗!真难伺候! “祖宗,你练过铁砂掌吗?” 就这一巴掌,险些没把他的骨头拍散了! “好教你们知晓,他比我早一个时辰过来,然后便如眼下这般收起了原形,贴在墙上,注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裴舒没有答他的话,只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暗地里吃痛的揉着掌心,继续向那两人解释道:“而你们是看不见他的。无论是人,是纸。除非是我再度解开了禁制,你们才能得见。” 又道:“你们想不想再看一遍?” “不!” “不!” 两人猛地回过神,异口同声道。 “真的?” 裴舒的表情很是遗憾。 “真的!千真万确!” “比真金还真!” 她们几乎是用上了吃奶的劲在表态。 “罢了。那你们要不要去给我准备羊乳和细绫?还有,早食也尽快送上。我饿了,也倦了。” 裴舒一手将纸揭下,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老奴们这c这就去置办!” 到了这个地步,两人哪还有和她抬杠的底气,急急忙忙来了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蹦而起,飞也似的往门外逃去。 “呵。你们可不要想着偷跑,逃奴是要被送去官府打板子的。” 裴舒冷笑了一声,威胁道。 “” “” 两人见鬼似的停下脚步,只消一个对视,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最真切的恐惧。 “呵!也不要想着去找和尚道士救命,他们只会当你们发了癔病。” 又是一声冷笑。 “呵!更别想着找姓程的蠢妇撑腰,她只会把满嘴胡言乱语的你们赶出府去。” 冷笑声继续响起。 “就不能换个别的笑法吗?” 水鬼忍不住吱声。 并非是他又想花样作死,而是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听她冷笑过无数次了,耳朵快要被折磨得长茧子了。 “能。给钱就换。” 裴舒简单粗暴的回道。 “祖宗,我真没钱了。一大早你就拿着我私藏的印鉴,把我存钱庄里的老本取了,又把我的百宝箱也挖了!我是真的身无分文了,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依着他往常的性子肯定是要讽刺她卖笑的,可眼下别说是直接放嘲讽了,他连在心里过一遍都不敢。 唉!天妒红颜! 如他这般英俊的美男子,总是要遭到命运无情的践踏! 他只敢悄悄的叹息着,感慨着。 “六娘子,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 “你就开开恩,饶我们一命吧!” 在他顾影自怜之际,秦嬷嬷和张嬷嬷早就急急的跑了回来,扑通跪倒在她的脚下,真情实感的求饶。 “六娘,就算是下人,那也是人。万不可不把她们当人。” 但裴舒尚未发话,屋门便被人一把推开。 进来的是个长相俊秀的郎君,穿戴不俗,步履从容,唇边笑容淡淡,眼底却是一片浓浓的失望。 “韦韦家二郎?” 明明是个翩翩少年,但秦嬷嬷和张嬷嬷盯着他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一样——他不是七娘子的未婚夫婿么,据说对七娘子是一见倾心c情深不二c三生无悔,那怎会巴巴的跑到六娘子这儿来?这有点不对劲啊。 “妹夫,多日不见,你依旧是那样多管闲事。” 裴舒却知道他的来意,对他自是不会好声好气了。 “六娘,你性子如此刻薄,将来怎能嫁得出去?” 韦皋一看到她那张艳丽不可方物的面孔,不由心中一荡,火气消了大半,可是一听到那声刺耳的‘妹夫’,火气顿时又蹭蹭的窜了上来。他的眉毛拧得紧紧的,仿佛是真的在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并且一点也不在乎以自己的身份来说这些是否合适。 “妹夫,你多虑了。” 裴舒连冷笑都欠奉了,直接把事实哐哐砸到他脸上,好让他清醒一下,“你应该知道的,就算我比今日刻薄百倍,也照样会有人哭着喊着要娶我。谁让我打从娘胎里出来就美得人神共愤呢?” 然后冲保持着跪姿的那两人眨了眨眼,“我说的可对?” “对,对!” 秦嬷嬷和张嬷嬷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们呢?觉得我说的可对?” 裴舒又看向韦皋身后的几个随从,眼波如春水扫过,微笑着问道。 “对” 几个随从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了,魂不守舍的应道。 “六娘,你越发不守规矩了!” 被彻底无视的韦皋终是动怒了。 “你身为女子,出入时却从不戴帷帽遮挡,见客时从不退避在屏风之后,直接以真容示人,已经是十分出格了!” 这些他都忍了。 但她竟不思悔改,变本加厉,撩拨起他的随从来!而且还把他忽略了 “信不信我回头就告诉伯父去,让他好好管教你!” 于是他忍无可忍,觉得自己无需再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麻烦 “那你要不要先跟你的伯母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外头不守规矩的?对了,你应该改口叫她岳母的,免得生分了。还有,既然你那么懂规矩,理应叫我一声六姐才是。” 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模样,裴舒不过是将狭长的眼尾斜斜上挑,望向他,很有耐心的等着那一声‘六姐’。 “韦家郎君,六娘子的确没说错。” “您早该那样称呼她了。” 两个嬷嬷也认同裴舒的说法,觉得韦皋一口一个‘六娘’是很不妥的。 “六娘,你怎么就不能跟伯母亲近一点儿?” 韦皋却选择性的耳聋,自顾自的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继续咄咄逼人的教训道:“你最好是学学她的贤良淑德,持家有方,早日变成和七娘子一样的大家闺秀!” “那你怎么就不能跟你的伯母再亲近一点儿,最好是连她也一块娶了?”” 裴舒淡然道。 “你,你!你大逆不道!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现下的做派真是像极了你娘,不知羞耻,不守妇道!” 韦皋登时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表情里带着狠戾,口不择言。 “坏了!” 秦嬷嬷心里咯噔了一下。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韦家郎君今日可谓是样样都占全了,也不知六娘子会怎么收拾他?会不会又把那个面目狰狞的水鬼放出来? 千万不要啊! “这个祸害!” 张嬷嬷也想到了这点,在惊恐之余竟萌发了把裴家未来的姑爷叉出去的念头。 “咦,妹夫,你这会儿竟不装聋子了?” 但作为当事人的裴舒不动声色,仿佛被指着鼻子骂娘的人并不是她。 “裴六娘,你莫要猖狂!” 韦皋方才察觉她是有意给自己设套的,“行啊,这会儿我是治不了你,我认了!以后就未必了!你给我等着!” “妹夫,你糊涂了。以后能治我的只有我的夫婿呀,关你什么事?” 裴舒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威胁之意,仍没有放在心上,只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想必你也知晓,他是博陵崔氏那一脉的嫡支,出身高贵,精通礼仪。等我嫁过去了,他定会把世家的规矩仔仔细细的教与我,用不着你来操这份闲心。” 然后添了一把火,“如果你真闲得慌,倒不如陪我那七妹妹绣花扑蝶。” 再然后,她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关门,送客。” “好!” “韦家郎君,慢走啊!” “不送了!” “后会有期!” 两个嬷嬷蹭地弹了起来,捋起袖子,连推带搡的把韦皋一行人弄走,将门从里头死死的栓上。 “裴六娘,你真以为他要娶你?顶多是拿你做挡箭牌罢了。” 韦皋恨不得把这扇门踹烂,但他和裴七娘有个共同之处——在外头格外注重自己的形象和面子。饶是气极,他在门外也压低了声音,撂下这句话,抬脚便走,并没有跳着脚多作纠缠。 “先前扬言要娶她的那人,也住在这儿?” 在下楼时,他突然换上了二世祖特有的跋扈骄横,停下脚步,哼道:“我要过去坐坐,你们就别跟进来了。” 随从们心知他不敢和博陵崔氏的那位叫板,只能揪着个平民搞争风吃醋的那套,便乐得不用跟进去丢脸,很是顺从的点头,立在外面待命。 “滚!” 于是韦皋踹门而入,一脚踢翻了不明状况的妇人,直冲她儿子去了。 “癞蛤蟆就别妄想吃天鹅肉了。” “你最好是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像你这种粗鄙的田舍汉,连给裴家的外院劈柴都不配!” “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找个土不拉几的村姑,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讥讽的话语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不断往外窜。 和方才在裴六娘面前方寸大乱的样子相比,他此刻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将蔑视c鄙夷c嫌弃等诸多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把那个可怜的痴心人死死踩在了脚下,获得了无上的快感。 “你们做得很好,我很是欢喜。” 而楼上的裴舒正满意的打量着如临大敌的抵在门后面,生怕韦皋杀个回马枪的嬷嬷们,说道:“以后你们就跟着我罢,不用让管事来换人了。” “六娘子饶命!” “六娘子,你手下留情啊!” “今日的事,我们绝不会泄露半分!” “无论是那个事,还是这个事,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 “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我们还不想死!” 两人闻言又扑通跪倒了,涕泪其下,哀求道。 “别嚎了。都给我起来,听着。” 裴舒不耐烦道:“只要你们好好的伺候着,安分守己,我就不会亏待你们。不出两日,我就可以带你们回长安去,再不用在这儿混吃等死。” 托了韦皋的福,裴七娘定会心急火燎的催程氏把她接回去,免得她趁机把韦皋迷惑了。 “六娘子真是神通广大!” “法力无边!” 两人没有半点怀疑,由衷的赞美道。 其实她们在内宅里打滚多年,照理说也该想到这一层的,奈何接二连三受到了惊吓,脑子没乱成一团浆糊便已经是万幸了,哪还能思考其他的事情。 “但在离开之前,有一些麻烦是必须要面对的。能不能解决,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裴舒话锋一转,忽道。 两人登时又摆出了如临大敌的阵势,紧张不已。 过了小半个时辰。 裴舒仔细的用新鲜的羊乳净了手,又拿细绫擦过,吃了嬷嬷们诚惶诚恐备下的午食和糕点,由她们服侍着漱了口,摘了钗环,刚要歇下,外面就起了鸡飞狗跳的动静,吵得人不得安宁。 “不要脸的小娼妇!滚出来!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人!天杀的,黑心烂肺!快还我儿命来!” “老常家的,你好生无礼,瞧那裴娘子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好姑娘,怎会是娼妇呢?” “呸,说她是小娼妇都够客气的了!整天夜不归宿,一身骚味的回来,明摆着是去干那种勾当去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跟妓女有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妓女那得多风骚啊,她却是一幅高不可攀的架子,半点也不像没有男人就要死了的样儿。” 一句比一句骂得难听,一句比一句说得过分。 “麻烦已经来了,你们就看着办罢。” 裴舒趿拉着软缎的绣鞋,漫不经心的走进了内室,躺到榻上,拉过被子,连眼皮都懒得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嫌弃 “” 仆妇们面面相觑。 这叫什么事啊? 害她们提心吊胆了半天,以为是何等艰苦卓绝的大考验,闹了半天是让她们和一群市井泼妇对骂?虽然有点儿掉价,但对她们而言是最轻省不过的差事了。 “这青天白日的,究竟是哪儿来的疯狗堵在别人门口狂吠?成何体统!” 秦嬷嬷右脚一蹬,一发力,整个人如离弦的箭冲出屋去,面如寒霜,怒斥道。 尽管她的脑子不是最机灵的,心机也不是最深沉的,但她胜在彪悍,是个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要占三分的性子,在内宅里横行霸道惯了,因此板起脸时气势是很能唬人的,一照面就把众人震得愣了愣,一时竟没了言语。 “我看她们是皮痒了,只消打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张嬷嬷的反应则要慢上一拍,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故而在内宅里混得很一般。眼下她能做的,便是跟在秦嬷嬷的后头添油加醋了。 “” 这下轮到外头的人面面相觑了。 耳闻了小花园里发生的事,邸舍里的人都知道服侍裴娘子的两个嬷嬷是继母安排的,自是不可能和她一条心,可这会儿怎么就死命的护着她,而不是帮着落井下石?难道是吃错药了? “哟,带头来找茬的人是你吧?” 秦嬷嬷用火眼金睛在人群里环视了一圈,迅速揪出目标,“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好意思张口娼妇闭口妓女的,不晓得给儿孙积德?” “兴许那是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所以才要随时挂在嘴边念着。” 张嬷嬷赶紧接上。 “原来如此!啧啧,你这身糙得刮手的老皮子,是怎么有勇气在老少爷们儿面前脱的哟?” 秦嬷嬷顺势在妇人的颈子上掐了一把,讥笑道。 “估计是熄了灯才敢脱。” “不可能!那不过是眼睛看不见而已,手感骗不了人!嘻嘻,要是把对方的某个地方给蹭坏了,破皮了,可是要找她赔钱的!” 两人一唱一和。 “刚才,我好像听人说谁的儿子死了?不会就是你吧?” 然后赶在妇人做出应对前就迅雷不及掩耳的转回正题。 “死了就赶紧埋啊。” 同时不忘提出热心的建议。 “再不埋恐怕就放臭了。” 以及真诚的担忧。 “也不知能否拿去沤肥,让田里的庄稼生得更旺盛些。” “可别都熏死了。” 她们争先恐后的展示着自己的口才。 “你们少红口白牙的咒人了!我儿还没死呢!” 妇人本来是雄赳赳气昂昂而来,但两人的连招将她压得死死的,毫无招架之力,直到这会儿才缓过劲来,嚷道。 “但也和死差不多了,唉。”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帮腔。 “是啊,人一个小郎君好不容易被爹娘养到这么大,却险些断送在你家娘子的手上,真是造孽哦。” 还有人开始解释来龙去脉——妇人的儿子即是一大早喊话要娶裴六娘的人,他本来活得好好的,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岂料被韦皋羞辱一顿后就心灰意冷的上吊了。 当然,没死成。 他刚把脖子套进绳圈,刚把脚下的板凳踢翻,妇人就闻声而来,将他救下。在了解事情原委后,妇人好生心疼,迫不及待要为他出头,找裴舒这个狐媚子算账。 “要不是她把我儿给引诱了,我儿又怎会轻易寻死?都是她害的!不晓得安分的待在屋子里,成天都穿得花枝招展出去晃,可不就是勾引爷们儿的么?反正,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妇人叉着腰骂道。 “胡说!” 其实秦嬷嬷内心深处觉得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只要一想起水鬼的那副尊容,她就汗毛倒竖,想也不想的站到了裴舒这一边。 她懒得跟妇人废话,于是拉下脸,十分奔放的质问道:“你儿子分明是和韦家郎君见面后才出事的,如此说来,引诱他的人应该是薛家郎君!” “你儿子到底要不要脸了?但凡见着有几分家底的,不论男女,他都想凑上去巴结?若是巴结不成,他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啧啧,你这究竟是儿子,还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哟?” 张嬷嬷补充道。 “你们说的是什么腌臜话?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我儿我儿他” 妇人哪听过这种惊世骇俗的说法,当即惊怒交加,脸色如猪肝一样紫红紫红的。 “你儿就是那种人,是吧?” 秦嬷嬷嗤笑一声,道:“你也不想想,我家娘子犯得着去勾引你儿么?他算个什么东西?是世家公子,还是皇室中人?呸!什么都不是!是他自己一见着六娘子旷古绝今的美貌就失魂落魄成那样,怪谁呢?只怪他定力不够!要我说钱庄里的金子银子也美得很,他见了是不是也要掉个魂儿,然后你就逼着人掌柜的把钱都送给他啊?” 啊!拿六娘子晨间用过的王婆卖瓜的句式来噎人真爽! “我看你又老又丑,连裴家灶上烧柴的婆子都不如,想必一看到六娘子这样的天仙心里便嫉妒的发狂,正好借这个机会来找麻烦,是吧?