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倾城:祸水有毒》 第1章 风起云涌 这个故事,从江湖上的风起云涌开始。 一百年以前,若有人问起最厉害的门派,得到的回答,将是“引青门”。 五十年以前,若有人问起同样的问题,答案会是“岳山派”。 如果有人现在问起。 大多数的答案,会是天下第一邪派,云岫阁。 云岫阁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创建年头不长,如今阁主也仅仅有过五任。但是呼风唤雨,实力决不可小觑。 现任的云岫阁主,名字叫江选。 江选掌权云岫阁十余年,其手段杀伐阴毒狠辣。他身边有个军师般的人物,唤作云先生,是上一代阁主留下来的人。 关于江选的传言,也是江湖上的人茶余饭后少不得的话题。 “听说了么?江阁主虽已过而立之年,相貌却刚毅俊美。只是他心狠手辣,冰冷绝情,所以一直都未曾娶妻。” “啧啧,你懂什么。他没有娶妻,却有个容貌绝世的情人。” “真的?是什么人?” “有人说是他的手下,有人说是与云岫阁无关的人。”声音在这里刻意被压低了几分:“有的人说那是一位妖媚女子,还有人说,那是个绝色的男人。” “哈哈哈,你疯了么,你竟然说江选爱男人!不过也是,江选杀了那么多人,变态也是迟早的事” 江湖上的另一个风云人物,名字叫做洛颜。 他无属任何门派,来去无踪。据说精通医术与易容--他有无数张脸,每一张都清俊绝美。有人说他武功盖世,也有人说,他根本不会武功。 他比江选似乎更为神秘,行事亦正亦邪。时而夜潜入门派中偷走秘籍,时而救活奄奄一息的陌生人。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当有人问起江选和洛颜这两个人是否有关联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翻香听人说阁主找她过去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彼时她刚沐浴后出来,头发还滴着水。听说见了“阁主请您过去”几个字,从头僵到脚。 一般情况下,在这种时辰江选要见她,那么结果只可能有一种直到那传信的弟子又加了一句:“说是有任务给您。”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光速把头发弄干,收拾好了直奔冠云楼。 这年头,杀手不好混。在云岫阁当杀手,更不好混。 一边杀人还得一边给主子当情人的杀手,最最不好混。这是个技术活,需要兼顾侠骨与柔情两方面,一般人应付不来。 翻香就是个一般人。 相貌一般,武功一般,智商一般。别听江湖上那些无聊的传言,什么江阁主的情人是人间绝色,那除非让她换张脸。 让一般人去做不一般的事,结局可想而知。 翻香住的地方叫做移花楼,她出了门,外面是小小的一个人工湖,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就能看见冠云楼的屋檐。 今晚月色极好,湖里泛着粼粼的银白色细光。她走得急,也无暇欣赏。从十二回廊穿过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有一道冷森森的风飘过。 她一打哆嗦,停下来四处看。 一道白影送眼前掠过去,快到不可思议。 “谁?” 没人回答,翻香只觉得风阵阵从回廊间穿过,她迅速手脚冰凉。看看来的方向,再看看远处,没有人。 眼花了? 她瞥了一眼湖面,僵了。 湖水中倒影了一张脸,随着波纹摇晃。看不清是男子还是女子,但是美到了极点。 她揉了揉眼,想再看仔细一点,结果一转眼的功夫,那张脸又消失了。 翻香震惊了,觉得四周阴风阵阵。 匆匆忙忙跑向了冠云楼。 江选在冠云楼二层等着她。 踏过最后一阶雕花楠木的楼梯,翻香在虚掩的门扇上敲了敲,便听到里面应到:“进来。” 门分左右,一阵暖意夹着妖娆的香风扑面而来。翻香跨过木槛走进了明亮的内室,翻手合上门。迎面的是一幅前朝御工的万里江山图,下方的桌案上是一只青铜云龙纹香炉,正嗤然地吐正青烟。 “怎么这么慢?” 坐在桌案一侧的男子背倚万里江山,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面无表情地瞧着她。他相貌出众,出奇的清瘦,眉目间的棱角刀刻般分明。即使是笑着,嘴角仍含了一分冷意,然人不能抗拒地心生敬畏。 翻香感觉到他态度冷淡,反倒松了口气。 江选这人脾气她摸不透,但是有一点她知道--公私分明。开口这语气,肯定不是要说私事。 她低头行了个礼:“回阁主,属下路上耽搁了。” 意思是我已经来的晚了,有什么正事你赶紧说。 没想到他皱了一下眉:“何事耽搁?” 翻香无言以对,突然想起了刚才在水中看见的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顿时打了个寒战:“没、没什么事儿”说完抬眼打量他,这表情难道刚才真的有个人在十二回廊里,还是从冠云楼这里过去的? 江选凝着眉沉吟,翻香鼻观口口观心地站在一边。直到他终于开始说正事:“我这里有个帖子,有人要杀嵩山派的五护法。这个护法最近就在云水镇上,交给你,应该不是难事。” 翻香把帖子接过来,记清了人名和相貌,点点头还回去。 “属下领命,过两日就出发。” “你明天就去吧。” 翻香一怔,他又补充道:“这次催得急。” 她眼睛在屋里转一圈,立刻发现了房里多了个镶金嵌玉的珠宝匣子,成色做工无不精巧至极这个应该是干掉那个五护法的报酬。这么丰厚,难怪催这么急。 她尽量小幅度地把身子凑过去一点,想看看匣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江选没说话,她又凑过去一点。 再过去一点看见了。 偌大的匣子里,只放了一柄白纨团扇。 这是什么意思,一起送来的,还是江选放的? 正想着,就听一旁凉凉一道声音传来:“翻香,你看什么呢?” 翻香立刻站正了:“回阁主,没有什么”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她感觉到有一条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江选拥着她,在她颊侧暧昧地轻轻蹭了一下。 “翻香,你明天就走了,为师很舍不得” 说话的腔调完全变了。翻香呆住,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风吹得窗扇吱呀作响,江选去将窗户掩上,然后抱她到了榻上。 “阁主” 没有回答,只有惩罚性地一咬落在她脖颈上。 “师父” “你这趟回来以后,我叫人把你以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你要是想就搬回去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灰星双煞 翻香刚想说好,就感觉到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衣襟。 江选压着她,纠缠在榻上。 她无父无母,失去童年的记忆。 唯一从记事起就认得的人,只有江选。他是她的师父。 对她做这种事的师父。 她不情愿,但是从来敢怒不敢言。她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但是知道,决不是因为对她产生了某种感情。 因为他从来没有吻过她,他并不爱她。 月色正浓,窗扇“啪”地一声被关上,屋里两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冠云楼外的树影下,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影站立。他一袭白衣,面容绝美,幽深的瞳色间带着阴翳的一片影子。嘴角却勾着一抹讽刺的笑。 “嵩山的五护法么?那确实没什么难的。” 他迎着月光仰起头,赫然就是倒映在水中的那张脸! 片刻之后,他纵身一跃,身影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面静寂如一弯新月映在明镜上。 炎炎六月里难得这样舒适沁人的时刻。江风绵连地轻扶婉绕,潮湿而雍容地穿过水边的青柳,轻摇水中的莲花。 淡青色的裙裾疾疾掠过了几间正在飘着炊烟的茅草屋檐,迅速地落下,在岸沿的青石板上轻轻点了一下之后,人影便换了个方向,直朝着透亮的湖面上滑去。 翻香提着一口气,侧身在江面上疾飞。屏息侧耳捕捉了半刻身后的声音--身后的人越追越近了,她咬了咬牙,翻手向后打出的身上仅剩的两枚暗钉。 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到云水镇上追寻嵩山派的五护法的踪迹,对她来讲确实胜券在握,完本已经轻松得手。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追出两个人来! 追来也就罢了,偏偏这两人武功奇高,翻香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看到这两人一模一样的相貌,才知道这两个是嵩山派的大护法和二护法,十分不好惹的角色,在江湖上有人叫他们“灰星双煞”。 不是说了只有五护法的么? 她一边咬着牙拼命逃,一边想着江选啊江选,难得你也有算漏的时候。 只是你算漏了倒好,结果却是让我被人追着奔命! 时间紧迫,发完暗器后她便沉下了身子,把形迹隐没到两岸的房檐下。对方在明她在暗,东躲西藏了一阵倒是也没有被追上。只是奔逃时候慌不择路,现在已经到了云水镇的边缘,和回云岫阁的路正好相反。所以她现在面临的一个窘境--除非是一直这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否则迟早被逮到。 就是现在,她已经开始体力不支了!身上受了几处轻伤,还未来得及止血。翻香听着周围没有追兵的声音了,便迅速钻进了一间低矮的屋檐下,心都要跳出来。 扒着屋檐向外看。 江上落日的斜照下,正悠闲地荡逐着一只小小的乌篷船,宁静而安然。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翻香长长舒了一口气,正待起身寻路回去,却在瞬间便了脸色。 身后那两道催命的疾风再次紧跟了过来! 森寒的剑气贯至,翻香急忙带身而起堪堪避开了这一击,转眼间又向着着江面向前滑过了数十丈,而双方的距离,却还是越来越近了! 她这个方向选得很不好,在江面上如果没有极佳的轻功,根本别提打斗的事。何况现在她真气都几近耗光又是两剑分别从左右两侧刺来,手法快如鬼魅,翻香提剑一格,手中的长剑便在瞬间被震开,坠入了江中。 一大片水波溅起来。 翻香连绝望的时间都没有,眼见着两个面如木刻灰袍剑客几乎已经到了眼前。 她已经穷途末路。 倏然,一声长笛悠远而安逸地贯透了江上落照。长短交音,有如神来仙撷花向着天边,惊起了白蘋汀州的一行水鸥。 翻香飞快地抬眼,便瞥见了那一只飘摇的乌篷船,此刻已是近在咫尺。那笛声就是从船上传来的。 来不及细想,她反手格开两肋下递来的剑势,身形向着那艘船掠去。 灰袍的两人也没料到,本是顷刻就要毙命的人这突然的动作。竟是叫两人同时慢了一步,让翻香在几个呼吸间踏上了小船。 她动作又快又慌张,是撞进船去的。 这一撞,撞出了问题。 确切一点讲,是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空气里充斥了清淡却妖娆的香气,她一进来就闻见了。手忙脚乱地一边道歉一边支起身子,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她。 翻香呆了。 原来逃命也会被人占便宜不对,身后这人不一定是男的 就在这时,船身一震,向船头的方向倾斜了些。 翻香惊觉地直身坐了起来,望向船头的方向:“灰星双煞!” 两袭如死灰般的身影,一左一右地稳稳落在小小的船头上。银白色的剑光霎时间迎面破空刺来。森冷的气息已经指向她的眉心! “你退后。”身边的陌生人忽然开了口。 柔软的发稍扫过她绣着印青色花纹的领口。他的另一只手迎向向扑面而来两道凌厉的剑锋,优雅而娴媛地拢了一围。 那两柄利剑竟似受到了巨大的阻隔一般,生生地收了回去! 翻香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却怎么也看不出这从容转动的手腕之下,如何发出能击退利剑的巨大力量。 他的嘴角勾出一个摄人心魄的弧度,力度轻轻一转,将翻香整个人都带到怀里。抬眼撇向船头脸色一边的两人,薄唇轻抿,右手不落,径直抄起案上的两只筷子,抖腕向船头射了出去。 只听的船头两道齐齐的落水声,之后一切便都归于静寂。江水的波纹中泛起一小片血红,很快又沉了下去。 翻香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武功如此高,的人。 这个人,恰好在她九死一生的时刻,诡异地出现,又诡异地救了她一命。这个人,现在就在她身边,虽然出手救人但是尚不知是敌是友。因为她曾听说江湖上有些变态的高手专门救人再杀人玩的 现在她应该紧张,但是偏偏没有紧张起来。 脑子里不断回想的,居然是他没有语气的那句“你退后”。这人果真是个男子,声音是闻所未闻的好听 只是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翻香想到这里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他的面容--然后倏然瞪大了眼,目光再也移不开。 真是见所未见的好看 那是无需任何修饰的、用所有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倾尽一切的美。 不属于人世间的容颜,而是一笔神来的风颜如诗,妖娆如画。是三月枝头折下的一枝梅花,是夜阑空阶点滴的一株梧桐。 肤色白皙却不病态,五官精致却不媚气。眼角狭长,不是凤眼,却比凤眼多一分妖冶。 如此近的距离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从眉梢到眼角,漂亮得让人惊叹。嘴角那一抹浅浅的笑意,有颠倒众生之美,风月无边。千百旖旎流转,俯仰一世的繁华般瞬息万变。 翻香从来不知道,她可以因为一个人长得太美而窒息。 张了张口,又闭上,觉得失礼又想说话,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陌上花开 结果倒是那边先“扑哧”笑了出来,陌生的男子斜支着身子瞧着她,潋滟的唇边勾起一个弧度。像是不经意地拨了拨肩上散落的发丝,雍容的姿态又叫翻香看得瞠目结舌。 “好看么?” 翻香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把脸扭向一边:“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请教公子师承何处?” 说话是要看人脸的,最好看眼睛,否则会显得没有礼貌。但是眼下的情况实在很特殊,如果继续看着这人的话,她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方道:“云岫阁。” 翻香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诧异,结果他又笑了一声:“瞎说的,我没有门派。” 他说他没有门派 相貌惊人,武功奇高,行踪诡秘这些立刻在翻香脑海中串联到一起,她猛地抬头:“你是洛颜!”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神色,最后变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以前都是这么和男人搭讪的么?” “什么?” “我说你”他细佻的指尖伸出来,修长的手白皙如玉。微凉的触感抵在她皮肤上,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似乎轻叹一声:“倒也算是个美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被他夸了,却有一种被侮辱了的错觉望着眼前精致如画的面容,翻香又开始眩晕。 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就在这当口,船已经靠了岸。 那男子先是身姿轻巧地上岸落了地,然后示意她上来。翻香上岸的时候他凑过来扶了一下,但也并未表现得过于亲昵,很快就自然地松开了手。 翻香望着四周。这应该还是云水镇附近,但是景色荒凉,少有人烟。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晚上之前得回去云岫阁” “你要回云岫阁的话不远。你且随我来,找点药把你身上的伤弄一下。” 翻香本想说回她阁里自己弄就好,但是想想对方也是一片好意。所以便点头跟着他走了,脚下是青石板砖铺成的道路,两人拐进了一条小巷穿行,周围十分清幽寂静。 她一路走一路打量四周,越发开始怀疑,这附近是否会有药铺 不会是骗她吧但是骗她有什么用?她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能被卖了不成慢着,他不是想劫色吧? 翻香打了个哆嗦。 再慢着,似乎不太对对方是个绝世美男,就是劫色,也是她比较占便宜才对。想到这里,她居然开始有些高兴了。 前面的人突然慢下来,回身看了她一眼,表情似笑非笑。 翻香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这才有些清醒,自己现在处境不明是多么危险。但是已经没有退路,深巷中再没有其他的人影,这人带她走到一扇对开的乌黑木门前停下来。 匾额上写着两个字-“颜府”。 他推开了门带着翻香跨过门槛。这像是一座王孙贵族废弃的庭院,亭台楼阁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精妙恢宏,没落至今显得极为荒凉。 看他对此处极为熟悉的样子,看来这就是他住的地方了。只是他怎么会住在这里? 他这样的人-单说长相,放到哪里都会出名。但是如果他住在云水镇附近而她又从没听说过,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几乎不出门,二是他易容。 这个地方叫颜府。 翻香狐疑道:“你真的不是洛颜?” 对方没有说话。 她说:“我没有恶意。你若不想说就算了,总之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 他却突然停下来,勾唇笑着打量她,表情有点暧昧:“你感谢我?怎么谢?” 翻香被他看得心猛地一跳,慌忙低头:“请教公子名讳,日后自当登门拜谢。” “你不是觉得我是洛颜么?” 翻香无言。 他说:“陌上。” 她一怔:“什么?” “我叫陌上。”他说着微微一笑:“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害你。你不必这般提防我。” 翻香点了点头。 陌上陌上,陌上花开,可缓缓归依矣。 是个好名字,很配他。 翻香正想说话,就听见不远处的院落中传来一阵响动。她向那边看过去,颜府里景色荒凉,在日暮时分更是晦暗不清,看不出个所以然。她问道:“有人在那里?” 陌上亦是皱了皱眉,神色中似乎有一丝惊诧,但是很快恢复如常:“这地方年久失修了,有个落瓦塌陷什么的是常事。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拿药。” 翻香道:“哦,好。” 陌上便转身走了。离了她几步之后,又半转回头来,似乎笑了一下,才真的走远。 天渐渐黑下来。 翻香站在荒芜的花坛旁等着,却迟迟不见有人回来。越等越觉得不对了,把她撂在这儿了?什么意思?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颜府里走。 这府邸真的是很荒凉,但又真的是很精致。可以看出从前建的时候是用了不少人力物力的,从布局到装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再走一段,雾霭般的月华铺卷在一间屋后的庭院,隐约可见有个人影在庭中闪动。 她松了一口气,推开院门走进去:“原来你在”见到院中的景象,她瞬间噤了声。有种不是撞鬼,胜似撞鬼的感觉。 “阁主!” 江选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是他让自己来杀嵩山护法的么,怎么自己也跟着出来了? 从昨晚上接到任务他催着她尽快出发的时候,事情有显得有些诡异。她今天莫名其妙地跑到云水镇上,没想到遇到了灰星双煞,如果不是恰好被陌上路过救了的话,她现在大概已经陈尸江底了。 这一刻她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江选或许不是想杀嵩山的护法,而是想借嵩山的手杀她。 想到这里,她手脚都开始冰凉了。江选为什么要杀她? 只是单纯地对她不满,还是因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冰冷的声音响起来:“你还知道我是阁主?” 翻香不敢再走神,立刻跪下:“属下无能,于使命有辱,请阁主降罪!” 这种时候,还是规矩点好。没想到这话一说完,江选倒笑起来:“你不是已经把人杀了?做的不错,我降你什么罪。”翻香见他神色有缓,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立刻又变了脸:“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翻香从小拜他为师,对他一向颇为畏惧,尤其是怕他这种阴晴不定。 “回阁主,我方才看花眼,没有谁。” “谁带你来的颜府?” “我乱找来的。” “杀了人不回去,为什么乱找到这里?” 他一句一句,步步紧逼。翻香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原因直觉不应该把陌上供出来,编谎话编的很费劲:“我被那个灰星双煞给一路追杀,逃到这里,就闯进来了” 江选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奇异:“你被灰星双煞追杀?” “是,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又怕他觉得自己能打得过灰星双煞而起疑心:“我逃到这里,那两个人才找不到我了。这会儿估计已经走远了” 江选露出沉思的表情。最后还是点点头:“我不罚你,回去吧。” 翻香长吁一口气,随着他回云岫阁。 颜府的西阁二楼,空朦的月色顺着楼外的柳梢流泻,落在一张绝代的容颜上。 陌上坐在雕花木案的一侧,望着那两道身影原来越远,逐渐消失于视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纵虎归山 他像是喃喃自语:“他倒是挂心你,居然来得这么快” 他眼角微狭,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神色,妖媚冰凉。像是在隐忍,亦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江选坐在案前,摊着两册江湖名录仔细看。 方才送翻香回去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她说的话-灰星双煞,云岫阁怎么会把这两个煞星招惹上门? 江湖名录对于这两人的记叙很少,只说了是孪生子,行事阴毒少问世事。之所以是嵩山的护法,是因为武功实在很高-这两个人据说时常是嵩山掌门都支使不动的,更别提关心区区五护法的安危。 翻香如果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只能说明,是故意有人把灰星双煞引来的。 这是为什么? 正忖度着,有几声门响传来。军师云先生款步走了进来-云先生已经年逾四旬,但面若冠玉,眉清目秀,不显苍老之色。如果不是眼中不时闪过的精明,或许没有人会相信,这就是在云岫阁砥砺起半边天的人物。 云先生走进来后,目光在江选手中的江湖名录上停了一停,然后才笑着行礼:“阁主。” 江选不动声色地将名录收起来:“有什么事?” “听说今天翻香姑娘遇上了灰星双煞,可有受伤?不少名士侠客都丧身于灰星双煞剑下,好在翻香姑娘机敏过人,才”见江选面上已露出了极不耐烦的神色,他这才没有再说这件事,转而提起阁中其他的事务来。 云岫阁是门派,但说穿了,也是在做生意。别人给钱,云岫阁杀人。现在云岫阁发展到如日中天,生意一桩接一桩,云先生拿了几张新的帖子,江选都看着情况分派给了合适的人去做。分派完了云先生道:“这次这一批里都没有给翻香姑娘的?” “让她歇两天。” 云先生表情有些微妙地退下了。 等人走得远了,江选又低下头来翻江湖名录。看了几眼,啪地扔在桌上。 他还记得几年前迈进云岫阁大门的情形--他以前只是听说,云岫阁阁主收了重金,派杀手杀掉了江氏一族。江选侥幸逃生,之后苦练武功,第一次踏进了云岫阁。 他杀了上一代的阁主,本是报仇,但是仇人死前,却将阁主之位传给了他。 他很诧异,但是那阁主传位之后就撒手去了,之后他才发现了一个较为严重的问题-他找不到阁主令牌。 没有令牌,身份无法得到承认。等到外面云岫阁弟子一涌进来,别说是做稳阁主这个位置,他连性命都难保。焦头烂额地在冠云楼里找令牌却一无所获,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主座后面的女孩。 那是第一次见翻香,彼时她不过十岁,相貌说不上漂亮,但是眼睛大得吓人,极为明亮。 女孩颤颤巍巍打开的手掌中,是淡紫色的玉质令牌。 惊诧,怀疑,杀意,在一瞬间涌上他心头。但是在接过那枚令牌之后,望着她的眼睛,他却莫名地,失去了杀她灭口的冲动。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前任阁主的徒弟还是女儿养女什么的都未可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他一横心,抛弃养虎为患的怀疑,收了她作徒弟。 之后他接手云岫阁,事务交接过来,都是由云先生帮忙打理。云先生是前阁主身边的人,却无条件地帮着他,他初时有些不放心,但是后来见云先生也无甚异动。养虎这回事,养一只也是养,两只也是养,养大了也不一定就成灾,所以渐渐就放下心来。 可是这些年都相安无事过去了,到了如今,云先生渐渐开始不安生。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背地里波涛暗涌却是能感觉到的--江选想到这里,紧紧握住了拳。倒是要看看他能翻出几尺浪! 可是另一个人,翻香 难道真的到了放虎归山的时候了? 江选那边想什么,翻香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自己被莫名送回了住处,而且很好运地没有被罚,连句骂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选对她太失望了。 可是打不过灰星双煞,也不是她的错啊! 其后的几天,她都没有得到新的任务指派,于是更加肯定了江选已经对她失望的想法。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生活一片清闲。 早晨起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开了几株兰花。色泽淡雅,风吹过的时候,幽香满院。 她站在花架下,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身上带着兰花般香气的男子,陌上。 他有一张比盛放的花还浓艳的面容,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了那漂亮到极致的五官,但是她依旧会忍不住为之失神许久。 说起来,江选也是常年熏香。他通常都只穿墨衫,显得人很凌厉,不过这也正是上位者需要给人的感觉,有压迫才有气势。只是如果离近了的话,就能闻见他身上的熏香味道。也同兰花又轻微的相似之处,更多的却是不同。 或者说是相似的香用在不同人身上也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正想着,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 灰袍缓带,徐徐来的正是云先生。翻香颇觉惊讶,因为她之前同云先生几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他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遛弯? 云先生在她门前停下来,拱了拱手:“翻香姑娘。” 不是遛弯? 她就屈了屈膝:“先生好。” “听闻姑娘前几日从灰星双煞剑下安然逃出,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翻香干笑,她遇上灰星双煞还侥幸逃生的事情这几天阁里已经传遍了。是个人见了她就要提一提这个事,把她逃生的聪慧机敏夸奖一番,夸得她越发心虚。 她根本就没逃成功,而是被人搭救但是这话不能说 云先生又道:“姑娘当日可是去杀嵩山五护法?” “是。” “何故遇上了灰星双煞?” “我亦不知。” “姑娘去杀五护法的事,还有谁知道?” 翻香猛地一抬头,江选!只有江选知道,她之前也在怀疑这件事情,但是此时由云先生说出来,就是另一种情况了云先生这是在挑拨她和江选的关系?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云先生笑了笑:“我也只是随便一说。阁主的决定旁人不该胡乱揣度,我只问姑娘一句:这些年来你无名无份,可曾有过怨恨?” 翻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她和江选之间的那种关系,是个见不得光的事。但不代表没有人知道,云岫阁里有不少人都在私下议论,云先生知道,更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只是他这话一说出来,更加明确了挑拨离间的意思。 翻香正思忖着怎么回答,就听“扑棱”一声,一只灰雀振翅从庭中的水池边飞起,隐入了翠柳的枝条中。然后便是衣袂飘动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眼间,来人便已到了眼前。 江选站到翻香身边,打量了云先生一眼。面无表情,声音却故作惊讶:“真是巧,先生也在此?” 云先生显然是有话要说还没说出来,却也没用表现得不悦。只是对江选如常地客套,江选亦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还自然而然地揽了翻香肩膀。 翻香冷汗直冒:“阁主” 江选笑得越发亲近无隙:“无妨,云先生不是外人。” 这一句话出口,便将自己的身份变为了主人,反而将云先生隔挡在两人之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救命之恩 云先生识趣地说了几句,退下了。 江选没有说什么,收回了揽着她的手。见翻香还望着他,他轻咳一声:“我是来问问你,上次的伤如何了?” 翻香面无表情:“谢阁主记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属下一定会尽快痊愈,继续为阁主出生入死,浴血杀敌” 江选闻之,忿然盯着她看了许久,扔下一句“那就好”之后,扬长而去。 弄得翻香很困惑。 等人都走远了,她努力把事情梳理的一下。 首先,江选曾经对她起杀心这件事情应该是已经确凿的,但是没想到她逃过一劫,他事后又不好动手亲自灭掉她,所以暂且先不动她。 但是在这当口上,他和云先生之间似乎有了些嫌隙。这两个都是人物,一个掌握云岫阁生杀大权,一个有足够老的资历,他俩一翻板,抢的自然是云岫阁的实权。而云先生或许是看中了翻香的身份或是她和江选的关系什么的,想要把她拉到自己的阵营来。 江选及时发现了这个问题,赶紧来把界限划清。像他说的什么来意是问问她伤养的怎么样了,都是顺口胡诌,他来,只是想让云先生看明白翻香究竟是哪一边的,让云先生死心。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鹬蚌相争,渔翁逃生。 江选忌惮云先生,所以不会再轻易动她。 夹缝生存,这倒是个机会。 想明白了这些,她心里略略安定了些,长舒了一口气。 蹲下身来,兰花的叶子随着风轻轻摆动,香气芬芳而幽远。 三日后。夜。 清风入户,舒缓地翻卷着未散的潮气。翻香静坐在案侧,缓缓地抽出手中的长剑。 她的剑被打落江中,江选知道后让她自己去库里挑一柄。他少见这么大方的时候,只说让她“拿趁手的”,于是她就不客气地拿了最“趁手”的。 紫铜外镶了和田玉的剑鞘,花纹精细而华美。剑刃比普通的长剑窄了约有一指,抽出剑身时扑面而来的寒气异常的锐利。抚摸着银白的侧刃时,冰凉的触觉立刻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四周十分安静,突然出现的风声就显得异常清晰。 房间里的烛火倏地暗了一下,一枚暗钉穿窗而入打在了对面的墙壁上,银白的尾端上捆着一卷东西。 衣袂飘动的身影转眼间已经向远处掠开,身法快得不可思议。翻香快步走到墙壁前,检查了一下无毒便从暗钉上解开了捆着的细绳。取下东西来展开,是一片洁白的布帛,上面绘着一幅地图。 可以看出大体画的是云岫阁,在地图上有一处,大约是西南的地区,用朱笔画了个圈,殷红如血。 地图上没有任何说明,把布帛反过来,她发现角上有一个小小的“云”字。 云先生特地给她传的信。 想起那天云先生说的话,以及被打断没来得及说出来的内容。她心中不免一动云先生是知道些什么,还是想告诉她什么? 至少他现在对她没有恶意。 翻香决定去看一看。 想到这里,她当机立断,夜半好行事。披上叠在席上的暗色外衫,将案上的剑佩在腰中,飞身从窗口掠了出去。 夜幕笼罩下的云岫阁,如一条沉睡的鱼一般寂静。 翻香按着地图上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在阁中前行。绕开巡夜的弟子,一直到了朱笔圈的西南处,是一座竹林。 她站在竹林前犹豫,这附近幽僻、人烟稀少,竹林里面除了一座荒废了好些年的祠堂,就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云先生为什么叫她到这里来? 到底要不要进去? 身后有巡夜弟子的脚步声传来,她来不及细想,一横心进了林子。这里面温度比外面都要低了不少,月光下竹叶沙沙地摇摆,空寂而冷清。 转眼间就走到了祠堂前。这里原先是供奉历代阁主的,不过江选掌权这几年都没有理过这些死人的事,祠堂也就荒废了。 而此时,她却惊讶地发现原本暗黑的木楼却上了一层新漆。陈年的瓦栏换了,房后的旧屋檐被拆下来,新的木料堆在一旁,还未来得及装上。 江选叫人把这里翻新了?她有些愕然,但更不明白,云先生想让她知道的就是这个? 门额上黑黢黢“云岫祠”三个字看得她有点瘆然,没敢进去,绕着祠堂走了一圈。 祠堂有个小小的后院,不但小,而且破。 墙皮剥蚀了,门板斜落了。院子的四角都堆放这些积满灰尘的杂物,瓦檐下还放着一口旧水缸,也是很久没有人搬动过的样子。 翻香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盯着那口水缸。扔了一块石子过去,发出清脆的“叮”一声,空的。 她做了结论,这院子无甚出奇之处。 云先生兴许是因为自己喜欢遛弯,就想让她也出来溜溜。把我的爱好介绍给你,表示咱俩友好。 翻香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三枚银针已经从院子的东墙外射了过来。直指向她的额头、心口,还有咽喉! 这一着可是叫她始料未及,银针来的速度惊人,猝不及防已经到了面前。 她慌忙向后退了一段,凌空掠起的瞬间身体已经旋转了半周,在空中横了过来,避开了指向她额头的银针。另外两枚已经又催命地追来,她急中生智地双腿蹬出,身子随着猛然后掠,原本指向她心口的银针便已偏离了要害,没入了脚踝。 可是第三枚银针,依旧按着原来的方向破空而来! 适才堪堪避过两枚银针,她提着的一口气已经用尽,此时再想在瞬间变换身形,已经不可能了。 纤细的银针夹着风声与月光,直直地指向她的咽喉。 这个时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被人诓了! 唰地一声响,坍圮的西墙外忽然划出一道白光,疾速地从翻香的颈侧掠过,在空中与那夺命的银针迎面相撞,只听轻轻地“哧啦”一声,那道白光便没了速度,从半空落了下来。空中的银针也消失了。 发针的那边墙外,再没有了声音。她大着胆子走过去看了看,确实已经没了人影。 到底是谁要害她,又是谁出手救了她?但不论是哪边,功夫似乎都高深莫测。 能在瞬间掷出暗器,并精准地在空中与飞来的银针相撞,速度、方向、力道,控制的丝毫不差。如此精确,当今天下也没有几人。 她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然后怔了一怔,居然是一柄扇子。 大概是救她的人情急之间随手扔出来的,白纨团扇,上面墨笔勾勒的美人如花容颜,正低颦抚琴,旁边提着一句诗-秋风入庭树,从此不相见。 檀紫色的木柄当中,嵌着一枚闪烁的银针。 她思绪一瞬间回到了她临行那夜,在冠云楼看到的珠宝匣子里,放着的那柄团扇。那救她的人岂不是岂不是江选 她慌忙转身,却看见院中此时已多了一人。月色下勾银的衣衫似乎带着一层光泽,身影颀长,姿态随意地站在那里,而面容却漫不经心间透出颠倒众生的光彩。 翻香根本不知道这人何时出现的,竟然一点声响也没有。在看清他面容之后又彻底怔忪:“你、你不是那个那个” 这个人是陌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陌上浅浅一笑,眸光璀璨。他走到她面前,指着她手中拿着的团扇:“我第二次救你了,你九死一生的时候还真多。” 翻香现在才确定是他救了自己,但是关于这一切发生的始末在脑子里却越来越乱,云先生、江选,还有眼前这人,到底由什么关联? 月色满院,冷清寂静无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陌上只是笑:“我不在这里,你就已经死了。” 他笑得样子真的很好看。翻香想着,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别再追问了吧 她把团扇还给他:“谢谢你,救命之恩,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你。” “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他摇了摇头,将团扇扇柄上的银针拔下来。抬头又见翻香一直盯着那扇子看,就又塞给了她:“送给你吧。” 翻香连忙摆手:“不不,这怎么”眼睛却没移开,其实她真的蛮喜欢这扇子的。江选那屋里也有个类似的,但是图案不太一样,也没有这个好看。陌上硬是叫她接了,翻香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为什么啊?” “你不是喜欢么?” “不、不是这个”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两次救了她,也不求报答。还很体贴地看出她喜欢什么,送给她 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说为什么?” 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心头猛地跳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 他什么意思? 不会是她想的那一种这也太离谱了,他们才认识多久。而且他这样的人,自然从来都不缺少人喜欢,她却极为普通想到这里,翻香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你知道我名字么!” 陌上一怔,盯她看了两眼,笑出声来:“令翻香。你满意了?” 翻香记得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时候看过一个话本子,说有个姑娘有一天在街上捡到了一条手绢,非常惊讶地发现那上面绣着自己的名字。后来来了个年轻人,说那个手绢是他掉的,感谢这位姑娘捡着了。 那个姑娘就问你的手绢上为什么会绣这个名字,年轻人说,我常在梦里听到有个声音,告诉我将来我娶的妻子就叫这个名字,所以我就把这绣了她名字的手绢带在身上。 那姑娘听了十分震惊,觉得缘分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就看对眼了,最后幸福地成了亲。 翻香一直以来都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 这明显是有预谋的,那个男人想追这个姑娘,所以事先打听了她的名字,然后弄了个手绢,丢在她经过的路上。这样简简单单,一条手绢,人追到手。 她一直觉得故事里的那个,记不清是叫芳月还是茉莉的姑娘,脑子里沟壑数量有限。 但是此时怀里揣着那柄团扇,往回走的路上,她竟不断想起这个故事。其实那个姑娘,也挺幸福的。 想到最后,面颊竟有些发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即将嫁人 回到移花楼的时候她观察了一下四周,一切如常,没有人发现她的踪迹。于是放心地进了屋,可刚一推开门的刹那,竟发现屋里的灯烛是亮着的! 冷汗渗出来,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黑衣几乎融进了夜色。 江选坐在屋里,他冷冷看着她。 “你去哪儿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阁主” “真有本事啊,瞒着所有人你深更半夜跑出去!你还何必回来!” 墨黑的阴影压到面前,翻香的脖颈一瞬间被人勒紧,强烈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 祠堂的后院,寂静非常。 连风吹的都又轻又缓,月色无边。陌上站在院子当中,黑发被镀上了一层银,他默默地走到竹林中,望着翻香离去的方向。眼中已无温柔与宠溺,只剩下幽深的平静。 云先生走到他背后:“你这又是何必。”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站在竹林中,有风卷起他的衣角。 他声音淡淡的:“你愿意帮我就帮,不愿意就算了。我意已决,也不强求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从你引出灰星双煞起我就大概知道你想做什么,今天你非要我把她引来。我跟你一唱一和骗她就罢了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干事,有点缺德。” 陌上面上浮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又不是逼她,都心甘情愿的。” “你明明”云先生停了一下:“而且她这样回去,没人知道也就罢了,撞见江选怎么办?” “一来他不会杀她,二来,他也不可能知道她见的人是我。” 云先生无可奈何摇摇头。又道:“你就这么把扇子给她了?她根本就不懂那是什么,招上麻烦的话”陌上道:“这件事以后我会找机会和她解释。” 云先生犹豫了一下:“那她会不会知道的太多了?” “不会。” 陌上勾了勾唇角,潋滟的颜色光华流转,笑容骄傲:“我有把握绝不让她出卖我。” 翻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清脆婉转的鸟鸣和着泠淙的水声,明快地透进小小的木屋来。空气湿润而清新。 这是她几年前住的屋子,后来她出师,开始在江湖上杀人,又和江选变成了那种关系,就从这个地方搬了出来。 怎么回到这儿来了? 她晃了晃脑袋,不是做梦。从床上爬起来下地,刚一站起来就觉得腿上一阵疼,一迈步更是呲牙咧嘴。撩开裤腿才发现右腿小腿上的伤--她几乎都忘了,昨晚上在云岫祠后院虽然得陌上搭救,但是腿上还是中了一针。 回来之后在房中见鬼了遇上江选,她最后的记忆只停留于他勒着自己脖子,那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全身神经都在疼,也就忽略了腿上这点伤。 而此时伤口居然被处理过,还敷了药。 难不成是江选杀她不成,突然良心发现了? 腿实在是不舒服,一瘸一拐蹦着出了门。艰难前行到了院子里,还没来得及呼吸新鲜空气,就迎面撞上个人。那人反应极快,迅速后退一步向左侧身,同时伸出右手把她扶稳。 是江选,左手里端着一碗药。 翻香有点呆滞,居然连这种事情他都亲力亲为这已经超出了良心发现的范畴,莫不是脑子坏了? “醒了?”他下意识地低头,脸顿时绷了起来:“怎么不穿鞋就出来?回去!” 翻香讪讪蹦回去,被逼着喝了药。问了这药是做什么的,江选说是加快伤愈的。之口不提昨天晚上的事,脸色却一直不怎么好看,独自坐在一边。不和她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翻香捧着个空碗,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瞥了他好几眼,小声叫了一句“阁主”。 他这才转过了来,叹了口气:“以后别再不穿鞋下地了,你这些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注意。” 翻香一怔,没想到他居然是为这个不高兴。 江选又道:“我昨晚上是想和你说这边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你可以搬回来住。你也别怪我跟你发火。以后你就跟这儿住着吧,我过两天给你找几个丫鬟什么的。” 他没问她昨晚的去向,也没问她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应该意思是这篇就揭过去了。翻香虽然诧异但是也不傻到去问为什么,只是他说的话听上去又客气又关心,实际上,却是要把她软禁在这里,找几个人监视她。 翻香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点头:“多谢阁主费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你怀孕了。” 翻香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小腹上。 江选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她怀孕了,这下形势就变得完全不同。原本只是江选和云先生两个人在争,一个输了,另一个就是赢,所以云先生想把翻香拉过来。但是如果有了孩子,那就牵扯到继承人的问题。很有可能变成一个输了,另一个也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有傀儡皇帝把权力架空的可能。问题一下就变得很复杂 云先生不再敢轻易收容她,江选也不可能短期内动她。这样一来倒是安全不少,就是孩子出生后,她也是母凭子贵谁都不能再欺负到她头上。 只是她完全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反而心里乱成一团。 一切皆因江选离开之前说的那句话- “等着下月初八,我娶你过门。” 穿着水绿色裙子的丫鬟端上午膳,精致的几样小碟摆在桌上,摆在当中桂花糕的清香沁人心脾。 翻香很不习惯她吃杵个人在边上看着,对边上服侍的丫鬟道:“你先下去吧。” “是。” 那女孩规矩地行了个礼,退下去了。 翻香想了想又叫住了她:“你叫什么?” 自打那天之后,江选就真给她弄了几个丫鬟。早上起来看外面站了一院子人,还把她吓了一跳。 她想着这屋子后面,隔着片树林,还有几间空房。于是把这一大群人都轰到那边去住,叫她们没事不要来吵。但是为首的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却不肯走,说是阁主吩咐了要照顾好夫人。 翻香一想也是,江选肯定是让这些人看着自己,有什么异动好随时报信。她要全给轰走了,让这群丫鬟也难做,于是就点了说话的这一个留下来。 这女孩约摸十八九岁模样,乖巧利落,行走间也看得出有几分身手,俨然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倒不知江选是从哪里找来的。 “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叫鱼连。” “嗯。”翻香点点头,却觉着那一声“夫人”叫得自己是无比的别扭:“叫小姐就可以了。” 那丫鬟愣了一下,但还是恭敬地行了礼:“是,小姐。”然后才退了出去。 翻香伸手捻起一片桂花糕放进嘴里。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江选是骗她的,他只是为了与云先生制衡,其实她没有怀孕可是渐渐的有孕期反应显现出来,每日清晨来给她诊脉的大夫告诉她孩子成长得如何如何。她这才不得不信了,只能苦笑,这个孩子来得可真是个时候! 她上江选的床这件事,几年前就开始了。最初的时候她是被强迫,反抗得很厉害,但是完全没有用。那个时候她几乎日夜惶恐,一边怕曾经敬爱的师父又会在晚上带着无比冷漠的表情对她做那样的事,一边怕自己会因这样的违背伦常怀上孩子。 后来慢慢过了段时间,她也习惯了。渐渐发现江选也不是索求无度--这个发现还一度让她极为困惑,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态度和她上床,翻香有时候会觉得,他仅仅是为了和她维持一个类似于情人的关系才这样做。他做起来的时候不敷衍,但是态度明显就是在敷衍,他们甚至没有接过吻。 她也就看淡了这件事,而且几年过去她一直都没有怀孕,就更不再担心。不过在那之后,她和江选之间的关系也淡了,她口中的称谓从“师父”变成了“阁主”,他面对她时也再没了那种介于父亲和兄长之间的疼爱。 一直到现在。 一想到现在的处境,她就无比的烦。天下男女对半分,女人那么多,想嫁江选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从她记事开始,就不断地有什么江湖侠女、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这个掌门那个护法的女儿,争先恐后地想要嫁给他。小时候觉得这事很有意思,时过境迁之后就开始觉得讽刺。没想到闹到现在,这事居然摊在了她头上! 胃里像是被什么堵了,吃不下什么东西。她擦擦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结果摸着杯子挺凉,端到嘴边却烫得吓人。她手一抖,水“哗”地洒了干净,杯子也跟着落下去。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 那杯子却生生从她指缝间错过去--她从小练武,身法比常人要快,应急反应也都是自然而然的。可是居然接了个空,杯子“啪”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屑飞溅。 鱼连慌忙推了门进来问:“小姐怎么了?您伤着没有?” 翻香摆了摆手,望着地上的一堆碎末出神。 她的内力消失了。 水月镜花,一梦繁华。 飘飘摇摇一室的烛火,明亮而静默。镜台前的银盘里,一只盘花的红烛正燃着。 血色烛泪落在光滑银亮的盘底。 翻香抬起头望向镜中,满目都是艳艳如火的红色,深的浅的,窗纱上贴的双喜字,身上披的大红嫁裳。衬着她的面容,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给她盘头发的喜娘和在一旁服侍的鱼连,都夸赞她今日是非同寻常的漂亮。盯着镜子中越发毫无生机的脸,她心里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居然要嫁人了? 云岫阁不是没有女人,顶厉害的杀手中也不乏女子。只是这些女人在选择进入这个行当之前就已经抛弃了自己属于女性的所有特性,一个比一个男人,基本上都是孤独终老,一辈子没有嫁人的可能。 这样说来,翻香倒也算幸运。 今年她二十三岁。即将嫁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她的师傅,她的兄长,她的父亲,却唯独不是她的爱人。 新开的胭脂如桃花般艳丽逼人,一抹幽幽的香气沁入鼻端。翻香下意识地想起了一个人,眼光溜向了床头的匣子,雪白的团扇露出一个边。 心中莫名地揪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洞房花烛夜 “小姐。” 轻轻的一声把她思绪拉回来,鱼连目光有些怪异地望着她,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吉时到。”过了一会儿,隔着门,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喜娘忙为翻香拉下盖头,将红绸塞到她手里,招呼着鱼连,扶新娘出了门。 喧闹震天。由远及近的有锣鼓声、道贺声,宾客相互走动见礼,一片喜气洋洋。 云岫阁多少年不办一次喜事,因此借了这机会,平时想巴结巴结不上的,想热闹热闹不起来的,全都呼朋唤友地来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热热闹闹,吵吵嚷嚷。 隔着一层盖头,外面的景象她全都看不见,只有满眼透进来的红光。翻香索性闭上眼,随着左右的引领跨过门槛。 手中微微一紧,红绸的另一端已被人牵住了。 牵着红绸步入正堂,接着就是新夫妇间行礼。周围很热闹,她也不知道外面什么状况,一条盖头把感官全都封闭了。感觉身边有人握着她的手,应该是江选。 在拜堂前后的过程中,他们一句交流都没有。 礼成,四周一片欢呼声,似乎有人群走得近了,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砸落到身上。 翻香睁开眼,漏进来的依旧是摇摇欲坠的红幕。 只觉得肩上一紧,她贴上一个人的怀抱。微凉的味道窜进来,翻香轻声叫了一句:“阁主。” “这边太闹,先叫丫鬟跟你回去。”江选的声音响起来,没有什么温度,态度却较平常和善了些:“我先不掀你盖头,省的他们灌你酒。” “多谢阁主。” 他拍拍她的肩,叫来鱼连扶她回房。 鱼连挽住翻香的臂弯,领着她下了正堂,拐进冠云楼的走廊。 廊里静静的,幽暗漆黑,连眼前的红光也看不见了。好在鱼连熟悉方位,带她一路走,仔细地提醒哪里有门栏和台阶。 “小姐,注意脚下。” 翻香嗯了一声。心道我倒是也挺想注意的,可是我看不见啊。 等到了台阶最后一级上,翻香还是踏空了一步,身子歪向了一侧。她连忙习惯性的运起真气,然而一口气刚一提到胸口,便已受到一股阻力,绵绵的散去了,身子依旧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这一股阻力她已熟悉,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忘了忘了她已经不能再用武功的事实。 心里止不住地冷笑:阁主,你可真是好计策! 凭白无故产生一个举足轻重的棋子,当然不是江选乐得见到的,但是如果仅仅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带着一个有名分却没地位的孩子,那就另当别论。 如果他废了她武功的话,这个孩子或许保不住。 所以他给她下了药。 那不知是什么成分的药弄得她胸口昏昏噩噩的,别提用武功了,就是平时想走动走动都受限。她这一摔,鱼连忙扶着她右臂,另一边也有冠云楼里的丫鬟急忙走过来,搀住翻香的左手,才稳住没叫她当场倒了。 “多谢。”她对左手侧来帮忙的丫鬟说。两边都有人扶着,她感觉自己简直是被架着走的。 “都松开些,我还没残废呢。” 鱼连道:“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阁主待您又好,您该高高兴兴的” 真讽刺啊。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勾了勾嘴角。鱼连还在说着让她高兴之类的话,她左边的小丫头却发出了一声低笑。 这丫头倒是挺了解她此时心情的,她想。 穿过走廊又走了一段,就到了新房的门口,鱼连怕她又马失前蹄,小心翼翼搀她跨过门槛,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小姐坐着等一会,阁住稍后就来。” “知道了。”翻香吁了口气,伸手想去揭掉碍事的盖头。被鱼连惊恐地按住:“小姐小姐,您饶了我吧,这使不得啊!” “阁主不会介意这些虚礼” “不行不行,虚礼还是要的!” 翻香只得作罢:“你别嗡嗡了,我蒙着这玩意就是了。” 鱼连这才放了心,走过去把门轻轻关上。 翻香这才发现房里没点灯。 “鱼连,帮我把灯点了。” 鱼连连个茬都不搭她的。 翻香怒了,你个死丫头不让揭盖头就算了,连灯都不让点!这是什么规矩,想一会儿江选回来我扮鬼吓死他么? 你不给我点,我自己来! 周围一片暗,她摸摸摸,摸到桌子边缘。桌子太大,没摸到灯在哪儿。 要点灯就得站起来,站起来指不定又会把椅子什么的碰倒,倒了她看不见也没办法扶,鱼连又是个幸灾乐祸的,扶不了只能坐到床上。但是床上按照惯例是要撒一堆花生瓜子核桃什么的东西,她捡不了又会被硌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点灯了。 规规矩矩坐好。 不知过了多久,迟迟不见有人回来。翻香坐得太规矩,背挺得都快断了,略有些僵硬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鱼连,帮我捶捶腿。坐得久了有些麻。” 这你总不能不理我了吧? 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久久无人应声。 翻香此时才发觉有些不对鱼连不可能对主子这么无礼,对她说了这么多她都不理,那只能说明,鱼连不在这屋子里 可是这屋子却不是空的。 虽然动不了真气,但是这些年做杀手的经验还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明明一直有人站着,均匀地呼吸。虽然她看不到,但是有人在边上的感觉却是绝对真实的,不可能有假。 “哗”地一声,虚掩的窗户突然被夜风吹开,微凉的潮气涌了进来。 身边的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人不是鱼连!她是谁? 或者说他是谁? 冰凉的气息顺着翻香的脚底升起,顺着脊背向上蔓延。 是那个在她要摔倒时上来扶她的丫鬟!她当时并没有细想,但现在却发觉这完全不对劲。当时楼里那么黑,怎么可能有丫鬟在楼梯边上站着? 这个人上来扶她,一直跟着她走到房门口。鱼连在她进屋以后就出去了,这个人要么就是在鱼连出去的时候趁机溜进来,要么就是在鱼连和她说话的时候就潜在屋里。没有灯,所以无人发觉他的存在。 不论是哪一种,此人都相当可怕。江选为她找来的几个丫鬟个个身手不俗,而鱼连又是其中最优秀的。可是即使是以鱼连的耳力目力,都没能察觉此人的身形。 别的不清楚,但她知道一点,这个人,决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 翻香定了定神,这个人在她身旁站了这么久,要害她早就动手了。想来也是没有恶意,那么她暂且没有危险,不如顺着他的意思,能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她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再度开口:“鱼连,你没听到么?”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一片衣袂靠近了过来,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 “鱼连?”是个男子的声音,很年轻,魅惑地含着笑意:“还装。” “腿麻了?来,我帮你。”说话间,他已欺近她身侧,翻香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却只是在她身侧跪下,帮她捶着腿。 力道轻柔而合适,翻香觉得腿上的不适很快就退去了。那人依旧靠在她身侧,手停在她膝盖上,不上也不下,不再动了。 翻香看不见。 眼前的黑暗,似乎越来越朦胧。可是下一刻黑暗却像烟一般散了去,皎洁的月光奇迹般地穿透那一层布料照到她眼底,世界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她看见一片一片的白雾在眼前升起,虽然没有任何方向感与平衡感,感觉就像坠入了一个幻境,却偏偏不愿意醒过来。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她隐约中感觉周围都在摇晃,目眩神迷。 突然间,鼻端似乎闻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她猛地一震,清醒了过来,眼前的幻像瞬间消失。只有笼罩在四周幽深而魅惑的香气,挥之不去。 兰花一样的香气。 翻香恍然惊觉,如梦初醒地坐直了身体。 “是你!” 无边夜色下,一室静默的火红在黑暗中透着诡异的喜气。 月色如水,微凉的风飒飒摇着楼外柳枝。 隔着盖头,翻香的额上已渗出了一层细汗,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礼服绣金线的下摆。 “是我。”那声音依旧是从容的,仿佛还含着淡淡的笑意。 紧接着,翻香只觉得眼前一阵清明,鲜红的盖头已经如游鱼一般倏尔滑落。 潋滟的唇色中咬着盖头的一角,面前的人,扯开一个妖冶的笑容。 蛊惑人心,而又倾国倾城。 “陌上。”翻香闭上眼,又缓缓睁开,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他笑着眨眨眼,如月下突然绽开的莲花,清香四溢,皎洁无瑕。 “你来干什么?”翻香的手依旧攥着繁复的裙摆。在知道是他的时候,提着的心才终于有一丝莫名的释然,却在瞬间又紧张起来:“你赶紧走,阁主很快就要回来了。” “你的阁主?”陌上挑起眉,不以为意:“他不能把我怎样的。” “你”翻香语结,气得站起来,拍拍打了褶皱的裙边:“你当他是什么,你以为自己很厉害?若你和他动起手来,你以为你能有便宜可占?” 其实她心里也是说不清陌上和江选武功哪个厉害的,江选的强悍自是不用说,但是陌上身手也不见得弱。她没见过他怎么正经和人打,但只是那寥寥几次的出手,他几乎是什么都没做就赢了。所以对于他的武功,她只有“神奇”两个字可以做感想。 但是眼下的状况,他再厉害也不能待在这里。 说不清是紧张事态,还是是紧张他。她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缓和了,声音也提高了些:“你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不知道。”陌上也站起来。 他俯视她,绝美的脸上浮起一抹挑衅的笑意。 大家都吃呛药的后果自是不言而喻,翻香无奈,只能暂先软下语气,盼着把这尊神请走:“今日是我成亲的日子,你要闹,也改天再闹。今天先离开这,好不好?” “你是怕我搅了你的好事?”他嗤笑一声:“你放心,你跟你阁主的洞房花烛,我又不会耽误你们。” 翻香被他气得没话,只狠狠地瞪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成亲了,之前我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很久都没有见你,在你嫁给别人之前我只是想再看看你,你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你我无缘 他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翻香却一下子气不起来了,踯躅了片刻,才道:“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同我没有缘分,说这些也没有用。你还是快走吧。” “没有缘分?”他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轻佻地笑起来,贴近她的耳侧:“我看倒也未必。别忘了,刚刚是谁揭了你的盖头。” “你真!”翻香伸手去推他,而陌上确依旧稳稳地靠在她肩头。右手隔着嫁衣在她的腰际轻轻捏了一把。 翻香急得直咬牙,算算时间,江选再过不久就也该回来了。这要是突然对上脸,叫什么事儿啊?难不成跟他说这是我朋友,知道我嫁人了,特地赶过来等在房里给你个惊喜? 想到此,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慌忙推陌上。结果没想到他正好也松了手,她身上突然一轻,倒挫得自己连连后退了几步。 陌上已退开她几步之外,笑着说:“看你还这样生龙活虎,我就放心了。” 翻香脸色一黯:“我的武功已经” “我知道。” 翻香一怔:“你知道?” 陌上只是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身,沿着敞开的窗户跃了出去,身影在夜色中一掠瞬间消失了踪影。 翻香尚一头雾水,向窗前紧走两步。却听到“啪”的一声,什么东西从她背后的腰带中滑出,落到了地上。 衣服是她自己穿的,这个东西,之前是没有的。 陌上不是举止轻浮的人,可是刚才他很反常地搂了她的腰。 他给了她什么? 翻香回身捡起,是一个折起的纸包。里面盛着一撮浅黄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像是药。也可能是解药,再回忆起他走之前那句若有所指的“我知道” 翻香想了想,便不再犹豫地将粉末全部倒进嘴里。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她试着运起真气,全身的气脉已经通畅了。 隔得远了,前厅中喧闹的吵嚷声听得并不清晰,但是欢乐的鼓乐却一直不曾散去。 翻香侧耳凝神听了听,觉得离江选回来还剩些时间。就将桌上的纸包收到袖子里,提气从窗口跃了出去。 她有些话想问问陌上。 只是到了外面,才想起陌上武功比她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她这样漫无目的去追,下辈子也不可能追上他。何况根本不知道他会去哪她心中突然一动,上次她碰见他,是在云岫祠! 脚步迅速向云岫祠移过去。 路旁的树枝上挂着大红双喜的灯笼,明明灭灭地在恍惚连结成一片,烟树暗千家。 冠云楼宾客未散,今晚上正因为办喜事的缘故,阁中的守卫相对弱一些。她悄无声息地迅速进了竹林,穿过清幽的竹海,找到了云岫祠。 先去了后院,发现空无一人后,又转回了正面。 死寂的木门像一个无底深渊的入口。 她踏着月光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正堂里幽暗沉晦,一盏郁郁的孤灯搁在台上,借着那一抹微弱的光亮,隐约可以看见层层排列的墨黑灵牌,死气沉沉而幽冶诡异。 突然,灵堂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几声。翻香吓得一抖,却见幕帘的背后行出一名持灯的老仆,弓脊垂背。如豆的灯光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不住地摇曳,却照不亮他眼内的一抹浑浊。 翻香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老仆也并不恼:“姑娘可是走错了路?今日阁中办喜事,人多,热闹,难免有闯到这里来的宾客。”他走得近了,眯着眼睛,似乎在打量翻香。目光里似乎有一抹探询一闪而过:“从这里出去,穿过竹林一直走就能到冠云楼。” “请问老人家,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转转?” “鬼气森森的,也没什么好看。若姑娘愿意走走,老身便带路。” “有劳了。”翻香微微欠身,随着他向幕帘后走去。 后面是一段走廊,左右各开一扇小门,尽头处掩着对开的雕花木门,显然是新装上去的。 “这只有您一个人住?” “我在这里住了多年了,自老阁主还在时就在。”老人在前面颤颤巍巍地端着烛火,昏黄的光摇动着走廊:“这些年是没人来了,也就没人记得我这把老骨头。” “左边这间是我平时住的地方,右边这间堆些杂物。都乱得很,我劝姑娘还是不要进去了。” 翻香点点头,移步到尽头处的那扇雕花木门前,推开了走进去。 墙壁都刚刚粉刷过,屋内布置得很清雅。一张檀木案上立着一只象牙白的花瓶,旁边摆着一方黑金砂的古砚,背后的墙上是一卷墨竹图。桌案的右边,是一张矮塌。虽然简单,但是精巧风雅,显是用了心思。 “有人要搬进来?”翻香度进屋内,这屋子像是刚布置好的,还没住进人。 “没有,这间是客房。”老仆在她身后回答说。 谁会来住这里的客房?偌大的一个云岫阁,总不会不济到把客人弄来和死人一起住。 这个谎撒的也实在没什么水平,翻香知道他不愿意说实话,多问也是无用。于是转而专注观察起这间屋子来-这里就像是文人遗风的诗卷,简而不陋,清新质朴,件件都是古风珍品。 她的目光突然停在窗边的丹碧镜奁上,那镜奁的顶上,放着一枝新折的翠竹。 翻香伸手打开。光镜缓缓开启,最顶上一格中,是一把缀着紫线流苏的的团扇。白纨素娟,皎洁成妍。 又是团扇。这已经是她见到的第三柄了。 她一下子有些警惕,也有些激动起来:“请问这里刚刚可有什么人来过?” “姑娘说笑了,这地方哪有什么人来过?” 翻香沉吟着合上了镜奁的镜子,明知面前这人是在说谎,却句句理直气壮,让人无法戳穿。而即使戳穿了他,她也未必问得出个结果。单说这老仆虽然蹒跚,举止间却沉稳、气足,身手也是不弱,便不知道是个埋藏多少背景的人了。 “倒是我多说一句。”见她踌躇,那老仆又缓缓开口,语调锐利而冰凉:“姑娘似乎不该到这里来。” 翻香一惊,猛地转过身。那老仆依旧弓着背,右手秉烛。而沟壑纵横的脸上却透出一丝精明的神色,如利箭一般指向她,目光矍铄地落在她火红的嫁衣裳:“天晚了,姑娘该回去了。” 翻香只得点点头:“打扰了,告辞。” 那老仆也不送她,就站在原地托着灯看她走出去。 翻香回到竹林里,想起刚才的事情,觉得着实十分诡异。但是眼下也不能深究,冠云楼那边她不能离开太久,再让江选独守空房一回,估计就不是勒她脖子几下那么简单了。 趁还没人发现,她匆匆向着冠云楼赶去。结果还没走出多远,就听簌簌几声,两道人影从竹林中飞快地窜出来。 是一男一女,来到翻香面前,齐齐行礼:“拜见夫人。” 两个人五官都很周正,眉目间还隐隐有着几分相似,想来应当是兄妹。只是男的规矩行礼,女的却似乎不怎么愿意,勉强屈一下膝就站直了,面上带着些挑衅的神色。 翻香知道他俩,都是江选身边的近侍,微行和轻夏,据说武功都很高。 微行道:“属下奉阁主之命保护夫人,还请夫人随属下回冠云楼。”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江选的人还真是无处不在。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她颓然点点头:“我这就回去了。” 那两人对她说的话却像没听见一样,一定要跟着她,“为了夫人的安全”要把她送到冠云楼。翻香只得随着两人一道走。路上的时候,她问:“宾客已经散了?” “回夫人,已经散了。” “那么阁主已经回去了?” “阁主在房内等候夫人。” 她指尖微微一凉,心里有些畏惧。却听轻夏道:“你还记得阁主?我只道夫人早就忘了自己夫君是谁了!”她的声音本来婉转动听,此时却染上了一层讽刺的犀利。 傻子都听得出来,轻夏的态度有多偏向江选。 翻香有点吃惊,这姑娘不是也相中了江选吧?她心里连叹奇葩真是无处不在,别人不知道,轻夏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么?江选这人有多冷淡,冰山的外表下心黑得有多晶莹剔透,轻夏要么是看不出来,要么是毫不在意当真是个奇女子。 被人抢老公事小,规劝失足少女回归正途事大。翻香想着现在自己好歹也是个夫人,于是端着架子对轻夏淡淡一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自然心里有数。还盼着轻夏姑娘,也能找个如意郎君,早日安定下来。” 轻夏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好看。 微行忙对翻香道:“已经到了,夫人快进去吧。” “多谢二位。” “属下告退。” 轻夏嘴唇颤抖了几下,被微行拉了一把,才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走了。 翻香摸了摸脖子,准备去赴死。 云层渐渐地笼住了月色,冠云楼被稀薄地勾勒出了一个漆黑的轮廓。 她进了楼,前厅里点着几盏昏黄的烛火,两三名童仆正收拾着桌上的杯盘狼藉,见她进来也好像没看见一样。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前厅,沿楼梯上楼,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新房门口。 方才脑子一热从窗户跳出去的时候,要多潇洒有多潇洒。现在才知道怕,准备上砧板给人作鱼肉。 屋里黑着灯。 她推门走进去。 一股浓列的酒气扑面而来,房里却出乎意料地格外沉寂。 她反身,把门掩上。 床尾有个人影,是趴伏着的,一动不动。翻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依旧雕像一具。 她大松一口气,醉了就好。醉了就不会掐人,第二天醒来就会忘事。 她把衣服换了,也准备睡觉。往床上一坐却被硌得又站起来,借着月光摸了摸,发现床上零七八碎的什么都有。这才想起新房的规矩是在床上撒干果,往江选身边摸了摸,发现他居然就这么趴在了一堆果壳上,还颇为乖顺地挪都不挪一下。 翻香觉得有些好笑,费了点时候把干果都捡走,然后把人扶起来。 江选约莫是醉得太沉,被人换了姿势居然小孩一样闹腾。翻香拍拍他的脸:“阁主!起来,别趴着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怀有身孕 江选甩了甩头,扒着她的肩膀直起身来--这样看去他的面容没有那么冷硬,反而有些脆弱。他眼睛费力睁开一条缝,眨动许久,才哑着嗓子道:“翻香?” 翻香知道喝过酒之后嗓子会难受,于是端了杯茶给他。他整个人歪在她身上,不顾她承重承得很辛苦,慢悠悠喝完了,还砸着嘴不满道:“怎么是凉的” 翻香无奈:“您先躺好了,我出去叫人烧热水。” 江选像是听懂了,身子起来一点。 翻香舒了口气,正要起身,却突然又被人从后面握住了手腕,握得死紧。 “阁主,您又怎么” 话只说到一半。江选把她带到怀里,低下头来,迅速吻了她。 翻香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吻过她。 这一吻只是轻轻浅浅的一掠而过,灼热的气息擦着她面颊。翻香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又将重量压在她身上,不再动了。 “阁主?” 没有反应。 翻香侧过脸,才发现他竟又睡了过去。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有些凄迷。 以至于翻香第二天晨起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虽说醉酒的人一般是不记事了,但是江选谁说的准呢。清晨伴着还未全亮的天色睁眼,翻香望着龙翔凤翥的帐顶呆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心里一阵尴尬。 往身边挤了挤,空的。 她长舒一口气。 还好人已经走了,要不她还得费尽心力去应付眼下的局面。 再往屋里一看,呆了。 屋里悄无声息坐着个人。 天色尚早,细风里还带着潮湿的微凉,漫漫卷入室内。 窗户是开着的,十二回廊下,清晨水面如明镜,荡涤着未醒的白莲。 窗下坐着江选,黑衣如墨。他合着眼,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睡着了。 翻香本是被吓了一跳,这样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又安静了。就像是他还只是师父,不是阁主。而她只是徒弟,不是属下,不是情人,也不是夫人。 她其实很想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但是每次看到他冷漠的模样,又会畏葸不前。总归是回不去了。 江选在晨光中睁开了眼,安静得氛围一下就被他的目光刺破。 翻香有些尴尬地披了衣衫下地:“阁主,早。” 她应该改口叫夫君的,只是眼下这情况不能怪她,这还是第一次和他在一个屋里醒的,感觉真是忒怪异 “早。饿了么?” 翻香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回去吃就行,不打扰您了。” 江选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她半晌,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恨我?” 他这口气把她叹懵了。过半天才摇头:“我、不敢” “没有什么不敢的,是为师对不住你。” 他突然换了自称,翻香更是不明所以。只听他又道:“这些年一直是我在定夺你的意思,你大概也受够了,我就是想补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何况现在我根本没法补救。我想不如这样,从今日起,我再也不插手你的决定。” 翻香疑惑地抬头。 江选顿了顿,凝注她双眼,缓缓道:“若你想离开云岫阁,今日我便放你走。” 翻香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些年来她痛苦,习惯到懒得再在他面前挣扎,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江选会亲口说要放她离开云岫阁。 真的不敢想。 “这个孩子你可以带走,若不喜欢也可以不要。你只管放心离开,其他的我会处理,保证你以后与云岫阁没有任何关系。” 翻香不敢轻易说话--他这算是试探么? 要不要说离开? 江选的手搭在她肩上,却没有更亲密的动作。她被压得仿佛有千斤重,额上都有冷汗沁出来--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让她离开的机会,她确实如他所言受够了这样惶恐与猜忌中的日子。要是换做从前,即使他是在骗她,她也没什么好畏惧,她本就是孤身一人,父母兄弟姐妹全无。就算是惹怒了江选,最坏的结果,大不了痛快一刀。 可是如今不同。 她下意识把手放在肚子上,这里存活着一个崭新的生命。 生命的延续,真的很神奇。只要想到腹中的孩子,她的思绪就都会莫名被喜悦柔软地填满。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可以支配她,伤害她,甚至轻巧地将她捏碎,然而他却是孩子的父亲。她想要如同对他退避三舍一般,去厌恶他的孩子,但是发现这完全是两码事。她是真的很想留住这个孩子,她现在不敢轻易打赌。 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阁主别说笑了,我从小就在阁里,能去哪里?” “你不走?” “当然不走。” “那你想清楚了,这件事不容你后悔。” 她点了点头:“是。” 江选神色有些疲惫,没看出高兴,也没看出愤怒。翻香见他没什么话要说了,就行了个礼要退下,又被他叫住。 “既然你留下,就记着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如果你今后背叛我,我绝不会容情,会千百倍地回报到你身上。” 他声音冰冷,翻香身子一抖:“是。” 嫁人这事,有诸多不便。 比如总会有小丫头把翻香的头发梳成她很不习惯的发式,纠正多次才被丫头战战兢兢改回来。比如原先认识的人都向她投以重新审视的目光,然后敬而远之。 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阁里有人用恭敬钦佩的态度试探她,骨子里对她却十分鄙夷。 你们既然那么不屑我,为什么还不知疲倦地来旁敲侧击我是如何爬上江选的床的? 不过除了这些坏处,优点还是有的。 最令她高兴而且惊讶的,就是江选重新给了她行动的自由,并且将移花楼也还给了她。 自她成亲之日起也过了快足一月了,她起先几天是搬回了移花楼住,后来江选和她说十二回廊后面的院子空气好,她便又搬了过去。过两天又搬回来,然后再搬过去--反正都有人伺候着,她只管支使着丫鬟们替她搬东西,倒腾来倒腾去,不亦乐乎。 这两天正在十二回廊后面的院子住。 晌午的时候,鱼连端着午膳从屋后绕过来,放下食盒后悄悄退下去。 菜做得很精细,而且里面没有化功散。 --这也是这一段时间翻香才发现的。刚成亲那两天舍不得来之不易的内力,她卯足了劲干饿自己,死活不吃送来的饭菜。结果饿到近乎形神全灭,才威武地屈了,开始进食。 没想到吃了饭之后也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内功依旧充沛。江选居然什么都没给她下。 她刚开始都快感激涕零,后来才想起来,化功散是有药效长度的,上次下了才一个月不到,江选又不知道她已经吃了解药。他才没必要天天拿化功散灌她,那叫浪费。 她吃饱了,拈了一块酥饼站在池子边上,弄碎了喂鱼。 过了没多久,听见身后敲门声,她说了一句“进来”,然后随手把还没掰碎的大半块酥饼扔到了水里。 进来的人是云先生,看到她拿不明物砸鱼的行为,表情一僵。然后又换上笑容:“姑娘真是好兴致啊。” 翻香一见是他,先是惊讶然后气不打一处来:“居然劳动了先生尊驾!正好我有事情想问问先生,上次把我引到云岫祠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暗算我,也不是我怀疑您--”她说到这里,看了看四周,声音低了些,但依旧很愤怒:“先生到底是哪边的?要是您觉得阁主太忙,要帮他治治我,那还是算了!鱼连,送客!” 平日里寸步不离的跟班鱼连此时全然不见踪影。 翻香有点郁闷。又不好意思再喊一声,想了想道:“那不送了,先生请回吧。” 云先生哭笑不得,这娶的是什么夫人,无怪乎江选总是不让她在外面露面。 “姑娘此言差矣。”翻香正想着这条老狐狸是说那句话“差矣”,听他又道:“上次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没料到会有人在祠堂附近突袭。但是发现情况不对之后我立刻就采取行动了,否则怎么会那么快就有人去救你?” 翻香一怔,想想却也是这么回事,又沉吟道:“你和陌上认识?” 云先生笑道:“在阁里,姑娘最好不要轻易提起这个名字。” “他是什么人?” 云先生但笑不语。 陌上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看样子来头不小。可是为什么连他的名字在云岫阁都是禁忌? 她这才肯定了陌上不是洛颜,因为众所周知,洛颜和江选是不认识的,更不可能和云岫阁扯上什么渊源。 “他是原来的云岫阁弟子么?怎么会” 云先生道:“姑娘不用担心他,他行踪很隐蔽,人也很安全。姑娘是关心则乱了。” 翻香点点头,他说得很有道慢着!他说什么关心则乱?! 她关心则乱?还像个白痴一样听了直点头翻香忙甩了甩脑袋,抬眼看见这老狐狸眼底的笑意,脸色一沉:“先生说的也太离谱,我不知道您讲的是什么人。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请走吧。” 云先生却一点都不气,还破满意地点头:“你懂得就好,在这里,你不可以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懂么?” “鱼连,送客!” 这回鱼连倒是来得神速,总算是跑出来送了客。云先生看了翻香一眼,从袖袋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塞给了她,也不避讳鱼连在旁。给完东西之后就像完成任务一般,转身走了。 鱼连鼻观口扣观心,恍若什么都没看见。 翻香把那书册拿起来瞧了一眼,只见蓝色的封皮上写着“止息经”三个字,顾名思义,是教人怎么收敛气息的功夫。 翻了翻里面,除了内功心法的正常叙述,再没有别的东西。 所以说,云先生给她这本书,就等于是教她一门功夫,此外再无其他。 可是这门功夫却大有深意,止息经这玩意只能教会人闭气,说打架不能打架,说轻功不能轻功。也没有叫人实力大增的法子,唯一的用途,就是可以使行踪变得隐蔽,不易使人发现。 也就是给她个法宝,叫她去听听墙根,打探打探消息。 叫她打听什么消息呢?还是说,云先生这回又想起了玩她的新途径?上一回一张地图,就差点把她的命玩丢。 鱼连静静退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关心则乱 翻香坐回到椅子上,叹息一声。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真的很难办啊。 愁归愁,但是没人会跟武功过不去。 技多不压身,翻香当日下午就拿了止息经来练。这心法不难,而且上手快,她专心研究了一下午,已经通了十之八、九。 鱼连来送晚膳的时候,翻香正练得累了,一下午都一个姿势坐着,搁谁也难受。 把书合上,跳下地来活动活动腿脚。 被阻隔了很久的血液循环突然变顺畅,她还没来得及站稳,眼前就一黑,身体不受控地倒下去。 最后的意识是磕在桌脚上,突然传来剧痛的小腹。 似乎是在做梦,而在梦里她却也一直都在痛。鱼连的惊呼、开门关门、杂乱的脚步她都听不见,但是不安的梦境中疼痛却不停撕扯着她。直到有一丝幽香若有若无地传来,温润的手覆上她的额头,痛苦才逐渐平息下来。 再等她幽幽醒转时,窜入口鼻的,是清冷的药香。她被激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就放在肚子上。 “孩子很好,你不必担心。” 这声音优美动听至极。 翻香转过头,借着屋里摇曳的灯火,只见床边挂着熟悉的锦缎幔帐,细滑而凉润。床外不远处桌边的男子青衣素衫,正对着烛光手中拿着一张药方。袍袖动作间,腰间的衣带优雅地垂着。 见她醒来,他微微地抬起头,对着翻香一笑。 翻香万分震惊:“你” 这居然是刚刚还被他“关心则乱”的陌上! 他怎么会出现在云岫阁,还在自己的屋子里?她不记得自己昏过去后听到什么,可是醒来时在她身边的,怎么也不该是他啊! 阁主呢?鱼连呢?陌上的身份不是个禁忌么,他是怎么绕过云岫阁的层层戒备进来的? 短短一瞬间,她脑子被翻涌而来的困惑冲得七零八落,开口想要询问。陌上却突然起身上前按住了她的左肩,低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门外传来鱼连的声音:“是小姐醒了吗?” 陌上“嗯”了一声,随后门外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是鱼连去的远了。 鱼连居然知道他在这里! 陌上浅浅一笑,在翻香的床侧坐下,道:“她去冠云楼禀告你的阁主了,稍等他就要来的。” 他声音很轻,神情亦十分温和:“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孩子现在也无事。只是你太冒失,以后要注意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我知道。你是大夫?” “是。你方才突然昏迷,你的阁主就急忙差人去叫了我。来之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后才知道是你之前你都没说过你有身孕。” 他语气明显有些幽怨,翻香道:“对不起。” 说完又觉得很多余,他与她不过见过寥寥几面,即使他曾救过她两次。但是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私事都告诉救命恩人吧?何况对他是什么人还一无所知,现在又听说他居然还认识江选她真是,关心则乱了 她猛地收回思绪。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这人不过是救了她,开过几个暧昧却无伤大雅的玩笑她居然就在他面前,几乎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妇。她必须和这个身份不明的人保持距离。 只听陌上又道:“他在你这里守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入夜才被人劝走。临走前嘱咐属下,只要你一醒就去叫他。”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翻香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的丫鬟说,把你看的那本书放在了靠窗第三个抽屉里。” 翻香想了想,说的应该是止息经。鱼连虽然少不得向江选一汇报翻香的言行,但是自欺欺人的事情还只要做一做的,至少从面子上,鱼连一直做得很向着翻香。 “知道了,谢谢你。” “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和我说,我已经叫人去煎了药,你待会喝了再睡。” 翻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谢谢。” 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翻香接过,瞧了他一眼。他就笑着说:“别谢了,赶紧喝了吧。” 翻香也笑了笑,把水喝了。疏淡有礼地把杯子放回去,这个过程中,感觉到他视线一直跟着她的手走。 翻香把手收回来,抬起头,却见他正望着她。他漂亮的眼角勾着,眼光明亮而清澈,更显得那一张风华绝代的脸熠熠生辉。 她又低下头去。 陌上突然倾身过来,抱住了她。 温热的气息夹着怡然的清香笼罩在耳畔。翻香贴着他胸前丝滑的衣料,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推开他。陌上却搂着她的肩,低声道:“别动,就一会儿。很快就要有人来了。” 翻香很是纠结,而且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可是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确实是一点都不想动了。于是也就由着他去。 两人就这么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对方在想什么的,相互依偎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烛火打在墙上,留下忽明忽灭的影子。 直到远处有依稀的脚步声传来,陌上才紧紧搂了她一下,然后放开了手。很自然地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然后自己走回到桌边坐下。 “吱呀”一声,镂花的木门被推开了。 吹进来的清风驱散了屋里安神香的气息,江选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衫走进来,对着案侧的陌上点了点头,表情很淡漠。但是翻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江选的眼光似乎在陌上身上胶着了许久,才慢慢移开。 他走到床边探了探翻香的额头:“可算是醒了。可好些了?” 翻香有点想笑:“阁主,我没发烧。” 江选笑了一下,把手收回来:“说了你多少次,毛病就是不改,以后长点记性。”他话说得很亲昵,翻香有些怔忪。听他又道:“这次多谢你。” 那边陌上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颔首:“不谢。” 江选道:“别站着了,请坐吧。” 翻香有点奇怪江选为什么还要陌上留在这里,按理说自己一醒就不再需要大夫了只见陌上也不多问,一言不发地在桌子前坐下,目光落在烛火上盯住,就不再动了。 气氛莫名地有些诡异。 而更让翻香惊悚的,还在后面。 江选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叫翻香很是心惊肉跳了一番,恨不得再一次昏过去。江选突如其来地对她很亲密,翻香很不习惯,心想他是有多防备陌上才在他面前这样做戏。转脸又瞧见江选胸口的衣襟垂着两条缎带,用下巴指了指。 江选低头瞧了一眼。 轻咳一声:“我出来得急,忘了系了。” 翻香道:“真的么?我怎么记得以前有一次你弄了个新剑穗,想挂剑上,费了一下午都没系上去。最后还是我给你系的。” 这戏做得够足了吧?翻香都要为自己对他说话的态度恶心一把。 江选果然笑了:“说得对。我真是不会弄这些绳绳结结的。” 翻香道:“我来吧。” 江选突然攥紧了她的手,翻香一怔,见他目光有意无意地向陌上那里飘了一飘,再转回来时脸色已经变得很古怪。他把翻香推回去:“你躺着吧,不用起来了。” 然后指着陌上:“你来帮我系一下。” 语气怎么突然带了火药味? 陌上这才用正眼看了看他,什么都没说走了过来,伸手三两下把他的衣带系上了。转身就要走,江选望着他袖口中露出一截白玉色的手腕,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了他。 陌上眯起了眼睛。 他相貌本身极美,这样略带妩媚的神色在他面上,却并不会显得女气。反而有些冰冷。 他后退一步。 江选站了起来。 翻香云里雾里,但是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眼前这些事并不是自己该窥探的,江选和陌上是什么关系看起来既像是仇敌又有莫大的关联,他们间气氛极其微妙。没有人敢对江选这样,也没有人对他这样之后,他还能不发怒。 陌上把手抽了出来,转身向外走去。 江选迅速追了上去,又从背后拉住他。这一次陌上依旧是收了手,却不是抽出来,而是示意他随自己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然后门被轻轻掩上。 外面已经是月上中天,两人走了一段才停下来。江选神色间呈现出一种少见的焦急:“我只是” 陌上冷冷把手甩开。 江选忙上前一步,陌上就后退一步。江选只好停下来:“我只是想气气你,故意和她那样,看你是什么反应我对她真的没什么你也知道的,你别” “江阁主,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么?” 江选听了竟也一点都不动怒,只是皱了眉道:“你怎么能这样?都说了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还” “我走了。” 陌上极无礼地撂下这一句,转身离开。 江选伸出手,却抓了个空。转瞬之间,月色下只剩他一个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翻香盯着帐顶,手紧紧攥着被角,紧张到快要死过去。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江选和陌上之间究竟有什么仇?那既然是仇人,为什么江选还叫陌上来给她看病?陌上居然还真的来了怎么想怎么乱,这两个人在外面不知是什么状况,莫不是打起来了? 想到此,翻香打了个寒战。 江选的武功唯有“登峰造极”四个字来形容,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陌上看上去显然是比他年轻很多。就是再厉害,也是经验有限,很难超过江选。这两个要是真在云岫阁的地盘上打起来,陌上连个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正胡思乱想着,门被推了开。 江选独自一人走进来,衣冠整齐,不像是打过架的。脸色也平常,走到床边坐下:“没什么事了,你睡吧。” “那阁主,您?” “我在这里陪你。” 翻香受宠若惊到冒冷汗,见他对自己态度似乎不错,于是问道:“阁主,刚才那个大夫是什么人?” 他似笑非笑:“你觉得他长得不错?” 翻香脸一白,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还没想好措辞。只听他又道:“他是洛颜。” 翻香作惊讶状:“他就是洛颜?” “是。” 医术高明,相貌俊美,不再需要其他的解释。翻香本来已经觉得陌上同洛颜是两个人,此时又迷惑起来。 到底是陌上骗她,还是江选骗她? 但是如果她再问,江选就该起疑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逢场作戏 翻香乖乖点了点头,躺好了闭上眼。 江选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睡吧。” 接下来的半个来月,翻香过着猪一般的日子。 自打上会一晕,鱼连对她的身体已经关注到了惶恐的地步。只要翻香想出个门,甚至只是下地多走几步,都会被她大呼小叫地制止。翻香的耳膜不堪重负,终于屈服,足不出户。 其后有一天,鱼连把饭都给端到了床上:“小姐您别下地了,就这么吃吧。” 翻香欲哭无泪,情势越发向着猪都不如的方向发展。 她觉得拿出点淫威来:“我要出门!” 鱼连起初不答应,后来迫于翻香坚持,才小心翼翼地扶着翻香出去。 云水镇的秋意,来得不知不觉。这里没有冬天,再冷也只不过是着秋季中的一点微凉,点点滴滴在隔窗的芭蕉上。 一阵清晨的微雨过后,淡淡的烟雾中湿意蒙蒙。只不时有低飞的燕子,从平光如鉴的水面上疾速掠过,转眼间消失在河流蜿蜒的另一端。 议事厅二层,死一般的静寂。 江选轻轻放下手中的卷轴,木柄与桌案接触时只发出细微的‘啪嗒’一声,却让屋里跪着的几个人重重一震,颤抖着几乎伏在了地上,却没有一个敢开口说一句。 “都起来吧,别跪着了。”江选瞥了一眼地上的几人,蹙了蹙眉,靠向椅背。 “阁主”地上的几个人中为首的一人颤抖地叫出两个字,却不敢起身的。双手按在地上,脸白得像死人。这几个人都穿着云岫阁的黑衫,而领子里面露出的内衫衬子却是青色的,都绣着一条青蛇的纹路。 “你们倒还知道我是阁主?”江选缓缓地站起来度到屋子的中央:“我还道你们早就忘了该为谁卖命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跪在地上的几个人抖如筛糠,拼命地连连叩头。磕破了也仿佛不知道疼,一时间石砖上便染上了几抹红色的血印。 “已经三年了。叫你们去引青门,当初是怎么说的?你们都答应得好,可又是怎么做的?”江选缓步在几人之间穿过,几个人便犹如僵死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只听他继续说道:“一直没带回来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这也就算了。如今倒好,居然还叛变了一个?” 为首的那人叩首道:“阁主恕罪,引青门对属下从未放下戒心,防范之严密,想探听消息实在是难于登天!” “我在问你叛变的那个!” 地上那人又是重重一抖,嗫惧道:“属下疏忽了,只道秦箫与引青门的那妖女只是逢场作戏,却不曾想这小子被那妖女勾了魂,竟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整个人都快要贴到地上去。 江选扫了一眼屋里跪着的几个人,又看了一遍桌上摊开的密报,心里就像被棉花堵了。 云岫阁成为武林第一势力的路从来都不平坦,这其中曾经最大的阻力便是引青门。百年引青门,门下弟子众多,声势浩大,也出过几位名满天下的人物。虽然现如今云岫阁的江湖霸主地位已经基本确定,而失去了昔日风光的引青门,却始终不可小觑。 曾经风光过所以才更不甘寂寞,这样的引青门,又怎么可能减弱过那份独吞武林的欲望? 在三年前,江选派出这几个人进入引青门,在暗中为他收集情报,以便时机成熟时他好将这百年名门连根拔起。然而三年来,他却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如今居然还出了叛变者,这究竟是他的无能还是时运的不济? 江选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精雕的窗扇。 潮湿而凉爽的晨风扑面而来,带着雨过后沁人心脾的泥土清香。他从窗口俯瞰楼外的景象,浸润如玉,柳色如烟。 依依垂柳的尽头处,缓缓移动的两个身影,逐渐地走近前来。 翻香一手撑着腰际,一手由鱼连挽着,踏过湿润的青石板,一路慢悠悠走过来。鱼连生怕她有个磕碰什么的,因此走得是要多慢有多慢,几步一停,以至于翻香都快睡过去。 前面是冠云楼。 翻香抬起头,便看见江选紧绷了脸站在窗口,迎上她的目光,回应地点了点头。 她浅浅对她笑了笑。 江选亦对她勾了勾唇角,转头对守在身后的侍卫微行道:“你到楼下去,请夫人上来。” 微行应了一声“是”,身影便匆匆地掠了出去。不多时,门便又被推开了,翻香提着月白的裙裾跨过门槛,目光只在地上跪着的几人身上扫过一刻,便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对江选行了个礼,唤道:“阁主。” 江选对她招了招手:“怎么出来了?” 翻香不太懂江选突发奇想叫她上来做什么,这会儿看着他和颜悦色地说话,地上的人却个个面如土色,渐渐有些明白。他曾说过的那句“如果你今后背叛我,我会千百倍地回报到你身上”又回响在耳边。 他是想让她看看,背叛他的下场。 翻香深吸了一口气:“阁主放心。” 她意思是说,你放心我不会做出背叛你的事情,结果江选却道:“你要我放心,就安生在房里待着,总出来到处逛,别再出什么事。” 翻香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他懂没懂:“知道了,不过大夫也说我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江选微微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捉摸不定:“洛颜和你说的?” “不,是你每天叫去给我请脉的那个大夫说的。” 江选沉默了片刻,随即神色又温和下来:“也好,你便多走走,只是千万叫人陪着。” “嗯。”翻香笑了笑,又迟疑了片刻,道:“阁主勿与这些人置气,别气坏了身子。” 江选点了点头。 转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面容上仅存的一丝笑意随之消失,他将桌上的卷轴‘啪’第一声扔在几人面前。 “既然夫人为你们求情,那就赶快滚回你们的引青山去!十日之内,我要秦箫那叛徒死。” “谨遵阁主之命!”地上的几人如释重负,连连叩首。为首的那人开口道:“阁主,您看那妖女” 江选面色一寒:“也杀了。” “是、是。”几人又拜了几拜,行过礼便向屋外退下去。 他斜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略有些疲倦地抵住额头:“别让我失望。” 翻香听着心里猛地一跳,也悄悄退下去。 关门的瞬间,她看见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洒下,斑驳的、金黄的影子,笼罩在他墨色的衣摆上。 翻香很多年后还会想起这天。 她当时走得太快,根本就没有发现江选表情的异样。她未曾注意他的眼神,疲惫到苍老,苍老到绝望。 她当时不明白,即使是事后很久,她都不明白。 他并不是想要让她看背叛者有什么下场,他甚至根本未曾想那么多。他叫她来,只不过是突然想起她年幼时的样子,突然想看看她。想想他还是她师父的日子。 仅仅是这样而已。 出了冠云楼,鱼连就问翻香要不要回去。 翻香摇摇头:“待会儿再回。” 鱼连应了一声:“那小姐累了就说。” 鱼连这丫鬟很伶俐,在人前恭恭敬敬地叫她夫人,而在私下里,仍然会顺着她的喜好叫小姐。这些日子来,一直是这丫鬟跟翻香身边,不必多加吩咐,她就已将饮食起居,一切都布置好。 而她的事情,这丫鬟又告诉了阁主多少,她无从知晓。 怀孕已有约四个月,翻香觉得自己越发懒,也越发嗜睡了。但是心情却还好,即使刚刚在冠云楼遇上那么胆战心惊的一幕,但是这会儿也能很快高兴起来。而叫她高兴的原因居然是腹中的孩子。 好吧,孩子。虽然你爹对你娘着实不怎么样,可是娘还有你呢。 还好有你呢。 翻香突然觉得有些感慨,笑着叹了口气。 鱼连道:“小姐叹什么气?” 翻香这才回过神来:“没有什么。”再看周围,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云岫祠附近青翠的竹林中,静得有些阴凉。 清风拂过,四周响起了悦耳的沙沙声。 她怔了怔,怎么上这儿来了? 想起上次来这里的情景,脸色不禁又沉了几分:“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小姐,您真是冤死我了。”鱼连一脸的委屈,辩解道:“明明是小姐自己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拉着我就望着林子里走,现在居然怪别人!” 真的? 翻香心中十分疑惑-鱼连是江选授意的,谁知这丫头的举动是有心还是无心。可她在大婚那天来这里,江选醉得人事不省,理应是不知情。 所以有两种可能。第一,微行和轻夏后来把她的行踪报给了江选。第二,她身边还有别的眼线。 那么如果是江选叫鱼连把她带来这里,就是试探了? 翻香想了想,不动声色:“是我疏忽了,不怪你。” “小姐真是,想着什么不知不觉地就走神。莫非是想起阁主来了?”鱼连笑得天真烂漫,不时睃着翻香脸色,见她没有不悦,便继续笑道:“刚刚才见过面的,那便不是阁主了。让我想想可是那天的大夫?” 鱼连说到这里,神色也飞扬了起来,笑道:“小姐也觉得他生得好看么?那天他来的时候,咱们屋里那几个不争气的几个小丫头都偷偷在帘子后面看!小姐,他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翻香不禁变了脸色,这话也是江选让她说的? “鱼连,不可胡言!人多嘴杂,我们还是别自找麻烦上身。” 鱼连的神色微微一顿,随即敛了下去:“是,奴婢知错。” 翻香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去看看厨房里给我做的午膳好了没有。” 鱼连一愣:“那小姐,您?” “我自己走走便好,要是累了待会儿就回去了。” 鱼连表情十分迟疑,半晌,才终于点点头:“那么小姐一定小心,奴婢去看看就回来。”翻香应了,她才一百个不放心的跑回去。 支走鱼连,她去了云岫祠。 她对这个地方很好奇。兴许是诡异的事物,就会让人想探究。 竹林中的云岫祠,古朴清越,带着流畅的美感。墨黑色的房檐向上弯起,看似随意地勾勒出繁花流云的韵调。 这样看来,此地的翻新已经完毕。 她走进去。祠堂里暗淡如昔,但即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是细细修整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莫名的顺从 翻香蹙眉,阁主为什么花如此大的精力来折腾这早已无人问津的云岫祠? 此时迟迟不见那老仆现身,她连个可以问话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绕过布帏,进到后面的走廊里。 相对的两扇门都关着,她侧耳听了听,这两扇门里都没传出一点声音。转眼间短短的走廊已走到尽头,精巧的雕花木门正虚掩着,木棱的缝隙里透进一丝稀薄的微光。 她推开木门,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 屋里的窗户敞开着,明媚而不刺眼的光线充满了整个房间,窗外是横斜的绿竹,显得苍翠而无垠。 象牙白的花瓶里插着两枝细细的翠竹,仿佛无心地支棱着,又别有风骨。 云岫阁从不缺钱。修一间这样好的屋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这间屋子位于云岫祠,就显得很不协调了。 这里与上次一样,依旧非常干净,但枕边的褶皱,以及被随意搭在椅子上的衣衫,都藏不住有人居住的痕迹。明显是已经有人搬了进来,只是此时恰巧不在而已。 谁会住在这里? 翻香的目光四处流连,她伸手拾起椅子上的白衫,那面料又凉又滑,触手便不由得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她放下衣服,转而看向窗边的桌案上,丹碧的镜奁依旧放在那里。 心中蓦地一动,想起了那柄白纨的团扇。 江选屋里的团扇,陌上给她的团扇,还有上次在这里看见的一把。这三柄团扇的规格、材料几乎一模一样,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走到窗前,伸手掀起了镜奁的顶盖。 “夫人这是做什么?”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翻香猛地一惊,不由自主地迅速缩回了手,顶盖‘啪’地掉了下来,合上了。 转身就看到那驼背的老仆站在身后,弓着身子。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他脸上纵横的褶皱竟看上去比上次还深,仿佛被刀刻过一般。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一点都没听到,想到这里她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若是这老仆刚刚想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 而他没有,说明他并不想现身。可是为何就恰在她打开镜奁的一刻他却来了? 老人衣衫破烂,低垂着眼皮显得谦卑而羸弱,而他的细小的一举一动皆无形,气息完完全全收敛在了体内。 她无法想象这老仆身上的内力有多深。 至少比上次她来的时候,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老仆是他人假扮的。 他是谁? 医术高超,精通易容洛颜,陌上,洛颜,陌上 他究竟是谁? 翻香道:“抱歉,我唐突了。” “不敢。”那老仆说着话,仍不抬头:“只是不知姑娘又来这里做什么?” 他把那个“又”字咬得很重,翻香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气氛却太过诡异了些。 面前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颇为强大,她的思维一时间有些停滞。 “小姐!小姐!”远远地,竹林里传来鱼连的呼喊声。 诡秘莫测的气息微微地一转:“有人来找您了,夫人快些走吧。” “这里住进的是谁?” “夫人,没有人。” 明知道他在说谎,却无法拆穿。老仆做了个“请”的手势,翻香迫不得已只能随着他向外走。等到了走廊里,她心念突然一动,停了下来。 “小姐!你在哪儿啊?”鱼连已经进了祠堂。 翻香把旁边的小门一拉,门开了,那老仆面色惊讶:“夫人这是”被翻香冷不防一推,推到了小屋里,然后她也迅速跟进去,把门带上。 鱼连匆忙的脚步声从走廊穿过:“小姐,小姐?”太奇怪了,方才明明听到这边有响动。 小屋内的空间相当狭小。