还腆着脸说是给儿子出气,啧啧,你要脸吗?怕不是出去卖身的时候把脸也卖掉了!” 张嬷嬷也觉得很爽。 不过,她心中有一点点遗憾,觉着应该让水鬼出来看一眼这个妇人,好教他知晓什么才是‘老女人’。自己和老秦家的若算作老女人的话,那妇人就是老棺材瓢子了。 “你们血口喷人!我我不活了!我干脆死了算了!谁都别拦着我!” “那赶紧去死,没人拦着你。” “你是上吊,还是喝毒药?” 屋门外的吵嚷声愈发大了,无形中竟掩盖住了后窗那里的动静。 “裴娘子,你不就是嫌我穷吗?” 任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上吊未遂的小郎君会在这个时候从后窗翻了进去,鼻翼里不住的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神情狰狞的穿过外间,绕过厢房,向内室逼近。 “我真是瞎了眼,以为你是天底下最单纯的女子!可是你有良心吗?你对得起我吗?” 上房不止是布置和格局与他所住的屋子不同,就连墙里都巧妙的填了一溜儿空瓮,瓮口向着室内,再在墙上蒙了层厚厚的兽皮,便完全隔绝了外间的嘈杂之声,不会打扰到贵客的睡眠。1 “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一直假惺惺的在装清高,从不会主动跟我说上一句话,可他才来了多久?你就和他亲亲热热的了?不就是仗着家里有个当官的老子,身上又有几个臭钱吗?” 而他自己则仗着内室的声音不会传出去,便肆无忌惮的咆哮。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难道穷就该死?” 他眼下极不理智,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你是谁 “你凭什么嫌我穷?” “凭什么?” “我都没有嫌弃你名声不好,你倒有脸嫌弃起我来了?你真贱!比最贱的窑姐还不如,见着有钱的公子哥就软成了一块泥巴,任他捏,任他搞!” 在怒火和妒火的驱使下,他甚至有可能会对她做出十分无礼的举动。 “怎么不敢出声了?怕了吗?我告诉你,你可别想躲!今日我一定要让你尝尝苦头!” 该让她尝尝什么样的苦头才好? 是捂上她的嘴,用腰带紧紧的绑住她的手脚,看她在他怀里无助的挣扎和扭动? 还是一把将她摁倒在地,欺身压上,欣赏她表情羞愤不已,身体却欲拒还迎的浪劲? 那样的画面让他眼睛发直,嗓子发干,小腹下顷刻便起了反应。 “人呢?出来!” 他索性松开了裤带,将手探进裆部,上下套弄,试图缓解难耐的燥热。 ‘哗啦’一声。 床榻前垂着的帐幔也被他扯开了。 “看你还往哪儿躲?” 他扑上前去,粗鲁的将被子掀开。 没人。 被子下空空如也。 他正要发怒,却突然怔住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 凡是小娘子所在的卧房。不都是被称之为‘香闺’吗? 怎么他就没有嗅到一丝令人陶醉的体香,看到一件令人遐想的小衣?c 而且床榻的做工也太简陋了,料子虽是实打实的红木,款式却很老旧,边角的清漆剥落了大半,顶上结着蛛网,看着十分寒碜。而帐幔的下摆是泛黄的,爬着几团大大小小的霉点,帐钩上锈迹斑斑。床角堆了些杂物,把本就狭窄的空间挤压得更为逼仄。 方才他进来时,内室的摆设完全不是这样的。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不可能啊。 “你没有记错。” 空荡荡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女声。 微风轻柔。 初秋1的阳光带着几分旖旎,如流水般在地上铺开,给屋内简陋的摆设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使得它们看起来没有那么寒碜了。 一道纤长的影子凭空而生。 而影子的主人正软若无骨的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仿佛是午睡刚醒,神情懒洋洋的,又娇又媚,给陋室平添了几分鲜妍悦目的明丽。 “这位郎君,你是谁?” 她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问道。 语气很平和。 内容却很是无情。 你是谁? 她连他是哪根葱都不知道。 因此那所谓的嫌弃c所谓的辜负,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只是他的臆想,他的一厢情愿。 “你装?你还有脸跟我装?” 她出现的很是诡异,像极了鬼怪故事里的场景,阴气森森,他本能的感觉到恐惧,但来不及深思便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了,继而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怒吼道:“我天天都在看着你,你会不知道我是谁?说到底,你不就是嫌我穷,想要跟我撇得门儿清,好去攀高枝吗?” “我为什么要嫌你穷?” 见他始终都咬紧了一个穷字不放,裴舒既觉得疑惑,又觉得好笑。 “丑,蠢,穷,酸,恶。你的毛病明明有那么多,我为何偏要揪着最不显眼的穷不放?” 裴舒的唇角轻轻上扬,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字字句句都在往他心上捅刀子。 “这位郎君,你可要弄清楚了——穷,从来就不是错。错的是把任何事都一股脑儿赖到它的头上。不管有理没理,你只消把它抬出来吆喝,那对方便成了十恶不赦之人,而你瞬间就变得楚楚可怜,小鸟依人了。” 她明明是歪坐着的,气势上却比站着的人更有压迫感。 “撇开穷的事不提,你也别口口声声的说自己对我有多痴心,更别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成了情圣。扪心自问,如果我长得和”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参照物,裴舒思忖了片刻,方道:“那就拿你阿娘来说罢。如果我长得和你阿娘差不多,你会娶我吗?” “很显然,不会。” 她冷笑了一声,替他作答,“你充其量就是见色起意。” 这也就罢了。 知好色则慕少艾,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他在不知根不知底c无媒无聘的情形下便将他想要求娶她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惹得邸舍里的人对她议论纷纷,还整天端着一副痴心无悔的样子和他阿娘争吵,连累她屡屡被妇人不干不净的辱骂,着实把她恶心得不轻。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只要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就嚷嚷着求娶,暗搓搓的误导旁人以为他和那小娘子已有了肌肤之亲,珠胎暗结,要赶在肚子大起来之前进门。而对方往往面皮极薄,没法出面解释,便只能由着他胡诌,坏了名节,若是不如他的愿,不和他好,恐怕就没人要了。 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不费事,不费力,不用给媒人谢礼,且无需担着造谣生事的风险,单凭看似情深的宣言就能霸占一个青春年少的小娘子。 但最恶心的还在后头。 若对方是个烈性的小娘子,抵死不肯妥协,并放下了女儿家的矜持挨个找人澄清,他就会做出‘这是她在和我闹别扭’的亲昵的姿态,并当着旁人的面轻薄她,让旁人真以为这是感情矛盾,顺带彻底坐实了她和他的谣言,用心险恶至极。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响,可惜啊,你选错了下手的对象。” 裴舒眸光一冷,站起身,手腕微沉,笼在袖中的某一封书信便滑落而下,带出了一股夹杂着铁锈味儿的血腥气。 “心怀叵测,毁人清白者,必被拔舌切喉,血尽而死!” 信纸轻飘飘的飞到他的眼前,徐徐展开,其上的朱砂红得像汩汩流淌的鲜血,红得有些眼熟。 “心肝儿,都是我不对,不该惹你生气,你就不要发脾气了,免得别人看笑话。” 他浑身剧震,脑海中浮出了一片模糊的画面。 “你胡说八道!我没有,没有!把你的脏手拿开,别碰我!” 一个杏眼桃腮的小娘子愤愤的瞪着他,甩开了他强行摁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 ‘啪’的一声脆响。 他竟是抬手打了她一耳光,打得她晕头转向,口角渗血。 “昨夜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让我碰了?千人骑万人压的臭婊子,装什么清高?” 他欺负她意识尚未清明,又仗着体力的优势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破她的衣裳,将里头的小衣拉下,两团乳鸽似的隆起便亮在了众人的面前,雪白晶莹,鲜嫩欲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一回事 众人看呆了。 “小贱人,光天化日就敢脱衣裳勾引我儿!你还要脸不要了?” 他阿娘和他配合得极为娴熟,立即自斜刺里冲出,不由分说扯烂了她的罗裙,使她衣不蔽体。 “不知廉耻!” “伤风败俗!” “看你穿的就不正经,连亵裤上面都绣了花,这么骚,是想把我儿的身子骨榨干吗?” “我儿是要读书考功名的,日后必然有大出息,你却没日没夜的缠着他厮混,不让他用功,到底是何居心?” “我要撕了你这小贱人的烂(和谐)逼!” 姜不愧是老的辣,他阿娘一来就稳住了大局,打消了众人心中仅存的疑虑,确信这是个为儿担忧的慈母,而他则是个误入歧途的书生。 至于她,当然是臭不要脸的骚狐狸了。 “她先前一个劲儿的发毒誓,说自己和他是清清白白的,我差点就信了!” “清白个啥?瞧她那样儿就是被人睡了很多回的。” “那男的真有艳福,玩了个嫩得滴水的好货色。” “哟喂,你个老不正经的,人家滴不滴水,你怎么晓得?” “我猜她肯定花了那男的银子,回头就翻脸不认人,男的才会打她。” “打得好!” “虽然我也是女的,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贪人钱财的小姑娘,要知道我从来没用过男人的一针一线。” “我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单纯了,不涂脂不抹粉,不穿那种骚里骚气的裤头!” 在众人的非议声中,他乐滋滋的等着她的崩溃,她的服软。 然而她没有。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仍是如最初那样愤愤的瞪着他,杏眼里燃着仇恨的光,厉声道。 说完,她便一头撞上了石柱,血溅三尺,红若朱砂。 画面重又模糊起来。 “心怀叵测,毁人清白者,必被拔舌切喉,血尽而死!” 连纸上用朱砂写就的红字都变得模糊不清。 滴答,滴答。 耳边响起了极其轻微的动静。 原是那些红字晕开了,如涓涓细流缓缓汇聚在一处,顺着纸张的边缘往下滴落,渐渐在地上拼凑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别急。” 裴舒忽道。 她的五指微微的松开,又合拢,方道:“可以了。”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那个轮廓便吃力的爬了起来,靠着墙根,慢慢的站定。 而后,仿佛是枯木逢春,嫩叶初生。 光洁的c富有弹性的皮肉包裹着一节节白骨,完美的契合了人形轮廓的每一寸c每一分;齐腰的长发自双肩披下,遮住了大半暴露在外面的肌肤;一张俏脸上杏眼明亮,桃腮粉嫩。 “你还认得她吗?” 裴舒冷眼看着这个小娘子一步步向他逼近,“应该是认得的。毕竟你逢人就说自己非她不娶,为了她屡屡跟自己阿娘争吵,那份痴心,真可谓四邻皆知,感天动地呢。” “别过来!别!” 尽管对方的模样宛如生前,他仍是惊骇不已,双手胡乱挥舞着,口中叫道。 “怎生如此薄情?连我都忍不下去了。” 裴舒淡淡一笑,侧头道:“你恐怕就更忍不下去了。对么?” 小娘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从一露面开始,她便是沉默的,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就别忍了。” 裴舒揉了揉困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抬脚往门口走去,“记得下手轻一点儿,莫要两三下就把人弄死了。钝刀子割肉,才是最有意思的。” 小娘子嘴角一弯,又点了点头。 ‘吱呀’一声。 是屋门从外面关上了。 “放我出去!” “别过来!” “滚开!” “啊!” “把你的脏手拿开,别碰我!” 一块块碎肉和骨碴翻出,鲜血四溅,伴随着他凄厉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说来真是讽刺,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也是小娘子生前说过的,一字不差。 ‘吱呀’一声。 是屋门从里头推开了。 “祖宗,你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果然是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啊!” 一直安安静静挺尸的水鬼立刻飘了出来,在她的袖口蹭了蹭,谄媚道。 “你真吵。” 裴舒用食指和拇指将他拈起,使劲一弹。 “哎哟,祖宗,疼疼疼” 水鬼察觉她此时的心情不坏,便壮起胆子,嬉皮笑脸的说,“其实你妹夫长得不错,够资格做我的恩客了。但里头那个就不行了,哪怕他哭着喊着求我,我也不跟他睡。” “噗” 她果然被逗笑了。 “祖宗,你和你妹夫是怎么一回事?和里头那个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状,水鬼的胆子又壮了一些。 “其实都是一回事——他们惊艳于我天上有地下无的美貌,折服于我超凡脱俗c羽落纤尘的气质,只是惊鸿一瞥,从此魂牵梦萦,相思入骨奈何我眼光甚高,且名花有主他们只能是镜花水月,连一场空欢喜都捞不到” 这种内容不光是听者尴尬,说者亦是不自在,但裴舒偏生坦荡大方的要命,加之确是有天姿国色的底子,让人想反驳她c讥笑她都找不到理由,只能无奈的跟着附和。 “我妹夫在数月前的花朝节上对七妹妹一见钟情,回头就请了京兆尹的夫人上门说项,交换了庚帖,算是把亲事定下了,从此两家人自然也算是一家人了,于是便决定要好好的聚一聚。” 自吹自擂了一刻钟,裴舒才不紧不慢的说到了正题。 “为着场面上的齐整,阿爷便命管事把我从乡下的老宅请了回去。其实我是不想去的,我一走,那弟弟坟前的草就没有人拔了。” 她神色一暗。 “但阿爷盛情难却,我也就顺水推舟,去赴了那一场家宴。” 顷刻又换成了狡黠的笑意。 “在我现身前,人人都夸七妹妹和妹夫是金玉良缘,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当她轻轻巧巧的落座,一切就悄然改变了。 “我刻意打扮了一番,本是想抢我那七妹妹的风头,气死她。谁成想他定力差成那样,我都还没说话,还没正眼瞧他,他就对我大献殷勤,以至于冷落了七妹妹,让她恨上了我。我想她脑子里可能是进了浆糊。勾三搭四的人是他,不是我,为何非得揪着我不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还不够 “这” 水鬼有些拿不准了。 既然她在赴宴前精心打扮过了,那怎么瞧都是冲着她妹夫去的,为何她却信誓旦旦说是给自家妹子添堵? “这就是你不懂了。” 裴舒失笑道:“兴许是‘女为悦己者容’一说由来已久,弄得普天之下的男子都以为女子描眉画黛是为了给他们看的,殊不知他们只是自作多情。女子之所以精心打扮,为的是给其他女子看,为的是跟其他女子争奇斗艳,看谁能把谁比下去,和男子真的没多少干系。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关联,那只能是‘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穷’。” “哦” 水鬼听得一头雾水。 “你看,就凭我美若天仙的外表,想勾搭他,哪需要刻意打扮?” 为了能让他简单粗暴的理解到其中的真意,裴舒只好又开始王婆卖瓜。 “不用” 水鬼麻木的答。 “所以啊,我那天的打扮,显而易见便不是为了勾搭他。” 裴舒有理有据的得出了结论,愠道:“但所有人都不这么想。明明是他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不放,可所有人都说是我的错,是我心术不正,品行不端,嫉妒七妹妹的好姻缘,从中作梗。七妹妹委屈的不得了,和程氏那蠢妇一道找阿爷哭闹。为着家宅安宁,也为着大家的耳根子能得一个清静,第二天我便被送回了乡下。” 能回去,她求之不得。 可程氏仍觉不满,便弄了好几个规矩森严的教习嬷嬷过去。 “那几个嬷嬷都不是善茬,一进老宅,就跟我说什么‘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花容月貌是乱家的祸根’,还说哪家的姑娘不安分,成天卖弄风骚,结果就被人轮番玷污了,赤条条的死在外头,丢尽了家里的脸。就差没直说我也会落得个如此下场了。” 若换做是别的小娘子遭此羞辱,恐怕当场就寻短见去了。再不济也要摘簪钗脱华服,把脸儿抹得灰扑扑的,泯然众人。 她偏不。 “我就要美到天荒地老,美到石破天惊,美到不把她们气死不罢休。” 裴舒下巴一抬,傲然道。 