堆满了杂物,还有一个拆卸下来的祭祀用的架子,就悬在头顶,翻香不得不低着头。 她低声对老仆道:“你到底是谁?” “我不懂夫人的意思。如果夫人问的是名字的话,我叫”还没说完,翻香一把扣住了他脖颈上的命脉,沉着脸:“你别装模作样,你到底是谁?” 靠得这么近,他的脸看起来依旧很真实。完全没有易容过的痕迹,翻香不信他能在刚才那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改头换面,伸手去抓他灰白的头发,一抓一手灰,却什么都没抓下来。 她又将他的手举起来看,亦是苍老粗糙。 那老仆弓着腰看着她:“夫人这回可相信了?” 翻香面露犹豫之色,一咬牙,把他胸前的衣襟撕了开。 对方显然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来不及躲开,前襟就被她扯开了。粗布下是细白丝绸的中衣,里面露出的皮肤白皙如玉。是垂暮的老人绝不可能拥有的年轻身体。 翻香冷冷看着他。 他无奈地一笑,声音已经变回来。伸手揭掉易容的面具,露出原本那张精致的面容来。 “果然是你。” 是陌上。 他将手上的伪装也揭了:“还是叫你发现了。可我要不是假扮的,你岂不是要把一个老头子的衣服扒了?” “你装的再像,身上的香气也没法遮掩。” 站得这么近,周围几乎被他身上的味道占满。陌上笑了笑:“这我倒是疏忽了。”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灿若晨星,翻香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结果忘了离身后的架子太近,“咣当”一下,头狠狠撞上去。 疼得她忙离那架子远远的,陌上笑着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本就不聪明,还往死里磕。” “你是很聪明,洛颜。” “都说了我不是洛颜。” “别胡扯了,为什么骗我?” “没有骗你。我也很希望我是洛颜,可是洛颜是什么人,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吧?” 翻香一怔。确实是这样,若他是洛颜,还用过这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日子么? “那为什么阁主说” “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翻香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为什么要扮成这个仆人的样子,他呢?” “他有事出去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陌上但笑不语。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轻得近乎蛊惑:“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事情。只是你要相信我。” 温热的呼吸吹在耳边,翻香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离得有多近。 这屋里的空间本就窄,她为了不再磕到架子,身体几乎已经贴上他。陌上站直以后比她高了不少,当他垂下头用那双漂亮至极的眸子凝视她的时候那感觉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 他胸前的衣襟被她很无耻地亲手扯开了,于是血债血偿。此时她抬眼就是他形状优美的锁骨,低头就是光洁白皙的胸口。每一寸肌肤,都完美到无法比拟。 而翻香就这样靠着这具没有任何瑕疵的身体,眼睛已经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 就在这时,鱼连的声音隐约在靠近:“小姐,你是不是在这里?” 她恍然一惊,忙要起身退开,没想到却被一只手突然扣住了腰。他看起来轻轻松松,实则力道强硬,翻香怎么挣扎都无法叫他松手。咬着牙瞪他:“你疯了么?放开我!” 陌上不说话,只是笑得有些妖媚,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裙摆向下滑。 “你干什么,很快就要有人来了!” 他缓缓地低下头。 纤长的睫毛,精致的颧骨都显得一清二楚,翻香没料到一下子他会离她如此之近。呼吸轻拂在她脸上,翻香下意识地缩了缩,眼神飞快地从他潋滟的唇色上一瞥而过。 陌上注意到她的目光,顿时笑得暧昧。 翻香脸刷一下红了。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却被他用手指挑起了下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脸慢慢贴过来。 翻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反正那一瞬间,她没有动,而是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门被“砰”一下撞开:“小姐,可急死我了,你果然在”翻香猛地回神,还没等回头就听鱼连的声音很有戏剧感地戛然而止,随后是一声尖叫,然后是结结巴巴的一句“对、对不起”,最终门又重新被撞上。 陌上拥着她的肩,声音慵懒:“别理她。继续。” 我要是再被你这妖男诱惑第二次我就是白痴--翻香把他推开,有点恼羞成怒:“孕妇你也搞!你变态啊?” 陌上睨了她一眼,只是浅浅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把门打开:“想问的你也问了,出去吧。” 翻香低着头走出去。 在他面前似乎总是失态。 她想着,抬眼瞧了瞧陌上。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么? 鱼连持续石化中。 知道翻香和陌上都从屋里出来了,鱼连依旧呆滞站在原地,一脸惊悚。翻香叹了口气,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个麻烦。 走到鱼连面前,拍了拍她的肩:“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知道么?” “啊?哦、是” 翻香依旧不放心:“你若是告诉了阁主,以后你就别在我屋里待了。该回哪儿回哪儿去,明白么?” “明白,明白。” 陌上斜倚着门框轻笑:“你真温柔。你应该和她说,她要是把什么不该说的话说出去,就叫她不得好死。” 翻香道:“你以为谁都像你?” 没想到鱼连却不给她面子,反而很上陌上的道:“你们放心,鱼连什么都不会说的,否则就不得好死!” 翻香无语,转脸看见陌上风情万种地模样就炸毛:“走走走,都是你,你赶紧给我消失!” 陌上勾唇一笑,转身走了。 翻香由鱼连陪着一步一蹒跚地回了院子。 她发誓,如果早知道会遇上如此无耻的救命恩人,当初还不如一刀给她痛快了算。 等出来了才想起来,她还是忘了问他“不能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之后的几天,翻香一直都没有见过江选。 看样子鱼连当真是被那一句“不得好死”镇住了,没有跑到江选那儿去汇报。要不然不得好死的就不是鱼连,而是翻香自己了。 她把自己闷在屋里,却不断想起那天的事情。 要是当时鱼连没有闯进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会和陌上做到哪一步当时脑中是一片空白,现在回想起来,却乱成一团。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这种莫名的顺从,到底是因为他那张是人都无法拒绝的脸,还是因为偷情那种格外刺激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不能说的事情 “小姐,您抱着那扇子想了一晚上了,到底” 翻香轻咳一声,把团扇放一边。看了一眼正在关窗户的鱼连。 鱼连立刻道:“这个事儿我也不会跟阁主说的,要不我不得好死!” 翻香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了,我要睡了,你下去吧。” “是,我在外间值夜,有什么事小姐唤一声就好。” 门被轻轻带上,摇曳的烛火瑟瑟地抖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 夜已熄。 翻香把烛火吹灭,刚掀开被子打算躺下。就听到外间有砸门的声音,然后是开门关门,两个人低声地说话。 “夫人已经歇下,有什么事情请明日再来。” “睡了?真的假的?” 之前的那个事鱼连,后来这个是个年轻女子,语气十分不客气。 “当然不会骗您,真的已睡下了。”是鱼连的声音,恭敬却又不容置疑:“姑娘请回吧,我家夫人需要休息,别吵醒她了。” 鱼连反应还挺快的,这会儿就把夫人的淫威搬出来压人了。 这个真管用,那个声音果然迟疑了,随后放轻了些,但语气却是咬牙切齿的:“那我问你,阁主可在此?” “不在。” “小丫头,你最好不要编瞎话。”那语气里溢满着威胁的意味:“你说,阁主不在这还能在哪?” 翻香听着,心中一动。听这意思,江选似乎不在阁中。 他这么晚了能去什么地方? 不管了,好不容易他不在,先溜出去看看。 她一边听着外面说话的动静,一边往床下摸索。好歹是跟江湖上混过的人,迷药这类的必需品还是有的。 拿了一包药,轻手轻脚蹭到门边--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轻夏耳力极好,立刻警觉:“谁?” 门一下被轻夏推开。 “你个死丫头果然在骗我,这不是没睡!快让阁主” 翻香趁她还没说完,已经把手中的迷药撒出去。她手法并不快,但是胜在轻夏没有防备。惊异地瞪了一下眼,轻夏便倒了下去,连带着后面的鱼连也轻呼一声,人事不省。 翻香随手从外间的塌上拉下一条被单,裹到了鱼连身上。然后便捞起地上的轻夏,吹熄了蜡烛,走了出去。 月满中庭。 皎洁的光辉笼罩在院子里。低垂的柳树下,一个影子缓缓地移动,从柳条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微行。 翻香瞧见他,怔忪了一下。忘了这兄妹俩通常都是一起行动的,早知道他会在这守着,刚才就该跳窗户从后面走。 微行的表情比她更愣,伸出手指了指她抱着的轻夏:“夫、夫人?” 翻香道:“这药对身体没有伤害,三日内,她自然会醒过来。”这么说着,却并不把轻夏交还给他。 微行道:“是、是” “我要出去,她拦着我。你也和她一样么?”言下之意,你要是也拦我,我不但不把她还你,连你一起药倒。 微行摇摇头:“各事其主。” 微行和轻夏居然不是同一边的? 翻香十分诧异,但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把轻夏推给微行之后,他果然就离开了。翻香悄悄溜出门去,没走出多远,有遇上一个人。 是云先生。 今天晚上拦路的还真多。 云先生笑盈盈的,十分客气:“翻香夫人这是打算去哪里?” 翻香对他甚为防备:“何必告诉你?”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云先生道:“颜府。” “什么?” “你知道阁主最大的秘密是什么?”他伸出一指,向空中一点:“就今夜,去颜府看看,你就知道了。” 翻香其实已经动心了,但还是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去的话,夫人会后悔。” 他说完就走了。 对于颜府,翻香并不熟悉。 来过一回,认不太清府里的路。虽然之后又见过陌上几次,却再没有来过这里。 在这偌大的府邸中,要找起什么东西来,着实是件麻烦事。尤其是正常人都不会把自己的秘密放在明面上让大家参观,她要在这里面当无头苍蝇当到什么时候去? 而且要是正好撞见了江选,她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别又是云先生在引她上当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直打鼓,正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回去了,却突然听见风里传来一点异样的声音。 今夜无月,四周阴暗的景色显得死气沉沉。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更显静谧,任何一丁点的声音,都可以被捕捉到。 她循声而去。 颜府残败如昔,朱栏已朽,爬满了野生的藤蔓。 眼前是一间颓圮破败的院子。 院门早不知道上哪里去了,翻香将门槛上大把的枯藤拉开一些,走了进去。 院子里什么也没有。走了几步,风中突然飘来了一丝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转眼间便消散了。 翻香立刻警觉起来,放轻了脚步,贴着窗根慢慢地向屋后移动。 转过前院,似乎离那香气更近了,声音也更清晰了一些,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她定了定心神,运起止息经,将身形藏匿得更低。 绕到后院,眼前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融融的烛光透过窗纸将整个后院染得温暖而迷蒙。这间偏僻的屋子里,居然住着人,而且住得从外面看来绝对发现不了。 这其间约莫就有些门道了。 有止息经这一层保障,翻香并不担心自己被人发现。贴着墙根移到了窗下,侧耳静听。 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的几个声响,后来逐渐连成音节。 “陌儿,陌儿”这声音急切,伴着紊乱的喘息:“陌儿,说你爱我。” 这居然是江选的声音。 “不。” 陌上的声音极其悦耳,虽然带着嘶哑的痛苦,依旧无比的动听。 然后是一阵床架摇动,东西摔碎的声音。难以忍受的呻吟声溢出来。 翻香扶着窗沿的手指徒然惨白。 没人能知道,那一瞬间,她仿佛被一剑刺中心口一般带着悲凉的恐惧。 那声音将她所有的理智击得粉碎。 静静的夜幕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窗内的声音。如此炽热,如此熟悉,而又如此缱绻的语调,拖着绵长的、旖旎的尾音。 橘黄色的烛光融成了一片眩目的惨白,那声音萦绕在耳边,她的天地便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熟悉,真的好熟悉。 她闭上眼,再睁开,再闭上。幻想假如再睁眼的时候就能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什么都没有听见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她不知道房中翻云覆雨的那两个人是谁。 她不想记得那个人是他的师父,也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她亦不想记得自己曾对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动了心。 她习惯了隐忍地活着。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自主意识,就是在认识这个接近完美的人之后。 一边害怕,又一边想要靠近他。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夜里寒意深沉,翻香无意识地缩紧了身体,双眼空洞地看向远处,将头靠在窗下。 “陌儿,我爱你陌儿,陌儿” “不,你怎么不去死。” “乖,很快就好了。陌儿,不要这样,听话。” “就这样,我不如疼死好了。” “我陪你,我陪你。陌儿,我真的爱你爱到想和你一起去死” 翻香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荒芜的草叶划破了她的衣衫,也在她的皮肤上割下了几道凌乱血口,她却仿佛不知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 然后是陌上冷清的嗓音:“爽够了就滚。” “陌儿,你知道我” “出去。” 江选低低叹息一声:“我知道了,你早些睡还有,记得以后要去阁里,换一张脸。你上次见过翻香,我和她说你叫洛颜。” “出去。” 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江选站起来了。 翻香好歹还残存最后一丝清醒,在他开门之前俯身把自己藏进了半人高的杂草中。听着他开了门又嘱咐了几句什么才离开,这其间陌上一句话都没说。 江选走远了,翻香才像瘫痪了一样,趴在了草丛里。 门却迟迟没有关上。 过了没多久,有一只手环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将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拉起来。在她背上敲了几下:“你一次闭气时间不要太长,这样会导致窒息。” 温润的暖意瞬间包围过来,翻香恢复了呼吸,这才意识到身边的人是谁。 花容月貌,近在咫尺的,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狭长的眼角以及朱砂色的薄唇,一头黑发倾泻而下,还有几缕无意地散落在他的额头上。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他。 陌上手臂微微一僵,却丝毫不肯松开:“别这样,你听我说。” “放手。”翻香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发出声音。 她一直都在好奇陌上和江选是什么关系,也一直都想知道他“不能说的事情”到底是指什么。 现在他打算解释了。但是她,一个字也不想听。 陌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衫子,腰间的瑗带随意地系着,胸口一片光洁的肌肤不经意地裸露出来。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先听我说完。”他仿佛没听到一般,从背后环着她,发丝落在她的颈间。只听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翻香怔了怔,头扭向一边:“你先把衣服穿好。” 沉默片刻,陌上掩上敞开的领口:“进屋说话吧。” 几案上是一炉袅袅的薰香,整间屋子都充满了素雅的香气。悠悠烛火下,这屋里的每一件陈设似乎都很随意,但仔细看来却都是价值连城。 屋里很整洁,可以看出是常年有人居住和收拾的。 翻香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整整齐齐的床单。 陌上道:“我收拾过了。” 翻香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解释道:“我不是” 陌上笑着摇摇头,指着几案一侧的竹席:“坐吧。” 两个人相对而坐。 翻香低着头,却一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凝伫在她身上,专注而温柔地,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只一笑,便足以倾倒这世间的万物众生。他的每一种神色,每一个举止,都饱含着迤逦的倾城之色,勾人心魄,美夺天工。 “你到底是不是洛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因为你会爱上我 “怎么又提这个。我都和你说过了,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她是信江选,还是信陌上? 江选刚才的话说得比较含糊,翻香想了想:“你会易容?那你本来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陌上托了托下巴:“就是这个。” “也是。”这样完美的脸,若不是天然长成,易容也是做不出来的。 陌上笑了笑,揭开香炉的盖子,向里面添了一把香。 翻香道:“那你和他”这样的话题要怎么说出口 “我是他的男宠。”陌上神色很平静:“你可能也察觉了,我是被强迫的。” “嗯。但是他很喜欢你。” “我知道。我不喜欢他。” 翻香听到这句话,心中一跳,抬起头来。 陌上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喜欢谁。”他笑着说。 陌上指尖上的温度微凉。被他碰到的那一小片肌肤,却像是被烫了一样,快要烧起来。灯光似乎有些太明亮,翻香的视线中,只剩下了他璀璨的眼睛。 袅袅青烟升起,香气越发浓烈。 翻香心中蓦地一凛,迅速抽回手来:“你点的什么香?” 他笑:“你猜。” 看他这反映,翻香更加确定了-这是一种媚药的香气。 她迅速将案上的茶壶拿起来,里面却没有水。于是她干脆拿了茶壶盖扔进香炉里,把香盖灭。残存的一缕青烟稀薄地在空中飘散 翻香冷冷望着他:“你怎么解释?” “什么怎么解释?”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好骗得很?” 陌上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你很好,很聪明。我没有想骗你,我只是很喜欢你而已。” 翻香深吸一口气。 且不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男人眼中,“喜欢你”和“想睡你”,根本就是一个意思? 她冷笑:“他才刚走呢,你倒不怕精尽人亡。” 陌上只是望着她微笑。 “我以为,你想得到一个女人的时候,还不至用这种手段。” 他非常耐心地说道:“我就是喜欢用这种手段,又有什么不对?” 对于这个人,翻香着实感到词穷。 而且毫无抵抗力,对于他无处不在的心计,他无以抗拒的美貌,以及他偶尔的蛮不讲理。 “你不愿意?”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陌上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他没有做什么,只是很温柔地握着,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贴住她的指尖,触感温润。 翻香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颤抖:“我不愿意。” 他面上的笑意消失了,目光投向翻香,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你嫌我脏,是么?” 还是说到这件事上了。她想过无数种他的身份,他是谁都可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江选的男宠。 这看起来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江选居然做得一点声息也没有,一直瞒着她。若不是她认识了陌上,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可是瞒着便瞒着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又为何偏偏是他 翻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过了半晌才涩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同你根本没有可能,因为阁主的关系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陌上声音清冷,面上浮着略显妖邪的笑意:“没有他不就好了?” “那怎么可能,除非他”翻香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除非他死。 虽然江选骗了她、强迫她那么多,她对他颇有不满,但是她并不想让他死。一点也不想。 陌上勾着狭长的眼角望着她。 蜡烛的火苗幽幽地摇晃着,时高时低,逐渐落下一滴一滴苍白的烛泪。化在银盘的底上,融成一片凉薄的雾霭。 翻香有些惊惧:“你想杀他?” 陌上笑起来,凛冽的神色消失不见:“怎么可能。就算是我想,也得杀得了。” 翻香松了一口气。觉得这话不太对,却又弄不清是哪里不对。 “晚了,走吧。”陌上站起身:“我送你出府。” 翻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找的出去。” 陌上没有再坚持,送她到了门口:“路上小心。” “嗯。” 他又迟疑了片刻:“你回去后还是再考虑一下。” “什么?” 他没有说话,斜倚着门框,单手扶着她的肩,缓缓低下头。 翻香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猛地将他推开:“没什么可考虑的。我走了。” 陌上神情温和,直起身:“后会有期。” 陌上斜靠在门框上,背后是浸着暖意的烛光。微凉的风卷起他散落的黑发。 惊人而践踏一切的美。他是暮春飞雪的桃花,他是湖底静静沉着的琉璃。他是三更夜色上,满地细碎的月光。 他望着翻香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微微一笑,眼中却早已没了温度。 你总有一天会愿意。 他总有一天会死。 因为你会爱上我,亲手为我杀了他。 他弹了弹细佻白皙的指尖,转身回房。 说是不考虑,但是这一晚上,翻香还是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眼圈黑得像刚刚被人群殴过。 刚一起床,就听见鱼连在外面大呼小叫。她还以为是鱼连发现昨晚自己被药倒了,结果鱼连喊了两声,突然冒出一句:“阁主!” 敢情是江选来了。 三两下拾掇好出门去,就见江选一身黑衣站在门外,他一个人来的,侍卫随从都没有带。笑着望着翻香:“刚起么?我还道你若没醒就不吵你了。” 他态度极其好。翻香却说不出的别扭,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阁主,早。” “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这倒也正常,昨晚上刚见的爱人,今早上一睁眼想起来哦对我已经结婚了。所以过来瞧一眼,媳妇是不是还活着呢? 翻香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只要一看见他,满脑子就都是昨天晚上的事 江选道:“进屋吧,我早上还没吃。” 翻香僵硬地随他进屋,鱼连这厮一见他就立场全无,应了一声,跑去端早膳了。 阁主的待遇自然不是一般的好,早膳比往常丰盛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是气氛太奇怪,两人几乎一致沉默,弄得翻香也没吃下几口,大有暴殄天物之感。 吃完了之后,江选便要回去忙他的事情。翻香趁机说想去镇上走走--要是往常他一般是不会轻易答应的,不过今天他却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又闲不住了么?” “我就去逛逛,叫侍卫跟着我也可以,好不好?” “那好,你早些回来。” 翻香欢天喜地回去叫鱼连给她拿银子,鱼连对与翻香带轻夏去而不带自己这事颇有微词。但是一听说是江选的决定,也就泄气了。 过了不多时轻夏一脸死人相来敲了翻香的门:“阁主叫我来陪你出去。” 很久没在这么热闹的地方走动了,看着面前这一派喧嚣的景象,翻香都有些不习惯。 街头巷尾,农人牵着牲口、妇女抱着小孩、摇着折扇的公子,络绎不绝。商贩清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推着车的菜农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翠绿的菜叶颤颤巍巍地闪着莹莹的水珠。 不时有头发污蓬的乞儿从墙角钻出来,黑溜溜的眼珠狡黠地转上一转。 自打出门,轻夏的表情就没有变过。 这情况有个很好猜的原因,那就是江选。翻香看得见,轻夏这些年一直跟在阁主身边,这天长日接得也难免生出些情愫来。阁主待她不薄,却始终没有其他的意思。再者,她作为侍卫的身份与江选阁主的地位相较悬殊,也终只能是无缘。 所以翻香即使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也觉得实在是情有可原。就是有点无奈,因为总不能和轻夏说你讨厌错了人,你的阁主喜欢的其实是个男人,云云 两个人这么一起在路上走,却一句话也不说,着实是很奇怪。 走着走着,听路上的人说起南街新开的一家戏园子。 有路人道:“今日若是青阳肯登台一亮相,那园子里想必是满员。你若见一次他那嗓音与身段,就一辈子也别想忘了。” “要是真有这般的人物,戏园子不该早就赚个钵满?” “你不知那青阳虽是戏子,却颇有一番来头,架子大得很。他说不想唱,即便是戏园的老板也奈何不了他。你若见到过一回,就知道了” 这些人说得眉飞色舞,翻香转头向轻夏道:“不如咱们去看看?” 轻夏依旧是没什么表情,自然也没发表什么意见。翻香就当她默许了,带着她向南行了一段,到了戏园子的牌坊下。 刚过正午,南街又不算繁华,此时街面上不见什么人,只偶尔有一两位老者或妇人坐在树下扯闲天。戏园子的附近,更是不见什么人了。 即使是这样,戏园子的门口也很难得地立着一名应门的伙计,见翻香两人过来,一面拿手巾擦着汗,一面忙往园子里请。 “二位,这边。”一进园子,便听见风里飘来婉转的胡琴声,虚渺地缭绕在耳边。 “是什么戏?”翻香问道。 那伙计相貌也白净,看上去十分机灵,咧开嘴一笑:“小的也不知,二位姑娘进去听了便知晓。”说话间,已带着二人穿过一扇梨花门,檀黑的戏楼便呈现在眼前。 恢宏而不失精巧的楼梯,从规模到修饰,无一不精,无一不雅。 听说这间戏园子是突然搬过来的,能在短的时间内造出这样一栋建筑,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戏园子老板能办到的吧? 翻香在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困惑,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看了看轻夏,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不再多想,随着那伙计进了楼门。 踏进戏楼,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等翻香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这座戏楼的内部亦是通体檀黑的木料搭建的,从横梁到戏台,是浑然一体的幽沉苍劲。 内部是类似天井的设计,上下二层,设有岸席长凳。正中的戏台建得玲珑而不失大气,倒像是一件精细的艺术品。 此时的戏台上空空荡荡的。 四角上点着不怎么明亮的灯火,只隐约看见一个乐匠蜷着身影在台沿的角落里拉着胡琴,那声音又幽又凉,凄然悱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酒里有毒 翻香不禁打了个寒颤,却还算强作镇定。那一边轻夏也发觉了异样,问那伙计道:“其他客人呢?” “巧了,这一场只有两位姑娘。” 轻夏的神态显示出她下一刻可能会把这伙计打倒在地上,翻香忙拉住她,对伙计道:“我们只是来看看,既然没人,我们就走了。” 那伙计阴恻恻一笑:“既然来了,怎么能就这样走?二位还是坐下听一场为好。” 翻香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自己这回又招惹谁了? 眼下已无路可退,翻香只得拉着轻夏坐下。伙计拿了两只杯子斟上酒,笑嘻嘻地推到二人面前:“这是天下第一号酒庄的名酒,还请二位尝尝。” 翻香应了一声,不让自己得紧张看起来太明显,将面前的酒杯拢了拢。 轻夏瞪了那伙计一眼,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跟着便连连几声咳嗽。 “哎呀,这位姑娘小心些。这一坛子都是二位的,何必着急呢?”伙计正要退下,见此情景又转回身笑了起来。 轻夏冷然道:“这么一坛子好酒,我们可没钱。” “姑娘说笑了。”那伙计抬手又为轻夏斟上一杯:“但为尽兴,何须言钱?”说罢,便向一侧退下去了。翻香抬了抬眼,发现楼里早已是空无一人,那伙计不知跑哪去了。 “夫人!”轻夏蹙眉,见四下已无人,便压低声音道:“这戏园子颇有些古怪,不可久留。” 翻香十分无奈,瞥了她一眼:“知道古怪,你该敢喝?” “这酒?”轻夏惊异地看了看面前的酒盅,咬牙问道:“这酒里下了药?” “我也不清楚。但是还是小心点。” 正说着,台上已经亮了起来,四个台角上原本昏暗的灯火仿佛一瞬间绽开的莲花,层层叠叠地窜起来,台上一下子便被照得通明。 “夫人,咱们”轻夏早就忘了与她置气,紧咬着下唇看向翻香。翻香道:“我也没有办法,先坐下看戏吧。既然把咱们套进来了,对方必定也准备了一手好戏,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戏确实是好戏。 台上的火焰已经落了下来,在四个角安静地燃烧着。稀疏的几声铜锣响过后,胡琴便吱吱呀呀地拉起来。原本在台沿坐着的那个琴匠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音乐的声响从帘幕后传来。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那一声婉转的开腔,如流云般妖娆妩媚,如春雨般细腻雍容。 又黏又转,又清又妖的一束天籁,一声长叹。 台帘被轻巧地挑开,映入眼帘的,风姿翩然的男子。 暗红底锁金线的袍子,上面绽开着数不清的艳丽牡丹,那盛放的姿态在灯火下明明灭灭,璀璨无双。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都这般、赋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宣。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春去如何遣?” “瓶插映山子,炉添沉水香。摸底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青阳向台前度了几步,缓缓旋身,玉练般的水袖在空中挽起,洒下一片雪白的光辉。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翻香右手按着酒盅,目光定在台上。这个人应该就是青阳了在这个时候她庆幸自己还保持着难得的清醒,此人美则美矣,灵活的身段下可以看出武功不弱。她抿了一口酒,一边观察一边合计-她自己应该是打不过这人,但是如果同轻夏联手,那就有一定的可能了。 只是轻夏她翻香像旁边瞥了一眼,之间轻夏已经伏在了桌面上一动不动。 这酒里果然有毒! 等等,酒自己刚才喝的是什么? 翻香握紧了裙角,在青阳极尽华美的嗓音中,她逐渐心神不支,一口气闷在胸口。晕眩的眼前全是昏昏灯火下妖娆的影子。台角的灯火不知为什么又黯淡了下去,似乎已烧到了尽头。这一台诡异的游园惊梦,在这空落落的戏楼里,缱绻又凄凉。 翻香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啪’地将手中的青竹的酒杯碎,紧紧握着残脆的瓷片。疼痛的感觉带来了片刻的清醒,翻香握着碎瓷,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台上旋转的身影突然停住,抛在空中的水袖缓缓落下。 青阳转过头来,描画得细长的眉眼瞥过翻香身上,流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意。 水袖倏地一收,轻巧地从台上跃下来,暗红的衫子舒展如花。 “阁下就是青阳?”翻香开了口才发现喉咙发干,声音变得又涩又哑。 男子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表情呈现在画着油彩的面容上显得有些诡异。 翻香道:“你想要什么?” 他向她走了几步,在看到她面容的时候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 他说:“你。” 的声音很轻,不似戏台上的柔媚,只是很正常的男声。 浓墨重彩的眼眸盯在她脸上。 翻香彻底震惊了。 用越来越迷糊的脑子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她问:你想要什么?他说:你。 如果不是她曲解的那个不甚纯洁的意思的话,她很想知道到底是那个意思。 “你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 翻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见他已解下腰间的香囊,放到她面前晃了一晃。一股浓烈的香气传来,她脑子一昏,便失去了力气。隐约感觉他走过来拿出她手中的瓷片,然后拖着她去了别的地方。 描金芙蓉帐顶,锦被上绣的是双双瑞鹧鸪,被面又凉又滑。 翻香睁开眼,盯着头顶百态各异的芙蓉花纹好一回才会过神来。 这地方她从没来过。 想到这里,她头上的冷汗唰地冒出来,一下就从榻上坐起来了。 青阳要是真对她怎样了,对她本身而言倒不算什么。又不是黄花闺女,没必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现在怀了身孕,万一腹中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对她、对江选、对云岫阁都是大事。 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小腹上,那里还只是微微隆起,并没有什么不舒服。身上的衣服也都还整齐,她这才舒下一口气。 只听得帐外的一声嗤笑,青阳依旧披着一件暗红色的衫子,只是不像台上那件那般扎眼。他从案边站起来挑开床帐挂在一边,自顾自在榻沿上坐下来。吓得翻香不由自主地向里挪了挪。 “你大可放心,我就是再禽兽,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听着怎么像骂人话? “我知道,谢谢。” 青阳注意到她的动作,伸出手在她手腕上搭了片刻,然后表情有些诧异:“你有孩子?” 翻香有些戒备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想了一会儿,又飞快地道:“那更好了。” 翻香一头雾水,看了看四周--不算太宽敞的一间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并不是一个戏楼深处或是埋藏地底的暗室,这间屋子有窗户,此时正半开着,透着窗口吹进几丝清凉的风。 她微微伸了伸脖子,就看见窗外不甚明亮的天光,仿佛已经是傍晚了。 “我睡了几天?” “你一天也没睡,我是中午才把你带回来的。”青阳顺手从案上拿过一杯水给她:“没毒。” 翻香趁机打量了他一下。 他的容貌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很年轻,也很漂亮。但并不是戏台上那种妩媚的风情,此时卸下了妆容,便是干净而俊秀的一张面孔。眉清目秀,但是并不妩媚,也不耀眼。 相由心生。长成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很有野心也心地不坏,可是他捉她是为了什么? 翻香盯了他半晌,想从他眉目间看出些端倪来,却是徒劳。 反倒是青阳笑了:“看什么?”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你想问几个?” “我能问几个?” “最多三个。” “好吧,就三个。”翻香想了想,把心中的疑问取舍了一下:“你把轻夏怎么样了?” “你是说之前跟着你的那个?”青阳反应过来,道:“我叫人把她送出戏园子,随便找了个路边放下了。酒里的迷药不算厉害,估摸着现在她也该醒了吧。” “这戏园子是不是你的?” “是我的。” 翻香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做这些为的是什么?” 青阳勾起嘴角笑道:“我不是说了么,为了你啊。” 翻香不由得头疼,青阳却笑得很坦然:“你问完了,便安心在这里住着。”说着起身走几步,掩上了窗户,紫色的天幕与微凉的风一并关在了外面。青阳走回榻边,道:“晚了,歇着吧。” 翻香不由得拉着被单向里缩了缩:“你” “这屋子夜里寒,仔细着凉。”他清浅如水地一笑,伸手放下床帐,转身离开。 翻香尚未弄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到门边突然又转回身,道:“今日还有个几个侍卫在暗中跟着你的,其中有一个和你那轻夏长得有些像。被我的人发现一并打晕了送出去。” 她微微一怔,对开的木门便已合上,青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再醒来时,周围一片蒙蒙的亮光。翻香本是斜着身子睡着,刚挣扎着要起来,便觉得猛地一晃,不由自主地又要被颠下去。 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在她腰上轻轻一扶,她才坐正了,睁开眼四下打量着。 狭小的空间垂着紫流苏的帘子,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块水绿色的软垫上,手指拂过缎面,指尖便传来丝滑的凉意。很明显,这是在一辆马车里。 翻香低下头,停在她腰际的一双手白皙而修长,顺着暗红色的袖管看去,青阳正懒懒地斜靠在车壁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睡得可好?” “还好。”翻香挣了挣,见对方似乎不为所动,便给了他一个不甚友好的眼色示意他放开。 那双手顺着她的衣襟稍稍向下滑了一段,在她腰间比了一比,然后便松开了。青阳笑道:“怀着孩子还这么瘦,也不知你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呢,还是不拿孩子当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牺牲品 “我的孩子健康的很,不劳你费心。”翻香得了自由,便立刻挪的离他远了些。无奈马车内实在狭小,也远不到哪里去。她掀起车帘的一角,见青阳仍旧眯着眼靠在一边并不阻止,便大方地将车帘挑起来向外看去。 马车正行经一片苍郁的青山翠岭,目之所及都是树,在阳光下舒展枝丫。浅棕色的树干下是蓬勃冒着的灌草,一眼看去,满是深深浅浅的绿,十分赏心悦目。 这是哪儿?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青阳挑着眉笑。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 听青阳的意思,昨日微行也是在暗中一起跟着来的。他和轻夏醒来后,自然是明白她被扣在戏园子里了,会直接回云岫阁告诉江选。江选即使不管她死活,但不会不管孩子的死活,早晚带着人来戏园子里找她。所以她昨夜想着还有这一条一张,并不害怕。 可现在她一觉醒来,却发现被弄到马车上,不知去向什么地方。 这一来,江选若想找到她,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一阵风吹进来,带着干涩的寒意,激得翻香双肩一颤。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替她放下车帘,青阳不知什么时候又贴到了背后。笑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孕妇。”稍想了一想,才接着道:“对了,我忘记告诉你,这已不是江南地界了。过几日会更冷,你若病了,我可不管你。” “这是去哪儿?”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去天门城。”青阳依旧半闭着眼,却仿佛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 天门城是北方重要的通商城市。曾经有人形容它“千金梦绮雪皑皑,酒香十里醉不开”,可见其富饶奢华。翻香只在书上看到过对这座北方的城市的描述,是北方的重要关口。 要是她真被带到那,恐怕江选是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你别指望着半途逃走,我总有办法把你弄回来。而且,到时候你的日子就没现在这样好过了。” 翻香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道:“我只是发现每一觉醒来都换了个地方,实在是欣喜得很。” 青阳像是听不明白,只道:“那你过两天定会更加欣喜。” “去天门城干什么?” “该问的昨天你都问过了。今日何必再问?” “我昨天哪知道今天的事!” “好了,别闹。这些事你都不用知道。”青阳靠着车璧,低声道:“只要你听话,我保证绝不害你,届时安然无恙叫你离开。” 这马车一坐就是半个多月,青阳没有骗她,越走天气就越冷。车已经换过了,加厚了四壁和车帘,却还是挡不住凛冽的寒风。于是翻香便每日裹着毯子抱着手炉过活,好在除了连闷带颠有点头晕目眩以外,没有病起来。 夜里若是经过城市村镇,两人就找客栈歇下。那些客栈的伙计通常会狐疑地打量二人一眼问“要一间还是两间房”,这时候翻香总是忍不住翻白眼,然后在青阳淡定地说出“两间”时打心眼里由衷地感谢他。虽然,这时候那些伙计都会露出一副“你确定吗”的表情,让翻香情难自禁地狠狠吸气。但是很明显,二人的形迹只要一出现,就会不由自主地叫人联想到“私奔”两个字 若是恰好途径山野,那只好在外面凑合一晚,好在车夫是个有经验的老人,对露宿野外有些讲究,不至饿着冻着。 这一日已经到了半月头上,每天坐在马车里,即使翻香本身孕期反应并不严重,也难免颠三倒四时不常犯恶心。此时听到车夫在外面一声:“少爷,夫人,下车吧。”她便仿佛突然解脱了一般,也不管车夫叫得是什么称呼,按着额头便急忙下了车。 深深吸了一口气,口鼻间顿时充满了潮湿冰凉的气息。这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山谷,被新落的雪覆盖,远近一片绵长的白,在低垂的夜幕下万籁俱寂。 “今天路上有雪,只能停到这将就一晚了。少爷、夫人先在这里歇一会,我去弄点木柴生火。” 青阳挑开车帘走下来,应了一声,那车夫便消失在树林的尽头了。 “你让他自己去?这样不是很危险?晚上如果有野兽出没的话”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青阳扔一件暗红色的披风到她肩上,走到她面前一边为她系带子一边道:“我本想着能在下雪前赶到天门城,可还是被截在了路上,好在这雪不算大。” 他的动作很自然,翻香却有些不习惯:“我自己来。” 又问:“下雪有什么不好么?” 她的思维里尚不能将下雪与行路交通的方便程度联系到一起。 青阳有些意外地看看她,一脸“你居然问这么傻的问题”的表情。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你是不是从没见过下雪?” 她淡淡“嗯”了一声,眼神又飘向了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颠。不是没到过北方,从前她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东奔西走过不少地方,却都恰好一次也没赶上下雪。 如今被青阳带着走这一回,倒也见了许多东西,是离开云岫阁的、另一番崭新的世界,这也算是件好事。何况青阳对她并不坏,她这一路下来没吃什么苦。 她还没有无知到以为天下所有绑匪都应该对人质这样好-他到底想干什么? 车夫抱着一捧木柴从林子里走出来,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生了火,便又到林子里去了。 火旁的一棵树的树根处没有雪,露出发黑的深棕色,青阳道:“在这里坐下吧。” 尽管天寒地冻,那车夫还是打回些野味来,大多是些干瘦干瘦的雪禽,用树枝放在火上烤了也没什么味道。翻香吃了几口也就咽不下了,扔在一边。 车夫大概是嫌冷,躲回了马车上。在雪里坐了一会,翻香也觉得身上的热气都要散尽了,向火源挪了挪,身上还是不住地寒颤。 肩头忽然一紧,人已被青阳拉到怀里,身上一下暖了许多。但是翻香在面子和里子之间权衡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要前者。挣扎道:“你放开我,若是车夫突然出来了,看见这算怎么回事。” 青阳笑道:“你以为他为什么回去?” 翻香怔住,半晌来回过神来。狠狠地盯着马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想多了。” 青阳大笑,把吃完的树枝往雪地里一抛,不知从哪扯出个酒壶来,灌下几口。见她抬头,便问:“能驱寒,你要不要?” 翻香虽然冷得打哆嗦,但是怕自己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摇了摇头。 青阳一笑,将她拥得紧了些。 火中的木柴逐渐烧得发黑起来,明晃晃的火焰高窜着,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夜渐渐沉了下来。 山间静得如同死了一般,冷风呼啸地穿过山谷,不时扬起地上的雪粒。橘红色的火焰也在风里瑟瑟地摆动着时高时低。 风又冷又干,吹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翻香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才发现身上都有些僵硬了。 青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抬起头,看见青阳清澈的眼底荡起几分盈盈的涟漪,已带着几分醉意。 “冷么?”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也跟着有些哑,却依旧很好听。 “废话。” “很快的,明天这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到了。” “那再好不过。” 沉默了一会儿,青阳突然道:“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翻香怔了一怔。 他既然敢绑她,而且是在众多侍卫眼皮子地下绑走了她,可见他是有周密计划的。如果是这样,他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份。作为江选的夫人,她还能怀谁的孩子? 在云岫阁里,再没有其他和她关系近的男人。在云岫阁外倒是有一个,不过也是最近才认识的,陌上。 难道青阳知道了什么? 她说:“你说呢。” 青阳古怪地笑了:“我就知道是这样。” “你想拿我去威胁阁主么?” “谁?哦,对江选。”他用指尖捻了一把雪,表情不屑。 “江选,他算什么。” 翻香从第一次认识江选到现在,还从没有听谁敢这样说他。 她问:“那你想怎样?” “江选当然会来找你,这个不要你说我也知道。云岫阁狗腿众多,找到这里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青阳大概是喝得多了,平时守口如瓶的事情此时也都说出来:“只是一个江选,又怎么可能比‘他’动作更快” 这说话间‘他’过来‘他’过去的十分混乱,翻香也只听出了,青阳所说的,除了江选另有其人。 她声音轻的近乎诱哄:“‘他’是谁?” “你还问我他是谁?”他像是突然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你问我?你不是比谁都清楚。你和他瞒着所有人搞到一起去,你怀着他的孩子你可想过,这孩子要如何面对他满手血腥的爹。你不心寒么?” “你怎么知道,他会比阁主先找到我?” “他多聪明,有什么做不成的?我有时候想,他的脑子是什么做的?我要是杀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脑子剖开看看。我还要再看看他的心,不对,我猜他早就没有心了。你说,他究竟是不是人?” 翻香更是听得云里雾里,想了想,道:“你很恨他?” “我很恨他,我活着,只为了亲手杀了他而已这次要不是你,我大概还是奈何不了他吧。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他说到这里,眼中又闪过一丝讽刺的光:“可惜他跟我也没差别,等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就是为了报仇。可是我比他尚好,当他在你的阁主床上婉转承欢时,不知是不是恨得想死” 一时间,翻香如遭雷厄。倘若如此,他说的满手血腥的人,竟分明是分明是陌上。 翻香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肩头便针扎似的一痛,原本温柔的手死死地捏住了她的肩。青阳扳过她的身子,死死盯着她的脸。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目光中有些疯狂的意味。 “若我杀了你,他会不会心疼?”青阳笑了笑,恍然大悟道:“唔,我差点忘了,他早没有心了。那你说你对他来讲算什么-随时可以丢弃的玩具?还是牺牲品?” “你放开我,我不知道!” 青阳摇晃着翻香的肩:“你想不想知道?你想不想看他为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我很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我很爱你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你醉了。” “是么?”青阳眯了眯眼,目光中流转的不知道是不忍还是刻骨的仇恨,最终都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化为漫无目的的悲凉,死一样的寂寞。 他一把将翻香拉到怀中,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我要了你,他会不会疯狂?” “你疯了!”翻香心下蓦地一凛,拼命挣扎。 青阳的双手却依旧死死地禁锢着,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低声地喃呢:“若你爱上我,是不是我就赢过他了?” 翻香只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极尽哀伤,那样的姿态,那样的语气,无关情爱与欲望,只像个被遗弃的婴儿一样深深的无助,深深的绝望。 她还记得,在她十五岁的那个夜晚,江选第一次强迫她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之后,清晨醒来时从心里涌出的刻骨寒意。那一刻她只想找到身边一切温暖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能安定惊恐而无助的心。 那时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而现在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 “我很爱你,也会有很多人爱你。他们都在心里记着你,只是你没感觉到罢了。”她摩挲着他的后背,轻声道。 “谢谢” 青阳斜靠在树上,闭上眼,声音逐渐低下去。 翻香抱着沉睡的他,目光投向远处的山颠。 被白雪覆盖的山峰静默地延伸着,连绵不绝。 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有个恍惚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就在雪地里,风姿卓然的男子,被风吹起的衣角和着雪花飞舞,翩然欲仙。 他远远望着她,神情温柔。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陌上。” 然后他妖冶地笑起来,突然俯下身,从地上捧起大片的雪花来。洁白的雪片从他手中滑落,却变成了浓重的血红色。 他整个人的身影都模糊在血色中,逐渐消失。 他没有心,他满手血腥 翻香猛地一惊,迅速醒过来。 周围有一阵奇异的香味。 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只见青阳蹲在火边,手里拿着穿了两只雪兔的树枝,正在火上转着圈烤着。勤劳的车夫正在马车边忙活,准备着上路。 见她醒来,青阳笑着转过头来,道:“赶车的师傅特地起了个大早给咱们打了两只兔子,闻闻,是不是香得很?” 那边的车夫停下手中的活,嘿嘿一笑:“我看昨天晚上那雪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谁都不爱吃。就寻么着今天打两只好的,这俩兔崽子就叫我碰上了!” 翻香拉着身上的披风站起来,凑到火边吸了吸鼻子:“果然香得很。” “饿了吧?”青阳侧过头看她,微微一笑:“马上就好了。” 翻香点点头,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烤。 半晌,青阳望着火苗,道:“我昨天实在是醉了。说了什么你便忘了吧。” “你记得你说了什么?” 翻香有些诧异,通常醉酒的人一觉醒来不应该头脑昏沉前事尽忘的么? “记不太清了,但大概都不是什么好话。”青阳说着,又轻松地笑了起来:“多半是说了什么想要娶你过门,让你给我生几个孩子之类的。难道你希望作数?” 翻香翻白眼:“不如你去死好了。” 青阳撕下一条后腿,嚼了一嚼又突然停下来:“我说过会平安放你离开,就不会食言,你不用害怕。昨晚我真是醉了。” 翻香咧嘴,这个人昨天晚上真的醉了么?怎么什么都清楚一样? 青阳顿了一顿,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我说了对孕妇没兴趣,所以你还要多感谢你的孩子。仔细着吧,要是孩子没了,我可就真变禽兽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还真得小心点。” “知道就好。”青阳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站了起来:“走了。” 翻香抬起头,就看见细细的阳光从山头洒下来。青阳裹着暗红的袍子走向马车,那边上,赶车的师傅已经擦亮了车辙,手牵缰绳憨厚地笑着。 约摸正午时分,马车驶到了天门城下。 青砖的城门巍峨而宏伟,而在城门口他们的马车却只是被稍稍询问了两句,便放行了。这让翻香颇感意外,进了城还忍不住回头打量,惹的青阳一笑:“你看什么?” “居然这么轻易就进城了,你真没给那官兵什么好处?” “他见我们衣着华贵,自然放行。”见她还不太懂,便又解释道:“天门城是座商城,一日里进出城门的多是富贵商人。都是能给他们带来财源的,他们怎么会不欢迎?” “再者,别看此地人富有,其实城里也乱得很。” 青阳伸手挑开车帘,示意翻香向外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各色店面前琳琅珠玑,小贩的吆喝声在街道上空叉成一片。 “这是天门城的几条主街之一。”青阳对这一带似乎十分熟稔,淡淡指点道:“很繁华,是不是?可是你看那边,不是照样有穷人?” 翻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穿过商铺的间隙,能依稀看见远处几排低矮的房檐,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凑在一起玩着,都又黑又瘦。 马车又拐了几个弯,这一带卖果蔬粮油的商贩较多,街面上也没有刚才干净了,随处可见遗弃的食材。有几个蹒跚老人背着竹筐,正伏着身捡拾地上的菜叶。 “这样的穷人很多么?”翻香远远地看着那些佝偻的身影,道。 青阳却见惯了这些,只道:“有人富了,自然有人穷。” ‘哗’的一声,一辆疾驶的马车迎面行过,恰撞上了街边一个老妪的竹筐。那老妪立刻连人带筐都摔到了地上,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灰灰绿绿的,让人看了就毫无食欲。 那马车一侧垂着的绯锦绣金车帘拉开了一点,随即又迅速地落下。两车交错之际,便听见车里的人骂了一句:“晦气。” 翻香一愣,面前的车帘已经合上,青阳道:“外面冷,别看了。” 她点了点头,盯了面前的车帘一会,才挪回座位中央坐好。 不过一会的工夫,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青阳下了马车,和车夫结清了账目后,便带着她沿街边慢慢地走。这条街宽阔而繁华,两侧挤满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初时翻香只顾四处打量,以为他是要找间客栈住下,可是走了半天,也不见青阳停下来。 眼见着又一间看起来档次不错的客栈过去了,翻香忍不住问:“要去哪?” “说了你也不知道,跟着走就是了。” 不多时,便遇到一个不甚显眼的岔道口,两人走了进去进了一条深巷。这巷子冷冷清清的,一点喧嚣也不见,而且狭窄得很,容不下两人并行。青阳把她扒拉到身后:“你跟着我走。” 他倒是一点不怕她逃跑。 不过翻香尚有些自知之明,以自己的路痴程度,跑了还不如不跑。 走一段路约有二百余步,巷子稍稍开阔了些许,人气也多了起来。不时有穿的破破烂烂的孩子在路边抬着头看他们,那模样与刚刚进城门见到的穷巷里的那些孩子无二,都是面黄肌瘦,污黑的身上皮包着骨头,然而眼神却极为明亮。 “青阳哥回来了!” 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句,紧接着巷子里闭合的门户开了好几扇,几个大人探出头来,看见翻香时眼中生起一丝疑惑,随即又消散了,只笑着对他们打招呼。 “还真是青阳回来了,这次去得久了,大家时不常地都念叨你呢。” 青阳以一笑着回应,一都能叫上名姓来。随即有一个屠户模样的人走过来,大笑着拍了拍青阳略显单薄的肩,高声道:“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居然带了这样个美人回来!妹子,你可别上了这小子的当,不如弃了他,跟了我施屠夫如何?”说罢,便大声笑着,往一边去了。青阳无奈地凑过来,低声对翻香道:“他这人就这样,不用理他。” 翻香点点头,忍着诧异向施屠户微笑致意,路边那些问候的目光她也一并笑着回应过去。 “青阳哥,这姐姐生得如此好看,可是你的媳妇?”一个约摸五六岁的男孩突然开口,引得周围的孩子一阵起哄,大人的目光也都好奇地投向翻香。 青阳微微一笑,勾着翻香的脖子,对那些人道:“你们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么?” 有人道:“难道是你亲妹子?” 青阳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着对周围的人道:“这次离开的日子长了,劳烦大家挂记,他日定请大家喝上几杯。” 巷子里的人们说笑了一会儿,散去了些。没走几步,青阳便在一间屋檐下停下来。 “到了。” 他推开面前的破木门走进去。 翻香十分疑惑地探头探脑,打量了一番这间房子。 屋里简陋的惊人,空间狭小,只有一张矮榻,一张木桌,还有一个破得不象话的灶台。很破旧,但是也很干净,过面上一尘不染并不像是主人已经离开很久的样子。 青阳等着关门,见她许久还不进来,干脆一把把她拽到屋里:“我家有那么破么!” 翻香惊了:“这是你家?” 青阳斜着眼点头。 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作为一个绑匪-在她的意识中,绑匪就是亡命徒,亡命徒就要去天涯亡命,所以应该四海为家。 没想到现在绑匪也有思乡情结的,没想到青阳会在这里有一个“家”。 正想着,便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女孩的脸便沿着门框探了进来,看到青阳后立刻扬起一个甜美而略带羞涩的笑容,声音又绵又软:“青阳哥,果真是你回来了!” “小英。”青阳看着那欢快的少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青阳哥你发现了没有?你这屋子里可干净着呢!”那名叫小英的女孩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笑声清脆悦耳:“我每天都来给你打扫一遍,你看看,是不是干净得很?” “很干净,麻烦你了,多谢。” “这有什么呀,你对我还那么客气做什么。要是青阳哥你愿意,我继续每天来给你扫”小英说到这,脸跟着红了红。 如此直白大胆的女孩倒是难得一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跟我走 “对了青阳哥,我听大哥他们说你带了个女子回来,说是你的”翻香抬起眼,对上小英投过来的目光,便对她一颔首。小英望着翻香的面容,喃喃道:“好个美人,竟是真的” 青阳依旧是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她比你大,你便当她是姐姐吧,唤她青桐便好。” 小英看他似乎是承认了,脸上不由得垮了下来,失落地对翻香说:“青桐姐姐,我青阳哥好得很,你有福了。”说完,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不一会脚步声就听不见了。 翻香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站立在一边面无表情的青阳,轻咳一声。 青阳转过头来看她。 她邪笑,用嗲到自己都要吐出来的声音道:“青阳哥,小英每天都来找你好不好嘛” 青阳道:“闭嘴。” 翻香眼睛一转,突然又想起来,问道:“青桐?” “你在此地不便用真名。你和我长得像,正好取一个‘青’字,假装你是我妹妹就可以。” 翻香怔了怔,坐到铜镜前面摸着脸,自我端详了半天:“我和你长得像?”端详到最后青阳都无语:“我都没嫌你长得难看!你要不乐意当我妹子就当我媳妇,自己选一个!” 翻香抖了一抖,立刻道:“哥。” “这就对了。”他摸了摸翻香的脑袋,扯着她袖子向屋后走去:“走吧,去看看小英给我浇菜了没有,我都要饿死了。” 笨人质随处可见,好绑匪千金难求。 翻香在陋巷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发现青阳不仅仅会唱戏,而且会做饭、会洗衣、会修房子,等等之类单从生活质量方面来讲,她过得还算是滋润。 吃完饭把碗一撂,叫青阳去洗。他面无表情:“饭是我做的。” “当然了,我也不会啊。” 他怒了:“那碗不应该是你洗?!” “不不,饭都是你做的,碗当然是你洗。” “你给我” 翻香:“哥!” 这一招百试百灵,青阳摸了摸鼻子,开始收拾碗筷:“就当我家门不幸。” 翻香笑着坐在一旁,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青阳之前说过的话。又笑不出来了。 再怎么滋润也是人质,她不知道青阳想得到的是什么。如果是江选的话还好说,江选有权有钱,可是陌上-陌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条命,他再给不出其他的东西。 青阳是想要他的命么? 陌上是何等聪明的人,知道是这样,他应该,是不会来的吧。 晚间的时候又下雪了。天门城这一年冬天反反复复地下雪,将漫天淫靡的声色犬马全都覆盖。夜里翻香睡得不实,突然醒过来一身冷汗地望向窗外,只见鹅毛大的雪片正无声地飘落。 她有些出神。 又做了那样的梦似乎陌上出现在了她面前,还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却听不清,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是这种感觉却极真实,真实到可以闻见他身上清淡的香气。 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她叹了口气。自己最近是疯了么,陌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他来了,也会被耳力敏锐的青阳先察觉。 她往屋里瞟了一眼,然后呆了。 青阳消失了。 他每日是睡在桌边的长凳上的,把床让给她。现在那长凳却空空如也。 房中本来有个火盆,此时也已经熄灭了,屋里冷得要命。她抱着被子子坐了起来,看着火盆里的灰烬-平日里这屋中没有这么冷的,现在之所以寒气这么明显,是因为火盆只着了前半夜,现在已经是后半夜。 这个状况她以前也发现过,还特地问过青阳,为什么不多放炭进去,他说是因为炭太多了的话会有没有烧到的地方,很浪费。所以坚持每天睡前都只放少量的炭,半夜再起来添。翻香一度对他这种精打细算的行为感到无语。 只是今天晚上 翻香再仔细想了想,记忆里模模糊糊确实是有几个晚上特别冷,只是没有完全醒过来,都是哆嗦地睡着挨过去。此时一细算,青阳竟是每隔几夜便要出去的。 她坐不住了。 披上衣服起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漫天漫地全是雪,根本看不出人的行踪,整条巷子里亦是寂静无人。折腾了半夜也没什么结果,她便又回房里躺下,只是再无睡意。 直到第二天天还未亮,听到门“吱呀”一声响,她才起来,看见青阳站在门口。 她假装睡眼朦胧:“你出去了?” “我早上起来,突然想出去练练剑。” 翻香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之后的几天晚上,翻香就再没睡安稳过。 即使到后来已经困到躺在床上就眼皮打架,却又不敢睡沉,仔细听着屋里动静。直到第三天夜里,她正面向墙壁半睁着眼睛死撑,便听到身后一阵起身穿衣的声音。 她蓦地心下一凛,却听到脚步声往床边来了。青阳的声音温和,带着些无奈:“你既发现了,便跟着一起来吧。”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青阳已经换好了衣服,只是不同于他平日里穿的暗红色衫子。他穿着一件高襟长摆的袍子,深深如墨。 “穿暖和点,跟我走。” 没见过青阳正经动过武功,此时翻香跟在他身后,看他在漫天大雪中移动的身形,竟是异常的灵便而从容。长长深巷,寂静无声,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喧嚣的街道亦空了,两人沿着街边行了一段,又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倒是十分宽阔,两侧的宅院看起来也是光景不错的人家,有的门下还挂着火红的灯笼,在风雪里轻轻地摇曳。 青阳在一扇没有灯笼门前停下脚步,翻香跟在他身后打量着。檐下站着四个人,体态臃肿衣着华贵,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青君来了。”其中一位年轻的妇人开口道:“老爷等了你这许久,还道你今日不来了呢。”那妇人眼波若有若无地扫过青阳脸上,媚得要滴出水来。 青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亦不多看那妇人一眼,对几人欠身道:“有些事耽搁了,抱歉。” “那么这位是?”那妇人极爱说话,身后的几人依旧未得开口,她便又抢先开了口,眼神止不住地在翻香身上打转。 “舍妹。”青阳不愿与她多言,只拱了拱手向那几人中的中年男子道:“金老爷,青君去了。” “嗯。不知这宅院里的鬼魂,青君何时能够收得干净?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那金老爷便是四人中最富态的一位,从开口的语气就听出来了,这是个官。 “这半月来我已将这宅里的亡灵聚至一处,每日将其困在阵中施法,眼见着戾气便已聚集成形。此时大雪新落,天地净化,正是清浊分离之时。宅里阴阳渐分,不出十日既得五行流转,那时我借势收了戾气,鬼魂便净了。” 翻香不禁对着青阳审视了一番,以前还没发现他有这样这样满口胡话还骗得人信以为真的本事。 看这意思,是金老爷的宅院里有鬼魂作乱,请青阳来为他们驱恶灵的。居然让青阳来干这差事,他们难道不知道他是个唱戏的么? 果真是一个行当不景气,戏子也得出来找工作。 那金老爷听青阳说了这么一套,面上露出几分崇敬之色来:“青君请了。他日必有重谢。” 青阳点了点头,离去之前又指着翻香道:“青桐留在这里,还请金老爷多照顾一下。” 金老爷背后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八九岁的男孩,见青阳已经跨步进了院门,只留翻香一人站在原地。便欢欣地跑了过来,一把揪住她衣摆:“姐姐,你好漂亮,你是青君的妹妹?” 翻香弯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抬头见金老爷一行人正向门房走去,她这才注意到这几人手里提着食盒,多半是打算在这里消遣半夜的。一面方便观察青阳“驱灵”,一面监视他。 “天寒地冻,青桐姑娘也请进来吧。”金老爷虽然脑子不好使,被青阳几句话诓得晕头转向,但是心眼却还不错。那年轻的妇人转过头来,目光在翻香脸上一扫,投到了她怀中的孩子身上,透着几分恶嫌。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便进了门房。 “姐姐,我们别进去了。在外面待一会吧?”那孩子在她怀里蹭了蹭,说道。 翻香看了看亮起灯的门房,也不太想进去。去跟金老爷说了一声,便陪着孩子在房檐下坐了。那孩子喜欢与她亲近,不多时她一知道了这孩子叫重茵,是金老爷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孤儿,从小就寄养在这里。刚刚翻香就觉得金老爷对这孩子还好,但是那年轻的妇人却对他厌恶得很,此时听重茵一说也确实如此。 “那是二夫人,从小我就被她当下人使唤。要不是老爷拦着,她就把我赶出去了。”重茵说。 “那么大夫人呢?她对你好吗?” “大夫人去世好些年了,我没有见过她。” 翻香想了一想,这二夫人等了多年也等不到金老爷把她扶正,心里自然怨气冲天,迁怒了这孩子。想到这里便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可怜。过了一会,重茵又与她说了些青阳驱灵的事。她才知道这宅子是多年前一家大户的,后来那户人家被仇家寻上门杀了个干净,这地方就一直是血光冲天。先后来的几个买主都因为宅院里闹鬼给吓走了。 几个月前,金老爷一家搬到天门城,人生地不熟,看中了这座院子没多打听就买了下来。没想到白天好好的一座宅院,晚上却变得鬼气森森,不时听到奇怪的声响,还有空房里明明灭灭的鬼火,搞得一家人十分惶恐,到处请高人来驱鬼。 这请来请去地就把青阳请来了,每隔几夜就到这里来“做法”一番。 翻香感到很奇怪:“这院子里真的有鬼?” “可不是么,闹得凶着呢。”重茵说着,将手放在耳边示意翻香仔细听。 除了风雪呼啸地穿梭之外,隐隐地,还能听见几声‘砰’、‘砰’的撞门,在无边的黑夜里听起来极其瘆人。仿佛有许多人把门开了又关,在身后那沉寂的深院里来来去去。 她身体微微地哆嗦,下意识地搂紧重茵,回过头去看着那扇漆黑的木门。 那有些残破的门扇,在幽暗中深得仿佛没尽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行善积德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仿佛震了一震,中央露出一条缝,随即缓缓地打开了。 翻香紧咬着下唇,抑制着发抖的身体,死死盯着门间的那条缝隙。 “怎么坐在这?你这孕妇怎么当的?赶紧起来。”门缝里透出一片黑色的衣角,然后门就被彻底拉开,青阳叉着手走了出来。 翻香这才发现背上的衣衫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被风一吹,寒气就进了骨髓。她放开重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颤声问道:“已经完了?你还好吧?” 青阳拂掉额发上的雪花,皱着眉过来看她:“这话倒是该我问你,这是怎么了?” 正说着,门房里金老爷几个人已经走了出来,和青阳谈过几句后便带着重茵告辞。临走前那二夫人还对着青阳送了送秋波,青阳置若无闻。见人都走了,才带着翻香回了陋巷。她一路都是由他拉扯着,神志模模糊糊的,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时分了。 青阳早已起来了,正坐在桌子边择着菜。面前摆着个竹碗,里面盛着几枝翠绿的菜茎,挂着莹莹的水珠。见翻香醒来,他便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复又低下去看着手中的菜叶。半晌才慢悠悠开口:“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带你去,瞧你那点出息。” 翻香支在床上,问道:“你一直在那地方给人做神棍?” “是。” 翻香思虑了片刻,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很缺钱?” 青阳差点把手里的一片菜叶撕成两截,失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之后青阳就一直没有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没有解释他假扮神棍去给人驱鬼的原因。 虽然那一晚上翻香被吓得半死,但是之后几次青阳去给人当神棍,她还是跟着去了。一是因为好奇,一是因为晚上屋里冷得要命,还有一点就是她也是打心里喜欢重茵那孩子。虽然才八岁,但是已经很懂事了,最让翻香惊叹的是,重茵不仅仅看得出金家二夫人对正妻之位的垂涎,还容忍了她因为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而对自己的迁怒。 “她心里难受,自然对我坏了些。我也没什么可怨的,我不是本家人,不奢望在金家能有人待我多好。”一天夜里,两人在荒宅的台阶上坐着时,重茵如是说。 “若是她成了正夫人,你的光景是否会好些?”翻香问。 “不然,她若有朝一日被扶了正,自然趾高气扬起来。到时候,对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翻香无言,她想不到这孩子竟然将人心看得如此明白,却又不怀怨恨,实在是很难得。想到这里时她不禁抚上日渐显出的肚子,她的孩子,是否也像重茵一样聪明而善良? “有青君这样的哥哥对你好,青桐姐姐你一定很幸福。”重茵不知为什么又想到了这个,说道:“青君人很和善,还那么厉害。我总想着,我也能有这么一个哥哥。” 翻香想着重茵的身世,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句。 “我本是有哥哥的,后来我四岁时爹娘死了,我就被送到金家了。听说哥哥也被送走了,但是不知道去了哪里。最好是个善人家,不必太富裕,对他好就可以了。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找到哥哥,和他团聚。” 翻香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伸手将他搂得更紧些。每次跟着青阳一起来时她更是不再犹豫,她想陪着这孩子,他太需要关怀了。 自己也杀过人,就当是行善积德吧。 十天一晃而过。 这日夜里,翻香睡得不太安稳。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青阳早已不见了踪影,算了算又是到了三夜头上,只是不知道青阳为什么没有叫醒她。 或许是他嫌麻烦她这会儿也舍不得出去受那冷,就想躺下继续睡。却突然发觉有些不对,房里竟是反常地一点都不冷。 赶紧爬起来去看火盆,发现那火盆里的焦炭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 青阳他是故意的!她突然想起前些天他对金老爷说过什么“不出十日五行流转、鬼气大胜”之类的话,她虽不太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但是算算今夜竟正好是到了日子,心里也不由得发起毛来。青阳不带她,也许真的是因为有危险? 那么他自己呢?重茵呢? 想到这里,她怎么也不可能再睡着,便换了衣服往那荒宅疾奔而去。 翻香对路线早已熟稔,没用多一回工夫就赶到了荒宅门前。门房的灯暗着,金老爷、二夫人和他那两个从人都不在。翻香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有事。 一时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忘记了害怕推开荒宅的门便跨了进去。 “砰”、“砰”的关门声似乎更近了,她亲眼看见了传闻中的鬼火。枯枝掩映间的几扇破窗里,忽亮忽暗地,闪着幽幽的蓝色火光。 她不禁觉得脊背阵阵发凉,死一般的寂静之下分明什么也没有,却仿佛有无数影子从面前穿行而过,诡异地贴上她的脖颈。 不能害怕,也不能。她在心里想着要赶紧找到青阳才是,挪动了杵在雪地里僵直的双腿,向最近的一间屋子跑去。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阵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她借着窗口透进来微弱的月光观察着这间屋子-空无一人,这屋子像是府里从前的柴房,简陋得只剩下屋角堆着的木柴,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关上了门转身离开,这也是意料之中。这座荒宅并不算小,她也不指望能一下就找到青阳,只能耐着性子一间一间看。 她轻声叹息,然而突然却在下一刻僵直了身体--面前的雪地被微微地照亮了。那光源,就在她的背后。 她猛然回过头,柴房破旧的窗子里泛着幽蓝的火光。过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熄灭,又微弱、又缱绻。 可是刚刚她进到那间柴房里的时候,分明什么也没有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多想也不要回头,狠狠抽了一口气,冰凉的湿气激得原本僵硬的身体一阵颤抖。她不再看柴房,而是狠下心来,逼着自己的双腿向下一间屋子移动。 一间又一间,有柴房、前厅、正房、书房,她不记得在雪地里跑过多久,也不记得多少次被打开房门的尘埃呛得咳嗽不止。所有的内力、轻功都失去了效用,只能机械地奔跑,推开门,再奔跑。尽管腿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她的额头上却带着一层细汗,凛冽的寒气绞在肺里令人窒息。蓝色的火焰如同幽灵一般不时在各个空旷的房间里亮了又灭,她怕得发抖,但她知道她不能停下来。 “青桐姐姐!” 再一次机械地推开一扇木门之后,传来了一句脆生生的呼唤。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那声音再一次地响起来:“青桐姐姐,你怎么来了?” “重茵?”翻香碰到了扑过来的重茵,全身难以置信地震了一震,然后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金老爷他们呢,怎么只剩你一人?” “他们胆子太小,早吓跑啦。跑的时候忘了我,剩我自己,我见你也不来,便进来找青君。” “吓跑了?”翻香一愣,心里咯噔一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这园子里有些怪怪的,平日里没这么大的动静,今天却怪声响个不停,还乒乒乓乓的。那二夫人吓得脸色惨白惨白的,说是鬼在打架,青君要镇不住它们了,拉着金老爷几个就跑了,都忘了管我。”重茵说着又扬了扬脸:“我才不信青君会镇不住几个小鬼,就是真有鬼打架也不怕。” 鬼还会打架? 一般人都没见过鬼长得什么样子,见过的都挂了。以前倒是听说过鬼打墙、鬼压身什么的但是常识来讲,鬼这种无形的玩意,如果一言不合打起架来--假设它们能一言不合的话,打架也不会发出声音的吧?听这样子,倒像是有人打起来了! 侧耳停了停,外面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已经打完了? 青阳武功不弱,能和他斗起来的人也绝非一般人。死一样的静寂总会让人忍不住多想 翻香搂着重茵,突然发觉他的左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不由得拿到近前端详:“受伤了?” “没有。姐姐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这是我在一个屋里捡的,亮晶晶的稀奇得很,我还发现好几个屋里都有呢!你看。”说着就摊开手掌送到翻香面前,把握着的东西给她看。 借着窗口的月光,能看到重茵手心里一撮晶莹的粉末,研得细细的,反着微微的光辉。 翻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伸手去把粉末拈起来。将内力运到指尖上,在她手指的热度下,那一小撮晶莹的粉末竟然‘啪’地一爆,燃出一团幽蓝色的火光来,片刻才渐渐熄灭下去。 是磷粉! 她若有所悟,之前她在那些屋子里看到的鬼火全都是这些东西烧起来发出的光,有人用了什么法子,每隔一段时间供给磷粉合适的热度,就让那些空无一人的屋子亮起了鬼火来。那些开关门的声音多半也是这个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这人只这么做了几处手脚,就把一座原本平安的院子变成了骇人的鬼宅! 只是他是谁?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样的一座荒宅上下这么大的功夫,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随即她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青阳是否已经发现了这是有人动的手脚?他常常来这里,这些伎俩虽然隐蔽,但也不是完全发现不了。他若已经发现了,为什么包庇着不说依旧来为金家驱鬼? 还是说,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根本就是青阳本人? 翻香皱了皱眉,心里不但没能轻松,反倒更紧张了。与鬼相比,人不是更可怕么?她难以想象,每次听到她叫“哥”就会眯着眼睛笑起来的那个人居然是骇人的厉鬼。 “姐姐好神奇,原来这粉还能这样玩!”重茵没有注意到她走神,看着那一团逐渐暗下去的蓝色火光,兴奋地叫了起来:“那边屋子里还有好多,我去拿来!”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推开门匆匆跑了出去。 “等等,重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月华无边 翻香赶紧也跟着跑了出来。可是绵连的雪地上一片白茫茫的月光,根本看不到重茵的影子,周围静得像死了一样。 “重茵”她张口喊了一句,声音却在无边的空旷中诡异地散开了,飘忽成衰弱的尾音。白茫茫的雪地上没有一行脚印,只铺着一层惨白的月光--重茵不会轻功,他能跑到哪去? 一阵冷风呼啸地穿过荒宅,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远处隐隐地传来几声零星的门响,既空旷,又太幽静,四处散发着诡异的气氛。 尽管知道了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翻香的心里却仍然止不住地发起毛来。冷风一吹,仿佛脖子后面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一样。她浑身一个激灵,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惧意,在雪地上飞跑起来。 就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甩在身后一般。 这一片雪地很大,在皎洁的月色下莹润而无暇。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着,脸冻得发僵,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却不敢停下来。接连不断的刺激催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把恐惧与怨气全部发泄在自己腿上,疯了似的,一直朝前跑。 一直朝前跑,一直朝前跑。 白雪茫茫,月华无边。 然而突然之间--向前迈开的双腿突然沉重得抬不起来,翻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只觉得有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看似轻巧,实则死死地扣住了自己的肩头。 然后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整个人被钉在了雪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面前的景象突然之间开始流转,原本沉寂的楼阁、树木、亭台,在她眼前迅速地扭曲。随即,一束淡淡的光芒照亮了雪地。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她忍不住窒息。 就在她面前十几步远的地方,一排手提风灯的青衣仆从齐齐地弓着身,围绕一辆通体描金的凤绯软轿而立。领头的仆人恭敬地抬手做请,那轿帘便翩跹地被挑了开,一位雍容的妇人缓慢而优雅地走下来。 扰扰云鬓,白玉步摇。目如春水,唇若含樱。一袭紫色的复罗裙衬着大红银穗的夹披,贵而不俗。 领头的仆人手中亦提着一盏风灯,引着这位贵女向前行。迎面走上来的是一名男子,衣着亦是华贵无双,面容干净,举止从容。那妇人微微屈膝一礼,便与那男子相携一同走着,几个青衣仆从依然跟在后面。 不多时,场面又热闹了些,几名红衣少女手托着银盘鱼贯而行,盘中的晶玉盏在融融的灯下熠熠生辉。舞姬晃动裙摆旋转而来,乐师将古琴放置在膝上,翻飞的手指,灵活地上下拨动。 翻香仿佛全身都被定住了,任她如何努力也挪动不了一分一毫,只能看着眼前这华美却诡异的一幕,暖黄色的灯火在风里轻轻的摇曳。少女腰间的银铃,乐师手下的琴弦,都在不停地抖动,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入耳中。 眼见着那艳丽的舞姬身姿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裙摆与黑发荡在空中,周围的红衣少女放下手中的银盘,都惊讶地拍手赞叹起来。乐师手下如疾风骤雨翻飞不停,画面渐渐开始摇动、模糊,最后猛地破碎了 接下来又是另一幅场景。 还是那华贵的女子,只是这一回她的面容憔悴了很多,苍白着一张脸,跪在一间房门前。 画面里像是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地上满是积水,房檐上也滴滴答答地有水流下来--是刚刚下过一夜的雨,那女子一动不动地跪着,怀中还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终于,房门无声地开了。之前见过的那男子走了出来,眉目间似乎苍老了很多,眼中神采亦不再。他站在女子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无情地走开。 那女子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摆,将怀中的东西推到他面前。 翻香这下才看清,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一个八九岁的女孩。 女子颤抖着嘴唇轻轻说了句什么,男子面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又低头看了看那孩子,终于还是大步地离开。女子咬紧了下唇,却硬是忍着没有流泪。 翻香看着这场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自认不是特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看着这些会觉得有种感同身受般的难过-不是在看到那男子和女子特别似曾相识的脸,也不是看到女孩瞪大了眼睛徒然作出口型喊出的“爹”,而是在看到那女孩面容的一瞬,她彻底僵住了。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脸。 不是别人,就是她,令翻香-虽然年轻了不是一点半点,还带着幼儿时的稚气,但是那确确实实是她自己。 她没有自己十岁之前的记忆,亦不知父母是谁。她看到的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想着,面前的景象如同水波一样荡漾了起来,雨后晨曦中微亮的光卷着当中无助的人影逐渐模糊、逐渐扭曲,以令人眩晕的频率抖动了起来! 背后突然一阵疼痛,翻香这才发觉扣在她肩头的那双手一直不曾松开,此时那双手却离开了他的肩头,在她后背上重重推了一把,催动她不自控地身体前倾。 腿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在那蓄满恶意的一推之下,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跑了出去。 “咯吱”! 冰凉袭来,倒在地上的一瞬间,她才仿佛从梦里醒了过来。风声、关门声,都涌回了耳畔,她清晰地听见自己摔在雪地上时雪层的断裂声。 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刚才的场景不知怎么就散开在了夜色里。面前只有空旷的雪地上冷清清的月光。 寂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翻香倒在雪里,四肢百骸被寒意浸了个透,尽管冷得要命,可是她却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再动了。更难耐的是下腹传来的阵阵刺痛,尖锐、猛烈地一下下扎在她身体里,要把她撕碎。 她咬紧了下唇,似乎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本就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了。 孩子 “姐姐!”突然间,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了夜空。是重茵!那声音里带着强烈的疼痛与艰涩的哭腔,从不远处的一座房子里传了出来。回荡该荒宅的上空,无比绝望。 重茵!她咬了咬牙,干涸的唇边几乎沁出血。她已经失去了她想保护的一切,重茵不能再让重茵有事 翻香一手按着肚子,强忍着撕裂的疼痛,一手从撑着冰冷的地面爬起身来,向那声音传出的屋子疾奔去。 面前是一扇虚掩的木门。 “重茵?” 她双手颤抖着把门推开,跨进屋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四墙封得死死的,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屋里却冷的让人四肢发颤。 “重茵,你在么?” 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在抖动,寒冷、疼痛、恐惧今天晚上经历的实在太多。唯一能撑着她极度透支的体力不让她倒下去的,就是重茵的安危了。 即使要死,也要先救他平安! 房里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寂静如墓地。 “青阳,你真狠。青阳”她借着门框站住,颤抖着开口,恨意入骨:“我知道你在这里,青阳,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你装鬼也好,你要杀了我也好。你放过重茵。” 黑暗的另一端,仿佛有什么微微动了动,她甚至感觉到对方唇角勾起一抹邪恶而妖冶的笑意。 “青阳,你让重茵走,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即使发现了你的事情也不会说出去,你如果不伤害他,我留下任你处置。”她继续说道,语气带了一丝狠绝:“你要杀重茵,那就先杀了我!做干净点,否则我死了也不让你好过!” 那边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随即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叫:“姐姐” “重茵!”她红着眼勉强向前踏出一步,一阵气流扑面而来,小小的身躯落入了她怀中。她一把抱住重茵,眼泪都快下来:“重茵,你受伤了没有,还好么?” “姐姐不是”孩子的声音越来越无力,渐渐地销匿了下去。翻香微微一愣,手臂松了松,重茵的身体却没有掉下去,反而悬在空中,诡异地晃荡了起来。 双手颤抖着,摸到他瘦小的脖颈,触手满是粘稠而发着腥气的液体,那里紧紧勒着的一根绳套,竟然将重茵的身体吊在了房梁上! “不!重茵,重茵”她的瞳孔瞬间消失了焦距,再也撑不住,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疼痛和寒冷再也压抑不住,强硬地袭了上来。 温热的血液顺着重茵的身体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落在在她脸上的时候已经冰凉了。 重茵已经没有了呼吸。翻香跪在地上,全身没有一处不难受到她要死。迷糊间只感觉房间里打人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安静而优雅的感觉,没有血腥,反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青阳。”她已经半昏迷,从牙缝中挤出几个音节:“我一定会杀了你” 对方却没有回话。 片刻,一个略显冰凉的吻落在她额头上。 清晨的阳光透进窗口,陋巷在一片宁静中苏醒过来。 身上像是散架似的疼痛。 翻香皱了皱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躺的是温暖的床,身上还盖着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想起身,刚一动,却感觉肚子疼到毁天灭地。 呆怔了半晌,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虽然已经知道孩子保不住了,但是碰到那样平坦的小腹时,依然有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成长在她这样的环境中,不乐观那基本等于没有生存能力-所以她可以安慰自己孩子没了少了个累赘,不仅可以跟江选算清帐,还可以随时没有拖累地选择离开可是不管她有多乐观,她终究是个平凡人。 与她骨肉相连几个月的小生命,永远消失了。 眼神机械地动了动,她知道自己现在的面色应该很难看。 青阳站在她身边。 “青桐”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等我好了,一定会杀你。” 他迟疑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拦住她的肩。 “孩子没有了,我知道你很难过自己身体要紧,你别这样糟践自己。” 翻香抬眼冷冷扫过他面容,随即甩开他的手,把脸转开。 “青桐,你别这样子,我知道你伤心。孩子没了可以再怀,你身体若垮了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当你是亲妹妹 “闭嘴。”她冷冷打断:“别再叫我青桐,给毫无人性的人当妹妹,我觉得恶心。” 青阳怔了片刻才低声道:“昨日到了阴阳轮转的节骨眼上,夜里阴气更是深重,我才没带着你去,后来遇上些事情谁知你竟自己闯了进来,我听到声音赶到时,就看见你在那个屋里,抱着重茵的尸身血流了一地,你吓死我了” “你还好意思提重茵的名字?”翻香冷笑,依旧不看他:“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自己聪明,别人都没有脑子?磷粉,我都知道了,那是你。” 青阳叹了一声:“原来你早已发现了。确实,扮鬼的是我。我也不瞒你,那是我家的旧宅,家道中落之后就一直荒废着。我现在没有钱买它回来,又不愿外人迁入,实在无法才想出这个法子。把闹鬼的消息放出去,若有人来买,我便装扮成灵君为他们驱鬼,在晚上吓他一吓,渐渐的买主就少了。” 青阳说着顿了顿:“我知道这法子不好,但是我除了这样,实在没有办法留得住我家最后的基业。这样做实非我本意。” “实非你本意?你的本意是什么?你杀了重茵,你害了我的孩子,你还想要什么!” 翻香嗤地一笑,抬起头来,眼神冰冷:“青阳,你还是不是人?你知道重茵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他那么努力地活着盼着有一天能和亲人团聚,他的哥哥还在等着他!他只有九岁,那么单纯的孩子,你竟然恨得下心杀他灭口,你自己想想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你是不是人?” 青阳看着她,面色变得苍白。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翻香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绝望,继续说道:“你要杀我,要害我的孩子,有的是机会。何必那般折磨我?哈,你折磨我,自己也什么好处都没捞到。我的孩子没了,你的筹码就没了。你明白了?后悔了?”她仰起头,惨然笑了起来:“怎么不说话,也想杀了我灭口?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你现在就动手。” “不是我。”青阳的手紧紧扣着床沿,过了一会儿,却只反驳了这一句。 “不是你能是谁?难道是我自己有病,我自己害自己的孩子?”翻香看着他低垂的面容,讽刺地笑了笑。再开口时,语气里掩不住深深的疲倦:“别再说谎了。” 她真的很失望。当金老爷一家人叫她“青君的妹妹”时,她的心里也有一丝暖意。若是真有这样一个哥哥,那该多好? “你总是说别人满手血腥,那么你自己呢?” “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解释啊,我听你解释,你说!你能说出什么?” “我不能,可是我真的没有。我不可能做出害你的事情!” 翻香沉默了一下:“你爱我么?” “爱,我当你是我亲妹妹。”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翻香躺回床上,疲惫地合上眼,推了他一把:“等我好了会立刻离开这里,麻烦你现在先从我眼前消失。” 青阳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清晨的阳光中,手捧着瓷碗的小英顺着一排低矮的房檐走了过来,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碗里的药盛得太满了,一不小心就会洒出来。 看到迎面过来低着头的青阳,小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漾起甜美的笑容:“青阳哥,怎么出来了?” 青阳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问:“药煎好了?” “是呀,我亲自看着火,煎了一个半时辰!”小英说着弯了弯嘴角:“这药是东屋婶子告诉我的方子,喝上两周,青桐姐姐就能完全好了。” “谢谢你,麻烦你帮忙送进去。” 青阳说完,就向巷子的另一边去了。小英端着药碗,转身看着青阳离开的背影两个人这是吵架了吧?她手指摩挲着瓷碗光滑的边缘,面上的笑意稍纵即逝。她向前走几步,开口叫喊: “青桐姐姐,吃药了!” 翻香从床上支起身子,就看见小英推门走进来,把药碗放在桌上过来扶她,道:“姐姐你刚刚小产身体虚,这段时间千万要注意些,趁热把药喝了吧。”说着将碗递过来。 翻香看着深棕色的汤药,知道这是青阳叫她给自己熬的,心里十分别扭。但是一来是觉得没必要和自己身体过不去,二来是小英很无辜,迁怒她也不好。所以纠结了一下,还是把碗里苦到要命的药喝下去。 “喝点水么?”小英那了个杯子放到翻香手里,眼珠转了转,笑道:“姐姐为什么这样表情?我刚刚看青阳哥出去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呢,你们吵架了?” “嗯。” 翻香不是很想和她搭话,但毕竟人家费心给你煎了药,也不好太冷眼相向,便点了点头应付。小英也不急着出去,在屋里蹦蹦跳跳地转悠着,一脸好奇地道:“真是怪了,你肚子里有个孩子的时候他都不与你吵架,怎么如今孩子没了,倒是吵起来了?” “什么?” 翻香有点反应不过来。 小英话里的意思完全不合乎常理,似乎是暗指她的孩子没了,青阳应该很满意一般。虽然已经重申过多少次她与青阳是兄妹,但是这陋巷里的人没有谁不认定了他们是夫妻妻子小产了,这夫君莫不是疯了还高兴? 小英此时说出这么一句话,隐隐含着的意思就是她的孩子不是青阳的。是小英真的过于天真口无遮拦,还是另有什么深意? “姐姐没听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小英突然不走了,脚步停在桌子边上,手里掂着那个空了的瓷碗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孩子终于没了,青阳哥不是松一口气么?既然这样你们还吵什么,难道你还念念不忘不成?” 这话说得又尖锐,又隐讳。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她是个白痴,也知道小英来意不善。 原来只道她是喜欢青阳,看自己不顺眼而已,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此时才发现,这个姑娘心机比她想的要深。冷眼说话的模样,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 翻香想了想,道:“多谢小英姑娘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嗯,当然是你自己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青桐姐姐你自己明白。”小英轻轻撂下手里的瓷碗,歪头笑道:“青阳哥出去不过一个来月,便带了你回来。你在这里住了也不过十几日,可是怀孕却都能看得出身子来了。你硬说孩子是青阳哥的,他也只得顺着你的意思。现在你那杂种没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吧,姐姐你说是不是?” 翻香的脸色有些白,小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挑唆,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她只在自己面前说说还好,若是将这些污七八糟的话也说给了青阳,那就不太好办了他这人急了,可是有杀人灭口的习惯的。 “这是怎么搞的?姐姐脸色真差呢。”小英笑着凑近翻香看了看,拿起瓷碗出去了。 陋巷的最西侧,是一间四方的院子。 院子极小,而且破旧的门关得严严实实。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 小英把盛药的碗涮干净送回厨房,就到了这里来。四处观察了一番,见无人注意,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 “公子。” 她进屋之后,很快反手把门掩上。屋里的窗户封得死死的,挂着帘子,即使在白天光线依然十分晦暗,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火焰晃动着。小英走了进来,跪在榻边上:“公子,我回来了。” “都和她说过了?” 那人似乎刚刚醒来没多久,坐在榻沿随意地披着一件外衫,懒怠地将头靠在纱帐里,看不清面容,只有披散的发丝妖娆地垂落下来。 “是,都按公子教的说了。公子给的药也给她煎好了送过去,她已服下了。” “她怎么说?” “青桐姑娘听完那些话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不太好。像是有些生气,又有些犹豫。” “是么?”被她唤作公子的那人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十分不屑。 小英急忙抬起头,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难道是自己做的没有让他满意? 小英急得有些红了眼眶:“公子,我不是故意” “我又没说你错了。”榻上的男子拨开纱帐,抬起头。 乌黑的发丝倾泻而下,衬出一副绝世容颜。微合的双目里带着一丝雍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妖邪。 除了陌上,再没有能拥有这样完美的容颜与仪态。 他懒散一笑,对着小英道:“你做得很好。” 她刚刚还浸着泪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惊喜地抬起头。在目光触到到陌上胸口的衣襟上缠绕的发丝时,眼神变得越发痴迷。这个人从看见他第一眼起,她就再也看不见自己。 她曾经很喜欢青阳哥带给她的温和的感觉,可是这个人完全不同,他冰冷莫测,美则美矣,却致命。 他的样貌完全是掠夺性的,以吞天噬地的姿态颠覆一切,让她心甘情愿地追随。 当她想起青阳哥的时候,甚至会微微地难以置信,她喜欢过青阳哥吗?自己只该喜欢公子啊,她不本就是为公子而生的么? 