至于那几个嬷嬷,她压根不想跟她们说话,悄悄的捏个诀便把老宅外游荡的孤魂野鬼召来,把她们吓得半死。 “她们连滚带爬的逃回了长安,逢人就说老宅里闹鬼。祖母大动肝火,说老宅里供奉的是列祖列宗的牌位,怎可能会有鬼?如果真的闹鬼,也是她们心里有鬼!过后,祖母不光把她们打了个半死,顺带把程氏那蠢妇也狠狠责罚了一顿。” 裴舒觉得程氏真的是蠢到家了。 都已经在自己手上吃了那么多苦头,怎么就不晓得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地做人呢? “真是让人想不明白啊!” 她叹道。 “祖宗,有件事,我也想不明白。” 水鬼不解道:“你不是和博陵崔氏的公子定亲了么,还用得着去嫉妒你七妹的‘好’姻缘?而且连我都能想到这一层,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想不到吧? “他们不是没想到,而是想多了。” 裴舒讥讽的一笑,“他们打心底里清楚,任谁都不可能舍弃崔氏的高枝,转而去攀附韦家那种根基薄弱的新贵。可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颠倒黑白,空口白牙的乱说,目的便是搅浑这滩水,坏了她的名声,好让崔氏退了这门亲事,由他们自己的人顶上。” 这些所谓的亲戚,所谓的族人,一个个要么是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识礼;要么是饱受书香熏陶,清贵风雅。可内在都浅薄得紧,和刚死的那个莽夫没什么两样。想要和哪户人家结亲,竟不晓得光明正大的开口,坦坦荡荡的争取,只会逮着一个弱女子可劲儿的踩,幻想把别人踩成了一团烂泥,那户人家就会对他们刮目相看了。 相较之下,只知道儿女情长c拈酸吃醋,全然不重视背后利益的裴七娘就显得万分可爱了。正是因为如此,裴舒才会对她手下留情,没有把自己和程氏的私人恩怨牵扯到她的身上。 当然了,如果她非得作死,那裴舒自是不会对她客气。 “祖宗啊,你真是高风亮节!” 水鬼十分狗腿的夸道。 半晌,却不见她做出任何回应,而是突兀的愣在了那里,目光微凝,神情里似有狼狈之色。 狼狈? 一定是他眼瘸了! 以她的性子,她的行事,怎么可能会有狼狈的时候? 要狼狈,也是她让别人狼狈才对。 “一宿没有睡觉,我实在是倦极了。” 裴舒的失神来得突兀,去得也突兀,转瞬便神色如常,向他解释道。 “哦” 虽然她的解释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但他不敢戳穿,只敢点头应是。 “但外头的事情没有了结,我便睡不好。” 裴舒一面说着话,一面将他的精魄从纸上拎出,“你跟我绕了半天圈子,无非是好奇那个小娘子化形时为何是原模原样的,而你却面目可憎。你且听着,只要你帮我把那妇人弄走了,我就告诉你其中的关键。” “祖宗,你c你怎么知道?” 狼狈的人立马换成了他。 是,他是很好奇此节。 可他明明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在心里嘀咕这事啊他打算循序渐进,慢慢套话的她要不要这么突然 “谁让你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裴舒挑了挑眉。 “好吧” 水鬼认栽,委委屈屈道:“祖宗啊,其实我也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我只是那个,我活着的时候生得可俊了,客人都唤我玉面郎君可现在,你懂的” “是吗?” 裴舒狐疑的打量着他肿胀变形的尊容。 “是!真的是!只要你把我变回原样,你就晓得我说的并非虚言!” 他激动道。 “好啊。” 万万没想到裴舒一口应下了,且破天荒没有让他加钱。 “祖宗,你是不是忘了” 但他不敢捡这个天大的便宜,生怕她会秋后算账,连忙提醒道。 “算了。还不够。” 她却摇摇头,轻叹一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够。 远远不够。 无论她想做什么,都不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去搜身 “区区市井泼妇,岂会是咱们的对手?” “一点小伎俩,也敢在咱们面前卖弄!” 撵走了上门闹事的妇人,秦嬷嬷和张嬷嬷志得意满的回房,情绪很是高涨。 “谅她再也不会登门了。” “她再敢来,我就敢扒了她的皮!” “抽了她的筋!” “炖了她的肉!” 二人刚砸下一摞豪言壮语,大门便被人砰砰拍响了。 “谁啊?” 张嬷嬷绷着一张脸,将门打开,一看清外面的人,她顿时乐了,揶揄道:“掌柜的,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切,我看他是瞧着眼下风平浪静了,才敢把头从壳子里伸出来。” 秦嬷嬷则直接讽他为缩头乌龟。 “姑奶奶,你就别拿我取笑了。” 为了证明自己和乌龟并无相似之处,掌柜连忙把脑袋往后一缩,却发觉这样更像了,赶紧又把脑袋伸了出来,说道:“楼下出大事了。” “关咱们屁事!” 秦张二人异口同声道。 “不不不!这个,还真关你们的事。” 掌柜哭丧着脸,“而且是大事,天大的事。” “出事了,出大事了!” “赶紧报官啊!” “快别看了!省得夜里做噩梦。” “纵使真有深仇大恨,也不能下此毒手啊!” 掌柜的诚不欺她们——楼下的确出了大事。而且,真和她们有关。 “呜呜,是谁?是谁害了我儿!我要她偿命!” 那一片此起伏彼的尖叫声c呕吐声竟没能盖过妇人的哭声,听上去凄厉而又怨毒,如一根生了锈的细针,扎得人肉疼。 “啊!那是个什么东西?” 秦嬷嬷嫌恶的看向妇人怀里抱着的一团物事,忽然睁大眼睛,也跟着众人尖叫起来。 “啊啊啊!” 张嬷嬷的反应仍要慢上一拍,等秦嬷嬷那边都叫过了一轮,她才发出了一叠声的尖叫。 那究竟是一个东西,还是一个人? 脑袋搬家,四肢折断,浑身血糊糊的,皮开肉绽,喉咙处破开一个大洞,喉骨碎裂,舌头被连根拔起,撕成一缕一缕的碎肉,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印子,触目惊心。 原来这是一个人。只是已经没有了人形,乍一看不好辨认。 “是她!一定是上房那个死不要脸的骚蹄子干的!她让俩老女人顶在门上,自己偷偷摸摸的翻窗出来,把我儿灭口了!她害怕我儿把她和野男人有染的事说出去,就杀了他灭口!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 妇人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尸首,嚎道。 “你说谁老女人呢?怎么不去照照镜子?明明你更老!” 对方扔了那么多难听的字眼出来,但秦嬷嬷只注意到了自己最不想听的三个字,登时大怒。 先前水鬼大爷说她是老女人,她当然不敢吱声,但妇人居然也这么说,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就是!你如果买不起镜子,就赶紧撒泡尿照照!” 张嬷嬷也怒了,指着妇人吼道。 “” “” 众人愕然。 眼下是争论谁更老谁更嫩的时候吗? 片刻后。 “这位大娘,你遭遇了丧子之痛,一时受不住打击,懵了,继而胡思乱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人家小娘子娇滴滴的,弱不禁风,怎会是你儿子的敌手?” “别说是杀人灭口了,她恐怕连只鸡都不敢杀。” “我估摸着是江洋大盗所为,他们最喜欢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非也。我觉着一定是厉鬼来索命了,才会弄出这等修罗地狱的惨状!” “大娘啊,先把尸体放下,让仵作来验验。” 众人果断无视了她们,全跑去劝解妇人了。尽管都觉得妇人甚是可怜,但命案非同小可,断没有凭妇人三言两语就给人定罪的规矩。 “呜呜呜!” 见众人不肯帮腔,妇人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哭着哭着,她忽然向后一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我的老天啊!” “快请郎中!” 众人大惊失色,看向她的目光蕴满了内疚和同情,不再喋喋不休的。 “我儿真的是她杀的!我没有胡说!苍天在上,如果如果我有一句谎话,那就死无全尸!肠穿肚烂!” 见局面稍有转圜,妇人心中暗喜,发了狠,赌咒般的说道。 她老早就把发毒誓当成嗑瓜子一样轻松的差事,顺嘴就来。在场的其他人就不同了,大多敬畏鬼神,信奉苍天,如今见她竟立下了这等重誓,理智便开始动摇——常言道母子连心,万一万一她感觉到了什么异常呢?万一,她说的就是真的呢?万一 “不如让那位小娘子出面对质,这样就能清楚了。” 一个英武不凡的少年郎越众而出,来到秦嬷嬷的面前,温声提议道。 “劳烦这位婶子上去把人请下来。” 他又对张嬷嬷说道。 “不成!光靠对质是不成的!要搜身!得把那小蹄子浑身上下c里里外外都搜遍了,我才能安心!” 妇人眼底精光一闪,嚷道。 “此话有理!” “我去给她搜身!” “滚!我去!” “我也去!” 闻言,几个心怀不轨的闲汉立刻按捺不住了,一窝蜂的往楼上跑去。 “放肆!” “站住!” 秦嬷嬷和张嬷嬷大惊失色,魂儿都吓飞了,当即要上前阻拦,却被他们粗鲁的推搡在地,又被踹了好几脚,半天都爬不起来。 完了! 那妇人好生歹毒! 只要那些闲汉冲进了上房,六娘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况且人多势众,她如若被他们擒住了,便只有被轻薄的份儿,哪还有机会施展法术? 如果如果此事传出去,害得崔家的亲事告吹,那她们立刻就会被老夫人活剐了,一具全尸也留不下来! 怎么办? 该怎么办? “没想到大家都这般古道热肠。” 一旁的少年郎上前将二人扶起,望着楼梯上掀起的滚滚尘烟,欣慰道。 “热肠你个娘!” 秦嬷嬷气得鼻子都歪了,啐了他一脸,骂道。 “这位婶子,我阿娘她的确是个热心肠的人儿。” 少年郎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单纯无辜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现世报(捉虫) “” 秦嬷嬷一噎。 这厮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呢? “老秦家的,你跟他废什么话,还不跟我上去把那些泼皮拦住?” 张嬷嬷一跺脚,心急火燎的催道。 “你等着!要是我家六娘子有什么差池,就拿你抵命!” 秦嬷嬷登时一个激灵,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转身往楼上跑去。 岂料才迈开步子,便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震得她脚下一晃,险些又摔倒在地。 “婶子,小心。” 少年郎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待她站定,这才转头打量着满地狼藉,心有余悸道:“这里的酒案实在是太不牢靠了,动静一大,就塌了。幸好没把掌柜的砸到。可惜了那几坛新到的桂花酿” 酒案放置在大厅的角落,上面的坛子如小山一样高高的摞起,重重叠叠,平日里甚是稳当,可今天抢着上楼的人有点儿多,一路上推搡蹭挤,弄倒了好几张桌椅,酒案也未能幸免,带得坛子咣当咣当的倒下,碎了一地。 “照他们那动静,只怕楼板也要被踩塌了!” 秦嬷嬷虎着脸,甩开他的搀扶,又要往楼上跑去。 “你们都给我站住!赔钱!” 掌柜竟是比她的动作更快,几乎是脚下生风的窜上了楼道,拦在众闲汉的面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大喝道:“赔钱!赔钱!你们都得赔钱!一个也别想赖!” 这人真是 秦嬷嬷简直无语了。 他起先装聋作哑,任由住在上房的贵客被下等房的泼妇拍门滋扰;又眼睁睁的看着闲汉们色胆包天的上楼,不敢吱声;但这会儿不过是碎了几十坛酒,他就怒发冲冠了?他就虎虎生威了? 这人真是满身铜臭味,俗不可耐! “让开!好狗不挡路!” 见是掌柜出面了,被拦着的人心有顾忌,没有直接上脚踹,只不耐烦的催道。 “少来了!敢不赔钱,就跟我去官府一趟!” 掌柜的语气也很不耐烦。 “啥?你自个儿没把酒放好,还有脸讹别人?” “赔钱!”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赔钱!” “说你胖你真喘上了?” “赔钱!” 车轱辘似的争执耗尽了闲汉们的耐心。 “找死啊!” 他们的拳头像雨点落在了掌柜的身上c脸上,但力道就没有雨点温柔了。 “他娘的再不滚上来帮忙,老子就要扣工钱了!” 掌柜极有经验的护住了头脸,气沉丹田,冲着后厨的方向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来了!” “抄家伙上啊!” ‘扣工钱’这三个字端的是威力无穷,把蹲在后厨洗菜的c切肉的c生火的c烧饭的帮工们唬得倾巢而出,带着锅碗瓢盆c菜刀铁铲等趁手的武器,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赔钱!打伤了我们掌柜,赔钱!” “打坏桌子板凳,赔钱!” “还有酒钱,也要赔!” 一群人将闹事的闲汉团团围住,轻轻松松就镇压了这场骚乱,把他们揍了个满地找牙。 “呼” 张嬷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活该!揍死了事!” 而秦嬷嬷就差拍手叫好了。 “当心!” 旁边的少年郎突然大叫了一声。 却不是对着她的,而是冲着仍怀抱尸体坐在大堂正中央发愣的妇人。 “赶紧起来!” 他眼尖的发现楼上有一处栏杆被干架的两拨人撞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塌下来,把妇人砸个正着! “起来啊!” 见妇人置若罔闻,他急得满头大汗,立刻脚下生风的奔向她所在的位置,想要在栏杆坠地前将其带离。 “什么鬼地方啊?不是这儿倒了,就是那儿塌了,成心在误老娘的事!待会儿一定要找掌柜的赔老娘一笔才行!” 这一声呼喊妇人却是听得真切,忙不迭丢开尸体就跑,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要讹掌柜多少两银子才合算。 还未想出个让她满意的数额,栏杆便‘轰’的塌掉了,结结实实的砸下,将本就惨不忍睹的尸体砸得愈发不忍直视。 “幸好老娘跑得快。” 妇人大感庆幸,面上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嚎道:“我苦命的儿啊!阿娘对不住你,连你的尸首都没保住” 话未说完,脚下突然一滑,原是踩到了一块酒坛的碎片。 “想把老娘摔成废人吗?” 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将碎片踢开,正要去找掌柜算账,忽觉小腹一凉。 怎么回事? 她慢慢的低下头,看见一截没有刨干净木刺的尖锐的栏杆腿从小腹穿出,将她捅了个肠穿肚烂。 怪不得会那么凉。 连痛感都没有,只是凉,彻骨的凉。 邸舍里安静了一霎。 这个妇人怎会这般倒霉?明明躲开了,却还是被捅上了。 答案顷刻揭晓。 “是现世报!一定是现世报!” 只听得秦嬷嬷激动万分的喊道。 “对!她污蔑我家娘子,这就是她的报应!” 张嬷嬷手舞足蹈的附和。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闲汉们瞧见了这一幕,又惊又俱,个个都畏畏缩缩的下楼,恨不能缩成一个球。 “她没事吧?” 还有个别好心人想上来看一眼妇人的状况,但一想到她不久前发的毒誓,便同样畏畏缩缩的停下了脚步,生怕把自己牵扯进去。 “你有没有大碍?” 少年郎倒没有顾忌这个,急匆匆的奔上前来,关心的问道。 “有鬼” 妇人费力的张了张嘴,答道。 “啊?” 少年郎挠了挠头,不懂她这是何意,他也不想将救人的时间白白耗费在这件事上,“别说了,我先带你去看下郎中!这个伤看似严重,其实有救的!只要及时” “有鬼,鬼” 但妇人没有领他的情,双眼直勾勾的瞪着他,表情惊恐万状。 “咦?我看你是失血过多,神志不清。得赶紧止血了。” 少年郎自认为找到了其中的症结,带她去就医的意愿便愈发强烈了。 “别过来!不要!” 妇人尖叫着把他推开,仿佛他身上附着面目狰狞的恶鬼, 他不禁一怔。 只是这愣神的工夫,妇人已经踉踉跄跄的跑开了,小腹上还插着那截摔裂的栏杆腿,伤处鲜血横流,红得像最上等的朱砂。 “你别跑啊!伤口裂太开了,要出人命的!” 他回过神,连忙大步追了上去。 “你不要过来,不要啊!冤有头债有主,别找我!救命啊,别” 但妇人突然白眼一翻,口吐白沫,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少年郎心惊不已,正欲上前将其拉起,却发现她身周溅落了大块小块的酒坛的碎片,已将她衣衫割碎,皮肉随之外翻。 这这算是死无全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你错了 饶是她气息犹在,尚未死去,他也禁不住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儿真的是她杀的!我没有胡说!苍天在上,如果如果我有一句谎话,那就死无全尸!肠穿肚烂!” 她先前发过的毒誓,他是一字不漏的听着的,并深深折服于她破釜沉舟的勇气,感动于她泣血椎心的母爱,不然他也不会主动站出来帮她做主,更不会处处关照她了。 可是,她居然是装的。 毒誓已经应验了,证明她的确是在撒谎。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事? 天底下怎会有当娘的拿儿子的死做筏子? 怎么会 他真是大开眼界了。 “即使你欺瞒在前,毕竟毕竟是一条人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但他不过是心塞了片刻,又犹豫了一下,便小心翼翼的蹲在她的跟前,撕下身上的布条为她止血,动作那叫一个轻柔,表现那叫一个孝顺,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才是妇人的亲儿子。 “啊!” “哈?” 秦嬷嬷和张嬷嬷也是大开眼界了。 这厮是吃屎长大的,还是吃浆糊长大的?怎地脑筋如此的不清楚,行事如此的不正常? “原来是个傻子!真浪费了那副好皮囊。” 水鬼趴回了上房的窗沿,旁观着事情的进展,啧啧有声的叹道。 “呵!” 一道标志性的冷笑声响起。 “祖宗我c我说错什么了吗?” 水鬼吓得差点栽下楼去。 “你没有说错。” 裴舒冷眼看着他,不等他喘上一口气,立刻说道:“但你做错了。” 他只消在少年郎多管闲事之际就爬到对方的背上,现形让妇人瞧见,再阴恻恻的说上几句话,自然能把妇人活活吓疯,顺手再给她身上和肚子上添几道大伤,弄死她就成,也正好应了毒誓,以绝后患。 可他干了什么? 掀翻酒案,打烂酒坛,拆了栏杆,在背后一截捅穿,这才悠哉悠哉的爬到少年郎的身上,作龇牙咧嘴状,把妇人往碎片堆里赶。 “你就不能让我清净点?” 拜他所赐,她直到现在还没有睡着,只能无可奈何的起身,期待他尽快把此事了结。 但折腾了半晌,妇人仍没有死,还在苟延残喘。 他为何这般拖沓? 三下五除二弄出一个现世报的假象来,有那么难吗? “祖宗,这事儿不难。” 水鬼拼命摇头,说道:“但未免太过粗暴,缺少前戏,没有。” “哦?” 裴舒眼睛微眯,看着他,“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c我” 水鬼竭力战胜了尿裤子的冲动,结结巴巴道:“祖宗,我不是故意说荤话的只是只是以前说惯了,以后改c改唉,你且看着,我所做的一切,都会给邸舍里的人带来新的高哦,高那个峰。” 高峰果然来了。 “还有一口气,押走!” “这个年轻的后生也一并带去!” “掌柜呢?出来!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因为邸舍里的动静太大,场面又太过血腥,理所当然惊动了巡街的差役,遂将一干人等带到了公堂上,仔细审问。 或许是人之将死,做任何狡辩都没有了意义,妇人便竹筒筛豆子的交待出了一切。 “实乃骇人听闻!” 连见多识广,经手过无数桩命案的县令都惊掉了下巴,在公堂外围观的群众就更别提了。 “听闻那妇人是个惯犯,伙同他儿子害了好几个小娘子了!” “如果对方不肯交人,她就会狮子大开口,勒索一笔;如果交了人,当晚就离奇的失踪了,不知去向。” “天哪!她招了,失踪的都被她分尸了,埋了!” “那小娘子的家人就不会来寻吗?” “她早就跑了,换别的地方去祸害了,要上哪儿寻她去?况且为了流言就把女儿交出去的爹娘,哪里会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哪可能会去找呢?” “你说她谋财害命,到底是图什么?就不能找个顺眼的儿媳安顿下来,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吗?” “嘿嘿因为她看不得儿媳和儿子睡啊。她根本不是他儿子的亲娘,而是他的老相好!其实她才三十来岁,是个风韵十足的俏寡妇,在人前故意扮老,免得别人怀疑她和‘儿子’一路同吃同睡的异状。” “我还听差役说,当年他真正的亲娘不肯同意她和他胡搞,他俩就把人用枕头活活捂死了,然后收拾了细软私奔。他俩大手大脚的,坐吃山空,后来便琢磨出了这种骗财骗色的法子。” “但她吃醋了,看不得他和别的小娘子睡,又舍不得阉了他,于是就只有对那些小娘子下毒手。这次的情形却不同。他真的看上了邸舍里暂住的某个绝色小娘子,一心想要求娶,这让她如何能容得下?” “她天天和他大吵,不是故意做戏,而是真情实意的吵,可他就是铁了心的不肯改主意,还用上吊来威胁她就范,她拗不过他,只得去找那个小娘子的麻烦,想着先把人弄到手,悄悄杀了便是。” “没想到死的人是他!他做了这些恶,是该下十八层地狱了!当时我就说是厉鬼索命,居然没有人信我!哼。” 众人唾沫横飞,议论纷纷。 而后在听到妇人被判以凌迟之刑,果真是落了个死无全尸时,众人便感慨着善恶有报,苍天有眼,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当真是个绝色?” 一个得脸的差役心有所动,朝县令挤了挤眼,道:“您不若传唤她上公堂,将证词补齐?” 他知晓县令贪图美色,光姨娘就纳了七八个,如今有绝色在前,焉有不动手采摘的道理? “罢了。此案无须再审,不用再传唤谁来了。” 县令拈了拈下颌蓄着的长须,笑道。 他是贪图美色,但他更爱惜自己的性命。而绝色的美人往往是带刺的,若得不到她的心,将她的人强占了,她定会怀恨在心,日后待她攀附上了有权有势的人物,便能将他的官帽和头颅一并摘去。 所以,他选择敬而远之。 但凡是自己能消受得起的,他才会行巧取豪夺和驯服调教之事,遇到难啃的就以利诱之,以情动之。 至于消受不起的那一类,他绝对会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断不会贪一时之快,悔一生之恨。 这是做官和做人都必须有的眼力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旧时梦 正午。 要下雨了,天气变得闷热,没有一丝风。 小花园里的蝉声一阵紧似一阵的往耳朵里钻,扰得人心烦意乱。 “六娘子她还在睡?” 在衙门外旁观了全程的秦嬷嬷心满意足的归来,掩上房门,小声的问了一句。 “没醒,睡得可好了。” 张嬷嬷同样小声的答了句,然后兴奋的搓着手,问道:“案子是怎么判的?那个老女人死了没有?” “我跟你说啊,她吊着一口气,没死绝。但她被判了凌迟,到时候千刀万剐,死无全尸!嘿嘿,这才叫痛快!” 秦嬷嬷得意洋洋的一笑,“那些色胆包天的臭男人也没有好果子吃,寻衅闹事,得在牢里蹲几天才能出来。至于做惯了缩头乌龟的掌柜,他想要的赔偿怕是彻底打水漂了,你没瞧见他那样儿,捂着心口,嘴角直抽抽,就跟犯了心疾似的,哈哈!” “谁让他们不长眼,开罪了咱们法力无边的六娘子!活该!” “咱们的六娘子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嗯,咱们今后要尽心尽力的侍奉她,不能有一丝怠慢。” “那是当然!” 外间的说话声没有传进内室。 裴舒躺在纱帐里,紧紧的闭着眼睛,睡得很沉,连翻身的动作都不曾有。 但她睡得并不好。 因为,她做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梦。 “阿爷,你陪我玩一会儿可好?” 梦里的她个子矮矮的,正可怜巴巴的踮起脚,小短手竭力伸长,想去够阿爷的胳膊。 “走开走开!” 阿爷从半人高的账册堆里探出头来,很不耐烦的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她,“莫要来烦我!” “我不是来找阿爷要钱的。” 她声音发颤,倍感委屈的望着他,眼泪将落未落,却仍是克制着没有哭出来。 “我让你出去,你聋了吗?” 他却直接将银子扔在了她的脑袋上,砸得她脑门生疼。 “小六知错,下次再也不会来叨扰阿爷了。” 如果是现在的她,一定会冷笑着把它扔回去,砸他个满头包,可当时的她哪有这个能耐,只得揉着脑门,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委委屈屈的走了。 “六妹妹,我想喝一壶冰酪浆!” “我想称两斤鸡子奶糕!” “好姐姐,我要一个糖人儿!” “那边的纸鸢好大,买两个吧!” 她也没胆子把银子随意花掉了,便小心翼翼的揣在衣兜里,准备等阿爷消气了就还给他。但她的堂兄堂妹们不是省油的灯,将银子诓去,用得一干二净。 她隐隐有些不安。 “小骚蹄子,你是不是偷了老娘的钱?” 果然,没过上多久,祖母就从铺子的另一头风风火火的冲过来,揪住她的领子,吼道:“不要脸的东西,今天偷钱,明天是不是就要偷人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赔钱货,你怎么不去卖啊?” “是小六拿的!我看见了!” “她溜进祖母的屋子,从梳妆盒的夹层里把银子拿出来了!” “她怕我们说出去,就请我们吃吃喝喝了一顿。” “对!就是这样!” 不等她做出解释,几个堂兄妹就急急的跳出来给她定罪。 “小贱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祖母的指甲很长,很尖,轻而易举就挠花了她的脸,留下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印子。 疼。 火辣辣的疼。 她觉得很难受。 但更难受的是被人污蔑,被人泼脏水。 “说,你为什么偷东西?” “是不是要拿去补贴外面的野汉子?” “你才多大的人,就开始发春了?” “老娘一生清清白白的,怎么就出了你个没脸没皮的孙女儿?” “一定是你阿娘那骚x坏了家里的根儿!” 她被骂懵了。 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亦是不知道野汉子是何意,偷人又作何解。 更不知道自己的堂兄妹们为何会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幸灾乐祸。 然后阿爷来了。 她泪眼汪汪的抬起头,盼着阿爷能替她洗刷冤屈,找堂兄妹们辨个是非曲直。 “你就不能安分点儿?一天到晚尽给我惹事!烦不烦?” 但他没有。 他甚至没有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 “阿爷,他们说我” “说你怎么了?他们是长,你是幼,说你两句都不行么?” “可他们说我偷祖母的钱。” “我都给了你零用了,你居然贪心不足,又跑去偷祖母的?” “不是,我没有” “你还狡辩?不成器的东西!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为着区区一块碎银子,她便被最亲的人连番辱骂,自尊和颜面全无。 还好,那只是梦。 还好,一切早已经过去了。 裴舒缓缓的睁开眼,下意识的探出手来,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去触摸藏在内兜里的硌人的金叶子。 有它们在,她就能得到莫大的慰藉。 片刻后,她突然勾起唇角,笑了。 “裴舒。” 她默念着自己的姓名,面露讥讽。 其实,她本不姓裴。 没有人能想到,她阿爷是由清清白白的祖母和西眷裴氏的某个小官儿偷人所出的,并非祖父的骨血。 也没有人能想到,那个小官儿的长子会因病暴毙,然后他就找上了祖母,想要认回自己的亲儿子。 真是好一个清清白白呢。 申时。 微雨落下,凉意沁沁。 “哈哈,那个老,她跟儿子一拌嘴,我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不简单。我就说嘛,如果是正儿八经的亲娘,即使对儿子相中的人选有诸多不满,也不该有那么大的醋味,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吼吼,果然不出我的预料,让我看了一出好戏!但他俩比我想象的还要变态。骗财c骗色c妄言c杀人c分尸,但凡死后能下油锅的事都让他俩揽完了。” 裴舒将两个嬷嬷打发去外间休息了,她则坐在窗前,将水鬼的精魄拎出,听他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上午的那桩奇事。 “他们不是亲母子?” 裴舒微怔。 “我一早也瞧出了他们关系不对。但是,我以为以为是那个妇人的丈夫死得早,她寂寞难耐,就就把儿子当成了丈夫来用用多了,自然就舍不得了生怕别的小娘子抢去用了所以,她”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之所以会有这种认知,源自于她脑子里曾有过一个很恶毒的猜想,那便是祖母对阿爷肯定有点儿那什么意思,不然祖母不会处处看阿娘不顺眼,动辄非打即骂,甚至会挤到爹娘的床上去睡。身为子女的她都没有干过这种事,撒过这种娇。祖母却干了,而且还不止一回。 试问那不是有意思,是什么? “祖宗,你!你!” 水鬼惊觉面前这位才是更变态的,居然跳过了千古婆媳万古仇的范畴,直接想到乱(和谐)伦一事了。亏她还嫌弃他说荤话,和她龌龊的猜想相比,他说的那几句话根本就不算个事了! “此间事了,无须再提。” 裴舒干咳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还是来说说你化形后为何会模样大变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也是他 水鬼是最关心此因的,当即端庄优雅的坐正了,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洗耳恭听。 “常言道,事死如事生” 裴舒却坐得歪七扭八,深蓝色的裙裾拖到地上,沾了灰,她便信手掸去,然后拿那只手撑住额头,懒懒的开口。 “祖宗,这个我知道!意思就是说在阴间仍会过着和阳间一样的日子,所以财大气粗的人就会将墓里的布置仿照生前的居所而建,比如始皇帝的陵墓就以水银为江河大海,用金银珍宝雕刻鸟兽树木,阔气的不得了” 水鬼忍不住插话。 “常言又道,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事死如生,事亡如存。” 裴舒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据我所知,事死如事生,不仅指的是周遭的环境和布置,还有你的模样。” “若肉身保存完好,则魂魄的模样亦是完整如初;待他日肉身消亡,则魂魄也随之不复存在。偏生你是溺毙于水底的,泡得久了,肉身日渐肿胀,所以魂魄化形后也是如出一辙的寒碜。虽然你已经修成厉鬼,可以变幻成旁的模样来遮掩,但本来面目就很难恢复了。” “啊?” 居然是这个原因? 就这么简单? 水鬼突然很想冲回江边,把自己的肉身拧干,再好好的晒上几天。 “我劝你最好是别犯蠢。本就泡得胀鼓鼓的,再那么一晒,只怕当场就会炸开花,肠子和内脏流得满地都是,捡也捡不回来。” 裴舒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还好我们在离开之前有人瞧见了船上的几具尸体,大发善心,让凶肆的人拖走收敛了。否则你就是我刚才所描述的那副模样了。” “幸好,幸好。” 水鬼如释重负的抚了抚自个儿的胸膛,“日后要是和那个好心的壮士再相逢,我一定得陪他睡个觉,而且不会收他的渡夜之资。” “真的?” 裴舒颇为讶异的望向他。 “嗯,千真万确,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他重重的拍着胸膛,答道。 “你瞧瞧这个。” 裴舒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异的表情,似乎有些想笑,却强行忍住了,继而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娘子用过的纸张,在他的面前摊开,但见其上洁白如雪,已无朱砂的痕迹。 “信送到了,字儿就没了?” 水鬼思忖片刻,猜测道。 “的确如此。她的信,我已经送到了。” 裴舒微微一笑,“而你的信,我还未曾书写。待我提笔而就,便能将你恢复原样。” “这么容易?” 水鬼不敢置信,又惊又喜。 “对我来说,很容易罢了。” 裴舒重点强调道。 “祖宗,你赶紧替我写,求求你了,写吧!” 水鬼已经急不可耐了。 “你姓什么,叫什么?” 裴舒十分爽快的应下,重新找了张宣纸铺开,然后拿了个小小的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盒出来,伸指摁上里头的朱砂,转向他,问道。 水鬼的身体不自觉一僵,旋即若无其事的笑了,“我本姓姜,名侑,自仲文,是蒲州桑泉人士,后来依鸨母的主意改姓为江,名为玉,字为白。因为我一身皮肤又白又滑,就跟玉似的,客人都爱不释手,唤我为玉郎呢。” 姜仲文? 听着倒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孩子。 “你是为情所伤,沦落风尘,断送性命?” 裴舒将他的姓名写到了纸上,随口一问。 反正戏文上都这么唱的,估计他的经历也差不离。 “所以你怨气不散,爱恨痴缠,不知该拿那个该死的冤家如何是好?” 裴舒又随口一问。 瞧他那一脸荡漾的样儿,就不是寻思着要绝地复仇的主。 “不。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姜仲文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一眼,只是一眼。” “啧啧,至纯至真。” “但我我有些难为情,只敢在心里想想。” “啧啧,近乡情怯。” “还是得劳烦祖宗你替我送封信给他,让他知道世上曾有一人仰慕他,就好。” “啧啧,感人肺腑。” 裴舒皮笑肉不笑的感慨了几句,忽道:“你真不去见你那位如意郎君一面?再奸他一遍?” “咚”的一声。 是姜仲文坐立不稳,栽倒在地。 原是他在嫌弃那两个老女人的身子松垮时,便让她听去了? 唉真是怪难为情的 “行了。不要试图装成一朵痴情的娇花来感动我,好让我费大劲把你带到如意郎君的面前。没用的。其实你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呢,只要加钱,什么都好说。” 裴舒丢给他一记鄙夷的眼神,话锋陡转,“害死你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长辈?