陌上淡淡瞥了她一眼,小英和他视线交错,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慌乱地跳起来。陌上却已经转开了眼去。 他不是在内疚,他才不懂得什么叫内疚,他只是在想真是太好骗了啊。 要是翻香,也能像眼前这个这样傻,就好办了。 小英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将脸贴在他膝上:“公子” 陌上扫了她一眼。 没有推开,反而是伸出一只手放在她头顶。 他几乎什么也没做,小英就欣喜得面色绯红。 “你喜欢我么?” “喜、喜欢!” 他狭长的眼角勾起来,声音带着蛊惑:“那你再去替我办几件事情,好不好?” “好!只要是公子说的,我什么都愿意!” 陌上低声笑起来。 灯火摇摇,洒下一室幽暗的光,照在他半边绝美的脸颊上,另一半却沉在了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之后的几天,翻香真的就再也没有见过青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没那么复杂 小英每天清晨都按时送药过来,顺便照顾翻香的起居。虽然之后她再没有说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但是看她的眼神,叫翻香总有一种正在被监视的错觉。 药喝了十几天,翻香也逐渐恢复了生龙活虎。算算日子,她准备离开。 本来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了,但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然后跟小英说,让小英今天见到青阳的时候务必告诉他回来一趟,她有话跟他讲。 尽管说过不想再见他,翻香还是想同他道个别。顺便谢谢他这段时间对她不错的地方。 但是也不知道是小英忘记说了,还是青阳不愿意,她从早上等到了黄昏,青阳依旧没回来,翻香心里也有些犹豫。要是再等下去天就黑了,要走就得明天。她本来只想见他一面,却没想到这么麻烦。 想出去找小英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可是找了半天也没见人。只好回到屋里,看了看天色。 她决定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就走。 门外几声轻轻的响动,脚步声踏过来,门开了。青阳的身影披着夕阳绯红的余辉立在门前,见到她也微微愣了一下。片刻,才淡淡地开口:“我道你走了。” “我这就要走了。”她说着站起身,拿上不多的行装。本来就是被他绑过来的,要带走的东西也少之又少,仅仅是几件衣服和一些钱财而已。 青阳站在门口,看着翻香走到自己面前。他面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深深看不到底,抿紧了双唇不发一语。翻香仰起脸,调整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我要出去,请让开。” 不是这样的,她不想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一见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起荒宅中的那些事、重茵临死前的惨状然后难听的话就不受控制地说出来 其实她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只想和他说谢谢他的照顾。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哥哥,她会很高兴 可是轻轻合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半晌,青阳缓缓地让开了挡着门的身体:“我知道了。青桐,保重。” “自然。” 翻香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害怕掩饰不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飞快地转过身夺门而出。 通红如火焰般的斜阳挂在陋巷的另一端,轻纱般薄而温柔的晚霞照在积雪上,晶莹得像是破碎的琉璃。 她吸了一口气,迅速迈步离开。 “青桐。”青阳突然叫住她,走到了翻香身后,依旧温和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若你有一天能原谅我,就会到陋巷来找我。我不走,就在这里等你。”他停了一停,声音轻的仿佛一片雪花: “妹妹,再见。” 妹妹,这两个字落在她心口上。 翻香望着远处房檐上闪耀的冰凌,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猛地一惊,她醒了过来。 “妹妹?青阳?” 她喃喃地重复着梦中的字眼。 她突然有些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想起第一次见她面容的时候青阳片刻的怔忪,想起他曾经多次保证过不会伤害她,想起他们确实颇有相似的面容,想起每次听到她叫“哥”的时候他都心满意足的表情 她又想起了那天在荒宅的雪地里看到的幻象。 她没有告诉青阳她见到了那些,也没有告诉他,在那天晚上之后,她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到就像是亲身经历过的梦。在梦里,那个在宿雨过后的清晨,望着父亲离去背影哭泣的小女孩,后来有了另一个结局。 有个比她大一点的男孩,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拿着披风裹在她身上。他叫她“妹妹”,和她说不要害怕。 翻香坐在床头,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手指攥紧。 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要去找青阳问明白。她失去了幼年的记忆,可是他没有,如果真是兄妹,他为什么不和她相认? 还有,他做的那些事。有苦衷的话,为什么不和她解释? 想来青阳也无处可去,这会儿最有可能就是待在荒宅里。她心情急切,脚下走得飞快,转眼间就出了陋巷。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夜幕已经降临。 小英站在巷尾,踮着脚尖顾盼了一阵之后,才回到了暮色四合的小院里。轻轻地推开门探头进去。 “公子,柳姑娘已经出门了。” 一踏进荒宅,耳边就传来隐约的琴音。 翻香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在这个大的离谱的地方找一个人,如果又要她一间一间跑,大概要找到明年去。现在倒很好,听着琴音传来的方向,就可以知道人在哪里。 她在亭亭台台间绕了一会,琴声越发清晰,眼前出现了一座二层小楼。 翻香推开门走了进去,沿着楼梯上了二层。 楼里面光线十分暗淡,她刚刚走到房门外,就听见里面“啪”地一声,刺耳的锐响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绷断了。 琴声停了下来。静默了片刻,才传出青阳的声音:“是青桐么?进来吧。”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房间里亦没有点灯,在暮色的笼罩下,昏暗异常。 房间带着阳台,走出去就是朱漆的雕栏。吹进的几丝微风不时地卷起垂挂的帷幔。 青阳静静坐在窗下,好看的手指按在一张墨黑的琴上,正抬着头望着她,眼光很复杂。 “我道你走了。”半晌,青阳垂下头望着琴弦,说道。 这话竟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翻香忍不住心中激动起来:“你是不是我哥哥?”说完才觉得这话问得十分突兀。但是青阳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仅仅是又低下头,又开始沉默。 也许是顾及到之前那天早上被她烙下的狠话,此时的他表情很压抑。过来半天,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这才才蹦出三个字:“你快走。” 翻香恼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你不告诉我,因为你觉得我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的话就会阻止你做那些事情可是我很想知道啊!我被瞒了这么久,我都” “快走!” 青阳低着头,右手在琴弦上按着,手腕竟有些抖了。 他猛地地动了动手指,拨出一串杂乱无章的音符。 翻香疑惑地开口:“你这是”刚刚说出几个字,就听得一阵凄厉的风声破空滑来,击在琴弦上在一瞬间打出六声锐响。 随着最后一声的落下,琴上的六根弦几乎同时崩起,那串音符还没来得及奏完,六根琴弦便已俱断。 只留下最细的一根,单薄地发着颤。 七根弦,六枚幽亮的银钉,斜斜地落成一排,深深扎入墨色的琴身之中。 这一系列的变故,都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翻香一时间惊诧地看着断裂的琴弦,又看看银钉射来的阳台,反应不过来:“这、怎么会?外面有人?” 一声轻笑,白衫的男子握着一柄长剑依靠在朱阑上,妖冶地勾了勾唇角。 精致的眉眼间看不出情绪,但即使是没有表情,那张面容也是令人赞叹的无双绝色。眼如星夜,发如清墨,整个人,犹如风里盛放的牡丹,犹如雪中皎洁的莲花。 “陌上?” 翻香万分惊诧,脱口而出。 青阳之前说他会来,她一直将信将疑,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来了。这似乎表明青阳一直在谋划的事情成功了,可是青阳表现得却超乎寻常地紧张,也可以理解为是激动。 可是如果他只是激动的话,为什么要用那种大难临头的语气叫她快走 陌上漆黑的眼眸遥遥望向她,冷清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他离开了栏杆径直走了进来,似乎忘记了青阳的存在,一把将翻香揽进怀里,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上。 温热的香气笼罩过来,翻香全身微微一震,随即就听到了耳边他的心跳。 这一瞬间仿佛世界只剩下极致的安静。 惊诧、恐惧、怀疑,都变得微不足道,被一瞬间击碎消失。 她紧张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陌上的手臂紧紧地环绕着她,低下头来凑近她耳畔,轻声道:“还好来的及让我找到你以后再也别这样,去哪儿我都和你一起,知道么?” “嗯。” 翻香呼吸着他的香气,声音竟有些哽咽。多少痛苦难过她都撑过来了,重茵死了她没哭,孩子掉了她没哭,可是在看见他时,她却忍不住又一种眼泪夺眶而出的冲动。 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无条件地信赖他。也没想到原来只要看到他,她就能莫名地心安。 她更从来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这样喜欢他的。 翻香伸手,勾住陌上的颈顶。 她突然不想再一个人坚强了,也想脆弱一回,让别人为她遮风挡雨一回。 只要这个“别人”是他,她就不害怕。 陌上嘴角弯了弯,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了一会,才再度开口:“我来了,这样你可满意了?” 翻香一愣,才明白他这是在和青阳说话。面色微红,从陌上胸前抬起头来。 刚刚见了他,她脑中乱成一团,只顾着和他说话,竟然忘记了青阳还一直在边上看着。 翻香看了看坐在案边的青阳,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雕塑般一动不动,右手按在断裂的琴弦上,正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二人,眼里是说不出的幽深。 那样冷清的神色,让翻香禁不住心尖一颤。 青阳用手指拈起一根断弦,面色无喜无怒,淡淡说道:“我满意了,开始算旧账吧。” 陌上点了点头。 翻香蓦地打了个寒战。 青阳一直在等着陌上过来,用她做筹码,挖个陷阱等着陌上往里跳。 于是陌上就跳了。 陌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身份也没有权利,除了一条命,他什么都不剩这两个人今天既然相见了,那么势同水火就难免。陌上武功深不可测,青阳也不弱,如果动起手来,那二者中就会有一个人死。 不是受伤,而是一定会死。 不论是哪一方,都将是她难以接受的结果。 “陌上。”翻香抬起头:“我不知道青阳和你有什么仇,但他待我如兄长,你能不能别对他动手?你若不先出手,我就帮你去劝他。没那么复杂,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青阳被伤 “待你如兄长?”陌上冷冷一笑:“天下有这样的兄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你背后做了些什么事。六亲不认、灭绝人性,这样的人,即使是亲兄长,也该杀了。” 陌上说得很慢,声音并不大,却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青阳的脸色一时间有些惨白。 翻香却像是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他说得对,青阳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又哪里还有一点兄长的样子?若说他杀重茵是被逼无奈,那他害自己的孩子呢?稚子无辜,就算他以为那是仇人的孩子,也不该如此滥杀,更何况那是他妹妹的亲骨肉。 陌上道:“你还要劝么?” 翻香犹豫。 青阳咬了咬牙:“你!” 陌上突然伸手在翻香脸上摸了一把。 翻香有点脸红,就没有注意到青阳一下子沉入谷底的神色。 “你先出去等着,我很快就来。”陌上看出翻香已经在动摇。轻轻拥了她一下,送她至房门口。 翻香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陌上神色温柔,风华绝代。青阳依旧坐在案边,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再说出口,只是低着头,暗红色的衣衫几乎融在了夜色里。 翻香心痛如刀割,咬了咬牙,道:“手下留情。”说完便转身逃离了这间屋子,也不知道是叫谁手下留情。 陌上缓缓地扬起嘴角,将门反手掩上,转过身来看着青阳。 “你倒是真的一句都不解释。”他斜倚在门框上,眼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其实你本不必如此,你就是把我说破,我也不会杀了她,顶多找别的法子遮掩过去。我本就没打算杀她。” 青阳瞥了他一眼,神情虽但,恨意却至极:“是么,看来青桐价值不小?” “那是自然。”陌上停了停,笑道:“你也算个狠人,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让她恨你。” 青阳蓦地一拍桌案:“你少在那里无耻!就是我死了,青桐也早晚有一天会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到时候我的命、她孩子的命、重茵的命还是全都要算在你头上,你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 “要有报应,我早死了。”陌上粲然一笑:“不仅我死,你全家人还都活过来了。我真是该遭天谴,死了也活该。” “你已经遭报应了。”青阳冷眼睨着他:“被男人上的滋味如何?你的阁主对你还好吧,陌上公子?” 陌上面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半晌,他才又轻笑起来:“你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我成全你。王青阳,你也算是个奇人,几年不见,居然一点脑子都没长。不知那身烂到没法看的功夫如何了?” “不如你自己试试!” 青阳说着,站起身向前突然跨出一步,抽出长剑,突然疾速地向陌上咽喉刺出! “不错。”陌上依旧含笑,挥剑迎敌。手中的长剑在空中看似随意地画了个圈,而扑面而来的劲风已经被化解了,青阳手中的长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却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青阳面色一沉,自己这几年来拼命地练武,本以为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而此时对上陌上却依然觉得艰涩。 心里也在瞬间了然-几年前的陌上,对站自己根本就没尽全力!这个念头让他觉得万分耻辱,不禁脚下又快了几分,绕着陌上转了半周,一步出一剑,分别攻向陌上的左眼、心口、咽喉。 陌上右手持剑格挡,同时不退反进,左手作掌推出,直取青阳肩头。此时陌上大部分力量都用在右手的剑上,左手的一掌只是虚发,青阳也看出这一点,便不躲闪地迎了上去,同时剑峰一转,横扫陌上腰际。 陌上的左掌果然是虚晃而过,落在青阳身上也没什么力度,却眼见着青阳的剑就到了身前了。他身体一弯向后倒去,脚下纹丝不动,等剑锋扫过后立刻回击,剑取青阳肋下,同时左掌再度推了出去,依旧是虚招。 青阳冷哼笑一声:“黔驴技穷!” 格开刺向肋下的剑,再度攻上。 光芒交缠,剑气森寒。陌上到了此时依旧面色轻松,出手敏锐而迅速,以轻盈的身法将攻击从各个方向发出,脚步不停,长剑刺向青阳的头顶、咽喉、心口、小腹等处,左掌还不时出来裹一裹乱。 青阳小心翼翼地辨认虚实,除去那迷惑人的左掌不用管以外,他竭尽所能将周身守得个滴水不漏,额上已经冒了汗。更无奈的是陌上不时剑峰向下转,阴险地削他脚面。 如此攻势下,不过片刻工夫,青阳的衣衫上已经划开了几道口子。 青阳心里开始焦躁-如此下去,仅仅靠防守而没有还手之力,自己撑不了多久。陌上的武功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却将他一手漂亮的剑法压制得完全使不出来,靠的只是一个巧字。陌上的剑术不一定胜过敌人,却能将周围的每一个因素都化为己用,赢得上风。 身法的速度与灵活的出招是他的优势,他便将这两样配合在一起发挥到了极致,再加上左掌时不时地挥出,青阳已经是虚实难辨,堪堪守着自己不被剑气刺伤了。 几乎是一瞬间,陌上又是六剑刺出。青阳只得脚下边退边挥剑化解,避过了这六下攻击,自己却也已经退到朱栏的边缘,处境十分凶险。还没等他想到离开栏杆的办法,陌上的手腕已经灵活地一转,长剑直指青阳脚下,同时左掌拍向青阳心口。 青阳已是无路可退,只能咬着牙移动脚下,试着与陌上比速度--他不抱太大希望,陌上本身剑上速度就极快,再加上脚下的移动不可能比上肢灵活,这一下子他的左脚就要被钉在地上。 却没想到这阳台的地面与房内有所不同,竟然十分光滑,青阳刚刚发力,脚步就错开了剑锋。反而是陌上没收住力道,剑身没入了地面之中。 青阳嘴角忍不住浮上一丝笑,对方若想把剑拔出来,再快也要有几个呼吸的时间。 这个间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立刻顺势提剑,向着陌上的胸前狠狠刺出! 陌上竟不躲不闪,与此同时,左掌贴上了青阳心口。 青阳还没来得及反映,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自己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排山倒海而来。只一瞬间他就听到了自己胸腔碎裂的声音,身体直接冲破栏杆向后坠去,摔落到楼外的雪地上。 巨大的冲击过后,便是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青阳费力地看向自己的胸口,粘稠的鲜血浸湿了本就是暗红的衣襟,伤口的正中央,露着半寸尖利的金属,尾部泛着幽亮的光。 陌上提着剑靠在残破的朱栏上,浅浅一笑。风吹起他乌黑的发丝,无比迤逦与妖冶。 仿佛是拥有倾倒天下之美的神。 翻香坐在一层的黑暗中。 四周什么也看不清,她却一直不敢放下心半分。侧耳听着楼上的声音--其实根本什么也听不到,而结果却几乎已经注定。她却还是忍不住祈祷,也许奇迹会发生,也许两个人都会毫发无损地同时出现 然后她听到了雪地上重物落下的声音。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探出头去。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殷红的血液将雪地浸染了一大片,像是悄然绽放的花朵,凄然而绝烈。 翻香从楼中冲出来向青阳奔去,脱口而出:“哥!” 陌上微微狭了狭双眼,从楼上跃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翻香衣领,将她拖回来抱在怀里。翻香急红了眼,眼看着青阳周身的血花越扩越大,眼神一点一点涣散下去。她拼命地挣扎,对着陌上喊道:“我不是让你手下留情?你放开我!让我去看我哥!” “我不放,他不是你哥。” “放开,我没想到你这么卑鄙!”她看到了青阳心口的银钉。 陌上任凭她死命挣扎,就是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他扣住翻香的肩头,五指发力掐了下去。尖锐的疼痛让几乎疯狂的翻香突然一停,随即就对上了陌上夹带着凄然之色的目光。他搂着她,看向地上的青阳:“任你说我什么都好,我不能放。他真的不是你哥。” 那语气让翻香心里微微一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青阳。 青阳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他的手却已经抬起,握着一支狭长的黑色木盒,正对着他们两人的方向。 “那是‘暮雨桃花’。” 陌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却感觉那么恍惚而遥远。他的手已经放开了,但是她却挪不动一步。 暮雨桃花,天下第一暗器。花开片片,暮春寒雨细如霰。能在瞬间射出一百零七枚银针,其速度之快,来势之狠,无人能避。 现在,这巧夺天工的木盒便握在青阳手中,幽幽地指向两人。 所以,也许他真的不是他只是一个冷漠,却又给过她片刻温暖幻觉的人而已。 青阳的手有些颤抖,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地衰亡:“青桐,让开。” 翻香摇摇晃晃地撑着身体,泪眼婆娑:“你是谁,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 “青桐,让开。” 青阳缓缓合上眼,苍白的唇色无力地开合,又重复了一遍。 青桐,这是我能在生命流尽前,尽我全身的力气,对你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了。 如果你执意也罢。爹娘都在等着我们,许多年都没见了。 青阳手晃了晃,在脱力落下去的前一刻,开启了暮雨桃花。 密集的银针疾速地破空而来,纤细而狠厉。同时射向四面八方,这暗器之所以能称为天下第一,就在于它惊人的速度-即使身形再快也逃不出银针的包围。 陌上眼光蓦地一闪,一把捞起跪在地上的翻香,借着抱她进怀里的力度顺势向地面倒去。 就算是天下最厉害的暗器,也一定会有盲点-四面八方呼啸的银针设置得滴水不漏,然而当初的设计者,任凭他做得再精巧,却也没有想到设置向地面以下发射的银针。 因为没有人可能藏在地面之下。 除非,那是一片雪地。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陌上的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随着两人倒下的重量,厚厚的雪层“咯吱”一声被压得陷下去。 无数枚银针擦着雪地飞过,嗖嗖的风声异常凄厉。但是,并没有触到两人身体! 陌上松了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陌上与阁主的故事 翻香有些茫然地抬头望了望他。 他真的很好看,精致的面容以及漆黑的眼睛,几乎成为雪地中唯一的颜色。 陌上拨开她额前垂落的发丝。她的眼睛是骇人的红色,脸却苍白得吓人,木然地望着他,却没有流泪。 陌上幽幽叹了口气,将她的头按向自己怀里。 奇异的香气袭来,翻香早已经混乱的意识在香气中迅速地减弱。周围很冷,她的脑海中似乎只剩下皑皑白雪上绽开的血花,那妖艳的色泽不停地闪现,直到她的意识彻底消失,什么都再也看不见。 她不记得穿过了多少个黑暗而血腥的迷梦。 在梦里她一直朝前跑,身前、身后都是殷红色的浓重印记,脚下落的地面又湿又凉,黏黏的触感让人恶心。 她想出去,想找个地方歇一会,想放声叫喊,却都是徒劳无功。这幽暗的空间仿佛没有尽头,将她包裹在里面,再慢慢吞噬。 黑夜的尽头,是青阳微微勾唇笑着的面容,他坐在雪地上对她招手,问她:“冷么?” 他披着暗红色的华服,孤独地在戏台中央抛起水袖,盈盈旋转,他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转瞬之间,又是他微笑着眨眨眼,笑着说:你不觉得我们长得很想么? 他躺在雪地上,眩目的红色正残食他微弱的生命。他苍白着脸色闭上眼,对她说:青桐,让开。 黑暗逐渐熄灭,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虚幻起来。青阳的面容一点一点地淡化,她拼命地向前跑,却永远触及不到他的身影。青阳拢着暗红色的衣襟,冷冷清清地转身,向远处行去。 他回过头,浅浅一笑,轻声唤她:妹妹。 “妹妹,原谅我。” “哥!哥!”她哭着追上去,青阳的身影却越来越远,消失在了黑暗的天边。忽然,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放在她的额头,轻抚着她的发迹。 她微微一愣,虚幻的黑暗瞬渐渐被驱散,意识清醒过来。 陌上看着她睁开的眼中迷蒙的雾气。 他睫毛很长,却不会显得太女气,反而在他这样看着别人的时候,目光会显得异常专注。 他叹了口气,沉默地搂过她,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 “对不起。”他俯身,用下颔抵着翻香的额头,仿佛说给她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喃呢:“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欢他,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和他只能活一个,我以为你不在意他。若我早知如此让他杀了我也罢”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翻香听着,仿佛有无根针扎在心尖上,疼的无以复加。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不怪你。” “我很自私,我一心占着你不放。可是我没想到会这样若早知你会这样选,我也不会” “不是的。” 她痛苦地摇头,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叫她心痛到滴血。 痛苦从来都不是多么悲壮的一件事情,只有针尖那么细,但是一针一针,全都扎在心尖上。正如青阳的死之于她一般只要一想到青阳的面容,她就会翻江倒海的难过。 可是如果换了是陌上 她甚至不敢想。 她不能想象陌上死去的情况。 陌上亲手杀了青阳。可是她,已经舍不得离开他了。 翻香将头深深埋进他胸口,闻着熟悉的香气,轻声道:“我没有怪你,为了自己的命而杀别人,你没错。” 陌上温柔地将她搂紧,面色有些无奈:“可是你依旧会恨我,是么?” “不会。”翻香仰起头,凝视着他弧度漂亮的眼睛:“若是一定要我放弃你们之中的一个人,我会选,让你活下来。” 陌上的身体微微一震,低下头惊讶地看着她。 “我是真的很在乎他,在我心里,青阳就是我的亲哥哥,为了他我会难过得要命。”翻香浅浅一笑,伸手抱住了他,轻声说道:“可是我更在乎你。我考虑好了,你说的事情现在我愿意了。” 陌上按住她的双肩,惊异地凝视她的眼眸:“你刚刚说什么?” 翻香面色微红:“这种事你要我说几遍?” 陌上由刚开始的惊讶渐渐回过神来,终于露出了一点相信的神色。 笑起来的时候目光格外明亮,握着翻香的肩,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你说的是真的?” “嗯。” 陌上一时间竟沉默了。 半晌,他才缓慢而郑重地收紧手臂,几乎尽全力把她揉进怀里不留一点空隙。 他说:“我爱你。” “我”翻香有些措手不及,她还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算什么,说爱似乎有些太重了。依恋或者喜欢都可以,但绝还说不上爱。 “没关系,你不需要爱我。”他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说道:“你不用爱我,真的不用。” 翻香怔住,眼角居然又有些湿润。 明知危险,却还跋山涉水地来找到她。明知不该,却还极尽一切对她好。 就算他杀了青阳又怎样?就算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又怎样? 就算,他是江选的男宠,那又怎样? 她愿意接受这样疯狂而隐讳的爱情,见不得光又如何,没有未来又如何? 她愿意。 荒宅静谧而清冷的夜色之中,只有这一抹暖意的灯火悠悠地燃烧着。 摇曳着一室的光影,静默地洒在无言的两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啪’地爆开一个灯花,远处的更鼓模模糊糊地在风中传来。 陌上似乎才意识到时间的存在,皱了皱眉,低头对翻香道:“我今日傍晚赶到的天门城,他带的人多,就比我慢了一步,没能在关城门之前进来。但是明日一早也肯定是要来的。” 翻香怔了一怔,然后明白他说的是江选。陌上很少叫江选的名字或阁主,一般都只是说“他”,一个轻描淡写的“他”。 陌上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相比于他,我实在是很可笑。我什么都么有,就连你都是他的。” “没有关系,我都不在乎的。”翻香抱着他脖子蹭,被陌上一把推开。 “你干吗?”她又贴上去,最后陌上忍无可忍了,把她扑到床上:“你想玩火是不是?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翻香一僵,尴尬了。 小声道:“我又没说你不是” 陌上眯着眼睛,目光幽亮。摸了摸她的脸颊,笑得又妩媚又妖娆。呼吸轻轻吹在她脸上。 翻香有点紧张:“你你别这样” “别哪样?” 她腆着一张老脸也着实说不出类似“你别压我身上”的话,挺尸了半晌,伸手去推他:“你离我太近了,我不舒服” 陌上哦了一声,翻了个身换个姿势把她搂得更紧。 “陌上-你!” 翻香虽然也自认为早已脱离了纯情少女的行列,但是这么让他抱着说实话,她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让她和江选上床一百次她都没有这么紧张。 陌上低低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压抑:“只要你不乱动就好。” 反正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出来,翻香就很放心地脸红了起来。没想到陌上很诡异地凑过来,在她滚烫的面颊上印下一吻。微凉的唇贴在皮肤上,让她走神了半天才回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欢迎你继续折腾,那样我什么禽兽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翻香撇撇嘴,不再动了。 过了一会儿,她用胳膊碰了碰他。 “嗯?” “陌上。” “怎么了?” “你睡着了么?” 陌上无语了一阵:“你说呢。” “那你和我说几句话吧?” “好。” “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嗯就是,你以前的经历。” “你是不是想问王青阳为什么恨我?” 翻香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青阳姓王。 “是。不过我更想知道,你跟阁主的事。” 陌上也没生气,语气淡得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这两个本来就是同一件事。” “给我说说吧?” “嗯。你困了告诉我。”他顺了顺她背后的青丝,拿着一缕在手指上缠着,开口道:“我曾经是云岫阁汛司司长。” 翻香没料到他开口第一句就这么石破天惊:“你说真的?” 云岫阁的汛司是各种负责收集情报的机制,重要而且隐秘。作为一个杀手组织,云岫阁若没有秘密情报,实力削弱至少一半。所以汛司作为阁中极机密的组织,高手如云,势力遍布天下各地。 而汛司司长作为汛司的最高统领,是极其权重而且极受阁主信任的一个职位。 她一直以为陌上和云岫阁没有任何联系,没想到他居然曾经做过几乎能与阁主和云先生平起平坐的汛司司长这着实有些吓人。 “不是我刻意瞒你,是你从来没问过。”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那时候我十四岁。” 十四岁 十四岁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大概开始跟着江选学武功了吧,能把一片树叶削两半,江选就会夸她一整天 陌上十四岁当上汛司司长,不是天才是什么? “你、你是怎么当上的你勾引了江选?” “你瞎想什么呢。”陌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练武向来比别人进展快些,十一岁就打败了微行。本来我是在汛司做事的,后来上代司长发现我记性不错,武功也好,就让我继了他的位置。” 他的语气就像是再说“我种的白菜不错,萝卜也好,所以人家就把地交给我来种了”。 微行的武功在阁里是数一数二的,陌上十一岁打败他,那需要强悍到什么程度而汛司的司长能够直接看中的属下让他继位,这属下又岂是“不错”能涵盖的? “我年少时太自负,总是喜欢锋芒毕露。阁主却一直对我极纵容,我亦很敬佩他,甚至有一段时间,想着将来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他顿了顿:“又过了一年多,我快满十六岁的时候,他说要亲自送我一份贺礼,就带着我到了冠云楼的二层。” 冠云楼的二层基本不用来办公,除非极亲近之人,其他人是不准涉足的。 听到这里,翻香已经略微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 陌上道:“他带我进一间屋里,什么都没说,就” 翻香颤着声打断:“不用说了,我知道。往后讲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听天由命 “不是你想的那样。”陌上笑了笑,神色平静,说道:“他本想那样,我拼命挣扎,求他说只要不做男宠怎样都行。他犹豫了一会,说给我一个任务,若我完成了就放过我。” “那个任务很难,积在他手里很久了,都找不到阁里有足够能力的杀手来完成。” “是什么?”翻香问。 “天下做丝绸生意的最大户,你可知道是谁?” “天门王家。几年前被灭门了。”这事情当时闹得很大,翻香也听说过一些。说完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做的?” 青阳就姓王 “嗯,他给我的就是这个任务。”陌上缓缓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波动:“我去了,一夜里杀了他们全家上家几百人,到最后我全身都是血,遇到了当时家主的父亲。那个人少说也有五十岁,武功高的吓人,我之前碰到的几百人加起来也没他一个难对付。” 她在心里描绘了一下当时陌上的样子,十六岁的他是怎样的呢?比现在年轻,身形或许也单薄些。一袭白衣在月色下染血的模样突然想起青阳说的“满手血腥”,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赢不了他,但是我还是跟他打了,我当时想着宁可死在他手里也不想回去当男宠。最后我被他一掌击在胸口,就快撑不住了,结果有人从旁边突然出来,趁他不备一剑将他肩膀穿透钉在了墙上。” “是阁主?”翻香问。 “是。然后他告诉我我的任务失败了,有一个孩子从后门逃走了,我想去追,但是却因为受伤太重撑不住晕了过去,被阁主带回了阁里。” “若是我身上没伤,还能和他打上一场。但是谁叫我当时命都快没了,根本没有反抗能力。他也知道,所以在我伤好之前就强了我。之后我几度求死,都被他拦下了。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是之后给我吃了药让我如同瘫痪,求死不得。那药他给我连吃了一个月,我就一个月没离开床,那一个月的日子不提也罢。” 陌上的声音虽然还依旧平静,但是已经有些痛苦了。 翻香紧咬着下唇,伸手紧紧抱着他。 “我不知道他给我用的是什么药,对习武者身体伤害极大,连续吃了一月之后,我全身的内力都被化尽了。你也知道没有内力,空有招式,形同废人。我什么都没有了,也再不能继续作司长。他在阁中宣布我辞去了司长职位离开了云岫阁,实际上是买下了当时的一栋偏僻的废宅,安置我住下。” “颜府?” “是。自那之后我就一直住在那里,外人都以为我走了或是死了。” 陌上不再说下去,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在他那么轻巧的几句话背后,隐藏的辛酸,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外人或许是很难体会。 一个男人不得不依附另一个男人而活,这种耻辱一旦染上,就一辈子都揭不下去。江选是有多爱他,才会不顾一切地以这种方式锁他在身边? 窗纸上簌簌地敲上几点碎屑,在安静的夜里听得无比清晰。 陌上换了个姿势,手枕在头底下,浅浅弯了弯嘴角:“下雪了。” 翻香侧起耳朵听了听:“果真下雪了。你是今天才到的,你不知道之前一个月几乎都在不停地下雪。” 陌上眼光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她说:“对了,你是哪里人?” “北方的一个地方。” “我还以为你会是南方人。”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她笑着拨了一下他颈侧的头发:“北方的男子若是好看,也不会有这般精致的五官。” “南方人会有我这么高么?” “有啊,阁主就是南方人呃你介不介意我提他?” 陌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家在洛阳,根本不算南方。” “那你家在哪里哪里?”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你自己家是哪里,你不记得了?” “嗯。” 翻香迟疑了一下:“你父母不在了么?” “早死了。” 她怔了怔:“对不起。” 陌上笑着摸了摸她脑袋:“没事。” “我也没见过父母,不知道自己亲人是谁。”她想了一想,神色又有些怆然:“青阳还在雪地里,也不知道他” 陌上探身去掩住她的口,道:“过去就别再想了。” 雪花落在窗户上的声音那么轻,若非是这样寂静的夜,没人会听得见。 一片一片在空中飘散的,晶莹而脆弱的霰雪。你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它曾经在风中飘零多久,才这样静静地落在你面前,变成你眼前的过眼云烟。 相遇只是一瞬间。 她不敢再想象青阳他躺在雪里的样子,那么苍白的面容让她仅仅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疼。 过去的,就别再想了。 陌上的手凉凉的,瘦而润泽,十分纤佻漂亮。只是虎口处一块与周围的皮肤感觉不太一样,翻香觉得有些奇怪地拉起他的手,在那一块皮肤上摩挲,问道:“你的内力彻底没了?” 陌上按着手上的那一块薄茧,说道:“你是想问我现在的武功从哪里来的?” 翻香点点头。 他说:“当年他毁去我一身内功,却并没有封死我经脉。所以我就又从头开始练,一开始还能瞒着他,到了后来他也感觉出来。或许是因为我听话了很多,他也就没有阻止,时常还指点我一二。于是这几年下来亦有小成。” 练武功,最苦的就是入门的时候,进阶缓慢,是最难撑下来的。所以江湖上二三流的小人物数不胜数,都是在这个阶段半途而废。 陌上居然在这一段上面走了两次。说好听的是有毅力,说难听的他可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 “都是以前的事了。”他淡淡地说道,居然反而安慰起她来。翻香让他说得有些哭笑不得,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想起了另外一个麻烦:“明天阁主来的时候,你怎么办?” 陌上是什么身份,还敢只身一人跑到天门城来找她。江选现在肯定也知道了这事,现在估计恨不得撕了她。要是不尽快想个对策那就等死吧。 “我和你一起出去见他。”他说。 “你疯了?”翻香支起身子看着他:“咱俩在一块算是怎么回事,你想找死?” “放心吧,他才舍不得杀了我。” “你!”翻香被气到无语,半晌才推了推他:“你现在就走,直接回你的颜府。明天阁主来了,我不说见过你。” “没用的,我这一路的行踪他都知道。”陌上坐起来,叹了一口气扶住额头,眨眨眼睛:“回去不是被打一顿,就是被关水牢了。水牢那底下全是死人,一想我就难受” “知道你还来?你” 他笑:“我这不都是为了你?” “谁要你这样了!” “那好吧,我走了。” 他说完就真起身要走,翻香一怔,下意识去拉他。却被他突然转过来抱住,她说:“你真要走?” “我死也值了。” 翻香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为了你,死也值了。” 他声音极轻,翻香听着,却觉得心底某一处震了一震。抱着他突然不想再动了。 “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我说我是为了青阳而来,顺便救了你,他也不能说什么。” “嗯也只能这样了。”这个理由也还算说得过去,再加上几分江选对陌上的宠爱,大概也不会太难为他。 至于她自己,就只剩下“听天由命”四个字来概括了。 能想的都已经想到了,剩下的部分要看江选心情。她想到这里,重新躺下来。 “困了?”陌上拿着她散落的发丝在手上绕着,见她摇头,就笑了笑在她身边躺下来,道:“那就歇一会,明天大概要急着赶路。”翻香闭着眼“嗯”了一声,听着雪花簌簌的声音,过了很久才说道:“你还没说那些和青阳有什么关系。” “哦,当年从天门王家逃出来的那个孩子,就是他。” “竟是这样。”翻香皱了皱眉,道:“那我呢,难道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 “不知道?”翻香睁开眼,歪过头看着他完美的侧脸:“你不是把王家上下都杀了么?可我还活着,青阳又叫我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我翻过王氏的族谱,王青阳确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妹。但我不知那是不是你,当时青阳没有武功,能逃出去应当是江选故意放他走的。至于你--青阳的妹妹似乎一直都没在王家,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又道:“你那时候也得有十岁了,自己不记得么?”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她抬头望向空白的房顶,目光有些迷茫:“我只能记得遇到阁主之后的事,从前我是谁,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是我有时候会突然感觉以前的记忆很可怕,可是再多的我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一定很不好。”她叹了一口气,又缓缓合上眼,言语间是充满了说不出的失落:“这样的意思,大概是我永远也不能知道青阳是不是我哥哥了?” 陌上沉默了一下:“你那么想有个哥哥?” 她怔了一怔,本来还不是特别想,直到她和江选之间变成了那样以前她虽举目无亲,但是江选在她生活中扮演的是一种解药父亲与兄长之间的角色,她觉得很温暖,一点都不孤独。 可是现在 陌上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拂了拂她的发迹,露出一个浅而安慰的笑容。在黑暗中看不太清,只留下了一个十分完美到令人窒息的轮廓。 四周十分安静。 翻香望着他无瑕的侧脸,渐渐觉得有些困意,又睡不着。只是时张时闭着眼睛,陌上也有些疲倦,两人相对而默,朦朦胧胧地到了天明。 清晨的光照亮了寂静的荒宅,半夜的大雪渐渐停消。 只剩下零星的几点雪屑在空中飘舞一番,也慢慢落在了地上。荒宅在皑皑白雪的掩盖之下,慢慢地苏醒过来。 翻香醒的时候陌上已经起身了,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斜睨着他,尚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半天才道:“你睡着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推到头上的罪责 “我觉少。”他坐在床沿侧耳听了一会,道:“他已经来了。没有进园子,应该是在等我们出去。” 翻香颇有些紧张,但是深知江选这样武功高到变态的人五感也是极敏锐,即使是站在园子外,也能清楚感知他们两个人的气息。江选已经知道他们在这里,就是想逃也没有机会了。 何况根本无法逃。 “陌上那个,昨晚上咱们商量的,你还记着呢吧?” 陌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翻香更紧张了:“你、你要是记着的话,到时候就由你来说吧我怕咱俩串不上供。” 陌上弯着眼睛笑起来,眼中的光十分明亮。 翻香被他笑得心里直发毛:“你、你笑什么?” 陌上道:“没什么。” 翻香十分莫名,陌上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依旧笑着拉她坐到铜镜前,理顺她的一头青丝,一梳到底。 翻香看着镜中的自己,以及站在身后的颀长的身影,突然道:“若不是阁主来得太快,我倒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陋巷。” “就是你这些天住的地方?” “是,我很喜欢那里。” 细密的梳齿微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陌上笑了笑,继续顺滑而下。捧着她的黑发,轻柔地挽成一个同心髻。 与此同时,荒宅外的街。 微行站在马车的一旁,不是地往车厢一边靠靠,口中呵着白气。 “真是好冷好冷好冷”他一边原地跺脚,一边察看马车的帘子:“阁主,这帘子打的不太严实,您冷不冷?这儿不比咱们那边,我叫人去给您拿个哎?” 车帘一挑,里面的人已经走了下来。 依旧是墨衫,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眉头却锁着。 “阁主您怎么下来了?这里太冷,您别冻着了!” “没有关系,我就站在这里等。” 微行几度劝都未能将他劝回去,于是绕到车厢后边拉着轻夏小声道:“你去给阁主找个手炉来,快点!” “你叫阁主用手炉,你是想侮辱他的内功么?” 微行想了一想:“也对。” 过了片刻,荒宅里还迟迟不见人出来。 连周围的人都已经有些不耐烦,可是江选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望着雪地,空洞无一物。 微行见形势不太对,又走过去:“阁主,要不要属下进去看一眼?” “不必。” 微行哦了一声,又低声道:“阁主,咱们过来时候的那条巷子”一想到半个时辰前所见的情形,微行忍不住抖了一抖一条平凡无奇的破烂巷子,里面却血流成河。一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是活着的,鲜血融化了血水又重新凝固,景象触目惊心。 最可怕的是,所有的人都是被一剑刺中心口。同一种手法,同一种死状。 江选道:“你想到什么就说。” 微行搓搓手,声音更低:“估计过不了多久,江湖上肯定就会有人拿这个出来说事。到时候少不了要推到阁主您头上,这分明不是咱们的人做的,您还是尽快出面澄清一下。” 江选看着前方,淡淡道:“推到我头上的罪责又不止这一条。” “阁主!您怎么能这么想,且不说您要为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杀人凶手顶罪,就是云岫阁也会招来不少麻烦。还记得去年那个什么五大派联合讨伐?不就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破事,跑到咱们门前来闹腾了半个月!” “你说的也是。”江选轻轻合了一下眼,又睁开。声音清寂:“那就对外说,是洛颜做的吧。” 楼外是广阔的雪地,晶莹的白雪在晨曦之下泛着柔美的光芒。 一夜的雪太大,落脚处便是一个深深的窝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翻香回头望了一眼,破旧的朱楼立在一片空茫的白色里,寂静而萧索。 雪色覆盖了所有温暖与荒凉的一切,她一如青阳所言一般,平安地离开。只是从这里走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微笑着叫她一声“青桐”了。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楼台,转身握住陌上的手,随着他的脚步离开。 荒宅之外。 江选一动不动站着,周围的人没有他这么好的内功,早就冻得七零八落。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连微行都意识到越发微妙的气氛了。 不过说起来,让夫人被那个戏子掳走,微行自己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大概等待会儿人一出来,就要开始新旧帐一起算了,也包括他的那一份。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冒冷汗。 终于,雪地的另一端出现了两道移动的人影。 江选微微皱眉,整个人仿佛雕塑一般,从面色到身影形都是一动不动。周围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偏偏有个不识相的-轻夏突然打破沉默提醒道:“阁主,引青门那边最近动作不少。等我们见了夫人,还是立刻回阁里得好,别再耽搁了。” 江选有些烦躁地挥了挥衣袖:“这个以后再说。” 微行赶紧拉着轻夏不让她再说话。 翻香遥望雪地的尽头,是敞开的黑漆木门,能看见门外站着的清一色云岫阁阁众以及几辆青灰色篷子的马车。人群正当中的一抹墨色的身影,站得笔直的,必然是江选无疑。 即使隔得那么远,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束有些阴沉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射了过来。 她觉得身上一凉,放开了陌上的手。陌上回过头来对她浅浅笑了笑,便继续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一步一步,越来越近,顶着无形之中沉默的压抑,缓缓来到江选面前。 微行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江选的脸色今天夫人真是往枪口上撞,自己消失这么久,害阁主亲自大老远跑来找也就罢了,居然还带了个陌生的男子出现,这顶鲜绿的帽子扣得 不过再仔细看看,站在夫人身边的男子,长得还真是妖艳。五官精致,尤其是那一双眉目间,居然隐隐的有些像当年阁中第一美男的汛司司长。 说起来那位汛司司长已经消失很多年了,名字叫微行晃了晃脑袋,半天也没想起那个名字来。于是转过头低声问轻夏。 轻夏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也忘了。” “怎么可能?”微行还记得当年,轻夏对那位汛司司长近乎疯狂的仰慕。偏执到他做哥哥的都无法规劝,最后听说轻夏还是被拒绝了,但是这种事又有谁能说得清。若不是汛司司长后来突然消失,轻夏这份孽情可能到如今都剪不断。 此时见到与之如此相像的人,轻夏居然一点惊诧之色也无。 微行彻底困惑了,这气氛实在是沉闷的像是压在弓上的剑。危如游丝,一触即发。 江选负手而立,看着走到眼前的两人。半晌,才淡然地抛出一句话: “长本事了?” 这句话压得人心悸,也不知道是对两人谁说的。 陌上向前跨出一段,恭恭敬敬叫了一声阁主,又欠了欠身,才道:“属下未曾向阁主通禀私自出行,在此地意外遇到夫人将其救下。现在平安交还给阁主,还请阁主降罪。” 他没有称“我”,而是比较保险地自称“属下”。 江选也不搭他话茬,只问:“那个人是谁?” “王青阳。我已将他杀了。” “王青阳?”江选略略低下头,倏尔一笑,眼中却阴冷异常:“没想到你这么多年,还在惦记着这件事!” “我只想做完我当年的任务。”陌上面无表情,冷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江选的面的色就又寒了几分。翻香听着,心里也捏了一把汗,这话说得真是好不客气,其他人或许还听不懂。但是对于江选,陌上这几乎是在挑衅。 他疯了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种话,不把江选气得死过去活过来是不够。陌上隐忍了这么多年,怎么此时却突然这般锋芒毕露? “你倒是厉害!你现在好了,翅膀也硬了,又开始不安分是不是?”江选越说面上怒气越深,面色阴沉。几乎忘了还有人在一旁看,双眼赤红,近乎疯狂地对着陌上吼道:“我的心法你全都练过了不是?逐月神功呢,你也练了么,你能打过我了么,当自己是谁?你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跪在我面前求我的!” 陌上抬眼看了看江选,又扫视过周围陷在惊诧之中的众人,目光在翻香脸上停了短短一刹,便有飞快地移开。只是她却看清了那一刹那之间,他眼中闪过的温柔而带着笑意的光芒。 他这么做,竟只是为了吸引江选的注意力!让江选无暇顾及到她,将怒气全都发在陌上身上。 “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干净?看清楚你是谁,你不过也就是个下贱的” 陌上轻轻合上眼,等着那耻辱的名字砸下来。 “阁主。”一直站在边上的轻夏突然发话了,走过来为江选系上一件披风,轻声道:“阁主一路奔波辛劳,莫气坏了身子。再怎么说,陌大夫救回了夫人,也是功劳一件。” 陌大夫? 微行疑惑地看了看陌上,又看了看轻夏。这是什么状况?只见周围的众人也是满面狐疑,小声地议论起来。 江选被这么一阻,稍稍怔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他也清楚,陌上的身份不宜说。只是刚刚被怒意冲昏了头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而已。稍稍停顿了片刻,江选的视线盯在陌上身上,憎恨,怜惜,痛心,以及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狂恋,在浮现出几重复杂的神色之后,他终于恢复了面无表情。 大走上去,狠狠一脚踢在陌上小腿腿骨上。 陌上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身子一歪斜跪在雪地里。 江选别过眼不再看他,道:“去那边跪着,别碍眼。”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听出他语气中生疼的不忍,不知他下了多大狠心才能不去看陌上跪在雪里的样子。他有多爱他,就有多少言不由衷的痛楚,那丝丝的苦意浸在他眼里,却又被他强忍着平息了下去。 江选抖了抖沾了雪的衣衫,看向一直立在一旁不语的翻香,向着她走了过来。 翻香对上他的黑眸,不由得身上寒了一寒,单膝跪地,低头道:“属下罪深,无话可说,任阁主降罚。” 孩子没了,这一宗罪过,就足以让江选休了她,甚至杀了她都没人会说什么。 墨色的衣摆停在了她面前,她低着头,看不到江选的表情,只闻到熟悉的香气稀薄地窜入鼻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启程 “你不是属下,是夫人。” 江选语气很平淡。 翻香却惊讶地迅速抬起头。 江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却已将她一把从地上捞起来,在她看清他的脸之前就被紧紧地拥在了他怀里。 翻香恍然想要向后退,实在是没想到他会这样。 当着这么多人,演夫妻情深么? 她配合地轻轻叫了一声“阁主”。 江选笑了一下。 然后垂头吻了她。 翻香完全惊呆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演也该适可而止吧,江选是被陌上气得疯了么? 她颤抖着后退,不知道是应该回应还是应该拒绝。脊背贴着冰凉的车璧,身前的源源不断的温暖,身后是入骨的冰凉。 陌上微狭着眼望着这惊人的一幕。半晌过后,他规矩地低下头,低垂的睫毛掩盖了眼中妖冶流转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江选才离开了翻香的唇。 他回头目光扫过惊愕又尴尬的众人,又在跪着的陌上身上停了片刻。 陌上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黑白分明却看不见表情。翻香越过江选的肩头看着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只听江选沉着声音道:“该上车的都上车去,其余各自就位,启程。” 众人都还沉浸在刚刚瞠目结舌的情绪中,听见阁主发话,半天才回过了神,各自准备启程的工作。 微行看着跪在地上的陌上,想扶他起来叫他上车,又觉得不合适,也不知道是该把他扔在这里不管还是叫他随车而行了。为难地想去问问阁主。一回头,却看见阁主已经揽着夫人上了马车。 “阁主说该上车的上车去,大概意思是让咱们带着陌大夫回去了。”轻夏走过来,看了看陌上,对微行说道:“给他安排个马车吧,又不知是什么身份,最好还是先别怠慢了这位。” 微行听着妹妹的这几句话觉得十分有理,也忘了问轻夏是怎么知道这位陌大夫的,爽快地指了一辆马车给陌上,陌上也不多言,道了谢就上了车。 其余的云岫阁众人动作也很快,各自就了位,车夫扬起马鞭,车轮便吱吱嘎嘎地压过了雪地。一行人离开了荒宅,直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翻香扶着摇晃的车壁,眼角余光观察着江选的脸色。 他怎么还是没有表情? 翻香也不明白这情形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江选抱着她的手一只没有松开。她不敢说话更不敢挣扎,却也不好离他太近。于是僵直着身体坐着,气氛极为尴尬。 但是江选似乎若有所思,并未注意到这些。 她轻轻咳了一声。 江选转过头来看她。 翻香这才发觉自己没什么话好说的,只好笑了一下:“阁主近日还好?” “好。”他也笑了,突然抱紧她,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翻香一阵慌乱:“阁主,这是马车上。” 其实重点不在于这是不是马车上而在于她根本不想 “那又如何?”江选一抹笑意勾到尽头,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们做过了?他和我比如何?” 她猛然惊觉。 “阁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很多事情她都不太明白。 比如江选不远千里亲自赶到天门城的事,比如以后怎么处置她、或者处置陌上的事,比如江选刚刚试探她的事。 再比如,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 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外面有那么多人,这种事也要被人听见那她以后也别见人了。但是江选偏偏往死了撩拨她,从上车开始一直到中午吃饭,他都干了如何禽兽不如的事翻香不想提了。 他很少这样对她,平日里即使是做,却也不会像这样疯狂。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刚刚见过陌上,所以他情绪比较激动么?难道他和陌上一起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状态? “翻香。”他打断她的思绪,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别想别人。” 翻香一抖,以为他又想干什么。结果他却只是单手抱着她,再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 中午短暂的休息后,马车继续上路。翻香和江选就几乎是一下午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着,其实她平日里除了跟他做最直接的事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亲密的举动,这样仅仅是简单地靠在一起的感觉真的是很奇怪。 一直到傍晚时分,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还处在完全神游的状态。 晚间,云岫阁的人在一座偏僻的小镇上留宿。 微行对他的阁主了解甚深,根本不用等吩咐,向路人打听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就带着一行众人直奔那里而去。 下车的时候,江选只对轻夏吩咐了一句“照顾好夫人”就独自走了。翻香下车来就见到一脸老大不情愿的轻夏,问了自己的房间在哪里。 “在二楼,是单间。夫人随我来。” 是单间,她松了一口气。和江选住在一起太束手束脚了。 对面的车帘突然被挑了开,轧着青丝绸边的月白色袖口抵着车帘,里面的人仿佛雍容绽放的红莲一般缓缓地露出了面容,从车上走了下来,明亮的眼光落在翻香身上,幽深地看不到底。 翻香也不知道为什么,全身觉得不自在起来。 以陌上的内力,听到他们这辆马车上的声音太容易了,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 陌上走到她面前,视线向下移了移。 翻香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微敞着的领口里露出一截锁骨--这倒没什么,只是那锁骨下方,有一片旖旎的绯红色印记。 她立刻用手捂住领口。 陌上却什么都没说,甚至浅笑的表情都像是凝固了一般。机械地转过身走了。 之后有一天夜里,翻香突然醒来,没什么睡意就出了房门。隔着一条凉飕飕的天井,看到陌上的房间灯一直亮着,橘黄色的烛光在沉静的夜色中,尤为显眼。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却最终没有敢走近。 因为人多,所以云岫阁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快。 一行人走了近半个月时,阁里突然派人传来消息,说引青门主动向云岫阁示好,愿意将引青门第一美人嫁给云岫阁阁主。 引青门与云岫阁向来不和,因为手里有实力,江选也没打算做这一层面子上的功夫。一听什么第一美人的名头更是不胜其烦,叫传信的人回去告诉引青门的来使,他有夫人了。 没想到那边很快就又回了消息,说引青门愿意把第一美人送过来做妾,这消息一出,一行众人皆哗然,许多人劝江选答应。引青门第一美人给云岫阁阁主当小妾,别的不说,就这话一传出去,云岫阁就已经把引青门踩在脚底下了。 翻香也听说了这个事。 但是她觉得,引青门门主一没疯二没傻,这么上赶着把第一美人送到云岫阁,让引青门供天下人耻笑。这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只是当江选来问她的时候,她还是做出了一副贤淑的姿态,欣然赞成了江选纳妾这件事。 一是因为她确实不在乎,二是因为-即使她想在这件事上插一手,说出话来也不可能有分量。孩子没有了,虽然江选这些天来只字不提这件事,但是这一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个掉了孩子,没身份没后台的阁主夫人,当个傀儡都嫌多。 那天,听了她的回答,江选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此后一段路程,江选下令加快速度,早日赶回阁中处理引青门一事。 “阁主,今日咱们又得在野外过夜了。” 加快赶路的结果就是时常要风餐露宿,微行无奈地摇摇头,今天走到日头西斜时分还是没看见村镇。他只能安排众人去准备在野外停靠,自己走到车前禀告:“阁主,属下已经让人去找吃的和水源了。要下车吗?” 江选答应一声,和翻香先后走下车来。 翻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马车上憋了一整天,终于能出来了。这些天她坐马车坐到直恶心,恶心到直想吐,导致有一天江选同她开玩笑的时候说:“你莫不是这么快又有了?”弄得她极其无语。 走了这么久,已经回到了南方,再也看不见满山皑皑的白雪。现在他们停靠的这片山地,长着青葱茂盛的树木,潮湿的晚风吹来一片悦人的清香,处处弥漫着草叶新鲜的气息。 在马车上的时候,她闷得连话都懒得和江选说几句。下车后心情舒畅了很多,也就不在乎两人之间关系还在别扭,一道站在忙着安营扎寨的弟子外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看天色还不是太暗,江选道:“他们还要忙一阵子,咱们到林子里去走走?” 翻香点点头,却看见另一边的车帘挑开,陌上披着一件绫紫色的外衫走了下来。 他眼神略带慵懒,显然是刚刚睡醒。整个人如同积雪融化后枝头妖娆的梅英,有一种男子特有的妩媚。 江选眼神微微一凝,看着陌上,突然开口道:“我们去林子里转转,陌大夫要同我们一起么?” 翻香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三个人,这也太奇怪了,但是还没等她嘀咕完,陌上的回答却更惊人:“好啊。” 江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牵着翻香的手。陌上站在他的另一边,三人一道向树林中走去-这场景在微行等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三个等着别人伺候、自己不干活的人,自然应该凑在一起。反正有阁主的盖世武功在,谁也伤不了他们,要去哪里就随便了。 气氛诡异地沉闷着。 四周是渐渐沉下去的暮色,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的凄凄虫鸣,在这样的天光下,更显寂静。 三个人徐徐地在树林间走着,除了脚步踏在草木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什么也没有。 翻香的脑子这个时候有点乱,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跟着江选走。陌上亦不言语,也是低着头跟着江选在走-可是江选,如果现在有人看了他的表情,就会知道他根本也是在走神。 走过一段,浓密的树冠霍然打开。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一片林中的空地。这一片的树木仿佛故意留出了这一方小小的空地一般,若抬头向上看去,便能看见相连的枝杈间捧出的一片星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罕见的高手 翻香望着那片星光,脚下也就跟着停了一停。江选于是不走了,回头问她:“累了?”不等她回答,就又继续道:“这里不错,不如歇一会。”说着征询地看向陌上。 陌上摇摇头示意没意见,江选便在一棵树跟上坐了下来,顺手拉着翻香坐在旁边,陌上则在他另一边坐下。 相互沉默了半晌,江选才开了口,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按现在这个速度走的话,不出十日就能回到云水镇了。下面一段路会好走一点,周边也相对繁华,不用经常宿在野外。” 这话说完半天,翻香也没听到陌上搭茬,只得自己接过话茬,道:“那再好不过了。也不知云水镇今年的冬天会不会下雪?” 说完才觉得这实在是一句废话,在云水镇过了那么多年,飘过零星几个雪花都数的清。 她无语地撇撇嘴,气氛越发尴尬,久久都没有人再说一句。 夜风穿过树梢,带着一丝潮湿的凉意,陌上抱着膝坐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本来就是刚刚睡醒,走了一会被风这么一吹,自然觉得有点冷。 其实习武之人并不畏寒,何况是南方冬天这一点凉风。江选却觉出来,脱下自己的外衫扔给陌上:“披上,你身子骨没那么好。” 虽然只是那么淡淡的一句,却不知为什么显得既关切又暧昧。 陌上皱了皱眉,看着手里的衣衫就想拒绝,但是看见江选的眼神还是放弃了。 他若是不穿上,江选真的敢亲自动手给他穿,翻香还在这里,他还不想让那种场面在她面前出现。 虽然他不看也知道,翻香现在的表情已经很尴尬了。 “谢谢。”陌上将墨色的衫子披在肩上,拢了拢衣襟,抬起头看向夜幕上的星光。眼神幽亮地闪烁着,无暇的面容在夜色下灿若星月。 江选凝视着那张绝色的脸,一时间有些出神。 翻香不敢正眼看江选和陌上那边,心里估计江选也嫌她碍事,一开始她只是头外向另一侧一声不吭地坐着,直到江选把外衫给了陌上,身子也略微向那边倾斜了几分,翻香才终于开始觉得如坐针毡了。 这太诡异了,她居然妨碍了自己的夫君和自己的恋人之间相互调情 微行他们居然这么久还没忙活完,怎么还没有人来叫他们回去? 她想着,脑子里混乱地站起来,拍拍衣襟上的土,道:“阁主,我想往里走走。待会儿回来找你们。”这话是对江选说的,但是目光却不看向他,一直盯着自己脚尖。 江选嗯了一声,等她走出两步,又接了一句:“山里不一定安全,你注意一点。”翻香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直没入了漆黑一片的树林里。 她的心情很乱,恍恍惚惚地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道去哪,只是无意识地挪动脚步-只是这样不用再回头去看身后,不用去看到那两个人。 恍然之间,耳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如同环佩的敲击声一样清脆悦耳,逐渐清晰。不知不觉间她周围的树木变得稀疏起来,最后豁然分开,面前是一条泠淙的小河。 河水轻盈地流淌,溅起片片晶莹的碎玉飞花。清澈的河面上托着倒映的星辉,幽谧而璀璨。 接触到微凉的湿气,翻香才觉得有些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走到河边。 河水幽深幽深地看不到底,水面上是她自己的影子,以及头顶辽阔的星空。她伸手掬起一捧水,拍到了脸上,一时间觉得精神好了一些,打算在这水边坐一会。 而水面却突然诡异地动了。 一双惨白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手指惊人地长而尖细,在夜色下看来说不出的瘆人。那双手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抓住了她的脚踝,向水中狠狠一拉! “啊!” 她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口鼻就被冰凉的河水没过了,整个人已经被拉进了河里。那只手的主人扣住她的左肩,在这么暗的水里动作却精准异常,仿佛对这里极其熟悉一般,带着她急速地沿河道向远方掠去。 极为罕见的高手!翻香在水底观察着这人,看不到相貌,在黑暗的水下他只是一团黑影罢了,可爆发出的力量与速度却极为可怕。翻香在这种速度下只能慌乱地闭着气,幸好曾建练过一点止息经,才堪堪没让水灌进肺里,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就更别提动用内力了。但是抓着她这人,却在水里沉稳灵活,行走快得惊人。如此高手,实在为当世所罕见。 这人是谁? 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仇人,武功还这么高,难道是引青门的人?可是引青门正忙着跟云岫阁示好呢,抓云岫阁的阁主夫人干什么? 还是说,这人根本就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抓她的。或许只是恰巧她那个时候在河边而已,对方只想随便抓个人,就让她碰上了。可是抓人干什么?用来吃? 她顿时觉得不寒而栗,想起那双尖瘦得恐怖的手,面前抓着她的这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 洒在林间的月光将空地镀上一层银白。 陌上一直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坐着,仰着头。反倒是江选目光一直随着翻香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他向陌上身边挪了挪。 陌上没有动,也没有看他。 “陌儿。” 他伸手去揽陌上的肩,陌上依旧是坐着没有动,但是没反抗。这已经让江选低声笑起来,在他耳边道:“陌儿,我好想你。” 陌上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不悦:“你昨儿晚上还没够么。” “没够。”江选看了他一会,突然笑起来:“你最近比以前脾气好太多了,表情也比以前丰富,你这样比以前还好看,真的。” 陌上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又不是女人” “是是是,我哪里敢把你当女人。”江选凑过去就要亲他,陌上无语:“这可是外边。”江选就笑说:“就亲一下,又不会怎样”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树林的另一端传出--隔得太远听起来有些虚幻,但是那声音是谁的,一听即知。 江选眼神蓦然一凛,将怀里搂着的人一把推开,站了起来。 “你这次又想干什么?” 光滑的黑发沾上了地上的尘土,陌上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摇头无奈道:“真的不是我。” 江选冷冷瞪了他一眼,抛下一句“最好别让我发现是你。”便匆匆钻入了树林,向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转眼间身后的风声就跟了过来,陌上紧随其后,一边运起轻功与他保持同一速度,一边解释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次真的与我无关。我也很惊讶什么人会在这个地方动她。” 江选听这话也沉吟了一下,确实,提出要到林子里走走的是他自己,要往深处走的是翻香,和陌上一点关系也没有。 而且,即使陌上有这心,也难以预料到翻香会去哪里,更别提埋伏人手了。但依旧道:“你费了多少心思,把她引到王青阳的那个局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敢动她,我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陌上道:“这样我能得着什么好处?没好处我打她主意干什么,你大可放心。” 除了刚刚那声尖叫以外,树林的另一边这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江选不由得眉头紧蹙,加快了脚下的速度,道:“不是你最好。我宠你,你也别忘了自己是谁!翻香不是你能动的。” 陌上摇摇头,也不再多加解释,加快了速度。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河边。河水平静无波,印着灿烂的星辉,却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这是”江选和陌上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是老江湖,几乎是同时发现了河岸上一块相对潮湿的地方,草叶间还隐隐留着有人踩踏过的痕迹。草叶被压得矮下去,一直滑向河里。 “从这里掉下去?”江选疑惑地俯身观察着那片草丛,抬头询问地看向陌上。 陌上也是想不明白,这印记显然是站在岸边的人被拉进水里的,翻香武功虽然还说得过去,但是世间能杀她的高手还是不难找的--要是想杀她,直接在岸边动手杀了就可以,何必拉到水里多此一举? 而且四周没有血腥的气息,拉她下水的人应该没有取她性命才对。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想把她淹死?难道这样好玩? 江选道:“引青门的人做的?” “我怎么会知道。” 陌上捻起几片草叶,拿到眼前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他想了想:“不如这样,我从水下走,你从岸上走。遇到情况我会叫你下来。”说这就要跃进水里,让江选一把搂住腰拦在岸边:“下面太危险,我去。” “得了,不是争这个的时候。”陌上拍掉他的手:“水下面你还不如我方便,在岸上跟紧了。往逆流的方向去。” 江选皱眉:“你怎么知道是逆流?” “猜的。那人既然敢在水里动手,自然水下的功夫不一般。要想让咱们追不上,往逆流去,他优势多些。”陌上说着脱下肩上披着的外衫,扔给江选:“还你,水底下碍事。我去了。” 江选没有再阻拦,等陌上身影没入了水中后,他便在岸上跟着波动的水流,沿逆流行去。 翻香感觉自己像一条死鱼一样,被人拽着不停的往前游,胸口的压力越来越大,冰冷的水流划过她身上,留下阵阵越发强烈的窒息感。 快撑不住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人、或者说这东西,究竟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忽然之间 水流倏然分开,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几乎把她本来就脆弱的肺泡震碎。还没等她看清,就感觉肩上那只尖细的手居然放开了! 涌来的水波里斜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直扑向一直抓着她的黑影,就这样在水中缠斗起来。 听不见兵刃相击,只在电光火石间走了几个来回,其中一个身影便猛然地震颤了一下,腥冷的血水便夹在水流里涌了过来,带着强大的劲气,直直灌进了她的口鼻。呛得她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但是在水下咳着反而让肺里更难受,窒息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仅仅一瞬间的爱 几乎是同一时刻,另外那个打赢了的影子向她扑过来,背上蓦地一暖,一股温和的真气输进她体内转了几周,窒息感顿时消失了。 这不是刚才抓着她的那个人了!她能感觉出来,不过这人是谁,居然三两下打赢那个怪物? 身边突然涌上一波凌轹的水流,含混着污浊的血液,还容不得细想,就看见那个鲜血狂涌的怪物居然从血水里扑过来,直欺她身前! 翻香恍然一惊,急忙闪向一边。可是在水下她本就行动不便,那怪物又是豁出命的全力一击,她根本不可能躲得开!只感觉水流仿佛刀刃一般划在身上,身边的人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极力向后掠去。 身子被什么东西突然一阻,她已经撞到身后那人胸口。她心中一凛,明白过来,这河道本来就不宽,这么一退,已是身后那人的后背撞上了岸壁,而那怪物的速度不减,眼看着,两人就要被血水吞没。 然而身后的河岸仿佛突然动了一般,跟着周围的水波也开始震颤,越来越剧烈!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背后传来,翻香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像是又无数只手向后拉扯着她。不容抗拒地将她和她身后那人吸了进去,居然是一个没有水的干燥空间。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是石块相撞的声音,之后就只剩一片静寂。 翻香身上被划出不少伤,在水里没有感觉,这会离开了水才发现,有的地方都见了血。忍着疼爬起来,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身边的人突然动了动,她这才想起还有个人在这。刚才是他救了她,还跟着她到了这么个坟墓一样的地方。 这人是谁? 不过还好有人在,她不是孤身一人在这里。 那人的手一直环在她腰上,此时紧了紧,拽着她又趴到了他胸口。 一抹被水浸透过的幽香窜入鼻翼,她蓦然一惊,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弯起的嘴角:“陌上?” “是我。”陌上只简简单单地说了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疲倦,便又沉默了下去,仿佛真的累到说不出话了。而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却依然不放松。 “我早该想到,也只有你这妖精能打得过那个怪物。” 陌上苦笑道:“你以为我打他很轻松?” 翻香一愣,才觉得他身上的香气里隐隐地带着一丝血腥味。只是因为两人的衣衫都是湿的,所以根本感觉不出是不是流血了。再加上刚才在河岸上撞得那一下,都是他挡在她身后,不由得心头一紧:“伤在那里了?那怪物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厉害?” 陌上拍拍她的背,道:“那应该是个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一交上手就觉得难缠得要命。” “你是怎么赢的?” “在我想来,那个人应该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学的就是在水下对付人的武功。所以速度、精准度都十分惊人,但是也有缺陷,就是他内力并不算深厚,无法与一流的高手相比。他的武功,完全是借水的优势占便宜。于是我就和他拼掌力,他内力果然不如我,被我打伤。” 翻香觉得他真是好聪明,又问:“那若是你猜错了呢?” “猜错了,就死了呗。”陌上说着,轻笑一声:“那时候他在岸上,发现异动就会下来的。即使我死了,你也会被他救出去。” “你傻不傻?”翻香心里五味杂陈,居然有点想哭。抹了抹眼角,突然低下头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下。 陌上疼得僵了一下,然后笑着推了她一把:“刚刚和那怪物打完,你居然又来咬我,我死了你不心疼么?” “我才不心疼。你要是敢死,我立刻就去找别人。” 陌上轻笑:“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她摸了摸自己刚咬出的伤口:“所以,别死。” 陌上静了一会儿,拍了拍她:“去那边等等,我调息片刻,然后想办法带你出去。” 翻香答应了一声,坐到了一边不再打搅他。 她也知道凭他那短短几年修的内功,即使赢了水下那怪物,自身也必定受到不少损伤。再加上输给她的真气,以及掉进石门前后的那一连串撞击,此时的他还没昏过去已是不易了。再撑着往前走,迟早要倒下。 前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还不如在这里养足精神再走。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陌上的状态好了些,叫上翻香一起,两人沿着石门后的这条甬道向黑暗深处走去。 甬道不算宽,大约有五尺左右,两人并行还有富余。两侧的石块凹凸不平的,摸上去潮湿而光滑。幸而脚下的石板十分平整,两人才不致在黑暗中走得磕磕绊绊。 大概走了有二百余步,依然没有任何变化,黑暗里除了他们脚步声什么也听不到,翻香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毛,道:“怎么还没到头?” 话音刚落,就感觉脚下一空,身子直直向下坠去。 她走得比陌上靠前一点,陌上这时候还踩在石板的地面上,翻香这一坠大出乎他意料。两人在黑暗中一直是牵着手走路的,于是他也就猝不及防地,在瞬间被跟着拽了下去。 但是他反应自然比翻香快很多,迅速和她保持在同一高度:“减速!” 下坠的速度通常都是十分惊人的,若是不懂轻功身法,普通人很容易摔残甚至摔死。 翻香不敢不听话,运气一口真气护在身上,一边减慢速度,一边确认了没有危险之后,才低头向下看去。 这一看居然大吃一惊,他们下坠的这个地方不知道有多高,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可是在那片模糊的远处,居然有熹微的光亮,照着那一处光滑的石壁反着光。 光是从哪里来的,这里能出去? 转眼间下降已经到了底。翻香自己轻功虽然很一般,但是因着有陌上在,所以落地的时候并没有明显的冲击感。 “这地方居然有光。”陌上看了看挂着水珠的石壁,又四下探查了一番,道:“这应该是外面的星光,所以才这么暗。若是白天来,应该会看得清楚很多。” 翻香问道:“能出去?” “不能,我找不到进光的地方,不知建造的时候时怎么设计的。可能是用了镜子,只给你照亮,不让你出去。” “缺德” 翻香撇撇嘴,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狭小的石室,什么也没有,借着微弱的光亮,能看到除了他们掉下来的那条通道以外,唯一的出路就是一条狭窄的甬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两人别无选择地踏入了甬道。 刚刚踩上一步,两侧的石壁就“吱嘎”一声响,原本光滑的表面上瞬间突起无数尖刺。随即,密密麻麻的小箭从两侧射过来。 “小心!”翻香急拉着陌上蹲了下去,箭羽从头顶擦过,带起凌厉的风声。才松了一口气,就只听又一声夺命的“吱嘎”从头顶传来,三支疾速的箭羽从头顶直直地破空而来! 眼看着避无可避,陌上迅速揽过翻香的肩,脚下狠狠一发力,第一块石板发出一声脆响,在巨大的冲力作用下瞬间碎裂成几块。在三支利箭落下时,两人堪堪错了开,站到了第二块石板上。 “真缺德!”翻香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可谁知,刚刚在第二块石板上站稳了脚,两侧的石壁竟又发出“嘎吱”一声,又有剑从两侧射过来! 蹲下,头顶的箭射出;发力,脚下的石板踩碎;跳出、在下一块石板上站稳,然后又一轮箭羽射过来。 两人没有时间多言,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一套动作,避开所有的箭羽。一眼望去这甬道虽不长,却也有十几块石板。一两块还走得过,在重复了那么多次之后,两人都有些力不从心,衣角、发顶偶尔被箭气划过,危险至极。 八、九、十脚下都有些麻木,跳起来的时候速度慢了许多。 十二、十三、十四两人额头上都沁了一层汗水,顺着发丝滴落下来。 十六、十七只剩下累到极限的喘息,眼看着已经到了甬道的尽头。 十八!两人齐齐落在最后一块石板上,蹲下,两侧发出的箭羽从头顶飞过,跳起,避开从上面飞来的箭羽。三声“叮叮”的脆响,最后的三支箭终于全部落在了石板上。 翻香揩了一把头上的汗,叹道:“终于过来了”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疾风穿空而来,一支漆黑的利箭从甬道的另一端飞射而至! 速度之快,劲气之强,竟然让人难以想象。 不论向两侧躲,还是上下躲,都不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眼见着间就飞到了面前,他们几乎必死无疑。 这鬼地方缺德到离奇。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陌上突然右掌推出,毫不犹豫地,打在了翻香身上! 巨大的冲力瞬间发出,将两人推向了不同的方向。翻香只觉得肩上一痛,利箭裹着一股森寒的劲风擦着胸前掠过,然后身子就摔倒在了地上。 “叮零” 箭羽在甬道的尽头处落地。 翻香长长呼出一口气,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量,虚脱地躺到了地上。 模模糊糊之间,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背后贴了上来,紧紧地将她包裹了进去。有东西带着淡淡的幽香,柔软地贴在她脖颈,反复摩挲着。 “陌上” “还好么?”他问,看到她点头之后。他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将头再次埋到了她的脖颈里,半晌,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翻香。” “嗯?” “我爱你。”他冰凉的唇贴着她颈侧的肌肤,如梦呓一般地喃呢:“我爱你” 她望着头顶的石壁,过了许久,才合上眼,声音极轻、极浅。 “我也爱你。” 在黑暗中静静地十指相扣,说着我爱你,然后相拥相依。 可以持续多久? 一刻,一天,一年,或是一辈子? 在我睁开眼之后,在你闭上眼之前。 仅仅是一瞬间。 石室的地面散发着阵阵寒气。 陌上撑着身子坐起来,检查了一下两人身上划伤的地方。 翻香倒是还好,只有几处不重的擦伤,反倒是陌上--因为既要发力,还要护着身边的人,所以伤势颇重。全身上下被箭气划出了几道血口,极细、却又极深的伤口,正一丝一丝地往外渗着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蒺藜香 见翻香担忧,他伸手摸着她的脸颊,笑了笑道:“没事的,我回去上点药就行了。” 翻香摇摇头,从裙摆上撕下几条布来,按着他把伤的严重的几处包扎了一下--虽然效果微乎其微。陌上也不阻拦,微微笑着看她在自己身上忙活,不太熟练地把布条缠在他的手臂、肩头或是小腿上。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当她的手碰到他的后背时,还是抖了一抖。那片原本光洁如玉的皮肤上,此时只剩血肉模糊,触手是一片湿热黏稠的液体。她的手稍稍一动,陌上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是疼痛至极。 他拍掉她的手,想要站起来:“就这样吧,走了。” 翻香却按着他不让他起身,坚持道:“把衣服脱了。” 陌上凝视她片刻,然后勾起唇暧昧一笑:“那你给我脱。” 翻香咬咬牙,伸手拨开他胸前的衣襟,将衣衫一直拉到腰际。原本如白玉一般光滑的后背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还有大片在水里撞击时候留下的淤青,看上去惨不忍睹。 陌上伸手扯了扯黏在伸手的衣服,意外地沾了一手的血迹。他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还真是狼狈啊。”然后看了看翻香,他又道:“没你想得那么疼,快点吧。” 翻香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点点头。 受伤的区域太大,她几乎无从下手,她拿着布条比划了半天,直到陌上笑着说“有点冷”的时候,她才决定用布条把整个上身都缠上。一圈一圈的,包得像个粽子。 陌上坐着任她折腾,疼不疼不知道,反正自始至终他没哼一声。只有在翻香转到她身前的时候,微微凑近她嗅了嗅,然后笑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是么?”翻香一愣:“我不知道。” “每个人都闻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只有别人才闻得出来。” “哦。”翻香手下不停,点了点头,又想了想,描述道:“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冷冷的,嗯,具体像什么我也说不出来” “像兰花,又比兰花凉薄,是不是?” “是是,太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蒺藜香。” “蒺藜香?”翻香说着拿着布又在他身上绕了两圈,问道:“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一种毒药,说详细点的话算是一种毒蛊吧。”他浅浅地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风采:“蒺藜香是一种子母蛊,分别下在两人身上,会发出两种不同的香气。这两人从此血脉相系,同生共命。” 翻香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此时却突然想起江选身上的异香,皱眉道:“你和他” “嗯,就是我和他。子蛊若是死了,母蛊心口会痛。但若是母蛊死了,子蛊也会死。” “你和他谁是子蛊?” 陌上却依旧淡淡地,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当然是我。要不哪天我亦想不开寻了死,他岂不是被迫和我同归于尽?” 也就是说,如果陌上死了,江选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可是如果反之,如果江选死了,陌上也会死。 对于江选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陌上是个狠人,没想到,他居然比陌上还狠。 翻香声音有些颤抖:“这个蛊有没有解?” 陌上叹了口气,轻轻一拉让她贴在自己背上:“没事的,他又没那么容易死。”却突然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肩头,顺着翻香下巴支着的地方,缓缓流下。 他没有想到,她居然哭了。 “陌上,你放心,你不会死的。”她哽咽着道:“你不是大夫么?肯定能找到解蛊的方法,我帮你一起找。” 陌上帮她擦了擦眼泪:“我当然不会死。我比他年轻多了,还能多活很多年。” 翻香狠狠点头,起身帮他包扎完后背的伤:“走吧。” 除了他们刚才来的路,石室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出口。 这次两人都学聪明了,先捡了几块石子,以各种不同的角度扔进了出口的通道中。确认此处没有机关暗器之后,才走了进去。 一阵潮湿的风扑面而来。 越往前走,周围的空气越之润。不多时便听到了叮咚悦耳的水声,灵动又清脆的声音,在这空荡荡又十分寂静的空间里听来,颇有几分诡异。 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片参差的石林。 脚下是高矮不同的钟乳石,浸在一大片冰凉清澈的水里,在星光下,那汪深及脚踝水域泛着幽亮。头顶悬挂下的是尖尖的石笋,不知从哪里来的水珠正一滴一滴地从石笋上流下,最终落在脚下的水域里,带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这地方怎么会有这般景象?水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一片石林,少说也要经过千年才能自然形成,可前面的石室和甬道都是人工凿出的。如果不是修建这座地下宫殿时候误打误撞,那就是当初的设计者摸透了山间的地形,弄出了这样一个巧夺天工的地方。 他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炫耀一下他多有设计才华? 翻香和陌上摸不清这地方的底,一时间不敢再轻易往前走。虽然这片石林看起来宁静又美丽,但是有了刚才的教训,除非是没脑子的人才会直接踏进去。 陌上拾起脚下的一枚石子,向石林的水中投去。 石子击在石柱上,发出“啪”地清脆一声响 然而下一刻--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矗立的钟乳石仿佛活了一般地移动起来!同时上方的石笋迅速地落下。原本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石柱,却紧密地咬合在一起,仿佛暗夜中野兽的獠牙,狠利而尖锐。 两人同时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是人贸然走进去,现在恐怕早已被这些石柱绞碎了吧。 隔了一会,那些石柱又动了起来。随着“咔咔”几声响,重新回到了原位。除了水面上一圈一圈漾开的波纹以外,一切都和开始一样。 陌上望着水面沉吟了片刻:“这是天地堕。” “什么?” “一种古老的阵法,天地堕,利用长短不一的石柱排成的阵,开启的机关无处不在。一旦走错,死无全尸。” 翻香听到“死无全尸”四个字,不由得抖了一抖:“连你也不会破么?” “不会。” 翻香看了那阵法一会儿,又看了看他。然后又去看阵法,再狐疑地看他。 陌上浅浅一笑:“难道你会?” “不不你真不会?” “你以为我无所不能么。” 看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翻香终于泄气,在水边上坐下:“那我们就这样等死么?” 陌上道:“当然不是了,虽然不会破阵,但是可以学。” 翻香好奇他怎么学-要是这种事情都能学的话,那还要阵法干什么用?结果等了半天,却只见他不断地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出去,开启阵法,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研究。 翻香看了一会儿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渐渐等得烦了,缩到墙壁的角落里去靠着。却不意碰到了一团东西,乒乒乓乓作响。 她借着光仔细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几具骷髅! 看了这些都是以前闯进来而被困死在这里的人了她又害怕又绝望,挪得离那些玩意远了些。又过了片刻,见陌上依旧是不嫌烦地重复那一个动作,她看得几乎快睡着。 撑着困意等了一会,抬起眼皮,他还在扔。 又等一会,睡眼迷蒙地看,他还在扔。 她实在困了,最后也不在乎那堆白骨,靠着骷髅就睡了。 即使睡着了,也能听见天地堕不断绞紧松开的“咔咔咔咔”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陌上推醒。 她从白骨堆里爬起来,看见原本地上的一堆石子居然都被他扔完了,揉了揉眼睛,不禁感到十分无语:“别折腾了,你再怎么折腾它它也不会累,它又不是人。” 陌上笑了笑:“你过来看。” “又看它做什么?” 陌上手持一块石子,道:“看好了。”随即抛向阵中。又是一阵“咔咔”的变动,钟乳石和石笋再一次地紧咬在了一起。 他手指着阵中的石柱,道:“这些石柱咬合起来,乍一看似乎无规律可循。但是,你看那边。”说着手指向离他们最近的几排石柱:“这些石柱挨得不算太近,比如这里,刚好能过一个人。” 翻香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两排石柱的中间,确实留了一段距离,随着石柱的延伸,形成了一条通道。顺着那条窄窄的通道看过去,在众多的石柱之间,那条小道居然始终留着没有被阻断,错综复杂之间,蜿蜒着一直通到了对岸! 在翻香眼中,这些石头再怎么看,也是杂乱无章的一片。 可是此时经他一指点,却发现内部确实别有洞天--看出来以后觉得很容易,可是发现这个秘密,却要费很大的工夫。 她惊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那么看出来的。”陌上笑着点点头,道:“你也看到了,有路可通。在石阵落下的时候,如果动作够快,是可以过去的。” 说话间,石笋已经抬起,“咔咔”几声,天地堕重新打开,恢复了原位。陌上道:“这个时间走到对岸,你够不够?” “够了!” “那好,我再启动它。然后你就进去,我说方位,你按我说的走过去。” 翻香不解道:“为什么还得用你说方位?” 陌上又扔了一块石头进去,指着启动后的天地堕,道:“看到没有?这东西像个迷宫一样,走在里面,如果没有人在外面协助,就无法分辨那些岔路。所以必须一人走,一人站在外面告诉他往哪走。” 翻香豁然开朗:“你帮我走过去,然后我就站在对岸,告诉你往哪走,对么?” 陌上点点头,问她:“可敢一试?” “当然。” 等了不多时,天地堕再次打开,恢复了原状。陌上拿起一块石头,神色间郑重了些:“准备好了?” “好了。”翻香点头,等着他把石子扔出。而陌上却一松手把石块放下了,抱了她一下,说了一句“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就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了她。 翻香莫名其妙:“我身上不凉啊。” 陌上却不由分说叫她穿上,翻香只得听话,又瞧了瞧他微不自然的神色:“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一笑,摇摇头:“你小心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乌生 “知道了。” “好了,去吧。”陌上重新拿起了石子。 翻香站到了天地堕之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陌上对她一笑:“别怕,往前走就是了。到对岸等着我,我很快就过去找你。” 说话间,他手中的石子已经抛出。随着“啪”的一声,石子落到阵法当中,天地堕启动了。 翻香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这个时候时间宝贵,容不得再犹豫。 她踏进了面前狭窄的通道,走了三步,便迎来一个岔道口。 “左拐!”陌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向左一转,走了几步。 “右拐!” 她右拐,踏出一步。 “你右手边有条路,走那里!” “回踏一步,进岔道!” “右拐直走!” “右拐!” “左边的岔路!” “一直朝前走!” 翻香依言快步向前迈去,疏密不一的石柱沿她两侧向后退去,她不向两侧看,直直向着前方的出口飞奔过去。正当她一脚踏在对岸的地上时,天地堕动了起来,“咔咔”响着,恢复了原位。 她这才发觉自己心跳得飞快,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好在有惊无险。 歇了一会,她转过身对陌上示意,可以了。 他还站在那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翻香对他喊道:“等什么呢?快启动,我帮你过来!” 对岸那雪白的身影依旧伫立,她和他那么近,只隔着一片清浅的水域。可是她却突然觉得无比遥远,横在两人中间的距离几乎无法逾越。随着他脸上渐渐展开的笑容,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启动天地堕,你过来啊!” 绝美的脸上勾起的那一抹微笑,那么淡然而温柔,他缓缓摇了摇头。 “你走吧,我过不去了。” 积蓄的不安在翻香心里猛然爆裂开,想到刚才他在她离开之前说的话竟像是诀别。 身上的衣衫还带着他的余温。 “你过来!你为什么不过来?”她无力地蹲下身子,看着对岸遥远的身影:“别闹了,我错了,你别吓我。快过来吧” 他的眼睛依旧深如寒潭,望向她,目光柔和而且平静。他俯下身拾起一块石子,抛进了水里。 天地堕再度运转起来,石笋落下,上下紧密地咬合在了一起。而翻香站在对岸,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眼前接连的一排石柱紧密地靠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一面石墙,除了中间仅剩的那条通道口,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对面的人,也看不见阵中石柱的排布。她根本无法从这边看到路,没有指示,陌上走不过那繁杂的迷宫。 这是刚刚在对岸,很难发现的一点。通常人们发现过阵的方法后,都会欣喜若狂,谁还会关注这样的细节?于是这便成了一个致命的陷阱。 那个时候,她没有发现,可是他却发现了。 他发现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他还是让她先走了过来。 翻香呆怔地看着面前的石墙,失魂落魄地紧紧盯着它一动不动,直到石柱再次分开,天地堕复原。陌上看见她已经明白,挥了挥手:“你走吧。” 翻香看了他许久,心里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最后狠狠地一掌拍在地上,石屑飞溅:“陌上,你怎么能这样!” “走吧,别耗在这里了,没用的。” 翻香一咬牙,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下来:“我不走,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不过来,我就等到死。” 陌上皱了皱眉,无可奈何道:“别闹了,往前走吧,替我好好活下去。” “我不走,我陪你死在这。” “你若走出去,还能有一线希望。到外面找人来救我出去。你若坐在这里陪我等死,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走吧,别费了我一番苦心。” 翻香一怔。 她说的没错。 他让她独自走过来,不是为了等死的。而她现在也不能轻易放弃,因为她身上背负的,是两个人的希望。 陌上甚至比她自己更相信她。 她不能让他失望。 “好。”翻香终于站起身,正色望向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去找人来救你,除非我死在路上,否则我一定会回来。你等着我。” “我等着你。”陌上粲然一笑,目送她离开。 翻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略显单薄的衣衫,漆黑如墨的长发。以及那张令人惊叹的面容。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才匆匆转过身,走了出去。 黑暗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翻香摸索着向前走。这个时候,心里反而轻松了。 能出去最好,要是不能,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也就是和陌上一起死了。 这条甬道不知有多长,比刚才他们走过的那些都有过之无不及。走之前她还想着,如果这里边又有那么多暗器发出来,该怎么办--只是小心翼翼地走了很长一段,才发现这里根本什么机关也没有。 光滑的石板,潮湿的石壁,仅仅是再普通不过的甬道而已。 走了一会儿,渐渐路也不那么平坦,一会上几级台阶,一会拐几个弯,走了约摸有小半个时辰,甬道到了尽头,面前立着一扇紧闭的石门。 她全神戒备,缓缓地将石门推开。 意料中的几声锐响,几枚暗箭从门后射了出来。她足尖轻点,在空中一转身,避开了射向胸前和咽喉的两支箭,与此同时,另外两支箭分别擦着她的脚下和头顶飞过。 她轻巧地落下,稍等片刻,不见第二波暗器发出,便从石门走了进去。 淡淡的星光洒下,照亮了这一间石室。翻香站在中央,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刚才遇到那么多奇怪的机关阵法,到了这里,会看到多古怪的景象,她都觉得正常。 而当她看清石室里的景象时,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瞬间脊背发凉。 一座座石像摆放在四周,都是人的样子,却又不像人。一个个靠着墙壁,面向着中央--此时正是她站的地方。那些石像比真人高一些,形态、面容都极其逼真,只是每一座,都是说不出的诡异。 正位上的一座,看起来比其他的精细,摆放得也庄重了些。是个面容俊秀而妖邪的少年,手中抱着一只乌鸦一样的鸟。那只鸟雕得像真的一样,扭曲着翅膀,仿佛在极痛苦的挣扎。 其它的几座,有挎着石斧的,有披着鱼鳞的,还有一个又瘦又高的人居然拈着树枝,居然像是在跳舞的样子。 加上正位上的少年,一共八座石像,形态各异,鬼影憧憧。 这是什么地方?那个天才造了这么复杂的一座地下宫殿,为的只是摆放这八座石像? 她环视了一下这件石室--这里没有出口,除了这些石像,什么也没有。之前走过的路都没有岔道,难不成这座地下宫殿其实是个有去无回的死胡同? 翻香在石室里到处察看着,不放过任何像是机关的地方,连一块不平整的地面都要上去跺两脚,看看是不是开启机关的按钮。可惜她绕了半天,跺遍了每一块地砖,还是什么没有。 那些石人环绕在她周围,静静地站着仿佛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入了眼底。她抬起头对上那些白花花的瞳孔,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凉,顿觉毛骨悚然。 那些眼睛仿佛盯在翻香身上。 尤其是正位的那少年,冰冷的脸上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样过于生动的神情,就像是活了一般。 翻香一阵惊悚,四处环顾,突然间发现少年脚下的石台似乎略有些不同。 她走近了些,看到那上面果然刻着不平整的纹路。但是低下头凑近了看,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纹路,是一行一行的文字,雕刻在石台上,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体法--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又仿佛很陌生,看着就是说不出的诡异。 “乌生?”她轻声地读出开头的二字,这似乎是标题。她继续向下读:“乌生八九子,端坐秦氏桂树间。” “一丸即发中乌身,乌死魂魄飞扬上天。阿母生乌子时,乃在南山岩石间。人民安知乌子处,蹊径窈窕安从通。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上复得白鹿脯。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烹煮之。” “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钓钩尚得鲤鱼口。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 她念完整段文字,看到最下方又刻了一遍这两个小字:“乌生” 刚刚念出口,就感觉脖颈上突然被人幽幽地吹了口气,一抹冰凉的触感,仿佛死神的手指从容地搭了上来! 她惊叫一声,慌忙用手去捂住脖颈。但是下一刻她惊呆了--她的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另一双手。 一双没有丝毫温度的手。 她几乎以为是幻觉--因为她看见那石台上的少年,不是少年的雕像,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动了,缓缓从石台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她面前! 他冰冷的手搭在她手上。 少年似乎有些邪气又有些纯真地皱起眉来:“怎么来了这么一个?弄得像我在故意放水一般” 翻香慌忙后退:“你你你、你不要过来!” 那少年想了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罢了,就这个吧。弱一点也好,以后好支使。” 说完就在翻香后颈上拍了一下。 一股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翻香眼前一片花白,狠狠地坠到了地上。 疼,只剩下疼,烈火灼烧一样的感觉蔓延到全身每一个角落。而后颈上冰凉的触感仍然没有消失,那邪异的少年似乎正跪在她面前,颇有耐心地看着她崩溃的样子。 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神智。 “翻香、翻香?” 模糊之间,一双手拖着她瘫软的肩将她扶起来,然后她只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醒来的时候,身上剧烈的疼痛已经消失,除了有些无力以外,什么不适都没有。 “你醒了?”头顶的声音传来,她抬起头,正磕上江选削瘦的下巴。他按住她的头:“可还有那里不舒服?刚才怎么了?” 翻香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摇了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恩怨一笔勾销 她根本解释不清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还在这间石室里,那些石像依旧眼神空洞地站在原位,什么变化也没有。除了极为清晰的疼痛的印象,她找不出别的证据来说明她不是刚做了一场梦。 江选皱着眉望她:“到底怎么了?” 翻香叹了口气:“没事。” 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江选在看见她身上披着的衣衫时目光蓦地一滞,然后又迅速移开了。像是无心地问了一句:“陌上呢?” “他困在一个地方,等我出去后找人回来救他。可是我刚刚不知怎么在这里昏过去了” 没等她说完,就被江选打断:“在哪?带我过去。” 翻香点点头,带着江选走进甬道。江选嫌她慢,走了几步,干脆一把捞起她施展轻功向前奔去,速度比翻香来时快了不知多少倍,转眼间就回到了石阵那里。 “天地堕?” 江选皱着眉,神色很疑惑,但是不迷惑。 翻香见他是这表情,不由得喜出望外。难道他会破解这阵法? 叫了一声“阁主”,江选却不答,只是神色复杂地看向对岸。陌上正斜倚着石壁坐着,仿佛睡着了。听到动静后他才缓缓睁眼,站了起来,看向两人时微微一笑,然后对着江选颔首算是打招呼:“阁主。” “别叫了,丢人。”江选瞥了他一眼:“一个天地堕就把你困住了,你不是能耐很大么?” 陌上只是笑,不说话。江选冷哼一声,道:“泽五!” 翻香愣了愣神,正想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陌上脚下一动,已经踩在了石阵当中。只是不知他站的是怎样巧妙的一个地方,石阵居然没有发动,静静地一点反应也没有。 “天一!”随着江选开口,陌上又跨出一步,石阵依旧没有动静。 “风四!”“雷七!”“泽六!”“水一!” 江选报出一连串卦位,陌上便一步一步地从石柱间穿过,绕了几绕之后,顺利踏上了对岸。 翻香看的眼睛都直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江选--跟着他这么久,嫁给他也有日子了,连他的孩子都怀过,可是竟然不知道他有这能耐!然而陌上居然也听懂了,难道武功高的人,在阵法方面都比较有天赋? 陌上含笑走到两人近前,对江选道:“多谢阁主救命之恩。”说着,居然撩开衣摆,屈膝跪了下去。 翻香疑惑地看着他,以他和江选的关系,根本用不着行此大礼。即使是做戏,这也有点太过了。 江选也不拦他,只是低头看了可陌上片刻,然后道:“翻香,先出去等一会,我帮他看看伤。” “哦,好。” 翻香可不信他是要给陌上看什么上,不过既然要她消失,她也只能点点头出去。 江选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陌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但即使是跪着,他依旧没有丝毫弱势,反倒神色平静,姿态优美。 不知为什么,江选一看到他这幅模样就怒火中烧。 突然出手,他疾如闪电般一把捏住了陌上弧度优美的下颚! “你这回打算怎么解释?”他死死扣着他的脸廓,一点点地将他拉近,直到两张脸近在咫尺。江选看着他,目光中是冰寒的杀意:“你以为我会信?对你而言,这种东西就像是三岁前的玩具一样,一个天地堕岂会困得住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对她可真好,打我认识你就没见你对谁这么好!你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愤怒,江选的双眼都泛着血一样的红色。而陌上只是漠然注视着他,沉默不语。 江选手下力度倏然加重:“说!你想干什么?” “你、咳咳松开些。” 江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只觉得胸中到腰炸开了-全天下,也只有陌上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只有陌上敢这样蔑视地对待自己。可是自己却对他毫无办法。 他江选能把天下所有最好的都给他,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要。 不,不是不要。是什么都接受,无论是爱或恨,疼痛或屈辱,他都平静地接受。不欢喜,亦不怨恨。 为什么他不能乖乖地听话?为什么在这种恨极了怒极了的时候,他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江选狠狠地将他往地上一甩,随即松开了手。陌上终于从他手下解脱出来,伏在地上咳嗽。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江选蹲下身,手指轻柔地落在陌上脸上,迷恋地抚过他近乎完美的额头、鼻梁、唇角。陌上只是轻轻颤了一下,皱着眉看着江选,没有避开。 “你想要什么?”江选望着他,低低地开口:“你是很聪明,我不及你。所以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陌上转眼间似乎已经明白了江选此时的心境。他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如晶莹的朝露般愉悦而无邪:“阁主在说什么呢?” 他越是笑得灿烂,江选越是深感无力。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是你别打她的主意,只有这个不行。其他的我都给你,你说你要什么。”江选低下头,语气那么的无可奈何。 陌上一笑:“就那么看重她?” “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江选揽过陌上的肩,靠在他的耳边道:“而她,是我此生最想保护的人。所以不要伤害她好么?只要你不伤她,其它的要求,我都答应你。” 在这一瞬间,他看起来那么软弱,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苍老之色。 而陌上依旧毫不留情地将他往死路上逼去:“那好,我要做阁主。” “你说什么?” “我要做云岫阁的阁主。这个,你给么?” 许久之后,才听到一声沙哑的回答:“给。” “真的?” “如果你想要得就是这个我可以让你拿去。你想利用她拿到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伤她性命。” “原来是这样。”陌上轻笑,歪过头:“可是阁主,你想过么,你把阁主的位置给了我,你还有什么权利威胁我不杀她?若我不守信用,你能怎么办?”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陌上打断他,温柔地将下巴放在他肩上,声音低低的:“到那个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你以为我还会听话让你上么。这样,你也答应?” “不要再说了。” 陌上收敛了刚刚的神色,直起了身子,端坐着道:“能把天下敬仰的云岫阁阁主逼成这样,我真荣幸。” 江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刚才说得都不是真的?” “自然不是,我要你的云岫阁有什么用,何必给自己徒增负担?” “那你”江选开口想问他要什么,却又觉得他肯定是不会说。果然,陌上不耐烦地摆摆手,站到水边看了一眼自己水中的倒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伸手去把自己的头发挽上。 江选按住他的手:“我帮你吧。” 他特别喜欢给陌上梳头发,以往陌上就是不干也会被强行按到椅子上。说起来江选这样做也是极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但这一次陌上只是转头说了一句“不用”,江选竟真的退到了一边去。 这是个很微妙的变化。 陌上眯起眼睛,想了想,招手道:“算了,还是你来。” 江选嗯了一声,过去帮他把头发理顺,挽好。然后抚平最后一束不服帖的发梢,道:“走吧。” 翻香有些怵那间放着雕像的石室,于是就在进石室前的甬道里停下了,坐下等着江选和陌上出来。他俩说话,其实不是她不想偷听,而是不敢。凭江选的厉害,她想要偷听,还是先自己掂量掂量。 等了一会,就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过来了,江选看见她坐在甬道里,也没问她为什么不进石室。只是拉她从地上站起来,道:“出去吧。” 翻香点点头:“你俩真够慢的。” 江选还没答话,陌上却笑了,开口道:“夫人等急了吧?我给阁主讲了讲咱们路上遇到的那些机关,阁主说想看看,我就带着他往回走了一段。” 江选对此不置一词,似乎对这个随口胡编的解释不太在意。 见此情景,陌上跟在两人身后,微微皱起了眉。 江选自始至终没问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在天地堕之前的那段路碰到了什么,按说翻香应该没有来得及讲,那么江选就该很好奇才是。怎么就从水里突然跑进了地下的石室,遇没遇到危险,他居然一句都没问。 这有些反常。 正想着,三人已经进了放着雕像的石室。陌上是头一次见到,略感惊讶,但也只是平静地瞥了几眼。他们的头顶正上方,开着一个方形的缺口。可以透过它看到外面的天空。 这时候,却听翻香问道:“阁主,您知道这里么?” 陌上立刻去观察江选的表情。 江选没有什么反应,却回答地特别快:“当然没有。” 翻香道:“那您是怎么下来的?我在这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口。” 江选道:“误打误撞,上去吧。” 三个人先后从头顶的缺口出去。 江选把草丛里的一块方形石头踢回原位,石室的出口便关闭了,如果不仔细看,那块地面与普通的草地根本无异。江选对翻香道:“累了吧?我们这就回去,白天你可以在马车上睡。” “嗯,快点走吧。微行他们早该急了。”翻香点头,转身道:“陌大夫,走吧。” 陌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平整的草地,似乎不解,又似乎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然后抬首一笑:“好,走吧。” 微行等人一整夜都没敢合眼,几批人在林子里找了大半夜。此时看见三人回来,都是如释重负。江选不解释他们去了那里,自然也没人敢问,他吩咐点清人马尽快启程。于是一行人各司其职,打点了行装,继续向云水镇的方向赶路而去。 五日后,马车终于驾驶入了云水镇境内。 翻香撩开车帘,看着云水镇熟悉的风光。不由得大为感慨,被青阳带走的时候,怎么能想到,回来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 青阳并不欠她什么,虽然劫走了她,但是对她也还不错。杀了重茵、害了她的孩子,最后把自己的命也还回去了。 如此,斯人已去,那些恩恩怨怨便一笔勾销了吧。 翻香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和江选提了一下让他休了自己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夫人的安排 这个事是很难开口的,尤其是更难开口的她的原因--因为她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想再一天到晚顶着个江选夫人的头衔。 反正天下想嫁给江选当夫人的有的是,这美人那美人的不说,轻夏那丫头就一直惦记着呢。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出来,她想出了一堆理由,比如阁里的人会对一个没了孩子又没后台的夫人质疑,比如引青门送个美人过来让人家作妾很不礼貌等等之类。 彼时他们正在马车上,因为陌上要在颜府下车,所以队伍在这个地方停留了一会儿。翻香小心翼翼地把这个事情提出来,江选的反应却很奇怪--没有表示应允,也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只是静静听她一条一条把理由说完。 然后他说:“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引青门送来的第一美人,阁主休了我,就以正妻之礼迎娶她吧。引青们毕竟有些势力,云岫阁别让人家面子上太难看了。” 江选目光沉了沉:“原来你是怕这个。” “我不是怕,我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江选道:“没什么不好的,更没人敢在背后说你什么。那个第一美人,你若不喜欢,我找个理由把她送走就是,决不会让她欺负到你头上来。” 翻香急了:“别别,不用送走她!” 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她可不想一句话惹出什么江湖纷争,因此再也不敢提什么休妻不休妻的事。 马车又开始前行,很快穿过了云水镇。 马车停了下来。 微行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带着点古怪:“那个阁主,夫人,咱们到了,请下车。” 江选起身走了下去。 翻香也只得作罢,跟着出来。然后就看见微行表情十分奇怪地对着江选说话:“阁主,这些是您让准备的?” 翻香顺着微行手指的方向看去,也在瞬间瞠目结舌--云岫阁正门前原本朴素的一条石板路,她走过无数次,现在却变得像是画花了的一张脸,两侧原本用来晚间挂灯的木架上,现在缠满了一条一条的绢花枝,大红、大粉的颜色衬着灰白的墙砖看起来非常喜庆。 灯架上放的那个东西,大概是灯吧。原来是淡黄色的罩纸,现在不知被什么东西涂成了火焰一样的红,画满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图案。青石板路上,也洒下了一层五彩斑斓的纸屑,在阳光下十分鲜亮耀眼。 “阁主的安排,真得很别致。”微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江选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不是我!” “啊抱歉。”微行点点头,转身看向翻香,恭维道:“夫人的安排很别致,您看,大家都很喜欢” 翻香:“也不是我!” “啊?”微行疑惑地四下看看,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诧异,谁都不像是罪魁祸首的样子。突然间,石板路尽头的木门“哗”地打开了,鱼贯而出的八名侍女,统一穿着淡粉色的衣裙,向着众人盈盈一摆,齐声道:“恭迎阁主。” 翻香看着其中左数第三个的侍女,暗暗地握拳:是谁让她的鱼连干这么丢人的事的? 侍女分两行站开,紧接着走出八个灰衣侍卫,每人手握一柄装饰多于实用的长剑,躬身行礼:“恭迎阁主。” 微行看着,侥幸地侧身对一边的轻夏小声道:“幸好我跟着阁主出来了。不过这到底是谁安排的?” 轻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之后走出来的人。侍卫列开之后,跟出来的是阁中的几个杀手及弟子,陆陆续续地又走出一些司长之类有身份的人,这些人出来不说话,皆是一脸不情愿,显然是不想参加,又被逼得无可奈何。 直到云先生走出来时,微行才真的惊讶起来:“什么人能把云先生逼到这份上?” 没人理他,大家都静静看着敞开的门口。青衣长带的云先生面无波澜地站到一边,最后走出来的,是一名红衣的女子。 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鲜艳的颜色,若是一般人,非但不能被这种颜色衬出美感,而且会有一种驾驭不了的感觉。 可是这个女人,却完全不是那样。 娇媚如三月桃花,她眉眼舒展,而且面上殊无作态之色。火红的衣衫与她白皙的肤色交相辉映,更显得妩媚秀丽。 莫非这就是引青门的第一美人? 翻香之前也在心里描绘过所谓第一美人的样子,怎样的都有,但绝不是眼前这样。 可是当这个女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却又让人觉得,美人本就应该是生得这副样貌。即使她比翻香漂亮了很多,也丝毫不会让翻香觉得嫉妒。 “绮尘,恭迎阁主!”红衣的女子拂动火焰一般的衣袖,优雅地拜下一礼。她的声音很好听,又娇柔又清脆,让人听着有如轻风拂面。 “余姑娘不必多礼,起来吧。”江选负手而立,淡淡地回道。 哟,小样儿,美色当前丝毫不为所动? 翻香看了看江选淡漠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瞧不上眼还是装的,看起来居然一点不在意似的。而她转念一想这也不无道理,面前这第一美人虽美,但比起陌上来还是差的多了,江选自然看不上。 陌上那种近乎“神”的美感浑然天成,自然流转,而这女子再美,却也仅仅是“人”的层面,是无法相比的。 翻香想着陌上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真是见过他以后审美都变苛刻了啊。 而周围的众人几乎看得呆了,直到那女子轻笑出声,对着江选道:“阁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么?”才有人回过神来,微行看了看那边红衣的女子,又看了看脚下五彩斑斓的石板路,小心翼翼地对江选道:“阁主,那个你要是这么走过去,是不是就算嫁给她了?” 还真有不会说人话的 翻香同情地看了一眼微行,又看了看江选。后者的脸色青得像刚出土的青铜器。 不过江选当了这么多年阁主,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地推出右掌,“啪”地一下拍在微行背上-微行被拍了个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生气地回头:“阁主,干什么啊” 还没说完,他就发现,自己正独自站在满地的彩纸上,而所有人都用很微妙的眼光看着他。 红衣的女子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这么意义重大的一刻,这么一条决定她与阁主终生的路,居然让阁主身边的一个傻头傻脑的侍卫给唉! “阁主,我不是阁主我真的不是故意和你抢美人的!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微行急着解释,越解释越解释不清,站在一边的轻夏已经忍不住,开始捂脸了。 江选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他闭嘴,对身边的众人道:“走。” 一声令下,众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都十分默契地低下头看脚面,随着江选一起走到了云岫阁的门前。 “阁主。”红衣的女子虽然无奈,但是仍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指着路边的装饰还有那些侍卫侍女,笑靥如花:“这些都是我布置的,阁主可喜欢?” “余姑娘心思巧妙,着实令在下赞叹。” “哎,别姑娘、在下的叫了,何必那么生疏?叫我绮尘吧,尘儿也可以。”余绮尘上前两步挽住江选的手臂,抬首望着他:“我就叫你选,好不好?” “这”江选面色有些为难,他是阁主,余绮尘这样大胆的女子实在为世间所罕有。他却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只好点点头勉强算是答应。 “如此甚好。”余绮尘微微一笑,四下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了站在众多男人中的翻香。轻夏虽然也是女子,但是穿着的是侍卫的衣装,不及翻香引人注目。 余绮尘笑着放开江选,走到翻香面前:“他们告诉我说阁主出去接夫人了,那么想必就是这位了?” 余绮尘仔细地将她打量了一遍,居然还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翻香脸颊上轻轻一勾,感叹道:“夫人果然是美人,怪不得阁主都懒得正眼看绮尘,原来是有这样一位绝妙的人物。” “姑娘说笑了,姑娘天姿国色,翻香岂能相比。” “你也这么客气,从今往后,你若不嫌弃,我便唤你姐姐可好?” 翻香表情一僵,莫非从现在开始自己就要走上争宠这条不归路? 她一直颇厌恶这种妻妾之间姐妹相称的叫法,本以为江选不会娶妾,她也就没这些麻烦。谁知道突然冒出这么个第一美人来,上赶着要嫁他。只得道:“只要绮尘姑娘不嫌弃,我没意见的。” “我当然不嫌弃。那姐姐,咱们进去吧。”说着挽起翻香的手臂,又对江选道:“选,你也别在那里站着了。我和姐姐去说话,下午再去找你。” 江选皱了皱眉,似乎不想和余绮尘多说,但还是开了口:“翻香累了,先回去歇着。” 鱼连赶紧走过来扶着翻香,从余绮尘那里把她抢了过来:“小姐,咱们回去吧。” 翻香点点头,在马车上过了那么多天,五脏六腑说不出得难受,实在是提不起精神陪人闲聊了。江选能大发慈悲体谅自己一回实在是太好了,当下对他和余绮尘点点头,转身离开。 江选转向余绮尘道:“送你来的使者安排住在哪里了?”两个门派之间的来往,礼节少不了,他怕他不在的时候阁里的人轻慢了引青门的人,到时候又少不了一场麻烦。 “他们早回去了。” 江选怔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也正常,看样子余绮尘在云岫阁,过得都不仅仅是一个如鱼得水能形容的。不需要人照顾,使者该回去也就回去了。 “也好。”他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劝走了要跟来的余绮尘,一直沉默的云先生走了上来:“阁主,余姑娘暂时安排在笙岚小筑住下,需要让她换地方么?” “不用,就让她在那住着,记着给她找几个下人过去就行了。” “这个自然。”云先生点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单子:“这是引青门的礼单,说是余姑娘的嫁妆。只是依我看这嫁妆实在是有些过于贵重,不知道他们这样是什么意思。” 江选打开那张单子看了一眼,沉思了片刻,又叠了回去,挥退了其他人:“轻夏,过来。” “属下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骊山乌叶 “拿着这个,准备一份分量差不多的回礼,送到引青门。” “是。” 引青门此番举动委实怪异,对云岫阁如此礼遇,让人不得不怀疑。至于余绮尘本人,也决不会像她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些事,江选与云先生都心知肚明,所以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二人的判断也是极其相似。 “还有,告诉下面。”江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轻夏:“以后阁里都别叫她余姑娘,叫二夫人。” “是。”轻夏虽然不太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却还是应了下来,转身告退。而云先生却听明白了,不由得惊诧道:“阁主,这么不给引青门面子,是否有些不妥?” 直接叫二夫人,意思就是不打算办喜事了。引青门的第一美人嫁到云岫阁,不是正室也就罢了,居然连娶嫁之礼都免了,这确实有点轻看引青门的意思。 “无妨。”江选道。 云先生沉吟片刻,微微笑了笑,笑容间带着几抹异色:“阁主不想让别人觉得你宠着二夫人?阁主如此可是刻意做给什么人看?不如让属下猜猜,是给翻香夫人,还是给”云先生说到此突然停下来,眼神里说不出的嘲讽,看着江选。 “先生管得还真是多。”江选的一张脸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只道:“我走这一月多阁里大概积了不少事,先生带我去看看吧。” 云先生淡笑,躬身道:“阁主请。” 翻香走回到十二回廊后的院子时,已经觉得全身快要瘫了。一个多月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沐浴过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埋头便睡,在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莲花的清香弥漫在房间里,听着泠泠淙淙的流水声,翻香舒适地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鱼连正站在她的床边不远处,见她醒来,赶紧走过来:“小姐醒了?鱼连服侍小姐梳洗。” “嗯。”这一个多月来都没丫鬟在身边,她都快忘了有人伺候是什么感觉了。 门外的小丫头听到里面有动静,就跑去厨房了,鱼连给翻香梳好了发髻的时候,早膳已经端了过来。 翻香一边吃着,一边问道:“昨天我睡下了之后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阁主派了人过来,送了些起居的东西。还有”鱼连说着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 “还有就是,二夫人昨天下午来了一趟,见您已经睡下,就回去了。” “哦。”翻香点点头,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突然注意到鱼连说出的称呼:“二夫人?” “是啊,原本都是叫余姑娘的。但是昨天上面传下话来,说是以后都改叫二夫人。小姐您别生气,她就是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天去,您为正,她为侧,怎么也压不到您头上。再说了,阁主也不见得看得上她。我听说啊,昨晚阁主是自己在冠云楼歇着的,根本没上她的笙岚小筑去。虽然现在让大家改叫她二夫人了,但是日后也不一定宠着她!” 翻香没太听进去,而是凝眉沉思了一会儿。 江选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引青门留,他这么做,也无非就是为了给陌上看而已。 虽然她知道,陌上根本就不会关注江选身边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会不高兴。若是陌上听说江选有了新欢,大概会欣慰还来不及。 这一点她都知道,江选不可能不知道。 知道了还要自欺欺人,说好听了叫痴情,说难听了,真是傻。 鱼连看着翻香变幻的表情,十分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完那一段话之后小姐既没生气,也没放心,而是这样入神地不知道想着什么。 “小姐,您要拿她怎么办?”想了想,鱼连小心翼翼地问。 “嗯?”翻香这才回神:“什么怎么办?” “二夫人的事,您想怎么办?要不,我托阁主身边的人旁敲侧击打听一下阁主的意思?阁主现在这样确实让人看不明白,到底对二夫人是什么态度。” “不必,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翻香放下筷子,随后有小丫鬟近来收拾桌子。她想了想,又对鱼连道:“二夫人再来,你们这些丫鬟对人家尊敬些。昨天你们是不是没给人好脸色看?” 鱼连一愣,然后低下头:“是,她不过是个后进们的女人,那么没规矩,我们做我的都看不过去,小姐您何必忍气吞声” 翻香一笑,手捧茶盏抿了一口,道:“二夫人对我没有恶意,我干什么要与她针锋相对?你们这些丫鬟,也大可不必如此。” 鱼连点点头:“明白了。” 翻香把手中的白瓷杯子轻轻放在案上,叹了口气:“可是还是要防着她点,引青门无端送了这么个美人过来,说没有目的,谁信?二夫人,自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她看起来越单纯,我就越觉得奇怪” 翻香的本意,自然是不愿意卷到这些事情里来的,门派间的你来我往,她并不懂。只是引青门无故示好这件事实在是没道理,而余绮尘本人还是这样的性格,这其间的问题也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可是目的是什么?引青门大费周章地把余绮尘送过来,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想让江选爱上她,然后左右云岫阁的决定? 这不可能,江选不疯不傻,引青门门主也该清楚,江选对余绮尘可能宠爱有加,但是绝不可能动感情。那是为了什么?刺杀江选?这个更不可能了。 世上能杀得了江选的人,用一只手也能数的出来,余绮尘绝不是其中之一。那天一见,翻香已经看出这个第一美人虽然有几分身手,但是仅仅够行走江湖防身用。杀江选?下辈子吧。 江选不可能让她近身,也不可能让她探听到阁里的事务,她在阁里仅仅是花瓶一个,到底能干什么? 翻香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叹息一声:“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若发现她有什么不对的,就来告诉我。” 鱼连:“是。” 下午的暖阳照在院子里,洒下一地浅金色的光。江南的冬天不太冷,这般温暖舒适的午后,让人忍不住想眯起眼睡一觉。 翻香斜靠在塌上,有些昏睡地端详着手里的扇子。 想想,自打从天门城那趟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陌上。现在江选像养猪一眼养媳妇,她随便离开云岫阁基本上是不太可能,想到颜府去找他,就更是天方夜谭。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啊?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 随后就是鱼连低声说话的声音,紧接着一句响亮而清脆的女声传来:“姐姐现在可以见我了吧?姐姐!” 话音未落,人已进了屋,依旧是烈红如火的衣裙,面容俏丽,笑靥入花。在余绮尘进来之前的一刻,翻香已经把手里的扇子扔进了几案下的箱子里,然后站起身来。 “姐姐可算醒了,云岫阁里也没个陪我说话的人,现在姐姐回来,终于不用闷着了。” 翻香不确定余绮尘有没有看到她收起扇子的那个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扇子大概有点渊源,让别人看见了不妥。浅浅一笑,点了点头:“绮尘性子倒是活泼。” “是啊,我一见姐姐就觉得可亲。”余绮尘也很高兴地点头,不只是有意无意地,跑过来握住翻香的手。翻香微微一怔,从门口进来是看不到几案下的箱子的,而到了她这个角度就能看到了。余绮尘是无心,还是故意的?她注意那扇子? 鱼连端着茶壶走进来,表情有些无奈。一看就知道是想拦着余绮尘不让进但是没拦住,她走到案边将茶杯满上:“夫人,二夫人,请用茶。” 翻香“嗯”了一声,拉着余绮尘让她坐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事不能怪她,她从小在阁里,身边一个同龄的姑娘也没有。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种类似“姐妹”身份的人打交道。 想了一想,只好问:“绮尘来云岫阁可还住得习惯?” “嗯,挺习惯的。”余绮尘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居然少见地安静了下去。低着头沉吟了半晌,才看向翻香:“姐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翻香心里咯噔一下,这就来了。 果然,余绮尘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只是没想到,居然把这第一刀开在了自己身上。这些门派之争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见余绮尘捧着茶盏,白玉般的手指几乎与白瓷茶杯同色,凝视着翻香道:“姐姐,你这茶气、味俱佳,似乎是骊山乌叶,浅饮齿颊留香” 翻香一头雾水地点点头:“不错,这是骊山乌叶。” “只是姐姐,这茶虽好,确实属性寒凉。骊山乌叶,夏天喝还可以,现在是冬天虽然南方冬天不冷,只是这茶还是少喝为好。我这话,姐姐若不喜听,那、那就算了。” 翻香是在没想到,余绮尘郑重其事地说出的话,居然就是这个?劝她别喝这种茶? “呃”翻香看了看余绮尘的脸色,却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只得招手叫来鱼连:“咱们还有没有别的茶叶了?换一种来。” 鱼连颇为疑惑地端着茶壶走了。不一会,换了一壶新茶,给两人倒上。 余绮尘喝了一口,笑道:“这回好了,雨木银针,冬天喝再合适不过。” 翻香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实话她实在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却也道:“绮尘懂得不少,远远胜过寻常闺阁女子了。” “姐姐别这么说,我也只是平时没事爱看些闲书,学了一堆没用的。”余绮尘拍了拍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忽而又站起身:“姐姐我帮你盘个头吧,我别的不会,梳头发的花样倒是知道不少。我给姐姐梳个蝶云髻好不好?” 不等翻香点头,她已经走到翻香身后,羡慕道:“姐姐的头发真好。” 翻香轻轻答应一声,坐着没动,算是默许了。余绮尘便高高兴兴地解开了她的发髻,重新盘起来。翻香任她在背后忙活,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了几案下。 从这个角度,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箱子里的白纨团扇,甚至连扇柄上的流苏都看得见。余绮尘是故意要给她梳头站到她身后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胎记 只是现在这样,她看不见余绮尘的脸,不知道她眼神在关注哪里。 翻香静静地坐着。虽然心里紧张,却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 突然,身后的人手微微一抖,顺滑的发丝倏然滑落重新覆盖住了她的肩头,随即听到余绮尘略带颤抖的声音:“姐姐?” 翻香攥了一把手心的冷汗,稳住心神:“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看到姐姐你这里有个胎记而已。”余绮尘说着,手指放在翻香的后颈上点了点。 “什么胎记?”翻香有些诧异,她身上没有过胎记啊。那块皮肤被手指摁着,居然还隐隐地有些疼痛,她自己之前完全没有注意过。 “姐姐你不知道?”余绮尘惊呼,声音里居然带着些恐惧。等回过神来,才慌忙道:“也没什么,可能是磕了之后的瘀青,别管它到时候自己就消了。” 翻香拧眉,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姐姐我继续给你梳,刚才对不起啊。”余绮尘说着又挽起了翻香的头发,这次没有差错,很快就梳好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头后的那一双手有些不自然的颤抖。 “好了。”余绮尘随手从妆盒里拿起一只翡翠步摇,给翻香插在发髻上。翻香揽过铜镜看了看,浅浅一笑:“绮尘好巧的手,多谢你了。” “姐姐不用客气。”余绮尘摇了摇头:“打扰了半天,姐姐累了吧?我先告退了,姐姐快歇着吧。”说着也不等翻香答话,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翻香皱着眉看着大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然后就见鱼连走了进来:“二夫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小姐,你赶她走的?” 鱼连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小雀跃。 翻香无奈:“我也不知道。” “真是的,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走的时候又失魂落魄的。二夫人真是个怪人。” 翻香没听鱼连说话,只是伸手摸上了后颈。那里确实有一块肌肤的触感与别处略微不同,稍一用力就觉得有几分酸痛,不强烈的感觉,却让她浑身难受。 这是什么东西? 翻香有一种被染上了瘟疫一般的感觉。 等鱼连出去了,她坐到了铜镜前,撩开头发仔细看那块皮肤。那里有一团黑色的痕迹,位置不算很正,偏右一点。她又把铜镜挪近了些,这回能清楚地看见,那一团黑色并不是实的,而是一个花纹,或者是图案。拧着脖子的姿势很难受,她看了好几次才看清,那图案,竟然像是乌鸦。 乌鸦,邪魅的少年,手里抱着垂死挣扎的乌鸦。 她的思绪瞬间回到了那间鬼气森森的石室,手摸上后颈,反反复复地在那片皮肤上摩挲。随即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厄。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恰好是她在石室里昏迷前,虚幻里的那一双冰凉的手所搭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东西? “乌生”她喃喃地念出这两个字,她还记得这两个字,就刻在那个诡异少年的座下。 仿佛回应她似的,一股冰凉的钝痛从颈后发出,如同电流一般瞬间蔓延至全身。 “公子。”清冷的月下,一个模糊的黑影恭敬地跪拜。 “嗯。”回答的声音懒懒的,而那声音的主人正斜倚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手中握着七彩流光的琉璃酒杯。杯中的酒不停地流转,映着天边盈盈的一轮满月。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倾城绝代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起来吧,那边都有什么事,说说。” “是。”地上那人站起身:“阁主自回阁后一直在处理积压的事务没有休息,昨夜一夜未睡。到我出来之前为止他一共叫过四个人入见,云先生、剑司司长,还有两个是普通的弟子,都没什么太要紧的事。” “知道了。夫人呢?” “您问哪一个?” “哦,对了。”他勾了勾唇,绝美的脸上是一抹意味不清的笑意:“我倒忘了,现在有两个夫人。都说说吧。” “正夫人睡至今日清晨才醒,今日没有出屋。二夫人上午在自己房里弹琴,下午” “不用报那么细,我不听这些。若没事就不必说了。” “不是,下午二夫人去正夫人那里待了一会,走后没多久,正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昏厥了过去。” “什么?”他微微皱眉:“叫大夫看过了?什么原因?” “没有叫大夫,阁主也没得着信儿,正夫人好像不太想让人知道,谁也没惊动。我也是听她屋里的鱼连报上来才知道的公子,您晚上去看看她?” 他浅抿了一口清酒,放下手中流光溢彩的杯盏:“罢了,先不去。你叫她那的鱼连多注意点,有什么事你再来报给我。” “是。” “嗯,去吧。”他挥了挥手,然后又想起来一事:“我过两天或许不在颜府住,我若不在这边,你就去祠堂找我。” “是。”月色下的黑影行了一礼,转身欲走,似乎又有些迟疑。 停滞片刻,才低声道:“公子,轻夏去了。” 她凌空掠起,身影消失在了亭台的尽头。 陌上看着杯中明亮的月华,狭长而冷艳的眼角微微眯起,精致如画。 第二日下午,余绮尘又过来了。 这次倒是安静了许多,一来拉着翻香在塌上坐下,犹豫地看着鱼连不肯开口。等到鱼连出去了,才凑近翻香耳边,小声道:“姐姐,我昨日看了你身上的那块印,就觉得有异。回去翻了一夜书,多少查到一点。”她说话间难掩疲倦之色,看样子确实是一夜未睡:“姐姐可知那是什么?” “你昨天不是说那是胎记么?” “昨天我看了觉得惊慌,又不敢确定,就和姐姐你说是胎记了。”余绮尘说着,谨慎地看了看门外,声音又低第一分:“乌门印是乌门一族给命定者留下的标记,姐姐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我”翻香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地下石室里的事情,只问:“乌门一族和命定者是什么?” “都是些传说,没人真正清楚乌门是什么。”余绮尘说到“乌门”二字时,神色里竟然带着一抹恐惧:“有的传说里说它是个组织,也有说是个隐秘的家族,是一群很可怕的人。据说有通晓天地经纬之能,能通过巫噬预测甚至改变过去和未来,拥有极其阴森强大的力量。” 翻香皱了皱眉,余绮尘看的书多,自然知道的事情多一些。只是这些传说,有几分可信? 余绮尘看出她不信,神色凝重,继续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乌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之前还不信。知识看到姐姐身上的乌门印,不由得也信了,要不还能怎么解释?” 翻香抬手在后颈上摸了摸,也不敢太用力,稍一用力就会又出现那种难言的疼痛。是啊,怎么解释?乌门,乌生,乌鸦,这一切串联在一起,似乎真的印证了那个所谓的传说,那个她一无所知的传说。 她有些颤抖地问:“命定者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余绮尘握住她的手:“知道乌门秘密的人,据说都会死,所以书上记载的也是七零八落,讲不清楚。只说是乌门在世间找来的人,通过某种考验,被赐予乌门印,效忠于乌门为其奉献终身。具体要做什么,我也没找到。对不起,姐姐” 翻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不怕那是假的,真的害怕,对于未知的事情,任何人都会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她怎么可能例外?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莫名其妙地掉进那个石室里,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石像,怎么会给自己找上这样的麻烦? 翻香看着余绮尘,勉强笑了笑:“绮尘既然知道这些传说,那有没有消除这个印的办法?” “我今日就是为的这个来的。办法书上倒是有提到,只是寥寥数笔带过,说得太模糊。这是提到的几味药材,我记下来了。”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张纸,递给翻香。翻香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道:“喝这个药就可以?” “非也,是把这些药材放在水里加热,然后人要泡进去待着才行。” “哦。”翻香点点头,道:“我看这些药材都是些常见的,虽然有几味比较珍贵,但也不是难以得来的东西,估计三五日之内就能找齐。” 余绮尘面露难色:“姐姐,这个当然不是问题。主要的问题是,这是个残方。” “残方?” “是,那书上给了这个方子,却有半页没有字,像是被人涂掉了。所以这方子不全,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我翻了其他书,也没有。”余绮尘低下头,叹了口气:“何况这方子” 翻香心里明白,何况这些传说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记下来的那些残篇,又有几分是可靠的?这方子或许只是后人编出来的,即使是全的,也不一定奏效。 “没关系,绮尘。我先试试,不行再说。” “那姐姐就先试试。我回去再找找,看看是不是昨夜有看漏的地方。”余绮尘站起身。她依旧穿着鲜亮的大红色,而眉宇间却是一抹担忧之色:“姐姐,那我走了。” 送走了余绮尘,翻香叫来了医司的大夫帮忙看一看那个药方。云岫阁的任务通常都是打打杀杀的,所以受伤的杀手也时常有,于是便专门设有一处医司,负责疗伤解毒。她这次找的,是医司里普通的一个大夫,没敢找医司的司长,这件事,她还不想惊动江选。 其实她若是把这方子拿给陌上看看或许更好,他本来就是“陌大夫”,就以往的经历来看,他的医术应该在阁里的大夫之上。 但是这件事是再太诡异了,她也暂时不想让陌上知道。反正他知道了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徒增忧虑。 “夫人这个方子,实在为属下见所未见。”请来的老大夫看起来也很有经验,只是看了这方子半天,也没弄明白这是治什么的。 “这无妨。”这是翻香意料之中的,他要是见过才是怪事。她只道:“还请阁下帮忙看看,这几味药材有没有生么相冲的,不能放在一起?”这药管不管用是一回事,还是先弄明白有没有害是正经。 “夫人,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深深的负罪感 翻香看着老大夫颇为笃定的语气,不由得心里又添了一丝希望:“这是个残方,您能不能想办法将它补全?” 老大夫一愣:“啊?这是个残方?” “呃算了。”翻香忍不住要翻白眼,希望破灭。只能悻悻地叫来鱼连给那老大夫打了些赏,把人送走了。然后到医司的药阁里照着方子把上面的药材找齐,也不跟医司打招呼,直接拿走。 这件事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连鱼连都没有告诉。反正她是正室夫人,即使被人发现了也不怕。只是鱼连看着她抱回的一大包药材,不由得十分疑惑:“小姐哪里不舒服?我叫人去煎药,小姐何必自己动手?” “没有哪里不舒服。”翻香想了想,随口编了个瞎话:“二夫人教了我个法子,用药材泡澡能让皮肤变好,我想试试。” “哦。”鱼连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没有再问。只是当她晚上按照翻香的吩咐烧热了水,配好了药,看着木桶里黑乎乎的一片浑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拧眉:“小姐,您真的确定这个能让皮肤变好?” 翻香看着桶里的黑水,也开始犹豫。 鱼连道:“要不小姐先别碰,我代小姐试一试。” “不用、不用。”翻香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道:“扶着我进去吧。” 鱼连劝说不住,只得扶着翻香坐进了浴桶。翻香泡在水里,仔细感受着身上细微的变化,却什么奇怪的感觉也没有。除了浓浓的药香以外,这跟普通的水没有区别。 “鱼连,你先出去吧。” “是。”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翻香放松了身体,闭上眼。余绮尘也没说要泡多长时间,她就决定泡到水凉了为止,反正时间长一点总不会有问题的。只是这个真的有效么? 一连泡了五日,那脖颈上黑色的乌门印却丝毫未见消退。余绮尘日夜埋在书堆里翻书,也没有找到其他的办法。翻香看着她熬红的眼睛,心里也颇五味杂陈。这个第一美人的目的是什么虽然还不清楚,只是这样的关心,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翻香知道,传说已经很不可靠了,何况是残缺的传说。她当时答应一试,也只是看余绮尘为她熬夜翻了那么久的书,不想拂了人家的意。 这已经是第六日了。 翻香决定,泡满七日,如果还不奏效就算了。 她把脸笼在湿热的水汽里,却依旧有些苍白。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了安慰余绮尘,还是为了安慰她自己? 大概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稍稍安定住恐惧的心。她害怕,真的害怕,对于那些未知的世界,对于那间鬼气森森的石室,对于那个梦魇一般的乌鸦少年。 一个人可以不怕死,除非,她在这世上有了牵挂。 她真的不想死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轻轻绕过屏风,一步一步地移近,沉稳而缓慢地来到她背后。 她依旧闭着眼,她的内功不差,当然听到了,也听出了那是谁。只是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坐着。 背后的人亦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她能感觉到那一束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灼热,却又是沉静的。穿过一层又一层升腾缠绕的水雾,轻而安静地在她脸上流转。 江选紧抿着下唇,负手站在浴桶的旁边。只是看着她,不发一语。 翻香比以前瘦了很多。 她怀孕的时候甚至还丰腴了几分,只是现在,他不知她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经历必定不太好。 他不敢问,也不想问。曾经差点就可以有一个孩子,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想想都觉得很美满的,现在却落空了。是自己欠她。 他伸出手,轻轻覆住她的肩膀。 翻香假装刚刚睡醒一般,迷蒙地睁开双眼,看向那墨色衣衫的男子:“阁主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水凉了,出来吧。”江选说着,拿起旁边矮凳上叠放的布巾,托着翻香的身子将她抱了出来。翻香虽然已经尽量保持镇静,但在这个情况下还是忍不住红了红脸--刚才水的颜色深,自然是看不见什么。现在突然被他抱出来,该露的不该露的反正全露了。 即使已经老夫老妻了,看上两眼也没什么。但是突然这样,她还是有点不习惯。 江选倒是没盯着她看,打开布巾为她包在身上,吸干多余的水珠。然后才注意到她颊边的红晕,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浅浅一笑。 本来翻香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让他这一笑弄得有些发毛。 江选不由得扬唇,笑着把她拉进怀里,贴在胸口抱着。氤氲的水汽环绕在周身,温暖迷离,如梦如幻。 这是什么情况? 江选干什么突然对她这么温柔?翻香脸贴着他胸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实在是想不明白江选是什么意思。有时候对她温柔有时候对她冷淡的,这位大爷的脾气也太难猜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过了半晌都不见江选有换个姿势的意思,翻香只好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阁主,叫鱼连进来吧。我要穿的衣服是由她拿着”还没说完,她已经被他横抱起来,往外走。 “别穿了,反正待会还得脱。” 翻香再怎么镇定,听见这么无耻的一句话还是脸红到快要滴血,再加上江选已经抱着她出了浴室的门,鱼连等丫鬟都在门外守着。她急忙推开他,都不敢去看鱼连等人脸上的表情:“那么多人看着呢,放我下来。” “你是我的夫人,和我在一起,难道还怕她们看?”江选依旧抱着她,对她的挣扎视而不见,笑着带她进了房,还故意重重地把房门关上。 “喂,你”翻香被他扔到床上,不满地想起身抗议,但是江选的唇立刻又贴了上来,同时也打开了包裹她的布巾,将她的身体压在塌上。 “翻香。” “嗯,怎么了?” “你这些日子跟余绮尘那女人学了一堆什么东西,我听说你连着好几天用药水洗澡?” “这个”翻香有点语结,刚才那水的颜色他也看到了。当时没问,她就以为他没注意,却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江选当然没有鱼连那么好骗,但是如果要她把实话说出来 “我是绮尘教我让皮肤变好的的法子,我想试试” “是么?”江选笑着吻了吻她的脖颈,不只是有意无意,那吻就落在那块乌门印的旁边。只听他浅笑道:“你很好看了,何必用那些?” 翻香被他吻着那位置,离乌门印只差了半寸不到,不由得一震,他是故意的么?他发现了? “阁主别哄我了。”她只好不动声色,想办法岔开了话题,只盼他别发现乌门印:“绮尘是个很好的女子,阁主也别天天忙阁里的那些事,抽空去看看她。” 江选低笑一声:“夫人这可是在怪我只顾公事,冷落了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毫无预兆的进入惊得她蜷缩起双腿,江选却又把她打开,伏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却颇为得寸进尺。 “那本阁好好的补偿夫人一下好了。今夜我就留在这里给夫人赔罪,如何?” 翻香无语,你不是已经在这儿折腾我了么?还说什么今夜?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然后她才知道,他说的今夜,真的是今夜,是整整一夜! 翻香昨夜被江选折腾得狠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乍一醒来时全身是汗。她摸了摸湿润的额头,睁眼看看外面,才发现太阳早已升得老高了。 “小姐?”鱼连本来坐在屋里守着她,听到声响抬起头,起身走过来:“小姐醒了,我服侍小姐起身。” “嗯。他什么时候走的?” “小姐说的是阁主?”鱼连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道:“天没亮就走了,阁主刚刚回来,自然比平时忙些。”说着,眼神还不住地往翻香身上飘,带着一抹揶揄的笑意。 翻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皮肤上惨不忍睹的痕迹,顿时觉得血止不住地往脸上涌。 压不倒陌上就来压我江选你个没天理的我要杀了你全家 伸手拉过被子,瞪了鱼连一眼:“你这丫头反了天了,主子的笑话你也敢看。”这话说完,却见鱼连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她,似乎认准了翻香不会生气一般。又过来拉她的被子:“小姐真是的,怎么只骂鱼连一人?昨天晚上明明那么都人都看到了嘛” 翻香红着脸把鱼连推开:“胡说什么?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哎,小姐,别这样啊。”鱼连赶紧一脸赔笑:“小姐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乱开玩笑了。小姐赶紧起来吧。” 翻香见她正经了些,才放开了被子。鱼连果然不再调笑,扶着她起身更衣。可是站到镜子前的时候,即使鱼连什么都没说,她自己看着镜中的自己都忍不住咋舌。这江选,真是疯了 天没亮就走了,那他大概一夜都未睡吧。阁里出了什么大事么?忙起来居然这般不要命 翻香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关心他干什么?他都没把这些事情和她说,她自己又何必在这里瞎操心?再说了,关心江选实在没这个必要,他肯定会好好的。还是关心一下自己是正事,没准哪一天他就会要了她的命。 “小姐要不要用早膳?” 翻香看了看太阳,道:“还用什么早膳,午膳都快到了。罢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鱼连应了一声,自然地挽着翻香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翻香微微一愣,这个姿势是她怀孕的时候两人经常做的,现在,竟一时间改不过来。 她很少去想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她根本不想让自己去回忆这件事。 随着孩子的离去,她确实心灰意冷了很久。可是反之,她又偶尔会忍不住想,若她怀着别人的孩子,怎么配拥有陌上的爱?孩子没了,她反倒又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是这个念头太邪恶了,让她背上了深深的负罪感,她不愿再想下去。 “小姐?”鱼连捏了捏她的手:“小姐您最近怎么总是走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酿酒 “嗯?没什么,走吧。” 院子里的草木没有因冬天的到来而凋零,依旧郁郁葱葱地绿着,在阳光下透着一安闲的生机。蜿蜒的流水润湿土地,带着清新的香气静静地向远处流去。在明媚的光线之下,水面上泛着晶莹的光泽。一切如旧,那么舒适而懒洋洋的。 翻香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嘴角也不由得微微弯起。于是鱼连又开始大惊小怪:“小姐最近真奇怪,这么一会又高兴起来了!” “嗯?这有什么奇怪的。”翻香心情愉悦,不和这丫头片子计较。 鱼连想了想,突然神秘道:“小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翻香白了她一眼:“小妮子懂什么,净胡说八道。”两人沿着小路缓缓出了小院,拐上了十二回廊 “看来是真的了!”鱼连自顾自地连连点头,颇认真地道:“不只是哪家公子能让我们小姐看上眼?让我想想,能入得了我家小姐的眼的,必定是一位风流倜傥才貌俱佳的人物了。既要文采好,还要武艺好,容颜如玉,小姐,我说得对否?” 走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遇到,翻香也就放松下来,反正没人听见,便顺着鱼连的话道:“世上哪有你说得那样完美的人,那不是神仙?” “怎么没有?”鱼连依旧笑着,双目隐隐地透出一抹狡黠的光:“上次给小姐看病的那个陌大夫,不就是这样的人?小姐你说是不是?” 翻香微笑的嘴角蓦然一僵。鱼连提到陌上已经是第二回了,几个月之前她就提过一次,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鱼连是江选的眼线,却三番五次把她和陌上凑成一对,江选是想告诉她什么?上次提起时她和陌上还只仅仅是认识,她便没太往心里去,只是如今她和他之间关系已经不同,难道是江选察觉了? 她不由得心中一凉,瞬间警醒,难道早在几个月之前,江选就已经对她和陌上之间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也不算夸张,毕竟江选是阁主,这阁主也不是白给的。 那现在呢,江选知道多少,或者说,他还有多少不知道? 翻香晒着正午的太阳,却突然觉得有些冷。 “小姐、小姐?又怎么了?”鱼连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伸着手在翻香面前晃:“小姐想到什么了,怎么又走神了?” “我没事。”翻香简直头大如斗,叹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还要不要往前走?” 翻香本想说不了,突然想到的那些事情对她是个打击,她现在只想回到屋里自己静一会。但是突然之间听到远处飘来的阵阵琴音,侧耳一听,琴声如同泠泠流水,击石碎玉,让人闻之清心忘忧。 “谁在那边弹琴?”翻香听着琴声,心下的烦躁稍稍安定些,问道。 “我亦不知。那便是座花园,谁都可以去的。” “我去看看。”翻香说完,放开了鱼连的手臂:“你先回去,把午膳准备好,我回去要用的。” “这?小姐”鱼连为难地看着她。翻香不容置疑地摆摆手示意她快走:“去吧,我待会就回去。” 鱼连知道违逆不过主子,只得无奈地点点头,回去了。 翻香支走了鱼连,一个人循着琴音的方向缓缓地走着。她心里此时乱成一团,自己不过是枚棋子,什么也不懂。从小到大,和江选下棋从来就没赢过,他多聪明,她斗不过他。那么现在的她,还能相信谁?还能怎么办? 离那琴声传出的地方近了一些,听得也逐渐清晰。 婉转明丽如珠玉落盘,如绝世天籁,又清新,又宁静。高低错落,让人闭上眼,就仿佛置身于百丈瀑布之下临水听浪,转瞬间却又仿佛依靠着湖畔的垂柳,凝心望月。 转过几株茂密的桃树,拂开碧绿的桃业,映入眼帘的,是掩映在花木之间的一座小亭。 翻香记得这亭子,她小时候也曾经在这里玩过,叫做离心亭。 只是那时候这个亭子就已经废弃很久了,这不知是从前哪位喜欢附庸风雅的阁主造的,坐落在这么一个桃花仙境里,美得出奇,却也鸡肋的出奇。 在这个杀手居多的组织里,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除了增加一下占地面积以外,基本上再无他用。自那位爱风雅的阁主死之后,这个地方就彻底废弃了下来。位置又偏僻,所以成了阁里常年无人光顾的角落。 那现在,是谁在这里弹琴? 翻香小心地拨开因为多年无人修建而肆意生长的桃枝,轻轻地走到近前--她并不想弄出太大声响。 朱漆剥落的阑杆上,是一把色玄如墨的古琴,简拙古朴,清雅异常。纤细洁白的手指落在弦上,按下,挑起,泠淙悦耳的琴音便如青烟一般逸出,点亮了四周。艳丽的红衣,裙摆迤逦而娴静地划出好看的线条,娇颜如花,青丝如瀑。 或许是错觉,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这破旧的离心亭,也散发出了熠熠的光彩。美人如画,这个女子完全融在了周围的景色里。不突兀,也不平凡。 翻香立在台阶上,倚靠着亭柱,竟看得入了神。 而另一边一位早早就在这里的观众,似乎早已如醉如痴,对翻香的到来丝毫没有反应,目光定定地落在抚琴的那只手上。 居然是微行。 翻香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微行,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微行平日里本来就憨厚的过分,此时更是傻了一样。 纤细的手腕优雅地抬起,轻轻一转,落下。如蝴蝶穿花,由上至下划过琴弦,落定最后一音,而余韵却如荡漾的水波,久久不能散去。 “绮尘技拙,让二位见笑了。”余绮尘拢了拢衣襟,将古琴放在一边。抬头看向听琴的二人,微微一笑。 翻香刚要说话,微行已经站了起来:“这还叫技拙?余姑娘总是这么谦虚,你弹的真的非常好了。呃反正很好就对了。”微行不会讲那些文绉绉的话,为难地想了很久,也只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赧然地笑了笑不再说话,退到一边,这才想起对翻香行个礼:“夫人。” 余绮尘见微行的样子,也不由得扬起嘴角,然后走过来握住翻香的手:“姐姐来了。” “嗯。绮尘的琴艺原来这样好,倒让我自惭形秽了。” “姐姐说的什么话,你要是想学,我教你!” 微行看着面前的两人相谈甚欢,对自己视而不见,只得一脸懊丧地转过身,想要离开。翻香见他要走,赶紧叫住:“微行你急什么?阁主找你有事么?” “没夫人和余姑娘聊,我在这里干什么。先行告退。”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嗯?”翻香刚才没注意,此时才发现微行的称呼有问题,不由笑道:“什么余姑娘,你怎么这般没礼貌?” “不、不是是、是”微行急着解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算啦,你别逗他了。是我让他这么叫的。”余绮尘看了微行一眼,然后对翻香道:“我一听那些人叫我二夫人什么的就头疼,叫得我都老了。还不如叫姑娘好!” “是啊,余姑娘这么说,属下也不敢不答应。再说属下也觉得,每日夫人来夫人去的叫有些太繁琐了。”微行终于能说出话了,解释道。 每日? 翻香瞪大眼睛看看紧张的微行,又看看一脸不在乎的余绮尘。 有情况 根据她的想法,应该就是:余绮尘每天在这个地方弹琴,微行某日恰巧路过,见到美人后心生爱慕,如醉如痴。但是碍于身份地位悬殊,无法表达,所以啊,他埋藏在了心里 至于余绮尘么要是讨厌微行的话,也不会让他每天在自己面前晃的吧? 翻香颇为感慨。 仔细想一想,江选身为一个阁主,两个夫人争先恐后地去和别的男人相好。这个阁主当得可真是窝囊啊 余绮尘也懒得听他说什么,挥手让他赶紧走:“今日好不容易碰到姐姐来了,你就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吧。我要和姐姐说话!” 微行嘴唇动了动,终于没说出什么,一脸憋屈相走了。余绮尘这才拉着翻香,道:“姐姐吃饭了没?” 见翻香摇头,她颇为兴奋地眼睛一亮,笑道:“那正好,姐姐我我一起走吧。我们去厨房做胭脂糕。”也不等翻香答话,她便拉着翻香的手出了离心亭,向厨房的方向去了。一路走,一路道:“我还没做过呢,是我屋里的那个小丫鬟说的,我就想试试。那个小丫鬟叫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啦,反正她说这个很好吃就对了。” 翻香被她絮絮叨叨地拉到了厨房,这个时候各处的午膳已经做完端走了,所以厨房里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样正好,省得那些下人在边上惹人讨厌。”余绮尘兴致很高,把记着食谱的纸条拿给翻香看:“这是咱们要用的东西,姐姐帮我在这里找一找。” 翻香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本来已经答应了鱼连在外面随便转转就回去用午膳。 可是碰上了余绮尘,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好忍着饿陪他来厨房帮她四处找食材。那上面的大部分东西都不难找,只是“桃花”这一样,实在是没有。现在已经是冬季,哪里还有新鲜的桃花? “绮尘,没有桃花了。你看看这一样能不能省了?” “没有了?”余绮尘遗憾地叹了口气,道:“那味道就该不一样了,能不能想办法找什么代替一下?” 翻香只盼能赶紧吃上东西,根本不想管什么味道不味道的,想了想:“倒是有今年春天酿的桃花酒,每一坛底下都应该沉着不少花瓣的,行么?” “在哪里?” 翻香看她同意了,道:“我去拿,你先动手开始做吧。” 余绮尘点点头,挽起袖子开始挑拣食材。翻香搬了两坛桃花酒回来,将摊子上的封印划开,四溢的酒香扑鼻而来。余绮尘吸了吸鼻子:“姐姐,这酒好香。是你酿的?” “是阁主叫人酿的。”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江选为什么每年要酿这种淡酒。他自己不喝,她不喝,云岫阁里很少有人喝这种风月无边的闲酒,但是阁主年年要酿出十几坛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哦对了,陌上喜欢喝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姑娘上辈子是耗子么 亲爱的我用一下你的酒,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啊,阁主对你真好。”余绮尘也只是微微一笑,说话时并没有什么不甘或是嫉妒的神色,只是单纯的羡慕与愉快而已。就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丈夫一样。 翻香也懒得解释。余绮尘真的与想象中的不一样,除去第一美人的名号,她只是一个天真的姑娘而已。这样的感觉,并不像是装就能装出来的。 难道她没有目的?引青门是真的打算和云岫阁结好了? 虽然不太可能,可是但愿如此。 翻香从炊具里找出一把长柄的木勺来,伸到酒坛底下,轻轻捞起几勺带着花瓣的酒液。带着桃花酒特有的清冽甜美的香气,落入洁白的瓷碗中。 余绮尘凑过来看了一眼,道:“姐姐,那我们就不用水和面了好不好?直接用这酒吧。” 翻香“嗯”了一声,心想你实在不用和我商量,只要快一点就行了。顺手把碗交给了余绮尘,让她拿走去和面,自己把几个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打散。 一时间,两人各忙各的,厨房里只剩下筷子打在碗沿上的响声,一下一下的,清脆而有规律。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地被人从外面推开。翻香以为是厨房里的下人回来了,也不在意,半晌才停下手中的活,回过头看去。 这一看吓了一大跳,她急忙把碗搁在一边:“阁主?” “嗯。”江选看着她惊愕的表情,浅浅一笑,走到她面前:“夫人怎么在这里?” “阁、阁主怎么来了?” “夫人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能来?”江选说完,又看向另一边,点了点头打过招呼:“绮尘也在。” 这位爷的称呼也不对劲。 “选,你来了?”余绮尘手上沾着白花花的面粉,毫不在乎地胡乱擦了擦:“我和姐姐在做胭脂糕,你要不要在这里等一会?我们做好了分你一点。” 翻香看了看浅笑的余绮尘,又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江选。 看江选这一身墨色的衣衫片尘不染的,怎么也不像是会随便往厨房跑的人。所以他既然来了,一定是有人叫他来的,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翻香想了想是微行?但是看微行走时的样子,不像是会知道她们去哪儿的。而且微行不是喜欢余绮尘么,他应该巴不得江选离余绮尘远远的才好,不可能把自己看上的姑娘往别人怀里送。 是路上碰到的下人?哪个下人这么多嘴,做这种奇怪的事。 而且,江选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什么也没有,除了 翻香的目光忍不住投在了余绮尘身上,她一身艳丽的衣裳,因为忙碌,面颊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再加上她本来就肤白如凝脂,在这一抹红晕的衬托下,娇美异常。 她笑靥如花,这副模样,如果不是因为江选不喜欢女人,大概真的会动心, 她心里的某一根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 刚刚还在觉得余绮尘很天真,可是现在想来,原来最天真的只有翻香自己。 好姐妹,余绮尘竟然是这样的么? 安排一个人,在适当的时机叫江选过来。真是好能演,甚至前一刻还在亲热地叫着“姐姐”,下一刻就迅速抓住一切机会争宠翻香觉得心口隐隐有些疼痛。转过身去,不去看相谈甚欢的那两人。 “累了?”突然有人站到了她身边,熟悉的香气窜入鼻端。翻香正想得出神,被他吓了一跳,碗里的蛋花差点溅出来,连忙把碗放下。 江选见此情景笑了笑:“夫人昨夜辛苦了,白天就别再陪着余绮尘胡闹了。” 翻香心里已经乱的不知道怎么才好,听他说这些,更是烦闷异常,百感交集。居然头一次不再那么柔顺,扭过头去不看他。江选也微微一怔:“怎么了,真不舒服?” “阁主,我头有点晕,想出去吹吹风。”她也知道自己这理由找得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也想不到那么多:“阁主既然来了,就在这里替我陪着其琛待一会。我去去就来。”说完,就转身逃离。 任谁都知道她这“去去就来”是根本不会回来的,但是江选并没有阻拦,只是看着翻香离开的方向,默默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哎呀,我说你也真是的。”余绮尘放下手中的面团,看了看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外,对江选道:“我和姐姐本来在这里好好的,你看你一来,就把姐姐气走了。真是的,我还是好不容易才拉她过来。” 江选也不说话,只是转过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余绮尘撇撇嘴,道:“瞪我干什么?你自己把人家气走的。”说完,见他还是那副样子一动不动,不由得很不情愿地加了一句:“还在这站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啊。再不去姐姐就真走远了!” 江选沉默地转过身,也不看余绮尘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余绮尘嘀咕了一句“怪人”,却还是不放心,探出头向外看了看。 “喂,你走错了!姐姐是往那边去的!还有你走这么慢永远不可能追上她的,你听到没有啊?” 江选头也不回,独自行得远了,身影渐渐的没入了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再也看不见。 余绮尘靠在门边看他走远,叹了口气:“我真的管不了了。”她眨了眨眼,回到厨房里又忙活起来。 胸口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 翻香出了厨房,也不看方向,便胡乱地在云岫阁里走着。 胃里已经空到了惨绝人寰的程度,只是心里憋得更难受,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为了余绮尘?为了江选?或者说,是为了自己之前想法太过天真? 她捂着额头蹲下来。 真的很想陌上 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更发现了只有他不会让她难过,只有他一直关心她,只有他对她最好。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远处鱼连和几个丫鬟焦急呼唤“小姐”“夫人”的声音,翻香也懒得去管。拨开层层斜逸的桃枝,穿过无人的离心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走到哪去。 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知什么时候满眼的桃树已经消失了,面前是冷冷清清的竹林,空寂无人,幽深邃远。只有在这里,才能真正地感觉出,已经是冬天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哪里,这片竹林对她来讲已经很熟悉了,再前面一点,就是云岫祠了。 居然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 额头忽然撞在一块不算坚硬的东西上,她反应不过来,轻轻“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身子已经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如丝般甜美妖媚的香气瞬间缠了上来。无比妖娆,无比熟悉。 她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陌上?” 白衫的男子神色安然,眼眸乌黑,发丝如墨。倾城的面容,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是我。” 翻香看着他,眼里的震惊逐渐化解,变成了一抹极致的喜悦,随即眼角竟然微微湿了。 一把搂住他颈顶:“陌上!” 她现在才发现,现在才知道,她竟是如此的喜欢他。分不清是依恋或者依赖,也说不清是安慰还是安心,她在这一刻只想和他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都不够。 爱他么? 一旦爱了,就再也无法自拔了,她知道。 可是,还是会爱他啊 陌上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似乎也沉浸在这一刻重逢的喜悦里。半晌,他才摩挲着她的发丝,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翻香紧紧搂着他的背,道:“我想你。” “我也想你。”陌上目光很温柔,在她发迹吻了吻,问道:“出什么事了?” 翻香刚一见他,把那些烦心的事都忘了,这时候又想起来,虽然还是烦,但已经好了很多。这才想起陌上怎么会出现在云岫阁,忙问:“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在这边有个住的地方。你跟我来。”说着,陌上拉着她的手带他往竹林深处走,道:“他怕我偶尔来阁里没有地方落脚,就在这后面给我弄了间房子,供我暂住。” 说话间,两人已经跨进了云岫祠黑漆漆的门槛,拐到了后间,陌上推开了门:“就是这里,进来吧。” 屋里的陈设依旧,清雅而古拙,简洁不俗,独见匠心。翻香抚着案上的白玉花瓶,叹道:“果然是这里。” “嗯?”陌上反手把门关上,走到榻边坐下:“你猜到了?” “你以为我弱智么?”翻香白了他一眼:“我来过这里几次,还有一次遇见你假扮成那个仆人来吓人。再猜不出来我也不用出来混了。” 陌上怔了一怔,挑眉笑道:“真聪明。” 翻香从花瓶里抽出一支橙色芙蓉花,睨他一眼:“当然了,我聪明着呢。” 陌上握住她拈花的手,轻轻一带就把她带进了怀里,道:“是么?真叫在下佩服。” 翻香坐在他腿上,如此亲密的姿势让她不由得有些羞赧,微微红了面颊,却突然又想起一事来,抽回了手欲起身,瞪着他道:“你上次为什么扮成那个仆人来骗人!” 陌上扣着她的腰不让她远离,只道:“后来咱们在那间小屋子发生的事儿不是挺有情趣的么” “有情趣你妹!”翻香气得推他,挣扎着道:“你扮成他做什么,骗我很好玩?” 陌上见她非要挣脱,便放开了手,翻香一得自由立刻想起身,却在瞬间被陌上用力向前一拉,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 陌上狡黠地勾唇一笑,抱着她借势向后一倒。翻香来不及反映这一连串的变故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已经被陌上压在了身下,而罪魁祸首却一脸得意的笑看着她。 她咬牙:“你放开!” 他将手中夺过来的芙蓉花插在她发迹,笑得越发妖媚:“不放!” “不放?”翻香突然也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在陌上呆怔的一瞬间,她迅速抬起头,咬上了他白皙的脖颈。 陌上只觉得颈间一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很无奈,她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吧这姑娘上辈子是耗子么? 翻香挣脱了他的控制,立刻起身反击,似乎刚刚发现了咬人的好处,上了瘾一般地又咬住了陌上的左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就喜欢你的这种不要脸 咬了一下,这次他却没有反应了。翻香正想不通,就听到陌上含笑的表情极有深意。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伸手捏住下颚轻巧地一按,不得已松开嘴来。 她不高兴了,拍掉他的手:“不带你这样的!” “那你咬人就对了?” “明明是你先”她说道一半,他却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翻香一怔。 陌上俯下身来望着她,他的神色很浅,却很柔和。嘴角还含笑,显得一张精致的容颜越发美好。他双目狭长,几乎完全无棱角,却丝毫不显得女气。 在他这样望着她的时候,会让她觉得世界都一下子安静了。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 陌上依旧握着她的手。 翻香望了他一会儿,突然主动抱住了他。 这回轮到陌上怔了。 隔了半晌,才听他“扑哧”笑了一声,然后也抱住了她。 翻香看不见他的表情,奇怪道:“你笑什么?” 陌上好一会没说话,似乎是在极力忍笑,然后头顶才传来他的声音:“真主动。” “你说什”翻香刚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脸刷一下红了。坐起来白他一眼:“陌上,你知道么,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不要脸。” 陌上也不反驳,依旧懒懒地靠在床上,只是笑,眯着眼睛看着她。然后从旁边的案上拿起一个纸包扔给翻香:“吃吧。” 翻香接住,还没打开就奔到一股香味:“这是什么?” “叫你吃你就吃。你不是没吃东西么?” 翻香把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是并排的几块点心。拿起一块的时候,手竟然有些颤抖,心头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只能勉强说了句“谢谢”,然后忍着泪意吃下去,也尝不出是什么味道,直接咽下去。 陌上看她食不知味的样子,皱了皱眉,起身坐在她身边,凑近道:“这又是怎么了?” 翻香摇摇头,拿起另一块吃了下去。陌上就坐在一边看她别扭的吃完,拿走她手里包点心的油纸,放在一边。 要是不拿走,这姑娘大概迟早要用这个东西擦眼泪。 翻香真的不想含着眼泪吃东西,但是就不知道是怎么了,被他这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举动感动得一塌糊涂。 没人记得她还没吃东西,没人问她饿不饿,只有他。 陌上纠结地望着她。 翻香看见他的表情,又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陌上疑惑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叹道:“又是哭又是笑的,咄咄怪事。” 翻香这才不想哭了,只是笑着看向他,眼神清澈明亮:“谢谢。” 陌上低头看看她的脸,然后扑哧又笑出来。 翻香一愣,才想起大概是吃的东西沾在嘴角,忙伸手去拂,却什么都没拂到。陌上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别动,我来。” 他缓缓俯下身。 绝美的容颜越来越近,她几乎听得到他的每一次呼吸,温热的气流吹在脸上。 却就在彼此相贴的一刻停了下来。陌上伸出手,轻轻点在她嘴角,拂去了那几片食物的碎渣。 “嗯?”翻香多少有点怔然,陌上摸了摸她的脸颊,对上她疑惑的眼神,他的表情极其无邪:“怎么了?” 翻香实在是无法把“你为什么不亲我”这种话说出口 陌上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翻香极其想在他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色抽两巴掌。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即使是毫无形象的时候,也是那么的好看 陌上笑够了,突然开口道:“那个第一美人,你要小心了。” “绮尘?”翻香皱了皱眉:“她怎么了?” “那个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陌上神色是少见的凝重:“云岫阁这几年崛起的太快,引青门已经快被逼到穷途末路。这个女人应该是他们的一步险棋。” “怎么说?” “她身上背负的任务,一旦成功就是决胜,失败了,引青门就无路可退了。” 翻香有些不信:“她一个人能有这么大干系?” 陌上拉着她的手从榻上下来,带她走到窗边:“这个东西你还记得否?” 翻香看见那丹碧镜奁,自然是熟悉无比,点头。陌上打开镜奁,和以前一样,里面放着的,是那柄白纨团扇。 “这个”翻香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又不知畏惧着什么,僵在那里。陌上道:“没什么的。”然后便拿起那柄团扇,将木柄放到了翻香手心里。 翻香抚摸着洁白的扇面,心里的疑惑更甚。早就觉得这扇子有蹊跷了,没想到竟真的与引青门有关,只是引青门要这扇子?这能有什么用? “这个,叫做风归天下。一共有五柄,除了所提诗文字画不同以外,规格、材质全都相同。”陌上淡淡地解释道:“传说着五柄扇子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得五扇者得天下。” 翻香嗤笑一声,道:“这种话你也信?拿着五柄扇子就能号令天下了,这大概不知是什么人做了五柄扇子,编了个故事,引青门想用这个对付云岫阁,也太天真了。” 陌上蹙眉,道:“你说的也许对。可是你是否想过,若天下所有人都信了这个故事,那该当如何?” 翻香怔了怔,是啊,即使只是一个可笑的传说,可是当天下所有人都相信的时候,这事情本身的真实与否就已经不重要了。拿到这五柄扇子的人,就会被拥戴为天下之主,无论那个所谓的秘密存不存在。 她冷冷哼了一声:“引青门的主意打得到是不错。” 陌上面色平静,继续道:“这五柄扇子,其中有三柄都在云岫阁,一柄是这个,放在我这暂且安全。”他说着指了指翻香手里的扇子:“一柄在冠云楼,一柄在你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走投无路 “还说这个事呢。”翻香一下就想到,之前被他一柄扇子就出手救了的那天晚上:“当时到底是什么人偷袭我?” “不知道。”陌上摇摇头:“云先生那天晚上突然找到我,说情况有变,你可能有危险,我赶去的时候正好救下你来。至于偷袭那人,我连面都没见着。” 翻香更加疑惑:“你认识云先生?什么情况有变?” “我先前在阁里的时候,和云先生有些交情。所以我现在的情形他也都知道。”陌上并不细说,对于云先生的事只是一句带过:“后来的几年我和他偶尔有联络。那天他突然找我帮忙,我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听说你有危险,就赶过去了。” 翻香心下一凛,云先生,果然不简单! 只听陌上又道:“现如今阁里形势不太好,本来阁主一段时间不在,引青门又突然跑来横插一手。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很乱,你要小心。” “我知道。”翻香点点头,与陌上相视一笑。陌上握着她那扇子的手,道:“那柄扇子就放在你那里,盯紧余绮尘,别让她得手。” 翻香也不知为什么他要把扇子让自己保管,但是见他丝毫不犹豫的神色,便也点头答应下来。想到他刚才说扇子有五柄,便问道:“那另外两柄呢?” “一柄在引青门,一柄散落至民间。”陌上顿了一下,道:“听说引青门已经派人到民间去寻找了,若是让他们找到了,那情况对我们就不太有利了。所以你手中的那柄一定保管好,明白么?” 陌上的语气出奇的郑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表情没有怎么变。可是眉宇间的妩媚与温柔全都消失不见,反倒是有一种从容又睥睨的气势取而代之。 翻香看着他这个样子,微微怔了一怔。 “你想要那五柄扇子?”见他沉默不语,她不禁觉得有些不舒服:“你要它们做什么用?号令天下?” 陌上掩住她的口,神色里隐约闪烁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半晌,他才沉沉地开口:“这是江选的意思。” 翻香这才舒了一口气,把手里握得紧紧的扇柄放开。她把扇子放回镜奁里:“原来如此。” 陌上轻轻“嗯”了一声,随手合上镜奁:“他们现在在阁里找你都该找疯了,你待会就得回去了。” 翻香点点头,果然听到隐隐有丫鬟慌张地喊着“夫人”“小姐”,由远及近。 “公子,门外来了个丫头,说要找她家夫人,让老奴拦下了。您看,是不是让”翻香闻声觉得十分熟悉,转过头,果然看见那灰衣驼背的老仆站在门口,正低着头恭敬地站着。 她和陌上虽然没有做什么,但是姿态却显得很亲密。而那老仆竟视而不见一般,没有一丝惊讶与逾礼的举动。 陌上道:“知道了,你叫她稍等。” 老仆应声,退了出去。 翻香对陌上道:“他听你的?” “我手下好歹要有两三个得力的人。”他并不是太想提这个问题,一句话带过。又抱了翻香一下,笑的时候眼眸中折射出无尽光彩:“好了,走吧。” 翻香见他不说,也就没再多问:“嗯,那我走了。” 直到后来很久,她才终于知道陌上口中所谓“两三个得力的人”,都究竟是什么人。 然后她会再想起这天--还好当时自己不知道,否则难保不会被吓傻。 “小姐,小姐!” 翻香在走廊里便撞上了急急冲进来的鱼连。 “小姐,你怎么又上这来了?”鱼连一着起急来,称呼就不由自主地由“您”变成了“你”。她跑的满头是汗,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小姐去了这么久,快把我们急死了!小姐自己爱乱走,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活了!” 翻香自知理亏,也不多说什么,由鱼连拉着出了祠堂,一路上没有再碰见那灰衣的老仆。鱼连一路絮絮叨叨地带着翻香回了屋,先抱怨了一半的路,后面一半又开始教育她:“小姐不要到处乱跑了行不行?听说今天引青门的使者来了,就住在阁里,阁主还特意吩咐大家注意安全” 翻香还不知道这事:“引青门的人不说前几天才走么,怎么又来了?” 莫非是落了东西? 鱼连道:“说是来看二夫人的。” 翻香若有所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雁落剑法 不是落了东西,而是放了个人在云岫阁--东西一次就拿走了,但是人不同。一个活生生的人留在云岫阁,那么引青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使者来。江选不会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而使者来了,就要好生招待。招待他们,就得让他们在云岫阁里住。而他们住下后,到底是去关心余绮尘的生活状况,还是在云岫阁里做什么别的手脚,那就不得而知了。 引青门这步棋走得着实不错。至少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江选是落了下风。 下午的时候,上面又来了新命令:云岫阁所有弟子如果没有阁主应允,不得擅自离开住处。 来送口信的人还特地补充了一下-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包括两位夫人。 翻香很理解地把信使送走。 江选这回也是被引青门逼急了,弄出这么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你要来,我就让你来。但是我这边没有人让你见,没有消息让你听,没有把柄让你抓,你能拿我怎么办? 引青门自然是没得办。 江选这才算是小胜一筹,只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局势却又迅速被扳回来。 一群黑衣蒙面人,夜袭了冠云楼。 这群人几乎是乘风而来,速度快得像鬼一般,逃过了云岫阁的所有眼线直逼冠云楼。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群人已经翻窗而入。 不过江选也不是吃素的,即使睡着了被惊醒,反应依旧快得惊人。那些人被他砍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见偷袭不成,就立即迅速离开。留下的尸首,也丝毫线索没有。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和引青门脱不了干系。 虽然有了禁足令,大部分信息都难以被引青门的使者接触到。但是唯有一条,他们是能弄清的--地形。 云岫阁的心脏位置在哪里,阁主一般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怎样最方便地逃过守卫的眼睛闯进来,用什么路线迅速离开这些,即使只是观察,也能摸清楚十之八、九。引青门的使者虽然按兵不动,但是并没有人说实施偷袭的,就一定是这些使者。 再派一批人来,里应外合,云岫阁就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 翻香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一睁眼就听鱼连把昨夜的事情仿若亲眼所见一般,又生动、又详细地讲了一遍,弄得翻香万分心惊肉跳,听说江选昨夜还受了伤,就像去看看他,好歹意思一下。结果鱼连说:“阁主这会儿还没起呢。” 还能赖床,看来也没受什么重伤。 翻香就又躺下睡,第二次醒的时候已经太阳高照。她问这回江选该起了吧,结果鱼连说:“早起了,阁主这会儿正和引青门的使者在议事厅里会面。小姐你要过去么?” 她一届妇人,过去干什么 因此这事儿就耽搁下来,翻香一整天都没去冠云楼。第二天也没去,直到第三天,她才又想起这个事来。决定赶紧去把这个意思意思完,再不去人家伤都该好全了。 鱼连听说翻香要出门,颇为担忧:“小姐不要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你不跟我去我自己走了。” 鱼连一脸苦相,跟着翻香出门去了。 因为阁里现在还在戒严,路上不时会遇到盘查的守卫。翻香费了不少工夫才和这些人都说通,到了冠云楼下面。把鱼连留在门前,自己进去。 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江选在议事厅里,但是引青门的使者不在。 这样的场合,她进去会比较不突兀。 可是推开议事厅的门时,她却发现没有人-不仅江选不见人影,其他的人也一个没有。偌大的议事厅空旷而寂静。 这是怎么一回事? 翻香慢慢走进去,周围空得仿佛有自己脚步声清晰的回音,地面光可鉴人。这地方她来得不超过五次,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主座的屏风背后还有一扇小门,里面是个放资料卷轴的屋子。江选要是不在厅内,有可能就在那里。 她想到这里,正要绕过屏风走过去。就在这时,右边的窗口突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噼啪”。 还没等她转过身,就听见其他所有的窗口,都有相同的“噼啪”声响起来! 窗户在此时齐齐碎裂,五六个快如鬼魅的黑衣蒙面人,从各个角度破窗而入! 这一变故是翻香万万没有想到的,可是再翻回来一琢磨,也是情理之中-江选这两天几乎一直在和引青门的使者打太极,这会儿却突然不打了,能是什么原因? 当然是引青门的人回去想坏主意了。 江选又不是没脑子,这样的事他还会想不明白么?他知道引青门要来闹事,但又不会闹到留下把柄给云岫阁抓,所以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置之不理。 所以他对外界说自己在议事厅,而实际人已经躲开远远的。引青门就是来多少人,也只能扑个空。 可没想到就真有人品差的,就在这节骨眼上误闯进了议事厅。 几个黑衣蒙面人一落入议事厅,迅速移动,围成一个圈。 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柄银亮的长剑。 翻香僵住-这些人显然武功都不弱。江选能对付得了,不代表她对付得了。如果这些人目的只是刺杀江选那还好,说不定还能发一发慈悲放过她。可是如果不是-- 如果只是来混淆云岫阁视听,如果单纯地是为了制造混乱。 那她就不用活了。 领头的黑衣人望着她,右手捏起一个剑诀。 其他人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同时举起了长剑,连抬起的高度都如出一辙,迅速而不带感情。 翻香心中一凛,气氛此时是一触即发,于是就接着这些人手中的剑刃还没横道她脖子上之前,她已经拼尽自己所能-飞快地向半空跃起,借着周围黑衣人反应的空当,疾速向着屏风后的小门奔去! 硬碰是绝对不行的,用一个人的力量和一群人比,结果可想而知。 那就唯有比速度。 即使对方人再多,却不一定速度有多快。速度是不能因人多而叠加的,所以逃离这里是她唯一的希望。 拼命跑到门前,在追兵还未近身之时,她一把将门拉开钻进了小屋内。门刚刚“砰”一声摔上,就听见利剑刻在门上杂乱的声音。她快速环顾了一下这间堆满书简的屋子,目光锁定在另一头的一扇门上。 好在不算穷途末路。 拉开另一头的门,外面是冠云楼的走廊。这一带她已经十分熟悉,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路沿着走廊跑下去。身后的脚步声一直紧跟,她一边跑,还不时要顾及一下身后发来的暗器,力不从心之感极强。 到了楼梯口德时候,她几乎跑得快断气,闪身躲到楼梯下面,听着脚步声过去了才露出头来。沿着楼梯跑上楼。 那些人分散在冠云楼中,二层当然也未必安全。但是好在她知道这里,轻车熟路地溜进了书房-这书房带一个阳台,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她打算就躲在这里等那些人离开,谁知刚一踏进去,一柄冷森森的剑飞速横了过来! 这里居然也有人! 翻香一惊,颈上一凉,已经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她迅速退开几步,顾不得疼,和偷袭她的黑衣蒙面人交起手来。这人武功也不弱,翻香只能边战边退,却不料这屋里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门很快就被撞开,另两个黑衣蒙面人也闯了进来! 翻香走投无路,飞身从阳台的栏杆翻了下来。 她真气继不上,这一下子几乎是自由落体就出去了。那三人却远比她轻松,三柄剑齐刷刷地追至她身后。就在她在半空中闭上眼开始等死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拎住了后领。 她立刻睁开眼睛。 只见那三个黑衣蒙面人已经落到了地上,动作依旧整齐划-不仅动作整齐,手中的剑也齐得很。每一柄剑都从中间断开,缺口如刀削般又锋利又精准! 翻香简直不敢相信。 脚下已经稳稳落了地,她马上转过头去看救她的人。本想着也就是江选或者微行轻夏,最多是云先生一流。但这一看却惊诧异常-这个人,她不认识! 不仅不认识,而且见都没见过。若是云岫阁的高层她不可能没印象,若是普通弟子,也不可能不穿云岫阁的制服在这时候出来溜达。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是云岫阁的人,然而引青门的人又没有必要救她。 这人生得倒是颇为清俊,面颊瘦削,额宽眉直。这样的五官倒是平常,可是在他脸上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美感-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那样的神色与目光,让他看起来美到了极点。 这个人是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人在低下头来看她的一瞬,面色亦闪过少许疑惑。 但是很快,他就没有再看她。而是将拽着她衣领的左手放下来,勾住了她的腰,右手举了起来-翻香这才发觉他手中握着三枚银亮的东西,居然正是折下来的三只剑尖! 他蓦地一扬手,对面的三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扑面而来的疾风笼罩。三只剑尖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三人的心口,连挣扎的空隙都没有,三个人瞳孔俱是一缩,身子就倒了下去。 翻香目瞪口呆。 武功这样高的人,她长这么大,只见过三个-江选,陌上,还有眼前这人。 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人,就只见另外几个黑衣蒙面人闻声,也纷纷从楼中跳出来。这人也不慌乱,一人对三四人亦步法从容,还带着翻香这样个累赘。 几柄长剑在空中舞出一团光幕,他却慢条斯理地将手生生探进那光幕中去,翻香惊叫一声,就见他已经完好抽回手来,还夺了一柄剑在手里。 有了剑,形势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只见这人单手持剑,优游自如地抽、挑、刺,动作优雅如同行云流水,快慢相辅,虚实相继,剑影翩然。 人她不认识,可是这剑法却是认识的。 雁落剑法。 武林中有多少招式都是根据这套剑法化来的,可是却无一能比得上雁落剑法的优美灵动。能用这样的漂亮的手段杀人的,全天下,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这人三两下将对手的长剑全部挑飞,利落刺了几剑。那些黑衣蒙面人的咽喉立刻出现了一个殷红的伤口,等他们断了气之后,才缓缓有血流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百思不解 他随手把剑扔在地上。 翻香看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都忘了从他怀里出来。直到一只手在她颈上的伤口抹了一下,她才猛地一疼,抬起头看着他。 他也正看着她。 翻香迟疑了一下:“洛颜?” 对方缓慢地点了点头。 居然是洛颜。 洛颜出现在了云岫阁。 脑子空白了一阵,翻香才问道:“你为什么救我,你认识江选?” 洛颜没有说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很感谢你救我的命你你你要是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洛颜依旧不说话。 翻香狐疑了,难道名满天下的洛颜,其实是个哑巴? “那多谢你,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洛颜突然跨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送你回去。” 翻香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会说话。 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搂住腰,脚下已经腾空而起。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已经回到了她住的院子,洛颜放下她,转身就要走。 翻香晃了晃脑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哪儿?” 洛颜回头瞧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又要往外走。被翻香一把拉住袖子:“你为什么来云岫阁,你要去哪儿?” 他有些不耐烦地道:“冠云楼。” 冠云楼这样说来是他刚才就要过去,正好遇上她被人追杀,所以随手救了她。可是洛颜去冠云楼做什么?莫非他要害江选引青门害江选是没什么戏的,但是洛颜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她亲眼见识了他的雁落剑法之后。要是他把江选害了,那还真是不太好办,自己岂不是要变成寡妇 洛颜见她表情风云变幻,无可奈何道:“我去冠云楼找些东西,不想惊动太多人。” 翻香这才一个激灵,站直了点点头:“明白明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三天后,引青门的使者走了。 云岫阁内部的禁足令终于解除,但是翻香却没有出门。而是叫鱼连出去打听了一下风声,问问最近阁中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鱼连回来后告诉她没有。翻香颇觉奇异,那天洛颜在冠云楼下面弄出那么大动静,居然都没被传开。可是又过了两天换了个人叫出去打听,回来给的答案依旧是没有。 于是翻香不得不承认,洛颜实乃奇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是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偶尔有丫鬟来,说二夫人请她去听琴,做菜,或是做女工等等之类的,她都说身体不适,通通推掉。 她不敢在对余绮尘的任何举动掉以轻心。 而那柄风归天下,她也不敢继续随便放在外面了,包好了收起来。余绮尘亲近她,目的八成在这扇子上,关系如此重大的一件事,她走错一步就不是小问题。收好了,还时不常检查一下,生怕余绮尘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得了手去。 一次推了,两次推了,渐渐的,余绮尘就不再叫人请她。 翻香现在是闲人一个,江选也不给她派任务了。每天就是待在屋里,是么事也不用做。整个云岫阁里,没人比她在清闲。 “小姐。” 鱼连推开门走进来,轻轻唤了一声。吵得午睡的翻香眯起眼睛,单手支着塌,斜身起来。 “小姐,门外来了个丫头,让您到冠云楼去一趟。” 翻香揉了揉眼睛,道:“她怎么玩到冠云楼去了?阁主居然也任她胡闹,跟那丫头说我不舒服,不去了。” “不是啊,小姐。”见她又要睡,鱼连忙走过来拉她:“阁主叫您过去,看起来好像真的有事。” “他叫我?”翻香皱了皱眉,下了床。 确实好久没见到江选了-上次去冠云楼看他反被突袭之后,她也没有再去过。他找她能有什么事? “小姐去就知道了。别磨蹭了,那丫头催得紧。”鱼连说着催促着翻香更衣梳洗过后,就把她推了出去。等在门外的是个没见过的丫头,带着翻香到了冠云楼。 “夫人进去吧,阁主在议事厅侯着。” 翻香颇为疑惑,江选居然要在议事厅见她。出什么大事了么? 莫非是洛颜的事捅出来了? 翻香走进了冠云楼,楼里依旧光线晦暗,有些阴冷。推开议事厅的门,居然看见除了江选在,云先生、微行、轻夏,甚至余绮尘也在。 翻香没想到使这种阵势,不由得有些怔然。半晌才屈膝行礼:“阁主。” “夫人来了。过来。”江选招招手,让翻香站到身边,道:“是这样,近几天阁里出了条人命,杀人的人现在还没找到,阁里不安全。于是请各位今天在这里听一下,知道了这个情况,回去各自都加强守卫。我也会在阁里多派人手,日夜巡查。”江选停了一停,神色有些疲惫,目光扫过几人脸上:“就是这样了,都明白了?” 见众人都点头,他抬手揉了揉额头,道:“那就都回去吧。翻香,你留下。” 众人纷纷告辞向外走,一时间翻香有些不知所措,看着那几人的背影。江选站了起来,从背后拉着她的手。 她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余绮尘突然站了出来,衣裳鲜亮依旧:“不知阁主能否告知,死的是何人?” 她这一问,众人都停了下来。看着江选等他回答。 江选虽没料到会有人问,但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毕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物。淡淡道:“只是一个打扫祠堂的老仆而已。” 翻香身子猛然一震。 江选似乎有些察觉,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她立刻不敢随便再动。 只见余绮尘娇艳一笑:“这可就蹊跷了,一个扫地的老仆,怎么会有人杀他呢?” 