比如老母亲,老祖母那一类的?” 他对上了年纪的女人似乎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仇视,态度极为恶劣,污言秽语,令她很是不解。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没错!” 这回他却是痛痛快快的承认了。 “我是个贪心的,又想把我的信给他,又想把我的人给他。但我也是个知足的,为了他,旁的事都可以放到一边不管。包括,我的夺命之仇。”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极为动人。 “等等。” 裴舒仍是不为所动,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外头,“多管闲事的那个人回来了。” “啊?” 透过窗户的缝隙,姜仲文隐约看见那个英武不凡的少年郎在楼下垂头丧气的走着,人人皆对他避之而不及,视他为扫把星。 “嘿。” 姜仲文大乐,“让他坏了我的事,这就是报应!看谁还敢让他帮忙?一帮,就帮到阎王殿去了!” “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裴舒侧头白了他一眼,“方才你明明立了誓,说要对这位好心的壮士以身相许,陪他睡一觉。怎么转眼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不该啊,不该!” “” 姜仲文震惊,“昨晚在江边的人,是他?叫凶肆来收尸的,也是他?” “正是。你还不赶快梳洗打扮一下,待会儿好寻他报恩。” 裴舒收起了宣纸,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轻薄 是夜。 亥时已过。 “长得是挺俊的。睡你一回,本大爷也不吃亏。” 孟先睡得迷迷瞪瞪的,突觉有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摸上他的脸,接着一路向下,顺着脖颈滑到了前胸,十分轻浮的拈挑了几下,然后直奔小腹而去,开始解他的腰带。 “谁?” 他惊骇万分。 到底是什么人,竟能悄无声息的潜入他的房间,摸到他的身边,还还要脱他的裤子?! “你给我住手!” 为了捍卫自己岌岌可危的贞操,他极力反抗,却愕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哎呀,郎君啊,你怎能如此冷淡,伤了奴家的心。” 那人忽然换成了甜腻腻的女声,娇嗔道。 “不男不女的妖物,你走开。” 他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叫道。 “别怕嘛,奴家会让你很快活的。” 那人已笑嘻嘻的拉开他的腰带,丢到了一边。 “不要” 强烈的耻辱感铺天盖地的涌来,就快将他淹没。 “奴家就要。” 那人强势的压到了他的身上,似一块死沉死沉的大石头,压得他胸口发堵。 “郎君可还是童子?” 然后挑起他的下巴,问道。 借着窗外的月光和这个合适的角度,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是个妙龄少女,相貌清秀,眉梢眼角带着一股子春意,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并无威胁。 但她愣是能把他压得死死的,让他挣扎不得。 莫非真的是鬼? “糟了。” 她的表情颇有些为难,“看来果真是只童子鸡了。罪过啊,罪过。” 孟先面红过耳,恨不得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要不把你前头的贞操留着,奴家取用后面的就成?” 而她只为难了片刻,就伸手来扒他的中衣,“奴家这就来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古道热肠。” 又嘻嘻笑了两声,“除膜慰道,古道热肠,有意思,有意思!” “禽兽!” 孟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要做什么,他却是很明白的。 “呆子啊。道可道,非肠道。庭可庭,非常庭。师者,所以传道受液解惑也。” 她突然将他的身体翻转,拿膝盖顶了顶他的后庭,做出了解释。 什么? 原来原来是那种意思? “畜生!荒唐!下流!无耻!” 他又惊又怒,无比嫌恶的斥道。 “更下流的还在后头呢,郎君。” 她熟练的扒光了他的中衣,接着便去扯他的亵裤。 “干什么?放手,放开我!” 孟先急道。 “郎君啊,你白日里对那妇人都呵护备至,轮到奴家了,怎么就这般无情呢?难道郎君喜欢年纪大的?” 她又压到了他的身上,笑道:“但年轻点的体力会更好啊。郎君,你很快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滚!” 眼见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孟先心里发慌,也顾不得面子了,扯起嗓子大叫道:“非礼啊!强奸!来人,救命啊!非礼” “你别叫了,小心让旁人听见。” 她的动作一滞。 “救命!” “非礼啊!” 孟先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大喜过望,嗓门越发响亮了。 “大晚上的,嚎什么嚎啊?” “还让不让人睡了!” 邸舍里的房间陆续亮起了灯。 “哟,这不是那位血气方刚的小郎君么?” “看来是一身热血都往下头窜了,正做着春梦呢。” “做春梦也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叫唤啊,不嫌害臊吗?” 值夜的伙计们闻声赶来,破门而入,见是他,不由吃吃的笑起来,挖苦他道。 “我没做春梦!是她,她是个女鬼!她说她很倾慕我,意图轻薄于我,我奋力挣扎,才没让她得逞!” 他们一进屋,孟先便发觉自己的身体又能动了,立刻从榻上一蹦而起,指着旁边的‘她’解释道。 咦? 人呢? 怎么不见了? “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后,伙计们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郎君,你莫不是话本看多了?” “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和爱做白日梦的书生是一路货色?” “你今晚甭睡了,免得待会又有狐仙啥的来非礼你。” “悠着点,别把身子掏空了。” 将他埋汰够了,伙计们才兴高采烈的离去。 屋子里一下又变得空空荡荡的。 她想要再摸进来,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不能睡,不能睡,不能” 于是孟先赶紧穿好衣服,抱着自己的佩剑,瑟瑟发抖的坐在了床前,不停的念叨道。 第二天。 “那个好心的小郎君一大早就退房走了。” “听说是昨夜遇到女鬼了。” “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会怕鬼?真是个脓包。” “不一定是鬼。” “你们没听到他昨晚的那个叫声,春的不得了,就像野猫一样。” “是他?好端端的一个儿郎,居然会发出那种声音?” “没错,就是他!” “他定是个小淫贼!” 邸舍里的人聚在大堂,饶有兴致的品评着孟先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嗓子。 上房。 “让他见识大爷我的厉害!” 自从花样百出的恶整了孟先,姜仲文整个人都无比的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昨日出了那么大的命案,居然只有他一人退房?” 他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疑惑道。 真是奇了怪了! 明明闹出了一桩命案,邸舍里退房的人却寥寥无几,丝毫不嫌这儿晦气。 “提前退,是拿不到剩余的房钱的。顶多能把定钱要回来。” 裴舒心情很好,浅浅的啜了一口茶,替他揭开谜团。 “就这样?” 面对如此赤果果的现实,姜仲文摊手表示失望。 “不然呢?” 裴舒继续解释,“你想啊,如果真有钱,岂会来这种地方落脚?住进来的人,都是图它便宜,自然就不会为了一桩命案而舍掉自己多交的房钱了。” 但她是个例外。 “祖宗,你虽然有钱,但住到这儿不是为了图便宜,而是冲着那对母子来的?” 姜仲文悟了。 “嗯。” 裴舒先是点头,然后摇头,“不全是。” “我来,是为了走。” 再然后她没头没尾的抛下了这一句,就不再搭理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归家 长安。 延寿坊。 一大清早,裴家的内宅便炸开了锅。 “阿郎,她现如今仍是不守本分,想方设法勾着韦家的二郎去邸舍看她!平日她不敬我,处处顶撞我,从未晨昏定省,我都忍了。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歪心思动到七娘未婚夫婿的身上,这叫我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啊?阿郎,你一定要给我做主,也给我们的七娘做主啊!”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主母正拉着丈夫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阿爷,其实女儿不打紧的。只是只是心里好难受,六姐姐她是真的不把裴家的名声放在心上啊。若是她同女儿相争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届时女儿该如何自处,阿爷又该如何向韦家交代呢?也罢。如果如果她真的心悦二郎,那女儿让给她便是,以免叫旁人瞧了笑话。” 裴七娘则是强忍着泪水,十分懂事的说道:“她若是还不满意,女儿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省得碍了六姐姐的眼。” “小七,你莫要说傻话了!” 齐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祖母会替你做主,绝不会让那个小贱人作践你的!” “阿娘!” 裴文起听不下去了,也一拍桌子,吼道:“小六是我的骨血,是您的孙女儿,您怎能这样说她?” “谁让她有个人尽可夫的骚浪货亲娘?烂了裴家的根,坏了裴家的本!” 齐老夫人扭过头,怒道。 “阿郎,你是嫌小七并非你所生吗?” 一旁的程氏搂过裴七娘,幽幽的开口,“可你曾经和我说了,会对小七视如己出的,不会把她当拖油瓶看待。” “不,不怪阿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像六姐姐那样讨人喜欢。呜呜,阿爷不喜欢我,韦郎也不喜欢我,呜呜呜。” 裴七娘哀哀的哭诉着。 “那个搅家精!” 齐老夫人越听越上火,焦躁的摔破了好几个茶盏,恶狠狠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直接把砒霜给她灌下去就完事了!” 什么? 居然出过这种大事,为何从未听阿郎提过? 难道是那小蹄子以前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所以 程氏目光闪烁,发自内心的渴望齐老夫人能说出更多的细节。 “够了!” 岂料裴文起忽然发威,板着脸将屋里伺候的下人都瞪了一圈,“今日之事,谁敢往外泄露一个字,杖毙!” “孽子!你是杀鸡儆猴,故意威胁你亲娘吗?” 齐老夫人知道他表面上是说给下人听的,实则是在警告程氏,但她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非得抬一下杠,“如果我说出去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打杀了,好给那个小贱人陪葬?” “儿子不敢。” 裴文起呆了一呆,突然跪倒在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母债子还。若真有那么一天,儿子会代您去死的。” 下人们都惊住了,谁也不敢相信素日里风流浪荡,极少出来管事的阿郎会有这般决绝的一面。 “岂有此理!” 齐老夫人气得直发抖,抬手就想挠他个满脸开花,终究是舍不得,只好又拍了一下桌案,“做长辈的教训晚辈,天经地义!怎么你就说的我好像就犯了天大的过错,对我喊打喊杀的,岂有此理!” “阿娘,儿子这就将小六接回来。” 裴文起缓缓的站直了身体,神情淡漠,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怒不可遏的控诉。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我c我” 齐老夫人正酝酿着一番长篇大论,冷不丁他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孽畜!” 她气得脸色铁青,哆嗦着嘴唇,破口大骂。 他仍没有回头。 “老夫人,您消消气,别往心里去。阿郎他不是故意要给您添堵的。” 程氏赶紧凑上来大献殷勤,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捶背揉腿的,好容易才哄得她气顺了,方才试探着问道:“小六她当年是不是很顽皮,一定是经常惹您生气吧?” “顽皮?” 齐老夫人竟是立刻摇头否认了,“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请安时就像木头似的杵在那儿,看着就烦!” 木头? 离经叛道c张狂至极的裴舒,两年前居然是个木头一样的人儿? 这老东西是在跟她说笑吗? 程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祖母,您累了,就歇一下吧。小七马上去找阿爷,让他回来给您赔不是。” 裴七娘见她又沉不住气了,连忙拖着她退了出去,背着齐老夫人,小声的劝道:“阿娘,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下人把六姐姐的院子打扫出来。就算你再不情愿,也得做给阿爷看啊。” 其实用不着她提醒,程氏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有一口气憋在胸口,令她万分不爽,“可你祖母都没发话,我要是主动揽这活儿,不就会讨了你祖母的嫌吗?我不去!” “阿娘,你要是不去,就会惹阿爷生气。而六姐姐她就能找到由头,挑唆你和阿爷吵起来。至于小荷那贱婢,便会趁虚而入,在阿爷面前卖好” 裴七娘看出她已经动摇了,遂趁热打铁。 “我马上去给她布置!看谁敢挑我毛病!” 闻言,程氏立时放下了躲懒的念头,斗志昂扬道。 “当年的事,阿娘无需费神。女儿自会叫碧桃她们去针线房串门,向那几个年迈的老嬷嬷打听。” 裴七娘又向她扔出一颗定心丸。 “小七,阿娘没有白疼你。” 程氏觉着她果然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感动不已。 “好俊的郎君啊!” “别挡着,让我瞅瞅!” “不知他可有婚配?如果如果有,那我做小的也行。” “你少做梦了,他会看得上你?” 午后,邸舍里骚动大起。 是和裴舒当日入住时如出一辙的动静。 “阿爷来了。” 秦嬷嬷和张嬷嬷正要探头去看个究竟,就听得裴舒淡淡的开了口,“收拾东西,今日就可以回长安了。” “啧,人间尤物!” 姜仲文偷偷的从她袖口钻出,好奇的望出去,但见邸舍的大厅里有一男子正缓步行来,他身形颀长,腰束玉带,穿一袭颜色鲜艳的绯色交领袍子,领口和袖口是满地银丝绣的竹叶图案,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但再华丽的衣饰于他而言也只是陪衬,丝毫不能分走他自身的光彩。 因为他的相貌是那样俊美,哪怕用面如羊脂白玉c色若春晓之花来形容,都觉得是委屈了他。 无论是何人,只要瞧过他一眼,相信这辈子就很难忘记了。 一些住店的书生对他起先是嫉妒,然后是不屑,最后却暗搓搓的想着他若是断袖就好了。 “小六,阿爷接你回府。” 但裴文起不是断袖。 真正的断袖,是藏在他女儿袖子里的那位。 “走罢。” 他带着女儿下了楼,坐上马车,命车夫调转马头,朝长安城的方向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回府 “小六,这次你怎么没在老宅里久留?以前三催四请你都未必肯挪一下的,如今,你却自己走出来了。” 裴文起眉眼含笑。 在得知她私自跑到邸舍去住的消息时,他阿娘大为光火,但他只觉得欣慰,猜她可能是想通了,打开了昔日的心结,终于舍得远离那个是非之地了。 裴舒漠然看了他一眼,“阿爷,你难道没有听说老宅闹鬼的事吗?那几个教养嬷嬷都被吓跑了,丢下我一个人,自是怕得要死,只能出来暂住一段时日了。” 她怕鬼? 真是见了鬼了! 姜仲文在她的袖子抖了两抖。 “是阿爷思虑不周。” 裴文起面上泛起了愧色,“以后,阿爷再不许她来插手你的事了。” “是么?” 裴舒将信将疑。 “小六,你且信阿爷一回。” 他真心诚意地保证道。 “阿爷有心了。” 裴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不过是一个蠢笨如猪的程氏,她哪会放在眼里? 但他既然愿意为自己出头,给程氏找不痛快,她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如果阿爷真的疼小六,就让祖母也别来烦我了,顺便把每日的请安免了。” 她想了想,又道。 “那可是你的祖母!” 