翻香刚刚听说死的是那老仆的时候已经受了不小的震动,现在余绮尘说起这些有的没的,更是让她悬心。那是陌上住的地方啊,老仆也是他手底下的人,他可还好? “阁主现在还没找到杀人的人,一是因为那人做的隐蔽。二呢,是因为对死人的尸身检查不够细致。绮尘不才,略通医术,能通过尸身辨别出几分死亡的时间和杀人的手法。反正县在阁主也查不到,不如让绮尘去看看?” 江选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如此也好。我带你去。” “阁主”微行突然开口,虽然叫着阁主,但是目光却看向余绮尘,显然是不太放心。 余绮尘笑了笑:“如果大家都想去,不如一起去吧。” 云先生、轻夏等人之前也是没有去现场看过的,好奇心谁没有,听到这里,都纷纷点头。 江选只得答应,一行人向着云岫祠走去。 江选神色有些凝重,一路上只是牵着翻香的手走在后面,不发一语。翻香本来也不想说话,只是江选独自不知想着什么出了神,手下越握越紧,疼的翻香抽出手:“阁主。” 江选仿佛恍然惊醒了一般:“抱歉。” 他神色间说不出的疲倦,也没有再去握她的手。 “阁主刚才叫我留下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事。只是几日未见你,想留你和我说几句话而已。” 翻香自然是不信,只是见他也不说,就不再问了。 竹林中掩映的祠堂,安静冷清。幽黑的门口不见一个人影,一眼望去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就是这里了?”余绮尘抬头望了望门梁上墨绿色的“云岫祠”三个字,倒是没有一丝退缩的神色也没有。似乎感受不到周围阴冷的气氛,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众人,道:“还在那里做什么?进去吧。” 几个人都探询地看向江选。江选面色略沉,半晌,才点了点头:“走吧。”说着,首先走了进去。 一行人前前后后地进了祠堂的大门。 乌黑的门框仿佛深渊的入口,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与外界完全隔绝。 光线倏地阴暗下来,案上只供着几柱明灭的线香,火光微弱。 四周极静,既没有一点声响,也捕捉不到任何生气。 即便嚣张如余绮尘,此时也不禁抖了一抖,只觉得寒意深重,连呼吸都要停滞了。她勉强稳住心神,道:“这么个地方,活人也要吓死了!那个死人到底在哪儿啊?” 黑暗中,江选的声音淡淡的:“不清楚。” “什么?不清楚?”余绮尘气得提高了声音,却带着一点恐惧的颤音:“难道要我们在这个地方找死人?恶不恶心啊摸着黑到处找,难道要我们摸尸体?” “本来就是二夫人提出要来的,此时怎么能怨别人?”江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可是站在他旁边,翻香已经发掘出了他的怒意:“本阁也是刚刚接到死人了的消息,具体的什么都不知道。二夫人要来,本阁就带你来了。你本来就是要看死人,摸尸体又怎么了?” 本来几人都颇有怨言,在江选说完这一番话之后都不敢说出口了。一时间,黑暗中只剩几人的呼吸声。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凉风,案上的香火也随着暗了一暗,不安地抖动着。 翻香来过这里多次,本已经不怕。此时却也忍不住抖了一抖。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袖子下面的手。 她抬头回以一笑,然后才想起江选看不见,摇摇头又低了下去。 余绮尘也被这一阵阴风吓得不轻,惊呼一声。黑暗里能听见她脚下踉跄了两步,几乎站立不稳。随即便是几声衣袂的滑动以及脚步声,虽然也很凌乱,却比余绮尘的惊惶要沉稳了许多。那人走到了余绮尘身边,然后声音便停止了。 那些声响及其微弱,翻香虽然听不太分明,却也已经清楚地感知到是有人去扶住了余绮尘。听那动作间的风声,不难分辨出,那个人就是微行。 翻香不由得又看了看江选所在的方向,当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握着她的手却极平静,抖都没有抖一下。 连她都听出来了,江选不可能听不出来。 可是他毫无反应。 再怎么没感情那也是你的夫人好么这种情况你即使不生气,也总该有几分震惊吧?就算不震惊,在他人面前,也要装一撞震惊的不是? 可是江选为什么这么平静? 余绮尘跟微行的事,他早知道了? 而且,他居然默许了? 翻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风归不归矣 静了一会,只听另一头,一直没发话的轻夏开口,声音轻轻的:“既然来了,不如大家就分头找一找,别白跑一趟。” 江选赞同道:“那就请各位四下找找吧,小心些便好。找到了就说话。” 众人纷纷答应,都忍着惧意,四下忙着摸索起来。翻香也正打算加入,却被江选拉住:“你同我一道。” “嗯?” 江选道:“这里不一定安全,我还能照顾你些。” 翻香“哦”了一声,由他拉着在黑暗里走来走去。江选一路走着,四处察看,虽然没遇到什么危险,但是也毫无发现。翻香跟着他转了一会,只觉得无聊得很,开口道:“阁主,何不绕到灵位背后看看?” 此言一出,周围找得灰头土脸的几人恍然大悟,余绮尘此时也不再那么害怕了,道:“瞧咱们这脑子,只顾着在前面找了,都没想着到后面去看看。还是姐姐聪明,走。”说着,几人纷纷附和,相跟着往祠堂深处走去。 翻香之所以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是因为实在不想再在前堂耗时间。但是之所以会进来后那么久才说,是因为她害怕陌上会在后面的房间里。 他们这些人在前面折腾了那么久,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陌上如果在的话自会听见,利用这段时间,他已经足够离开。 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 她清楚的事情,江选却未必不清楚。 于是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感觉到黑暗中拽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她冷汗一下就冒出来。 穿过低矮的走廊,尽头是虚掩着的雕花木门。还和以前一样,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余绮尘走在前面,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微行紧随其后,然后是轻夏、云先生、江选,都进到了房间里。翻香跟在最后,刚一进门,便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夹杂着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顿时觉得一阵恶心,用衣袖掩住口鼻,这才把呕吐的欲望压了下去。再看地上仰卧的人-那几乎早已没了人形,腐化得很厉害,只能通过身形看出这确实是那驼背的老仆无疑。 布满皱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死灰,隐隐地有些青白的颜色,诡异至极。形状极惨。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翻香更是震惊异常,面无血色,紧紧咬着下唇。 江选瞧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看不得还非要跟来。叫轻夏陪你先回去,可好?” 轻夏上前一步:“夫人,属下扶您回去。” 翻香摆摆手示意不用:“没事,不用管我。” 她刚才的惊慌已经表现得让人不得不多想的明显,如果这时候出去,江选肯定会起疑心。 江选淡淡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那如果不舒服就说,不用强撑着。” 翻香应了一声。 余绮尘俯身凑近尸体看了一番,又摘下头上的簪子,在尸身上几处敲敲打打了一会,然后起身:“内伤毁了心脉,五脏六腑淤血而死。已经死了不少日子了。” 她说的郑重,不像是说谎。江选问:“大约几日?” “少说也有五日了。” “罢了。”江选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道:“此事到此为止,剩下的我叫人去查。大家回去吧。” 闹了这么一通,吓也吓过了,看也看过了,却是这么个没多大意思的结局。众人都觉得有些疲惫,应了声往外走。翻香精神依旧恍恍惚惚的,眼前全是那张恐怖扭曲的脸,带着血腥的气味在她眼前不停地转,下一刻便仿佛看到了陌上绝美的面容映在血泊里。 其他人都出去了,江选却留下来,问翻香道:“这个人你认识?” 翻香忙回过神来:“没、没有,不认识” “你说的是实话?” “当然。” “是么?”江选冷冷睨她一眼,笑了一声就走了。 出了云岫祠,被外面的冷风一吹,翻香打了个寒战。 走神的太厉害,下台阶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倒在地上。她慌忙伸手去抓最近的人--这是个本能的反应,但是那人却侧了侧身子,躲开了。 “姐姐,小心。”纤细的手指搭上了翻香的衣袖,余绮尘忙跑过来把她扶住:“姐姐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回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翻香没有注意她说什么,只是有些怔然地站直了身子,抬头望向刚才避开她的人。 江选正半垂着头,神色寒凉。他是在看着她,可是不看眼睛,只是在看她衣服的下摆。 他没有扶她。 那样熟悉的眼睛,却是那样陌生的眼神。他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江选抬起眼,给了她一个就像是陌生人之间的眼神,随即淡淡转了开去。 翻香感觉空气有些稀薄。 陌上住在这里是江选安排的,出了事情,江选还没有表现出惊慌,她却乱了。她的很多举动,已经完完全全地把她心里的情绪显露出来。如果江选稍微联想一下,就能明白许多事情。 然后,她和陌上的这段所谓奸情,就会直接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江选曾经试探过她不止一次,因为还在试探,就说明他也不敢确定。可是现在,他不那样做了。 他只是疏离地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的人一样。风卷起他的发稍,在空中弯成很优雅的一个弧度。江选微微一笑:“夫人累了,本阁这就叫人扶你回去休息。” 他说的是本阁,不是我。 翻香怔了一怔,低下头:“多谢阁主。” “哎我说你们两个客气来客气去的累不累?”余绮尘拉着翻香的手,看了江选一眼,道:“算啦,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我陪姐姐回去。” 江选不再看她们,只是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自己也转过身带着云先生和微行轻夏向冠云楼的方向走去。余绮尘扯了翻香的手一下,撇嘴道:“舍不得就跟去啊,今天你俩到底怎么了?一开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翻香看着远处已经模糊的身影,叹了口气:“走吧。” 一路上翻香都没有说话,余绮尘居然也难得地安静了,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出了竹林,穿过十二回廊,回到了翻香住的院子。 鱼连不在,门内门外安安静静的。余绮尘陪着翻香走了进去,居然还是没有说话。 翻香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今天这是怎么了?连她都安静了。 翻香刚刚一直在想江选的那些反应,其实想来想去也是一团乱麻,没有任何结果。却忘了此行的目的-从刚刚余绮尘提出来要到云岫祠去看一看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有些不对。现在细一想,才略微有些明白过来,那个仆人的死是引青门操控的,余绮尘是内应。 余绮尘确实也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今天大概吓坏姐姐了,姐姐歇着吧。晚上记得吃一副安神药。”余绮尘扶着翻香在案便坐下,然后起身整了整红衣的前襟,向翻香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开。 翻香看了看她的背影:“谢谢。” 微凉的风穿过小屋,只有潮湿,不再带着夏日清香的莲意。 艳红的身影蓦然停滞,余绮尘单手扶在门框上,映着斜阳只留下一个姣好的侧面。略有些迟疑地开口: “我见过他。” 翻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发现茶是冷的。微怔过后把杯子放下:“谁?” “我知道姐姐不会信我,可是我确实不太清楚今天的事情。我是去过祠堂一次,一无所获。但是我那次见到了他。” “你说的是谁?” “我不认识他,你的情人。”余绮尘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侧影仿佛微微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暖意:“他说请我不要伤害你。我看见他说话的表情,就知道你会很幸福。” 陌上见过余绮尘?他叫余绮尘不要伤害她? 以他的武功,基本上可以做到想见人就见人,想消失就消失。他何必要见余绮尘这样敏感的人物,还提这么荒诞的要求?他脑子有问题了? 余绮尘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门外,远处的房檐在夕阳的斜照下漾起一层浅红的光彩:“即使他不说,我也没想伤害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姐姐。” 十天之后,夜。 幽暗的身影倏地从树梢掠过,浅灰色的衣角划破夜色,然后又迅速地消失了。 那个身影快得惊人,在破败的亭台楼阁之间穿梭跳越,转眼间已经绕到了鸳梦池的另一端。月色无垠,水榭的阑干上,爬满了藤蔓。 清风滑过水面,拂动乌黑的长发。水榭中的人懒懒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飞掠而来的人影,嘴角轻轻勾起。优雅地抬手,清冽的琼浆注在杯中,盈盈发亮。 灰色的身影一路疾奔而来,落在水榭的栏杆上。 “你怎么还在这儿?”虽然身形匆忙,但是那声音十分沉稳,正是云先生。 白玉般的手指端起酒杯,陌上开口笑道:“你都不告诉我什么事,我就是想着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饮了一口,神色郑重了些:“这次怎么是你亲自来了?” “其他人都被阁主派出去了,我也只能出来一会。”云先生语速极快,一口气说道:“今天晚上阁里必定不能安生,引青门的人似乎已经在暗中埋伏了只等今晚动手,应该是冲着那扇子去的,我猜冠云楼那边,阁主倒是还应付得来。不过你得去看看她,他们若下手,她那边不一定保得住。” 陌上起身,正色点了点头。 “还有,这是那个老仆死前给你留的。”说着,云先生从衣襟里摸出一个纸团,扔给陌上。陌上接住,脸色却已经变了:“死了?” “死了,其中有些古怪。不说废话了,这些以后再查,你赶紧过去!” 云先生看了陌上一眼,然后便飞身掠得远了。陌上皱起眉,绝世的容颜上是一抹少见的担忧,轻轻展开手中的纸团。 “风归不归矣。” 他看着纸上潦草的暗红色字迹,深吸了一口气,纸条在他手中化成了粉末,随着风散去。 他以惊人的速度跃起,衣袂带风。转眼之间,水榭中已经空无一人。 鱼连走进房间,把门轻轻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风归天下 夜晚的气息,很安静,很恬淡。翻香却不知为什么觉得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窗外是漆黑的一片,却隐隐地潜伏着些不安的躁动。她刚才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外面有什么事?”她问。 鱼连一边铺床一边道:“哪有什么事,不早了,小姐歇了吧。” 正说着,窗棱突然“吱嘎”响了一声,打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一枚暗钉带着凌厉的风声破空而来,穿过房间,稳稳打在另一面的墙壁上。 烛火抖了一抖,随即恢复了正常。 鱼连表情一阵惊愕。翻香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只见一道灰色的人影如同飞燕一般,从树影中掠过,倏然去的远了。但是她还是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来,是云先生。 又是云先生!她皱了皱眉头。她一直都忘不了他上一回骗她,差点要了她的命。这次又是什么? 她快步走到墙边,解下了系在暗钉上的绢帛,三两下展平。只见那洁白的帛面上有浓墨书写的四个字,劲气遒然。 “风归天下”! 她蓦地一惊,把鱼连谴出去。自己跑到榻前,俯身在榻下的木板上摸索。碰到一个小小的凹陷,她轻轻一按一拉,榻底露出一个暗格来。轻车熟路地把暗格打开,从里面拿出那把白纨团扇。 扇面皎洁,扇柄嶙峋,下面还缀着细细的流苏。她仔细地上下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这扇子还在这里,安全得很。 云先生是什么意思?叫她小心,还是她想着,突然心下一凛。没人知道她把扇子藏在哪,如果云先生以这种方法诱她把扇子取出来,又在她的房屋周围设下埋伏,从她这里抢的话。以她的武功,绝对应付不来! 因为云先生和陌上认识,所以她下意识地放松了对云先生的警惕。却不曾想过“认识”并不一定代表着忠诚与善意,更何况是对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能设计她第一回,也就还能有第二回、第三回 院子里突然传来轻轻的响动。 仿佛是庭院中的树枝不堪寒露之重,清脆地断裂开。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之下显得异常清晰。 她立刻绷紧了神经,紧咬牙关,在心里把云先生咒了千万遍。反手将榻下的暗格关上,却没有把扇子放回去。 不能放回去-她知道如果是云先生在外面安排的人手的话,她刚才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尽收眼底,放回暗格里无疑是最危险的。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唯有把扇子带在身上,拖延一刻算一刻。 然而拖延之后要怎么办,她却一点主意也没有。 来不及细想,她拿着扇子跳到床上,然后迅速将银钩上挂着的幔帐放了下来。与此同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透过浅红色的纱帐,只能隐隐看到外面的景象。朦胧而摇曳的烛火之中,似乎门口有一个憧憧的人影,却模糊地看不清。 怎么只有一个人?她把扇子搁在身后,拉过薄衾裹在身上。看着那个影子在移动,慢悠悠的脚步声落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揪着她的心。她往里缩了缩,确保扇子被盖在薄衾之下,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脚步却在幔帐之外停下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对方却似乎沉吟着什么。影子落在纱帐上,由上至下,缓缓滑动,居然是对方用手轻抚光滑的帐面。不但很缓慢,而且很温柔? 这是唱的那一出? 翻香瞪眼看着帐外那只滑动的手,云先生派来的人是变态么?居然有摸别人床上纱帐的癖好? 她微微敛眉,在掌心聚集真气。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但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必须一击得中。否则等对方的变态劲一过去,她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下手了。 她蓄全力起身,手掌挥出,凌厉的掌风如同疾飞的利剑一般,呼啸地拂动了巨大的气流。 眼看已经切及对方胸口,柔软的纱帐却仿佛突然活了一般,阻隔了她的手掌,化去了全部的劲气。她蓦地一惊,只觉得手上的力气在瞬间被化得无影无踪,竟连对方的分毫都没有伤到。 她脸色惨白,握紧了衣角。而那人却没有下一步的反击,而是沉默了片刻,迟疑地开口:“翻香?” 翻香这才算彻底呆怔了,片刻之后,她一拍床榻坐起来,迅速拉开纱帐:“怎么是你?” 陌上微笑着望着她,面容在灯火下半明半暗。但是漆黑的眼睛里光芒却璀璨流转,十分夺目。 “不放心你,来看看。”陌上依旧站在榻边,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只是自然地抱了抱她就放开了手。 “那你怎么不直接进来,你站在那,快把我吓死了!” “我不过是在想你睡了没有。你若睡了,我便不想吵醒你。可是灯又亮着,我就不知道你睡了没。”陌上的声音似乎带着些苦恼:“难道你习惯点着灯睡?” 翻香长出一口气,推了他一把:“下次别这么不声不响的,要出人命。” 陌上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她脸颊。不过片刻,他的手突然又一停,翻香有些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你刚刚把我当成谁了?”他说的有些不自然,虽然语气依旧清浅,却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别扭在里面:“在等什么人么?” “这个”翻香看着他那张在烛火下异常妖冶的面容,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把她当成了云先生派来的手下这个问题。陌上看她不答,精致的眉眼不由得有些拧皱:“难道你还有什么入幕之宾不成?” 翻香简直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入幕之宾?再说了,我即使有,也不会像刚才那样用拳脚招呼吧?” 陌上侧头想了想,继续拧眉:“什么叫‘即使有’?” 翻香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几乎从不褪下固有的从容表情,此时却难得地能见他别扭的样子,怎么说呢他还真是不管什么表情,都是无与伦比的中看 陌上狠狠瞪了她一眼,修长细佻的指尖指着她:“你还笑!” 翻香看着他,突然又轻笑了一下。居然稍稍一歪头,张口含住了他白玉般的手指。 陌上全身微微一颤。 直到手指尖那微痒的触感消失,隔了一会,他俯下身来。突然很想看看她脸上的表情。 之前设计那么多,把她一步一步引到自己设的套里面。那也不过因为她在那个位置上--她恰好在,恰好是江选重视的人,恰好怀过孩子嫁给江选一切不过因为她最合适,而无关她是谁。 可这是陌上第一次,突然之间想认真看看她这个人。 翻香就着他俯下的身子,在他胸口的衣襟上轻轻一拉。陌上没料到她会突然拉他,整个人一下子落在榻上。翻香仿佛阴谋得逞一般地笑了,双手缠住陌上的腰,让他挨近。浅橘色的纱帐在他身后,缓缓地垂落。 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入幕之宾”。 她笑着贴近他的耳廓,轻声的低语带着温热的呼吸吹在陌上的脖颈上:“我没有入幕之宾,不如你来做。” 她的手在他腰侧滑动,暧昧地摩挲:“是应该这样么?” 随着她指尖的游移,她清楚地感觉到身边的男子绷紧的身体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颇为得意地一笑,贴得更近了些,覆在了他的身躯之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上下磨蹭着。 正当她得意之际,只听陌上低笑一声,搂着她一转。然后在她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她已经被他轻易地从身上拨了下来,两人的位置对调,陌上紧紧地将她的身子压在榻上,不留一丝空隙。 她瞪大了眼:“你怎么能这样!我要在上面!” “嗯?”陌上低头,妖冶地笑起来。他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轻轻拂过她的脸。 “那”美的不似凡尘,翻香看着那个笑,几乎无法呼吸,难地开口:“那你在上面也成” 陌上的眼神如同月华一般明亮,直勾勾地仿佛看进她心里。对视了半晌,他才一笑,起身躺在一边:“宝贝,今天不行。” 翻香有些怔然地抬起头,一句“为什么”已经到了嘴边,却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 陌上忍着笑瞥了她一眼,解释道:“今天还有正经事。”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了,两件都是正经事,不过先得把要紧的办了。另一件,改日再办不迟。” 翻香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面颊,当下也认真了几分,问道:“今天有什么事?” “今天夜里阁里不太平,引青门的人大概要在今夜动手。”陌上的脸上静静的,语气也没什么波澜:“我来之前你这里出了什么事?” 翻香便把云先生用暗钉送来消息,以及引她将扇子取出来的事情都说了。陌上听完一笑,道:“你可真是冤枉他了,是他怕你有危险,知会我来的。” 翻香一愣,但是细一想也确实如此。若云先生有害她之心,安排了人手在外面,怎会到现在都一点动静没有? 两人这边正说着,却听得外面一阵喧闹。 由远及近地有人呼喊着奔来,紧接着院子里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下人们都跑了出来,嘈杂地乱作一团。 “大概是引青门的人来了。”陌上从床上坐起来,将纱帐扣到银钩上挂好。转头向翻香道:“咱们出去看看。” 翻香皱眉,迟疑道:“外面那么乱,咱们何必去掺和?” “就是因为乱,才要出去。我的身份不该出现在阁里,若是不趁着这时候,怎么敢随意走动?”陌上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襟,向翻香伸手:“过来。云先生说祠堂那边可能出了点小问题,风归天下放在那我不放心,咱们去看看。” 翻香听他说的在理,便点点头,从床的内侧拿出扇子交给陌上。然后自己才起身理好衣裙,又看见放在手边的风归天下--既然云先生没有派人在外面监视看她迟疑,陌上已经道:“还是你收着吧。” 翻香就又把它收回去:“那丢了别怪我。” 两人出了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救火 院子里果然一片混乱,那些平日里不怎么见到的下人此事全都跑了出来。进进出出的,搬着木桶、水盆等器具匆忙地奔出去。每个人都腰间都配着刀剑,神色严肃,气氛异常紧张。 翻香早知江选在她身边安排的人身手都不一般,所以此时并不觉得如何惊奇。只是有些不解,看见鱼连恰好抱着一只水盆就要出门,翻香伸手拦住她,问道:“这些人都要上哪儿去?” “小姐?陌、陌大夫?”鱼连看着眼前的人,异常惊诧。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只仓促道:“起火了,阁里人手不够,我们都被叫去帮忙。” 翻香问:“哪里起火了?” “冠云楼!不说了,我这也得走了!”说完,便匆忙行了一礼,抬步欲走。 “你不用去。”陌上扬手止住了鱼连,吩咐道:“这里必须留个人看着,救火不缺你这一个人。你留在这里,注意看着有没有引青门的人出现在附近。” “是!”鱼连应声,将水盆交到另一个丫鬟手里,自己退到门内。 陌上拉过翻香:“咱们走。” 翻香点点头,随着他的步伐迅速向门外掠去。阁里混乱异常,提着盛水容器的下人或是云岫阁弟子蜂拥着涌向冠云楼的方向,那不远处的天边,跳动的火光已经映红了一片。她紧跟着陌上的速度,避开人群,向云岫祠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她走得很急,根本就没有去想:鱼连,怎么会那么听陌上的话? 此起彼伏的呼喊已经被层层翠竹阻隔了出去,只能看见冠云楼的方向,不住跳动的熊熊火光。鲜艳而汹涌地,席卷了半边的夜空,点亮了这个不平凡的夜。 翻香跟在陌上身后,向着云岫祠的方向疾行。可是四周的情形却颇为诡异,原本冷寂的竹林,却仿佛也跟着燃烧起来的一般,越往深处走,温度却越高了起来。翻香诧异地抬头,视线越过高瘦的竹枝。 她惊异的发现,不远处的竹林上空,竟也燃起了艳红的火苗,在风中窜动着,逐渐越拔越高。 “不会是云岫祠也”她讶然开口,陌上不语,脸色又凝重了几分。转瞬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云岫祠门前。 黑色的横木,金色的牌匾,幽沉的云岫祠,笼罩在火光之中,带着浓烟与火花爆开的噼啪声,烈烈燃烧! 陌上凝眉看着面前的火焰,火光明灭,映在他绝美的面容上,越发妖艳。 他观察了片刻,略一想,便已心中有了数。拉起翻香绕着云岫祠向后走去:“火是从前面开始烧的,如果从后面进,应该还赶得及。” 翻香并不清楚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但是知道他说的肯定没错,便跟着他绕道了背面。火势果然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窗户正开着,往里看,丹碧镜奁摆在窗边,正是这一间屋子。 陌上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她,突然松开手:“我进去,里面危险,你别去了。” 翻香一把拽住他。 陌上把她的手掰开,刚要解释两句,竹林中却隐约传来了嘈杂的呼喊。似乎是有人发现了云岫祠的火势,救火的队伍正向这边赶来,声音越来越近。 本想带着她,拿她的身份打个幌子,遇到了不重要的人拦路好放行。 但是现在却比较麻烦,让翻香一个人留在这外面,遇到别人根本无法解释。 陌上只好带着她,两人一齐跃进了窗口。 他三两步走到案前,伸手打开镜奁的顶盖,然后动作蓦地一僵。 翻香眉头轻皱,她也看到了,那镜奁中空无一物。风归天下,已经不知所踪。 ‘啪’的一声,顶盖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陌上转过头来,面色有些肃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回到翻香面前:“很快就会有人来了,我们出去。” “嗯。”翻香点头,她知道,如此事态之下,即使急也没用了。扇子已经落入引青门之手,他们也只得先离开这里,之后再慢慢想办法。 “就是这里!” “快救火!快救火!” 杂乱的呼喊越来越近,脚步声传了过来,来的人可见不少。翻香为难地看了看窗外,救火的阁众很快就要到了,她和陌上中的任意一个人,都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何况两个人是一起出现--可是眼下着着火,能躲到哪里去? “阁住有令,救火!救火!”这是微行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 “怎么这么快?”她攥着拳,想看窗外,却又不敢露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江选抽什么风,冠云楼的火不救了?怎么这么多人往这边跑!怎么办?” 陌上低头一想,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伸手将窗户‘啪’地关上。 “先在这里躲躲,火暂时烧不过来。” “好,那我们就” 她话尾的“待在这儿”几个字还未出口,便听到屋顶发出一个爆裂声。瞬间,头顶正中一条漆黑的横梁突然诡异地着起火来! 燃烧的木梁仿佛活了一般,在火焰挑起的瞬间,“吱嘎”一声断裂,直直砸了下来! 翻香大惊,脚下迅速挪向一边,却终归是不及横梁落下的速度之快。陌上面色一紧,伸手搭在翻香腰间,狠狠一勾。 翻香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转过一周,然后便靠在了陌上身边。燃烧的横梁重重地砸下,正落在她的脚边。 她赶紧收回脚,后退两步。心有余悸地靠在陌上肩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还没烧过来么?” “不知道!”陌上的眼中映满熊熊火光,咬牙道:“可能是引青门做的手脚,没想到最后还是算漏一步!”说着,她低头看向翻香的双眼,神色间的悔恨似乎极其真实:“不该带你以身犯险,对不起。” “没关系。” 陌上神色闪了闪,一瞬间眼中掠过太多的东西。大约是有爱恋、有自责,还有无数变幻的神情,在翻香看清之前,转瞬即逝,轻轻浅浅地,消融在火光的掩映中。 突然,扣在她腰间的手一紧。陌上面色一沉:“小心!” 翻香随着他的脚步向后疾退,头顶的又一条横梁上忽地燃起火焰,随即如先前一样,迅速地燃烧、断裂。向下砸了下来! 第三条,第四条。一直不停,呼呼地燃烧着,然后重重地落下来。 翻香根本来不及反映,满室的火焰伴随着呛人的浓烟,覆盖了她的感官。只能依靠身边的这个人,跟随他的脚步,向前、退后、旋转、起落。 陌上搂着翻香的腰身,带着她在狭小的空间里闪避,一条又一条燃烧的横木擦着身边落下,他乌黑的长发在烟雾中翻飞。衣角被燎了半边,却依旧不损他的美丽与从容。 他是风中抖落飘零的桃花,是夜雪初积下皎洁的梅英,风姿绰约。 火焰积蓄的温度越来越高,跳跃的火舌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翻香紧紧抱着陌上,没有一丝火星占到她身上,却终究受不住高温的炙烤,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陌上也被浓烟熏得几乎整不开眼,却强忍着不适在越来越小的空间里移动着。烈焰在四周合拢,他们被围在中央,仿佛困兽之斗。 “陌上,我咳咳!”翻香艰难地开口,却被浓烟呛得几乎发不出声,半晌才止住咳嗽:“你、放开我吧。” 一个人总比两个人灵活,何况她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他的累赘而已。救火的人就在附近,若他能多撑一时半刻,也许就能等到了。 他微微一怔,千年不变的平静的眼中,竟有一丝波动。似乎不解,又似乎带着犹豫,几分不忍,几分动摇。 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神色闪烁。 “闭嘴,抱紧我!”陌上紧抿下唇,终于开口。 头顶又一条横梁燃烧了起来,火苗翻卷着,很快便砸向下方。陌上抬头看着那正上方的位置,神色蓦然一暗,尽全力向右侧跨出。脚边的火焰已经舔噬到了他的衣角,而头顶的劲风依旧径直袭来。 在这么狭窄的落脚处,也就只有他这般聪明与机警,才堪堪撑到现在。这已是一个奇迹了,而现在他们站的地方还不及一根横梁宽,再想躲过去,根本不可能。 陌上紧皱双眉,伸手抽出翻香髻上的簪子,注入全力,向空中的横梁直射过去! 能不能躲过,他也不确定。簪子只有一支,之后要如何,他也不清楚。可是这一刻,他只能拼尽全力一试。 长发散落,翻香惊叫一声。陌上却用手覆住她的眼睛:“不要看。” 翻香点点头,陌上淡然一笑,抬起头看向空中疾飞的簪子。 生死之在这一瞬间决定。让她看并无益处,而他却不同。 他很骄傲,他要让自己看到,而不是等到结果。 簪子钉入横梁的中心,倏然没入。衡量下落的趋势缓了一缓,随即“砰”地爆开,分成两截向不同的方向飞去。撞在墙壁上留下焦黑的印记,然后颓然落到地上,静静燃烧。 他看着墙上骇人的黑印,微微一笑。 “呼”! 声音乍起,陌上满含笑意的面容突然僵住,迅速地抬头。头顶的正上方,又一条漆黑的木梁已经燃起了火,摇摇欲坠。 火焰映入他的眼底,仿佛冥殿幽冶的光。 翻香看不见,但是她不是没感觉。手指徒然扣着陌上的脊背,指节苍白。 绝艳火光中,那根横梁终于“喀吱”一声断开,毫不例外地向下砸来! “陌儿!” 满室肆虐的火苗突然暗了一暗,一束清凉的剑气划破炙热,斜斜地射出。 剑气与横梁在空中相遇,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即横梁应声而裂,竟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化成了碎屑,纷飞而落。 烟尘缭绕,火焰静静地燃烧。 陌上看向剑气发出的方向,黑亮的眼眸对上对方满是怒意的目光。门口的男子,黑袍垂绥,紧绷着削瘦的下巴,持剑而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各自映着鲜艳跳跃的火光,沉默地对望。 “怎么了,陌上?”翻香发觉出气氛的变化,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为什么不说话?她抬手去拨陌上扶住她眼睛的手。 陌上略一低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将手轻轻地放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公子动心了? 翻香睁开眼,不舒服地眨了眨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环视了一周,最后目光停在门口的人身上。她全身一震:“阁主?!” 江选的脸色有些白,目光从翻香面上淡淡扫过,幽深幽深地看不到底。他一张面容上平静无波,寂静地仿佛冷冽的死潭,无喜无悲。 翻香对上那般冷寂而陌生的眼神,蓦地心头一凉。 “出来。” 江选转身扔下这两个字,右手剑光一转,屋内的火势便在冰凉的剑风下低了一低,似乎被压抑住了。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陌上低头看了看正在失神的翻香,勉强扯开嘴角:“我们出去吧。” 这也是他没料到的结果。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变一下原计划了。 翻香点点头。 火势小了很多,有陌上在旁边,翻香几乎没怎么费力就从屋子里走出来了。祠堂前部的救火工作也已接近尾声,他们出来时,正看见祠牌前乱横着焦黑的梁柱,只有几簇微弱的火苗还在其中跳动着,也渐渐地黯了下去。 一片狼藉,有两三名仆人正在打扫余烬。 翻香和陌上出了祠堂的门,才发现外面的阵势实在不小。阁里的弟子、仆从等人,各自捧着救火的器具聚集在竹林中的这片空地上,云岫祠从未像今夜这般热闹。 翻香粗略地看了看,大概有小一半的弟子都在这里了。 见到两人出来,原地休整的人们纷纷抬起头。 那些人的神色十分惊异,但又不仅仅是惊异--还有惊艳,这当然是对于陌上的容貌而言。此外,还有许多目光中含着鄙夷与不解。 这大概就是众人对翻香的态度了。 翻香低头看了看她和陌上的衣衫,虽然被火侵蚀了衣角,但是也还算平整,比起许多阁众衣襟散乱的狼狈来,他们已经算不错的了。 即使要死,也得死得体面一点吧 她弄好了仪容,又在心里想了几次待会儿怎么应对江选。基本上完成了心理准备之后,才走到江选面前。 江选抿着唇,负手立在一边。 众人看阁主只是看热闹,并不制止什么,便更加热烈地议论起来。 人群中,竟有人难以置信地发声:“司、司长?” 这个声音仿佛石子投入了水面,激起众人巨大的涟漪,人群“轰”地炸开了,议论的声音再也不遮遮掩掩。 “夫人身边的那个美人是谁?什么司长?” “司长?我看是咱们夫人养的小白脸吧?阁主不过是娶了个二房,她就养起面首来了。啧啧,看那小子,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亏得阁主还为了她把冠云楼的人手都派过来救火,这种女人!” “别胡说。”有人压低声音:“新来的,就不要乱说话。那是几年前的汛司司长,后来不知为什么离开了。” “什么啊?那不是咱们在天门城见过的那个陌大夫么?” 翻香一字不落地全听见了,她不安地转头看了看陌上。他自然也听见了,只是脸色依旧平静,微微眯起眼眸,环视着周围的人群。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可是那样精致如画的容颜,即使只是眉梢眼角轻微的一个动作,都没有露出不屑或者警示的神情,被他看到的人却像是在脸上抽了一巴掌一般,不敢再开口说一字。 他的美几乎可以杀人。 陌上看着噤声人群,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回身拉起翻香的手,挑衅地扫了江选一眼。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深深浅浅的抽气声,而翻香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指节,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陌上他不想活了? 刚才在火里,两人的情形被江选撞个正着,现在居然还当众做出这种举动江选会不会一怒之下剐了他,或者剐了她,或者他俩一起剐? 而她居然脑残到由于过于惊讶,所以根本就忘了甩开他的手。 陌上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向着江选走过去。翻香脑子里乱成一团,任由他带着往前走,眼见着那个墨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她刚刚调整好的心态又乱了,像一枚石子投进水中没有想到居然要这样面对江选。 江选的身影削瘦,像一柄箭一样立在人群中,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师徒之情,主从之情,夫妻之情这么多年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舍得,可是她,舍不得。 但是她与他,从今天起,再也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陌上握着翻香的手,静静望着江选。 他眼中是一种近乎挑衅的神色--既然发现了,那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不仅要你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就算你愤怒到恨不得我们都去死,又能有什么办法? 江选完全没有办法。 围观的人变得鸦雀无声,等着对峙的三人之间有人开口说话。 可是过了许久,他们却依旧无人开口。反倒是另一边一个人横插进来:“哎呀,选,你怎么在这里!” 余绮尘一下冲到江选身边,挽起他的手臂:“选,你受伤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翻香似乎看到余绮尘冲到江选身边的同时,在他肩上撞了一下--余绮尘应当是无意的,因为在她随后,看到江选的面色又白了几分的时候,也明显愣住了。 江选迅速地抬起没有被挽着的那只手臂,宽大的衣袖掩在嘴边,有一声细小的咳嗽被他忍了下去。 “原来是被火烧伤了肩膀,你怎么不早说呢?”余绮尘将周围的人群视同无物,看着江选,声音温柔黏软:“你若信得过我技术,就去我那里包扎吧。我保证,不会让你疼的!” 他不是信不过你技术,他是信不过你。 叫余绮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这么一闹,确实解了刚才的围。只是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加麻烦,因为江选自然是不能去余绮尘那里的,翻香正等着听江选怎么拒绝,却听他清晰的声音道- “好。” 翻香惊诧地抬起头。 “嗯,那走了走了。这里风太大,对你的伤不好。”余绮尘对他一笑,又看向周围:“你们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大晚上的,你们不走,我们可走啦!”说完,便不再看别人,只是挽着江选,慢慢地走出竹林。 众人见阁主走了,也就不再聚着。三三两两的各自散了。只是走之前都忍不住又看了陌上和翻香几眼。 翻香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看着江选和余绮尘相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她却仍旧觉得没有醒过来。终于到了互相撕破脸的这一天,即使她早就预料到了,可是心里还是觉得空。 非常空。 他走的时候,再没有看她一眼。 “夫人。”一声沉沉的呼唤将她从迷茫中拉回来,跟在人群里的微行不知什么时候折回来,居然郑重地行礼,拜在翻香面前:“阁主为了夫人,不知费了多少心。夫人不在乎,可是属下这么久以来都看在眼里。可是今天,属下为阁主不值。” “阁主怕夫人有危险,甚至不惜让火把冠云楼烧尽,也要派人到这里来救火。他自己也不顾我们劝,冒着危险到着了火的房子里去救夫人。这些,夫人可知道?夫人不知道,又有什么立场对阁主生气?” 他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陌上!他为了他,他爱他,不是我!不是我!他从未在乎过我的死活! 微行抬起头,看着翻香:“阁主会到绮尘的笙岚小筑去,是因为冠云楼已经因为救火不及,完全被烧毁了。若夫人旦非站在阁主的立场上想一想,也该明白他对你的苦心。”微行说着,神色渐渐变得冷肃,冷冷看了陌上一眼,终是对翻香行了一礼:“属下没资格对夫人说什么。请夫人早些休息。” 直到微行的身影也隐没不见,翻香依旧觉得有些恍惚。 微行的话并不多尖锐,确像是锤子一样重重砸在她心上,她信么?明知江选只是爱极了陌上,却又忍不住回去想微行所说的。他为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他心里又没有过一点分量?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望着重新被夜色笼盖的竹林,风一吹,身上忍不住地寒颤起来。 “陌上” 陌上低头看了看她,眼中滑过一抹近乎迷茫的神色。 他想起那烈烈的火光之中,她毅然扬起脸说着“你放开我吧”的样子。 他自忖演技过人,其他的什么人,在他眼中,几乎是一眼就能看穿。 只是在那样生死的关头,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陌上” 陌上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她:“我在。” 迷迷糊糊之间,翻香被陌上抱着回到十二回廊后的院子时,已经是后半夜。鱼连在门口焦急地踱来踱去,看到两人回来,才放下一颗心,跑上前从陌上手里接过已经睡去的翻香:“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们了。怎么这么晚?急死人了。” 陌上沉默着不语,只是低头深深看了一眼翻香熟睡的面容。她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折腾的身心疲惫,却还强撑着不睡拉着他说话。两人在竹林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很久,直到她忍不住睡了过去,陌上才抱她回来。 陌上凝视着她抿起的嘴角,伸出手去,落在她的唇上,轻轻抚平。 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神色有多温柔,而鱼连站在一旁,全都看在眼里,神色复杂地唤了一声:“公子。” “嗯?”陌上浅笑着收回手,抬头询问地看着鱼连:“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可有什么事?” “没有。”鱼连摇摇头,犹豫了片刻,还是抿嘴,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到。 “公子可是动心了?” 陌上怔了怔,然后一笑,反手将背后垂落的青丝挽起来,在头顶随意绕了个髻。道:“怎么可能。” 鱼连不安地看了看翻香的睡颜,这个女子没什么特别,至少和公子的倾国之貌比起来,她的姿色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世上比她美的女子,多的是。 可是公子从来没有用刚才那样的眼光看过谁。即使只是一瞬间,也没有。 翻香沉沉睡着,削尖的下巴映着银白的月光,恬静安稳。 鱼连不忍:“公子,还要继续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百转千回 “当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怎么可能停得下来?”陌上说这话的时候,身上温柔的气息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锋锐。月色陷进他的眼底,却照不亮那一片无边的黑暗。 “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没有退路。如果后悔了,就是死路一条。”他看着鱼连:“不仅仅是我死。你、轻夏、云先生,还有其他人,都会死。” 鱼连不说话了。 陌上道:“扇子在她身上,说不上危险,但是你也盯紧了,我想引青门最近不会消停。你知道该怎么做。” 鱼连叹了口气,道:“是。” “那就好。我走了。”陌上跨出一步,又回身加了一句:“照顾好她。”随即,他身影没入了婆娑的树影之中,片刻就消失了踪迹。 鱼连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抱着翻香进了屋。 翻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了。 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想起江选昨晚上的表情,又想起微行说的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尽管已经到了今天这种局面,她却依然会为了江选挂心。即使他会利用她、伤害她,她也会欺瞒他、报复他。可是他是她师父,她不知道走到这一步之后,还能怎么办才好。 还有余绮尘。 有时候会觉得余绮尘对自己好那都是假的,可是有时候又说服不了自己--就像昨天晚上她出来解围的事情,其实是人都清楚,要不是江选抽了风,是不可能答应的。余绮尘这样做对她自身也无甚益处,唯一的作用,就是解除了翻香的尴尬而已。 像真的,又像假的。翻香想起从前余绮尘做的那些事情,每一件翻香都在猜她是什么目的,可是难道到头来,她真的没有目的? “小姐,要起身么?”鱼连听到屋里响动,打开门探头进来。 翻香想了想,招手叫她过来:“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你请一个人-你不知道是朋友还是敌人的人,到你家里来喝茶。结果她别的什么都不说,却和你说起了你的茶叶,说这种茶这个季节不适合,叫你换一种。你会怎么想?” 鱼连眨眨眼:“什么我怎么想?我没想法啊。” 翻香以为她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就是问你从这件事里,能看出她有什么用意?” “小姐您真逗,这能有什么用意。”鱼连笑起来:“您也说了,不知道是朋友还是敌人,如果这个人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目的,就不可能让您知道,更不会含沙射影地说话。您说的这样,不就是普通见面的拉家常么?” 翻香怔了怔。 她没成长的几年里,身边没有同龄的女孩子。她根本就不知道,平常姐妹之间的相处应该是什么样的。 突然有一种罪恶感,似乎她错怪了余绮尘,也错怪了江选。 她迅速起身穿衣:“有没有阁主的消息,他还在二夫人哪里?” 鱼连道:“这个没听说。” 昨天晚上她看得出来,他受了不轻的内伤,在余绮尘的那一撞之下,分明是喷出了一口血来,只是被他掩饰得很好。 江选和余绮尘表面和平实际上波涛暗涌,这两个在一起待一晚上,难保不会吵起来甚至打起来 “那我到二夫人那里去一趟。” 翻香没有让鱼连陪同,自己出了门,施展轻功向笙岚小筑疾奔而去。 风从耳边滑过。 不禁想起了她刚刚学会轻功时的情形,江选彼时才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少年,带着她在十二回廊上疾飞。她看着墨色的衣襟在前方,距离越来越远,不由急道:“师父!你走得太快了,等等我!” 记忆中的江选,有些不耐烦地转身皱了皱眉:“真笨。”然后掠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来,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倏地掠了出去。 “师父飞得好快啊!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厉害?” 少年的脸上有一丝得意,随即又很快被他强制地压下去。江选板起脸道:“闭嘴,再乱叫就把你扔出去!” 她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哦。” 冠云楼的方向有些喧闹,她极目远望,只能看见焦黑的废墟之外围着不少的人,在商议重建的事宜。 微行没有骗她,冠云楼的确已经烧毁了。她不禁想,除去为了陌上的缘故,江选在那个时候也是有一点担心她的吧?虽然远不及对陌上的心思重,但是一点点,总是有的。 几个起落之间,她已经来到了笙岚小筑的院墙外。 这一片地界是她很少来的,平时也都是余绮尘到她那里去,她从来没有主动来过这里。周围很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笙岚小筑的院门半掩着,在午间闲散的风中时不时地摇晃着。 冬季的阳光,带着微醺的暖意。 这么静?翻香尽量轻地落下,疑惑地向前走了几步,推开院门。还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难道江选把余绮尘给药晕了?她想着,觉得倒是很有这种可能。江选如果烦她烦得要死,又不能杀了她,只能弄点迷药让她睡过去。 要么是余绮尘把江选药晕了? 因为江选不让她包扎,所以一怒之下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余绮尘个性比较火爆。 翻香沿草木丛生的的小径向前走,即使是冬天,植物却依旧茂盛,鲜翠的颜色没有丝毫凋败的意思。走了十几步,树木分左右,眼前是一小片整洁的院落,以及一座雅致的小楼,额匾上有隽秀的“笙岚”二字。 没想到这里的景致是这样的,她走到门前,正欲推门而入,耳边却似乎飘来极为细碎的人语声,她蹙眉,侧耳细听。 这一听之下,却让她倏然怔忪。 这说熟悉不算熟悉,说陌生却又不算陌生的声音,夹杂着女子以及床笫节律的响动,一声一声传入她耳中,缱绻而香艳。 “你怎么能若让人听见唔”这是余绮尘的声音,在交织的中带着些许迷乱,却最终融化成了迤逦。 翻香听着屋内无比暧昧的声音,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握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 她唯一一次觉得愧对这两个人,开始学着后悔,开始学着原谅。却不意发现,他们根本不需要她。 他们不需要自己。 他们很好。自己的情绪再百转千回,对他们而言,是多余的。 碧绿的枝叶抵在窗纱上,带着润泽的光芒,随风轻轻摇摆着。 翻香不知自己是怎么从笙岚小筑里出来的,一路跌跌撞撞,也不顾有没有弄出很大动静。走到院墙外,她再回过头看着笙岚小筑,目光有些茫然。 还记得江选当时说话的语气:“你若不喜欢,我不理她便是”,余绮尘亲热地抱着她的胳膊叫她姐姐。 可是现在呢 他们已经不需要她了。 翻香痛苦地按住额头,却感觉身旁突然有人扶住她:“夫人,小心。” 是云先生。 “夫人若是舍不下阁主,不如早日回头。” “你说什么?” 听这意思,竟是说她如果舍不得江选,趁早不要和陌上好。 云先生道:“夫人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样优柔寡断,两边不讨好。” 翻香猛地一震,他说的对 她不能对江选产生任何感情,不管是出于什么。他现在和余绮尘好了,根本也不是自己该管的范畴。 “多谢先生,我知道了。” 云先生回以一笑,随即慢条斯理地离开了。 翻香突然间觉得,他那样运筹帷幄的表情,像极了陌上笑起来时的云淡风轻。 笙岚小筑外面虽然人少,但还是不时有弟子往来。 翻香自觉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更不想被里面的人出来撞见,所以整了整衣襟,准备回去。出来了已经有一会,估计过不多久,鱼连又该开始大呼小叫,满世界找她。 翻香避开人多的地方,往回走。 却突然觉得身后一阵风声响起,想要回头,却连反应的时间都来不及,只觉得后颈一痛,之后便失去了神志。 “主子,您看里面那个,是” 一个男人的声音。 翻香睁开眼,四周光线微弱,似乎还是夜晚。身下是扎人的茅草,带着腐败沉闷的气味。 她只记得有人从背后偷袭,这是被带到了哪里? 活动了一下四肢,并没有什么不适,也没被捆着。外面的是什么人?难道不怕她逃跑? 只听又一个声音传过来,带着几分阴鸷:“不用管她,别让她死了就行。这女人倒是有用得很。” “如此说来,主子此番立了大功?”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人又开口了,显得兴奋异常:“这次回去,门主定不会亏待了咱们!这次为门主办了大事,看以后谁还敢压到咱们头上来?” “你想得倒远。”那主子虽然是轻蔑地一笑,但能听得出,语气也很愉悦。 “属下也是为主子高兴,那个”那个谄媚的声音有些讪讪的,支吾了半晌,道:“主子歇着吧,待会还要赶路。属下去把那个丫头锁上,别让她跑了。” 没有人应声,却传来一阵脚步,翻香本想装作未醒,但是门已经被推开了。她看装不成,干脆坐直了身体。淡淡的星光透进来,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样貌、身量平凡无奇,但是表情阴冷。 对方也是一惊:“怎么你已经醒了?你会武功?” 翻香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对方面色沉了一沉,走到她面前,手中的锁链抖得哗哗作响:“你会也没用,别想着跑。” 翻香不看他,那男人冷笑一声,蹲下身来,面目猥亵,握住她的一缕头发:“还挺犟?不过是个贱人!”说这就上来捏她的下巴,翻香看着他那张脸,厌恶地躲向一边:“滚!” 男人手中的锁链“啪”地一声落地,他阴戾地看着翻香,欺身上前就要扯她衣襟。 外面突然有人道:“锐甲,怎么回事?” 那名叫锐甲的男人动作一滞,一脸讪然地起身:“主子怎么还没休息?属下刚刚发现这丫头已经醒了,正要逃跑,于是制服了她。这不是,主子” 翻香向着门口看去,一名中年男子倚门而立,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极为瘦长。他只冷冷看了锐甲一眼,锐甲便畏惧地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引青门泊阳堂 男子缓步走到她面前,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醒了就醒了,反正你也跑不了。老实待着,天亮前启程赶路。” 翻香问道:“你是谁?” “引青门泊阳堂,钱霁。” 翻香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说得这么爽快,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骗她的。既然是引青门的人,那么其目的也就很明显了,无非就是拿她威胁云岫阁,实在没什么新鲜的。 这两个人武功似乎颇高,只是智谋却十分有限。 这两个人只道她是阁主夫人,却不曾打听打听她这个阁主夫人当得怎样。现在江选完全拿她当废棋,想用她来威胁他,最后的结果,估计是这些人吐血三升吧 翻香不无讽刺地看了一眼钱霁:“幸会。” 钱霁点点头,依旧没有表情地瞧了瞧她,目光阴冷,随即转身走了出去。锐甲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着道:“主子,这女人不是说只要不弄死就行能不能给属下玩玩?” 钱霁头也不回,身影消失在门外。 翻香以为他是默许了,起身杠着脖子就想反抗,没想到锐甲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骂了几句便走了。翻香这才明白这对主仆之间怪异的交流方式,原来不说话,不是默许,而是表示不行。 她当然没有傻到想要去感谢钱霁,看着们被关上,她暂时放松了一些,闭上眼靠在草垛上休息。 钱霁说的果然不假,天色才蒙蒙亮起,她就被押上了马车,颠簸着踏上了去往引青门的路。 除了钱霁和锐甲,还有四名随行的剑客,能看得出来也都是有武功在身的。 几日下来,锐甲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仿佛是见到什么怪物一样。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竟过来问她:“你怎么不怕?怎么不想逃?” 翻香无语,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虽然这次的待遇远没有上次青阳给的好,但是也没有虐待她。有吃的,有水,每天还有两三个时辰停下来休息,除了在马车里闷得难受以外,实在是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反正逃跑也没用,怎么都会被捉回来,还不如老实待着。 她倒是没指望江选来找她。只是陌上希望他动作快一点吧。不是说他手下有“两三个可用的人”么,找到她行踪应该不会太困难吧 “下车了!”锐甲隔着车帘喊了一句,将她的思绪拉回来。翻香撩开车帘走下来,外面正是暮色时分,天光黯淡,只能勉强看清这是一片荒凉的地界,路边孤零零地站着几间破败的平房。 钱霁站在车前,面色依旧阴冷,离引青门越来越近了,却未曾见他展颜过一时半刻,这个人的表情几乎没有变过,总是那么阴冷。 锐甲不耐烦地将她驱赶进屋,扔下干粮和谁之后便重重关上了门。她还带着些坐车的晕眩感,今日头疼的似乎更厉害。她喝了几口水,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便靠在墙角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夜里醒过来,头疼的仿佛要裂开,隐约间听到外面看守的人说着些什么“门主”“邀功”之类的话。之后的一句却听得异常清晰:“有了这女人,便相当于门主已经有了三柄扇子。听说那边也有了消息,第四柄也指日可待。” 翻香在心底无声骂了一句,你们想得倒是挺美!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渐渐骂都骂不出来了。嗓子里火热的仿佛要烧起来,咳嗽仿佛停不住。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听声音,就在她身边。 翻香身体倏地僵住,这屋里居然还有一个人,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直躲在哪里,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谁?”她双臂紧紧环着膝盖,压低了声音,向着未知的黑暗。 “你管我是谁呢?”黑暗中的人缓缓走近,在她面前站定:“就你这样子,我要是想杀你,易如反掌。”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年轻而悦耳的语调,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听起来却莫名的虚缈,仿佛一口凉气吹在脖子上。翻香只觉得四下突然静了,门外看守的说话声渐渐减弱、消失,只听得见远处荒野上风的呼号。 黑暗无边。 她几乎全身都颤抖起来,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的人,将这个空间中的一切染成毛骨悚然的阴凉。 “你咳咳、你是谁?”她颤抖着开口,喉咙沙哑,声音已经不成调。 微痒的触感扫过脸颊,几缕发丝落在她脸上,是那人俯下了身来。 气流轻微地一转,一抹明灭的火光在那人手中绽放开来,穿破了黑暗。 “我是谁?” 一瞬间,她迎着突如其来的光线下意识地闭眼,却发现那火焰并不刺眼,亦没有温度,这么近,居然也是冷的。 她在火光中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流畅的面部线条,俊秀的五官,皮肤光滑细腻,白净如玉,如此生动鲜活。而那般相貌的少年,居然似曾相识。她失声道:“是、你是” “原来你还记得我。”少年勾唇一笑,模样说不出的邪冶。乌发玄衫,妖魅至极,如此标志之少年,不似人间凡灵,却又让人一见难忘。她自然记得这张脸。 那间地下宫殿里诡异的石室,正当中那座雕像上,手托乌鸦的少年,竟分明是眼前的这张脸! “你、你”她哆嗦地指着他,简直想忍不住尖叫,但是声音却似乎冻结在了喉咙里。诡异的凉气悄然蔓延,这座破败的小屋似乎隔绝的外界,只被他身上的鬼气所笼罩。 竟然如此相像!仿佛那座石雕活过来一般,眉梢眼角,无一处不相似入微。抑或是那雕像本就是他假扮的? 想到这里,她稍微镇静了些。 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情,本就是人假扮出来的。她反复告诉自己,面前的这少年是个人,和她一样的人,然后才觉得恢复了几分神志,不似刚才那样怕了。 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何而来?” 那少年见她问得镇定,也微微惊讶。刚想开口,却突然皱起眉侧耳听了听:“有人来了。” 还未等翻香答话,他的手便迅速地一扬,那束奇异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落在茅草地上霍地窜高,燃烧起来。与此同时,少年伸手抓起翻香的肩,一拉、一带,便带着她从窗口掠了出去。 身后“轰”的一声巨响,那间破旧的平房在火光中爆炸,钱霁、锐甲等人的呼叫声传来,却在瞬间已经离得远了。这少年带着她在林中狂奔,如果不是风吹在脸上,她几乎感觉不出这样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 进入一片凋零的树林,他逐渐慢下来,两人稳稳地落在林间的落叶上。脚下的枯叶发出轻轻的一声响。 少年松开手,让翻香自己站好。夜风带着寒意穿过树林,她瑟缩地抖了抖肩膀,头脑中依旧晕眩。她自己清楚,大概是发起了烧,也只能无奈地感叹自己病的不是时候。 她扶着一棵树站稳,调整了一下心神,道:“谢谢。” 少年似笑非笑地挑挑眉,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看好戏似的立在一旁,并不搀扶。半晌,才道:“我之前还在想,你是怎么成的命定者,若非亲眼见到,我几乎已为自己搞错了。” 翻香不明所以,却大概懂得这是他损她的意思,靠着树干,并不说话。 “现在我有点信了。”他扬了扬下巴,道:“你的确有些不同之处。可是我仍然不认为你是自己走到那石室的,对吧?” 这又似乎是在夸她了,因为她不怕他?后面半句提到了石室,她却不太懂:“什么意思?” “你能走到那间石室,完全是靠着那个男人,是不是?” 她想了一下,他在说地下宫殿的事情。她能走到最后,确实是因为陌上。可是在石室里面遇到的事情真的有些怪力乱神不可思议啊 “你扮作雕像?” “我何须假扮?”少年傲然一笑,俊逸的眉梢透着几分妖邪:“若我想,随时随地可化身这世上的任何人,也可随心变化为任何事物。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我无处不在。” 翻香的表情说明她完全不相信。 少年看着她,突然伸过手来,贴了一下她脖颈。 翻香立刻一个激灵--他的手居然是冰的!不是那种因为寒冷的冰,而是根本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人气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翻香受了惊吓的这个反应明显取悦了他,他面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来。半晌,他侧耳听了听,皱眉道:“那些人又来了。” 翻香一愣,仔细听了片刻,却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人?” “抓你的那些人。”少年轻蔑地看了看远方:“怎么还敢来?跟少爷我斗,真是自不量力。”说完,也不等翻香答话,便轻巧地提起她的肩,脚下一点,便带着翻香从林中掠了出去。 他的速度惊人,翻香只能感到耳边像刀子一样的冷风吹过,却丝毫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几个起落间,眼前有一片明晃晃的火光,随即又消失不见了。翻香猜测那是刚刚关押她的地方,也不知钱霁等人找她找到哪里去了,不过有这少年用神一样的速度带着她,逃跑也逃得异常从容。 在这黑暗的荒野上飞奔,云岫阁、引青门她疲惫地闭上眼,头脑中纷纷杂杂,那些事情与纠葛,仿佛都离得远了。而眼前却又浮现起那一张美绝天下的容颜,离得越远,却仿佛越清晰。 翻香猛然醒觉,神志混沌间她勉强拉住身边少年的衣角,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你带我去哪?” 少年的眼眸闪烁了一瞬,然后脚下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翻香抬眼看了看,四周依然是枯山与荒原,看不出是到了那里,少年带着她轻轻落在荒芜的草甸上,扶着她虚弱的身子不让她摔到。 “带你回乌门。你烧得太厉害,若我没看错的话,你气息滞涩,内力虚浮,曾服食过化解内功的药物。你还曾经小产过,并未仔细调养,以至体质虚弱。”少年平静地说完这一番话,继续道:“好歹不说,总算找来个命定者,我可不想你就这么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于沂水决战 他这几句将她的底全都揭了出来,她先是惊异,但转念一想,却也觉得正常,优秀的医师尚能察颜断病,何况是他这样奇异的人。 “谢谢。”翻香只觉得头脑都要烧得炸开,身上却冷得要命,咳嗽了两下,道:“能不能请你送我回去?” 翻香知道向刚刚认识的人提要求很无理,却还是说了出来。这少年既然救了她,似乎也没有恶意,说不定会帮她。 果然,他并没有拒绝,只是问:“你要回哪里?” “云水镇,云岫阁。”她说完,又补充道:“回去后会有人为我诊治,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挂的。”谁知道那个命定者是干什么的,只要先说动他送她回去就行。 他说:“好。”她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听他又道:“不过你回了那边也没什么用。” “为什么?” “你要找的人,都不在云岫阁。”少年的语气极为笃定∶“江选于你失踪第二日雷霆大怒,几乎要了余绮尘的命同时遣人前往引青门,要求放你回云岫阁,并放出话说若你有闪失,必先诛余绮尘,再灭引青门。” 翻香讶异,他又说道:“三日前江选率云岫阁阁众启程,已于今日日暮时分赶到了沂水南岸,称迎接夫人回阁。一时武林震惊,都道云岫阁与引青门欲于沂水决战,现下人人自危。”说完,少年揶揄地一笑:“你的面子倒真不小,才失踪了几天,就快把天下折腾的倒个儿了。” 翻香万分诧异,她怎么也没想到,江选会这样处理这件事。 现在与引青门对决,并不是最佳的时机。是江选抽风抽出惯性了,还是他在打什么别的主意?总不会真是为了她吧 翻香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搞笑的念头甩出去。 “陌上呢?”她急着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陌上怎么样了? 少年微微一愣,随即想到:“哦,你说你那情人。他以医师的身份随行至沂水,现与医司众人住在一起。” 那大概是没事了,这少年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切,对远在千里的事情也了如指掌,说的不像是假话。 但是她很快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的事情为什么你都知道?” 少年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委屈:“我这么忧心如焚地就怕你挂了,你居然还怀疑我?” 翻香无语:“送我去沂水,可以么?” 少年没有回答,脚下却移动了起来,他不需要辨别方向,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迷路,即使是在这样暗无星月的夜里。 翻香一开始还惊叹于他识路的异能,片刻后大脑又被头痛侵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朦胧之间,却听得头顶少年不甚清晰的声音,似乎已经没入了风里:“你那情人,他倒也算个人物。” 她张了张嘴,却蓦然被一股冷风灌进肺里,猛地咳嗽起来。 似乎有一件柔软的衣衫覆到了她身上,带着浅淡的体温,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到了。” 她烧得神志不清,只是裹紧了身上的衣衫,瑟缩成一团。少年看了看她颤抖发白的嘴唇,摇了摇头,俯身将她放在冰冷的砖墙下。 沂水是一条很长的水系,横跨东西,途经数城。而位于沂水中游,因航运通商而发展起来的一座城市,便是有名的临沂城。 临沂城下,寒风卷着残存的积雪,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珠,映着亮如白昼的火光,莹莹生辉。 “阁主,引青门那边还没有动静,您还是先歇一会吧。”微行看着伫立在沂水畔的墨色人影,忍不住再一次劝道,而那道身影却仿佛定住了一般,在冉冉明亮的火光之下,他静默,融于无边的黑暗。 “你省省吧,要是阁主听你的,还至于站到现在么?”轻夏站到微行身边,小声地说道:“夫人一日不回来,阁主一日不得安生。你劝也没用。” 微行皱着眉又看了一眼那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却不得不承认轻夏说的是对的。 现如今,天下人人都道江阁主是借口夫人失踪一事与引青门挑起事端,欲将引青门彻底铲除,一时间与引青门积怨前来投靠者甚众。而只有他们这些每日守在阁主身边的人才知道,阁主究竟为了夫人寝食难安到了怎样的地步。 微行叹了一口气:“罢了,我还是去营帐看看吧。”最近因为传出了云岫阁与引青门决战的消息,前来投奔助阵的人有很多,鱼龙混杂,经常生出事端。江选并不不管这些,于是这个烂摊子就丢给了微行。 轻夏道:“你去吧,让他静一会也好。” 微行点点头,拖着略有些疲惫的步伐往营帐的方向走。 这几天下来连赶路带打点众人,他与轻夏等人皆已累得快要吐血,若夫人还找不到他无奈地摇摇头,无法想象,难道真的要和引青门开战不成? 那么余绮尘夹在这其中,该何处容身? 除了他自己,几乎无人再信,绮尘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微行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想事情,不意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他赶紧从思绪中脱出来,后退两步:“抱歉抱歉。”抬起头,却意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陌大夫?” 陌上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客气地道:“辛苦了。” 这位陌大夫,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来历,和阁主之间也总有些怪异的感觉。上次他和夫人从着火的云岫祠里走出来,也让众人狠狠哗然了一把。只是奇怪的是,阁主并未治他的罪,反倒是在医司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职位,不知是什么意思。 微行打量着眼前这男子的面容,真像。越看,便越像是当年惊艳一时的那位汛司司长。可是汛司司长已故去多年,再怎么像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了。当年阁主对汛司司长青睐有嘉,也许这就是留下陌大夫的原因? 眼前的男子浅浅一笑,带着自然流露的风华:“阁主可好些了?” 微行面色敛了敛,低头道:“还是那样,怎么劝也没用。” “我知道了。”陌上颔首:“我去看看他,你去忙吧。” 微行点头离开。 方圆数十丈的雪地,被炬炬的火光照得亮如白昼。一座连这一座尖顶的营帐,东侧的住着云岫阁的阁众,西侧的住着投奔而来的江湖人,都在这无边的夜色下静谧地闪烁着,投下一地苍白的光影。 陌上沿着营中的小路走到了沂水畔,河面早已冰封,落满了皑皑的白雪。天寒地冻之间,只剩下伫立在岸边的人影,一动不动。 陌上在他身后站定,并不说话。江选亦没有转身,两人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江选才缓缓开口道:“有时我真想一剑杀了你。” 陌上一笑,平静道:“你可别冤枉我,这事真的与我无关。” “我知道与你无关。”江选转过身看着他,面色平静,目光冷寂:“只是你早就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陌上只是笑,不说话。 江选突然转身:“所以我才特别想杀了你,当初没有彻底折了你翅膀,是我心软,我该遭报应!可是翻香做错什么了?” 陌上道:“她现在这样未必不好。” 江选的神色涣散了些,眼光带着些温柔,带着些迷茫,沿着弯弯曲曲的沂水飘向远处:“你要报复我,非要她死了才够么?” 陌上轻笑:“我要真想报复你,那就得你死。” “就算你真要我死,我也拿你一点办法没有。”江选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看在我一无所有的份上,你就不能慈悲一回?” 陌上眨眨眼,表情十分无邪:“我又怎么了?要是我想你死,不是有很多机会么,何必要这样?” 江选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是啊”。陌上还没再说什么,却突然被他伸手抱住。 最近他和陌上的关系和平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对于身体接触,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陌上通常不会拒绝。 但越是这样,江选越不敢轻易靠近他。 “陌儿。”江选揽着他,眼神有些迷离:“你不要让我失望。” 陌上轻笑着垂下头,滑落的睫毛覆盖了他眼中的光芒。 “陌儿。” 耳侧是湿润的呼吸,陌上含笑抬起头:“嗯?” 江选近乎贪恋地望着他绝美的面容,轻吻他的面颊。陌上依旧是浅浅笑着,不迎合,亦不抗拒。灯火之下,他的面容美得妖异。 就在这是,一道风响,四下的火光微不可见地暗了一暗,随即抖动着恢复了正常。江选和陌上都感觉到了异常,同时看向不远处的城墙,只见墙头上闪过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快到几乎看不见,随即便如一只飞起的乌鸦一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江选放开陌上,神色已恢复了平常的沉着,皱眉道:“那是什么?” 陌上摇摇头:“我也没”还没等他说完,便听到营帐的另一侧传来微行的声音,仿佛生怕不能将人吵醒一般地大叫:“那是什么?有人!有人在城墙上!” 紧接着就是一阵骚乱,不论是云岫阁的人还是江湖人都从各自的帐中走出来,整顿了衣装集结到沂水边,一时间局面有些混乱:“怎么回事?我也看到了,有个人从城墙上过去了!”“是引青门的人?”“八成是,大概是想趁夜偷袭。阁主打算怎么办?” 江选的眉头拧得更深,原本想私下去查看,却被微行这一喊,弄出这么个局面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众人道:“我到城下一观,诸位可随我来。” 江选面色冷凝,领着众人严神戒备,向城下走去。微行和轻夏从人群中挤出来,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皆是长剑在手。无数火把的光与热簇集在一起,甚至比白昼还明亮温暖。 “阁主小心。”离城墙还有百步,微行凝神走到江选身前,全身每一条神经都紧绷起来:“属下当先,阁主请跟在属下身后。” 微行刚才看得分明,那黑影是从城墙的南侧飞过去的,于是便按着那方位走了过去。众人大多没有看清,就都纷纷跟着微行走,转过垛弯,明亮的火光驱散黑暗,落在黑黢黢的城墙上。 晶莹无痕,一照无垠的雪地里,蜷缩着一个单薄的人影。 她似乎是极冷,整个人裹在一件乌黑的袍子里,瑟瑟地抖动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容身之所 散落的青丝遮住了她脸上大半的苍白,看不到面容。走在最前面的微行略略一惊,没想到真的有人,手中的长剑提了起来。正欲刺出,便觉得手腕一麻,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了开来,江选已经将他推开,快步径直向着城下走去。 跟在后面的众人不明所以,此时却都是讶异。微行急急跟上去,叫道:“阁主不可!” 轻夏跨出一步,拉住微行的衣袖,道:“阁主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且在这里看一看。” 轻夏这一下攥得极紧,微行挣不开她,只好停下来。江选快步走到城下,俯身轻柔地将那个瑟缩的人抱起来。众人几乎看直了眼--这一位是什么人? 而那乌袍中的人却仿佛并不领情,不安地在江选怀里挣扎着。 而江阁主居然好脾气地换了个姿势抱她,然后转身向众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微行这才看清那个人的面容:“竟然是夫人!” 此言一出,惊愕的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阁主夫人。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他们这一次对引青门下战书,理由就是引青门掳了云岫阁的阁主夫人。现在这位夫人居然自己回来了,引青门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这还能不能打得起来? 一时间,人人心怀各胎,一齐看向江选,以及他怀中那位夫人,有人甚至在心中咒骂,要是这个夫人不回来该多好。 无数目光落在身上,翻香却浑然不觉,她的意识一片混沌。只觉得头疼的要炸开,而这个带着熟悉香气的怀抱,一点都不能让她感觉舒服。她只想挣开。 而且,似乎在不甚清晰的记忆中,她想挣开他的怀抱,已经很久了。 江选将她的头转过来按进怀里,试图制止她的挣扎,然后头疼地看了看面前目光灼灼的人们,正欲开口。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紧接着,一名灰衣的侍卫穿过人群,飞奔至江选面前。 “报!”灰衣侍卫扑到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禀报阁主,引青门大批门众、从西北方向攻来!我等守卫、正全力阻挡,他们人太多,咱们快、快挡不住了” 人群立即沸腾了,江选亦是一惊,引青门这一着,确实让人猝不及防。他略一沉吟,吩咐道:“剑司均分成两翼,分别由正、副两位司长带领,从两侧夹击对方势力。” 两位司长领命,带着人离去。剩下的人大多是江湖上投奔而来的,都曾与引青门结怨,此时都面带激愤地望着江选,只盼他一声令下,带着他们一起从正面杀过去。 江选的目光在人群中环过:“医司在后,准备好疗伤药材。其他人,随我一起。” 众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摩拳擦掌地拿出了各自兵刃。江选低头为难地看了看怀中不安挣扎的翻香-她是怎么回来的,虽然他隐隐猜到些,但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回来了就好。 但是现在面临的局面却进退两难,江选不敢再轻易让她独自入险境。可是带着她一起走,去和引青门正面交锋,却又无疑是更危险。 江选很少像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微行低声唤了一句“阁主”,将江选的思绪拉回来。他不是别人,是阁主,现在他身上背负的东西还有很多环顾四周,决定先把翻香托付给属下照顾,最后目光停在轻夏身上。 轻夏会意,正要走上前。却见人群中已经有一人走了出来。 这人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优雅自如。众人本看不到他的面容,等他走到江选面前停下,半侧过身来的时候,才有人惊叹出声。 他面色平静,对着江选伸手:“把她给我吧。” 江选面露迟疑,许久才轻轻点了一下头。把昏睡的翻香推过去的时候,两个男子的手不意碰了一下,江选不知为什么,眼神有些滞涩,而且带着不易察觉的凄然。 对面的人却只是一笑,将翻香接过来。 人群中有察觉出不对的--这男子之前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他面容清俊,尤其是眼神明亮,一见就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看起来并非云岫阁人,阁主怎么会把夫人放心交给他? 于是人群中有人耐不住喊起来:“你是谁?” 那男子依旧是笑着,但是笑容却有几分震慑,叫他人都不敢再随意问。 他说:“我是洛颜。” 众人立时鸦雀无声。 在交接的这么一下里,翻香并没有醒,只是不由自主地喃呢了几句。 洛颜手一碰到她就知道她正病着。迅速用手托住她耳根下侧--这样她就很难再发出声音来。此时翻香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万一在众人面前不由自主叫出一句“陌上”,那他们就都没戏唱了。 可奇怪的是,翻香只是在他怀里稍稍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十分安生地不再动了。 微行有些尴尬地看着这一幕:“这” 轻夏却在一旁提醒道:“阁主,咱们人手不够,快要来不及了。” 江选这才移开了目光,望着一旁的雪地,话却是对着洛颜说的:“哪儿安全去哪儿。她病着,你照顾好她。” 洛颜粲然一笑:“好。” 江选垂下眼,神色又恢复了肃然,右手抽出腰间的长剑。 “各人拿好兵刃,随着本阁来。” 众人纷纷应声,跟随在他身后直奔战场而去。剩下的只有医司的部众,在司长的指挥下回营地去拿药。 云岫阁的阁众一向对阁主奉若神明,让拿药就去拿药,虽然好奇,却并无人敢来过问翻香与洛颜二人的事情。转眼间雪地上再次空了,只留下满地杂乱泥泞的脚印。 洛颜松开捏着翻香下颚的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没有了火光照亮,他们所处的这个城垛的拐角处十分不显眼,从外面看,不过是高墙投下的一块阴影罢了。 但是要说绝对的安全,却还是算不上,毕竟在战场的附近,难免会有误伤。 若只是他自己还好,可是现在带着个她他低头看了看翻香原本苍白的脸色上泛着的一抹病态的潮红,叹了一口气,抬头目测了一下城墙的高度,然后提气而起,足下几个回转,身形已经跃到了城墙上,稳稳地落下来。 “谁?”城头的士兵下了一跳,这些天这附近聚集了许多武林人士,他们已经一连十几日关闭城门,战战兢兢。今夜又出奇的不太平。刚刚一行人举着火把到了城下,他们不是没发现,只是吓得躲了起来,别说管事了,连声都不敢出一下。此时突然有个人影到了面前,一个个早已面如土色。 “侠士、英雄您”站得离墙边最近的那个士兵声音都在抖,话说不完整,只能叩在地上胡乱地不停念着:“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洛颜懒得理他,只淡淡瞥了那些士兵一眼,道:“你们不用怕,就当没有人在这里。” “是、是”那些士兵巴不得如此,拥成一团缩到了城上一角,不敢大声说话。洛颜揽着翻香走到城墙边沿,极目远望。 江湖门派之间的战斗并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战争,它脱离了原始以人数取胜的兵刀砍杀,而是实力的对决。双方都身怀武功,这样的战斗是混合武艺、暗算与智谋的对决,比一般的战斗更诡异多变,也更惨烈血腥。 沿着曲折的沂水,蜿蜒如巨蛇般地盘旋着闪烁的火光。离得远了,并不能看清交锋处的情况,只有隐约传来的喊杀之声,流矢划破夜色,合着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血腥味,惨烈寒凉。 怀里的人抖了抖,似乎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寒冷与杀气。洛颜瞥了她一眼,重新为她裹好了宽大的乌袍。 嗯这袍子是谁的? 他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再看她。目光又恢复了那种带着一丝轻傲然的平静,飘向远处。 又过了片刻,翻香再次动了一动。 她仿佛做了一个漫长无边的梦,遇到了江选,又遇到了陌上,甚至还有一面之缘的洛颜。现在她醒了过来,缓缓地抬起头,居然看见梦里的容颜居然近在咫尺。抬眼,就能看到弧度优美的脖颈。 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洛、洛颜?” 洛颜低下头看了看她,然后放开了手让她自己站好:“你醒了。” 翻香头重脚轻,晃了几下才站稳。洛颜礼节性地扶了她一下,很快就松开手。 “这是哪儿?”翻香疑惑地打量着四周,远处传来的喊杀震天,火光闪动,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却黑暗而辽远。她伸出头,很惊讶地发现缩在城头一角的几个士兵:“那些是?” “云岫阁和引青门打起来了,这是临沂城,比外边安全。江选现在没工夫管你,让我带着你先在这里躲几天。”洛颜只是言简意赅地概括了形势,并没有跟她解释引发战争的原因。好在翻香在之前已经被那乌鸦美少年告知了些,因而此时并不是太意外。想要转头观察一下战场上的状况,却突然瞥见城墙的角落里有个士兵,正鬼鬼祟祟地要下台阶。 她小声地对洛颜说:“那边有个人好像要去报信。” “任他去。”洛颜毫不在意,对上翻香疑惑的眼神。他淡淡解释:“危险解除之前,我们必须留在这城里。少则四五日,多则可能几月有余,总得找个地方住下。让那小卒去报信,一轮一轮报上去最后总会惊动城主。不管他是派人来,还是亲自来,我都打算借他在城里给咱们找个容身之所。” 翻香觉得他说得完全有理,可是这样直接向不认识的人提要求,人家会答应? “他们凭什么会同意咱们留下?” 洛颜微微一笑,面容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他们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怎敢赶我们走?” “这倒也是”翻香一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猛地一跳,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你认不认识陌上?” 洛颜和陌上,这两个人的相貌完全不同。只有那一双眼睛--骄傲,从容,愉悦,自然。有时候,几乎是像到了骨子里。 洛颜道:“认识。” 翻香一怔,他却不再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城主是女人? 她是试探如果真的是同一人所扮的话,他应该立刻否认说不认识,并且补充几句以证明他说的是真话。可是他却只简洁地说了“认识”两个字,一时间让她也不太敢确信。 而且她还注意到一点--洛颜对她的动作很规矩。陌上从不这样的,找到机会有事没事也要抱她一下两下,在她脸上摸个一把两把这是习惯使然,不是那么容易戒掉的。洛颜身上完全没有这种习惯的痕迹。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刚刚离开的士兵果然去而复返,但是神态动作已经稳重了许多。恭敬地对二人躬身一礼:“二位贵客,城主欲见二位,正恭候于府上。” 翻香斜睨了洛颜一眼,意思是“还真让你猜中了”。洛颜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对那士兵道:“多谢城主美意,请阁下带路。” “二位这边请。”那士兵领着二人向城下走去,那里有一辆马车已经在侯着了。洛颜先让翻香上去,然后自己停下来,对那报信的士兵道:“城里可有大夫?” “城主府上就有,您可是要叫人提前去通传?” “劳烦了,多谢。” 那士兵吩咐人先回府上去传大夫,然后叫车夫准备启程。洛颜撩开车帘进来,在翻香对面坐下:“再忍片刻就好。” 翻香点点头:“其实也没那么难受。”想了想,又道:“我觉得这临沂城的城主不简单。” “嗯,你也发现了。”那士兵从城主那里回来后就完全变了个样子,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城主并非一般的人物。何况二人本以为,城主只会为他们在城里找个地方安置,避而不及。却没想到他居然敢请他们到自己府上,如此胆识,实在是少有。 洛颜皱着眉想了片刻,道:“不论如何,万事小心。” 翻香点头。马车缓缓地行在平坦的街道上,四里寂静。拐过几个弯,终于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一个优雅的声音,清脆黏软,不急不徐:“甲卫,还不快请贵客下来?” 翻香与洛颜讶异地对望一眼,这是城主?城主是个女人? 有士兵在一旁挑开车帘,两人走下车来。 面前是一座高大的府邸,恢宏而不失美感。檐下挂着一排大红的圆形灯笼,门前两侧分列开两队守卫。正当中立着的一名衣饰华贵女子,单薄纤瘦,披着一件银狐披肩,正疏淡有礼地望着两人。 “贵客深夜亲临城主府,寒舍蓬荜生辉。伶俜这厢见礼了。”那女子微微屈膝,算是行过一礼。虽然说着“蓬荜生辉”,面上却没有一丝愉快的神情,依旧是冷若冰霜。 洛颜还礼,道:“城主客气。在下姓颜,是北方偏僻之地的村野郎中,前日有南方的亲戚过世,托人送信来交付了医行的生意。在下这便是要去接手医馆的,却不想路过沂水,遇上了这样的战乱。” 那城主依旧冷冷看着二人,那眼神看得翻香有些心虚,手心都沁出了汗。她揪了一下洛颜的袖子,意思是让他编得靠谱一点,这个城主明显不是好糊弄的,村野郎中能毫不费力的出现在戒备森严的临沂城头上? 洛颜脸色不变,丝毫没有说谎的心虚。只是轻轻将翻香拉近一点,继续道:“此为拙荆,这次跟着我一路也吃了不少苦,现在正病着。我虽为郎中,但路上条件艰苦,一直没能治好她。能否请城主收留我二人几日?等战乱结束,治好了我夫人的病,我二人必拜谢离去。” 翻香面色一僵,下意识地又扯了一下他袖子。 没想到这回他也还回来,反手扯了她一下。 这动作极细微,外人根本看不见。翻香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这样小孩气的行为显得两人一下亲密了很多,不由得转过头看了看他。 洛颜也瞧了她一眼,嘴角轻轻一勾。 那城主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目光在两人身上审视了片刻,然后懒懒地向一旁招手:“小珂,带人到南院的客房去吧。若是大夫还没过去,你就叫人去催一趟。”说罢,也不看二人,竟自己转身离去了。 翻香有些讶异,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对。人家是城主,在这城里没人敢管她,平时大概是无礼惯了。能把他们收留招待一下,已经很近人情了。 洛颜和翻香跟在一名翠衫的丫鬟身后,曲曲折折地往南院走。翻香上前几步,轻声对洛颜道:“下次编的好一点,不是每次都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洛颜微微一笑:“你以为那伶俜城主信了?” “难道不是?” 转眼间他们已经跨进了一座汉白玉的垂花门,一个老态龙钟的郎中迎了上来。洛颜低笑着说了一句“鬼话当然要说给愿意听鬼话的人听”,然后便离开她走上前去与那郎中见礼。 谢过带他们来的小珂,便进屋由郎中为翻香把脉开方,之后又有丫鬟过来拿着方子去配药,端着煎好的药送来给翻香服下。折腾了约有大半个时辰,直到最后一个丫环拿着空药碗离开,合上门之前还红着脸偷偷看了洛颜一眼,屋里才算清静下来。 洛颜从铜盆里捞出浸水的棉布,拧干后走到床前,将棉布覆到翻香额上:“好些了?” 翻香虽然吃了药,但是烧却依旧没有全退,脑子里热得有些迷糊。 她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笑道:“我问你,刚才那个小姑娘怎么样?” 洛颜一愣:“什么?” “就是端药碗的那个啊,鼻梁挺高的那个。”看他这个反应,翻香笑得越发放肆。伸出一只手搭在他手上:“你别说你没注意?我可看见了,人家一直拿眼睛瞟你呢。” “别闹。”洛颜抓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困了就睡吧。” “不是吧,你真没注意啊?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小姑娘回去肯定要伤心了,真是的”翻香带着几分燥热胡言乱语着,因为一只手被洛颜握住,所以伸出了另一只手,轻佻地贴上洛颜微凉的脖颈。 洛颜怔了一会儿,才把她的手拿下来:“睡吧,要问什么明天再问,我都告诉你。” 这句话说得翻香心满意足,她笑着用指尖勾了勾洛颜侧脸瘦削的轮廓:“真的么?” “嗯,真的。”洛颜有些无奈地回答她,起身吹熄了案上的蜡烛:“睡吧。” 她是闻着一阵微甜的清香醒来的。 浅碧色的纱帐触摸上去有些滑滑的凉意,翻香睁开眼打量着四周略有些陌生的景象,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在临沂城的城主府。昨晚间烧得厉害,只大概记得自己从钱霁等人手里被救出,又到了这里,其余的都十分模糊了。云岫阁和引青门似乎在开战? 稍微清醒了些,她伸手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那被单铺得很整齐,也没有任何温度。 对了,昨天带她到这个地方的人是洛颜? 她脑子“轰”地一下,瞬间空白。 隐约可以记得,自己昨天晚上的某些行为已经很放肆了。再想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别是真的她突然禽兽不如地把洛颜给那什么那什么了,那她以后还有何等面目做人 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对。洛颜武功都赶上江选了,她带着病,难道还能强了他不成? 一想到这里,她就慢着,莫非不是她那什么了洛颜,而是洛颜那什么了她 有一种脑子跟不上思维的感觉。揉了揉额头,就在这时,门开了。 脚步声到了床边,纱帐被一截如玉的手指挑开,透进来的光线中映的是那张清俊的面容,薄薄的嘴笑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在床榻的边沿上坐下来:“烧应该已经退了,可还有那里不舒服?” 翻香的目光停留在他含笑的面容上。 洛颜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抿了抿唇,顺着她逐渐下移的视线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襟口略略敞开,露出了一片白瓷一般光滑皎洁的肌肤。 他轻咳了一声,伸手把衣服掩上。却没想到翻香赶在他之前突然伸手,一把把他的前襟扯开了。 洛颜表情一变,按着襟口:“请自重” 翻香望着他:“陌上。” 她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看见他无意间露出的胸口,她突然想起了,陌上在云岫祠里扮成老仆的那一回,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完美的肤质。退一万步就算洛颜也是一样的天生丽质,可是最让她起疑的,是他身上虽然淡得像是刻意遮掩过,却依旧熟悉的香气。 他的手和她碰在一起,突然不再动了。 过了片刻,他才轻声笑起来:“这次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果然是他。 翻香指了指他身上:“一闻就能闻出来。” 说完她就看着陌上,等着发现他脸上出现震惊以及挫败的表情--可是没有,他听了她的话之后,只是略略沉吟了片刻。然后突然笑起来。 他俯下身:“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吧。非叫我和你以礼相待,我也很烦。” 翻香只觉得他一下又贴近了许多,温热的气息吹在鬓角。眼神再往下移,她不禁呼吸一滞,赶紧看向别处,脸颊迅速地烧起来。 陌上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翻香红着脸瞪他一眼,气得翻身背对着他。陌上笑着凑上去,从背后单手揽过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有些低哑:“怎么了?” 他这会儿声音已经换了回来,语调优美动听。翻香反倒僵了:“没、没怎么。你” 陌上挑起她的一绺头发,漫不经心地道:“这就怕了?昨夜你明明热情得很啊?” 翻香顿时瞪大了眼,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整齐了衣襟,惹得陌上又笑了起来。 “不信?想想,昨天你穿的是不是这件?” “这”翻香想到昨天晚上的事,脑子里一片空白。双手绞着衣襟看着陌上,磕磕巴巴地道:“你我我、我昨天晚上” 陌上笑道:“你不记得了?” “我、我不记得了你”他离得她太近,翻香面颊都在发烫。慌忙转换了话题:“你真的是洛颜?” “这个问题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城主府 确实,洛颜这人行踪无定。也没听说他在江湖上与什么人特别熟悉--说实话,任何人易容了就都可以说自己是洛颜,而也有可能,洛颜这个人只是某个人的伴随身份,实际根本不存在。 “我武功初失的时候,为了过去的仇家不认出我来,就经常戴面具。”陌上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面容:“这张是比较常用的。后来我武功恢复了,偶尔为了方便也会戴着面具出去,隐瞒身份。洛颜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叫的。” 翻香想了想:“那你本来的脸是什么样子?” “就是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那个了。”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是洛颜?” 陌上笑起来,眼神明亮:“我怕你因为我是洛颜才喜欢我。” 翻香眨眨眼,一个是男宠,一个是名满天下的侠客。这两个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知道了都是他,确实没觉得又什么突兀感。但如果是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呢? 陌上用手指勾了勾她脸侧的轮廓,微微一笑:“起来吃点东西,待会吃药。” 翻香这才想起自己刚醒来时闻到的香味,摆在案上的碗里是熬得火候正好的米粥。陌上扶着她坐起来,将碗凑到她唇边,轻声问:“我喂你?” 晨曦暖暖的金色勾勒出他姣好的脸颊,以及在光线照射下颜色变浅的发稍。鼻翼中散不去的是他身上清雅的香气,如此贴近,带着干燥的暖意。 翻香侧了侧头,逆着晨光,他的面容在阴影里变得模糊不清。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洛颜的话,她并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喜欢他。反之,如果是洛颜对她表示了好感,她可能会避之而不及。因为他是洛颜,他很强大,拥有足够威胁到江选的力量。 可是如果他只是陌上,就完全不同。因为“陌上”是个弱势的角色,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撼动什么。只有这样的人喜欢她,才会让她感觉到他的喜欢是真实的,而不是带有什么目的的利用。 她有些迷惑地望着他。 陌上正低着头,专心搅着碗中的粥,低垂的睫毛盖住了一下。半晌抬起头时发现她在看自己,就温柔地笑了一笑:“你要是不喜欢这张脸,也只能先将就一下。昨天就是顶着它来的,今天突然换脸,会吓着这里的人。” 翻香摇了摇头,突然道:“你会骗我么?” 陌上伸过一只手来抱着她,轻声道:“绝不会。” 他说得极其自然,一点犹豫停顿也没有,动作也是极近温柔。翻香接过他递来的碗,又问道:“那你会不会离开我?” 陌上的手有半刻停滞,然后搂进了她。 “相信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金色的阳光洒在廊上,廊柱投下的阴影将地面割成一块一块的。 “陌大夫,夫人。”门上传来两声轻叩,一个丫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药熬好了。” 陌上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这丫鬟来的不合时宜,松开了手。回首向门外道:“端进来吧。”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粉衣的丫环端着低头药走了进来。随着无声移动的细碎脚步,她颊上晕着几分胭脂色,髻上斜簪的一支白海棠簌簌地抖动着,精细而惹人垂怜。 她端着药碗向床边走过来。陌上却只瞥了她一眼,道:“放在案上吧。” 那海棠姑娘一怔,递出药碗的手已经到了一半,又缩回来。脸倏然地涨红,将药碗放在案上,然后立在一边垂着手,委屈地偷偷拿眼瞧着陌上。 “还有事?”等了片刻,陌上似乎这才发现人还没走,奇怪地抬头。那丫鬟嗫嚅地开口:“没我、我” 翻香有些看不下去,起身下床对那丫鬟道:“多谢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再叫你。” “是。”海棠姑娘红着眼眶行了个礼,转身挪着碎步出去了。等门又重新关上,翻香这才似笑非笑地看了陌上一眼:“怎样?” 她早已不记得昨天晚上就有丫鬟向陌上递眼色的事了,而陌上却尴尬万分,沉默了很久才犹豫地说:“这不是昨天那个。我从来没见过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看,这个我不是也没理她么?” 翻香听过立刻瞪大了眼睛:“什么!昨天还有一个?” 陌上这才明白她已忘了,顿时懊悔自己说了出来。即使他武功盖世、智谋天下无双,但是面对她时不时的醋意,他简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只能无奈地一叹:“那你说要我怎样?” 翻香看他颇为为难的表情,忍俊不禁:“说着玩的,你还真信了啊。”说着走到案边端起药碗,也不管苦不苦便一口饮尽:“走吧,我想出去转转。” 打开房门,一阵带着湿气的寒意扑面而来,叫翻香忍不住瑟缩一下。 昨晚上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太暗了,现在再打量四周,只见宽敞的庭院里落落种着些衡斜的竹柏。望向墙外,曲曲折折的幽径在空无一人的园子里蜿蜒,满园孤瘦的红梅在未消的冰雪中傲然胜放。霜姿雪质,清香凝远。 陌上走出来,将一件锦绣的紫绒银线披风披在她肩上,从背后伸手过来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然后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走吧。” 两人出了庭院,在偌大的花园里走了一会。雪大概是两三天前下的,可是这院子里的雪却依旧洁白干净,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翻香四下看了看,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不由得奇怪:“这城主府里也太清静了?” 陌上似乎若有所思,只浅浅地“嗯”了一声。翻香便自己继续道:“那个城主叫什么来着?伶俜是吧?看起来倒是有些背景。”说话间,梅树向两侧分开,两人已经走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上。远远地就看到一座嶙峋的假山,再走近了,便看见有个纤细的人影在假山一旁,正不时弯腰忙碌着,正是伶俜。 翻香不知道还有什么事需要城主亲力亲为,想看清她在忙什么:“咱们过去跟人家见个礼?” 陌上点点头,随着她走过去,两人一起向伶俜见了礼,伶俜却只是抬头漠漠地看了一眼,态度冰冷地回礼,然后便继续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陌上自然是无所谓,翻香也懒得计较,向前走了两步,才看清在假山旁边摆开的居然是十几个陶瓷花盆,每个盆里都种着一两株矮茎的植物,叶子一从一丛的,托着小小的花蕾。翻香在一串淡粉色的花蕾前蹲下身:“这是什么花?” “羽木香。”翻香本没指望伶俜会理她,没想到她居然开了口:“每年一月开花,能做药用。” 花盆里种的羽木香淡粉色居多,也有紫色和蓝色的。伶俜把新土培好,然后起身将一盆一盆的花搬起来,放到假山上。翻香这才发现这座假山的特殊之处,并非是怪石的堆砌,而是高低错落地剖出了数十个石台,大小刚好容纳一个花盆。俨然是一座设计精巧的花架。 伶俜从最下一层摆起,逐渐垒高。等到最后只剩下最顶上的一座石台还空着,她小心翼翼地托起唯一的一盆深蓝色的羽木香,踮了踮脚,仍然够不到。 伶俜放下手中的花盆,转身唤道:“小珂。” 小珂从树林里跑出来,一看就明白:“城主等着,我去搬梯子。” “何必麻烦?”陌上刚才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此时突然走了过来,弯腰托起地上的花盆:“城主如不嫌弃,颜某愿意效劳。” 然后,这位所谓的“村野郎中”便轻巧地一跃而起,稳稳地将花盆放在了石台之上。 城主伶俜的眼中并没有惊讶,只是有一抹模糊不清的幽光一闪而过。她看着优雅落地的陌上,神态已经和刚才有些不同,目光闪烁片刻,她才道:“多谢。” 陌上客气一笑:“何足挂齿。”然后揽过翻香的肩,对伶俜道:“我与夫人还要出去转转,告辞。” 园中虽然没什么人,但是路却并不难找,两人走了一会便看到了城主府的大门,竟无一人看守。门外的是一段僻静的窄巷,走出巷口,便是热闹的街市了。 城外的战火似乎丝毫没有威胁到这些人们的安乐,市集上人来人往,小吃摊上掀开的蒸笼在冰凉的空气中散出一片火热的白雾,喧闹不息。 翻香与陌上如同许多平常的情侣一样,牵着手走在人群里。迎面跑来一个端着篓子卖花的孩子,陌上浅笑着叫住他,抛给那孩子两个铜钱,挑了一支色泽最光鲜的梅花递给翻香。 她一时竟有些慌乱。想想也蛮好笑,她连人都嫁过了,有人送她花这居然还是第一次。 她本来很高兴。但是突然想到什么,眉梢一挑,道:“梅花大概不如海棠好看?” 陌上一愣,立刻明白过来她还在提早上的那件事,不由得拧眉,倍感无语。那卖花的孩子不明所以,赔笑道:“夫人莫生气,您看,这梅花多鲜亮!您想要海棠,这季节全城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得到。”说着转身向西南一指:“喏,除了阴山上,这会别的地方都没有海棠啦。阴山我们这些平民哪里去得了?” 翻香远远地望向那孩子所指的那座山包,只见山腰上确实有一片红红白白的颜色,大概就是海棠树了。不由得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那是在城主府里啊!”那孩子一副“你是外地人么”的表情,颇为自豪地道:“整座阴山都是城主府的地界呢!城主很厉害,她会种很多奇花异草!” 翻香吓了一跳,原本觉得城主府已经够大了,没想到还有座山。这城主自己的府邸占了这么大一块地方,按理说早该民怨沸腾,而眼前这孩子在说起城主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满,甚至有些崇拜。翻香奇道:“难道没有人觉得城主过分?她一个人占了一座山,这不是欺压百姓么?” 没想到那孩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瞪了她一眼,撇嘴道:“胡说八道!”然后用一种“你果然是外地人”的表情鄙夷地看了看她,转身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战火纷飞 “这”翻香看着逐渐消失在人群里小小的背影,一时回不过神来。陌上拍了拍她的肩,道:“这位城主倒是深得人心。”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琳琅的商铺,热闹的街市,整齐的民房,以及四处洋溢的安乐气氛,喧嚣但不混乱。伶俜把临沂城治理成现在的模样,也确实是有些手腕,难怪有占山为王的资本。 翻香伸手摘下牌坊下吊着的扎纸彩灯,不由道:“临沂真是个好地方!” 因为已经到了年根底下,所以街头有民间艺人排演舞狮会的盛况。翻香和陌上误入了人群,费了不少时候才挤出来。两人相对看着彼此有些狼狈的模样俱是一笑,慢慢地往回走。 拐进小巷里,四下安静了许多,巷子里的人家门前都挂着火红的灯笼,远远地望过去,蜿蜒地连成一条线伸向远处。在墙头皑皑白雪的映衬下,那颜色显得格外安详。 翻香心里是难得的安静,置身在这条窄巷之中,仿佛自己也变成万家灯火之一。如同所有平凡的女子一般,携着自己的夫君回家。正像她现在所作的,牵着身边这个人的手,一直安静地走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大概要留在这城里过年了吧?” “嗯。可有什么想买的?” “没有。”她笑了笑:“你陪我就好,我们还没在一起过过年呢。” “好。”陌上浅笑着握紧她的手,那丝丝的温暖仿佛有生气一般,从他的手心传到她的胸口,抵御了所有的寒冷,仿佛一辈子也不会放开。 尽管城外还有战火纷飞,尽管云岫阁引青门等诸多阴影压在心头散不开,但是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在临沂城已经住了六七日,翻香的病也早已好全。他们每日不过是在城里逛逛,偶尔在府中与城主伶俜相遇,即使翻香已经极力友好地想与她说话。而她却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几次下来翻香也习惯了。 城外的战况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不但不见停歇,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每日都有淡淡的血腥气笼罩在临沂城的上空,只是处于新年的喜气之中的人们,谁都没有注意这些罢了。 但是翻香有些担忧,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天夜里起了风,吹得庭院里未消的积雪一片一片地卷了起来,晶莹的冰珠沙沙地落在树上、窗上。翻香这夜里做了一个梦,她看见无边的黑暗里燃起的熊熊火光,一下子,所有的炙热全都扑到了一个人影上。 那个孤单的人影缓缓地转过身来,虽然已经枯槁地不成样子,但是她还是在瞬间就认出了他。 那是江选的脸,却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几十年。 她惊叫了一声“阁主”,从梦中惊醒过来。周围是漆黑的夜色,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呼呼的风声。 她一直忘记问陌上,江选为什么同意陌上把她带走。她原以为是那两人之间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情况,如今却突然想到,也许真的只是因为,江选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了! 她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摸向身旁的床榻,早已空了。 “陌上?”她试探地唤了一声,没有人回答,这屋里是空的。 她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消。披着衣服起身到案前坐着,等了一会却迟迟不见有人回来。便有些不安起来,最终是梳好了头发,又加了一件外衣,出门去找他。 走到园子里,她才觉得想在这么大的一块地方找一个人实在是不太现实。 城主府太大了,何况他可能已经不再这府里了呢?翻香皱着眉怎么也想不出陌上会去哪里,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脚下也不再那么注意路了,胡乱地在园子中的梅树之间穿来穿去,思绪也有些混乱。 绕遍了整座梅园,却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正当她走出了梅林,迷茫着不知道该去那儿的时候,突然看见前方假山后露出的一片衣角。随着她走过去的脚步声,对方时许也感觉到有人来了,身影突然消失在假山的阴影里。 “陌上?” 那边隔了一会,人才又走出来,竟真的是陌上。 他打量了一眼翻香身上明显是匆匆披上去还不甚整齐的衣衫,走上前去,语气略带着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突然找到了他,她反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我睡不着,看你不在,就出来找找你。” 陌上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为她理好衣襟。然后沉吟了片刻,似乎考虑过什么,才道:“既然来了,就跟我来。” “去哪?”翻香下意识地问,然而陌上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回去再跟你解释。”翻香点了点头,把刚才未出口的,他为什么不睡觉而出现在这里的疑问咽了回去。她回头看了看那座作为花架的假山,并没有任何与平常不同的地方,那一簇一簇的羽木香依旧举着一串串的花蕾,没有开放。 陌上仿佛对地形极其熟悉,带着她悄无声息的在园子中一条一条的岔路之间从容行走,渐渐地走向较为偏僻的地界。 安静仿佛会传染,翻香感觉他们在做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所以连脚步都放轻了。 走了约有一刻的工夫,脚下的小路到了尽头,面前是一座黑黢黢的瓦房,简陋、却是异常的高大,翻香疑惑地看了陌上一眼,陌上却一脸坦然。一面摆弄着门闩,一面言简意赅地向她解释:“库房。”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了门上的锁,示意翻香跟他一起进去。 里面是一排一排高大的木质搁架,上面累着各式各样的箱子、木格,或是成卷的布料,按照一定的次序,整齐地排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既有多年无人居住的房间发出的那种陈腐的气息,却又混着不同种香料、药材的味道,说不清,但总之不是很好闻。 陌上借着门扉里透进来微弱的月光,从左至右把所以排列的搁架都粗略看了一遍,最后停在一排前面,走上去开始从最底层开始翻找。这一排搁架上密密麻麻列满了抽屉,每打开一个,里面是一种药材。陌上很有耐心地拉开一个,又推回去,然后再拉开下一个。 他这个类似偷儿的举动,吓了翻香一跳,她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乖,别闹。”他拍掉她的手,继续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从容地翻找,看不出一丝做贼的自觉:“我在找东西,具体的回去跟你说。” 翻香知道他这么做肯定不是没原因的,当下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看他那大摇大摆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地嘟哝了一句:“这么无耻的事情带我来做什么” 陌上抬起头一笑,刚想说话,却突然动作滞了滞:“有人来了。” “怎么会?”翻香不信,刚才在园子里走了半天明明一个人影也没有,可是陌上却侧耳听了听,凝重地道:“大约有十来人,正往这边走。” 果然,很快嘈杂的人声便隐隐地传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翻香也不得不信了:“那怎么办?”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可以供人躲起来的地方,急道:“这里有没有后门、窗户什么的?” “没有。”陌上的回答打碎了她最后一点希望,确实,谁家的仓库都只是用来存东西,怎么会开后门、窗户之类的? “那我们怎么办”听着越来越紧的脚步声,翻香急得直想撞墙了。而陌上虽然凝重,却并没有多慌乱,似乎早有准备,伸手拉过翻香的胳膊。 翻香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揽到了怀里。脑子里还在不停地转着:这是什么意思?准备同生共死了,殉情之前吻别一下? 陌上却没有解释,而是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半个后背。翻香吓了一跳:难道不止是吻别? 只见陌上迅速地抄起旁边搁架上的一匹红绸,“刷”地拉开,旋转地裹在两人身上。然后向前跨了一步,将翻香的身子重重地抵在了搁架上。 “你干”翻香被他绕的头晕目眩,“什么”二字还未出口,便听到大门“砰”地被人撞开。越过陌上赤裸的肩,她正好能看见几个气势汹汹的侍卫闯了进来,然后一个个都在瞬间呆住。 翻香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陌上了意思,这些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过来,大概也是早有预谋。此时撞见这么一番场景,必定是出乎意料,暂时回避。只要没有偷东西被撞个正着,以陌上颠倒黑白扭曲事实的能力,足够辩解了。 只是这些人有先见,而陌上想必也是早有预谋。不仅开锁找东西轻车熟路,连急救的法子都想好了,所以才带了她来。 翻香心里隐隐有些被蒙在鼓里的不悦,但是关键时刻,内部矛盾还是先放下,顺着他的意思陪他演戏。 陌上侧头叼住了她挽发的簪子,轻轻一抽,她一头柔顺的青丝便迤逦地垂落而下。她配合地稍稍松动了一下手臂,使肩上的布料仿佛不经意间滑落了下来,露出大半个肩膀。 这牺牲够大了吧? 观察到对面那一群侍卫越发尴尬欲走的神色,她在心里偷偷地笑起来。却没想陌上突然伸手拉起布料,重新裹回她肩上,同时低下头惩罚似的在她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唔”翻香疼得忍不住叫起来,而这一声似有似无的呻吟,听在那一群观众的耳朵里,却透着说不出的柔媚与香艳。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尴尬地对望一眼,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开了。 听着大门“啪”一声合上,翻香才松了一口气。下巴疼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她恨恨地抬头盯着陌上:“你干吗咬我!” “你说呢。”陌上一般都是笑着说话的,偶尔会皱眉也显得很好看。但是现在他没有表情,眼睛却死盯在她脸上,手用力箍着她的腰:“你露那么多想给谁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我不是为了配合你!”翻香也不悦地皱起眉,觉得很委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像个工具一样有用了就被你拿过来,没用了就扔一边!你还说什么爱我?你你若是厌烦我了,让我走就是了,你何必”说着,她咽喉一紧,急忙忍住眼泪。 她不要哭,她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在他面前哭出来。 陌上平静地望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幽幽叹了口气。半晌,他才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知道我能怎样和你说,才能让你明白我爱你到何种程度。” 这句话说得她百感交集,眼泪竟已经不受控制地滑下来。她这个姿势不便擦,微凉的泪水便落在陌上的肩头,却引得他全身猛然一震。 他突然低下头,再次含住了她纤细的下巴,只是这一次却是极尽温柔。陌上认真地辗转一路向下吻去,逐渐滑过她光滑的脖颈、肩线、胸口。 翻香怔忪了片刻,随后闭上了眼。 柔软的触感刺激在敏感的身体上,说不出的诱惑。她紧紧咬着下唇,呼吸渐渐变得紊乱起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陌上” 她这柔腻的一句说出口,陌上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地停下来,起身复杂地看了她半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为她拢好了衣襟,然后自己也把衣带系好。 他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簪子:“走吧。” 翻香虽然很诧异陌上的定力为何时而失控时而爆发,但是她也总不会去问他为什么进行到一半突然停了,随着他走出去。她让这一连串事情折腾得极为疲倦,还没回房便已困得睁不开眼了。陌上半拖半抱着才把她带回去,安置她睡下后,四更已经打响了。 陌上坐在床边,回头看着翻香已经睡得孰了,他给她掖了掖被角。 然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几乎习惯了。此时她已经睡着了,他何必对她这么好? 窗口有一方银白的月光照进来,迎着他波光流转的眼睛。陌上望了那月色一会儿,揉了揉额头,起身出门去。 风依旧很大,吹得满园的梅花瑟瑟地抖动着,花瓣全都翻卷了起来。他沿着小径出了城主府,向着城门的方向而行。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影,连城下守卫的士兵也仿佛蒸发了一般,除了街口牌坊下的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这座城几乎死去了。 城楼的阶梯很长,他没有用轻功,而是一级一级地走了上去。城头上依旧是阴沉沉的天空,风更大了,吹来远处战场上血腥的气息,那带着陈腐的味道让人闻了,便一刻不想多待。 然而风口上,却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个人。 她面向着远方站在城头上,长长的舞袖翩然欲飞,那个模糊的人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去。 陌上微微一怔,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碰见人,而对方却已转过身来,神色冷漠地望着他。她身影单薄,眉目清丽,一头乌发用一支精致的金钗挽住,正是城主伶俜。 “陌大夫。”伶俜走近了些,陌上这才发现她穿得有些特殊,霞衣上连珠缀玉,水袖摇摇,竟像是一件舞衣。伶俜解释道:“每年除夕夜宴上我要献上一曲歌舞,这是今年的舞衣。” 陌上点点头,只“哦”了一声。伶俜却站在原地不动,抬头望了望他,突然问:“好看么?” 陌上淡淡地答道:“城主秀外慧中,气质过人,姿容自然是极美的。” “是么?” 伶俜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又问道:“你那位夫人睡下了?” 陌上心里清楚刚才在仓库中要不是她通传,也不会突然多出那么多侍卫。他只口不提方才的事,道:“她已经睡了。” 远处的沂水畔,是蜿蜒闪烁的灯火,那是云岫阁与引青门已就处在对峙中的标志。伶俜看着灯火,轻声道:“你们是从那里来的,对不对?” 陌上发觉今晚伶俜和平时有很大不同。 他低头斟酌了片刻,一个新的主意已经渐渐浮出成熟。他这才抬起头来,微笑着配合答道:“对。” “他们在打仗,每天都要死很多人。城民们说每到薄暮时分,就能听见城外远处传来屈魂的嚎哭。”伶俜看着远处,灯火映着她的面颊,看不清表情:“可是他们一天不打完,你就一天不会走,对不对?” 她突然转过身,水袖迎着风悠悠一翻,拂在了陌上的脸上。陌上下意识地用手拨开,却忽闻一阵幽香贴了过来。他滞了一滞,却最终垂下了眼帘并未躲开,任她的身体靠过来。 伶俜见他垂下的睫毛,低笑了一声,踮起脚凑在他耳边:“怎么?不搂着我么?” 陌上什么也没说,只是依言抬起手搂住了她的腰。惹得伶俜再次咯咯笑了起来,她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冷若冰霜的模样消失不见。笑够了,才靠在陌上肩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猜你是这样的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会做。今天才发现,你比我想得还要狠。” 她笑得太猛,说话时被风呛得咳嗽起来。陌上不答话,只是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歇了半晌,只听伶俜再度开口,声音幽幽的:“羽木香,其叶狭长,簇拥似羽,故因此得名。性喜光,又极畏干旱,故难培植。每年一月开花,其花状似银铃,有异香,花色不一。其中以深蓝色最为罕见,因相传曾为云宿仙人所取见者已逝,怀者长离之意,故又名蒺藜。” 陌上沉默了片刻,才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整日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对羽木香的味道记得很深,闻到你身上的香气自然就明白了。”伶俜突然抬起头,指尖贴上他的脸颊:“你想要我的蒺藜,解你身上的蛊,是么?” 陌上凝视着她的双眼,缓缓开口:“是。” “蒺藜那么珍贵,我为什么要给你?”她也不等陌上说话,便自问自答了:“你也想到我不会给,所以你打算自己偷出来,但是被我的人发现了。所以你决定换个方式,对吧,所以你才不会推开我。” 她踮起脚尖,与陌上贴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可是如果我要的更多,你会怎么办?若我要你留下,若我要你杀了你那位夫人,你会怎么办?还是你也没想过?” 陌上偏了偏头,离她稍稍远一些,遥遥望着沂水边上明灭的灯火。半晌,才淡淡地开口:“我不会杀她,其他的都可以答应你。” “哟,真大方。”伶俜眨眨眼:“让我猜猜,你心里想的大概是先听我的留下,得了东西之后再找机会逃走,可对?” “你不信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听听这个!”伶俜又笑起来,眼里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哀伤:“她就是这么让你骗到手的?不知她和我,对你来讲哪个更有用一点?” 陌上皱眉道:“你胡说什么,你愿意给就给了,不愿意就算了。不要总是拿翻香说事。” “你爱她?她给了你什么,她能随你浪迹天涯?你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吧谁给你的好处最大,你就当是爱了吧。”她倦倦一笑:“我比不了她,我只能让你困死在这城里。你看,我是一个没用的城主。外人都道我风光,可是我若真的风光了,何必为了讨好那些富商贵族们像个下贱的歌伎一样跳舞?” “没有人会强求你如此。” “说得对,没有人会强求我。可是他们会克扣临沂的入账,他们会拖延上面的通商文牒。临沂不产粮,他们会让我的城民买不到一粒粟米。只要他们想,随便就能做到。”她转头看向城中稀疏的灯火,许久,才轻声道:“这是我的城,也是我的坟墓。” 陌上没有开口,伶俜却长叹了一声,突然挣开了他的怀抱,道:“蒺藜可以给你,我没有条件。” 陌上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多谢。” “你没什么好谢我的。”她仿佛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神色依旧冷冷的,转身向着城下走去。 她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城墙的阴影里。陌上突然问:“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说完她就离开了,走下台阶的时候,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噼噼啪啪地一阵鞭炮响,清脆地打破了清晨的静寂。 翻香被炮响弄醒,有些茫然地睁开眼今天似乎是除夕? 因为昨晚哭过,所以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还肿着,连翻翻眼皮都费劲。她望着帐顶,无不悲哀地想着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么爱哭呢? 从前的她不是这样子的,在云岫阁做杀手是苦,还要提防跟江选这边大水冲了龙王庙。但是那个时候,她却比现在坚强很多。 一切从认识陌上之后开始变得不一样她想到这里,下意识转头看向睡在身边的陌上。他今日居然很少见地比她醒得晚。 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面容柔和到似乎能融化在晨光中。 她看着看着,也忘了原先在想什么,开始走神。 突然,一只手臂从她的后背勾过来,揽着她一下子贴到了他温暖的胸前,依旧是熟悉的香气。 “我困死了。怎么大清早就不安生?”陌上不知是何时醒的,此时正笑着望着她。翻香也笑了起来,拍掉他的手臂坐起来,理了理头发:“你也学会赖床了?” “你的好习惯,我可学不来。只是昨天睡得晚了。”陌上说着也起身,看见翻香肿着的眼皮,忍不住又是一笑。 翻香怒视他,还不都是因为你! 陌上却还慢条斯理道:“唔你这个样子可没法出去见人,我给你看看。” 说完便披上外袍出去了,不一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碟醋,和壶里的凉茶混在一起,用棉布沾了给翻香敷眼睛。过了一会居然真的消了肿。 翻香倍感神奇,看着镜中已经完全恢复原样的脸,迅速地梳好了头,跟着陌上一起出门去。他们商量着打算到街上去转转,路过花园的时候,正碰上伶俜匆匆忙忙地从假山的另一头穿过来。她身后跟着那个叫小珂的丫环,手里捧着一件艳丽的霞衣,上面摞着几只金闪闪的钗子,还有一对白玉耳坠,一条串珠的红菱缨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心动 “城主?”翻香看着迎面走来的这两人,这是要干什么去? 伶俜对翻香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陌上脸上,嘴角居然勾了个浅浅的笑:“颜大夫、夫人,二位要出去?今日街上热闹,倒是可以好好地逛一逛。” 陌上亦笑着颔首,寒暄了几句,伶俜便又快步走了。翻香感叹了一阵原来过新年伶俜脾气也会变的云云,陌上知晓不用,两人出了城主府,在街上随意地走着。 果然是过年,街市上的人比以往还多,大人小孩都出来了,各人皆是满面笑容。走在路上,虽然喧闹,但是气氛却喜洋洋的,十分祥和。 走到一座酒楼下,里面飘出的香味让翻香很是贪婪地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好香。” 陌上也觉得有些饿了,才想起两人早上起来后都是什么也没吃,于是牵着她走进去在厅里坐下,随便要了几个她爱吃的菜,顶了早饭和午饭。 不一会饭菜就端上来,翻香风卷残云,一连将好几盘菜都打扫得见了底。抬头却看见陌上很优雅地夹着没被她扫荡过的菜慢慢嚼,不由得脸红了红:“你怎么吃那么少?” 陌上咬着筷子,每忍住笑了出来:“你再这么吃下去,就该变成那样了。”说着一指柜台前站着的老板娘,翻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老板娘全身如一个涨满的球一般,连五官看起来都似乎肿了,却在脸上涂了一层不知有多厚的脂粉,随着说话,脸颊不住地抖动,那脂粉就跟着摇摇欲坠。 翻香几乎不忍再看,转回头来在陌上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 陌上疼得拧眉,却在对上翻香要吃人的眼神时又笑了起来。翻香顿时没了脾气,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却被他轻轻握住。他凑在她耳边,笑道:“就算是你真的变成那样了,我却还是喜欢你。” 翻香瞪他一眼,埋头吃饭。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而这间酒楼的客人却丝毫不见少,门口客来客往地依旧很热闹,翻香不禁觉得奇怪,招手叫柜台边的店伙计过来,想要一问究竟。 那伙计看见客人叫,刚想跑过去,却被身旁的老板娘一把拦下了。然后就见那胖的出奇的老板娘。花枝乱颤地挪了过来,带来一股浓重的香粉味。 翻香被熏得头疼,努力不露出难受的表情,问道:“这里每日下午的生意都这么好么?” “是呀。”那老板娘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陌上,满面笑容,翻香几乎能听到她脸上的脂粉簌簌落地的声音。只听她继续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店里到了下午,每日都请了先生来讲书。愿意听书的、喝茶的、饮酒的,下午都爱到这里来。” 翻香无语,明明是我问的话好不好? 陌上倒是没什么不自然的,似乎早已习惯了,只是淡淡一笑:“原来如此,多谢。” “公子若是喜欢,以后就常来呀,我每天送公子一壶好茶。”老板娘说着看了看翻香:“这个小姑娘也一起来。我们这儿的先生说的传奇故事,保证你爱听!” 她俨然是将翻香当成了陌上带的小丫鬟,翻香哭笑不得,想解释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陌上含着笑睨了她一眼,把那位花枝招展的老板娘请了回去,然后才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笑道:“也难得,让我看你,怎么也是个老姑娘了。” “明明是她有眼无珠,你也是!”她刚说完就发现声音大了些,店里的许多客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毕竟像这两人这般样貌风采的人物在这城里不多见,坐在这小酒楼里几乎成了风景。 翻香注意到周围的目光,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陌上轻笑一声,手指敲着桌子道:“还不快给你家少爷我倒茶?” 翻香瞪他一眼,却碍于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只好提起壶来给他倒茶。陌上看见她一脸憋屈,更笑得停不下来。 不多时,说书先生就进了店,滔滔地讲起书来。两人听了一会,也不明前因后果,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便挪到楼上去坐着。楼上的人少了许多,多半是来找清静的,三两一桌地在一起喝茶闲聊。 “不知城主今年的舞有什么新花样?”邻桌的一个茶客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然后便听一人接口道:“哎呦,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城主府的宴会岂是你能去的?” “你说我,难道你就去过?” “说你没见识,还真是一点都没有。耳朵过来。”那声音明显压低了些,显得兴奋而神秘:“我告诉你们,前年我姑父从京城办了一大批货到临沂来,得了城主的帖子,我就跟着去了。那场面,啧--” “前年?”另一人道:“可是城主扮作百花仙子作满天花雨的那一次?” “哟,你也听说过?不错,就是那一次。那舞我都看不清,只是那花雨却是真的。也不知道城主怎么想出来的,她只那么挥了挥袖子,每张席前就都至少落了一朵花。我拿起那花一看,居然是真的!我至今还记得,那花像刚摘下来似的,还带着香气呢!” “你就没揣上一朵带回来?” “哎呀,那个时候我眼睛都直了,还哪儿想着这些” 翻香听得饶有兴味,凑到陌上耳边道:“不如今天晚上咱们也去伶俜的宴会上看看?” 陌上不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凑什么热闹,咱们可又没有请帖。” “管它呢,反正咱们就住在城主府里,要去哪里难道还有人拦着不成?到宴会上看一眼又怎么了?”翻香想了想,突然笑道:“我看那城主倒是挺喜欢你的,不如你去跟她说说?我看保准成。” 陌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句“别胡闹”还未出口,就只见翻香仿佛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得怪怪的:“我想起来了!不是有个头上别海棠花的小姑娘么?你叫她去给咱们弄个请帖不就成了,她就是拼了命也得给你拿来啊!” 陌上嘴角一僵:“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 “这哪儿能忘啊?”翻香笑道:“这样吧,你选,是咱们直接到宴会上去,或者你去找那个小姑娘弄请帖。你挑一个。” 陌上哭笑不得,想来若是真的弄来一份请柬,伶俜又不是不认得他们,到时候席上见了一样会明白他们是混进来的,反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直接去了。不由得叹了口气:“真那么想去?” 翻香点头:“嗯!” 华灯初上。 城主府自然是热闹非凡,翻香和陌上回来的时候,门外已经停了数辆华贵的马车,冠盖相望,沿着围墙排开看不见尽头。 进了府,便听见远处花园了传来流水般的乐声,翻香抬首遥遥望去,只见枝丫掩映的深处,是暖意融融的灯火,其间人影穿梭,语笑渐闻,空气里散着脂粉腻腻的香气。 她吸了吸鼻子:“怎么今日走到哪儿都是这个味?”又见众多衣着华美的贵人女子在侍从的陪同下向着园内走,她又问道:“你想好怎么进了?” 陌上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让她跟着别人走的手势。翻香见他不答,翻了翻白眼,拉着他的手,随着一众贵人往花园深处走。 过了一段,人群渐渐密集起来。梅林已经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在最后的一对梅树上搭着两条金色的缎带,几个城主府的丫鬟立在一旁,都正笑盈盈地接过客人递来的帖子,仔细看过后便请客人进去。 翻香小声道:“怎么查得这么严?” 陌上道:“你没听到今天酒楼上那些人说话?这城里的人人都想到城主府的宴会上来,为了不让什么人都混进来,自然会查得严一些。” 翻香撇了撇嘴:“谁稀罕!”眼睛望向会场里,却又充满期待。 陌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刚想说话,便只见站在他们身边的一位穿粉色衫子女子,双眼盈盈入水波一般扫过来,一幅楚楚动人的模样。陌上赶紧收敛了笑意,睃了一眼翻香,见她没发现才松了一口气。 他原来最怕的事情,是和江选上床。但现在却不是了,一是因为江选近来很少腻味他,二来因为,那事让他头疼程度,根本没法和翻香吃醋这一条比。 人流缓缓向前移动,不多时他们已经到了入口的地方。守在旁边的几个丫环见到两人齐齐一愣,这两人在府里住了多日,再加之相貌气度都非同寻常,故早就被这些丫环认得熟了。其中一个丫环开口道:“颜大夫、夫人,你们也来了?” 翻香见这丫鬟一上来便是“你们也来了”而非“你们怎么来了”,就知道这事有谱。只是见那小丫环望着陌上两眼放光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陌上浅浅一笑:“嗯,我们想来看个热闹。可以么?” 那几个小丫头几乎看直了眼,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急着道:“可以、当然可以”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丫鬟道:“公子请跟我来,我带您进去。”竟然完全忽略了翻香。 陌上道:“那么有劳了。”然后便牵着翻香的手随着那丫鬟往场里走。 那丫鬟给他们找了一张空席,离场中近却又不在最前排,光线也幽静适宜,是个极好的位置。待两人坐下后才道:“每年城主都要在场里留几个好位子,就是因为有的宾客会带着相熟的贵人前来,而我们的帖子没发到。公子是我们府上的贵客,坐这位子正好。”语气中颇有些献宝的味道。 “如此,还要多谢姑娘。” 那丫鬟眉开眼笑,站了一会,却再找不到什么理由耽搁在这里,只得屈膝行了一礼,退下了。 待她走远,翻香才似笑非笑地看了陌上一眼。陌上深知她脾性,顿时万分头痛,只能哄她道:“我不也是为了能进来”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这话没什么分量,而且没什么意义,不由得尴尬地停下来。 翻香本来也没有真生气,只是觉得有意思,笑出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凤尾铃 “不知这位是谁家的小姐,笑得如此欢畅?”突然,一个柔柔的女声传过来,身着淡粉色的裙子,手中握着一条洁白的绢帕,正向着两人走过来。这姑娘长相并不算太出众,只是那一对秋波流转的眸子,分外动人。 她踩着小碎步走过来,望着翻香含笑道:“这位姐姐笑起来非比一般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竟也爽朗如斯。真叫人大开眼界。”这话虽是称赞,却也隐隐地含着挑衅在里面,责怪翻香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笑出声来。 翻香最受不了的就是名门闺秀这一套,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面前这女子,心想我笑关你什么事了?而陌上却已认出来,这正是在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子,当下不胜其烦,代翻香答道:“内子平日在家放纵惯了,因而有什么小姐看不过眼的地方还请见谅。” 那粉衫的姑娘眼波一转,微微一笑道:“夫人是真性情之人,公子也不必太苛求于她。”忽而又问道:“公子与夫人风采过人,小女子心慕不已,但不知二位是哪里人氏?” 这么快就问起家底了!翻香心道难道你还想嫁给我老公作二房不成当下轻咳一声,学起世家贵族文绉绉的腔调,道:“有诗云‘相逢一笑是前缘’,我们与姑娘再此盛宴相逢,便是难得的缘分。何不尽相见之欢,而求一世俗之名?” 那女子脸白了白,显然是面子有点挂不住,恨恨地看着翻香,转而又楚楚地望向陌上,却见他根本没瞧着自己,不由得委屈地一跺脚,转身走了。 翻香眼见着人走了,又捏起了腔调,摇头晃脑地道:“啧啧,这位姑娘竟不发一语而离去,当真有失名门闺秀之风范。” 陌上失笑,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人都走了,你还没闹够?” 翻香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是闹了?” “好好,你不是。”陌上含笑勾过她的肩,当众将她揽到怀里:“夫人又何必与那些不懂事的丫头置气?” 翻香不是第一次听他说“夫人”二字,此时心里却依旧没来由地一跳,只觉得鼻间香气缭绕,由内到外都是暖的。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看着面前灯火华烁、衣香鬓影,只觉得什么都是虚幻的,迷离之外,唯一真实的就是身后温暖的怀抱。 “陌上?”许久,她才轻声开口。 “嗯?” “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聪明的惊人,风姿盖世。在翻香看来,太完美的人通常容不下一点缺憾,就连“心有所属”这一条,几乎都是缺陷。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她也曾找过,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值得他看上的地方。更何况,以他和她的身份,根本不应该如此。 被他喜欢,简直有一种手牵手一起跳悬崖般的危险与痛快。 陌上微微眯着狭长的眼睛,似乎是望着场中起坐言笑的宾客们,眼神却不知飘向了那里。半晌,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抚过翻香的面颊,目光微离:“你说呢?” 翻香非常诚实:“我不知道。” “嗯,你不知道。”他笑起来,向她这边靠了靠:“我也不知道,那我们就都不知道好了。” 翻香也笑了:“那好吧,我们都不知道。”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和他靠在一块,她觉得有些失礼,但是转念一想反正她本就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于是干脆就不起来了。好在这场里的达官贵人,身边多少都有几位美姬侍妾陪伴,当众肆意调情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他二人并未太过引人注目。 远处悠悠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夜幕完全降临。乐声突然停歇了下来,场内的喧哗也随之安静了。 宴会开始。 翻香和陌上这边也腻味够了,便都坐好望向场中。只见乐师中走出一人,身穿黑衣,手持一柄钟状的乐器,银灿灿的,另一只手持锤在钟身上敲击三次,清远的声音便随之传开。 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只是留声极久,那乐师已经退下场去了,而声音依旧在场中回荡,没有消失。翻香不禁一脸好奇地去找那乐师的身影,陌上见之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凤尾铃,当世最珍贵的几件乐器之一。相传为百年前芜山隐士檐前所系,后芜山隐士得道仙去,有五色凤凰下界相迎。凤凰归去时檐铃久响不绝,故名凤尾铃。” 翻香听得瞠目结舌:“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传说归传说,凤尾铃不过也只是凡人工匠造出来的一件珍异之物。那些说法都是后人赋上去的。”陌上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它的珍贵倒是真的了,这临沂城主实在有些本事,这种东西都能找得来。” 说话间,场上的灯火不知怎么忽然暗了下来,照得桌案杯影都幽幽的。 一时间,四下俱静。 突然之间,一条鲜红的彩绸由半空飞过,快得让人看不清。那彩绸的一头不知怎么挂上了场边的树梢,牢牢缠住,随即一个婀娜的人影就着彩绸飞进了场中。 她轻轻抖了抖双臂,那紧挂在树梢的彩绸居然如同活了一般,轻飘飘地松了开来。随着她的旋转与其它几条彩绸围绕在身周,红、黄、橙、粉、碧,几条彩绸如灵蛇缠绕,迤逦华贵,几乎在一瞬间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好!”已经有人叫出声来,场内的气氛随着这一声喝彩变得沸腾起来。众人纷纷鼓掌,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央女子柔弱无骨的身姿。 “贵客遥临,伶俜无以为报。献舞一支,以助娱兴。”她终于停止了旋转,裙摆以一个极致优美的弧度散在地上。伶俜嘴角含笑,屈膝一礼。 又有人热烈地喝彩起来,伶俜在无数眼光的注视下优雅地起身,随着乐声的起伏再度抽动腰间的彩绸,旋转着挪动舞步。尽管场上的男客眼光里是猥亵居多,女客又是轻蔑居多,她却仿佛没看见似的,裙摆轻摇,彩绸交错,身姿极为轻盈,似乎下一刻就能在空中散去。 翻香不由得赞叹道:“平时还真看不出,她还有这一手!凤尾铃五色彩绸她这是在扮五色凤凰呢。却不知,有没有芜山隐士?” 突然间,伶俜停止了旋转,而是踩着乐师轻敲下的鼓点踏行。一步一点,沿着场周而走,每走一步,便挥出一条彩绸。彩绸被抛向空中后又缓缓落下,一时间五色翻飞,竟模糊了当中的人影。 忽而鼓点声住,最开始的那位黑衣乐师又站了出来,手中拿着凤尾铃,循着节律,一下一下地轻击。 乐声已息,只剩下清脆而深远的铃音在场中回荡。每一声铃响,就见一条彩绸迅速地挥出在空中打直,随后又仿佛有灵性一般地收了回去。莲步轻移,那纤细优美的身影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下如梦如幻,真如神话中的五色凤凰一般,随时可能随风而去。 所有人都噤了声,被这不可思议的舞蹈所深深震撼。 凤尾铃突然拉出一串长长的颤音,那只飞舞的凤凰折腰转了个身,向席间看来。众人都还沉浸在震撼之中未醒来,并无人注意到这一变化。而伶俜正对的方向上,陌上却蓦然皱眉。 不知有没有芜山隐士芜山隐士传说中的五色凤凰,因慕芜山隐士之高义,自愿飞下九天,与其双双归去他面色微寒,欲起身离去。而众目睽睽,又不能丢下翻香一个人,他无法向她解释这一切只能不动声色地继续端坐,额上已沁出一层冷汗。 伶俜说什么都不要,是骗他的陌上望着远处的伶俜,才明白自己太疏忽了。若是她今日当众做出些什么举动来,被这些贵人们传成什么佳话,他大概就得永远留在这临沂城了。 铃声又起,伶俜微微一笑,果然舞动着身姿,向着二人所坐的席位踏舞而来! 美人如花,风姿翩翩。 陌上感觉衣袖突然被人一扯,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却见翻香拉着他的袖口,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们走吧。” 陌上怔了怔,他一向觉得不怎么聪明的翻香居然全都看出来了? “等什么呢?走啊。”翻香见他不答,紧张地瞥了瞥越来越近的伶俜,催促地推了推他。 陌上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牵起她的手。两人站起身离席向场外走去。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伶俜身上,因而两人的离去并未引起任何注意。除了伶俜流畅的身姿,在一瞬间突然顿了一顿。 她有些黯然地望着相携离去的两人,随即又换上了笑容,优雅地转过身,踏着悠长的铃音向着另一个方向舞去。 以夜之喧嚣,衬月之静好。 陌上与翻香沿寂寂的幽径,一路蜿蜒前行,两人都未开口。月色满地,在石板上铺下一层细细岁岁的银华,静默而娴雅。 翻香偷眼瞥了瞥陌上的脸色,他面上并无表情,也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映着皎洁的月光,那张天与化工的面容更显无瑕。 离席之前他看她的那一眼,回想起来总是怪怪的,叫她摸不清是什么意思。她自作聪明地猜了他的心思,也许他不喜欢这样? 积雪已经消融,这园子太空寂了,即使在热闹的除夕夜依然冷清。走了一会,不但没看到一个人,连树影都变得阴翳,显然是到了最偏僻的地段。 翻香终于忍不住了,却又弄不清此时陌上的脾气。只能轻轻地拽了拽他的手,示意他别再往前走了。 陌上果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定定地望向她。那眼神与刚才别无二致。 翻香一怔,望着他的脸。却见陌上皱了一下眉,突然把洛颜的面具揭了下来。 近乎完美的面容露出来,她呆了一呆。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你、咱们这是去哪儿?” 他凝视着她,薄唇轻启:“累了?” “呃没、没有。”翻香不知这是怎么了,今天晚上的陌上给她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他还是他,而似乎又不同了,淡淡月色下,他精致的面容美的令人窒息,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魅惑至极。 陌上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紧张,只道:“嗯,那我们再走走。” “好啊。”男色当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你果然不信我 “对了,不是说后面那座阴山也是城主府的地界么,我倒是还没去过。”他想了想:“不如我们去看看?” 翻香继续点头:“好啊。” 陌上见她的模样,抿唇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向着阴山走去。 阴山与城主府的花园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分界,走了一会,周围的树木逐渐浓密起来,地势也开始有些倾斜,便已经是在山脚下。奇怪的是此处的气候却不觉比刚才冷,甚至还温暖了一些,草木丛生,竟像是换了一个季节。 山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径,两人便沿着这条小径缓缓地望山上行去。越往深处走,竟越觉得温暖,空气中弥漫着几分水汽,像是南方的气候一般。 翻香一边扒拉开两侧旁逸斜出的树枝,一边奇道:“这山里怎么暖和成这个样子?” 陌上笑着帮她捡掉站在头上的草叶,忽然停下脚步:“看看,你不是一直想着它?” 翻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几条横斜的枝丫,缀着细细密密的红花,在月色下幽静却又艳丽异常,竟是一株海棠树。 陌上伸手折下细细的一枝给她,然后两人走到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这块地方景色极好,四周围着的是几株海棠,透过枝干的缝隙,可以看见山腰更远一些地方的景象,暗暗的树影在月色下幽深而宁静。 而更令人惊异的是,绕着几株海棠树的树根,竟是一条晶莹的溪流。溪水闪着粼粼的波光蜿蜒流淌,发出轻微的淙淙声,在这空寂的夜色下,更显得安静。 “这里”她惊叹地走到水边蹲下,将右手浸入水中。水是温的,从她的指缝间轻轻滑走,说不出的舒畅。 陌上亦走过来,伸手试了试水温,道:“没想到这里还有温泉。难怪这山间的气候是这样的。” “这也叫温泉?” 陌上笑着把指尖的水珠弹到她脸上:“你以为什么才叫温泉?有热度的泉眼有很多,其中适合沐浴的只是一小部分,其它的,只要有温度,也都是温泉。” “哦。”她点了点头,突然皱眉道:“我还当伶俜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不过是借着这山里条件特殊,才养活了这些花花草草。” 阴山因为有这一眼温泉的滋润,的确气候与外界有很大的不同,温度、湿度都有好很多。翻香这话说得本是件事实,可是语气间却隐隐带着些抱怨了。 还是说到了这件事上,她在等他给一个解释。 陌上沉默片刻,把手上的水珠甩掉:“过来,我好好跟你说。” 翻香本来也没想和他吵架,便随着他在水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来。石头太硬,她挪了挪找了个不那么硌的姿势。听他第一句就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没说我想的是哪样呢 翻香本来心里觉得不太舒服,此时也好奇起来:“难道不是你和她有”她本想说“奸情”,又不太合适,因为觉得陌上就是出轨也出不到那一步。那么就是“私情”?她想了想,似乎也不太贴切。 干脆不说了,听他说。 “你果然不信我。”陌上低头轻叹了一声:“也没有那么复杂,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吧?就是我带着你去城主府库房找东西的那天。” 他坚持不说“偷”,而说的是“找”,一点也没有悔过的意思。翻香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忍不住脸上一热,“嗯”了一声。 “出了这种事,我怎么都应该给人家解释两句。” 翻香奇道:“你怎么解释的,她信了?” 陌上摇摇头:“她并未要我解释,而是暗示我嗯,就是意思让我留下来,我没有答应。就是这样了。” “我明白了。”翻香点头:“她看上了你,但是你不愿意为她留在临沂。所以她今日当着众人跳那么一段舞,就是为了强留下你,可对?” 陌上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 “懂了。”翻香笑了笑,俯身捡起地上的一根草杆拈在手里玩。 风带着几分外面的寒意,吹进山间,驱赶着薄雾似的水气。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陌上伸手握住翻香飘在风里的一绺青丝,缠在指尖。他轻轻地叹息,连声音也是游移的,听上去有些不真实:“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翻香从手中的草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我还没说你呢。我没有不信你,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陌上一怔,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一开始的时候并未将她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会动摇、会被美色诱惑、会缺乏安全感,他循着每个人的人格上都有的裂缝,将一切掌握在手里,一切按他所想的进行。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居然发现,他已完全看不透她了。就像那一次在云岫祠的大火之中,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胆怯而缺乏安全感的人,能过那么坚定地看着他说出让他放开她一样。 她究竟有什么,值得江选那样的人用生命去保护? 陌上微微皱起眉,指尖温柔地划过她的侧脸。翻香只是顿了一下,却并未拒绝,也没有开口说话。她脸颊的肌肤细腻而光滑,他的指尖落在上面,极轻的触感,分不清哪个更凉一些。 他突然想起鱼连曾经问过他的话:“公子可是动心了?” 他可是动心了? 指尖微微一抖,他迅速地收回了手,闭上眼睛。许久,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 他心里那个声音在反反复复说,他没有,他没有动心。 他没有动心。 陌上睁开眼,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翻香发觉他有点反常:“怎么了?” “没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就像之前许多次他所做的那样,自然而然地让她靠在他怀里。翻香舒服地靠着他,熟悉的香气,温润的夜风,她眯起眼,十分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远处传来鞭炮的声响,一开始还是零星的几声,疏疏落落的,逐渐频率变得密集起来。透过树影正好能看到千门万户前跳越的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噼噼啪啪地不绝于耳。 整座临沂城仿佛燃起来了,鞭炮放尽后半透明的烟雾笼罩在城中,又被新崩开的硝磺味冲散,混在一起在风中弥漫。 新年到了。 然而却有几声不和谐的的音调夹杂在鞭炮声中,沉闷的“咚、咚”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隐藏在噼啪声中却一下一下震得厉害。 翻香皱了皱眉头,扯了一下陌上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陌上立刻低下头来:“怎么?” 他一下贴得太近,翻香把他推开一点,咳嗽了一声:“我我是想问你,听到那个声音了没?” “什么声音?” “你没听到?你仔细听听,好像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很钝的。”见陌上凝神不语,她又道:“听见了?好奇怪,那是什么?” 陌上沉默了一下,道:“前两日我曾路过城门附近,登上去看过一眼。沂水那边的形势还是那样,但是有木车运了石畀过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石畀的声音。” 石畀,说穿了就是投石车,用在战场上,完全靠蛮力制造大片的杀戮,极其血腥和惨烈。 翻香忍不住全身一抖,声音都在发颤:“是哪边的?” “不知道,也许两边都有。” 以江选的性格若不是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他不会连石畀都用上的。这只能说明,沂水旁的战斗很惨烈,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许多倍。 “那阁主他”她说到一半,声音就低了下去。 她无法再陌上面前,说出为江选担心一类的话。 陌上双手环过她的背:“他有很多属下在保护,会很安全。” “嗯。”她应声,思绪却仿佛被那一下一下的钝响震得离开了身体,不知飘向了什么地方。那每一次震动的过后,会有多少血肉飞溅?前仆后继,尸骨如山,那其中又有哪些是她熟悉的人? 她有些痛苦地吸了口气,闭上眼:“我们几时离开?” 这些天他们几乎之口不提未来的事情,她不提,他也不提。可是战斗会有结束的一天,他们迟早要离开。有些事情是无法遮掩的,正如他们此刻在这夜的寂静之下相拥。相互温暖着彼此,却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温暖是怎样短暂。 如烟花一般在黑暗中耀亮所有人的眼睛,然后再下一刻明亮消失,变为路人足下的灰烬。 陌上的手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挽一个圈,然后又松了开。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虚幻地飘起来:“现在别想那些,好么?” “好。”她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够,更加用力地又狠狠点了点头。 陌上摩挲着她的发迹,蒺藜香的气味凉凉地散开。 海棠的纤枝微微颤了颤,那一抹妖冶的红在枝头打了个旋,然后飘摇向一侧,静静寂寂地,落了。 没有声音,花瓣融进流淌的溪水里,柔柔地被水波一卷,随水而去。 “战事毕,五日后返阁,速归。” 午后的阳光晒得屋里暖暖的,陌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将手中细长的纸条递给翻香:“叫咱们回去了。” 字写得很遒劲,末尾一笔斜斜地拖出来。她认得这字,冠云楼里总是堆着大摞的文书,桌案左边的是新的,右边是看过的。她偶尔拿起右边的打开翻翻,就会看见这样洒脱的字迹。 江选的字太凌厉,不算十分好看,但是很好记。 “嗯。”她看过后随手将纸条折了起来:“什么时候走?” 陌上低头沉吟片刻,道:“不用太急,先把东西收拾了,明天再走吧。” 翻香答应。两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但是在这城里住了一段时间,也置办了些东西。除了几身衣服以外,还有些平时在街上乱逛买下的小玩意。两人挑拣着收拾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才全都收完了,打好了包。 送饭的还是那个海棠姑娘,见到陌上时依旧是那副羞涩的小模样。和刚来的时候比一点也没变,翻香有时候忍不住想,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她就不能习惯? 丫鬟将食盒放在桌上,抬头看到堆在床角的行李之后明显是一愣:“公子和夫人要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无言的最后一夜 翻香点点头,有些后悔,在海棠姑娘进来之前忘了把行李收起来了。她和陌上都一致认为如果向伶俜辞行,或许想走就没有那么容易,介于害怕麻烦,他们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想到却被这丫鬟发现了,若她告诉她家主子,说不定又要麻烦半天。 “那我去知会城主,为两位送行。” “不必,我们明天会亲自向她辞行。”陌上淡淡道:“我们已经在府上叨扰多日,现在要走了,你也不用提前告诉她。” “哦我知道了。”那丫鬟垂着眼帘屈了屈膝:“我先下去了。”说完便踩着碎步走出去,关上了门。 “她知道个鬼!”翻香等她走远了,撇撇嘴从床上跳下来走到陌上面前:“哪天也没看她这么主动就自己出去了,要不是通风报信,她那舍得走这么快?” 不管是那不懂事的丫鬟,还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伶俜,都让她心里极不舒服。 陌上含笑搂过她的腰,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翻香被他看得别扭,瞪眼道:“你看什么?” 陌上勾唇一笑:“醋劲不小。” “你少来。”她继续瞪他,但是也忍不住笑出来,推开他在案前坐下:“吃饭吧。大不了咱们连夜出城去。” 陌上在她身边坐下,一边打开食盒的盖子,把菜一样一样端出来,一边道:“不可,若伶俜有心拦下咱们,今夜城主府就会增加守卫。” 他继续道:“虽然那些人拦不住咱们,但是少不得要动手。走就走了,打一场大家面子上都难看,不如明天正经儿去辞行。那时候若是还不放咱们走,就是她的不对了。”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翻香却还是觉得忧心,也没了胃口,随便吃了两口便叫撤了下去。陌上劝了她几句,却也没什么效果,只能安慰着她早些睡下了。 夜很长,也很寂静。树影摇摇地落在窗户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落落而悄无声息。 这是他们在临沂城的最后一夜,她睡在他旁边,可以一侧身就靠在他的胸口听心跳。 她望着帐顶,想,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这么安稳地睡在他身边呢? 即使是很久以后,在她习惯了一个人的寒冷,又直到在她能再一次靠着他的胸口看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的时候,她还会想起他们在临沂城的这段日子,以及这相对无言的最后一夜。 她看不清未来的路,正如她不会知道,为了再次能拥着对方互相温暖着入睡,他们要用多少年。 陌上通常起的都会比她早。这天也是,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地发现身边已经空了。陌上从来不会叫醒她,说是要让她“顺应经络体气自然”。反正这些天白天都没有什么正经事,所以她也就乐得这么睡下去了。 坐起来撩开纱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陌上逆着清晨的阳光走进来,将手中的剑放在案上。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醒了?” “嗯,去练剑了?” 他点头:“好久没碰剑了,我怕生疏。” 你再生疏也比我厉害。她忍不住挑了挑眼角,只听他又道:“我刚才在园子里遇到小珂,我告诉她咱们要走了。她说,城主这两天不在府上,咱们的辞行可以免了。” “真的?”她有些难以置信,居然这么容易就能离开了? “当然。” “那我们可以走?” “现在就可以。” 她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好,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陌上走了出去,她换过衣服,拎起收拾好的行李走到门外,随手扔给陌上两个包裹:“走吧。” 陌上稳稳地接住,又从她手里拿过一个包裹来。本来行李只打了四件,这么一来三件都让他拿着了,翻香道:“还是给我吧。那里面都是衣服,挺轻的。” “没事,走吧。”陌上讲三个包裹都放在左手提着,右手牵起翻香的手,两人跨出院门,穿过梅林,向着城主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下来,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阻拦,伶俜也始终没有出现。路过假山时,可以看到那些羽木香大多已经开了,狭长的叶子坠着细细碎碎的花瓣,鲜亮而缤纷。而最顶层的那一株深蓝色的,却有些萎谢的样子,迟迟不开放。 两人顺利出了城主府,沿着曲折的巷子一直走到了城门。大门紧闭着,门口的守卫一左一右,把守着城门。看那样子就知道不是容易通融的。 两人在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翻香凑到陌上耳边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打完了么,怎么还不开门?” “我也不知道。”陌上皱起眉,精致的面容上亦是疑惑,想了想道:“许是江湖人还在沂水一带停留,他们不敢轻易开门。” “那怎么办,去跟他们好好说说让他们放咱们出去?” 陌上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但又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加了一句:“如果不行就硬闯,你准备好。” 翻香望了望紧闭的城门,手心有些微微地出汗。陌上握紧她的手,向着城门口走去。 她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向前走。 转眼间两人已来到了城头下。陌上对那两名守卫施了一礼,道:“二位辛苦,我与内子欲出城去,不知可否开门放行?” 那两人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倨傲,而开口说话时竟十分恭敬客气:“城主有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入。公子清回。” 陌上早料到会是这样,反复又说了几次,那守卫都以“城主有令”挡了回来。陌上不由得皱了眉,把翻香向自己身后拉了拉。 翻香明白,这就是打算硬闯了。 “颜大夫,夫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翻香吓了一跳,转身就看见一个侍卫站在那,相貌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初到临沂城那夜曾见过的几人之一。 那侍卫十分客气地行礼,垂首道:“二位请随我来。” 翻香不欲理他,这显然是伶俜派来的人。她对伶俜做得这件事极反感,先假装消失,躲在暗处看够了他们笑话,再等着他们乖乖走回到她面前。 陌上沉吟了片刻,居然点了点头:“请带路。” “你”翻香惊愕地看着他,骄傲如他,怎么会答应如此无理的要求?何况对方是伶俜,想到此,翻香心里就很不舒服。 陌上拉着她跟在那侍卫后面,一边走,一边轻声对她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别动手,嗯?” 不管怎么说,翻香心里还是有根刺,其实动手也轮不到己方理亏,伶俜现在的态度显然不太友好,他们即使先一步刀兵相向,也不算是太过分。但既然他已这么说了,她就没有再反驳,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那侍卫的身后。 那侍卫带着他们沿城墙走了一段,到了登上城头的阶梯前,引着二人上去。 难道要到城头上去?翻香一边走一边想着,却只见那侍卫突然拐了个弯,在青灰色的砖墙前停了下来,那一块墙面的颜色明显比别处深一些。侍卫伸手在墙面上拍打了几下,不知他怎么弄的,那里竟然打开了一道暗门。 那侍卫站在门口,并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对着二人向门里做出一道手势:“颜大夫,夫人,请。” 他们走了进去,那侍卫就在身后把门关上了。四周一下子暗下来,翻香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缓了一会,才看清他们正置身于一条狭长的甬道中,远处有模模糊糊的光亮照过来,幽深地不知通向何方。 “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但还是小心。”陌上轻声道,翻香点了点头,但又想起他大概也看不见。就又“嗯”了一声,两人沿着甬道慢慢向前走去。 甬道并不长,只是很曲折。在厚度有限的城墙里造出这么一个地方,实在也是不容易了。七拐八拐之间,已经走到了尽头,四下突然开阔,光源一下子出现在眼前。 一盏烛火摆在木质的桌案上,可以看清案角上雕的藤林的花纹。这纹样很早的时候曾经流行过,一看就知道这张案有年头了。烛火幽幽地燃烧着,在墙上打下晃动的光影,给这里的一切烙下陈旧的印记。 而唯一明亮的颜色便是桌案旁边静坐的女子,层层叠叠的浅橘色描金线罗衣,每一层都有细微的色泽变化,由深及浅,最外面一件上绣的是团团紧簇的牡丹,在火光下有种暗涌的流光溢彩。 鬓发如云,墨翼低垂。她缓缓地抬头,微笑。 笑起来却还是让人觉得冷漠的,除了伶俜,再没有别人了。 “来了?”她望着陌上,轻声开口。 翻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是一个瞧不见自己的。而且,这不是您逼着求着我们来的么?现在人都在这儿了,还说什么废话? 陌上面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扫了伶俜一眼:“嗯。” “二位东西都收拾好了,这就要走了?” 这又是一句废话。 翻香实在是没有和她继续扯下去的兴趣,先于陌上开口:“你想怎样?” 伶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来由地有些复杂。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对翻香道:“你很好,确实和寻常女子有些不同之处,也算配得上他。” 翻香瞪她:“要你管?” 伶俜“嗤”地一笑,道了一句“你真的很好”,然后转过头,凝视着陌上的眼睛,沉声缓缓道:“我知道想留住你很难,你有一个我从不曾见过的世界,而我的世界太小了。” 陌上微微一笑,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不置可否,等待她说下去。 伶俜从桌案下抽出一支狭长的木盒:“蒺藜在这里。”她又一指左首的墙上的一块凹陷:“走那扇门可以出城,她可以从这里离开,我保证她毫发无伤。” 伶俜低下头,烛火在她一侧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她说:“陌上,这些够不够让你留下来?” 蒺藜蒺藜,她说蒺藜!翻香惊愕地看着那只不起眼的木盒,她怎么知道陌上身上有蒺藜香?她怎么会有蒺藜? 这些够不够让他留下来? 绝对够了,她知道陌上,他会留下来把蒺藜拿到手,然后再过河拆桥地离开。只要这城里困不住他,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绷带有毒 拿到蒺藜,他身上的蛊就可以解了,他会自由,可以不再顾及江选。然后他会如何? 翻香突然觉得心口一滞,他会如何?杀了江选,离开云岫阁?那她呢?她大概不能那么容易就脱离云岫阁的,他会带她走,或者离开她? 也许她并不足以成为他的羁绊。 一抹苦涩梗在喉间,翻香说不出话,只是眼睁睁看着陌上放开了她的手,走到伶俜面前。俯身,拿起了那只狭长的木盒,抽开盖子。 一条细梗上缀着一簇深蓝色的花,虽然已经干枯多时,但那颜色却依旧深得如同夜色下的海洋。 陌上勾唇一笑,那笑容在幽幽火光下妖冶得惊人,绝色倾城。 他将木盒重新盖上,握在手里。 伶俜微笑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语气笃定,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决定了?” 陌上但笑不语,他的侧脸太完美,让伶俜已忘了催促他回答。而他却突然回头,看向独自站在原地的翻香-好吃好住的一个月,并没有让她变得胖一些。身影依旧单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翻香努力让自己脊背挺得直一些,勉强笑了笑:“你想好了?” “嗯。”陌上凝视着她,她将失落隐藏起来了,可是骗不过他。 他唇边的弧度又展开了些:“翻香,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即使抛弃我自己,我都绝不会抛弃你?” “什么?”翻香怀疑自己听错,瞪大了眼睛。 这是几个意思? 而陌上却已迅速地转头,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只是几道冷洌的光芒在空中一闪而过,烛火抖了一抖,再恢复正常时,他手中的剑已经贴在了伶俜脖颈上。 伶俜没想到会如此,惊得向后挪了挪,而那柄冰凉的剑也就随着她挪了挪,半分也没有离开她的皮肤。 他轻笑:“你凭什么威胁我?” 伶俜僵直在那里,许久,才找回声音:“是我大意了,不该低估你。” “你确实太大意了。”陌上轻松地握着剑,道:“你选择在这个地方跟我摊牌就很不明智,在你的城主府里会对你有利许多。” “其次你的态度不太对,你威胁我,你可想过这样会激怒我?” 伶俜闭上眼,不说话。低垂的眼睫却在不住地颤抖。 “最后,你是一个人。你若但非找几个会武的护卫在身边,即使留不住我,也不会是现在这番情形。” 他笑了笑,骄傲地微微扬头:“可知道自己差在哪里了?” 伶俜脸色苍白,睫毛簌簌地抖动,终于承受不住让严重的泪水滑了下来。 “我知道我傻,你多聪明,什么想不到?可是你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和你斗智斗勇的想法。”她低头望着锋利的剑刃,半束银白色的光映着她的脸颊:“我只是想留下你,只是不想让人伤害你。可是在你眼里,这样的感情一定多余的可笑,你就是这样的人。” 陌上挑了挑眉,没有回答,却显然是已经默认了。 “我无意与你争辩,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她涩然一笑:“你什么都有,可你没有心。” 陌上让她说得有些烦躁起来,剑柄沉了沉。他将手中装着蒺藜的木匣收起来,道:“废话你就少说几句吧,乖乖待着别动,我们要走了。” 他站起身,将衣摆垂着斜向一侧的瑗带拂正,随手把剑插回鞘里。走到翻香面前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来,便不回头地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我说中了,所以你听不下去了?还是你自己都不想承认?”伶俜虽然眼中还含着泪光,却已坐得端正,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平静到近乎绝望:“你永远都不懂什么是爱情,愿意迁就,不忍伤害。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只是不想。” 陌上眉头紧锁,却并未回头。 “你问问她,她不是也一样?如果她真的爱你的话。或者如果你还在继续自以为你也爱她么” 陌上忽然左手动了动,一道疾风划破空气,随之是一声清脆的断响。伶俜面前的桌案已经被隔空击碎。 烛火被打翻,滚落在地上立刻熄灭了。翻香从未见过陌上这般绝情的样子,回头再去看伶俜,那面容却已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了。 陌上打开门,忽而道:“不要再自作聪明。”说完,便不停留地向外走去。 翻香心有不忍,对着黑暗中伶俜所在的方向劝道:“你想开一点吧,莫执念。你身份高贵,不比常人,以后遇到出众的人的机会也有很多。到时候再找个好人嫁了,不比什么都强?” 不只是出于什么,她突然对伶俜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悲悯,几乎是出于一种感同身受的忧伤,她居然那么想安慰她。 被挚爱之人所不屑,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可以让自己努力不去想伶俜所说的话,却觉得心里又一次很空,很让她难受。 她还想再说什么,陌上握着她的手却已经紧了一紧,带着她向外走去。她只来得及听见身后的黑暗中,伶俜浅到近乎虚弱的声音:“谢谢。” 她的声音是哑的,听不出是不是哭了。只有门在背后“嘭嘭”撞上的声音,然后他们便再次置身于一体条狭窄的甬道中,与外界完全隔绝了。 陌上牵着她的手,沉默地在黑暗中向前走。 这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似乎又说不清哪里有问题。他生气了? 翻香决出他情绪不对劲--这样的情况很少见,而且并不像是单纯的生气。她忍不住开口,轻轻叫了一声他名字:“陌上。” 却不想他突然转身停了下来,翻香一下没留神撞上去,然后便觉得他贴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问便已被他箍住了腰,紧紧抱在怀里。 他勒得那么死,仿佛绝望中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 这拥抱不同于以往,他抱过她很多次,却都极为温柔清浅。而现在,却是从未有过的热烈。耳边是他略显凌乱的心跳,带着蒺藜香迷乱的气息。 翻香费力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骨头都要被他勒断了。不安地挣了挣,这是怎么回事? “陌上别这样太不舒服了” 陌上仿佛这才醒过来,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几分,换了个姿势轻轻揽着她。翻香终于不被他勒着了,将头靠在他胸口,轻声问道:“怎么了?” “翻香,你要信我,别听她胡说的那些。知道么?” “你放心,我没有信。” 他垂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她之前承诺过无条件给我蒺藜,后来她先毁了约,我就也不再打蒺藜的主意。今天她突然来这一手我也很意外。你不要觉得我那样对她说话太无情,我确实没法放心让你一个人走” 他之前年夜里对翻香解释过一次伶俜的事,但是有所保留。今日亦然就连陌上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些叫人安心的话。不知道是说给翻香,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伶俜说的一些话,让他居然感觉到恐慌。 翻香却拍拍他的肩,笑道:“我知道,你爱我嘛。” 陌上微微一怔,随即道:“嗯,我爱你。” 许久,他才放开了她,抚顺她额角的发丝:“我们走吧。” 门在重重关上的一瞬间,黑暗的静室便陷入了无涯的静寂,仿佛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伶俜才放松了挺得僵硬的脊背,若有若无的酸痛冲击她的神经。听不到门外的脚步声,也许是本来就隔了音,也许是人早已走远了。 她独自坐着,许久,才将头低埋进手掌里,轻声地啜泣起来。 陌上和翻香沿着甬道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出口,两人顺着一段阶梯走上去,最后出来的地方,居然是一棵中空的树的树干。 陌上把他们走出来时碰歪的蒿草往回拨了拨,掩住洞口,那树就与普通的树没什么两样了。 不远处就是蜿蜒的沂水,这是一片萧索的荒野,向身后看,是临沂城高大的砖墙,向前看,隐约是一片尖顶的营帐,青色的沿边儿,上面绘着淡淡的云岫。 陌上望了望雾霭沉沉的天,一笑道:“都结束了,我们该回去了。” 翻香点点头,想到能毫无顾忌地与他牵手,走在街上并肩说笑的日子,也颇觉感慨。但还是笑了笑:“回去吧,阁主在等着我们呢。” 云岫阁驻扎的地方并不远,沿着沂水走了一段,那些灰色的帐顶很快就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能看见其中有人影晃动,颇为杂乱,大概是在准备启程的事。 直到来到营地跟前,翻香才发现那些人并非都是在准备启程,而又很大一部分都是匆忙奔走的医司弟子,其中一人端着水盆从她身边跑过去,一股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她低头就看见那水盆中浸着血的绷带,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换药,那血色近乎成至深的墨黑。 翻香忍着干呕的欲望:“这是怎么回事?医司的药没带够?” “夫人?”那弟子惊讶地望她一眼,用手掩着盆面:“夫人离这个远点好,这里面有毒,我这就要去倒掉的。” 她皱眉:“有毒?” 那弟子正欲解释,便有一人制止了他。云先生从旁边的营帐中走出来,拍了拍那弟子的背:“你去忙你的。” 那弟子答应一声走了,云先生这才转过头来,笑着向二人颔首:“你们回来了?如此甚好,大概不日便可启程返阁了。” 陌上打出了临沂就没再戴面具,神色淡淡的:“都还好?” “一切如常。”云先生说着看了翻香一眼,似乎有些忌惮,陌上道:“没有关系,你说。” “轻夏右肩中了一箭,昏迷了三四天,命差点没了。今天早上刚醒过来。” “怎么把她都派上去了,打得那么难?” “不是。”云先生摇头,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还不是为了给你送信?” 陌上点点头:“她也不容易,我记着了。” 这一番话听的翻香云里雾里,只听懂了似乎是轻夏受了伤。而陌上对此事没什么反应,直到最后云先生停下来,看着他苦笑一声。道:“你明知道她心思,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连看都懒得去看她?还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庆功宴 他想要说的大概是“绝情”两个字,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道:“阁主在等着你们,我带你们过去。” 穿过营地,随处可见忙得焦头烂额的医司弟子,满目尽是黑红的血色,怵目惊心。云先生在前面走,解释道:“引青门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他们的人剑上都喂毒,沾上了就变成这样子。云岫阁很多年没损伤这么多了。”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不过说起来,这一仗打完,眼见着引青门也确实是不成了。云岫阁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根基毕竟一点没动。他们那边却已经彻底不行了,只剩下几个堂主在那里撑着门面。阁主昨天说,若不是这次云岫阁准备的仓促,引青门早该被灭了。” 陌上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说话间三人已经穿过大半个营地,来到一座营帐门前。依旧是尖顶灰沿,与其他的营帐没有任何不同。云先生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进去吧。” 翻香知道江选一直是这样,当阁主当得没什么架子,吃住的这些事情未见得比别人讲究。不过说到底还是他太忙了,根本没时间挑剔这些。在阁里是这样,出来还是这样。这些天净忙着灭人家门,他大概连饭都顾不上吃一顿。即使是现在,他大概也还在案前抱着大摞文书不松手的吧? 只见陌上已经挑开帐帘走进去,她也停止了胡思乱想,赶紧跟上去。 帐中生着炭火,比外面暖和了许多。翻香一眼就看见坐在案前的人影,依旧衣衫如墨。倒是没有在看文书,但瘦了不少,没好好吃饭是肯定的了。 桌上放的是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也看不清写的是什么。阁中几位有分量的人物,除了云先生,此时都围在江选身边,大概是正在为了这张不知什么名堂的纸伤神了。 听到门口响动,江选抬起头,看到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时微微挑了挑眉。原本肃穆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浅的笑容:“回来了?” “嗯。”陌上颔首,将翻香推到江选面前,笑道:“好好地给你带回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连根头发都没少?” “唔,不错。”江选上下打量着翻香,并不多看陌上一眼。 阁主笑得很淡定微行在江选身边,不住地斜睨着他的脸色。不仅是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基本上是同一个反应,忍不住去观察阁主的表情,但又不能观察得太明显,于是都在默默地偷眼看,于是就表现得越发明显 自己的夫人离开多日,最后跟着一个单论长相就靠不住的男人一起回来,阁主非但不生气,反而很满意的样子 那几人的眼光多待了几分探询的意味,落在翻香身上。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开始说废话:“阁主近日可好?” “当然好。倒是你瘦了,回去该好好补补。”说着,他又转头对微行低声说了几句。微行随即点点头,走了出去。不一会领着另一人回来,素钗罗裙,居然是鱼连。 “还好我记得把你这个丫鬟带过来。你也累了,让她领你去休息吧。”江选说完,又看了看陌上,漠然地对他点点头:“你也是,回医司去吧。” 医司? 翻香想了一想,才记起陌上在阁里的身份是陌大夫 鱼连走上前接过翻香手中的行李:“夫人随我来。” 翻香看了看江选,又看了看陌上,也想不出自己还需要说些什么。于是象征性地向着众人行了一礼,跟在鱼连身后往外走。 却不想陌上突然开口叫住了她:“翻香。” 他当着众人没有叫她夫人,而是直接说出了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愣,回头问道:“什么事?” 他举起手中的包裹,那是他早上特地从她手里要过来的。当时看上去只是无心之举,但是在此时此地境况的下却不一样了,与他清脆优雅的语调,共同构成的一种极为微妙的气氛:“你衣服不要了?” 他只是微笑,神色很清浅。 “哦,我给忘了。给我。”她顿时有点汗涔涔的,在众人的注目中伸手,示意他扔过来。 陌上勾起一抹妩媚的微笑:“现在不行,混一起了。不如我回去把你的分出来再给你送过去?” 旁观的几个人,此时寂静得像死了一样。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居然敢当众把这种事说出来,尤其是当这阁主的面,这挑衅的意味明显而夫人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住在一起,怎么会衣服都混在一起了这个时候谁还能不浮想联翩。 江选终于脸色有些难看了,别人不知道,但以他和陌上的关系确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单纯的挑衅,还有明显的威胁。 陌上在威胁他,而他无法回绝。 陌上却看着翻香,依旧浅笑:“就这样?” 翻香就是再迟钝也绝出这场面不对了,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道:“好的,我先走了。”说完便拉着鱼连迅速地逃离了营帐。 走到外面脚下也不停,只想走得越远越好。没走出几步却被鱼连死死拽住:“小姐别走了,停、停!” 她想也没想地挣脱:“我不回去!” “不是,小姐。”鱼连小跑几步,又缠了上来:“我是说小姐你走反了,该往那边。” 翻香这才停下来,望天翻了翻白眼:“说话一次说清楚,你家小姐我现在受不了刺激。” 鱼连点点头说记住了,然后带着翻香来到另一座营帐前。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条件倒是很不错,而且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翻香不由赞许道:“你准备的?动作很快啊。” “不是啊,这里一直是阁主在住,有专人收拾的。” 翻香怔了一怔,没想到是这样。说实话她从心里对江选有畏惧,尽管说不上排斥,但是在他面前她连一言一行也不敢放松。如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话,她需要时刻武装自己的神经 他们虽然是夫妻,但这样的亲密,她却不习惯。 江选以前不会这样安排的,她想,大概是这次事件太过仓促了吧。反正也只是住一两天的事,很快就能回去了。 大概是累了,也是因为无聊,用过午膳之后,翻香便遣了鱼连出去,自己睡下了。这一睡便睡了大半个下午过去,醒来的时候正是日暮时分,屋里没有点灯,暗沉沉地只能看见那些陈设模糊的影子。 她揉了揉昏沉的额头,重新闭上眼躺下。却突然听见纱帐外轻微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布料在摩擦。她有些诧异地伸手撩开纱帐,只看见一个模糊的暗色人影站在桌边,看不清面容,瘦高的身形。 “阁主?” 那人影的动作停了片刻,随即向着床边走过来:“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自己醒的。阁主怎么不点灯?” “我只回来换衣服,这就要走的。”尽管光线极暗,但是他依旧分毫不差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别的事,你睡吧。” “你去哪儿?”她几乎下意识地问。 “哪儿也不去,就在营里,今晚是庆功宴。” “哦。”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两人便沉默了下来。江选离开了床边,布料摩擦的声音又响起来。翻香支在枕头上看他在黑暗中模糊的动作,过了一会,她突然嗤地笑出来。 “怎么,穿不上了?” 江选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恼意:“我什么都看不见。” 她知道的,他这人什么都行,却偏偏根绳子带子一类的东西过不去。每次换衣服都要很久才能系上,白天尚且费力,何况是如此黑暗的环境。 她忍着笑,从床上坐起来:“过来,我给你系。” 江选依言走到她身边。把腰间的瑗带放到她手里,翻香几下就系好了:“没了?” “上面还有一条,在这。”他握着她的手,带她摸到颈下的另一条带子。她不由感叹:“这衣服真复杂。你难道早就想到了能打赢,所以把它带来了?” 想了想,她又笑:“阁主,我真佩服你,这么难穿的衣服也敢带,你就那么确定你能把它穿上?” 江选微笑不语,但笑容隐没在黑暗中,她看不见。 翻香长跪在床上,从背后覆在他的肩头,双手环到他胸前系上那一条细细的带子。江选略略侧头便擦过她清浅的呼吸,两人皆是一滞。 他们之前都没注意到,这是一个很暧昧的姿势。 呼吸相错,亲密无间。 江选低下头,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唇--类似下意识的反应。只是片刻地缱绻,在她没来得及惊讶时已经结束。 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他已恢复了平素的淡漠。 “睡吧,我走了。” “嗯。”她在他肩头靠了靠,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好。”他扶着她躺下,随后将纱帐合拢,起身走了出去。 帐外反而明亮的许多,四面都燃着篝火,空气中散着酒肉的香味。然而不时有几个医司的弟子跑过,手中的水盆里依旧泛着难闻的腥气。 今夜营帐中极热闹,除了被打得四肢不全七零八落的弟子,其他的都涌出来。 江选站在帐前向远处看,一座最不起眼的营帐之前,同样立着一个人影。仅仅是随意地披着一件白色的衫子,却在不论怎样纸醉金迷的夜里,都是消磨不去的倾国姿态,出尘到仿佛随时会消失在风里。 对方姿态很随意,发现江选的视线也只是笑笑。江选却看到几乎出神。 “阁主?” 一声轻唤将他的思绪拉回来,回头就看见鱼连站在身后。在他转过来的一瞬间,她的神色明显变得十分惊讶,伸手指了指他的衣襟:“阁主,这” 江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颈下的带子,居然依旧散落着。 他拉起那条带子,伸手有些生疏地将它系上。 鱼连见他“衣冠不整”就出来了,有些不明所以:“夫人可起来了?” “没有。不必叫她,让她睡吧。” “是,那就等夫人自己醒来传唤时,我再进去。” 江选点点头:“照顾好她。”他抬步向着灯火最明亮的方向走去,那里早已是人声鼎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受伤了就安分点 路过那间不起眼的营帐时,帐前那绰然独立的人影已经不在。江选垂了垂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即使我不说,也总会有人照顾好她。” 翻香已经没什么睡意了,于是干脆爬起来到桌前倒了杯水喝。刚端起杯子,就见门帘哗地一挑,她一怔:“阁主怎么又回来了?” 两声轻轻的脚步,然后才响起一个清浅的声音,多少有些失落:“不是他,是我。” “陌上?”她这一次惊讶比刚才更甚,急忙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怎么只有他能来,我就不能来?”这却是有几分不悦了:“得了,这个给你。” 翻香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他扔了个东西过来。她接在手里,也不很沉,是她的衣服。她这才想起他说过是要来送这个的。她一句“谢谢”还没出口,陌上便已一句话不说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等等!”她把衣服往桌上一搁便要追上去,却没想暗里看不清东西,右腿在桌脚上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震得桌上的杯盘稀里哗啦地响。 她疼得倒吸了口气,忍住了没叫出声音。 陌上止住了脚步,叹了口气,走回到她身边。俯身扶起她因为疼痛而弓起来的身体:“碰在哪儿了?” 她的声音有点颤,却努力平复着:“桌脚上,没事。” “傻姑娘,谁问你这个了,你碰哪儿了?” 她嗓子莫名地哽咽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终于肯示弱:“右腿上。” 陌上把灯点亮,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伸手撩起她裙摆。 翻香惊得差点叫出来,但见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她膝盖以下的裙摆撩开,便也没有反抗,只专心看着他。 陌上今日穿的是一件白绸的长衫,他穿得颇为随意,甚至腰带也只是斜斜地一系。而这并未将他的风韵减少半分,反而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妖媚的美感。 他打开一盒淡绿色的药膏,伸手挑起一点,轻柔地顺着她小腿的皮肤涂下来。触觉十分冰冷,这药见效很快,疼痛立刻减轻了。 陌上似乎很专注,额前的一缕黑发滑下来,模糊的阴影遮住了眼。他的皮肤很细,在灯下近看亦是没有一丝瑕疵,发丝松松地勾在耳侧,像是深潭里幽幽的水藻。 翻香见他专注,便悄悄地抬起手想把他的头发别过去。还没触及他耳廓,便听他略带严肃地出声:“别闹。” 她有些讪讪地缩回手,陌上起身把手上多余的药膏擦去,顺手把药盒扔在桌上。转头就看见她一脸委屈地正自己把裙摆放下来,不由得勾唇一笑,俯身抱她:“怎么了,不高兴?” 翻香往后躲了躲,语气多有些负气的意味:“没事,麻烦你了,你走吧。” 陌上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反倒笑意更深。索性手一紧把她抱起来,吓得翻香一个劲推他:“哎,你干什么?” 他只是笑,双手搂得更紧,抱她走到床边作势要扔,翻香赶紧闭上眼睛。他却缓缓俯身,温柔地将她放到了床上:“伤了就安分点,躺好了别乱动。” “哦。”她并不觉得磕那一下有多重,也早就没多疼了。只觉得陌上从没有这么絮叨过:“药在桌上,早晚涂一次,连着用三天。如果还疼的话就告诉我。” 她趴在枕头上点头:“上哪儿能找到你?” “我就在医司。” 她应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支起半个身子:“你算是医司里的人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进云岫阁,怎么最后这事弄成这样。” “我确实是不想再进云岫阁了。”他倚着床柱斜坐着,淡淡道:“但我出现总要有个身份,也就在医司挂个虚职了。要不然进出频繁了再叫人说成图谋不轨。” 他以前是什么身份?汛司司长,在这阁里除了剑司,就数汛司有分量了,医司什么的根本没法比。他原本是能和阁主平起平坐的人,现在反倒在医司底下看人家脸色。陌上就是再从容再不表现,但是心里肯定好受不了。 而这些退让,这些委屈,却大半是因她而起。 她低头闷声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他浅浅一笑,神色温润:“不关你的事,别乱想。” “别笑了,你要是再这样笑,我就要哭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微微起身。翻香摸索地抓住他袖子:“你要走了?” “不走,我陪你躺一会。” 翻香只觉得被子突然被掀开,然后后背就贴上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从腰间环过来,将她搂紧。 陌上把下巴抵在她颈侧,笑道:“也不知道刚刚使谁赶我走,这会又舍不得了?” 翻香不满地踢了他一下,但又立刻拽着他的衣襟:“不许走。” 陌上轻笑出声,呼吸吹在她颈间痒痒的。 他说:“真不讲理。” 翻香也笑,窝在他怀里不知不觉地身子也懒了。有一搭无一搭地揪着他腰间的瑗带玩,没想过了一会,陌上突然按着她的手,故作严肃地说:“想解就解,我今天就算折本赔给你了。别客气,真的。” 翻香说了句“无耻”,红着脸收回手。想了想,道:“说正经的,你以后就这么在医司混下去了?” “什么叫混下去了?”陌上对这个说法明显不满:“我在医司也有事要做的,先得找齐了东西把蒺藜香解了。” “嗯,这个是正事。然后呢?” “然后救死扶伤吧” 她憋笑:“还有么?” “我再带几个徒弟?” “别编了。没正事就没正事了,反正你以前跟颜府不也一直没正事么。日子怎么不是过。” 陌上没有说话,不反对也不表示赞同,只是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她,不一会翻香就觉得困乏了。她想起还有话说,从困意里挣扎了一下:“对了,你的蒺藜香要是解了,他会不会察觉出来?” 陌上仍然沉默,温柔地搂着她。困意又袭上来,意识渐渐地模糊了。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一个浅吻落在发迹。他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空旷地令人无法触及:“没有关系,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够” 这一觉她睡的很浅,但偏又神志昏沉,醒不过来。陌上离开的时候她知道,应该是将近半夜,那时外面的喧闹静下来了,偶尔有醉了的什么人从附近路过,胡乱地哼着些奇怪的曲调。 隔了不久就有人回来,动作很轻,但她也依稀听得见。没有点灯,站在房里脱衣服,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然后许久都没有声响,似乎人一直在桌边不知做什么。稍顷,被子才被掀开,身边有人躺下,带着微醺的酒气,离她很近,但是并没有伸手抱她。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翻香也睡不实,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翻香从床上坐起来,也不知江选是早已醒了还是刚被她惊醒,突然一下就握住她的手,吓了她一跳。 她在他胸口趴下,吸了吸鼻子,道:“昨天没少喝。” 江选微微皱眉,摸了摸她头发:“抱歉。”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她也够本了,江选居然向她道歉 很久没有离得这么近看他,江选的脸长的棱角分明,其实很耐看。但那眼角的一侧,经分明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她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默默垂头。江选也有些默然,半晌,他才勉强笑了笑:“嫌我老了?” “没。”她摇摇头,说不出为什么心里压得难受。起身下床:“我起了,阁主再睡会吧。” 江选望了她的背影一会,收回手,纱帐如青烟般笼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伤着哪儿了,只是那药早上得抹一次,你待会别忘了。” 这语气明显有些不自然的疲倦。翻香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陌上给她的那盒药膏还放在那里,旁边是那包衣服。 她回头看了看,隔着纱帐却什么也看不见了。瞧瞧外面未亮的天光,自己也想不清为什么,轻轻叹息了一声。 江选说话向来靠谱,又过了两天,离他们在临沂城里收到消息整整过了五天。所有人拔营,启程返阁。 一路上江选都在忙,那天翻香看到的那张让他们颇费心的纸,是引青门送来议和的信。打不过就讨好,她想不出这有什么值得费心的,江选暂时没有灭了引青门的想法,那除了接受议和,从中多捞些好处,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她只是这样想,但不会说出来。只看着江选忙得赶路也不停下来,坐在马车上看文书熬的眼睛都红了。下车见到她时笑笑,神色憔悴的惊人。 她心里莫名有点涩,忍不住凑上去踮脚摸了摸他骨头都尖出来的下巴:“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他只是笑,黑衣如墨,衬着脸色苍白:“只是这两天的事情,忙过这一段就好了。” 陌上从另一边车上下来,手里端着个铜盆,上面还摞了个药箱,俨然一副医者的样子。从两人身边走过,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他们一眼。 翻香默然收回手,勉强笑了笑,对江选道:“注意点,别太累了。” 她也知道江选不会听她的,一路这么赶回了云岫阁,回阁以后他依旧忙得脚不占地。甚至给人错觉,他太拼命了,似乎要将一辈子的事都在这几天做完。 翻香倒是依旧很闲,回到她十二回廊后面的院子住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引青门这次的事,自打她回来,余绮尘一次都没来找过她。以前她黏她黏得厉害,突然清静了,翻香还真有点不习惯。 趁着有一天中午江选来陪她用膳,她就问了这个事:“阁主把余绮尘关起来了?” 江选愣了愣:“怎么突然提她?”接着又低头夹菜,淡淡道:“我哪有工夫管她,等引青门的人来了,到时候是要把她领回去还是继续扔这儿随他们便了。” 你确定你舍得?她瞥了一眼江选没有表情的脸,她从没忘记过那个暧昧的午后,她所听到的一切。 她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话题:“引青门的人还没来?”这求和求得也有点忒没诚意了 “嗯,还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蒺藜 “那不是很不合情理?”明明是对方战败了,处于弱势一方。求个和居然敢拖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叫人想不通。翻香想了想道:“许是余绮尘已经回引青门了也说不定。” “倒不是没可能。”江选沉吟了片刻,道:“这事是有些不合常理,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若是她在其中做什么,引青门底气必然会足些。” 是这样么?虽然当初要是说余绮尘嫁到云岫阁没有任何目的那些也不信,但是现在这情况,她能做什么手脚?翻香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疑,道:“那我下午去她住的地方看看。” “你不能去。”没想江选却一句话拒绝了:“我派人去,你就好生在这里待着。她身份太敏感,又不知带着什么目的,你少去冒险。” 翻香撇撇嘴,你明明之前都没想起这茬来。现在倒知道危险了? 江选看她明显不服气的神情,道:“门派间的这些事,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就你懂。 翻香撂下筷子,起身就走。江选只能苦笑,也不再吃了,一边拿茶漱口一边拉着她袖子拽她回来。 “你松手,反正我什么都不懂,你干么理我?” “你这个脾气,还真是。这是为你好,听话。” 翻香也知道他说得在理,都是为她好,却还是重重在他肩上拍了几下:“你这样的,活该累死。” 江选笑着揉了揉她拍过的地方,突然俯身,贴在她耳边道:“夫人下手真是不留情,想杀了你夫君么?” 她莫名地脸上一热,江选从来不这么和他说话的,从来没有过。如此的亲昵,仿佛真正的夫妻一般。举案齐眉,亲密无隙。 “这些事都有我处理,你不必担心。”江选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也别为我担心。” 她也不知道这算什么。直到江选走了很久,鱼连把桌子收拾了给她端上新茶时她还想,在他说出“别为我担心”的时候,她居然就那么鬼使神差地立刻点了头? 她担心他? 曾经的师徒,到现在的夫妻,连见个面大都是客套,一相处超过半个时辰就会尴尬。在这么一个风雨飘摇的情形下,这么一个权力斗争的漩涡里,相互揩尽最后一点利用的价值。事已至此,谁还能再说谁比较不光彩? 她曾以为孩子没了之后,他会抛弃她这步废棋。可是他没有,也许是念及了一点可笑的旧情,或是她又有了什么新的价值--可是即使到了如今,自己怎么还是忍不住担心他? 这算什么? 不算,什么都不算!这件事即使是想想,也让她极有罪恶感。她只喜欢一个人,陌上陌上,她的心里只能有陌上。 她摇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感觉甩开。这一幕恰好被鱼连看见,这丫头抿着嘴笑得意味深长。 翻香看她笑就头疼,懒得跟她解释,干脆一个人出了门。 出来之后才发现没地方可去,余绮尘那里不让去,冬末的院子里景象萧索也没什么可看的,她总不能去冠云楼找江选玩不成? 想了想,往医司去了,也不知陌上的蒺藜香解了没。 医司的地方不小,一座藏药阁就占了不少的地方。她以前有任务的时候也曾受过伤,但因为这阁里人人都道江选宠她,伤药都是备好了送到她那儿去的。医司这地方,她竟是一次都没来过。 远远地就看见灰瓦的木楼,栏杆上搭着白的棉布帛,不是地随着风翻动一下,却没有一个人影。清静肃穆,确有医家的风范。 翻香对这附近的路不熟,她走过来的是一条狭窄僻静的小路,两边几乎被蔓延过来的衰草淹没了。她费力地拨开头顶灰鸦鸦的干柳条,来到一扇小门前。 门没锁,但是开起来也不容易,大概是年头太老,门扇和门框间都快卡死了。她猛一推,几乎要把这门给推散架,费了好一番力才进了屋,把门阖上。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有上百味混在一起,最后变成一种干苦让人闻了就难受。 她抬头看着眼前一排一排藏药的木格,知道自己肯定是走错了,这明显不是医司的正门。 反正都是这个楼,大概哪个门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走这个门要倒霉一点她捂着鼻子穿过空无一人的药格,找到了另一扇门。推开。 是另一间藏药室。只是不同于刚才那间,这里小了许多,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四面摆着封闭的储格,每格上有朱笔写着药名。气味也相对好一些,甚至有着香草淡淡的清香。 这房间没有窗子,唯一的光亮就只有矮几上的一盏昏黄的灯,火苗忽高忽低地闪着。 矮几边堆着几册医书,而陌上就倚在这些书卷的一边,披着一件墨绿的衫子,单手持卷,姿态优美。 见她进来,他抬头浅浅一笑:“把门带上,那边太难闻。” 她依言关上门,走到他身边学他一样盘膝坐下,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这都是什么?” “前人的方子,我随便翻翻。”陌上把书放下,手支在颊侧,微笑看着她:“你怎么来了,想我?” “嗯,是啊。”她笑着点头,也没有掩饰之色。然后又道:“你怎么在这个地方待着?亏我走错了门,要不谁能找到这里。” “这儿没人,我就在这儿看看书,倒没什么不好。” 翻香看他神态放松,问道:“蒺藜香解了?” 却不想陌上摇了摇头:“蒺藜是有了,但是具体解药都要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两天翻书大概看出个眉目,却还是不太容易,一时半会的可能是解不成。” “怎么会这样?” “没什么关系。”陌上说着,将袖口随意挽了挽,露着一小截白皙修长的手腕:“对身体也没损伤,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有什么呢。” 翻香几乎被那形状优美的手腕晃花了眼,但她依然看见,陌上在挽袖子时在袖口不自然地迅速压过去,依稀是藏了什么东西,并不想被她看到。 她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去够他放在背后的医书:“让我看看你都在看什么。” 说着仿佛重心不太稳一般,身子斜斜地向他身上摔过去。陌上立刻伸手接住她,笑道:“这是干什么,想我想成这样?” “没见过你脸皮这么厚的。”她白他一眼,撑着身子起来。