裴文起一脸的不赞同。 不给后母请安就已经颇受人非议了。要是再不给祖母请安,真不知道外人会怎么看待她。 “我的,祖母?” 裴舒眼底有嘲讽的笑容一闪而没。 “阿爷晓得你吃了很多苦,可是她毕竟是你祖母啊!” 裴文起的嘴里有点发苦。想要指责她,却欠缺了最起码的底气;但若是纵着她,在礼数上便说不过去了。 “原来阿爷的诚意也不过如此。” 裴舒扭过头,语气凉薄,讽道。 “小六!” 她本以为他会发火,没成想他突然长叹了一声,“阿爷回去就跟你祖母说。如果她以此挑你的错处,你就说是我的主意,和你无关。” “今日怎生这般上道,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颇觉诧异,正要再接再厉讥嘲他几句,却听到他又叹息了一声,“小六,阿爷已经老了,而你还有小半年就出阁了。能如眼下这般相处的时日不多了,你就不要再跟阿爷置气,可好?” 他老了 裴舒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睁圆了眼睛,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他肤色莹白,如玉似雪,脸上一颗斑也没有,头上亦不见白发,看上去仍是风华正茂的模样。但若再细心去瞧,就能发现他眼角已有了几条浅浅的皱纹,配着他消沉的神情,似乎真的就显出了老态。 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生出感伤之类的情绪,内心仍是一片漠然。 “算了,阿爷不逼你。” 裴文起的心慢慢凉了下去,苦笑道。 “那就好。” 裴舒微微颔首,忽道:“但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去逼一个人了。不,应该说是齐齐整整的一家人才对。平陵的那个梁家。阿爷,你还记得吗?” 平陵梁家? 裴文起霍然坐直了身子,脸色铁青,“他们也迁来长安了?” “已迁来半年有余。” 裴舒答道。 “那他家的大娘子呢?” 裴文起神情阴沉。 “她比两年前丰润了不少,想是过得很好。听说,她下个月便要嫁人了。” 裴舒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这个贱婢!她毁了七郎,怎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度日?小六,她家是住哪个坊的?我明日便找上门理论!” 他捏紧了拳头,道。 “讲理是没用的。只有让她肉疼了,她才晓得厉害。” 裴舒冷笑了一声。 裴文起则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才没有问她是从何得知的消息,也没有问她到底有何计策。 她之前说的那番话,他懂。 后母不能烦她。 祖母不能烦她。 那作为亲爹的他,也不能去烦她。 否则,这个家便留不住她。 “祖宗,你什么时候才能换一个笑法啊?怪瘆人的。” 那边厢的姜仲文头皮发麻,暗自想道。 黄昏。 马车赶在坊门关闭前辘辘驶入了延寿坊,在裴府的正门前停下。 “小六,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程氏笑盈盈的候在了那里,掀起车帘,伸出手,作势要扶裴舒下车。 若换做是个深谙礼数的闺秀,定会千恩万谢的婉拒长辈的好意,由仆妇搀着下车。可裴舒愣是坦然自若的享受着她的殷勤,右手搭了上来,直接把她当仆妇使了。 程氏气得牙痒痒,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哪能半途而废? 于是她只能笑得愈加温柔,服侍得愈加尽心,一路把裴舒从车前扶进了门后,给足了面子。 “六姐姐,外面起风了,快进屋坐吧。” 好在裴七娘机灵,立即上前解围,亲亲热热的挽住了裴舒的胳膊,拉着人径自往内院走了,叽叽喳喳道:“阿娘早就把你住的积翠苑打整好了,还移了好多株芙蓉过去,花色一日三变,或白或粉或赤廊下养了只绿鹦鹉,会学人说话逗趣呢屋后栽了湘妃竹” 她待裴舒极为亲切和热情,笑容灿烂,好似先前的不愉快根本就没有发生。 这是一个名门淑女应有的姿态。 即使私底下恨得咬牙切齿,在人前都不会撕破脸,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韦皋那个登徒子昨日又来寻我了。” 裴舒回以她同样灿烂的笑容,贝齿微露,故作烦恼道:“七妹妹,你就管管他,让他别纠缠我了,好不好?” 简直欺人太甚!得了便宜还卖乖! 事关自己的情郎,裴七娘立时忘了淑女的本分,甩开她的胳膊,尖声道:“你不要脸!明明是你嫉妒我和韦郎情投意合,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不放!都是你勾引他的!” “不好意思,我长得国色天香,无需勾引,就能让他掉了魂。” 裴舒得意的朝她挤了挤眼,附在她耳边,说道。 “嘤嘤嘤,阿爷,七妹妹她吼我。” 而后捂住脸,双肩颤颤,楚楚可怜的泣道。 好熟悉的套路! 秦嬷嬷和张嬷嬷打了个寒颤。 “小七,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嘴里怎地不干不净的?不要脸?勾引?这是你该说的么?” 而裴文起果然上套,奔过来就将裴七娘训斥了一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痛哭 “嘤嘤嘤,阿爷,你不要怪七妹妹,她是无心的都怨我太小气了,开不起玩笑嘤嘤,不关她的事。” 裴舒轻车熟路的装起了好人。 “呜呜呜呜。” 另一道哭声响起。 只见裴七娘拿丝帕轻轻的擦着眼角,双眼微红,眼泪一颗颗的掉,就跟不要钱的珠子似的。 “阿爷,你为何不肯信小七?” 其实她遇事挺能沉得住气的,人机灵,心眼也多,只是恰好被裴舒掐中了七寸才那般失态。而后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惊觉中计,很快就冷静下来,见裴舒竟如跳梁小丑照搬了自己常用的招数,且表现拙劣,漏洞百出,简直是送上门来让自己打脸的,不禁心中暗喜。 “呜呜,是她故意提起韦郎在先,想要激怒我,挑拨我和他的感情。现下却又来装模作样,骗取阿爷的疼惜” 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比裴舒那徦得不能再假的‘嘤嘤嘤’动人得多。 “阿爷你若不信女儿所说,大可以问这里的下人,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至于女儿身边的丫鬟就不劳阿爷盘问了,省得有串供之嫌,有失公允。” 然后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任谁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失算了!” 秦嬷嬷顿感不妙。 七娘子嘴上说得好听,但外院实际是有程氏在暗中操持,到时候下人们铁定会偏向她,有何公允可言? 况且况且六娘子在说那些话时根本没刻意避人,刚才八成是被听了去,很难遮掩周全。 “阿爷,我确实提到了韦皋。” 但她尚未来得及想出对策,裴舒便坦然承认了事实,且大喇喇的直呼韦皋的全名1,哽咽着说道:“但我绝无挑拨之意,只是想给七妹妹提个醒——兔子都不吃窝边草的,如他那般行径,岂非连禽兽都不如?” 张嬷嬷的反应历来很慢,这会儿却快人一步,扑哧笑出了声,在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成功招来了众人的白眼。 “六娘子,二郎他有姓,有字,有排行,你为何要直呼其名?而且还骂他骂得那样难听,简直是没有礼数!” 在正门大喘气儿的程氏得信后急急匆匆的赶来,发难道。 “禽兽不如,很难听?” 裴舒忽然止住了哭声,若有所思,“那我该说他如禽兽一样,或是评他比禽兽更胜一筹?” “噗” 大概是被张嬷嬷传染了,秦嬷嬷一时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阿爷,我并非要故意辱骂于他。” 裴舒把昨日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正色道:“就凭他的所作所为,我骂他一句禽兽都轻了!其实,我知晓装聋作哑是最好的选择,不会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七妹妹往火坑里跳。宁愿让她埋怨我,恨我,误会我,也不愿将她蒙在鼓里,任她被那种禽兽不如的小人欺骗感情,耽误终身。” “阿郎,六娘子她真的是出于好心。” 秦嬷嬷立时领悟了她真实的用意,便适时地拱火,“那韦家郎君好生无礼,光天化日的堵到门上来,连一声‘六姐’都不喊,一口一个‘六娘’的叫着,实在是轻佻得紧,老奴都看不下去了。” “六娘子当场就义正言辞的斥责了他,他非但不知悔改,还恼羞成怒,咒六娘子以后嫁不出去,甚至威胁六娘子说这会儿治不了她,以后就未必了。” 张嬷嬷负责补充。 “他还说我的做派像极了阿娘,不知廉耻,不守妇道。” 裴舒火上浇油。 “那个混账东西!戏我儿,侮我妻!我要活剥了他!” 裴文起的眼睛快要喷出火了。 先前他听了裴七娘言之凿凿的说辞,心中不免动摇了几分,但此刻他是完完全全的相信裴舒了。 他知道,无论是自己,抑或是裴舒,都不会拿昙娘来做文章的。 那是父女俩心中的一根刺。 光是拔出来就需要耗尽毕生的力气,哪还有心思借其去折腾别的? “阿爷,她们血口喷人!二郎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绝不可能说出那种粗鄙话。定然是六姐姐勾引他不成,怀恨在心,想要陷害他,搅了我和他的亲事。” 裴七娘却不知其中的缘故,犹在为情郎分辩。 闻言,裴文起的脸孔泛起了寒霜,杀气腾腾的看着她。 他素来和蔼宽厚,从未有这般凶狠的一面,裴七娘顿时吓得结巴起来,但依然没有忘记给情郎说好话,“即c即便他真说了,那又如何?她亲娘原本就不是个好的,祖母昨日便说过了,说她亲娘烂了裴家的根,坏了裴家的本” “把她关进祠堂思过,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也不许送饭食进去!” 她觉得自己很厚道,没把那句‘人尽可夫’讲出来,但裴文起不领这个情,伸手就招来四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把她往阴森幽暗的祠堂里拖。 “阿郎,你这是在剜我的心,要把我和小七往死路上逼啊!” 程氏大惊失色,先是控诉了裴文起的暴行,然后抓着裴七娘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凄惨无比,“小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阿娘也不活了,陪你一起去死,免得碍了你阿爷和姐姐的眼!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们娘俩是外人,纵使做牛做马,掏心掏肺,也讨不到一个好!” “不,阿娘,你要活得好好的!呜呜,小七舍不得你啊!” 母女俩抱头痛哭,声振屋瓦,惊飞鸟雀。 在场诸人都被吵得头晕脑胀。 裴文起是离她们最近的,受到的冲击自是最大。他是最看不得女子落泪的,若换做往常,他立刻便会心软了。 但今日不同往常。 裴舒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唇边有一抹嘲弄的笑意。 “小六” 他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劝她大度点,不要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但他没有。 失去女儿的恐惧感已压倒了他的本能。 如果这次他没有说到做到,一进门就让她心里不痛快。后果,他能承受得起吗? “你想死就死远点儿,没人拦你。” 于是他顷刻就下了决断,态度强硬,坚决将裴七娘弄进了祠堂,然后撇下哭哭啼啼的程氏,带上裴舒,扬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深夜 积翠苑,顾名思义,是一个绿油油的地方——绿松c翠柏c修竹c青藤c荷叶c苔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绿油油的,乍一看有那么点风雅的意味,再一看却十分辣眼睛。 “嘎c嘎。” 廊下养的鹦鹉也是绿色的。 更绝的是树上挂着的一串灯笼亦是同色,时近黄昏,仆妇们次第点亮了灯,一丝丝微弱的火光便从里影影绰绰的透出来,映得整个小院绿惨惨暗淡淡的一片,令人疑心随时都有可能闹鬼。 “祖宗,你这是钻坟场了吗?” 在外院时,姜仲文没兴趣去听几个女人的口角,便眯眼打了个盹。孰料再睁眼就觑见了星星点点的鬼火,不由惊诧莫名。 “嘎c嘎c呱c噶?” 但他惊悚的发现自己嗓子里冒的居然不是人声了,而是鸟叫。 这这是把他的精魄塞到绿皮鹦鹉的身体里了? 她c她怎么能这样对他? 要知道他的元身是很俊俏的,丰神如玉! “好好待着,别多嘴。不然就把你炖了。” 裴舒笑靥如花的踱步至廊前,拿了根草,笑眯眯的去逗弄鹦鹉。 “” 姜仲文耷拉着一对翅膀,可怜兮兮的屈服于她的淫威。 “乖,我是为了你好。” 裴舒笑眯眯的拔下他一根羽毛,用食指和拇指拈着转了几个圈,然后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叮嘱道:“院子里有些不妥,今晚你就在外头帮我盯着。” 有些不妥? 姜仲文吃痛,却不敢表示抗议,只睁大了这具身体附赠的一对小眼睛,到处乱瞟。但除了满眼的绿光,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还不到时候。” 裴舒微低下头,右手抬起,食指抵在刻意打磨过了的耳钩处,将指尖刺破,取一滴血浸在羽毛上,再轻飘飘的丢回笼子里,向他做了个口型,“送你,保命。” 啥? 居然是这样危险的差事? 姜仲文只觉一阵寒意蹭蹭的窜上自己的后背。 “把灯笼撤走!” 在她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那厢的裴文起皱着眉头,对程氏的忍耐已到达了极限——人前说得好听,做得贤惠,人后却把积翠苑搞得不伦不类的,存心给小六添堵! 下人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没有上前禀话。 “你们的架子可真不小。” 裴文起的语气已有些不耐,“是不是要我求你们,你们才肯让我使唤一下啊?” “阿郎,恕奴婢们不敢。” 管事的婆子硬着头皮回道:“别的倒也罢了。但灯笼是老夫人特意送来的,说是在庙里开过光,摆在家里,能让六娘子修身养性c贞静自守娘子移来的木芙蓉也按老夫人的吩咐拔光了,说是那东西一日几变,不是什么好品格。” “哦?祖母对我可真好。” 裴舒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道。 “都撤走!老夫人那边若是问起,自有我去说项。” 他立刻做出了决定。 “窗沿下怎地还有灰尘?擦了。” “鱼池里的水换了,腥味有点儿重。” “靠南的墙壁再粉刷一次。” “那边设一个小厨房。” “把霞影纱拿来糊窗。” “门帘扔了,把我书房里的水晶帘取过来换上。” 而后他走遍了积翠苑的每一个角落,一桩桩一件件的安排下去,把这里的下人支得团团转,好教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对她的重视,免得有不长眼的怠慢了她。 暮色沉沉。 裴府的主屋里灯火通明。 “阿娘,您先用饭吧,不用等阿郎了。听说是小六想吃他亲手做的汤饼,他便去灶上忙活了,一时半刻是不会过来的。” 齐老夫人绷着脸,一言不发的坐着,程氏在其后温顺谦恭的站着,给她布菜,顺便给裴舒上眼药。 “听说小六不喜欢绿色的灯笼,阿郎便让人烧了。” “小六她累了,就不过来给您请安了。” “以后也不会来。阿郎说了不让她给咱们请安的。” “今日都是小七不好,惹她不高兴。等小七从祠堂里出来了,我定会好生约束的。” 但齐老夫人今晚格外沉得住气,即使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她也不肯蹦起来搞事。 “老虔婆是中邪了吗?” 程氏不由暗骂道。 “阿爷,我饱了。” 积翠苑里,裴舒慢吞吞的吃完了一大碗汤饼,方道:“你也快去陪祖母用饭罢。我就不去烦她了。” “那你早点歇下,明日阿爷再来看你。” 裴文起知晓她是故意拖延时间,惹得那边的人不快。 但他没有揭穿。 她也不怕他看穿。 她有的是底气,所以才一个劲的作天作地。 夜深,人静。 灯灭。 秋风起。 积翠苑的松柏翠竹被刮得沙沙作响,在暗夜中听来,像是有人躲在里头窃窃私语。 不! 不是像! 是真的有人在里头! 笼子里的鹦鹉蓦地抬起头来,小眼里精光湛湛。 只要是人,他就不会怕。 因为,他是厉鬼,能化形惑人,将其生吞活剥的厉鬼。 “唔。” 他听得真切,那是一道浑浊的男声。 “桀桀。” 然后是诡异的笑声。 放肆! 桀桀怪笑一直是厉鬼的专属,那男的算是哪根葱,也敢这么笑? 真是活腻了! 他恨恨的想道。 正在此时,鸟笼猛地一晃,似是被人高高的提了起来。 但四下分明无人。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下一瞬,鸟笼被轻轻的放了回去。 “嘻嘻。” 人声近在咫尺。 但他仍没有瞧见人影。 草草草草果然是凶险的鬼差事! 姜仲文吓得浑身都快炸毛了,却不敢忘了她的交代,赶紧拍动翅膀,粗嘎嘎的大叫起来。 赶紧出来啊!祖宗! 外头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救命啊! “咯咯。” 人声飘到了耳畔。 