右手却不易察觉地滑到他绣着墨绿色花纹的袖口边缘,果然摸到一张折起来的纸。 她尽量轻地用双指夹住那张纸,抽出来,然后迅速放进自己袖管内。 陌上勾唇浅浅地笑,鬓侧的发丝在闪动的灯火下,在他脸上投下半面散碎的阴影,美的诡异。 陌上一手扶着翻香,一手从书堆里找出两个薄册,递给她:“这两本相对好懂一点,也有些意思,你要看就看这个。” 翻香脑子里想的都是那窄窄的纸条,根本没注意他说什么。只随意点点头,把书接过来。 “你坐下看。”陌上说着站起来:“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去给你弄杯水喝。” “哦。”她只听出他要出去,便依言坐下来。等到陌上走出去关了门,她才拿出那张纸来,在灯下展开。 翻香没见过他的字,但只看一眼她也就能确定这就是。清逸隽秀,一笔写下来,末尾斜斜地拖长,然后带着些许妩媚地轻勾。 纸上写了十几味药名,其中有几味画了圈,其中圈出来的有两个字是“蒺藜”。画圈的大概是他已经找到的了。 没画圈的几味,她略略扫了一眼,多是些极少见的药材,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见过。她一直往下看,直到目光停在最后两个字上“箢草”。 她知道这个,箢草生在极阴寒之地,须常年覆雪,少有人烟。这东西长得慢,又不易活,所以极珍贵。即使是医司这么大的藏药阁,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但是大概也只有她知道,医司没有箢草,却不是云岫阁就没有。 几年前曾经有人欲以箢草三支换一家数十人性命,她当时觉得那人疯了,可是江选答应了。 这玩意虽值钱,但江选拿箢草并没有什么用,至今那贵得离谱的三支箢草还放在冠云楼。 她敛眉,不动声色地将纸条重新折好,扔到矮几下。这样陌上再找到它时,也只会是以为他自己不小心让它从袖口掉了出来。 她却没有想过,以陌上的智慧与身手,若他真想藏起什么东西,又怎么可能被她发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灯火轻微地抖了抖。 陌上从容地走进来,依旧含笑,手中端着一只茶杯。 “来,喝水了。” 翻香在他这里耗了一下午,陌上说的没错,那两本医书确实写得很有意思,于是翻香干脆临走时拿着带回去看。这一看就窝在屋里过了两天,并不觉时间过去的快。 当然她没有忘了,有关那张纸上写的箢草的事情。她估计着最近江选忙成这样,大概也是没什么时间管其他的事了,更别提是八百年想不起来的箢草。她应该能有机会到冠云楼把它偷出来,短时间内江选应该不会察觉。 这件事她不打算告诉陌上,他也不可能同意她去。只等成功以后再把箢草交给他了,到时候他也不能不要不是?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鱼连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外面跑进来喊着:“小姐小姐,阁主他说” 翻香以为江选又要过来,正要起身。鱼连又接着道:“阁主派人来告诉您、这两天哪儿也别去。引青门的人又来了,就住在阁里最近阁里什么人都有,太、太危险了” “他人呢?” “啊?不知道,是微行侍卫来传的话” “哦。”翻香又坐回去,自言道:“他也没说绮尘现在走了没有。” “这个阁主没有说,但是我知道。”鱼连接口道:“我听打扫的人说,那院子已经空了,也不知道人跑到哪去了。” 已经走了么?傍晚时翻香站在窗口向笙岚小筑的方向望去,看不见,只有夕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柳条的缝隙从天边透过来,落在身上薄薄的像一层纱。没有人不知道余绮尘去了哪里,是回了引青门,还是独自离开了这个随时会变天的江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原来是误会 只是没有人挽着艳丽的衣裙,直率地笑着,开口清脆地叫她一声“姐姐”了。这感觉,居然颇有一点寂寞。 尽管她心里有个结,余绮尘曾那么恶意地勾引过江选,可是余绮尘也是有她自己需要站的立场的,翻香想,不过是站在那个位置上不得不做的抉择而已,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她早就不记恨余绮尘了,可是她们可能此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一连多日,江选都没有过来。只在很多天以后,她已经把那两本医书翻完了之后,微行突然又过来传话,说是引青门的人已经走了,阁主叫她不要担心,事情都已基本处理妥当。 “有没有绮尘的消息?” 微行默默低头,紧抿嘴唇。 “连你也不知道,看来真的是没法知道她去那里了。”翻香叹了口气:“算了,要是你对她还有几分真心,就多打听打听,兴许会有消息。” 微行依旧低头,声音已经在抖动:“我对她从来都是真心,我知道这不应该,但我没办法。若夫人不信,我” 翻香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这些话越说越难受,打断道:“我又没说不信,可我信又如何?” 微行沉默了一会:“也不能如何了。” “也罢了,你若真心为她好,就盼着她去个安静的地方,找个好人家嫁了,平平安安一辈子。” 微行脸色白得有些惨然,默然点点头,转身离开。 翻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十分酸涩-这样的情绪,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几乎都无好转。 直到十日后的一个晚上。 夜色寂静,翻香把桌上的灯吹灭,走到床边,却莫名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很淡,但是却很刺鼻。 她一下子警觉起来,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剑。才想起自从江选不再给她任务之后,佩剑的习惯已经渐渐没了。这时候才发现不佩剑的坏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尽量冷静地抬手护在身前,声音却有些抖:“谁?” 没人回答。 就在她几乎要回身重新去点灯的时候,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一个闷闷的声音:“你这是什么警惕性?我在这里这么久了,你居然现在才察觉,真是的。” 这声音,这语气她几乎不敢相信:“绮尘?” “我的好姐姐,你总算是认出我了。” 这句话说完,就听床柱吱呀吱呀地响了几声,一个人影从床帐的顶上翻下来,摇摇晃晃地落在床边坐下:“你这床真叫个宽敞,我呆在帐顶上居然都舒服得差点睡着了。” 翻香这才从喜悦中醒过来,想到了现实一点的问题:“你怎么躲在那上面?” “这还不是为了躲你那丫鬟。”余绮尘拍了拍被子,道:“那丫头实在是有些古怪,我说句实话姐姐你别不爱听,那丫鬟武功比你强。” 翻香失笑:“这我有什么不爱听的?” “我以为你听不得这个既然如此那更好。”余绮尘说着对翻香招招手:“这么久没见了姐姐可想我了?站那么远干什么,我身上可没带着刀,姐姐过来叫我抱抱。” 翻香对她这种像个小孩一样的行径感到颇为好笑,却没有拒绝,江选警告过的什么余绮尘身份敏感之类的话全都抛在脑后了,只走到床边搂着她:“这么久了,都去哪了?”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抱就抱了可别碰我这后腰啊!疼疼疼,要折了!” 翻香只觉得触手一片湿热的黏腻,吃了一惊,不敢再碰:“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功夫不济让人揍了呗,还能怎么回事。” 翻香走到桌边将灯点了起来,一看之下才发现余绮尘脸色很是不好,腰上有一道明显利器划过的痕迹,后背的衣服已被浸透,原本鲜红的衣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色。 “怎么伤这么重?趴下我给你上药。” 余绮尘也不推辞,把衣服褪了趴在床上。翻香没有叫鱼连过来,自己动手给她把伤口洗干净,涂上药。那伤口极深,尽管翻香已经尽量轻了,还是疼得余绮尘直拍枕头,想喊又不敢喊,怕惊动外面的人,只能把脸埋在被子里忍着。 药抹完,翻香看着她那件血染的不成样的衣服,便自己从柜子里找出件衣服给她。余绮尘拎着衣服皱眉:“姐姐你的衣服怎么这么素?” “都这么素,赶紧穿上,夜里凉。” “没有,你骗人。”余绮尘眼尖地看见衣柜的一角:“明明有件红的,怎么不给我穿?” “那时我嫁江选时候穿的,你要?” 余绮尘立刻蔫了:“娘啊这个,我哪儿敢。”不再叫唤,把衣服穿上了。 翻香吹熄了灯,挨着余绮尘躺下。她不觉得不安心,不管余绮尘是什么身份,有多少人提醒她危险,她却愿意信她,余绮尘不会害她的。 尽管未来要如何,她还不知道。 “姐姐。” “睡吧,把伤先养好了再说。别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 “没那么多时间了,说不定明天我就死了。” 翻香极反感她口中的那个字:“胡说什么?睡觉。” 黑暗中只感觉余绮尘挪着身子靠过来,握着翻香的手腕,将一件东西放在了翻香手里。 细长的柄,带着古朴嶙峋的节。光滑而温润。 是一柄团扇。 风归天下。 翻香吃了一惊,几乎把扇子抛出去:“你怎么有这个?” “偷的。”余绮尘顿了顿,接着道:“可还记得云岫祠的那个老仆?” 老仆死的让人费解而扇子又到了余绮尘手里,翻香脑中惊现出一个想法:“是你杀的?” “非也,我来云岫阁是有任务的,就是偷这个破扇子,顺便和引青门递个消息通个气什么的。但是引青门派人杀了他,这么重要的事一直没有人告诉我。直到那天阁主召咱们到一起说了这件事,我才发觉有些不对。但我当时并不能确定这是引青门做的。” “直到我看了尸体之后才确定下来,然后我就知道,引青门已经放弃我这步棋了。” 翻香握着扇子,问道:“那他们为何还要你来偷这个?” “这也不是我偷的,我还没有那个本事。”余绮尘右手勾了勾扇柄垂着的流苏,道:“门主让我嫁过来,主要就是为的这扇子。没想到我既不得宠,又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他们干脆不用我了,另遣了一行人过来,趁夜放火作乱,把扇子偷出来了。” 翻香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她和陌上被困在云岫祠里,九死一生。没想到是引青门的人放的火,居然连冠云楼都烧了,想必那一行人很是得意。 想到这里,她恍然道:“那些人里是不是有个叫钱霁的?” 余绮尘怔了怔,然后道:“哦,我明白了,是他把姐姐你掳了去。我还说是怎么回事,那天你突然就找不着人影了,把阁主急得跟什么似的。认死了引青门动的手脚,二话不说就奔了沂水开打。”她说着笑起来,靠在翻香耳边:“要我说呀,他对姐姐的这份心意,我看了都眼红” “得了,净瞎说。”翻香推了她一把,道:“说正事,后来呢?” “阁主走的时候没忘了把我禁起来,但是被我想办法逃脱了。我本没想回引青门,但是半路竟遇上了钱霁那一群走狗,非要带着我回去见门主。你说这死路一条的,我哪儿敢回去?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半个来月,趁他们没注意拿了扇子,拼了老命这才逃出来。” “江选圈禁你?” “他没和你说?也是,这些也没什么必要让你知道,反正我不也跑了。” 她说的轻松,翻香却听得心里酸涩:“这伤也是他们” “是啊,钱霁那人阴阳怪气的,平时就跟我看不过眼,这回总算叫他找着机会了,下手这叫一个狠。”说着她竟又笑了,颇为得意:“他也是白忙活一场,看他回去怎么跟门主复命!” 翻香无奈,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自己被砍了一刀还笑得开心。 余绮尘收了笑,对着风归天下的扇面摩挲了片刻,然后道:“姐姐把它收好了,这可是我被人揍成这样才抢过来的。” 翻香一惊:“你把它给我?” “当然啊,我要它也没用。这扇子本来就是云岫阁的,现在还你们了。你要把它给阁主还是怎么的,都随便你了。” 翻香只觉心里五味杂陈,握着扇子不知说什么好。余绮尘道:“别犹豫了,我在这里闹了一场,添了不少乱。弥补不了什么,至少把拿走的东西送回来。你就当让我安个心,好吧?” 翻香叹了口气:“好。” “谢谢。”余绮尘似乎有些累了,说完这句话就躺下了。翻香惦着她身上有伤,道:“该说的都说了,赶紧睡吧。” “不急,姐姐再陪我说一会话吧,天亮之前我就要走了。” 翻香大为诧异:“你要走?你这样怎么走?” “我总不能留在这不是?”余绮尘苦笑:“姐姐能容得下我,可这云岫阁里,有还有谁能像姐姐这样?” “你怎么”翻香又是气恼又是着急,按着她的手:“你不能走,我明天就去跟江选说,你又没错,他凭什么容不下你?他若是不答应,我就一直磨他,直到他答应了为止!” “谢谢。真的,挺好的,不枉我叫你一声姐姐。”余绮尘轻声地笑,语气却有些无力:“他不会答应的,别和他较劲,为了我不值得。” “你这叫什么话?你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怎么好意思赶你走。” 余绮尘噗嗤一笑:“那也能作数?姐姐你不会那么天真吧,什么夫人,有名无实的东西。” 翻香一急口不择言:“怎么是有名无实?你们明明” 余绮尘也愣了:“你说什么?” “这个那天我正好去你那里,在门外都听见了你们” “听见什么?” 翻香气的直拍床:“你叫我怎么说啊?就是那天中午,你们” 余绮尘歪着头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说那天。姐姐你真逗,那才不是阁主呢。” “那是谁?” 余绮尘居然很少见地踯躅起来,支吾着说不出来话。翻香笑道:“是微行?” 余绮尘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月堕霜天 原来这前后的事,还有翻香自己的那些不太愉快的误解,原来都只是根本就没有发生的事情罢了。 余绮尘依旧沉默,只是望着窗纱上银白的月华,似乎想起了什么甜美的回忆,嘴角微微勾起。 翻香忍不住取笑道:“这倒不错,我跟他提你的时候他那脸色也是一会白一会红的,跟你这又尴尬又傻笑的挺般配,不凑一对真可惜了。” “姐姐!”余绮尘竟也羞涩起来,若是点着灯,大概能看到她少见的脸红:“真是的,净说我。还不说阁主下战书那天我看他眼睛都熬红了。真叫个不要命,也不知是为了谁?” “去,小妮子嘴贱,说的都是胡话。” “怎么是胡话?”余绮尘轻笑,还要再说,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江选他算哪根葱。在云岫祠我可看见了两次姐姐你那情人,那个才是正主!说起来他长得可真不是一般的” 翻香一时哑然,对于余绮尘说陌上是她情人这件事。虽然她和陌上确实算是在一起,她也确实已经嫁了人,只是“情人”的这个说法,却让她觉得极其陌生。 而且,更令她惊讶的是余绮尘居然能这么顺溜地把这件事说出来,不带一丝惊奇与质疑。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害羞了?” 翻香坐起来看着她:“你不觉得奇怪?我嫁了阁主,但是心里喜欢别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嫁了他又怎样?该喜欢谁还是要喜欢,这又不是你想停就能停的。” 这句话说得翻香一愣,随即仿佛喝下一杯冰水似的,让她觉得多少有些如梦初醒的意味。 “你说得很对,我明白了。” 喜欢就喜欢了,就算是所有人都说不应该,又能怎样? 月堕霜天。 余绮尘靠着翻香躺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声音已经渐渐低下去。翻香索性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余绮尘只迷糊地叫了一声“姐姐”,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翻香在黑暗中轻声答应,心里已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去找江选,不论用什么办法也要让余绮尘留下,至少把伤养好。 “绮尘,请你相信姐姐这一次。” 还没到天亮翻香就起身了,余绮尘还在昏睡。翻香掩了门悄悄走出屋,却没想还是一出去就遇上了鱼连:“小姐上哪儿去?” “我去找阁主。”她说着指了指掩着的门扉:“我回来之前不要进去,明白么?” 鱼连向来聪明,不该问的从不多问一句。只听话地点头答应。翻香放了心,独自往冠云楼去了。 冠云楼在那次焚毁之后,已经重建起来。基本构造都没有太大变化,从外面看上去依旧古朴肃穆,依江选的意思,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建的,一层是议事厅,二层是房间。 此时冠云楼还笼罩在破晓前晦暗的天色里,看上去黑黢黢的一片,独立如一座废弃的古堡。 门是虚掩着的,议事厅里一片静寂,投着憧憧的阴影。她绕过议事厅,踏着楼梯向上走,一路上只听得脚踩在木阶上发出的钝响,这偌大的冠云楼,静寂荒凉的仿佛死了一般。 一个瘦小的人影在阶梯的尽头闪了闪,看上去像是个打扫的童儿。细着嗓子问她:“什么人?” “我想见阁主,他起了么?” 那童儿一听是个女声亦是一怔,随即道:“往里走,右手边第三个门。”说完便又一闪如幽灵般消失了,走廊里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影。 这孩子很是古怪,翻香将信将疑,数到右手边第三间,推门走了进去。 没有人,屋里亦没有点灯。只能隐约看清几排搁的满满当当的书架,这应该是江选的书房。 那孩子弄错了,还是让她到这里来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从书架之间走过去,直到最后一排,她的目光突然被搁架上的一样东西吸引。方方正正的,她伸手取下来,是一只雕花的木匣,上面蒙着一层陈灰。 她心中一动,扣着盖子打开,一块泛黄的绢子上,排着三支干枯的细草秆,末端带着一个不起眼的穗节。 居然是箢草。 看这样子,应该是被放在这里,多年未动过了。她手握着木匣,指尖冰凉,微微发抖。 拿走么?江选应该不会发现的。 只是这收获也来得太简单,那古怪的孩子把她指到这个地方,怎么说这情形也有些太诡异。如果他是江选授意来试探她的可是连陌上都不知道她要偷箢草,江选怎么会知道? 背后书架重叠的阴影,被吹到阳台栏杆上的窗帘这里太静了,有些瘆人。 “啪哒”! 黑暗中突然响起这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落在地上。虽然极轻却显得无比清晰。翻香将耳朵贴在墙上,便听得隔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那个孩子在隔壁!她皱了皱眉,颤抖着将木匣盖好放回原处,迅速跑出去。 一把推开隔壁的门,气喘吁吁。 “翻香?怎么了?” 江选坐在案前,正疑惑地望着他。案上点着一支蜡烛,映着整个室内都泛着暖色的光。他左手握着一册翻开的文书,右手持笔,身子还微微倾斜着,显然是笔掉了,刚刚捡起来。 “你”她开口,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一直在这里?” “我整晚都在这里。” 翻香抚着胸口逐渐平复的心跳,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你的楼里可有个打扫的童儿?” 江选皱眉:“什么?” 她忙着比划:“就是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又瘦又小、说话声音细细的,在” “翻香,你在想什么?”江选用笔端敲了敲她的手:“这里没有别人,一整晚都只有我。” 她倒吸了口冷气,尽管坐在他身边,尽管屋里有明亮的灯光,她却觉得打心底恐惧。 如果有什么东西是只有你看得见而别人看不见的,那么你即使身处光明之下,身处万人之中,却依旧摆脱不了犹如独处暗室幽凉的恐慌。 只有你在恐慌。 “怎么了,脸白成这样?”江选说着又用笔点了点她下巴,翻香这才回神。惨白着脸色勉强笑了笑:“阁主一夜未睡么?” “嗯,有些急事要处理。你怎么来了?” “我”她迟疑了片刻,并未直接提余绮尘的事情,而是问道:“引青门的事情已经完了?” “算是完了,只是他们想要他们的第一美人回去,我说我找不到人,他们却不信。”江选微微一笑,俯身看进她眼里:“你想说什么?” 她没来由地紧张,只觉得心思早已被他看穿:“我想我想问你,若是能找到她,阁主你会把她交给引青门么?” “你可有什么足够好的理由,说服我不这么做?” 这话里倒是似乎有些松动的意思了,翻香喜出望外:“绮尘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她确实没有任何充足的理由。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说话也没了底气:“不能引青门说什么咱们就那么听话吧?这是不是显得有点嗯,有失颜面?” “原来如此。”江选微笑点头,翻香见他那揶揄的笑意就明白了。气得推他肩膀:“阁主,我在说正经的!” “嗯,我知道。”江选含笑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道:“若你有事都能像这般来直接跟我说,便好了。” 翻香一愣,什么意思,他是在说她这要求过分了? 只听江选低声道:“你怕我么?” 怕他么?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对他的称呼一度从小时候的“你”变成“您”,现在居然发现,又变回了“你” 她到底怕不怕他又或者说,她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 翻香摇摇头:“怎会?” “可是你却什么都不会和我说。”他轻轻捏住她的下颚,只是轻轻的捏住,没有力度:“我几时让你求过我?你说的事情,我不是从来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 “阁主别这样。” 若他用力掐着她的脖颈,她会挣开。而他这样,她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而他的指尖太温柔,她却不忍心挣脱了。 这感觉很让人难受,仿佛她一扭过脸去,就有什么会碎掉似的。 “她在你那?” 翻香一怔:“什么?” “余绮尘,她在你那。” “是,可不可以让她留下?” 江选沉默了片刻:“随你。” 虽然她已下了一定要让余绮尘留下的决心,却没想到这结果来得这么容易。一时间除了高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了。呆怔半晌才想起来,从怀中拿出白纨的团扇放到江选手中:“这是她还回来的,给你。” 江选却是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何要给我?” “这难道不是云岫阁的东西?” “不,当然是。”江选手指摩挲过那一片皎洁的扇面,低声道:“我以为你会给他。” 谁? 翻香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陌上。 这是江选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对她提起陌上--所谓这样的方式,就是开诚表明,他已经知道她同陌上之间关系。 这曾经是一个禁忌,陌上只有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从她认识他开始到现在,经历的事情无数。她不清楚江选知道多少,然而他却不在她面前提陌上一个字。 翻香抿唇,垂首道:“你是阁主,云岫阁的东西,我自然要给你。” “如此多谢。”江选微微一笑,那笑意却依稀有些冷然:“只怕早晚都会是他的。” 翻香皱眉:“什么?” “没什么,我随口说的。”江选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墨黑。半晌才恢复了自然的表情,对她笑了笑:“你不急着回去?” “嗯?我回去”她想起江选已答应了留下余绮尘,心下便又高兴起来,不再去再以江选之前略有些怪异的反应,含笑道:“那我走了。阁主别光顾着忙,睡一会吧。” “好。” 随着她起身,他自然地伸手帮她理好因久坐而有些不平整的衣衫,双手捋着衣襟,一直贴着她腰系滑下来。 他怎能将这般亲密的动作做的如此自然?隔着衣衫,翻香仿佛都能感觉到他双手上的温度,脸上不由自主地烫起来。 “怎么了?”被一句疑问拉的回过神来,才发现江选正探寻地望着她。她尴尬地转过身:“没、没怎么我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余绮尘回来了 一直到出了门,翻香都觉得脸上的热度褪不下去。这是怎么了?三番两次地被江选这些亲密的举动弄得慌神。 她想着这几次的事情,无奈地摇摇头。 她只顾满脑子乱想地往前走,却不料迎面突然走来一人,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这两人走的都匆忙,这一撞疼得她够呛,而对方却已“哎唷”地叫出来。她诧异地抬头:“微行?” “夫人?呃您起的真早。”微行惊讶却比他更甚,上下打量着翻香。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一早从阁主的房间里出来,脸色潮红,眼波里也要滴出水来想想也知道,阁主刚刚做了什么。他叹了口气,一阁之主,私底下却如此轻佻,真是为上不尊 他再细一打量,却发现有有些不对。夫人的衣衫明明很整齐,发髻也不见散乱。这可奇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翻香只见他神色不停地变换,时不时地皱眉,却不知他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微行?” “啊?夫人什么事?” “你怎么来这里?” “我来找阁主,那夫人又怎么在这里?” 翻香想起余绮尘的事情,也懒得回答他,只一把拉住微行的袖子往楼下拖:“你别去找阁主了,他正忙着没空理你。你跟我走。” “这个夫人、我”微行不明所以,被她拉着往楼下走。脑子里却仍然不停地猜,这下更奇怪了,富人居然说阁主正忙着,一大早的阁主忙什么?他若正忙着夫人怎么会这样子就出来了?他想着,恍然大悟,夫人这一定是害羞了,在掩饰 唉,原来如此。 翻香也不管他在想什么,一路上把昨晚和今早的事挑着重要的都说了,微行听了大为震动:“她真的回来了?在哪?她回来了为什么不先去找我?” 翻香带着他穿过十二回廊,走到院门前时伸手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许是还未醒。” 鱼连正好端着早膳从外面回来,看到院中的两人愣了愣:“夫人侍卫怎么来了?” 翻香便也不再瞒她:“绮尘回来了,阁主已答应让她留下。你去医司找个大夫来,然后顺便再去端一份早膳。”见鱼连点头,转头对微行道:“好了,我们进去。” 鱼连沿着衰草丛生的小径一路跑过来,这路早她已熟稔,尽头的一扇摇摇欲坠的小门,走进去穿过一排排置药的搁架,即是医司藏药阁的暗室。 她推开门,暗室里依旧是摇摇的灯火,案前独坐的男子眉目如画,姿态优雅。 容色所及之处尽妖娆迤逦。这暗室太小,却锁不住他与生俱来的绝世风华。 陌上搁下手中的书,抬头:“怎么是你来了?” “公子,余绮尘回来了。” “何时的事?” “夫人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刚才回来才说出此事。属下推测她许是昨夜回来的。” “如此也好。”陌上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间眼中是无尽的机蕴,深不可测:“她去找过阁主了?” “是。夫人还让属下找个大夫来,余绮尘应该是身上有伤。” 陌上勾了勾嘴角,眼角轻狭,姿容倦懒:“知道了,你不用管了,先回去。” 鱼连端着早膳回来的时候房门正开着,进去就看见微行坐在床边握着床上那人的手,神色眷恋,一刻也舍不得放开。翻香正在案边坐着,只是笑,却并不上前打扰。 鱼连瞟了瞟床上素白的人影,问翻香道:“那是二夫人?” “嗯。” “这倒奇了。”鱼连将早膳放到桌上,走到床边去看,道:“我还从没见过二夫人穿这么素的衣服。” 翻香忍俊不禁,却忽听见余绮尘轻吟了一声,似是要醒来。便起身打开食盒,最上面一层是几样小菜,再往下,有一只白色的瓷碗,盛着温热的清粥。 她将瓷碗端出来放到桌上,用勺舀出一点抿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这粥比想象中的烫,她于是微微俯身,用勺轻轻搅着碗里,等它凉下来。 腰间却突然有一双手环上来,随即她只觉得身后有香气缠上来,身子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几日不见,你倒也学会照顾人了。” 这妖冶而柔婉的清香,这样浅浅的语调,她知道,只属于一个人。 她惊讶地转身:“陌上!” “嗯。”他就着她转过来的动作将她揽紧,在她耳边道:“有没有想我?” “你猜。”她笑着眨眨眼,靠在他肩上:“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要找大夫?今日我当值。”他温柔地抚摸她艳红的唇角:“居然自己试,不烫么?” 她老老实实地点头:“是很烫。” “说你是傻姑娘,还真是怎么越来越傻。”他语气中略带疼惜的责备,叫翻香心中莫名地柔软。陌上勾起她的下巴,她也只是怔怔地顺着他的动作抬头。 陌上浅浅一笑,缓缓地低下头,贴近她。两人呼吸相错间,他几乎要吻上她的唇,翻香下意识地合上眼。 他却突然偏过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笑道:“这里人多,我们改日换个地方再继续。” 气流拂过,翻香这才从迷朦中清醒过来,只觉得耳根都烫了。转头便看见余绮尘早已醒了,正抱着被子坐着,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和陌上,微行则是一脸惊讶。至于鱼连,垂着手站在床边,可任谁都看着出她脸上促狭的笑意。 “哎呀,别回头别回头,我们都不存在。”余绮尘笑道:“二位继续。” 翻香红着脸从陌上怀中挣开,陌上只是笑,放开了她。翻香低头拉了拉他袖子,指着床边道:“绮尘身上有伤,我昨晚草草处理了一下,你再帮忙看一看。” 陌上依言去给余绮尘看伤,从带来的药箱里拿了药给她换上。涂药时余绮尘依旧很疼,偎在微行怀里叫得如同杀那什么一般。微行自然心疼得要命,她一喊疼,他便怨怼地看着陌上。心下疑惑他身份,也不便问出口,只是一个劲地瞪他。 “得了,你别看我。”陌上低着头,手上抻开一卷纱布,动作利索:“她有事没事都要喊,我又没有故意弄疼她。你心疼也别把气往我身上撒。” 微行语结,余绮尘反倒笑起来,招手叫翻香过来:“姐姐你这位小相公真不讨喜,对人说话这么凶,手下也狠。不就是皮相漂亮点?我看你干脆别跟他了,我以后介绍好地给你认识-啊!疼疼疼,你干什么?” 陌上手上拉着纱布的末端,面无表情地道:“给你扎伤,你再乱动扎歪了我不管。” “真要命,我不说你了便是,你就不能轻点?”余绮尘皱着眉不敢再乱叫,过了一会突然又笑:“若受伤的不是我而是姐姐,你下手也能这么狠?” “你跟她比?”陌上睨了余绮尘一眼,转头看着翻香,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熟练地在纱布末端打了个结:“好了。” 余绮尘趴到微行肩上,指着陌上小声对他说:“瞧瞧,这男人变脸变得又多快。对咱们都冷着一张脸,一见着姐姐就立刻变了个人,温言软语的。” 微行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不会像他那样的。” 余绮尘被他逗得笑个不住,半晌才在他脸上拍了拍:“傻,那是姐姐之福。” 余绮尘便在翻香这里住下了,一住就是半个月。微行自然是天天往这儿跑,恨不得赖在这屋里不走,现在云岫个上下都传遍了:二夫人回来了,并且还和微行侍卫好上了,阁主不知什么原因,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议论。 流言满天飞,大家都在说:阁主其实并不看重二夫人,引青门送来的美人,也只有微行这样少根筋的才会迷上。阁主和正夫人却是多年的感情深厚。正夫人哪像二夫人那样狐媚,到处乱勾搭。 而此时此刻,不勾搭的正夫人正和一个美得惊人的男人牵着手熬药。 陌上俯身舀起浮在液体表面的一层细末。为了方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散着头发,而是用一条丝带松松束住。低头之间有发丝顺着他完美的侧脸滑下,遮住了精致得勾人魂魄的眉眼。 他两手都占着,只能甩了甩头。而那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却依旧横在眼前。 翻香忍不住笑,这样的姿态让他整个然看起来更像是个贴近生活的人,而非完美而高高在上的神。 “松手,我帮你弄。” 陌上放开她的手,翻香帮他把那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含笑望着他无暇如玉的脸颊,突然伸手捏了一把:“真漂亮。” 陌上没太明白她再说什么,一边顾着药,一边轻轻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我说你长的,真漂亮。” 陌上忍不住失笑:“你想让我说什么,你也是?” “我就算了,不和你比。”她低头看着砂锅里的药,刺鼻的苦味熏得她直皱眉。她赶紧捂着鼻子抬头:“这药真难闻,会管用么?” “不会。她早好了,吃不吃药没有区别。” “当真?” “自然,你没看出来么?” “那她为什么还每天吵着喝药?呃你为什么还要每天费一整个下午来熬?” “你不觉得这样很好么?”陌上将炉火压得小了一点,确认药不会沸腾得溢出来后,转身搂住翻香的腰。低头在她耳边道:“他们在屋里,我们在这里。你待在屋里他俩反而会嫌碍事。” 他的呼吸温热,吹得翻香耳边痒痒的。她偏了偏头:“那可是我的地方” “是。”陌上没有继续不正经:“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她不可能一直在你这里住着。等她内伤外伤都养好了,总要有个去处。或是自己离开,或是和微行一起离开,至少也会搬回笙岚小筑。一直和你住在一起,这不是个事。”他望着她:“你怎么想的?” “我没想过。”翻香有些迷茫,余绮尘会走么?她从未考虑过,一直以为回来了就是回来了,回来就好了。可是陌上说得很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未来该怎样?她并不清楚。 陌上叹了口气,轻轻顺着她的发丝。像是安慰她,语气低沉地却像是在自言自语:“罢了,先不必想了。到时候再说,都会好的。” “真的么?” “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爱是不是真的 陌上拥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却突然莫名地有些隐隐的痛。他隐忍着这么多年,筹划了这么多年,而现在时机已到,那个他期待已久的,最后精彩的时刻越发近了。 可他却突然有些舍不得。 而且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舍不得。 翻香只觉得他越搂越紧,渐渐地让她呼吸都困难了。 “陌上,我” “别说话。”他伸出手,轻轻掩住了她的唇:“我爱你。” 他记得骗过她多少次。他的身份,他想握在手里的东西,还有他的感情,他一直在骗她,引诱她一步一步走向他早已设好的圈套。 若谎话说了千百次便会成真,在他习惯性下意识地对她说出爱的时候,那爱到底是不是真的呢?若这爱已经变成真的,那谎话便已不是谎话了。 已经变成真的了么?陌上一边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一边冰凉地想着。他并非不懂爱情,自从江选口口声声说着爱他,想尽一切疯狂的手段求他留在他身边时,陌上便明白爱情是一种如此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 所以他懂。因为他懂,所以他不去沾染。 所以再抱一会,就一会。他不会爱她,没有关系。 翻香眨了眨眼,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话。只是笑了笑:“我也爱你。” 门口突然一阵响动,随即门就被推了开。 “哎呀,我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余绮尘鬼笑着站在门口,用手掩着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等不来我的药,实在饿得不行了。我端了药就走,你们继续。” 翻香哭笑不得,这余绮尘明明是憋着坏主意跑到厨房来,还真没听说有人饿了想喝药的。她推了推陌上示意他放开,他却仍旧死死地箍着她任怎么推也不松手。翻香也不知道怎么他今日有些奇怪,但也无所谓了,不再挣扎。 余绮尘自然笑得更开怀,端着药碗斜睨着两人,翻香有些不好意思,陌上却仿佛没看见似的。直到余绮尘忍不住笑出声,他才瞥了她一眼:“你看够没有?端了药还不走。” “得,我招人烦了。走啦。”余绮尘说着确然收起了懒懒的笑意,走近一步,声音放低了些:“姐姐,我真的要走了。” 翻香一时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你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吧。微行跟我一起走。” 翻香这才明白,她要离开。陌上所说的“不可能一直如此”,没想到却是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她忍着心里的难过,问道:“你想好何时走了?” “嗯,我们要走,就得快。”余绮尘干脆也不喝药了,把碗扔一边:“微行本不愿意走的,如今终于想通了。所以我们尽快动身,一是引青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人来抓我回去,二是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伤已全好了,这样防备会严,我们很难走得成。” “所以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们两个,在屋里说我怕鱼连会听到。我猜她背后有一股势力,不清楚是哪边的,但是最好防着点。” 翻香点点头。陌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麻烦你这两天还是得给我熬药,让别人以为我我伤还重着。”见陌上点头答应,她又接着道:“后天晚上我们就离开,我们从东南方向走,微行事先会把守卫调开,应该不会遇上什么人。我们不走云水镇上也尽量不入市镇,引青门的眼线太多。等走得远了再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翻香握着她的手:“你不会回来了,是么?” “怎会,我只是换个地方住,还是会回来看姐姐的。姐姐也可去找我。”她低下头,浅笑道:“微行本是不愿走的,觉得对不起他的破阁主。现下总算想通了,我们这样的人,能有机会一直在一起,着实不易。”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眼光都能看出很幸福。翻香心里虽难舍,却毕竟为她高兴,勉强笑道:“走吧,如果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尽管说。” “嗯。”余绮尘显然也是很激动,泪已在眼眶里。她转过身:“我在厨房待太久,怕是鱼连要起疑心了。我得回去了。” 临出门前,她又停下脚步回了一次头,伤感得仿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陌上公子,请好好待我姐姐。她值得你用生命去爱。” 陌上揽着翻香,轻轻点头:“好。” 余绮尘走了之后,陌上道:“你若想哭可以哭出来。” 翻香摇了摇头:“不,这样已经很好了。”她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他们会很幸福,绮尘说得对,至少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陌上看着她,却什么也没说。翻香说话时也许是无意的,但是这意思却在明显不过。至少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而我们,不行。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总要一天我们也可以,我向你保证。只要那时你愿意,我们便一辈子在一起。” 翻香显然是不信,她本来就没想那么长远,因为她和陌上之间也无长远之事可想。即使现在江选的态度是很莫名其妙地默许的他俩,但是她才不信江选不打算秋后算账。 她只是对陌上笑了笑,道:“好的,我等着。” 余绮尘坚持不能让鱼连知道她要离开,于是拒绝收拾行装。翻香只能包了些钱财给她带上,余绮尘倒是不客气推辞,毕竟这些路上用得着。 两日后的夜,一如既往的寂静。 翻香把鱼连支走,到了天全黑下来时,边听得篱墙外传来一声口哨声。余绮尘立刻站起来:“他已到了,我要走了。” “我送你们出云岫阁。” “姐姐不可。”余绮尘不答应,翻香却不容她说,拉着她走出院子与微行会合一处。道:“这路上毕竟不安全,若是路上碰见个守卫什么的,我还能拿夫人的身份压人。你二人却只有跟人动手了,难道你们想打起来?” 余绮尘还待再说,微行却点头道:“夫人说得在理。如此便劳烦一程,只是夫人自己也千万小心。” “知道了,走吧。”说着拉起不甚情愿的余绮尘,三人向着西南方向悄无声息地行进。 夜色笼罩下的云岫阁,仿佛重重叠叠的密林间沉睡的野兽,亭台枝叶之间,一切都看上去影影憧憧的。无月之夜,只有檐下零星的灯火,飘摇闪烁着,像是漆黑的草丛里蛰伏的幽亮的眼睛。 云先生沿着医司后面荒凉的小路一路走过来,在离楼不远处站定,透过重重树影,隐约能望见倚着栏杆的人影。 楼台之上,是倾尽天下最美的风姿。 陌上看着楼下的人,狭长的眼角带笑:“有事?” 云先生脸色并不怎么好,沉声道:“余绮尘的事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陌上微微仰头,修长的手指勾着酒盏。只一个浅笑,便在一刹那间光华流转:“他们此时不是应该已走了么?” “没那么容易。人还没出云岫阁,引青门的埋伏就已经在半路了。阁主让我来告诉你,东边有一行他们的人,叫你带着冠云楼的所有侍卫去处理掉。” 陌上向着暗黑一片的东方望了望,懒懒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引青门的事可真多。” “你不去?” “去,怎能不去?”他笑,容色倾国:“翻香可是跟他们在一起呢。我若不让那两个人好生出了云岫阁,只怕她要伤心的。” 云先生沉默了半晌,低头道:“我许是不该说,只是你以前并没这样对她上过心的。” “你倒有闲心管我。今夜里乱,你不如把你该做的事做好。”见云先生默默点头。陌上雍容地举杯,手腕轻轻旋转杯颈。含笑道:“祝你成功。” 说罢,他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玉般无瑕的手指从容地松开,琉璃酒杯便迅速地下坠。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瞬间化为一地精美的碎屑。 他转身佩剑,风姿绝美,笑靥妖邪。 翻香伏着身子,低头穿行在桃林中。余绮尘握着她的手,走在她身边。前面是微行,他显然是很戒备,手一直放在剑柄上没有离开。 他们正经过离心亭这一带,为了隐蔽,微行提议从桃林里面穿过去。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四周全是树,什么也看不清。 微行突然停了下来,示意翻香她们不要出声。他自己则望着左侧的桃林深处,侧耳细听。翻香不知怎么回事,便也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却除了偶尔一声不知什么鸟儿似哭声的啼叫以外,什么也听不到。 微行突然迅速地直起身,伸手示意她们跟上,提气向前飞奔。翻香知他敏锐,便也待跟上去,没跑出两步便听得左侧桃林里传来一声喝叫:“什么人?” 微行脚步一滞,知道已被发现了,停了下来。回身压低了声音道:“是守卫,我已尽力将多数调开,却没想还是碰上了。” 翻香道:“难道不能闯过去?” “我听此人声音,功夫几与我相平。即便我能跑得了,你们却是不行” 微行还未说完,那人便已从桃林深处走了出来。身穿短襟灰衣,正是云岫阁的守卫打扮。 翻香也来不及多想,将两人挡在身后,上前一步对着那守卫:“你可认得我?” 那人一愣,躬身行礼:“夫人。” “你既认得我是夫人,我在这林里散步,你也要管么?”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时情急,想拿身份唬住这守卫。只想拖延一两刻的时间,并不期待能起什么作用。 没想到那守卫竟真的吃这一套,对她身后的两人视若无睹。欠了欠身道:“夫人雅兴,属下自是不敢打扰。”说罢竟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翻香转过头,三个人面面相觑。 微行道:“不论如何,先离开是正经。” 翻香和余绮尘皆点头,三人便复又伏下身向前移动。没想这次麻烦来的更快,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得“沙沙”几声从背后破空而来。其速度之快,力度之猛,竟是致命之势。 好在三个人反应都不慢,迅速地移动、拔剑、格挡。金属撞击的脆响过后,十几粒银光闪闪的尖头暗器落在地上。翻香只觉得手都要被震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遇袭 余绮尘用剑尖在暗器中扒拉了一下,神色严肃:“是引青门的人。这暗器不喂毒,但是极强势,小心一点。” 翻香和微行还没来得及答应,便又是一阵夺命的“沙沙”声,比上一次来得更多,竟有铺天盖地之势。三人忙挥剑格挡。却不想这暗器之力竟强劲至此,挡开几个之后便叫人手腕酸痛不已,动作迟缓了很多。 忽地,只听左侧突然飞来几股疾风,直打三人身前,与那银色的暗器撞在一起,“啪”地一声落地。极其精准。 树枝被拨开,是那灰衣的守卫去而复返。匆忙对三人喊道:“快,跟我走!” 背后又是一波暗器袭来,那灰衣守卫动作极灵活,脚下不停,却反手射出数十枚暗钉,无一不与身后的那些暗器相撞,看得翻香目瞪口呆。知道他是想助他们,便不再多说,紧跟着这不知从哪儿来却武功高得吓人的守卫。 那守卫看了看身后,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声怪异的口哨。没过多久,四面八方的树林里便响起了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另五个相同打扮的灰衣守卫立时出现。 有了这六个人帮忙,翻香他们的压力自然小了许多。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看见离心亭的尖顶从身边掠过。过了离心亭,就已接近云岫阁的边缘了,很快就能出去。 没想前面却突然射过来同样的银色暗器,几人大多只顾身后,没来得及防备,被这一波暗器搅得乱了阵脚。余绮尘忽而痛呼一声,显然是身上被打中了。 翻香自顾不暇,连头也不敢转,只喊道:“可还能走?” 没听到余绮尘出声,却从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狂妄阴沉的笑意:“打的就是这个叛徒!” 暗器一波接一波地射过来,几人几乎是被困死了在这桃林里,在枝丫间闪躲,差不多每人身上都带了一两处伤,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暗器疾飞,最开始出现的那名灰衣守卫挥剑帮翻香挡下几枚,借着这其中的间隙对翻香道:“夫人,着林中的地势于我方无利,何况对方在暗处。不如出去。” 翻香功夫在这几人里算是极差的了,忙着左右闪躲根本顾不上其他:“你跟我商量个什么劲?你赶紧告诉他们啊!”说话间又是暗器横飞,那守卫见请急,干脆提了翻香衣领便向桃林外奔去。同时对身后还在奋战的几人喝道:“都到外面来!” 几个人纷纷起身跃出桃林,站定之后,那六名守卫自动地站成一圈,将翻香他们三人围在中间。静静地与不远处持火的敌人们对峙。 翻香略略看了一眼,对方大约有十人,当前一人看着十分眼熟。正想着,那人却已眼尖地认出她来,大笑道:“夫人,咱们又见面了。上次夫人不告而别可是很让在下失望呢,只是夫人,您怎么和这种叛徒混在一起?” 翻香这才想起来,这是她上次被引青门带走时的锐甲,不由得颇为厌恶。锐甲见她如此冷淡的反应,不由得脸色一沉,剑尖挥起。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便如得到了命令一般,各自提着兵刃攻了过来。 场面顿时乱了,双方的人斗在一处,那领头的守卫本还想护着翻香,却被两个引青门的人缠上,自身难保。翻香刚待上去帮他,便被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挡在身前。 “夫人想上哪里去?”她抬起脸,便看见锐甲阴戾的笑容。 翻香也不跟他废话,提剑就刺。锐甲慌忙招架,一下一下与她过招。却只是防守,并不攻击。一边打,还一边口出狂言对翻香调笑。 翻香听着他说的话,又见他不尽全力,不由得心生恼意,招招便用得狠起来,简直有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意思。锐甲边退边招架,等退到一棵桃树边的时候,他突然身形一转,反手持剑向翻香刺来。翻香没料他会突然还手,当下就感觉森然的剑气直扑面门而来。 可来到面前,那剑尖却突然一转,斜斜向下滑去。在翻香胸口的衣衫上一路挑过,并不伤她,却将她的衣服全划了开。她手掩着衣襟怒瞪着锐甲,而锐甲却依旧在笑:“夫人这么漂亮的脸,划破了我怎么忍心?” 他突然手下一使劲,剑柄从后面打在翻香肩胛上。翻香只觉得手臂一麻,几乎连剑都握不住,这才意识到锐甲的武功比她高了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和他打,只能是被他控制在手心里而已。 锐甲向前走了一步,手指狠狠攉住她的下巴,笑道:“总算是又落在我手里了,这次看你还能怎么跑?” 他话刚说完,脸色却突然一白,手劲立时松了。翻香只看见一截带血的剑尖从锐甲的肩头穿出来,那名领头的灰衣守卫送他身后闪出,他身上亦带了几条血痕,一看就是刚刚经过一场恶战。他一把拉住翻香的胳膊:“夫人快随我走!” 翻香摇头:“多谢你,但我不可能把他们扔在这!我若怕就不会来了。” 那侍卫急得不知怎么办,想强带了她走却又不敢。余绮尘注意到这边,一边挥剑,一边哑着嗓子喊:“姐姐,走啊!” “夫人随我走吧,引青门撑不了许久了,他们五个会把他们安全送出去的。您待在这里很危险,夫人!” 余绮尘红衣翻飞,灿烂如晓霞:“姐姐,若你还不走,我就死在这里!” “别胡说!”翻香看了一眼战况,确实如灰衣守卫所说的,引青门的人已倒下大半。她终于下定决心,咬着牙转过身:“保重!” “我好着呢,姐姐你快走。”余绮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而灰衣侍卫已带着翻香奔出了很远。穿过离心亭,身后的打斗声渐渐已听不见, 翻香问拉着自己疾奔的灰衣守卫:“你要带我去哪?” 那侍卫开口道:“阁主说”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件银色的暗器破空而来。因为跑得太快,收势不及,那暗器竟打进灰衣守卫的身体里,然后又带着淋淋的血迹穿了出来。 灰衣迅速地被染红,那守卫痛苦的几乎发不出声,撑在地上不住地抖:“夫人请快往前找阁主” 翻香怔怔地看着地上正迅速地失去生命的人,双手掩着嘴唇,她也在发抖。 发暗器的人就在附近,她怎么可能跑得了?看到这守卫的死,就仿佛已看到了垂死前痛苦挣扎的自己。 树枝沙沙地响,向两侧分开。一个人影从幽暗的桃林中缓缓走出来,站到她面前。夜色太暗,但翻香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个人在笑,极为阴冷恐怖的笑意。寒气霎时笼罩她全身。 那个人影再走她她面前时似乎也有些诧异地顿了顿,然后便听到一个引戾的声音:“竟然是你。” 她想起来了,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是钱霁!刚刚见到锐甲出现,她就该想到的钱霁也在附近的--方才不见他踪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上次让你跑了,所以这次,我要亲手杀了你。” 这还不如落在锐甲手里翻香绝望地想着,看着那恐怖的人影越走越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剑刃上闪烁的森寒的光芒。 “呼”! 一阵风声由远及近,钱霁看似乎要有变故,剑尖快速地一转便要往翻香咽喉刺去。风里迅速地发出了一枚暗钉,钱霁虽卯足了劲要杀了翻香,但那暗钉中就比他的剑快了一分,“叮”地打在剑上,剑尖便便过了翻香的脖颈,刺了个空。 “谁?”钱霁阴着嗓子问。却没等到任何回答,对方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站到了他面前,一剑刺入了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上,顿时血如泉涌。 翻香还未能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会过神,就看见钱霁持剑的手上不知怎么就喷出了一大片血花。在血水溅她一身之前,身子被人向旁边拉开,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太熟悉他了,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阁主?” “嗯,不怕了。”江选很少安慰人,此时却用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持剑,依旧指着穷途末路的钱霁。 钱霁即使不知面前这人是谁,但是刚才那莫名其妙的一剑刺的,也让他明白厉害,何况翻香还叫了一句“阁主”。钱霁只能自叹时运不济,自然不会等着被杀,忍着疼死死按着流血的手腕,提气向着锐甲等人所在的方向逃去。 江选也不追,只是上下打量着翻香:“可受伤了?” “没有。阁主怎么”说到一半,发现江选似乎盯着她胸口散乱的衣襟看,也就说不下去了,手掩着衣襟背过身去。 江选轻笑一声:“行了,又不是没看过。”随即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翻香只觉得身上一暖,衣服上还带着他身上的香气,不由得心里也软了,刚才忍着的委屈什么的全都倾泻出来。又轻轻叫了一声“阁主”,却再也说不出话。 江选揽着她,亦不多问。只道:“他们已走了?” “这时候,想是已经走了吧。”余绮尘和微行要走的事她一直瞒着江选,却没想他都已知道了,但并没有阻拦。她已看出,那几名灰衣守卫也是他派来的人。想到此,她将头贴在他胸口:“阁主,谢谢。” 江选笑了笑,并未答话。静了一会,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倏地窜起,映亮了离心亭的尖顶。 “这是怎么”翻香惊诧地望着那道刺眼的光亮,夜空里升起一缕一缕的烟雾,带着不自然的碧色,竟像是毒瘴。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翻香死死地抓住江选的衣襟:“阁主,是余绮尘,他们还没走!” 江选面色也肃穆了几分,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丸药,自己放一粒进嘴里,另一粒推到翻香唇边:“含着。” 翻香听话地将药含在嘴里。江选扣紧她的腰,足下一点便向着烟雾发出的地方奔去。 五名灰衣守卫正拼着力气与引青门的剑客对敌,可是每个人面上都呈现一种极其痛苦的神色,行动迟缓,处境艰难。微行一手扶着余绮尘,另一手死死握着剑柄,身上带了几处伤,已是在死战。余绮尘脸色亦是惨白,堪堪能维持着不摔倒。 锐甲与钱霁已不见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翻香受伤 江选见此情景,已明白了八九分。喝道:“各退一步,起势,云坤阵!” 那五名灰衣守卫听到此,脸上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微行却身子震了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属下无颜,听凭阁主治罪!”说这就摇摇晃晃地想要跪下去。 “引青门的无名小卒就能把你打成这样,真是丢人。”江选声音冷然,似颇有些愠怒:“给我起来,入阵!” “是!”微行站起来,将余绮尘放在云坤阵围成的圈的中心,自己走到四个守卫中,与他们结阵。翻香并不懂阵法,只曾经在那间地下石室中见过江选教陌上过天地堕。 只是这个云坤阵明显比天地堕简单太多,五个人站成一圈,并不见如何复杂,仅仅是移动步伐,绕着圈转动起来。江选也不说方位,口中喊出的只有“正”或“逆”,阵中的人随着他的号令,改变转动方向。 可是被挡在圈外的引青门的剑客却是被防的死死的,阵中人动作虽缓慢,他们却片甲也攻不进来。 翻香看了一会,也渐渐明白,转头问江选:“这个阵只能防守,却不能进攻,可对?” 江选冷冷一笑,看了看阵中,道:“看着。”随即松开了她,提剑飞身而起。 没有墨黑的外袍,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雪影一翻在阵外绕过一周,快得叫人看不清,只有翻飞的剑尖上闪耀的银光,犀利而冰凉。 江选重新站到了翻香身边时,甚至连发丝都没有一丝凌乱。而翻香却惊异地看见,每个引青门的剑客背后,都在瞬间喷薄而出一条鲜红的血柱,想是失去了生命的木偶一般,齐齐倒了下去。 血流满地。江选将翻香的头按在怀里不让她再看,同时喊道:“收。” 阵中的几人之前都中了引青门那碧绿的毒瘴,都是拼了命苦苦撑到现在。此刻都再也站不住,摇晃着倒下去。江选看着余绮尘,问道:“此毒可有解?” “这不是毒,也不能解。”余绮尘撑着地面,艰难地开口:“这种迷雾只会让人提不起力气,行动迟缓过上几个时辰自然就会好。引青门若是能制的出这么厉害的毒,也不会像今天这么窝囊了” 江选笑了笑,似是很满意她这样的言论。将手中的瓷瓶扔了过去:“放在嘴里含着,可能会恢复的快一点。”说完便扯着翻香,转身欲走。 只留得微行怔怔地跪坐在原地,似是呼唤,又似是自己的喃语:“阁主” 江选停下脚步,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走吧,以后在外面,记着别给我丢人。” “阁主!”微行撑着身子,眼中已浸着泪,模糊地看着那道孤瘦的背影,终究是没入黑暗中,渐渐消失了。 再见时又是怎样光景,即便是重逢有日,也不知要过去多少年。 相逢不觉又初寒。对尊前,惜流年。城上高台,真个是超然。莫使匆匆云雨散。从此去,少清欢。 翻香和江选两个人走在阴翳的林中。 翻香本以为他要送自己回去的,却发觉方向有些不太对,因问道:“去冠云楼?干什么去?” 江选右手食指轻点在唇上:“好戏还没完,耐心一点。就要见你最喜欢的人了,你不高兴?” 他说这话的语气只有神秘,却几乎没有带一丝不悦。翻香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直到看到冠云楼之下明亮如白昼的灯火时,才有一点明了。摇摇的灯火之下,翻飞似蝴蝶的雪白衣袂,黑发如墨,眉目如画,手中的长剑如蛟龙一般灵活挥洒。从容到了极致,亦美到了极致。 引青门的剑客约有十几人,而陌上一人便能同时对付三四个,其他的被云岫阁的侍卫围在中间,缠斗不休。很明显地,引青门处于完全劣势的状态。 而陌上却并不急着杀人,而是颇有耐心地与对方慢慢过招,仿佛极享受这一刻似的,唇边甚至斜斜地勾着一抹笑,看起来极为魅惑,妖艳惊人。 江选不知是有意无意地瞥了翻香一眼,那眼神似有些责备,又有些无奈。他很快就转过脸去,却反倒让翻香暗自生出一阵尴尬,默默低头,说不出话。 陌上反手将剑刺出,却在即将扎入敌人心口时转了个方向,只在肩头轻挑,划出一道血痕来。围在他身边的几人身上皆有数处这样的轻伤,一个个苍白着脸色,却还是在死战。 江选轻轻一笑,却冷到了骨子里:“引青门的,倒是有几分骨气。”说着竟不放开翻香,直接带着她加入了混战中。他手腕回转之间已有两道血痕喷出,两个人连痛呼都没有便缓缓倒在了地上。 陌上看着数量明显在减少的敌人,好看的眉毛拧起来:“干什么?” 江选的声音冰凉,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在里面:“打架这样有意思,上瘾了?” 陌上不知死活地看他一眼,妩媚一笑:“有点。” “你这边拖了时间倒好,西南边轻夏带的人大概已经快撑不住了。你还在这里杀得起劲。” “唔,如此。她在沂水一战里受的伤还没好全吧?”陌上左移一步,闪过从背后刺来的剑,同时反手将剑向后回敬过去:“她若不敌,我可以过去帮忙。” “得了,你少添乱。”江选说着,伸手三两下将陌上身边的几个人都挑了后心,大量的血液霎时喷溅而出,陌上皱着眉让向一边,却还是让白皙无瑕的脸上溅上了一道血印。 江选头也不回,只是突然低头重重地在翻香耳廓上咬了一口,吓了她一跳,却听他声音有些黏黏的响起来:“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愧疚?” 翻香彻底傻了,小声道:“什么?” 江选却没有回答,只是笑出了声,那狂放的笑意间却隐隐地带着一抹苍凉。他松开手将她的身子抛了出去:“你把她给我送回去。” 翻香只觉得在刀光血影里漂浮起来了一瞬,然后便精准地落入了一个妖香扑鼻的怀抱。今晚的陌上似乎带着一种异常的美感,也许是杀戮堆砌的后果,血的腥气围绕的他至极的妖冶,让人惊艳地移不开眼睛。 他伸手随意地抹了一把颊上的血迹,望着战圈里厮杀的江选,勾唇道:“好啊。” 这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妖邪嗜杀,却又甜美的令人恐惧。察觉出她轻微的颤抖,陌上低下头,眼神却又化为一泓温柔的潭水:“吓着你了?我们这就回去。” 景物不断地响后飞掠,喊杀声渐渐已听不清晰。翻香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轻声道:“我不怕的。你忘了,我也是杀手。” 陌上笑着纠正她:“你曾经是杀手。” “你说得对。”翻香尽管不太想承认现在自己只剩一个尴尬的身份,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你信么?其实不并不想这样。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阁主不再给我任务了。” “这还有为什么?”陌上嗤笑,脚步慢了下来,翻香所居的院墙已在眼前:“他心疼你呗。” “你说什么,他明明”她“喜欢你”三个字还未出口,却被陌上掩住了唇。他扶着她进门,道:“我不想听这些,好没意思,尤其是从你口中说出来。” 翻香扁扁嘴,不再说话。一直到两人进了屋,点起灯来,都没有人进来打扰。翻香不禁有些诧异,站在门口左右顾盼了一番:“奇怪,今儿个鱼连那丫头跑哪儿去了?每天都看她跟这边晃的,赶都赶不走。” 陌上把她拉回屋里,顺手把门关上了。翻香只觉得两人相握的手心里微有些潮湿,不由得心里也觉得有些异样。开口是声音也轻了许多,带着些颤:“关门做什么?” 陌上不知是有意无意,向前踏出一步。翻香下意识地后退,后背贴上了门板,他头便看见他眼底蓄着的笑意:“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倾身向前,压她在门板上。紧紧相贴,亲密至不留一丝缝隙。 他依旧是笑,却多了几分惑人心智的意味:“你为什么找那丫头,你希望她在这?”他地头,呼吸拂在她颈间,轻柔而迷惑:“有我在还不够,嗯?” “陌上,别” “你说什么?” “别这样,疼” 陌上这才收起了调笑的神色,身子离开了一点。按着她的双肩:“抱歉,我忘了,哪里疼?”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当时肩上只是被锐甲那么一敲,却没想居然这么疼:“你手起来,别压着我左边肩膀” 他的神色亦浮现出一瞬间的慌张,将翻香横抱起来走到床边:“让我看看。” 翻香顿时涨红了脸,这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再加宽衣解带了,这怎么了得? 陌上的语气却是少见的严肃:“我是大夫。受伤了不能不治,听话。” 翻香背对着他,缩在床尾半晌,等脸上的热度褪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移出来。现将江选披给她的外袍褪下来放在一边,再双手颤抖地解开了腰带。 陌上俯身握住了她的衣领,沿着她脊背的弧线轻轻往下拉。她只觉得微凉的指尖从背后的皮肤上滑过,脸上刚退下去的温度又迅速烧起来,努力抑制着自己太过强烈的颤抖。却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仿佛来自不真实的幻境。 “伤在左侧肩胛上。你自己拉着衣服,我给你上药。” 她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攥着衣襟。却没想这衫子襟口处被剑尖划开了,有些松散,她搭了几次,衣衫都不听话地往下滑。 她索性松开手,任衫子贴着身体一直滑到腰系。陌上显然是呼吸一滞,随即淡淡地开口,却已能听出声线中轻微的波澜:“可能会疼,忍着点。” 翻香没有应声,只是感觉他指尖沾着药膏抹在伤处,然后一圈一圈地缠上纱布,打结。不只是谁在颤抖,几次都戳着她伤口疼。只是他并没有问一句,她亦没有叫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再一次在背后响起:“好了。三日内伤口不要沾水。” 她稍稍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胛,还是疼,只是那药膏凉凉的,感觉比刚才要舒适了些。她听着陌上将药膏的盒子放在床头的声音,然后是他起身,似乎已准备离去。 “要回去了?” 他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身:“嗯,伤口要养着,你好好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他不会死 灯火依旧摇曳,此夜之寂静,仿佛早已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喧嚣。 风声、人声,甚至枝头不肯安栖的寒鸦亦消失了。闭上眼,耳边也仅仅是一下又一下迷乱却安稳的心跳。 翻香转过身,未着寸缕的身子贴上他的背,双手轻轻环过他修长的脖颈:“别走。” 她这一举动确实是十足的大胆了,陌上亦僵住。片刻,他才微微笑了起来,扣住她的手指:“这算是在勾引我么?” “你猜。” “我真荣幸。”他歪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我不走。但你今晚不能做,几天之内都不行。伤口会裂。” 翻香听到他说不走,这才肯松开手回到床里。找不到完整的衣服就将江选的外袍披上了,想起刚才自己的举动也觉得脸上烧得慌,恰被刚转过身来的陌上看见。 他在她的脸颊上勾了一下,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会儿又怕了。刚才那样胆子不是挺大的?”翻香受不了他总提这事,气得拍掉他的手。陌上却笑着揽她入怀,亲昵地贴在她耳畔道:“不过我喜欢。” 每次都是这样,让他抱着整个人就懒下来,什么气话都说不出了。这真不是个好习惯,翻香一边想着,一边嗅着他身上的香气不愿起来。忽然想到他身上的蒺藜香还没有解。 呃箢草。可不能忘了,过两天一定要去冠云楼把箢草给偷出来。 灯花“啪”地一声爆开。 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了。他低头问道:“困了?” “还好。”翻香确实是困了,只是怕他要走,所以不敢说困。陌上似是看出了她心里所想,浅浅地勾了一下嘴角,扶着她躺下。 “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窗外静得如无人的荒野一般,十二回廊后的这一隅极为偏僻,云岫阁里发生了天大的事,只要待在这一间屋子里,就却什么也听不见。 翻香静静地躺着,黑发如缎子一般散在枕头上。陌上在床边坐着,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缠上她身后流泻的发丝,然后再松开。 这样躺了一会,心里不平静,反倒是睡不着了。她翻个身,面对着陌上,问道:“你说现在那些事情完了么?” 陌上伸手与她十指相扣,显得自然而亲昵:“你指对付引青门的那些埋伏?” “嗯。那时候不是说轻夏快撑不住了?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不会有事的。那些人功夫大多平平,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他不会轻易让轻夏出事,微行刚走,再少了轻夏,那他这阁主也别当了。” “话虽如此。”翻香摇了摇头,眉头微微蹙起:“微行走的事大概她也知道了,我不觉得轻夏现在心里会好过。” 陌上俯身看她,抚着她的额头:“你很怜悯她,是么?” “不,我只是关心她。” 陌上凝视她片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都在想些什么。” 翻香望着他在灯火下更显精致的眉眼,笑道:“这样最好,怎么能什么都让你知道?”说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刚才为何会出现在冠云楼那里?阁主手下的人现在虽少了,却怎么也不至连你都要用上吧?” “微行和余绮尘的这件事本就是绝密,他不用我,还想让多少人都知道?” 翻香点点头,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但是细一想,更觉不对:“我也知道此事绝密,但怎么也想不通,阁主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的大概永远比你想象的多”陌上说着笑起来。他神色很愉悦,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此时看上去却异常深不见底,带着一切都了然的光:“这么说吧,像今夜里,若是按照往常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是否应该在忙完之后来安慰你一番?” 翻香点头,她也确实觉得关于今晚的事,有些话需要和江选说。他为什么没有来? 可是陌上在这里,所以也幸好江选没有来。 但这“幸好”似乎也来的太巧了一点? 想到此前因后果,她不由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你是说,他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他不来?” “乖,别这么急,躺下躺下。”他也没想翻香会有这么大反应,有些哭笑不得地扶着她重新躺好,解释道:“他既让我送你回来,心里便是有数的。就是说我今夜在这里陪着你,甚至我要与你”他说着停了一停,手指暧昧地从翻香唇上滑过,妖媚一笑,道:“甚至我要与你做什么,他的态度,其实都是默许的。” 这一番话大出她的意料,在想起之前江选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愧疚?”,只觉得脑子中乱得厉害。 陌上看她一脸茫然,便又逗她:“只是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是?”手抚过她的肩,拉着伤口处打结留下的一小截纱布在手里:“负了他的一番苦心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可谁叫你受伤了,嗯?” 被他这么调笑,翻香居然也没脸红。只是怔怔地望着陌上美得不似凡尘的脸颊,心里不知转过多少个弯。 江选知道,她没想到的是,江选竟什么都知道。不仅如此,他居然默许了? 她怎么也不能想出,江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若说他纵容陌上,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在纵容的限度之内?可若说他不在乎,又怎么可能。 耳边一直回转着他似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愧疚?” 她对不起他,她对不起他她应不应该愧疚? 和陌上在一起这么久,她却从未想过是否对不起江选。起初是带着些许恨意面对江选的,和陌上在一起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觉得这样可以报复江选,这样很邪恶也很快意。可是到如今,她非但没有感觉高兴,恨意反而变淡了。 她对他终究是恨不起来。 认清了这一点之后,接下来涌出的问题却更加让她迷惑--如果不恨江选,那么一直以来自己对他的那种强烈的感情,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这个新认知居然让她觉得恐惧。这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爱的并不只是陌上,她兴许也是爱着江选的。不,这感情也并不能说是爱。她对江选的感情,其复杂程度,叫她自己都吃惊。 而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愧疚,还是不愧疚? 江选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要做什么 翻香觉得头疼的像要裂开,扶着额头抬眼看着陌上:“你觉得,为什么他会默许你我的事?” 陌上丝毫没有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管他呢。” 你不管,可是我想管。可是翻香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聪明,高智商的问题,还是得求助于陌上:“江选这样宽容,你不觉得很反常?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在她看来,江选要不是受人威胁或是迫不得已什么的,才不会像如今这样。可是陌上却故意不搭她的茬,反倒是笑盈盈地道:“他最不可告人的事情,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翻香让他极不配合的反应弄得更头疼,翻个身,望着床里的幔帐上绣着的细细的花纹。半晌才叹了口气:“夜深了,你回去吧。” “我等你睡着。” “我心里很乱,让我自己待一会,可好?” “好。”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听着让人安心。陌上揉揉她的头发,想是哄小孩子一样。然后俯身在她额角轻轻印下一吻:“晚安。” 陌上吹熄烛火,走出房间将门反手关上。 今夜无月,院子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憧憧的阴影里,不甚清晰。 陌上对这院子已经熟悉,走过篱墙边时一眼就看出了本不该属于那里的一片黑影。他凝神正自己打量那个影子,对方却已先开口了:“公子。” 是鱼连的声音。他轻轻摆了摆手,放低了声音:“轻声点,她还没睡。” 鱼连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做出了让人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身影在黑暗中晃了晃,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直直地跪了下去! “公子!真的还要继续么?” 陌上皱眉,上前一步,拉她的手臂:“起来说话,这像什么样子。” “公子!”鱼连躲开他的手劲,声音虽努力放得轻,不让屋里的人听见。却已明显是十分激动了:“公子,继续这么下去,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鱼连,你说什么傻话。”陌上也不再拉她起来,只是轻轻笑了,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夜幕:“我记得这个问题你从前问过一次,可是叫我怎么停?你后悔也没有用,早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鱼连似乎累极,身子几乎伏到了地上:“是,早就没有回头的路了鱼连,并非后悔,鱼连的命是公子救的,今生都甘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可是公子你真的没有动心么?这般利用夫人,属下都不忍,您却忍心?您真的舍得?” 陌上将右手放在胸口,面无表情地看了鱼连一会儿。 “动心么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他突然笑起来,容颜绝美,神色凉薄:“我不会停手。你要反我?” 鱼连深深低下头,半晌才开口,声音却像死了一样:“鱼连当然不会做出对公子不利之事为公子大计,万死不辞” “如此甚好,照顾好她。我走了。” 夜色如墨,凉风拂过后,万物岑寂。 再说翻香这边。 乱归乱,多想无益,日子总是还要过的。第二日晨起时她毫不意外地挂了黑眼圈,但是想想昨夜里到底想清楚了什么,却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对着铜镜用指尖按着眼眶,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没睡好。 鱼连端着水盆走进来,余绮尘走了,鱼连也没表现出丝毫惊讶。似乎理所当然地像往常一样拧好毛巾:“小姐,洗漱了。” 翻香在这屋里一闷就是好几日,余绮尘走后,陌上自然是没有理由继续天天过来。江选亦没有来见她,叫人带个话也没有--甚至连平时负责给她带话的微行,都已走了。 日子顿时清净很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去冠云楼偷东西 “小姐今儿个要不要出去?是阴天,不晒。”鱼连实在是看不下去翻香在屋里这个待法,天天早上劝她出去。前几日她都以晴天太晒拒绝了,今日天却阴了,沉沉的像要下雨。 见她不说话,鱼连又道:“对了,我记着有人说今日有其他门派的客人来,晚上阁主要设宴。这要是下雨了可怎么办?” 她心里一动,江选今天有客人,想必会很忙,冠云楼的二层也会相应松懈些。 如果她今天去偷箢草 “这是真的?” “夫人连这都不知道,还不出门呢。估计晚上阁主也要请您过去。您要是去就拿上伞,别被雨淋了。” 翻香沉吟了片刻:“我今天要出去。” “小姐要去哪?我陪您。” “不用,我只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 开玩笑,我要去冠云楼偷东西,怎么能带你? 翻香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可没想到,鱼连嘱咐了她两句“别乱走、早些回来”之后就答应了,这下倒是让她诧异不已。鱼连却笑道:“小姐要去会情郎嘛,唉,其实你叫陌大夫过来也可以的。咱们这儿的下人嘴都很严的,没有人敢乱嚼舌根。” 翻香哭笑不得,但是鱼连这么理解倒也免了她的麻烦。于是干脆不予解释,出了门。 冠云楼门口站着四个守卫,看样子今日江选的确是有客人。一层的守卫多,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翻香绕开正门,来到一扇无人看管的窗下,翻了进去。这一整条走廊都空无一人,她放轻了脚步,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楼梯处。 唉,这警戒也太松懈了。幸好是她,若是有什么引青门的奸细那不是等着出事么? 穿过走廊时她偷眼向议事厅里看了看,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人,江选正襟危坐地不知在和他们客套些什么。翻香心道阁主,真是苦了你了,虽然我很快也要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对不起你也毕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多这一回。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沿着楼梯往二楼走。不知她是运气好还是怎的,竟真的一个守卫都没遇上,轻松地到了二层。 二层的走廊只有尽头有一扇窗,光线晦暗。又因为是阴天,更显得黑漆漆的。翻香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侧耳细听。 很静,二层没有一个人。 她踏入幽暗的走廊,脚步已经很轻了。可是一步一步地,在如此空寂的地方,依旧仿佛有巨大的回声叫嚣在耳边,震得几乎地面都在抖动。 不会有问题的,不会的,现在的形势完全对她有利,不必害怕翻香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走到有收编第三个门,推开,进去。 书房的窗口掩着一层薄纱似的窗帘,透进来的光线幽幽的,带着些灰色。 她穿过一排一排整齐的书架,大概是常年无人擦扫,书架上都已经蒙了一层灰。 书架的最后一排上,方方正正的木匣。她取下来握在手里,上面凹凸精细的雕花硌得手生疼。 就是它了,她双手颤抖地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三支箢草。包在白色的细绢里,和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就这样拿到手了?她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地看着木匣中的箢草。干枯的、浅黄色的三支草秆,都一般细瘦,末端带着一个不起眼的穗节。真的是箢草。 可是似乎有什么不对。是什么不对呢? 她摒住呼吸,让自己绷着一动不动。没有声音,身后的书架依旧层层叠叠地投下一地瘆人的阴影,没有人,没有响动。什么也没有。 她忍不住又想起上次遇见的那个古怪的童儿,这次却没见到他。他那么瘦小,若是想躲在这书架中的某一处缝隙,也足够了。想到这里,她仿若看见了那个孩子古怪的笑容。她立刻打了个激灵。 翻香定了定神,甩开那些胡思乱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她就要疯了。 手颤抖着,拿起那片裹着箢草白绢,包好,放入怀中。 木匣被缓缓合上,在她将木匣放回书架上的一刹那。电光火石般,一个念头侵袭上来,她终于知道是什么不对了! 这里到处是陈灰,多年无人管,哪里来的什么擦扫的童儿? 那个古怪的孩子为什么出现,他究竟是谁! 就在同一瞬间,一柄森寒的长剑已贴上了她的后颈,一如她指尖的冰凉。 她身子抖了抖,脖颈不由自主地在剑身上触了又分离,剑刃几次几乎压进了她的皮肤里。身后那人似乎不想她乱动一般,伸出手来按住她的肩,让她只能安安静静地贴在剑刃上。 凄厉森然的剑气让她全身僵直,可是对方却一点移动的意思都没有。 翻香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过于干燥的嘴唇:“你把剑放下。我保证不乱动,也不跑。” 冰凉的剑身离开了她的皮肤,然后是清脆又空旷的“当啷”一声,是剑被扔到了地上。身后那人,终于开口,带着些许悲凉入骨的笑意。 “原来你也会怕,我的夫人。” 江选。 翻香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花白。 江选并不扶她,只是任由她摇摇晃晃地撞在书架上,然后无力地滑下去。 额上许是磕破了,有温热黏绸的液体留下来。滑过眼皮,便模糊着看不清了。然后滑过鼻翼,最后汇在她干燥的唇上。她几乎陷入了梦境,轻飘飘地找不到自己,下意识地伸出舌去添嘴唇上的液体,腥得骇人。 江选在她面前蹲下,没有温度的手抚上她流血的额头。 他的手上带着一层薄茧,是常年练武积累下来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曾抱怨师傅的手皮肤太粗,每次抱着她都磨得她生疼。她回回苦着一张脸让他抱,赖在他怀里却又舍不得离开。 这只手牵着她走过了幼年的岁月,带着她第一次握剑,第一次指给她任务的文书上画着红圈的人名。第一次教她杀人,然后再轻轻地抹去她眼角的泪。他说翻香,我的孩子,从此你要学着冷酷和坚强。 他在江南三月明媚的春光里笑着,伸手折下柳梢头上嫩绿的新枝,别在她的发髻上。 他在漆黑的夜里死死地扣着她挣扎的肩膀,吻她,然后亲手撕裂她最后的绝望。 一个人能在你的记忆里住多少年? 记忆中的她,一直像最初那样微笑着,牵着她的手,走遍全世界最绚烂的花开花谢。 可是此时,江选的手摩挲着她额头的伤口,有些许的痛楚隐隐传来,她却茫然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江选却像是突然气得发狂,狠狠地在她的伤处按下去。翻香痛得惊叫一声,只觉得又一股鲜血涌了出来,滚烫地流下。 触目惊心得殷红连着她单薄的嘴角,江选突然凑上来,近乎疯狂地咬着她的唇。血腥的气息,立刻就涌上唇齿间,最后只余淡淡的苦涩。翻香早已失去了全部力气,身子想靠都靠不住,滑到地上。江选也不扶她,顺势压在她身上,不要命地亲她。 翻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是在议事厅里的么?之前来的一路都很顺利,顺利到超乎想象-或许本来就是江选设好的陷阱等着她跳,或许又是什么别的。只是她疲惫到不想再去弄明白了。 她像死了一样地躺在冰凉的地上,望着屋顶。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江选不会在这里要了她吧? 但愿不会,这里,真的好冷。 江选终于放开了她。他脸色苍白,双眼却已血红,深深地望着她。忽而惨然一笑:“知道么,我真想杀了你。” 半晌,他才不着痕迹地起身,顺手也把翻香拉起来。用一条带子蒙过她的眼睛,推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翻香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开口问。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有脚步的响动,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翻香听到几个陌生的声音,应该都是冠云楼的守卫。一个个惶恐地点着眼前的这一幕:“阁主,这” “你们几个,带她去水牢。” 江选的语气依旧冷得灼人,翻香只觉得身旁走来几个人,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带离了江选身边。她下意识地回头,若不是着带子蒙着,她大概能看到他的表情。他在拧着眉,还是在冷笑? 门被重重地关上。幽暗的光线透过窗帘射进来,投下一地模糊的光影。 江选紧紧抿着嘴唇,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许久,他深深地跪下去,手抵在额头上,一动不动。 “夫人,小心,下楼梯了。” 翻香苦笑,摇了摇头:“我已不是什么夫人了。” 话虽如此,那几个守卫却并不敢怠慢了她。她现在是失势了,但保不齐哪天还能重新得宠,一路上也没难为她,几乎是把翻香伺候着带到了水牢。 一阵寒气扑面而来,水牢里比外面温度低一些,幽暗潮湿。下台阶的时候,身边的守卫小心地扶着她:“夫人当心些,这里地滑。” 她看不见,只觉得四周异常阴森。水牢是云岫阁关押犯人或者叛徒的地方,即便没有来过,她也曾听说这地方幽暗血腥,进来的人,多半再没能活着出去。 所以在听到江选说要把她关入水牢时,她才那么绝望。他真的放弃她了。 他放弃她了,就在她刚刚发觉原来自己从没有放弃过他的时候。 沿着潮湿的阶梯一直走,拐过几个弯,来到一片相对平坦的地面上。脚下的地面滑滑的,应当是表面已经磨得平坦的石头,上面带着常年不去的水渍。 腿上突然被绊了一下,她慌忙稳住脚跟,俯身想去扶住那个要被她踢倒的东西。没想到竟抓了个空,那东西“咯吱”一声倒了下去,裂成许多块散在地上。还有不少摩擦着地面发出钝响,滑到她脚下。 “这是什么?”她伸手摸过去,身边的守卫忙去拉她,可是已来不及了。 平滑的、弧形的触觉,轻轻地摩擦着指尖,温柔地仿佛一条洁白的丝绢。 她在一瞬间几乎吐了出来,她明白了这是什么,人的骨头。 名副其实的死亡之窟。 她摇摇晃晃地,想倒,却又不敢倒在这白骨森森的地上。身边的守卫还算镇定,拖着她离开了白骨堆:“夫人可别再乱碰了,这里乱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彻底被遗弃的感觉 她惨白着一张脸点点头,随着守卫往前走。穿过了一条大概是走廊的地方,进入了一个更开阔的空间,湿气更重,连脚踩在地上都有幽幽的水声回荡。她心道这大概就是水牢的最深处了。 不小心又撞上个东西,她吓了一跳,害怕又是人骨,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却听到哗啦哗啦的响声,木头与铁链撞在一起发出奇怪的声音。然后似乎有人的声音混杂在里面,一声短促的轻吟。 这是个活人? 还未来得及细想,守卫又已带着她向前走去。下台阶,脚踝没入了冰凉的水里。 一阵恐惧侵袭上来,他们要把她锁在这儿?全身置于这冷得刺骨的水里? 再下一阶,水没过她的小腿。两个守卫终于停下来,一左一右地将她的手提起,卡在冷硬的金属环内。一个守卫道:“夫人,得罪了。这是阁主的吩咐,属下也不得违抗。只能尽量让您少吃些苦,这里水还算浅,再往里走就有的受了。您放心,阁主也只是一时气急,过不了几日就会放您出去的。” “这蒙眼的布我们也不给您摘了。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您眼不见反而心里会好受些。” 她虚弱地勉强笑了笑:“谢谢。” 守卫走了,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金属环硌得她生疼生疼的,一动头顶就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这环似乎是从屋顶吊下来的,不知有多少年头却依旧异常坚固,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 她叹了口气,这一次,江选是真的想要她的命了。 她只能站着,全身放松不较劲,这样手腕就不会很疼。可是总这么站也不是个办法,很快就会累。她在这深及小腿的冰水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没有人声,没有响动。只能偶尔听见屋顶的水滴坠落入池的声音,一声灵脆的叮咚,然后万物归于岑寂。 死一样的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回荡在耳边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是否日月轮替,没有人来理会她,没有人送饭,甚至没有一口水喝。尽管四周都是水,而嗓子却依旧干渴的要烧起来。 翻香再也站不住,腿一软向下滑去。手上的铁索紧紧拉着她不让她舒服,坐不下去,又无力再站起来,只能被半吊着摊在哪里。悬在水面上,却偏偏又挨不着石阶,手臂被拉的麻木,骨骼咯吱咯吱地响。 原来彻底被遗弃的感觉是这样的, 一点都不疼,铁环把手磨破了,也一点都不疼。过不了多久,她就也要变成一居白骨。碎掉,然后淹没到水的深处去。 她冷得发抖,已分不清自己是昏迷还是清醒,多少个昼夜过去了? “阁主、阁主”你真的好狠,她心里也分不清是痛苦还是自嘲。却迷迷糊糊地扬起头:“陌上” 手上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些,模糊中有一双手环过她的腰,扶她站起来。翻香早就一点力气不剩了,即使站起来了还是立刻又摇晃着要摔倒。那双手不得不再次伸过来,这一次干脆扶着她站好,不再松开。 是幻觉?她想去摸腰间的那双手是否真的存在,却无奈被束缚着,手放不下来。 “你的阁主若是听见你把他的名字放在你的情人前面,一定会很高兴的。”一个凉凉的声音响在耳边:“不对,我差点忘了。他看见你这样子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高兴?” “你是谁?”她努力醒过来,只是实在是太疲倦,一说话就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人见她又要摔下去,连忙把她扶好。翻香微微点了点头,哑声道:“谢谢。” “不客气。”这一次的声音更近,几乎是贴在了她耳廓上。此时她才敢完全确定身边的确有个人,一束清浅的呼吸吹在她颊上,却是毫无人气的冰凉,冻得她一个激灵。 这真的是个人么? “冷?”那人问她。 “嗯。能不能麻烦你找个东西来,把我的脚下垫高一点。那样我会好受一些。” “然后你想坐水里,你不是冷么?” “我可以忍着总不能一直麻烦你这样扶着我。” 那人停顿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然后轻轻地笑起来。冰凉的气流拂在翻香脖颈上:“我确实不能一直扶着你,但是我也不会给你垫东西,女人不可以随便往凉的地方坐。” 翻香气结,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活命是个问题,谁还讲究哪些? “但是我可以这样。” 金属碎裂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只觉得双手一瞬间被释放出来,轻松了很多。身后那人轻轻敲着她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然后带着她从水中出来。 他是用什么方法打开的那一对坚硬的金属环? 她已无力去想。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被放到了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但还是那么冷。然后有人抱住了她,一个尚且还算温暖的怀抱。 一枚药丸似的东西送到嘴边,她无意识地吞咽下去,没过多久,身上就泛起了暖意。 她就在这舒适的暖意中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上依旧蒙着布。身上的暖意已渐渐褪下去,应该是被冻醒的。 动了动身子,手臂依旧是酸痛难忍,却似乎并无大碍。想起身,却一脚踢在一个人身上,对方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颇为不悦:“死丫头,乱动什么。” 听着这个冰凉的声音,她这才想起睡过去之前的事情-有个人将她从水里解救出来,这人是谁?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嗓音有些熟悉。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是之前被锁在我进来的路上的那个人?” “我可没有被锁住,我只是自己愿意待在那儿而已。”对方十分不屑地反驳她。 翻香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个脾气奇怪的人不高兴,对方迟迟没有把她蒙眼的布拿下来的意思,大概也是不想让她看到真面目。但救了她,她始终是感激的。想到此,她也不再多问,只道:“你若不想让我看见,我便不看,你的声音我也会忘记,我不会和任何人说你在这里的。总之你救了我,谢谢。” 对方似乎被她这几句话说得有些愣住了,凑到她面前。翻香只觉得他的呼吸冷冷地吹在脖子上,一下又一下。 半晌,那人突然笑了出来:“我真没见过这么笨的丫头。我忘了摘你眼睛上的布,也不知道自己拿下来。”说着伸手绕到她头后解开了江选打得十分拙劣的结,将布条拉下来。 轻微的摩擦在翻香的眼皮上移动,然后布条缓缓地被抽走。她睁开眼熟悉着周围的环境,却在瞬间望着面前的人惊叫出声:“是是你!” 少年有着弧度优美的下颚以及无可挑剔的五官,浅浅妖媚,却散发出一种令人颤栗的气息。不仅是面容,还有声音、气质,他整个人笼罩在乌黑的长袍下,诡异森然。 笑起来时,他眼里的光仿佛他袖口上金线绣着的花纹,明艳的刺眼,稍纵即逝。 少年邪笑着歪过头,鬼气的眼里又如星河流转:“你还记得本少爷,不错。” 翻香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皱了一下眉,似乎很不满她这个问题。半晌才道:“乌生。” 翻香下意识就去摸自己脖子后面的印记。 原来他的名字就叫乌生。 基本确定面前这不知是人是妖的东西对自己没有恶意之后,她就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她正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平滑而且相当宽阔,更像是一张石床。边上就是圆形的水池,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微光,幽谧地荡在水面上。 她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二十,现在还不到晌午,你以为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乌生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将他想知道的事情信手拈来,这她并不惊奇。只是她很诧异,本以为已经困在这里许久,没想到竟只过了一日而已。 乌生盘膝坐在地上,看着她,鄙夷道:“就你这身子骨,你以为能撑多久?若是我再晚一点解你下来,估计你也就剩半条命了。” 他说话刻薄,但也是事实。翻香点点头,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救我?谢谢,我应付不来事情总在麻烦你。我” 乌生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命定者终生要为主人做事,我不让你死,是以后还有用你的地方。再说救你也不是白救的,你身上不是有箢草?拿过来。” 前面那些她似懂非懂,但这最后一句她却反映过来,立刻向后缩去:“不行!” “你无权拒绝。”乌生瞥了她一眼,也不动。只道:“自己拿出来,别让我动手。我只要两支,你还可以留一支。” 翻香怔了怔,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反抗他的能力,讨价还价道:“给你一支,我留两支。” 乌生像是失去了耐心似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俯身就要解她衣襟。翻香吓得连连后退:“你干什么!” “赶紧给我拿出来!要解蒺藜香一支箢草足够了,你别叫我亲自动手!” 翻香听了他这话才松了一口气:“你起来,我自己拿。” 乌生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就好像谁很愿意碰你似的” 翻香把两支箢草拿出来给他,他却依旧是一副赌气的样子。翻香忍不住笑了,伸手去捏他滑腻的脸:“你多大了?我看最多不到十八,绷着个什么脸?” 乌生拍掉她的手:“你懂什么?我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六岁了。” 翻香一怔,但他身体特征很多地方都非同常人,倒也不一定是假的。 “你不会老?” “会老,只是你是看不到了。”说着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别看你如今漂亮,等几十年以后你满脸皱纹的时候,我还像现在一样年轻。怎样?” 翻香瞪他一眼,转过身去:“怪物。” 见她生气,乌生倒是更开怀了,笑了一会。他突然道:“有人给你送饭。” 翻香转过头盯着门口,乌生道:“不在这里,在你昨天进来的那个地方。放在那里人就走了。” 她想想,倒也是,谁愿意穿过那满地的白骨堆走过来?但是想着自己也要穿过那里去取饭,心里就有些发毛。突然又想起一事:“若没有你在,我本应该是被锁在水里出不来的,那样的话送饭送到门口,我怎么拿?” “现在不是有我在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1章 乌生的异能 她沉默了一会,犹豫道:“你是说阁主知道你在?你和他是什么” 乌生低下头来,轻轻按着她的肩。非常轻,可是这样的姿势却让她极有压迫感。 翻香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感觉冰冷的呼吸吹在皮肤上:“你若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不要向比你强的人问太多。” 这是一句威胁。 冷气吹在脖子上,极不舒服。她颤抖地推开他:“我知道了。”说完起身想去取饭,没想脚刚一沾地就歪歪斜斜地要摔倒。乌生无可奈何地把她重新推到石床上,塞了一粒红色的药丸到她嘴里。 “得了,我去。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命定者,还得主人伺候你。” 那粒药丸和昨晚的一样,吃下去都觉得身上暖暖的,十分舒服。翻香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看着乌生一脸不耐烦地端着她的饭回来,“哐当”一声扔在她面前。 翻香看了看那只瓷碗,里面是两个糙面的馒头,再无其他。 眨眨眼,想着有东西吃已经很不错了,拿起其中一个。然后把碗推给乌生:“你也饿了吧?我没见你有吃的。” “我不用。” 翻香皱了皱眉,将碗拿回来。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你不用吃饭?” “嗯。” 她吸了一口气,又试探地问:“那你还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你知不知道冷热,用不用睡觉?” 乌生幽深的眼睛看着她,什么都没说,浅浅地弯了一笑嘴角。 “你真的都不用?”翻香惊得差点一口噎在嗓子里,半晌才顺下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乌生用一种“你很白痴”的眼光瞥了瞥她:“作为命定者,你连乌门一族的事情都不清楚,实在是丢人的可以。我就说这一次,你记住了。” 按照乌生的说法,乌门一族是上古仙界就存在的贵族,天生就具有超越常人的能力,中途却因为犯下不可弥补的过失而被赶出极乐仙境,流落人间。至于具体是啥过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天神给乌门一族的惩罚便是抽走他们的七情六欲,赋予他们在凡世间悔悟,修炼的宿命,经历轮回之苦,然后才得以重回极乐仙境,获得永世之福。在凡世的乌门一族,由七个人组成,其中以乌生为首。其他六人,分别为:睢阳、南岩、白鹿、黄鹄、邪童、鱼渊。 此七人皆具异能,各自生养后代,所出之子也具有相同的能力。如此代代相承,直到乌生带领他们回到极乐仙境为止。 至于命定者,是因乌门一族外貌体态异于常人,而为了避免在凡世行走的不便,所找的凡人。必须通过某种考验然后获得乌门所赐的乌门印,然后终身为乌门一族效劳,直到死。 翻香摸着后颈之下那一处印记:“原来是这个,我说怎么洗不掉。” 乌生怒道:“你居然敢洗?这是你无上的荣耀,除了这个,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是你的主人!” 这很值得骄傲吗? 她实在无法理解,没有再继续纠结于这个问题:“你说你们要修炼,是要如何做的?” “不知道,所以我们的祖先一直在尝试,却至今没有结果。” “这就是你所谓的宿命?”翻香只觉得实在是好笑:“也许只是你们的祖先和别人看起来不同,然后就自己编出了这乌门的传说来,骗的你们一代又一代不得安宁。你居然还把它当信仰?” 乌生没有说话,目光却突然变得阴冷,扫过她面上。 翻香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已经被灌输了一百多年这样的思想,根本是无药可救,她想说动他根本是天方夜谭。 当下也不再提,只道:“你说你们没有七情六欲,却还是会生养后代,这便是有两性之情欲了。岂不是自相矛盾?” 乌生像是还在生气,不情愿地答道:“生养后代是为了延续血脉,无关情欲。” 翻香想了想,又问:“那若是有人比如说是你吧,你的妻子恰好生了两个孩子,那么你说乌门只能有七个人,怎么选让谁加入?” “不会有两个孩子的。多的那个,都要死。” “即使是你自己的骨肉你也会杀死他?” “会。” 翻香觉得背上一阵寒。 沉默了一会,她开口道:“你说乌门的人外貌体态异于常人,那为什么你长得和普通人差不多?”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每一代的乌生都是这个样子的。” “那其他人长得什么样?” “都不一样。有你见过的,邪童,还记得么?他告诉你箢草的位置。” 就是冠云楼里那个假扮擦扫的童儿?她点了点头:“他叫邪童?”这名字真是适合他。 “还有鱼渊,他擅水性。不过那次在水里,你那个情郎把他打伤了。” 原来被抓下水去是这么一回事翻香甚感奇特,又让他讲讲其他人长得什么样子,乌生实在被她磨得烦了,便丢下一句“你以后都会见到的”然后爬到床上去躺着。翻香推他:“你不是说你不用睡觉么?” “不用睡,又不是不能睡。你很烦人。” 说完便真的不再理她,睡了。翻香一个人坐在水池边,没有事做,只是干坐着。一直到水里投下的光线变得暗了,才知道,是晚上了。 她也曾壮着胆子穿过白骨堆去门口看过两次,没有送饭的人来,看来这饭大概是一天只送一次。 若是江选真的认识乌生的话,那把她送到这个地方来,那也不算是太绝情。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却想不明白。难道只是为了让她吃些苦长长记性,以后不再违拗他? 她百思不得其解。 水中突然映出一个诡异却妖娆的面容,乌发玄衫,站在她身后。原来是乌生已经醒了,他在她身边蹲下来,手指沾了沾池中的水,然后再把水珠弹掉。 “这水不能喝。你渴的话,喝这个。”说着扔一个水袋在她面前。 他又将一枚相同的红色药丸塞进她嘴里,然后站起身:“我要走了。” 翻香一愣,她只知道他出现在这里,和她说上两句就会吵起来但是也会照顾她,却没想到他要走。想说出什么挽留的话,却又想到两人并不熟。 她点了点头:“那药能不能给我留一些?” “你要什么?” “就是你给我吃的那种红色的药。这一颗只能顶一晚上,我怕以后我会冷。” 乌生想了想,脱下身上的玄色外衣搭在石床上:“这药不能随便吃,你若冷就披这个。”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应该也不会在这里住很久,我过两天会再来看看你。” 他居然没有不屑也没有挤对她,这么正常地说完这几句话。翻香惊讶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好的,谢谢。” 然后这偌大的水牢里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人,整日对着白骨发呆。其实比起冷和饿,或是对死亡的恐惧而言,更难熬的是空虚。水从空旷的屋顶滴落下来,融进漆黑的水池里,这就是这个地方唯一没有她特觉得自己被时间抛弃的证据。 这一次,连陌上都没有办法找到她了吧? 乌生大约是两三天来一次,给她带水,有时看她实在无聊的难受他也会留一会和她说两句话,但也都不会待很久。 约是十几天过去了。她也不清楚具体是多久,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个印象。她几乎已经习惯了,整日无聊,发呆,挨饿。现在,甚至连穿过那堆满白骨的甬道,她也不觉得如何害怕了。几乎麻木。 门上的锁链清脆地响起来,翻香正托着腮坐在水边。听见声响,她僵硬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表情,笑了笑站起来,应该是乌生来了。 不对,算算日子,乌生昨日才来过。而且他喜欢显摆自己的异能,每次来的时候都不会走正门,而是突然从某个缝里爬出来。即使在这里困了这么久,脑子都快僵死了,却也能想出来这次来的另有其人。 难道是江选终于愿意放她出去了? 脚步声沿着空寂的走廊逐渐移过来,一个灰色的人影出现在视线中。翻香惊异地看着面前这意想不到的来客:“云先生?” “夫人,求您去救阁主!”云先生深深一礼:“事到如今,也只有您能就得了他了。再晚一步,阁主必将万劫不复。” 翻香愣住:“你说什么?” “没有时间解释了,夫人,请您拿着这个,到云岫祠去找到一名神巫。”云先生将一个已经打好的包裹交到翻香手里,推着她向外走:“阁主被困,情势危急。您和神巫尽快走,神巫自有办法救他。否则,阁主会死。” 阁主会死。 他说阁主会死。 一瞬间,她脑子里只剩这几个字,仿佛针尖一般扎的她生疼。这时候什么谁对不起谁,愧疚不愧疚的,早已忘了。只有那一道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 江选会死,他会死。 他那么强势、那么霸道,他怎么会死? 他为什么会死?她不想这样,就算她再不满、再讨厌他,但是她从没想过要他死。 可是云先生说会,他说晚一步,就将万劫不复。 他会死他会死他会死 “夫人请快些。”云先生一路推着她出了水牢,来到外面时天还是阴沉沉的,和她被关进去的那天一样。像是要下雨。 这感觉,就像是她从未在水牢里度过那一段时光一样。仿佛如昨,却又恍如隔世了。 “阁里现在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夫人什么都不要管,找到神巫,赶紧离开。神巫知道路,您跟着他就可以,千万要把阁主带回来。” 