紧接着他脖子一紧,似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 “完了!” 要是他附体的这具肉身死透了,他的精魄也就凉了! 他死命扑腾着翅膀,想要挣脱。 而脖子上的力道忽然一松。 片刻后,他的脑袋和身体分别感觉到了那股力道。 竟是要改掐为拽,把他的脖子生生拽断! 救命啊! 祖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无头人 小院里静悄悄的,值夜的下人不知死哪儿去了,完全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就算听到了,也只当是鹦鹉吵闹罢了,压根不会多看上一眼。 而裴舒始终没有出来。 “吾命休矣!” 姜仲文的翻着白眼,如一只蛾子绝望的扑棱着,渐渐的,渐渐没有了力气,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小白,快起来!有贵客登门了!” 他的身体被人推了一下。 “瞎激动什么?都说了是贵客,那肯定奔着最贵的那几位主儿去的,关我几把事!” 他翻了个身,没好气的说道。 “你又说荤话了!这习惯是万万要不得的,不光是客人不喜,鸨母听了也会发火的,骂你不像个‘玉郎’,倒似那卖鱼郎。” 那人忧心忡忡。 “呸!发火了就赶紧找她男人泄去,别来烦老子!” 他啐道。 话是这样说,可碍于鸨母的威势,他还是骂骂咧咧的起了床,往身上松松垮垮的套了件袍子,洗了一把脸,由那人伺候着束了发,寻那位贵客所在的包厢去了。 “八成是个油腻的老男人,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肉一荡一晃的,躺下能压出五六个褶子。” “要么就是有虐待嗜好的二世祖,让他搞一回,连肠子都能整出血来。” 一路上,姜仲文将贵客想得十分不堪,但推开包厢的门,看到的却是一个俊眉修目的年轻人,青衫玉立,气质出众,眼睛里好像蕴着一汪清泉,可以把小鱼搁里头游来游去。 他脚步一顿。 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然跳得很厉害,砰,砰,砰 而喉咙突然干渴难忍,很想立刻就找年轻人讨一杯水喝。 最好,是年轻人将水含着,用嘴哺给他 “要死啦,你穿成这副鬼样子,是要去扫茅房吗?” “好教郎君知晓,这位是名噪一时的玉郎,后来被相熟的恩客甩了,就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听说他几天都不曾刷牙,嘴巴好臭的!” 就在姜仲文想入非非的时候,年轻人的身周已挤满了小倌,个个都使尽了浑身解数讨好他。毕竟来欢场找乐子的多是油腻中年,年少俊秀的豪客是数年都难得一见的,若得了他的青眼,钱财上的好处暂且不论,至少在床笫之间不会被恶心到了。之所以众口一词的取笑姜仲文,并非是觉得他有多大的威胁,纯粹是把他当笑料看而已。 “你们都出去。他,进来。” 谁也不会料到年轻人会赶走众人,独留下姜仲文这个笑料相陪。 “我我c我” 姜仲文受宠若惊的进屋,老脸发烫,舌头打结,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心悦你。” 他眼里的小鱼游走了,有的藤蔓攀爬而上,一直延伸进眼底,“你呢?” 我呢? 我当然也心悦你了! “当真?” 真的! “那你要如何证明?” 郎君呀,嘴巴会说谎,身体却不会,你,要不要试试? 姜仲文依稀记得自己是这样作答的。 然后,他含情脉脉的剥了自己的袍子,吻了上来 “怎么死到临头了还发春?” 被拉拽c被撕扯的痛楚唤回了姜仲文的意识,他却放弃了挣扎,只自嘲的想道。 “唉,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翘翘啊!” 于是他机智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没有死。 那根带血的羽毛终于派上了用场,如利箭般凌厉的飞了出去,往空无一人的笼外刺去。 “唔!” 痛苦的呻吟声响起。 一直折磨他,妄图取他鸟命的力道消失了。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正好看见那玩意在受伤后慢慢的现出了原形——矮不溜秋的一团,手脚很短,披了件猩红色的破烂衣裳,鼓鼓囊囊的肚皮敞在外面,脖子上面没有头。 居然是一个无头人? 那先前是用什么部位说话的?莫不是学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 “是他肚子里那团东西在口吐人言。” 姗姗来迟的裴舒解答了他的疑问。 但她的本尊并没有现身。 来的,是她的影子。 只见一道纤细的黑影凭空而生,有如蜿蜒流淌的水墨,一笔笔勾勒出了她的轮廓和衣衫,以及,神情里一丝似有若无的冷意。 “其实他以前是有头的,而且,是两个。” 她看着无头人脖子上狰狞的豁口,说道:“没有哪家人敢养育这种胎儿,以为是妖物不祥,故他一生下来就会被溺毙或烧死。对他来说,死,未尝不是解脱。可悲的是死了都不安生,很容易被炼小鬼的人盯上,将他的尸体拿去,把魂魄拘着一起养,等时机成熟了便开始糟践他,砍掉他的头,将其硬生生塞入腹中,使魂魄的怨气升至顶点。如此便能炼成至邪至阴的小鬼,任他驱使。而所谓的隐身只是一种障眼法,不足为患。” 真正棘手的,是他肚子里的两颗脑袋。 “他不需要攻击我,只消把那东西丢给我,那我” 裴舒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那我的肚子就大了。这算不算心怀鬼胎?” 而肚子大了,自然就没脸出阁了。 看来背后的人不想要她的命,只想吓她一下,再坏掉她的名节,搅了她的亲事。 “祖宗,你那桩亲事虽好,但我怎么觉着是一道催命符啊?” 姜仲文不安。 “或许,我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就叫崔命?” 裴舒灿然一笑。 “祖宗,先别唠叨了,快撕了他!” 姜仲文配合着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然后急切的扑腾道。 那玩意把他整得半死不活的,他是没能耐还手,但她有。 而当祖宗的,可不就是为了小辈撑腰的存在吗? 快啊,撕了他,剖了他,切了他! 裴舒缓缓伸出了双手。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接着,她轻悠悠的唱起了一首哄孩子入睡的歌谣,并将双手朝外,对无头的小人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态。 这这是要喜当娘了? 姜仲文目瞪口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不适应 下一瞬,裴舒将手松开。 婴灵的尸身没有即刻坠地,而是迅速干瘪了,缩成皱巴巴的一团,在半空中散作细小的碎屑,随风而去。 “太心狠手辣了。我的祖宗啊,你真不愧是夜叉婆!” 姜仲文从手指缝里窥见了这一幕,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咦? 自己一时没提防又把心声泄了出来,她该不会又听了去,转头就要修理自己吧? 他顿时很想装死。 但裴舒只是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将那根带血的羽毛掷给他,影子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一溜烟跑去卧房睡大觉了,并无跟他算账的意思。 “嘎,又捡回了一条鸟命。” 确定她不会杀回来,他不禁喜滋滋的蹦跶了好几下,并嘎嘎的欢叫起来。 纱帐里。 裴舒侧耳听着外面的鸟鸣,惊讶于他顽强的适应能力,才几个时辰就完全用惯了鹦鹉的身体,且乐在其中。 “我就差远了。”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 在廊下,她不光是听到了姜仲文的唧唧歪歪,还听到了那个婴灵的心声。 “阿娘,抱” 尽管他已彻底沦为了凶煞阴邪的存在,全无人性,但他的心底却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叫着阿娘,犹记得当初那份奢侈的温情。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又叹了一口气。 但再可怜,也没有让她心软。 她听出了他的心声,探悉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便将计就计,引他上钩。在下手之前,她早就做好了他会反噬的准备,想好了数种应对的手段。 但她的手段没一样能用上的。 他即使是痛到了极致也不曾动弹,就那样乖巧的睡在她的臂弯里,平静的等待着灰飞烟灭的那一刻。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小时候,她经常趴在窗沿上,仔细的听着弟弟房里的动静,如果他在襁褓里哭泣了,她便会一路小跑过去,抱起他,哼着歌哄他。而他的反应和婴灵差不多,都是那般乖巧,那般文静。 在无意中,婴灵已触及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位。 但她仍是铁石心肠,丝毫没有手软。 “旁人说得没错,我就是个五行缺德的。” 但缺德总比缺钱好啊。 裴舒摸着内兜里硌人的金叶子,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暗道。 天色渐明。 “她上次是把韦家的郎君迷得神魂颠倒,这次是把咱家的七娘子赶进了祠堂。” “啧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雷厉风行。” “七娘子一晚上都水米未进,阿郎他也真是狠心啊。” “亲生的,和现成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你们说她今日会不会和老夫人杠上?” “她从来没给娘子请过安,老夫人那边我看也悬得很。到时候又有热闹看了。” 裴府里的下人各怀心思,将目光投向了绿得辣眼的积翠苑,窃窃私语,很好奇那位久居于老宅,不常露面,但每每一露面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的正主今日又会折腾出什么花样。 是一鼓作气,继续大杀四方呢,还是转眼就灰溜溜的滚回老宅,过段时日又被阿郎大张旗鼓的接来? “六娘子,奴婢们来服侍你梳妆。” 纱帐被两个娇俏的丫鬟撩开。 给她换亵衣c披外衫的丫鬟名唤青杏,长了双讨喜的杏核眼,两腮有几粒小小的雀斑。另一个伺候她净面挽发的名唤碧水,相貌虽不及青杏,但胜在有一身嫩得能掐出水的肌肤。 不过,裴舒没怎么关注她们的容貌。 “连丫鬟的名儿都是绿油油的。这地方,果真是没法呆了。” 裴舒关注的是她们的名字。 积翠苑,还真是名副其实啊! 还好她不是男子,不然就得戴顶绿帽来应这里的景了。 一刻钟后。 积翠苑的院门打开了。 一双双在暗中窥视的眼睛立刻齐刷刷望了过去。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晴空万里!” “那还不是因为咱们六娘子回来了,这才阴霾退散,阳光灿烂!” 走在最前面的是秦嬷嬷和张嬷嬷,她俩前些日子被程氏打发去伺候六娘子了,境遇大不如前,但神情不见颓靡,只有令人恨得牙痒痒的趾高气扬的做派,似乎连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六娘子,去松寿堂的路在那边。” “奴婢给您引路。” 紧跟其后的是青杏和碧水,她们在提醒裴舒该去给齐老夫人请安了。 “不必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裴舒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 而外面的人也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顿时屏住了呼吸,觉得不枉此行。 数日未见,她似乎又美上了几分。 她今日的打扮很素雅,雪白的小脸脂粉未施,梳堕马髻,穿湖水蓝的大袖纱衫,束雪青色隐花高腰襦裙,挽着同色的披帛,头上只斜斜的插了一只水晶牡丹钗,没有多余的饰物,美貌却丝毫不逊于家宴的那一晚,于妩媚中带着灵动,轻盈而又明澈,风流婉转。 世上的美有很多种,或清纯,或丰盈,或冷艳,或娇憨,或柔弱,或鲜润。而她的美,说不清具体是哪种,但一定是最要命的,最夺目的,叫人无法忽略,无法不被她吸引。 但话说回来,老夫人为何总往死里嫌弃她,就好像她不是阿郎的种一样?这相貌,这眉眼,一看就是阿郎亲生的,绝非那个偷人生出来的。而且她定了桩大好的亲事,如不出意外,数月后就会嫁进名列五姓七望之首的崔家,风光无限。老夫人怎么就不晓得对她好点,笼络住她,提前结一门善缘,而是要拼命的辱骂她,挤兑她? 这究竟是什么骚操作啊? 众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六娘子,你当真不去松寿堂?” “老夫人她看到你,定然会很欢喜的。” 青杏和碧水面面相觑,试图拦住裴舒往外走的步伐。 “不长眼的小蹄子,还不把车夫叫来!我家六娘子想去东市走走,让他备车!” 秦嬷嬷两手叉腰,凶巴巴的喝道。 “你们既然是积翠苑的人,那就乖乖的听六娘子的话,照办就是了。” 张嬷嬷补充道。 “嗯。” 裴舒很满意她们的上道,微笑着点了点头,“去备车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迎亲 “西市就在旁边,贱婢偏要削尖了脑袋往东市钻,真够不要脸的!” 程氏一大早就气得够呛。 昨夜她食不下咽,觉也没睡好,即使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仍掩不住青黑的眼圈,密密的细纹仿佛在一夜之间爬上了她的唇角和眼尾,衬得她生生老了几岁,也难怪裴文起有好几晚没来她的房里歇了。 “都是贱婢害的!” 以前裴文起明明对她很温柔的,呵护备至,只要一忙完手头的事情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去理会外头的小妖精。但自从他把裴舒弄回来,一切就变了——他开始和她争执,和她吵,和她闹,不再样样顺着她。上次若不是有老虔婆施压,估计他根本不会依着她的要求把贱婢送走。 可贱婢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故意纳了荷姨娘来打她的脸。 这还不算完。 他转眼又把贱婢接回来了,当着下人的面让她难堪不说,还将她的宝贝女儿关进了祠堂,一晚上都不曾松口让她去探望一眼c “肯定是贱婢挑唆的!” 程氏的脸快要被内心的仇恨给挤压得变形了。 都是贱婢的错! 都怪贱婢! “哎哟,你找死啊!” 正怄得胸口发闷,头顶的青丝便被笨手笨脚的丫鬟揪下了两根。 “娘子,那是刚生出的白发,婢子已替你拔c拔了” 丫鬟怕得要命,连忙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道:“都是婢子粗心,弄疼了娘子你想怎么责罚婢子都可以,但莫要动气气坏了身子,不c不值当” 白发? 好似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来,程氏登时懵了,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才三十出头就有了白发? 怎么会? 她明明保养的很好,燕窝参汤红枣羹一样没有落下,脂粉和香膏也每日涂抹了的。怎么突然就有了白发呢? 定是被贱婢气的! “老虔婆怎么不去管那个贱婢?平日里不是最爱搞事吗,怎么遇着她就不敢吱声了?欺软怕硬的老东西!” 她打翻了妆台上的铜镜,咬牙切齿道。 “下去。” 最得她信任的仆妇已赶在她发作之前将丫鬟弄走,然后接过了为她梳头的活儿,一边打散她的发髻,一边劝道:“娘子,春草虽然是不中用,但有句话是说对了的——你是不该动气,身子气坏了,不值当。” 又指桑骂槐道:“娘子是何等金贵的人儿,怎能把心思平白浪费在阿猫阿狗身上?它们都是畜生,不配。” 骂得好! 程氏面色稍霁。 “其实阿郎是最看重娘子的。只消娘子对他稍稍上点心,把你给七娘子的关心分他几成,他便会回心转意,日后自然就没有阿猫阿狗张狂的份了。” 仆妇没有提裴文起偏心,也没有提程氏失宠,只说是她太关心女儿,忽略了他,以至于让他吃味了。 说得好! 程氏面露笑容。 “再说了,新开的茅坑还有三天香呢。娘子你且看着,至多再捱上十天半月,荷姨娘那边就没戏唱了,迟早会被阿郎丢开。到时候用不着娘子出手,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精就会教荷姨娘做人的。” 仆妇把一支明晃晃的八瓣宝相花金钗插在了她的头上。 “而六娘子就更不足为虑了。眼看出阁在即,若没有嫡母教导她操持中馈c打点人情c处理庶务,那怎么能行啊?还有她的嫁妆,可不得由嫡母一手操办吗?娘子,你就是太好性儿了,才由着她蹬鼻子上脸。若换做旁人,早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话题终于扯到了正主的身上。 “贱婢,看我怎么收拾她!” 程氏立时豁然开朗。 “娘子,你别急。最好先这样然后那样” 仆妇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道。 马车停在了延寿坊一家很出名的食肆门外。 “六娘子,你先吃点东西,用不着这般匆忙的。” 秦嬷嬷满脸堆笑,殷勤的说道。 东市与延寿坊之间隔了五个坊的距离,虽算不得近,但坐着马车过去,毫不费力就能赶上午时开市的时辰。 “我不饿。” 裴舒固执的摇头,“你们若是饿了,可以买些小食来垫着。” 竟是破天荒的体贴了下人一回。 “老奴这就去。” 秦嬷嬷本打算和她一起挨饿,靠同甘共苦来培养出主仆间深厚的感情。但张嬷嬷想得更周到些,怕裴舒待会儿会饿,便主动下去买了几盒吃食备着,方便裴舒取用。 “你们分了罢,我一点都不饿。不想吃东西。” 裴舒仍是摇头。 巳正。 日头高悬,晴空如洗。 过了平康坊的坊门,前面便是东市了。 空气里弥漫着脂粉的香气。 “听说男子都爱来这里散心。如果不来,那就是地地道道的土老帽,会被人笑话的,是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舒忽然探出头,望着平康坊街巷两旁林立的秦楼楚馆,漫不经心的问道。 “” 秦嬷嬷老脸发烫。 天底下的男人当然都爱去妓院‘散心’了,可六娘子怎么就说出来了?这c这是好人家的女儿能随便说的吗? “六娘子,市鼓就要响了,咱们赶紧过去!” 张嬷嬷蹩脚的转移着话题。 “等一下。” 裴舒的脑袋又往外探出去了些许,“你们瞧,前面那家妓馆的门怎么开了?” “” “” 这还用问? 肯定是有个大白天就管不住自己裤裆的臭男人拿着银子敲开了妓院的门,要进去这啥那啥呗! 两人虽然都知道原因,却难以启齿。 “我的那个亲娘哟,居然是有人要娶亲?” 外面的车夫猛地惊呼了一声。 娶亲? 青天白日的,有人上妓院娶亲? 秦嬷嬷和张嬷嬷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挪了出去,果真看见妓院的大门外停了几辆装饰一新的牛车,领头的是个高大的胡人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深秀,穿一袭大红的袍子,满脸皆是喜气洋洋的神色。他的身后跟了个清秀瘦弱的少年郎,另有小厮丫鬟若干,个个手上都捧着托盘,用红布盖了,估摸着装的应该是喜钱或者喜糖。 “乖乖啊,为娘舍不得你!” “月儿,你记得常回家看看啊!” “好姐妹,你如今过上了好日子,可不要忘了拉扯我们一把哟!”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母和妓女们一涌而出,将一个身穿粉衣c团扇遮面的女子送到门口,交到了胡人男子的手里。 “啧啧!原来是纳妾啊。我就说嘛,哪个男人会娶这种千人骑万人压的货色?” 车夫小声的嘀咕道。 “即便是纳妾,也够给她面子的了。” “是啊。非但不藏着掖着,还大张旗鼓的整了这么一出,可见是对她很宠爱了。” 秦嬷嬷和张嬷嬷却是另外的看法。 既肯帮着青楼女子赎身,又肯风风光光的迎进门,毫不避讳她以前的出身,便足显男子的诚意了。 “的确如此。” 裴舒定定的看着胡人男子的脸,看了许久,忽地将目光收了回来,附和道。 的确如此。 但也并非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相遇 穆四郎的确不会娶月娘为妻。 即使赎了身,月娘仍是乐户,属于板上钉钉的贱籍,不能和良人通婚。依本朝律法,若良人以妾为妻,或以乐户c部曲等为妻,抓住了是要流放一年半的1,绝没有好果子吃。而他一无权二无势,完全没能力帮她弄到良籍,便只能委屈她作妾了。 是的,委屈。 在旁人看来他做得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大摇大摆的去妓院门口接她,毫不介意她的过去,给足了她面子。于他而言,却是让她经受了天大的委屈,连个正经名分都给不了她。 但这有什么关系? 他对她痴情一片,自是会将妻位长久的空着,免得她被主母欺侮了去。而她机敏过人,自是会收服婢仆,打理内院,不是主母也胜似主母了。 她真有福气啊。 而他 就不见得多有福气。 毕竟,他这辈子都收不到自己的份子钱了。一毫一厘,也别想从自己手里要到。 裴舒微微一笑。 如今日这样,很好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非咫尺,也非天涯。 恰好能看得见,却不至于让他发现。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他和月娘喜结良缘之日,自己曾缩在一旁观了礼。 “走喽!” 那厢穆四郎将昔日艳绝长安的花魁打横抱起,爽朗的大笑起来。 他生得高鼻深目,英俊挺拔,今日又特地拾掇过了,一头乱糟糟的褐发梳着齐整无比,用镶嵌了宝石的玉冠将其束起,在日光下灼灼生辉。脸上是灿烂得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意,眉宇间是天然的风流不羁,嘴唇微厚,颊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里头似乎盛满了美酒,根本无需品尝,只是看上两眼就让人醉了。 “这般好看的郎君,怎生非要和妓女夹缠不清呢?” 秦嬷嬷叹道。 “一看就是西市那边的胡商,钱多,人傻。” 张嬷嬷将他通身的行头打量了个遍,说道。 “哦。” 秦嬷嬷恍然大悟,“我懂了。胡姬陪男人饮酒作乐,胡商寻妓女风流快活!果然绝配。” “走罢。” 裴舒缓缓放下了车帘。 来过,看过。 足矣。 “我来,是为了走。” 她曾对姜仲文说过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他一头雾水。 她也曾主动从阴暗的老宅走出,让阿爷误以为她已经想开了。 只有她打从心底里清楚,穆四郎才是她来的理由。 也是她走的借口。 但今后他不再是理由,也不再是借口。 形同陌路,和光同尘。 结局,也只能这样了。 “驾!” 车夫灵巧的挽了个鞭花,将马车驶向东市。 而穆四郎忽然回过头来。 “怎么了,四郎?” 月娘搂住了他的脖子,娇嗔道。 穆四郎也不甚清楚。 只是从方才起,他的心就突然空落落的,像是错失了什么。 “舒梨真是个没良心的,大喜的日子也不晓得回来看看!” 旁边的瘦弱少年忽道。 舒梨? 一听到这个名字,月娘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 “小梨子!” 穆四郎却如梦初醒。 难怪他会觉得心里空得慌,原是少了这么一个如此重要的人。 “阿三,你说那辆停了许久的马车里坐的是不是我们的小梨子?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就在上面!” 他眼巴巴的望着那辆扬尘而去的马车,带了几分希冀,问道。 “哪来的许久?只停了片刻罢了。” 阿三纠正道:“而且,附近停的可不止那一辆马车。” 见着了妓院迎亲的壮举,过往路人无不驻足,飞驰的车马纷纷停下,一起见证了这番热闹到离谱的喜事。那辆马车混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更何况马车是高门大户的消遣2,寻常人家出行只有牛车和驴车两个选择。而舒梨她一不是高门,二不是大户,穷得叮当响,哪可能坐那玩意儿出来晃悠? 还有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想说——舒梨当初是被月娘挤兑走的。她的自尊心那么强,想必死都不会回来了。 “唉,不孝顺的小梨子,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伤透了我的心!” 穆四郎在那头捶胸顿足的哀嚎。 然而伤感只持续了一瞬,他便嬉皮笑脸的凑到了月娘的身边,挤眉弄眼道:“小月月,你可不要离开我!你要是跑了,我就上吊!你要是走了,我就又哭又闹!” 作为一个头脑精明的胡商,其实他很清楚月娘的醋性,晓得她容不得自己身边有任何一个女子出没。 但他心悦她。 他愿意惯着她。 可是 只是 算了,大喜的日子,不提也罢。 “咚咚咚” 东市的市鼓敲响了。 “东西两市,每天开市要击鼓三百下,闭市要敲锣三百下。六娘子,你仔细数数,保准一记也不少的。” 秦嬷嬷尽职尽责的当起了导游,向裴舒做着介绍。 而导游这个词,还是当初穆四郎教给自己的。 裴舒暗暗的想道。 “上午是不开市的。当官的忙着上朝,开店的忙着备货,住得远的急着赶路。即使真开市了,也没几个人能撑得起来。只有等到这个时候,才正正好。” 张嬷嬷也加入了话题。 “东西,东西,何谓买东西?当然是从东市和西市买啊。所以时间一长,坊间就有了买东西的说法。” “这边的绸缎庄是最大的,那家银楼的首饰是最贵的。拐角处有个卖花钿的,做的特别精致!哦,高台上有玩杂耍的,喷火的,吞剑的。” “大槐树底下那个瞎子算命可灵了,就是心黑了点,不见银子不开口。” “西边的酒肆有新到的葡萄酒,听说味道很奇特。” 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冷不防裴舒忽然大喝了一声,“停下!”,吓得两人齐刷刷闭了嘴。 “没说你们。我是让马车停下!” 裴舒又喝道。 “蠢材,六娘子都发了话,你还跑个什么劲?” 两人回过神,立刻将车夫吼了一通。 “吁。” 车夫慌忙勒马。 “你们在旁边的酒肆等我,不必跟上来!” 马车尚未停稳,裴舒就从车辕旁急急的跳了下去,如一滴水融进了汹涌的人潮,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人呢?” “走远了吗?” “怎么就没影了?” 独留下嬷嬷们和车夫惊愕不已。 裴舒并没有走远。 她只是不想让旁人看到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老丈,帮我算一下姻缘。” 她站在槐树底下,诚惶诚恐的俯身,递了一片金叶子过去。 也许是为了心理平衡,也许是为了别的想头,她居然大手笔的求到了算命先生的门上。 咳她不是真的要算姻缘,只是来看看他算得准不准,是不是骗钱的。 “小娘子,不用算了。你的姻缘早就到了。” 算命的瞎子刚要去接金叶子,就被人半路截了胡。 这个声音 裴舒心中一震,慢慢的转过头去。 “还认得我吗?” 那人将金叶子塞回她的手中,接着很是自然的抓着她的手,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崔遇 时值正午,东市里人头攒动,车马拥堵,越是往热闹的地方去便挤得越发厉害,人人的神态都有几分狼狈。那人却是从容得过分,气定神闲,面上清凉无汗,头发纹丝不乱,仿佛不是从人堆里奋力钻出来的,而是从画上施施然走下来的。他的脸也像是画出来的——五官俊美,眉宇间带着英气,却一点也不真实。就像一张假脸。 不。 不止是像,根本就是。 他的脸是假的。 他的人也是假的。 “我不认得你。” 裴舒的情绪已平静了下来,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淡淡道。 她没有撒谎。 三年了,她仍是和当初一样摸不清他真正的底细,不知道他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样的。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是个男子的事实。 至于他新换的这张脸,她千真万确是不认得的。 “阿措,好久不曾见面了,你竟还是这般冷漠,没有半点人情味。” 那人动作极快的抓回了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捂着,哀怨道。 阿措? 裴舒震惊的望向他,甚至忘了将他的手甩开。 “你到底是谁?这是我的小名,你怎会知晓?” 当初舒家是依着族里的次序来算排行的,因此在自家当老二的裴舒便沦为了小六。为了安抚伤心欲绝的她,阿措的小名便应运而生,亲昵而顺口,隐约透露出她的爹娘有那么一点点疼她,爱她,没有用‘狗蛋’c‘黑猪’的贱名糊弄她。 后来她大了几岁,因为某些缘故,阿措这个小名便丢到了一旁,家里的每个人都称呼她为小六。 再后来,旁人都叫她六娘子。 最后,阿娘失踪了,姐姐逃了,弟弟死了,阿爷再娶了,便再也没有人记得阿措是谁。 就连她自己也险些忘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小名?” 裴舒又问了他一遍。 “你的记性真不好。” 那人用另一只手挑起了她的下巴,道:“明明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怎么却反过来问我了?” 他身形修长挺拔,气势逼人,一靠近便在她头顶罩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压迫得她无法动弹。而他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似是要撕裂她的皮肉,洞穿她的内心。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裴舒心里一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 “任何人?” 他玩味的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看来我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在你心中占据了很特殊的位置呢。” 莫名其妙。 “你到底是什么人?” 裴舒方才惊觉他的举动轻浮到了极点,慌不迭将他推开,再一次问道。 他却顺势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带进了他的怀里,愈发轻浮道:“我是崔遇。”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多余的介绍。 但她刹那间便明白过来。 “崔遇?你是崔遇?你” 她早就看过了自己未婚夫婿的庚帖,知道他姓崔名遇,并非是她打趣姜仲文的‘崔命’。 而他,和自己的未婚夫婿同名同姓。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我一早就说你的姻缘到了。” 他将那片金叶子拿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个就当做是你的嫁妆了。” 说罢就把它收进了钱袋里,完全没有退还给她的意思。 “给我!” 裴舒大怒。 “叫一声适之,我就给你。” 适之是他的字。 遇而安之,适之。 “那我不要了。你留着买药吃罢。” 裴舒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欲走。 “你可真无情。我苦苦寻觅你了五年,你就这般厌恶我,半句话也不耐烦陪我说?” 他一个侧身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五年?你是糊涂了么,我认识你,也不过三年。” 见他不肯轻易罢休,裴舒只得继续陪他耗下去。 她本有好些阴损的手段可以使出来对付他的,以此得以脱身。但她没有。 这是她欠他的。 三年前若不是有他出手搭救,她早就死在瘴气弥漫的谷底,哪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和他争执? 他救了她一条命,是真的。 可是他也毁了她。 她恨他入骨,却不能杀他,便远远的躲着他。他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缠上来,用不同的面具和身份做伪装,阴魂不散,且乐此不疲。 不过,今日她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所谓的婚约并非是由一个猪油蒙了心的名门才俊折腾出来的,而是出自于他的手笔,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玩出的花样。 她终于不用费尽心思退婚了。 等他玩够了,自然就会主动收拾那档烂摊子了。 “呵。” 他突然笑了。 不同于她的冷笑,是很轻,很轻的一声笑。 听起来却无来由的沉重。 “五年前,仲夏。风雨不悔。” 然后他轻声道。 裴舒的脸顿时变为惨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是你?你是是你是”,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看来你良心未泯,没有忘掉那个被你玩弄于股掌的那个可怜虫。” 他脸上泛着笑意,浅浅的,像湖上的涟漪,看似平静,其下却有暗流涌动,“你不想和我成亲?正巧,我也不想。可惜我历来就喜欢和你对着干,既然你不想,那我偏就不如你的愿,非得把你攥在掌心里,慢慢的折磨至死。” 这是在威胁她。 几天前韦皋也曾威胁过她,令她心里起腻。一轮到他,似乎就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竟是不觉得腻烦,只觉得有些难过。 而只‘有些’难过的情绪,竟完全压过了亲眼目睹穆四郎成亲的‘十分’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神一阵阵的恍惚,眼前黑一片红一片,天旋地转,似乎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能认出我一次,我就放你走,再不会来寻你。” “如果你还是眼拙,认不出我,那就怨不得我了。” “我给过你生路的。” “你” 她断断续续的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不甚真切。 他好像走了。 好像又在回头。 不知道过了很久,神智才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 崔遇已经不见了踪迹。 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