她迷茫地点点头:“为什么要我去?” “这件事,只有夫人才可以做到。”云先生低头,眼神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又道:“夫人也想去,不是么?” 是的,她想去。她想现在就见到江选。 “好了,没时间废话了。夫人快走吧。” 翻香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云岫祠。 竹林依旧那么静,幽深而冷清。竹林深处坐落着云岫祠,祠堂其实已经在上一次的大火中烧去了一半,只是因为重建冠云楼是放在首位的,所以此处便以致荒废着,没有人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神巫大人 远远地就看见云岫祠,漆黑的楼体,后面已烧得坍圮了,散着一地的废墟,荒芜的让人揪心。前面的构架却大致还在,但也只剩一个门面,孤零零地立着。 这样的云岫祠,看着真像一口漆黑的棺材。 她尽量不让自己往坏处想。走到祠堂门前,里面太暗,什么都看不见。 台阶尚还完好,她一步一步地登上去,探头往里面看。除了散得七零八落的灵牌以外,什么也没有。 突然之间,一道刺眼的银光从面前闪过,一张冰冷空洞的面具出现在她眼前:“阁主夫人?” 她吓得差点尖叫起来,不知这人是何时出现在门边的。只是看他并不靠近,身上穿着乌黑镶红滚边的袍子,打扮像是巫师的样子。便点了点头,努力平复下来:“我是。神巫先生现在能不能出发?” 神巫点点头,直接从门里走出来,什么都不拿。只是接过翻香手中的包裹,指着东边道:“我们从那边出云岫阁,云先生应当已备下马。” 翻香点点头,不清楚这巫师是什么人,有什么办法能救江选。但是,云先生说他可以,她就只能选择相信,毕竟除了跟着他,她连见到江选的机会都没有。 她跟在神巫身后,穿过云岫阁。确如云先生所说,阁里现在乱得不成样子,冠云楼前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也不知在吵嚷什么。神巫走的比她稍靠前,回身拉了一下她袖子:“快点。” 他一靠近,翻香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苦得她差点咳出来。仔细打量这人,也不像羸弱不堪的样子,怎么闻起来像是泡在药罐子里的? 两匹马被拴在一棵柳树下,神巫上前解开缰绳,两人上马,匆匆地离开了云岫阁。 “我们走云水镇,然后往北,去徽山。”神巫策马在她前方,并不回头。本来就阴戾的声音散在风里听起来更是隐隐不清:“时间应该是够的,只是途中流民太多,难免会耽搁。所以我们要快。” “知道了。”翻香又何尝不急,一路随着神巫策马狂奔。傍晚时已过了好几个村镇,巫神说要保持这个速度,幸而云先生给他们带的包裹里有足够的钱财,可以供他们一路换马。 两人说话甚少,几乎日日都是一醒来随便洗漱一下就上路,连吃饭也很少停下来。夜间若能赶到市镇上就住客栈,若不能,荒山野岭的露宿也有。几日下来,翻香自己都能觉出下巴尖了,神巫大概也是,只是他面具从不摘下来,她也无从知晓。 一路上都阴沉沉的,这漫天的乌云仿佛笼罩千里,总也不让人看到一丝太阳的光亮。越走下去,翻香心里越不安,前方是永远没有尽头的路,身后是马蹄扬起的漫漫黄沙。 山连着山,起伏的山脉仿佛交错的兽齿,呜咽着想要咬碎黯淡的天空。 日暮时分,阴云暗沉地像是要压下来。翻香伏在马背上,几日没命的赶路,让他觉得全身骨头都要被颠碎了。只能拉着缰绳硬撑着,问前方不远处的神巫:“徽山还有多远?” “快了。”神巫稍稍放慢了速度,与她并行。翻香立刻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 又是快了,这些天她问过不知多少次,神巫的答案永远是快了。她疲惫地用手按了按额头,看了看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今晚又要宿在外面么?” “不,今晚可能会下雨。我们快一点,赶到前面的镇上去。”神巫向前一指,翻香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遥遥的确实有几簇明灭的灯火。 “好。”尽管全身散了架似的疼,她却还是咬牙催马加快向前奔去。神巫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只要了摇头,并未说什么。 赶到镇上的时候雨已经开始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还不大。他们尽量捡着有房檐遮挡的地方走,却还是有些狼狈。等找到一家像样的客栈时,两人身上都已有些湿。 “两间房。”神巫说话向来少,只是把钱扔到柜台上。掌柜是个老人,被这戴面具的怪人吓了一跳,又见他言语冰冷,一时间抖得说不出话。 翻香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哄劝着掌柜要了房间和饭菜。神巫站在边上仍是沉默,见翻香都安排妥当了,他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扔了个瓷瓶给她。 “每天吃一粒,骑马时会感觉好一点。我可不想你死在半路上。”说完就转身上了楼。 雨很快就下起来了,仿佛积蓄了数天,这一场雨如瓢泼一般,铺天盖地。翻香站在窗口,听着客栈楼下遮檐的草席被打得刷刷地响个不停。 好在宿在镇上,否则真是无法想象,今夜露宿在野外会是怎样的难熬。 她怕明日体力不济,所以不敢晚睡,吃过东西洗了澡就打算睡下了。而刚刚吹熄了烛火躺下,就听见窗外有吱嘎吱嘎的响声,她本以为是雨水砸在什么东西上,侧耳听了听,却又觉得不对。 这响声离得极近,似乎就在她的窗口。 怎么回事? 剑就放在床边,她一伸手就握住了。暂时觉得稍微有了些底气。 而刚刚放松了一点,窗户却突然“啪”地一下打开了。嘈杂的雨声涌入,冷风习习,她一下子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窗扇缓缓地摇了摇,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一个人影从窗外跃进来,一步一步地向床边靠近。 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手中死死握着剑柄。在那个模糊的人影走到离她不到两丈时,她猛地跃起来,长剑直直刺出! 她自信这一剑刺的足够精准狠绝,也足够让人猝不及防了。可是对方却连闪躲都没有,身影微微动了动,然后她就在瞬间觉得剑被生生地挡住了。那感觉就仿佛刺进了水里,什么都碰不到,却又沉沉地收不回来。 她这才感到从心底蔓延出的恐惧:“你是谁?” 人影没有动,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这声音太熟悉--翻香几乎难以置信,失声道:“陌上?” 剑被迅速地抽走,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陌上简直是用尽全力抱着她,勒得她骨头都疼了。 半晌,他才松开了些,却并不放手。翻香亦是极想他,靠在他胸口不愿意离开。感觉他身上虽然淋雨了,但是湿得并不厉害,便问道:“你怎么来的,没淋到?” 陌上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道:“我在镇上换了一身衣裳。” “那还是淋雨了。”翻香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颊,微凉的,但头发却并不湿,实在是有些奇怪。 陌上似乎不想再继续说这个,转身去把蜡烛点着。房里一亮起来才发现床帐上被划了个缺口,是翻香刚才用剑刺的。陌上把破了的床帐拉到一边,笑道:“瞧瞧,你倒还真舍得下手。亏得我躲得快,要刺中了你可就没夫君了。” 她几乎瞬间就想起了,前不久江选曾对她说“夫人下手真是不留情想杀了你夫君么”的表情。 一时间有些走神。 陌上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带着些许幽怨:“我倒是忘了,你这一趟就是为了去找你夫君的。” “原来你知道。”她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她想了想:“那你知不知道阁主他到底遇到什么了?” “翻香,你不觉得,我大老远的来找你”陌上说着,向后一躺,靠在枕上道:“你不问我怎样,反而先问你的阁主。你倒还真是一点不拿我当回事。” “我” 她确实忘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江选会死。根本没想到陌上是怎样艰辛地循着她的踪迹,一路追过来。 他瘦了许多,但在灯火下的面容依旧美的惊人,眼角狭长地眯着。她望着他,心里有些涩然。 翻香自他身边躺下,枕着他肩膀:“好,我们不提他。” “别,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真不习惯。”陌上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告诉你就是。云先生说五大派看不惯云岫阁了,联合起来约他一战。他接了战书,真就一个人去了,别人劝不住。你想想,那是五大派,再怎么不济对付个云岫阁阁主也是绰绰有余。云先生也没说他到底怎么了,但是我估计不是被人打得要死了,就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前一段不在阁里,不知道。”陌上想了想:“应当就是你刚刚被关进去之后没几天。说起来,你到底干什么了,让他这么绝情?” 他不说翻香倒是还想不起,赶紧把箢草拿出来给他:“我只是想偷这个。其实阁主也不算太狠,我没吃到什么苦,真的。”乌生等怪力乱神的事她不想和陌上说,含糊带过。 陌上打开洁白的绢布,霎时愣住了。半晌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去偷这个,为我?” “嗯。我偷看了你的方子,然后就去冠云楼偷了来。不知江选是忘了还是怎么的,反正我运气好,他关我但是没把这东西拿回去” 陌上侧过身,手指点在她唇上,神色很是复杂:“别说了。真的很谢谢你。” “客气什么。”翻香笑了起来,握着陌上的手。他的手指很好看,洁白、修长,骨节分明但是不突兀,莹润如玉。 她静静地躺着,拨弄着他的手指玩,两人都没有说话。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翻香支起身子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沉下的夜色:“你该走了。” 陌上懒懒一笑:“怎么,赶我走?” “神巫就住在隔壁,他武功好得很。会听到的被他发现也许没什么,但终是不好。” 她说完这句话,却发现陌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无奈,又像是好笑。半晌他才起身下床:“好好,我走。” “嗯,别淋雨。” 陌上转过身来抱了抱她:“亲一个?” “别闹,你这人真是”翻香面色微红,陌上却笑着松了手,转眼之间身影已到了窗外。 翻香在床上坐了一会,忍不住也笑,吹熄了蜡烛。 之前睡得晚了,翻香早上就真的没能起来。最后还是神巫到她房里来叫她的,说实话,醒来就看到一张冷冰冰的银面具的感觉确实有点惊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洗耳恭听 神巫看着她睡眼惺忪地起来,扭脸向一边,对着划破了的床帐端详了半晌,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向楼下走去。 “干什么啊?我只是醒得晚了点,我会收拾得很快的。” 神巫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又没说你什么,我去楼下赔床帐的钱。” 等到翻香穿戴整齐下楼的时候,正看到神巫站在柜台前试图和掌柜交涉,但是掌柜的老人还是吓得话都说不清,推拒着不敢把钱收下。 见到她下来,神巫干脆把钱往柜台上一扔。拉过翻香的同时塞了一个纸包在她手里,言简意赅:“你的早饭。走。” 像往常一样,两人骑马出了小镇,上路。 之前几天神巫一直说着流民流民,但是一次都没有碰上。今早上路时也还好,只是过一会,竟真的有三三两两的人,大多衣衫褴褛形容憔悴,或是在路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或是躺倒在路旁。 “这些都是流民?” “嗯。”神巫点头,道:“今年河内的收成不好,逃荒的人很多,多处都会碰上。这些人俄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我们最好小心。” “知道了。”翻香看着路边面黄肌瘦的流民,却不太信。他们连走的力气都没了,还能做出什么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路上的流民逐渐多起来。大概是他们走的路正好迎上了流民逃荒的路线,又过了几天,渐渐变成了流民载道,走到哪里都是一片一片枯槁惨淡的景象。 大批的流民集中在一起时,并不会叫嚷,可是他们会发出一种特有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压抑地哼出来,听起来让人心悸异常。不时地有人跪在他们的马前讨饭吃,一开始翻香还会给一点身上剩余的干粮,可是后来,一是她自己带的干粮有限,二是给了一点吃的后,往往是一群人上前哄抢,混乱不堪。所以她也渐渐学着狠心不再理会。 这天日暮时分,翻香和神巫没能看到前方有灯火的影子,看起来今夜是难免要露宿了。可是四周挤满了流民,在这样的环境下同他们一起露宿,真的是很让人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神巫不禁有些烦躁起来,流民塞途,想催马却行不快。又有三两个小孩,大概是饿得狠了,不知死活地上来拦他们的马,乞食吃。 神巫早就没了耐心,扬起鞭子就要打下去。翻香赶紧拦着他,那些人不知怎的,大人小孩全都涌到了翻香马前。一双双枯瘦的手伸向她,更有甚者,死死地抱着她的马不让她走。 翻香没料到是这种情况,求助地望着神巫。无数近乎疯狂的流民伏到她脚下,发出压抑的声音,每个人都不停地拉扯、痛哭,血红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天空。 神巫冷冷地看着她,亦不上来帮忙,金属面具折射着幽深的光。 她寸步难行,看神巫又不帮她,便只好自己催马试着从流民的包围中解脱出来。没想马刚一朝前走,流民群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更多的人扑上来。拉扯着她的马,有的甚至想要抓住她。 那些流民的形状极为可怖,张着嘴,发出瘆人的嚎哭。马一下子惊起来,两蹄抬高,踢倒了一大群人,但是又立刻涌上更多的人,惨叫、哭闹之声不绝于耳。翻香死死拉着马鬃保持自己不被摔下去,吓得惊叫起来。 流民在马身上撕扯、抓挠,马腿上已留下了几道模糊的血印。神巫终于手指动了动,鞭子落下,借着大批流民跌倒之际冲到了翻香身边。一把将她从马上拎起来,往自己马背上一搁,两人共乘一骑,迅速地离开。 凄厉的嘶鸣从身后传来,翻香回头看了看,在流民的拥簇之间,自己的马已经倒了下去,疯狂的人群一拥而上,不知在争抢着什么。 神巫没有走大路,而是拐下来冲进了山谷里。这里没有流民阻塞,马跑得极快,颠簸不堪,她被风灌的忍不住咳嗽,神巫却丝毫不放慢速度,仍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她只能抓紧了他的衣襟才能不感觉要被甩下去。 神巫始终带着面具,她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冰冷到了极点。 暮色四合,马在一条清浅的溪水旁停了下来。翻香喘着气趴在马脖子上,只感觉身后的人依旧保持着搂着她腰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转过头,他的面具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凝视她半晌,神巫终于开口:“这就是你妇人之仁的结果,你看到了?” 他语气不善,翻香本来觉得有点理亏,让他一说也火了:“我看到了,如何?” “如何,不就是吃了你的一匹马?若是我把你扔在那不管,他们照样会吃了你。如何!” “那就可以视人命为草芥?救不了他们,绕过去便是。你又何必出手伤人?” 神巫冷冷盯着她看了一会。 “随你。”他将她往前重重一推,自己翻身下了马。 翻香没什么精神,无力地滑落在马背上。看着神巫在溪水边生起火,前前后后地打点好露宿的事宜。隔了片刻,他终是有些不忍,走回到翻香面前向她伸手:“下来。” 翻香握着他的手跳下马背,两人向对无言地坐在水边吃了东西,神巫牵着马到溪水旁饮了,然后又坐回她身边,还是不多对她说一句话。 夜色沉了下来,山谷里的风呼啸着穿过,那声音像是什么人在呜呜地吹着木笛,凄怆异常。翻香盯着面前被吹得瑟瑟抖动的篝火,侧耳细听,却发现风里还夹杂着尖细的嚎叫,像是深山里野兽的叫声。 她不禁有点害怕,他们从来没宿在过这么深山老林的地方,会不会夜里有野兽偷袭? 神巫斜倚在一块石上,姿态优美得很,像是睡着了。翻香正赌气,不想和他说话。可是等了一会,那野兽的嚎叫仿佛越来越清晰,她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神巫,醒醒。” 他很快睁开眼:“干什么?” “咱们住在这里晚上要是有野兽来了怎么办?” “来了就砍了它。”神巫倒是毫不在意,看了看她煞白的脸色,又问道:“你怕?” 这时候翻香也不管面子不面子的了,点点头:“有点。” 神巫想了想,道:“那你就去把火灭了,如果你不嫌冷的话。” 翻香真的就去把火灭了,加了一件衣服靠在石上。山谷很空寂,溪水狭长,带着泠泠淙淙的声响从山间穿过,月色如此美好。 银白色的清辉散落下来,映在溪水里有如破碎的珠玉,闪烁着川流不息。溪流中偶尔有几块石头露出来,因长年的冲刷,表面光洁如玉,笼罩在月色淡淡的光晕下,熠熠生辉。 翻香能感觉出来,身边的神巫亦没有睡,正望着溪水不知在想什么。她用手肘碰了碰他:“神巫?” “嗯?” “你冷不冷?”他没有加衣服。 “不。你还冷?” “没有,我只是问问你。”她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你从小就是巫师么?” 神巫怔了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他的事情。半晌才摇摇头:“不是。” “那么你是哪里人?” “小地方,说了你也不知道。”他停了一会,似乎在想什么。然后居然说了下去:“我小时候一直跟我娘在她的家乡住,八岁之前都没有见过我爹。只有我娘一个人养我,辛苦得要命,头发早早白了。” 翻香抱着膝盖坐着,轻声道:“她一定很疼你。” “嗯。我娘待我极好。”神巫仰起头,面具上眼眶的位置在月色下看起来有些空洞:“她很勤快,也很爱漂亮,即使家里穷,她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齐。对我也是,镇子上的孩子身上都是脏的,只有我的衣服是每天都洗过。” “她很美?” “嗯,很美。”神巫转过头看她,她能感觉到他微微一笑:“就像你一样。” 翻香也笑,突然发现神巫也不是那么难亲近。只听他又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爹是谁,偶尔夜里醒来会看见她坐在窗边握着一支簪子看。我想那应该是我爹送的吧,很精致的东西,但是她却从来不戴。她只看着它,通常都会哭。我不敢出声让她发现我醒了,但是我会故意翻个身把被子蹬掉,然后她才会忘了哭,过来给我盖被子。” “那后来呢,是你娘让你去当巫师?” “不是,我娘一直要我好好念书。不过我八岁的时候,她死了。”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她死后我才第一次见到我爹,他带我走,我娘的事情,她是怎么死的,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一句都不问。说实话我恨他,可是他要带我走,我不能不认他。” 翻香没想到是这样,低头沉默了片刻:“对不起。” 神巫笑了笑:“没什么的,早就过去了。” 月亮是个恰恰的半圆,不盈不虚。清霜一地,是刚刚好的美景。 “从明天起,我们不上官道了。就从山里走。” 翻香问道:“可以么?不会耽误时间?” 神巫摇了摇头:“我原以为山谷路不好走,却没想官道上流民那么多。山路只是相对颠簸一些,反正也快到了,你忍两天吧。” “好。”翻香将头靠在石上,想着他说的就快要到了,心里也有些不平静。神巫像是察觉出来:“不舒服?” “没。我只是想想要到徽山了,怎么说呢”她停了一会,接道:“很兴奋,但是又有点怕。” “怕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救阁主?” 神巫转过头来看她,眼神有些怪异:“你很关心他。” “这有什么不对么?”他们是夫妻,至少外人都是这么想的。 “没什么不对。” 翻香笑了笑:“我猜你大概听说了些什么,要不就是云先生和你说什么了。这里面事很多,但是我不想他死,这却是真的。”看着他还是不甚明白,翻香干脆爬到石上,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看你已经跟我说了你的事,我作为回报,就把我的事也跟你说说吧。” “洗耳恭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饿疯了会吃人 翻香也不觉得困乏了,从小时候跟着江选学武开始讲起,一直说到她在云岫阁做杀手,然后嫁给江选。她的记忆并不长,童年在她脑海中始终是空白,所能讲给神巫的也只是这些事情。 他很认真地听着,她笑的时候跟着她一起笑,直到她说到陌上。 “他很好,是让你无可挑剔的好。不仅是外貌,我所知的他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几乎是完美的,我以前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可是他就是,没有任何弱点。” 神巫说:“他爱你,难道这不是弱点?” “不算吧人又感情,也算是生命完整的一部分。” 神巫若有所思,只听她又道:“我知道这很罪恶,可是我能怎样?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我那么不想江选死,我愧疚,但是我不能停止,所以想要给江选一点补偿,尽管他也许不需要。” “你无需愧疚,你的事情无需他人决定。” “你说的很对,你知道么,你这话和我一个朋友说得很像”她又讲起了余绮尘的事情,一直说到月上中天,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模糊的呓语。 神巫站起来,发现她已伏在石上睡着了。不由得笑了笑,俯身将翻香抱下来,将她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然后温柔地搂在怀里。 早上醒来的时候翻香发现自己居然靠在神巫肩上,不由得吓了一跳,看了看他似乎还没醒,赶紧动作尽量轻地起身。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太冷了?可是看看自己穿的明显比较多,实在不应该,她揉了揉额头,百思不得其解。他身上那么呛人的药味,自己居然也能睡得着。 不过说起来,这几日闻着药味似乎也淡了一点,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习惯了。 正胡思乱想着,神巫却已睁开眼睛:“起来了?准备一下,该上路了。” 翻香有些尴尬地转过身。神巫没发现她的异样,走到溪边牵马:“马只剩一匹了,凑合一下。” “哦是。”她看着神巫牵着马走过来,凑合一下,就是说还是得共乘一骑。她想着,心里居然有些莫名的欣喜。 等等,欣喜? 她她她她居然欣喜!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欣喜个什么? 神巫看她面色怪异,牵着马走过来。微微俯身:“怎么了,有事?” 她只觉得一张银白的面具凑了过来,他离得那么近。她不由得紧张地后退一步,转个身:“没没,我们走吧。” “你” 神巫犹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不由得一震。 这种语气,他想说什么? 翻香没有转身,背对着他,只听他慢慢道:“说真的,我觉得你走之前最好洗个脸。” 真是丢人啊! 她洗脸她洗脸她洗脸,洗得直到神巫已经开始用非常小心的眼光看她的时候,翻香才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好了,走吧。” 神巫轻轻一带,就将她带到了马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催马扬鞭。山谷狭窄,马却让他赶得很野,没多一会,翻香就已经颠得快要晕过去了。 神巫只好停下来,无奈地问:“我给你的药呢?” 翻香手抖得厉害,拿了好几次才把药拿出来,灌了好几口水才把药吃下去。尽管如此,赶路还是得继续,这次神巫尽量让马走得平稳一点。大约到正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山谷,面前是茫茫的一片荒原,无边无垠。 翻香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不在山谷里走了,荒原地势平坦,这实在是比什么都好。 神巫看了看近乎虚脱的她,悲悯地叹气。 马在荒原上奔驰起来,没有拘束,风飒飒地从耳边吹过。 过了没多久,翻香就明白神巫为什么叹气了。万里晴空,在这样的环境下处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地方,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晒成干了。 “我说神巫先生我要死了,能不能歇一会?” “你想在这里歇?” 翻香望着四周荒凉一片连棵树都没有的的旷野,痛不欲生。神巫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喝几口水,然后继续上路。 走走停停,过了没多久,翻香的水袋已经空了。她眼红地看着神巫依旧满满的水袋:“那个我看你也不渴,嗯不如” 神巫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正欲把水袋解下来给她。却突然看到远方地平线上的一处凸起:“那是什么?” “哪里?” “那边,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翻香也看到远处的东西:“或许是个村庄?” 神巫也赞同这个说法,翻香一下子高兴起来,连喝水都忘了:“我们过去吧,村庄肯定有水井,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找个地方歇一会。” 神巫策马前行,渐渐地可以看到地平线上村庄的轮廓。有房舍,似乎也有人在其间走动。 越来越近,终于到了村庄的外面。一口水井出现在二人面前。有个老人正坐在水井旁,拿一柄破旧的蒲扇遮着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翻香跳下马,动作尽量放轻不吵醒睡觉的老人,走到水井旁欲打水上来。 却没像手刚一触到井绳,那老人就警觉地站了起来:“谁?” “我只是”翻香下了一跳,指了指身后的神巫:“我们是过路人,渴了,想打一点水喝。” 老者打量了一下装束怪异的神巫,混浊的眼睛转了转,却并未说什么。只对着翻香道:“水可以给你们,一个人一两银子。” “你!”翻香实在是没想到这村庄的老者如此奸诈。那老人却不以为意:“姑娘你也看到了,今年大旱,谁家都穷的吃不上饭。我们这村子里的人也是不易,二位再怎么也是大户人家的,不会在乎这点小钱。是不是?” 翻香确实不在乎钱,反正他们的盘缠够多。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正犹豫着,神巫已经走上来,将银子放到她手里:“给他吧,为这点事赌气不值得。” 翻香也知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不情愿地将钱递给老人。那老人笑逐颜开地将银子收入怀中,然后亲自打水上来,倒到早已准备好的瓷碗中:“好了,二位喝吧。” 翻香看着他身边放着的一大摞瓷碗,恨恨地念了一句:“奸商!”然后才端起水碗一饮而尽。 那老人也不气,嘴里反复念着“奸商奸商”,反倒笑了起来。看见两人一人喝了一碗,便道:“还要不要了?多喝不加钱的。” “要,怎能不要。”翻香其实已经喝得够了,却还是硬还要喝。神巫哭笑不得,刚想拦她,却突然哼了一声,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井台上。 “你怎么”翻香话还没说完,却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疼起来,阵阵寒气从胃部涌出,在全身上下流窜。她疼得话都说不出,捂着胃蹲下去。 那老人得意洋洋地站在一边,见此情景,混浊的眼里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还要?那得看你们是不是还能喝得下了。这水如何?” 原本寂静的村庄,此时突然涌出大群的人,起先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那种冷漠麻木,空洞的像是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让人心里发寒。 过了没多久,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此人看起来没有那么面黄肌瘦,身后跟着一个探头探脑的青年,还有两名年轻的汉子。这几人已走出来,村民纷纷让道,看起来颇为敬畏。 翻香忍着疼打量着这些人,心道这人和他身后的青年看起来远比其他村民健康,这年头还能吃得饱身强体壮的,应该就是这村里的首领了。只是不知他们在水里下的是什么药,居然让她和神巫两个人都没察觉? 而且居然疼成这样 这些人颇为聪明,一两银子的天价水,只会让路人觉得被狠狠宰了,就根本不会想到水会有问题。这比敞开了让人随便喝有效得多。 看守水井那老者叫了一声“村长”,然后边跑到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那村长听过后大笑起来:“好、好,抓到两个。大家看见了么,这两个身上都带着富贵气,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村民欢呼起来。 翻香只听见身后的神巫冷冷哼了一声,但那声音也是明显带着痛楚。她亦疼得没有力气转身,只伸手摸到身后人的衣领,把他身子拉低一点:“神巫,咱们还有多少钱?” “不过百两。你想给他们钱?” “嗯。他们这样最咱们,我看不过是穷疯了。给了钱应该就没事了。” 神巫看了看那些死死盯着他们的村民,摇了摇头:“不对,只怕没那么简单。” 那两名年轻的汉子已经走了上来,分别抓着翻香和神巫,催促他们向村子里走去。他们就是再不情愿,让那毒药弄得也不得不听话。穿过村民挤成的包围时翻香只觉得一双双骇人的眼睛盯在自己身上,药在身体里作乱,冷得快要死过去。 神巫突然重重地在她身上撞了一下,小声道:“撑着,不能晕。” 翻香惨白着一张脸点头,他怎么知道她要晕过去了? 翻香被人抓着手臂,推着往前走。那村长就走在他们旁边,身后依旧跟着那青年。 这青年应当是他的儿子了,翻香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却没想那青年正好也转过头来看她。对上她的目光,他咧嘴一笑。 翻香实在疼得笑不出来,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不再看他。 “好了,大家散了吧。我知道大家饿了,这两个我们带回去收拾一下。”翻香听得云里雾里,他要怎么收拾?而且她一时无法想到这跟大家饿不饿有什么关系。正迷茫着,只听村长又开口了,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然后晚上大家到村东的菩萨庙前来,就可以吃了。” 他说吃? 他说吃? 这一村子的人不是穷疯了,而是饿疯了,居然要吃人! 她看着村民一张张黑瘦的脸上露出欢喜而渴望的表情,在心底骂了无数遍疯子,身子却抖得厉害。她知道自己命苦,却不知道这么苦,落到这一群疯子手里不,倒不如说是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丰富的想象力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哼声,像是什么人正唱着不成调的歌。人群被拨开,一个衣不蔽体的瘦子弯着腰走了出来,他腿上缠着破烂的红布条,边走边向边上扭来扭去。 翻香看得奇怪,这是真的疯子来了? 却没想村长倒是开口了,语气还很恭敬:“巫师大人来了,是有了上天的指示么?” 巫师大人?翻香下意识转头看了看神巫,后者显然也是无奈。 这年头是怎么了,走到哪儿都有巫师? 只是这村里的巫师显然是个混饭吃的神棍,装疯卖傻,反正村民愚昧,受了骗也不自知。只见那巫师大人颇为倨傲地看了村长一眼,也不回答,而是走到人群中央,突然癫狂似的发作起来。 他嘴里不知哼着什么,全身一抽一抽地,原地转了几圈后,“啪”地一下扑倒在地上。 “天神指示,有煞星来咱们双井村!不可乱食,否则必有灾祸降临!” 村长深信不疑,担忧地问道:“那天神要我们怎么办?” “天神说,要这个人”那巫师大人说着一指神巫:“此人为上天选中的神仆,天神说,隆月节上,要拿这个人祭祀!” 村长见神巫装束不同常人,更加不怀疑:“好好,天神这么说,就把他留到隆月节祭祀。那这个女的,天神没有吩咐吧?” 没想那巫师大人不理他,又开始装起疯来,全地转了几圈后,穿过人群走了。 村长想拦又不敢拦,怕触怒了天神。这时他的儿子走上前来:“爹,他们既是一起来的,这肯定也是上天的意思。这个人要留到隆月节,若另一个先被我们吃了,只怕违逆了上天。是不是” “说得对。”村长被这几句话诓得晕头转向:“如此,就把她也留到隆月节,等祭祀完了再吃!” 那村长的儿子像是松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翻香一眼,转头离开。 村民渐渐散去,那两个年轻的汉子带着翻香和神巫穿过村子,村子里还有一口井,不少村民在这里打水。翻香这才明白这里叫做“双井村”的原因。只是这两口井的水系竟是分开的,这些人在村外的井下毒,自己却没有被毒死,真不失为一个奇迹。 他们在靠近村庄边缘的一处停了下来,这里接连荒原,只有几间破烂的房屋,看不到有村民走动。带他们来的那两人将他们推进其中一间房内,然后锁上门,离开了。 翻香一接触到身下的干草,终于稍稍放下心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门锁打开的声音惊醒了翻香,她揉揉额头坐起来,感觉胃里冰寒的疼痛终于减弱了些。估计这只是村民民随便找毒草做的药,功效如何那些人自己都不知道。没把她和神巫直接毒死,也当真是件幸事。 已经是日暮时分,她借着屋里微弱的光线,寻找神巫的身影。只见他正斜倚在墙边,垂着首似是睡着了,面具反着光。 门被推开,有个人走进来。是今天带他们过来的两个年轻汉子之一,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出去了,又重新把门锁上。 着屋子虽破,只是门窗都是铁的。要硬闯出去,她还真的没把握。 她凑过去看,那人送来的是一块冷硬的面饼,还有两碗水。她忍不住撇嘴,这待遇还不如她在水牢里的。 听到身后响动,是神巫起来了。他看到送来的东西倒是很惊讶:“还给送吃的?” “当然了。”翻香看了看他:“还得让咱们活到隆月节呢。你是什么神仆,留着祭祀用。我命苦,就是个被人吃的主。” 神巫像是笑了一下:“那巫师胡说八道,但还多亏他,否则今晚你我就要被烹了。” 翻香点点头,忍不住叹气。把那块本已小得不能再小的面饼分成两半,自己拿起一半:“活到隆月节又有何用?还不是得死。” 神巫没有说话,只是把另一半面饼吃完。在翻香要端起水碗喝时按住了她的手:“这水不能喝。” 翻香皱了皱眉,把碗放下:“又有毒?” 神巫用手沾了一点水,然后弹了弹,又凑近了看了许久。然后解下自己腰间的水袋:“你喝这个。” “早知道是这样,咱们靠着这点水硬撑着过了这荒原就是了。也不会落这么个下场”正抱怨着,却看见神巫端起水碗就要喝,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干什么,你疯了?” “只靠那一点水,你觉得你能撑到隆月节么?还有四天。”他指了指水袋,见翻香摇头,他又苦笑道:“供我们两个人喝就更不可能够,你想我们两个都死么?” “神巫” 他居然对她这样好? 神巫不再说什么,端起水碗一饮而尽,然后挪回到墙角去,身子缩起来。 天色渐渐变暗,夜沉了下来。翻香逐渐看不清屋里的事物,只能隐隐地看见他在墙角的身影,一个模糊的轮廓,痛苦地微微抖动着。 她不忍再看,自己也靠在另一边墙上,胃早已不疼了,心里却翻江倒海的难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晌,她才轻轻叫了一声:“神巫。” “嗯?”这声音很淡,可是发着颤,显然极疼。 “没什么。”她停了一会:“我只是问问你睡没睡。” 沉默了一会,黑暗中传来一声带着苦楚的笑:“你觉得这样,我能睡得着?” 她知道那种痛苦,她也经历过,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块一样,冷得骇人,又疼的忍不住全身都发抖。 “神巫,为什么”她看着他黑暗中的影子,想说什么却有说不出口,声音莫名地哽咽。 “别哭。”他的声音很缓慢,但是很温柔:“我是男人,照顾你是应该的。” “你怎么才能好一点?”她揩掉溢出眼角的湿意:“怎么才能好一点?任何事,我能做的,可以让你感觉好一些?” 神巫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过来让我抱抱,可以么?” 翻香点点头,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了他。 “还冷么?” 神巫转过身,手环上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不冷。乖,就这样,别动。” 翻香点点头,靠在他胸口闻着那淡淡的药味。 “神巫。”她指尖触着他冰凉的面具,缓缓地,轻声道:“男巫可以娶妻么?”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期待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她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亲近他。他们前不久还是陌生人。 “可以。”他浅浅地凝视她,似乎含笑:“怎么?” “不,没怎么。我只是问问。”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他说什么。靠着他,望向破旧的屋顶:“我只是问问,随便问问” 神巫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异常专注,目光轻柔如水,却仿佛映到了她眼底。 她心里突然微微一震,这感觉似乎有些陌生,又有些太过熟悉。陌上在天地堕的阵法前骗她先走的时候,他在云岫祠连夜的大火中死死抱着她不放手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一模一样,甚至连目光都相似得惊人。 这想法让她害怕,神巫像是感觉出她的不安,低头在她耳边问:“怎么了?” “可不可以”她犹豫着,手指抚摸着他面具光滑的边缘:“神巫,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 神巫似乎怔了怔,但是没有拒绝。翻香手几乎是颤抖着,搭在他的面具上,一点一点向上推。 他的皮肤很白净,尖尖的下巴。五官端正,眉梢微微地勾长,很好看的那种。只是也仅仅是好看而已,清秀俊逸,却没有丝毫神铸的、浑然天成的美感。 翻香松了口气。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神巫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问道:“怎么,失望了?” 翻香摇了摇头,却听见他继续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点涩然:“罢了,我没有你喜欢的人好看,你不说我也知道。” 翻香嘴角微微一勾:“我没有拿你和任何人比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 神巫也笑了笑,可语气还是有些闷闷的:“你不比也是一样,我知道,我差得远了。” 翻香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神巫是这种性子,不熟的时候比谁都冷,熟悉了之后才发现他想象力丰富得要命。 她凝视着他的脸,浅浅一笑:“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习惯了,巫师的规矩而已。” 翻香不由得有点好奇:“你们的规矩这么麻烦?那今天村子里的那个‘巫师大人’,他为什么不带面具?” “他是假的,靠胡编乱造吃饭。你又不是没看出来。” “是啊,他在胡编乱造。”翻香一想起这些事,心情又黯淡下来:“到了隆月节我们怎么办?” “不用太担心。会有办法的,我们能逃出去。”神巫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翻香点点头,也不知他是真有办法还是安慰她的,只问道:“那还赶得及么?” “什么?”然后他意识到她是在说救阁主的事情,不由得苦笑:“自身难保的时候,你居然还想着他。” “对不起,可是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赶得及。”神巫打断了她:“先把精神养足了再说,睡吧。” “嗯,你还疼么?” 他沉默了一会:“好多了。” 撒谎!翻香自己也中过这毒,疼痛持续的时间绝没有这么短,即使是现在,她也能感觉到神巫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她心里像是针扎了似的难受,只能又向他怀里靠了靠。 神巫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将她揽得紧了些。 清晨的时候,毒药的药劲已经过得差不多了。神巫没有带面具,脸色惨白惨白的,一看就是疼了一夜。但是又不能不喝水,他起来后,还是硬撑着喝了下了毒的水。没过多久就再次抽痛着缩到了墙角。 翻香看得难受,想着他胃里有点吃的应该会好些。但是找遍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能进嘴的东西,他们的包裹里有干粮,可是落在马背上。现在想想那匹倒霉的马,大概已经被那群饿鬼煮了吃了,包裹到了哪儿去,还真的很难说。 没有办法,她走到神巫身边蹲下:“你身上还有吃的么?” 神巫摇了摇头:“你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讨厌的小孩 她是饿了,但这不是重点。翻香起身走到窗户边上,扒着铁栏往外看,送饭的人是肯定不会来的,毕竟这个村子已经饿疯了,每天能给他们一点东西吃已经很不错。想弄到额外的,只能自己想办法。 她顾盼了许久,终于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是个小孩,衣衫褴褛的,正在一个又一个草垛之间漫无目的地绕来绕去。 她敲了敲窗户的栏杆,“铮铮”的声音发出,小孩警惕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盯着铁窗里面。翻香着看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那小孩很警觉,走过来一些就停住了不再往前,站在离着窗户还有五六丈的地方。问她:“干什么?” “我们被关在这里,身上带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她尽量说得真诚一些,生怕那孩子转身走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包裹被拿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这死孩子!翻香在心里骂着,脸上却一点不能表现出来。对他笑了笑,又道:“那我们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太饿了。你能不能帮忙找点吃的来?” “我也饿,谁不饿?吃的一点没有。”那孩子看着她,突然诡异地笑起来:“不过水有的是,你要不要?” 毒水有的是,不过谁敢喝?翻香叹了口气,离开了窗子。看到神巫早在墙上,脸色痛苦,眼睛紧紧闭着像是疼得昏厥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走到他身边,抱着他。 神巫让她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她脸色不悦,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碰到一个讨厌的小孩。” 神巫“嗯”了一声。 他们没有事可做,也没有人进来。翻香想着神巫大概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不会那么疼,于是一直陪着他说话,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后来她也饿得受不了了,感觉自己也急需转移注意力。想着不饿不饿,不去看地上早就空了的瓷碗,不管怎么说身边这男人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怎么也算得上赏心悦目,至少秀色可餐,于是对着神巫的脸猛看。 神巫让她看的发毛:“干什么,我都说了我没有你喜欢的人”说到一半就被翻香打断:“别说话,节省体力。” 过了一会,她终于发现这实在没什么效果。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说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若是陌上在的话,一定不会被困在这里。” 神巫沉默了一会,扶着额头苦笑:“嗯,若是他在的话,一定不会被困在这里” 翻香没有看着他,所以并未发现他的表情无比的无奈。 两人一直忍到了下午,总算是把送饭的人盼来了。 吃了东西,不喝水肯定是不行的。喝了之后神巫就又开始疼,翻香没有算时间,但是隐隐地觉得神巫药性过去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甚至不敢想,即使他们逃出去了,他会完全康复么?着毒药会不会累积,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她没有答案,就只剩下漫长的要命的等待。看着神巫在痛楚中一点一点煎熬,她没有办法。 两天后村长带着那送饭的汉子来了,抓了翻香就往外走,说是巫师大人传达天神的指示,要把他们分开关着。翻香也不知道那巫师大人又抽的什么疯,却又不太敢反抗这些人,就怕他们一发怒直接拿她做菜吃。 神巫没有说什么,只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半满着的水袋别在了她腰上,然后在错身时迅速地低下头靠在她耳边:“拿到包裹之后,就准备逃走。” 她一愣,他说拿到包裹之后他们逃走,可是怎么拿到包裹? 被人推推搡搡地押到相邻的屋子里,门又被锁上了。她试着敲几下墙。很实,隔音效果极其好,虽然相邻,但是想要隔着墙说话,是绝无可能。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靠在墙上。 又过了一日,明天就是隆月节了,她却连神巫现在如何了都不知道。靠在墙边努力地听,半晌才听见轻微的一声响,也不知道是他发出的还是风吹得外面的树想。她只能安慰自己,他应该还好吧。 铁窗栏突然很有节奏地响了三下,她吓了一跳,却又听见它响了三下。她转头看向窗口,一只手在上面敲着,不是幻觉。 她立刻激动起来,走到窗边,月光下站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她愣了愣,这是那天那个邪恶地说要给他们水喝的孩子,他怎么愿意到窗户底下来了? 那小孩看见她,似乎也颇为恶嫌。翻香问他:“你怎么来了?” “好像谁很愿意来一样,是你那个同伴让我去村长家,偷来这个包裹送来给你。”他说着把包裹递过来,看翻香接过后,又道:“他说你会给我十两银子,你不许赖,否则我叫他们今晚就来吃了你!” 她不由得感叹,神巫好聪明,会用还没到手的东西作交易。还有这孩子好血腥 她忍不住抖了抖,打开包裹拿了十两银子给他。那孩子转身就要走,翻香赶紧叫他回来:“等等,我问你,我的同伴怎么样了?” 那孩子瞪她一眼:“你傻啦,他除了被关在小屋里还能怎么样?”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翻香一直有些反应不过来,神巫还在小屋里,只是让这孩子把包裹给她送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她最后的那句“拿到包裹之后,就准备逃走”,心里突然一震,他的意思,难道不是一起逃走,而是让她自己离开? 所以他自己喝下有毒的水,所以他让她养足了精神她想着,手脚不知不觉变得冰凉。难道他一开始就打算独自死在这里?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动。钥匙推进锁孔的声音,她一愣,转过身去,而来人已经打开门进了屋。 一看身形和装束就知道不是神巫,也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人。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佩剑,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她的剑也落在马上了。 她退到墙角:“谁?” “好妹妹,是我。”那人说着笑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近她:“我想你想了好久了。明儿个你就要香消玉殒了,说起来我还真舍不得。趁今天晚上咱可得好好亲近亲近,你放心,我明儿去跟我爹说,保准能说动他放了你。” 这是村长的儿子!翻香自然是不信他说的,若是真能说得动村长,他又何必今夜来? 她暗暗运起真气,蓄在掌内就要向对方挥出。没想那村长的儿子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一掌未打出被强行阻住,竟一口气堵在胸口提不上来,心口就是一痛。 怎么阴差阳错地,在这个时候受内伤! 一连几天的疲劳和饥饿早就让她精疲力竭,此时真气一走岔,便完全没了力气。那村长的儿子再怎么也是个青年男子,力气不小,拉着她的手就要贴上来。翻香用尽全力推开他:“你走开,疯子!别碰我。” 村长的儿子脸一沉,再次靠了过来。只是这一次就没有刚才那么好的态度了,按着她的肩膀往地上压:“别不识好歹,你当你是谁?小婊子,戴面具那小子是你男人吧。他可以,怎么我就不行?” “不,你-”突然被狠狠地掐住了腰,疼得她尖声叫出来。对方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欺身压了上来,伸手就要扯她衣服。 翻香拼了命地抵抗。若是挣脱不了了,就死在这儿吧?她咬咬牙,忍住眼中的泪水,陌上 这与在江选身下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可以不爱江选,可以心里想着抗拒,但是她可以接受和他发生关系,至少那不会让她痛不欲生。 她曾经暗自嘲笑过自己的下贱,可是现在才发现。没有爱情下的单纯的欲望交换,原来只有江选可以,而其他人,不行。 她无法接受。 发髻散乱了,她依旧抵死挣扎。村长的儿子压在她身上,在她耳边黏粘乎乎地说着什么,她没有心思听清,可是他说话的声音让她恐惧。 而突然之间- “砰”! 一声巨响传来,村长的儿子吓了一跳,身子起来些。翻香赶紧探头去看,一看却愣住了。门完好无损,破开的,是墙。 墙体从中间裂开成两扇,然后似乎又被什么重重一击,竟然向两侧倒下去! 一个黑色的人影冲了过来,一剑扎在村长的儿子后心上。翻香只觉得身上的人连哼声都没有,直接倒了下去。来人拔出剑,将村长的儿子拎起来扔到一边:“走!” 翻香惊诧异常,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神巫!” 神巫俯身将翻香拉起来:“可还能走?” “可以。”翻香站起来,由他牵着往外走:“你是怎么出来的,他们没再给你下药了?”说完看了看四分五裂的墙壁,咋舌。 “我没有喝他们给的水。” “什么?” “我把他们给的水倒在墙角。窗沿上有晨露,我靠着那一点水撑下来。药劲过去了,体力自然就恢复些。”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翻香走出了小屋,沿着村庄的边缘悄无声息地往村口走。夜色下的村庄很静,没有一个人影,也难怪村长的儿子敢在这时候出来。 翻香听他说得轻巧,不禁一阵心酸。忙摘下自己腰间的水袋:“我一直省着,还有一口,你喝了吧。” 神巫听到这话听了下来,拿过水袋一口饮尽:“你不说我倒忘了,走。”说着便带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翻香看出这是进入村子的路,压低了声音急道:“你干什么,有人发现怎么办?” “别磨磨蹭蹭的,你一身武功白学了。你我现在身手恢复了,难道还怕他们这群饿鬼?”一路来到村中没下毒的水井边,神巫打上水将两人的水袋灌满之后,对着辘轳随便划了几剑毁掉。然后他双手持剑,正了正体态,回头对翻香狡黠一笑:“看好了。” 他手中的长剑微微提起,然后迅速地凌空划下!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银光之后实实地砍在井台上,石砌的井台居然登时四分五裂! 神巫笑起来,一边将碎裂的石块踢到井里,一边道:“别杵着了,赶紧过来帮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要不要和我一起疯 翻香也觉得大为解恨,将碎得满地都是的石块都用脚拢过来,踢进井口。两人看着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水井,相视一笑,恐怕那群饿鬼要忙活好一阵才能重新喝上水。 巨响惊醒了沉睡的村庄,不少窗户内亮起灯来,还有人打开门探出头看。翻香和神巫搞破坏完毕,已经有几名村民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指着他们大喊大叫。眼看着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神巫颇为满足地笑了笑:“我们走。”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两人飞身而起,飞越村庄重重破烂的屋顶,直奔村口。 神巫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故意等那些村民追上来似的。等到了村口的水井旁,翻香一眼就看见拴在一棵树上的马:“咱们的马还在!” “如此更好,你去把它解下来,快!”神巫伸手在她背上一送,她就向着树的方向拐过去,然后稳稳落下。神巫看了看气势汹汹地追上来的大批村民,大声笑道:“看你们以后用什么害人?”说着,剑光落下,村口的毒水井也被劈得四分五裂。 翻香牵着马走过来,不解恨地又踢了几块石头到井里。神巫只是笑,畅快至极,提着缰绳翻身上马,轻松地看着愤怒的村民追到近前。 他笑着望向翻香:“玩够了就上马,不够就再去杀几个饿鬼。” 他没有戴面具,一脸愉悦的表情一览无遗。 翻香勾起嘴角:“疯子!” “我是疯子,敢问姑娘,要不要和我一起疯?”他说着伸出手,邀请道。 翻香笑着搭上他的手:“要!” 村民手里乱挥着家伙直冲过来,神巫轻轻一带,将翻香拉上了马背,轻巧而优美。 这马仿佛有灵性似的,不等人催,就撒开蹄子向着村外跑去。马蹄轻快,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弹起,将身后村民的怒喊甩得远了,只留一地绝尘。 直到跑出了荒漠,冲上了一座山崖,马才停了下来。神巫和翻香下了马,站在山崖的顶端向远处眺望,漠漠荒原,村庄早已不见了影子,微凉的夜风从山间吹过,沁人心脾。 翻香异常兴奋,高高地站到涯边的一块山石上,神巫只是笑,也不拦她。只问:“今晚过得可痛快?” “痛快,当然痛快。”她转过身低头望着他,逆着风,黑发在空中飘洒:“谢谢,神巫。” 他仰起脸,专注地凝视她,声音突然放轻了:“过来让我抱抱,可以么?” 翻香勾起唇角,从石上直接跳下,稳稳地落入他怀里。她伸出手,轻轻勾住他的腰,闻着萦绕鼻间清淡的草药味:“你怎么会在那么及时地赶来?” “我听到你的喊声了,情急之下,就直接把墙打穿了。”他低头,没有面具阻隔,真实的呼吸交错她耳边:“幸好你没事。” 翻香觉得耳廓让他吹得痒痒的,不由得用手拂了拂。然后道:“以后不要戴面具了,好么?” “好。” 月亮渐渐沉下去,已是后半夜。神巫牵着翻香往山下走了一段,找了一个相对背风的地方:“今晚在这歇一会,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翻香点点头,注意到他手指又瘦又长,触感十分细致。想起他在向自己伸手时那修长而精美的指尖,不由得想去撩他袖口:“你手生得真好,给我看看。” 没想他却突然抽回手,指尖收进袖管。翻香怔了怔,有点委屈:“你干什么?” 神巫似乎也有些尴尬,摇了摇头,半晌才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下盘膝坐了下来,向翻香招招手:“今天累了,休息吧。” 之后几天他们一直在山谷里转,翻香最受不了这样的路,不仅巅的要命,而且绕来绕去的让人头晕。神巫说他们已经进了徽山一脉,因此都是这样的路。看翻香难受,他就放慢了行程速度,翻香怕这样会耽误了大事,但神巫摇摇头:“不会,去得早也没有用,时机很关键。” 翻香不懂他的话,要怎样的时机才行?她问过他多次要用什么办法救江选,但是神巫都避而不答。他们在山里走了两天,连一个人影都没碰上,即使找不到江选,但是五大派的人总该有一个吧? 可是没有,一个也没有。山里的路长得都差不多,他们每天就在山崖山涧之间绕来绕去,没有碰到任何人。她现在甚至连江选境况如何都不知道。 神巫总是劝她不要急,他自己更是镇定得很。翻香看他大有把握的样子,心里也稍稍安稳些。神巫和江选远无怨近无仇,没有理由故意害江选,他说救就会救。 翻香想着,偷偷向身后瞄了一眼。神巫看着前方的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那天她说了不要他再戴面具之后,他就真的没有再戴,想到这里时她心里微微有些乱。 神巫对她,那一点意思虽然没有亲口说的透彻,但是也不难感觉出来。他喜欢她,但是他会为了这个而害江选么翻香想到这里就赶紧摇头,他要害也是害陌上。 陌上武功好得很,来去又自由,自那夜一见之后他就再没出现过,大概是会医司研究解他的蒺藜香去了。神巫就是想害他也是害不着的。 想到这里,翻香终于满意地笑了。 神巫看她一会紧张一会放松,神色不停地变换,不由得觉得好笑,手臂一紧。翻香感觉腰上突然被勒了一下,皱起眉转头看神巫:“你干么?” “该下马了。” 天色还没暗下来,翻想奇道:“这么早就休息了?” 神巫翻身下马,回答道:“不用再赶路,我们明天就到了。” 翻香从马上跳下下来,仰头望着视线里连绵的山峦:“明天就到了?这些山上都没有人,是哪一座?” “他们约战自有时间,你来早了当然没有人。”神巫将马牵到溪边,摸了摸它的鬃毛让它自己饮水。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色:“要下雨了,我们最好找个能挡雨的地方。” 翻香找了一圈,瞟见不远处山坡上的一间盖得歪歪斜斜的寺庙:“去那里?” 神巫点点头,牵马和她上山。在半路上雨点就已经落下来,这里虽比云岫阁往北,但依旧没有出江南地界,冬天也不是很冷,不会下雪。仅仅是这样带着寒意的雨水,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融进干燥的泥土里。 他们跑到寺庙时都有些狼狈,因为是庙里,也不能像在野外一样生火,只能等着头发衣衫自己干。这过程极其慢,翻香裹着微湿的衣衫,冷得直发抖。 雨一直不停,不下大,可是也不减弱下来。潇潇地点滴在庙前的台阶上。翻香抱着膝缩在门口看外面,问神巫:“这雨明天要是停不下来,他们是不是就不打了?” 神巫叹了口气,劝她:“你别再想了。你这两天都在问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知道,我想多少次也没用。”她吸了吸冰凉的空气:“可是我怎么能不想?” 她的声音里已带着些哭腔,确实,一连多日的劳累奔波,她吃的苦太多了。可是却依旧对未来没有任何把握,这感觉很不好受。神巫沉默了片刻,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你的阁主和你喜欢的人比,在你心里哪个更重?” 翻香不反感他抱,并不挣开。只是他为什么突然问这样奇怪的问题?若是他问他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她还可以理解,可他居然问这个。 “怎么不说话?” 翻香看着外面的雨,有些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并没有拿江选和陌上比过。曾经以为爱陌上爱到骨子里,可是在江选出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担心也并不少:“我真的不知道。” 身后的神巫久久没有说话,气氛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些压抑,翻香想站起来走动走动。神巫却紧紧地揽着她不让她起身。 “神巫?”她疑惑地转头看他:“你今天怎么很不对劲?” “乖,就这样待一会。”他摇了摇头,眼光飘忽地落在雨幕中,声音轻浅得仿佛随时会融进雨滴里:“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抱你了。” 他说得很对。 谁又能说清,明天过后,会是怎样的情形? “神巫,救了阁主之后,你会离开么?” “不知道。”他的语气很迟疑,带着淡淡的失落:“到时候再说吧。” 翻香心里有些乱,她太想救下江选了。可是之后呢?在她心里,对神巫是一种有些异样的感觉,有些熟悉,忍不住想要亲近,可是又有些陌生。 “你是巫师,可不可以为阁主祈福?” “你就那么担心他?”神巫似乎有些不悦,没等她回答。便道:“好。” 翻香原以为会是一套很繁琐的程序,但是没有。神巫走到香案前翻找。这庙不知是谁建的,在这么一个荒山野岭的地方,废弃、残破得厉害,除了偶尔有过路的人,根本没有人会来。幸好案上还有备好的一包线香,神巫从里面抽出三支来,点着。 细细的线香拈在他白皙的手里,那颜色红得有几分惨然。顶端幽亮的一点火光,伴随着升腾起的袅袅青烟,忽明忽灭。 神巫将香插在香炉里,自己走回到佛像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步骤,只是向佛像拜了拜。然后转头对翻香说:“你也来?” 翻香点点头,走到佛像前。神佛淡金色的身躯巍然坐在那里,带着慈悲的笑意,俯视他们。神巫起身站到一边,将地方让给她。 她刚刚要下拜,手臂却突然一紧。神巫拉住了她,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有人。别动,也别出声。” 翻香侧耳听了一会,她也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着几道轻微的风声,像是人在快速移动时衣袂发出的声响。神巫面色凝重,走到香炉前把香掐灭,并把刚刚燃烧过的部分挑到炉底的香灰里,盖住所有气味。 翻香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把香点了又掐灭隐隐的有些不吉。 声音是从庙的后方发出来的,几道风声过后,便是脚步移动的杂响,然后是开关门的声音,然后估计是人都进了屋,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神巫道:“闭气。咱们去后面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困兽之斗 翻香点点头,止息经的功夫总算没白练。神巫也闭了气,两人悄悄地绕过佛像,庙的后门恰好开着,穿堂风夹着细雨斜斜扫进来。门外是一间小小的院落,真的很小,中庭也不过寸方之地。 天色昏暗,风雨如晦。只有右手边的屋子里有灯光,桔黄色的光亮从蒙尘的窗纸里透出来,在潮湿的院墙上晕开。 神巫和翻香对视一眼,果然有人。 伏着身子,两人顺着院墙靠近那间有光亮的屋子。隐隐地能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来到窗根底下,就已经能完全听得清晰。神巫向下指了指,翻香会意,两人便在窗下蹲了下来。 只听一个略带嘶哑的男声道:“他已是困兽之斗。明日我们就能置他于死地,您看如何,康长老?” 翻香听得皱起眉,如今江湖上有些名气的门派里,只有两个是以长老分制的,即北岳和南岳。这两派原为一体,后来虽然分裂,但是都保留了各四名长老的体制。她有些印象,北岳似乎确实有位康长老。这么说,这些鬼鬼祟祟在此地密谋的人,居然是来自五大派?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沉着而缓慢:“甚好,明日的事我们亲自前去。事成之后,我等可取其头颅,送到云岫阁。”他刚说完,便有一人笑起来:“大快人心!如此大礼,只怕他们收不起!” 后面还有几个声音纷纷附和,翻香却已听不太清了,耳边嗡嗡地轰鸣成一片。 我等可取其头颅,送到云岫阁。 取其头颅,送到云岫阁取其头颅 这些人分明是在讨论围攻江选过后的事情。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手脚冰凉,名门正派,这些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能阴狠至此? 手背被一片温暖覆住,转过头,神巫正凝视着她。他摇了摇头,做出一个口形,他说不要担心。 翻香勉强点了点头,继续听下去。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我认为不可,此举实在危险。江选不能杀,若激怒了云岫阁,到时候形势很有可能对我们有所不利。我们不如困住他,然后向云岫阁谈条件” “哈,我今日才知,华山派的人竟胆怯至此!”一个人嗤笑起来,不屑道:“你若怕了便退出,我们就是要去把江选那小子剐了,你待如何?” “你!我华山若胆怯,一开始又怎么会结盟?你别忘了这次结盟是谁发起的!” 笑他的那个人沉默了,却又有一个女声响起来:“我认为江选可杀。江选没有子嗣,据我们所知,他手下也没有有能力可继承阁主之位的人选。他死之后,云岫阁不足为惧。他们群龙无首,无法与我们抗衡的。” 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华山派的尖嗓子又开了口:“虽然我们收到的消息是如此,可是这消息实在来的有些蹊跷。至今我们还没能找出给我们秘密送信的这个人是谁,他给的信息太精准了。我们不知他目的,万一他在这里掺了假呢?所以这些消息,不认为不宜完全相信。” “五大派自收到此人的消息已有半月余,从结盟到约战,甚至战术的安排,我们都按照他所说的进行。到现在为止一切形势对我们有利,难道不是消息的作用?还有什么可不信的。” “不,正因为如此。我说过了,就是因为它太精准了。如今这样已经足够,若是一步走错” “怎么可能。我看不过是云岫阁出了叛徒,把消息通给了咱们,没有那么复杂。” “我认为并非如此,还是谨慎为好。” 桌子被叩了两下,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下来。康长老终于再度开口了:“赵女侠说得对,阁主死后,云岫阁众人群龙无首,不足为惧。江选造孽太多,死不足惜,明日我等必将他斩于剑下。” 康长老在这一群人里显然是资历最老,说话极有分量。此言一出,即使华山派的尖嗓子还有什么不满,也只能生生咽回去。众人达成了一致,之后便是起坐、椅子挪动的声音,像是人要出来了。 翻香已经是一身冷汗,衣衫湿透,也不知是雨水淋的还是冷汗浸的。看神巫打了个手势,便跟着他沿着原路悄悄溜回了庙里。神巫怕那些人会从前面离开,带着她缩到墙角的阴影里,等到几道衣袂的风声去得远了,两人才走回到神像前。 “神巫,他们要阁主”她急急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死”这个字眼,声音还没发出就已疼的锥心:“什么名门正派?这些连什么不入流的招数都用上了,那么多人打一个,算什么本事!” “好了,没事的。”神巫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他的,相信我。” 翻香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请你一定要救他。” 看到神巫答应她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一点,站在门口看着漆黑的天幕下一丝一丝像是永远剪不断的雨帘,看了一会又觉得烦燥,来回在庙里踱着步。神巫实在是有些不忍,叫住她:“天亮还要等很久,睡一会吧。” “睡不着。” “你这样也没用,睡一会。”神巫按住她的肩不让她再走,翻香倒是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眼睛有些不自然的红:“他们说的那个通消息的人是谁?我想不出,云岫阁里谁会是这样的人。阁主平素是狠了些,但是他从没有胡乱责罚过谁。出卖阁主,能有什么好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谁有能力这样做?不仅要了解江选的时间安排,还要清楚他的武功套路和行事风格。她自己都不敢说完全清楚,还有谁能知道得这么多? 她身子突然一震:“我知道了,云先生!他和阁主认识至少有十几年了,阁主是怎样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而且他又早就有了异心,如此,借五大派联合之机居然是这样!” 她脸色苍白,双眼却透着血红。神巫看她的样子又是一声叹息,沉吟了片刻,低头道:“你知道的,我对你们那里的事完全不清楚。” 翻香像是没听到一样,又开始踱起步来。她想不通,云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先生自己想做阁主? 可是江选若真的中了这个圈套,以他的聪明,必定也会想明白是谁动的手脚。到时候他恨云先生入骨,又怎么可能把阁主的玉佩给他?再加之云先生在阁里已经不少年头了,追随过两代阁主,若是突然自己做了阁主这事情想想就知道不现实,难以服人。 “不要想了。”神巫想要让她停下,翻香却甩开他的手。神巫也不生气,又走过来,翻香还想再甩开他的时候,却突然觉得颈后一麻,然后便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神巫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勾起嘴角,抱着她向后院走去。 翻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有几束光线透过窗户射进来,照着屋里蒙灰的陈设。她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身下的床板吱吱作响。不由得伸手拍了拍,硬得要命。 身上只穿着一间白色的中衣,她迷迷糊糊地记起昨夜里是神巫点了他的穴位强制她睡过去的,这里应该是寺庙的后院。 果然,走出房间后就对着中庭的那一小块地方。地上留着一堆燃烧过后的灰烬,上面支着一个简陋的木架子,搭着两人的外衣,已经干了。 她出来时正好神巫也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只是今天他看起来颇有些异样,双眼亮度惊人。他走到木架子旁边拿起两人的衣服,把翻香的那件扔给她:“夜里冷不冷?穿上吧。” 他神色自然,说话间似乎完全没有把昨夜敲晕她又脱了她衣服当回事似的,翻香撇了撇嘴,人家武功高啊,没办法。 神巫也将外衣展了展穿在身上,动作流畅,极其优美。他将腰带系好,抬起头对翻香一笑:“走吧。” 两人依旧是共乘一骑,在山谷中蜿蜒前行。走了没多久,神巫似乎凝神听了听,然后道:“在这里歇一会。” 翻香害怕来不及,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些话让她心急如焚。可是看神巫笃定的样子,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坐立不安地休息了一会。天已接近晌午,神巫终于站起来,道:“可以了。” 马蹄踏着细碎的石砾缘溪而行,转过几个弯,翻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神巫,这地方怎么好象来过?”虽然山路相似,它绕来绕去地搞不清,但这这一段路确是异常地熟悉,似乎经过不止一次了。 “是么?”神巫微微一笑,那笑意延伸至狭长的眼角。 翻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神巫扳正翻香的身子,着着前方:“看好了,我们就到了。”他的手搭在她肩上,动作很轻。但是她却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止不住地有些颤抖。 马儿转过最后一个弯,映入眼帘的是高耸陡峭的山崖。 下一刻,她看见了她此生最不想看见的场景。 山石的边缘,墨黑如夜色一般的长袍迎风展开,他的发丝散在风里,像极了一只绝望地伸向天空的手。敌人有三个,一个攻向他的下盘,一个削至他的肩膀,还有一个刺向他的心口。他已站到了悬崖的最边缘,在一块高大的石上,退无可退。 “阁主!” 翻香失声呼喊,撕心裂肺。她从没有过像这一刻一样,那么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选一边向侧闪避,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嘴角似乎扬起了浅浅的一抹笑。只是浅浅的一抹,然后在下一瞬间,在敌人的剑刺入他肩膀的刹那,他身子失去控制地向后一斜,摇摇晃晃地滑离了悬崖边缘。 得手的那人端详着血色的剑刃,苍老而狂傲的笑声传遍了山谷。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昨晚那康长老的。似乎回应他似的,一只火红色的鸟儿凄厉地鸣叫着,从山谷的另一头飞过来。康长老解下鸟腿上绑着的纸条,读罢后慌忙召集了身边的同伙,三人拖着地上另两具倒下的身体,匆匆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生命如此脆弱 翻香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那几人的行动,她只是遥遥望着那下坠的人影,目眦欲裂。江选虽受了伤,但毕竟是老江湖,在空中迅速地调整了姿势,用没有受伤的那一边手臂死死抓住山壁上的凸起。硬是阻住了下坠的趋势,身子吊在半空中。 他面色惨白,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翻香刚松了一口气,又眼见他就要撑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身后的神巫:“等什么,快催马过去啊。” 神巫却沉默了,揽着她腰际的手缓缓松开。 她觉得周身的空气突然冷下来,那种不祥的感觉又回来了。神巫正凝视着山崖上的人,神色平静而疏离,左手缓缓举起一张弓。 “你疯了,你要干什么?”她试图去夺他的弓,而他的臂力却强悍得惊人,任她怎么推也推不动。神巫唇边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优雅地伸手,白皙修长的手指稳稳搭箭。然后毫不犹豫地指尖一松,一箭已直直地射出去! 丝毫不差,钉入了江选肩上正往外涌着血的伤口。 “不!” 翻香看着江选瞬间痛苦地咬紧牙关的神色,肝胆俱裂:“你干什么?你这个疯子,把弓放下!你不是要救他” 他不是要救他。 他精密地布置好了这一局,他给五大派的人传递消息,他掐算着千钧一发的一刻。 为了能在此时将弓箭亲手射入那个人的身体,他等了九年。 神巫低声笑起来,那笑声既悲伤,又张狂。稍顷他才仰起脸,手指扣在自己的下巴上,拈起薄薄的一层面皮向上揭开去。 面具落下,翻香怔怔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这一张脸--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神巫产生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终于明白了这一路上前因后果的一切。 这是最后的答案。 妖娆如三月枝上的一束桃花,风流如破晓天边的一片云霞。精巧如诗,惊艳如画,一张倾城绝代的容颜。 陌上。 他不仅仅是陌上,他还是洛颜。 陌上将揭下的面具扔到地上,迅速地重新搭弓,射箭。第二支箭射在了江选攀着石壁的手臂上。他身子晃了晃,血沿着手臂流下来,眼见着已经摇摇欲坠。 “我只带了三支箭。”陌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知他是怎么突然把声音变回来的。翻香现在完全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只觉得他的身子贴了上来,双手环绕,邪恶地握住她的手:“最后一箭了,我要你来。” 翻香已经无力与他对话,拼了命地挣扎也挣不开。陌上提起她的手,完全无视她的挣扎,最后一次张弓搭箭,然后,射向江选的心口。 他要她,亲手杀了他。 箭支的尖头刺入身体,江选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手松开,身子直直地坠落。黑衫在空中扬起,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像是凤凰绚烂盛开的羽翼。 “阁主!” 他的身体落地时,没用声响。 江选像是已经死了,闭着眼躺在山崖之下,一动都不再动。 陌上终于松开了翻香,她像疯了似的跳下马直奔山崖而去。 黑衣上是大片不自然的浸湿,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衣角留下来,在她脚边汇聚。翻香跪在江选面前握住他瘦得嶙峋的手:“阁主,阁主师父” 时隔多年,她终于在一次地叫出了这违时已久的两个字。师父,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即使她忘了,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但是这割舍不掉的亲密关联却一直都在。它一直都在。 即使他们背对背走到人生的尽头,他依旧是她的师父。 江选睁开了眼,看着她,浅浅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苍白得仿若下一刻就会消失。江选回握住她的手。就像他和她第一次相见时,在狼藉的议事厅里面对着匍匐脚下的众人,他们做的那样。 翻香感觉到他迅速流失的体温,连跪都要跪不住。却看见江选缓缓地抬起头,做出了一个慈悲而略带遗憾的表情。她顺着他的视线回头,陌上负手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他们。 他的姿态依旧那么优美,以完全胜者的姿态立在那里,面无表情。 江选动了动嘴唇,声线中已带着轻微的喘息:“千算万算我却没想到,你偷了我水牢的钥匙” “不是我,是云先生偷的。”陌上说着看了看翻香:“从一开始就看出你要护她,可惜最后钥匙还是到了我手里。” 江选闭上眼,面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很好,现在你终于胜过我了。不枉我,也不枉她爱你一场。” “阁主!”他这一句爱说的太过苦涩,翻香听着,几乎肝肠寸断。却听他又道:“陌儿你始终是不肯叫他爹么” 翻香怔然地望着陌上。 他长得很像云先生。笑的样子,说话的样子,这些很明显的特质,她以前即使注意到,却完全没用往那个方面去想。因为陌上曾经告诉她,他的父母已经过世。 唯有前两天夜里,才有神巫告诉她,他有一个并不负责任的爹。 陌上是云先生的儿子。 他不姓陌,尽管他恨他的父亲,可是他依旧姓云。云陌上。 陌上摇了摇头,缓缓地伸出手,像是在索要什么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选笑着低下头,他此时的笑意单纯得不带一丝杂质。对翻香道:“我没力气了,帮我把它摘下来,给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腰间的玉佩。 翻香双手颤抖着将那枚象征阁主身份的玉佩解下来,淡紫色的玉佩,握在手里温热、圆润。她将它放在陌上手中,一如多年以前,她将它交到江选手中时一样。 “我以为你咳、你曾经说你不想要阁主之位,却没想是这样”江选说完这一句,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歇了一会才继续道:“你不仅要名正言顺地掌握整个云岫阁原来你还想要我的命。” “你当我傻,蒺藜香没解之前我敢把你怎么样?你若死了,发动我身上的子蛊,我不也是一个死?”陌上握紧那枚玉佩,狭长的眼角流露着斜逸笑意:“这滋味如何?被你最爱的人”他停了一下,补充道:“被你最爱的两个人亲手结束性命,感觉可好?” “好。不过我从没告诉你”江选亦笑,停了停,续道:“我从没告诉你下在你身上的是子蛊。” 陌上挑眉:“什么?” “母蛊在你身上,子蛊是我只有你死了,我才会陪你一起死” 他早就说过,对陌上的爱已经超过了他自己的生命。爱他爱到可以去死,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眼前这样。 由陌上亲手,让他死。 在这个世界上,付出感情越多的人,受到的伤害永远最深。 江选苍白的脸上生命的迹象正在迅速流失,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灰白。 “阁主,师父不,不要”翻香看着他越来越平静的面容,眼泪终于决堤,痛苦地抓着他的衣角生怕一松手他就会离她而去:“师父,不要死,不要死” 江选用最后温柔的目光投向她,如此切近,如此温暖。手指虚弱地抬起,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翻香,别哭。” 一如多年前的温暖,而今却手指冰凉。 别哭。 恍如漫长的黑夜中耳边低声的絮语,轻烟一点逝去。 自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存在的,他的温暖,一次又一次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别哭。 他说翻香,别哭。 记忆中的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源源不断传来的是贴心的暖意。他牵着她,穿越重重黑暗,带她走到一片灿烂的阳光下。他依旧是这样专注着,浅浅拥抱她,然后自己走回到那一片无尽的黑夜里。 他站在全世界最高的山崖上。 黑衣如墨,轻轻地挽起衣袖,拂落了一世的繁花似锦。 超越一切亲情、友情、爱情的那种割舍不掉的关联,深到无可自拔的情感,大概可以称其为爱。她爱他,而他也爱她。 深刻入骨,一直以来。 他在夜的尽头,他在记忆的边缘。这样看着她,深深凝望着她,目光清浅而温暖。 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清明时节江边望。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的场景。 那时候他也不过十几岁,只身一人,潜伏到王府大院的墙根下。祈王爷的门客散尽,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像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雪白的剑刃没入祈王爷的心口,那是一种颇为陌生的感觉。 有钝感的摩擦与声响,剑握在他手里,却仿佛不是他的了。 祈王爷的脸迅速地扭曲,他拔剑,对方的身体就倒了下去。王府的侍卫呼喊着冲上来,而他却已飞身离去。 那一天他很高兴,他杀了陷害自己父亲离官、买凶杀了自己全家的仇人。可是第一次杀人的经历,又让他微微有些迷茫。原来生命的流逝,是这样的么? 他学武,拼命地练剑,然后第一次发觉生命竟如此之脆弱。一个人从小到大,要二十年、三十年,慢慢变老,要四十年、五十年。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可让这数十年的时光累积起来的人,顷刻间灰飞烟灭。 挥剑,拔出,一个又一个,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陌生的渐渐便熟悉。当他终于踏入了云岫阁的议事厅,亲手结束了最后一个仇人的性命时,从血腥和杀戮中站起来的他,已是完美的强悍力量之战神,骄傲而狠绝。 然而那一天,他在那张辉煌的座椅背后,相遇了他此生见过的最清澈如水晶一般的目光。 那个有着一双灵透双眼的女孩儿带着一脸狡黠的笑意,将那枚淡紫色的玉佩交到他手里。她笑,她握着他的手说:“我的名字叫令翻香。” 那一年他十九岁,她十岁。 他从此多了两个身份,云岫阁的阁主,还有她的师父。翻香还算聪明,但是也爱偷懒,她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追着跑,“师父师父”地叫,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故作恶嫌地瞪她一眼,然后将她抱起来。 翻香这个时候的笑容通常都是带着得逞后的满足,看的他忍不住想要抱着她再也不放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江选已死 乌生也很喜欢她--乌生是在他成为阁主后第二年突然在一天夜里出现在他房间的,手指动了动便点起一团诡异的火焰,笑着问他想不想让云岫阁成为天下第一的门派。 他起初并不信乌生的话,但是在看到乌生能信步闲庭之间将千里之外的消息信手拈来,并在种种事实的证明下表明这些消息无疑准确一场之后,他不得不信了。他开始和乌生合作,乌生给他提供所有他所需要的信息,云岫阁的力量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壮大起来。 “把你阁里那些老头子换掉吧,他们太死板了,做不出什么有新意的事情来,好生无趣。”乌生和他坐在屋顶上,如是说。他其实很想笑,因为说这话的,恰恰是最老的人。可这最老的人偏偏有一副小孩的性子,饶有兴致地趴在瓦片上看着翻香满院子跑来跑去。 他无奈:“你又把她的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乌生笑得很得意,神秘地摇摇头:“你这个徒弟不错,送给我做命定者如何?” “你离她远一点。” 乌生不高兴地撇嘴,真的就从未出现在翻香面前。但是他知道,乌生想做的事情,他早晚是拦不住的。 不过那一年,仅仅是那一年,在所有命运中的悲欢离合开始之前,他的生活依旧是美满的。然后也就是那一年,在这幸福的一年的结尾,他遇见了今生最艳丽的一抹颜色,倾城绝响。 遇到陌上的时候是冬天。在他按照乌生的话裁掉了一批老人,广招青年才俊之际,云先生推荐了自己的儿子。当那个漂亮的不似真人的少年走到他面前时,他在瞬间落入了不可逆转的深渊。 “你叫云陌上?”他不知为什么,说话的语气十分小心,只怕面前这少年露出一丝一毫不悦的神情来。然而没有,陌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点点头。 “使两招给我看看。” 少年的衣袂在空中翻飞,手中的一柄剑舞得腾蛟起凤,身法、速度、力道,无一不漂亮至极。他掩饰住内心的惊喜与赞叹,道:“说得过去,你还有很多要努力的地方。” 陌上皱起好看的眉头,少顷摇了摇头。精致的下巴一扬,剑尖点着他身后的微行,骄傲地道:“我要他与我一战。” 他答应了,只为挫挫这少年的锐气。却没想微行居然败了,他惊喜得无以复加,将他安排到汛司,再三嘱咐手下的人多加照顾。只过了三年,就已经将陌上提到了汛司司长的位置。 陌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将汛司彻底改制之后,发挥了空前重要的作用。有时候他甚至不再那么需要乌生的消息,汛司所提供的便已足够。陌上过人的光芒一天天显露出来,惊人的外貌,横溢的才华,阁中无人不在谈论年少有为的汛司司长。 这些他都知道,他拿着汛司送来的文书,每晚都在读,反复读反复读。用手指摩挲那清逸俊秀的字迹,想象陌上悬着修长如玉的手腕写字时的样子,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如醉如痴。 那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深陷泥淖。 他知道轻夏喜欢陌上,他无法忍受她在看着陌上时眼中流转的温柔,每当这时候陌上都只是礼貌地笑笑,避过。可是他还是嫉妒,他无法容忍有任何人靠近这个只能属于他的孩子。 那么就这么做吧,他要这个神仙一样完美的孩子,成为自己的人。 他本不想强迫陌上的,可是事实却未能如愿,在所有的美梦破灭之后,他终于选择了以伤害的方式抢占了他。他废了陌上的武功,囚禁他,第一次将这个完美的孩子拖入凡尘,他看着他挣扎,看着他在媚药的催动下紧咬着嘴唇,看着他在他身下挣扎辗转。 他看着陌上染上情欲的脸颊,终于身子压下来,锢他在榻上,疯狂的欢爱。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却是唯一的出路。那一个月,他日夜沉浸于肉体至极的欢愉,心里却疼的要滴出血。这蚀骨的爱与恨自此种下,夜以继日的生长,从此再也没有解除过。 他的爱情,如颜府荒芜蔓延的杂草一般,疯狂而绝望,没有尽头。 “纯粹的疯子。”这是乌生再次见到他时所给的评价,乌生向来是这样突然一下子出现,大刺刺地往椅子上一坐:“既然你有新宠了,不如把那个小丫头片子给我吧。我很无聊,弄个小孩陪我玩玩。” 他知道,乌生的生命太漫长,在这样漫长而空虚的日子里,无聊是最常有的感觉。无聊了,就把云岫阁推到天下第一的位置上去。无聊了,就想要个新玩具。可是他不能答应,他知道,一旦让翻香做了命定者,乌生就会带她带到乌门去,从此她就会消失于他的生命。 从此他再也不会听到她叫着“师父师父”跑到他身后,从此他再也无法保护她。 于是他做了一个也许铸成一生之错的决定,他强迫她成为了他的女人。 清晨醒来的翻香缩在纱帐里,苍白着一张脸哭得很绝望,他无言叹息,下床穿衣,衣带依旧系不上。他回头看着纱帐背后的人影,却再也不敢走过去,像以前那样说一句“你帮我系”。这伤害或许是永久的,她不再爱笑,不再叫他师父,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恭敬而疏离的“阁主”。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她十五岁。 他曾经以为,只要她是他的人了,便再也不会被人抢离他身边。乌生果然再不好意思开口说要她,只是他没想到,残酷到甚至有些可笑的命运,依旧在轮番不停地上演。 他是慢慢地察觉到不对的,当他发现翻香消失后,扔下阁里一切事务赶到天门城的时候,却看见雪地上并肩而来的两个人影。他们靠得很近,陌上牵着翻香的手。他想,他的翻香真的很优秀,站在那么完美的陌上旁边,竟也丝毫没有被他的光芒压下去。 真的很配,那一刻他只觉得疼痛,万箭穿心。他们,真的很配。 后来她成了命定者,乌生再来的时候他阴沉着脸。乌生却笑得无所谓,拿着风归天下的扇柄,敲敲桌面:“苦着一张脸干什么?我不会带她走的,别那么小气嘛。来,笑一个,笑一个我就告诉你他们两个现在在干什么。” 他越来越无能为力,深深地绝望,他留不住她了。无论他如何努力,堂堂云岫阁阁主,甚至在讨好地取悦她了,可是她仍旧不领情。陌上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看着翻香,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诱惑的深渊,越陷越深。 五大派约战来得太突然,他意识到这是陌上给他准备的,最后的致命一击。他将她关入水牢托乌生照顾她,陌上的手段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这场混战,她不能卷进来。 可是她还是卷进来了。在山崖上回头的一刹那,他便知道尘埃落定了。她一声“阁主”叫得凄怆,他却恍然间有些欣慰,她还是担心他的,虽然已经太晚了,已经没有什么再能挽回。 淡紫色的玉佩由翻香解下,交到陌上的手里。一如多年之前,她第一次与他相遇,弯着灵秀的眼睛,将它递给他。 闭上眼就要落幕了,原来生命的脆弱便是如此,十几年、几十年,慢慢变老,只为在未来的某一顷刻间消逝,灰飞烟灭。 可是他依旧微笑,一个人活着,时光累积起来的不仅仅是足以消磨的血肉,还有磨不灭的记忆。如此深刻,在她心里,或是在什么别的人心里,他住在记忆里,一直活着。 一直活着。消不掉,离不去。 这一年他三十二岁,她二十三岁。 记忆中她的面容与如今眼前渐渐模糊的脸重合在一起,虽然已时隔多年,这其中承载了些许失落,些许悲伤,些许寂寥。可是她的眼睛一直没有变,如此清澈。穿越时光的一层又一层的阻隔的杳杳,纷沓而来目光之中的温柔之色,最终还在这里。温暖地落在他身上,坚定得仿佛从未动摇。 清明时节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江选死了。 翻香握着他已经冰凉的手指,可是不管她如何用力,只要稍稍放开,他的手便会从她指尖滑落下去。陌上就站在她身后,只是静静看着她,神色平静。 他没有扶她。只是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走到她身边蹲下:“让他安息吧,我们该回去了。” 翻香双眼血红地转过头望着他,目光空洞。 “你一直都在骗我。” 陌上的声音很温柔:“你说得对,我一直都在骗你。” 翻香再也没有力气对他说什么,被他拉扯着出谷。 出了山谷之后,不多时,就遇上了云岫阁的大批人马,以云先生为首,后面跟着数十名白衣的医司弟子,连医司司长都亲自来了。见到两人牵马走出来,并不见江选,翻香的脸色苍白,眼睛是刚哭过的红,医司司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急道:“阁主人呢?你们没把他带回来,他受伤了?” “江选已死。”陌上环视着面前错愕的众人,开口,声音里带着些不同以往的气势,握着腰间的玉佩:“他把玉佩传给了我,从今天起,我是你们的阁主。”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更有不忿者诘难道:“你空口无凭,我们怎么知道这玉佩不是你抢的或是假的?你有何资格做阁主?” 陌上却不自己回答,微微一笑,指了指翻香:“我空口无凭,你们不如问她,她都看见了。” 一时间“夫人”的呼声四起,所有人都将疑惑的眼光投到了她身上。翻香看着他们,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众人不满的呼声里,云先生第一个伏身跪了下去:“属下拜见阁主。” 医司的弟子彻底傻了眼,其中有年长者站出来指责云先生,其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该跪,但又觉得这一跪确实是委屈,面面相觑。 “你们可以不跪我,只是我现在是阁主,这件事没的选。云岫阁现在与五大派对峙,不可一日无主,你们谁有不平的现在就可以走,其他人随我返阁。”陌上扫视着他们,骄傲地下巴微扬:“言尽于此,剩下的你们自己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哭没有用 医司的弟子们不知该怎么办,却见他们的新阁主已经不再理会他们。陌上牵着马走到云先生面前,不怎么恭敬地道:“起来,你们落脚在什么地方?回去吧。” 云先生起身点点头,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翻香,压低了声音:“她怎么办,你就这么绝情?” 陌上叹了口气:“交给你了,叫人照顾好她。” 医司司长安排弟子到山谷里去运回江选的尸首,那些弟子看到江选身上的箭伤时,有不少人红着眼睛将五大派挨个骂了个遍。只是他们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此时却逍遥地一边骑马,一边和云先生讨论着最近阁里的事务。当时在悬崖上,康长老等人之所以离去的匆忙是因为那只红色的鸟送来的信,告知他们重伤江选之后宜立即回各自门派,集结人手围攻云岫阁,还提供了人手的调配、进行的时间等等详细的信息。当时华山派一直反对轻信的那个人已被江选刺死,剩下的几人都对这神秘人物送来的消息深信不疑,当下就各自返回开始着手准备了。 云先生听说了这些吃了一惊:“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现在云岫阁还没有那个能力对付五大派。”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打算正面交锋。”陌上道:“这件事我不想靠武力解决,派几个人过去当说客,把他们的结盟拆散就好。最好把引青门也扯进来,然后把火引到它身上。”他说着,眼角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冷光:“如果实在做不成,真打的话,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云先生看着他的笑容,叹了口气:“你会做成的,我知道你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不需要我插手。” 陌上不置可否,一行人出了徽山山脉,走到傍晚时已来到一座繁华的城镇上。其实徽山并不长,只是陌上之前几天为了掐准江选与五大派的人的时间,只等他强弩之末的一刻,所以带着翻香一直在山里兜圈。其实他们在山里行走的那些天,江选已经被只身困在敌人的圈套里了。 现在翻香终于想通了这些,可是却已经晚了,她除了伤痛,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想到呢?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座僻静的院落,避开繁华的街道,很不起眼的一处所在。但是供十几人居住还是绰绰有余,陌上的计划是在这里住上两三天,简单整顿之后就返回云岫阁。 自从在这里住下之后,翻香就再也没有和陌上说过话,仅仅是偶尔从某间屋子门口路过,恰好看到他正和云先生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人商议着什么。 腰间系上那枚淡紫色玉佩的他与从前再也不同,身上的妖冶与温柔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违抗的威严。她远远地看着他,他说话的样子,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却只觉得陌生。 陌上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门口的她。目光交接的一瞬间,似乎两人都有些欲言又止的尴尬,陌上重新低下头,翻香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离开。 有路过的医司弟子好心来扶她:“夫人,您没事吧?我扶您回去。” “我很好阁主在哪里?”见那医司弟子指向她身后,她摇摇头:“你是墙头草么?这么快就倒向他了。我问江选在哪里,我要见他的灵柩,带我去。” 着弟子莫名其妙地挨了她骂,却也不敢说什么,带她到临时布置的灵堂。翻香推开黑漆漆的木门,然后也不管里面幽暗得什么也看不见,死死地把门关上。 灵堂里冷清肃穆,完全与外界隔绝了。她失魂落魄地摸索到那一具冰冷的棺木,乌黑的,正像他的衣衫。只是手触在上面,完全感受不到温度,只有滑腻腻的冰凉。 “你在这里,真好,你在这里”她将脸贴在棺木上,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他死了,她至今无法接受,他那么强势,从来只有他让别人死的份,为何如今却是他自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你起来呀,我再也不会不信你了,我再也不拿什么事瞒着你了。阁主,师父夫君”从没有一个人,在她生命里扮演的角色会像他这样多。 他的离去就像是一个噩梦,她一分一秒地盼着自己快些醒来,却发现永远都不会醒,巨大的将要吞噬一切的悲痛挥之不去。 不知多久过去了,时间在她脑子里几乎无概念。她亦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混乱的一片。屋子里越来越暗,黑夜降临。 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模糊的灯光从门扇间透进来,翻香惊叫一声。 “谁?把门关上!” 对方依言关上了门,但是人却留在灵堂里没有走。半晌,他才犹豫地开口:“别在这里了,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是陌上。 “不,我就在这里。”她轻轻抚摸棺木光滑的表面:“我陪着他,就在这里,谁也别想把我带走。” “你真的疯了。” 陌上走到她身边,这才看清她血红的眼睛,不由得有些不忍,扳过她的肩:“翻香”却没想她立刻挣脱了他:“亡夫尸骨未寒,阁主请自重!” 那一声“阁主”在他听来无比的刺耳,他沉默了片刻,真的不再靠近她。只是挨着棺木席地坐下:“你就那么恨我?” “我岂敢。”她低下头不看他,淡淡道:“只是有一条要告诉你,你我之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请你别再来靠近我。” 陌上轻笑:“什么都不是?” “对。自你杀了他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陌上望了她半晌,突然站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别忘了是谁射出的那一箭!是你和我,你和我!你一辈子也别想推脱,你和我本无分别!” 翻香问道:“给五大派送信的人是不是你?”见陌上点头,她又道:“要置他于死地的是不是你?野心膨胀想要整个云岫阁的是不是你?”他又点了头,翻香瞪着他说道:“都是你做的,从一开始就是你。你杀了他!” 陌上只是望着她,目光不带感情。 “好的,我杀了他。”片刻后,居然笑了出来,俯身捏住她的下巴:“那么说说,是谁忍不住背着夫君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说爱我?” 翻香喉中一哽,竟忘了挣开。他倾国倾城的面容近在咫尺,表情却冰冷地令人心寒:“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关键?没有你我无法威胁他,没有你他就不会处于被动。就是因为你,你不相信他,你在帮我,所以他才会死!”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他设计出的那些场景,他们相识,他一次一次地安排她进入危险,然后救她。可是她也是心甘情愿地往陷阱里跳,最终选择了对江选的背弃。 他冷笑:“所以你没有资格说我,你自己先背叛了他。” 翻香忍不住全身都颤抖起来,陌上说的是对的,她先背叛了江选,她难逃罪责。许久,她才平复下翻涌的罪恶感,扭过头去:“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做你的阁主吧,你自己心里清楚这阁主之位是怎么来的。” “我知道,不光彩又如何?可是这天下向来是这样,人们只崇拜力量,不会在乎过程。”他凝视她,缓缓凑近:“我一向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你不是早知道了么?即使是这样,你还是忍不住诱惑爱上了我。现在又来说这些,不觉得晚了?” 翻香推开他:“你走开,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陌上却顺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近,压在身下:“你反复说没有关系了,你在怕什么?你后悔了,可是没有办法。你怕让我知道你还爱我--不仅如此,你现在已经被愧疚逼疯了,对自己都不敢承认了。你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害死了他,可是你爱我。” 他笑起来,面容妩媚而妖冶,俯身贴在她耳边:“不如我在这个地方要了你吧,让他也看看,嗯?” 翻香挣扎地想要推开他,可是却换来了他更邪恶的笑意,双眼闪着光:“我很想试试,就在这里。不,我们干脆就在他的棺材上做,多做几次,你会喜欢的。” 她以哭得已经沙哑的嗓音挣扎:“不,你走开” “不?”他讽刺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伸手探进她衣衫,缓缓地顺着脊背向下滑:“你不是喜欢孩子?来啊,和我做,我给你一个。一定比他的那个好。” 他在她耳边轻吻,暧昧至极。翻香却突然醒悟,全身如浇上一盆冰水一般:“我的孩子是你害死的?” 她一直以为是青阳,让她小产,又杀了重茵。却没想只听陌上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是,还有重茵也是我杀的,你住的那条陋巷里所有人,都是我杀的。” “你”她全身都在颤抖。这个人的外表美到了让人窒息的程度,可是他的手段却阴狠致命,一旦撕破掩饰,强烈的反差让她无所适从。 陌上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反应,随手扯开她肩上松散的衣襟,温润的唇含住她瘦弱的肩膀:“别这么僵着行不行?配合一点。”他妖邪地笑起来,声音温柔得几乎要将人融化:“让你不舒服,我会很心疼的。” “我才不疼你不过是个下贱的男宠,做这种事,你疼的时候不是比我多?”极尽恶毒的话从她嘴里吐出,陌上终于顿了一顿,放开手,静静地看着她艰难地扒着棺木的边缘坐起来。翻香苍白脸上带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却依旧不服输地与他对视。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有些异样。 他不想再听她说这些话了。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她,一刻都不想。 陌上站起来,整了整自己胸前散乱的衣襟:“你若喜欢在这里待着,我不管你。明日启程,你自己看着办。”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翻香苍白的指尖死死抓着棺木的边缘,坐在黑暗里,许久不曾移动。 江选,你看到了么?这就是他。 自江选死后,她就没有再哭过。哭有什么用呢?即使觉得愧疚、悔恨,觉得不应该,可是毕竟挽回不了什么了。而对于陌上,她心里却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权力的巅峰站不下两个人 想见他,却又害怕见他。虽然在他射出那三箭的瞬间她已恨他入骨,可是心里的爱却不能在瞬间割舍。那种想杀了他但又恨不得随他一起去死的感觉,日夜折磨她疲惫的神经,让她不得安宁。 陌上说得对,如果没有她,江选根本不会死。她没有面目去面对江选,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陌上。更何况,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可是她却傻,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在他面前。 她伏在棺木上,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但神志却还清醒。闭上眼就看见一袭如墨的黑衫迤逦地在山崖之上飘扬而开,他的头发在风里飘散,转身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然后就是无止境地下落。她用嘶哑的嗓音撕心裂肺地哭喊,可是他却仿佛听不见,只是笑,然后口鼻里有殷红的鲜血溢出来。他浑然不知,他还在笑,直到整个人淹没在无边的血泊里。 她用唇型想说一句对不起,那虚弱的声音却空荡地传了开,从满目的血腥里渐渐浮现出来的画面--青阳坐在雪地里笑着叫她妹妹,重茵站在鬼宅的门前背后是忽明忽灭的幽火,陋巷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以及最后的,一团模糊的血肉,小小地缩起,仿佛畏惧这个寒冷的世界。 这些人以及还未来得及成人的生命,都是那个人亲手所杀。 耳边依旧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对不起 他们生命的逝去,仅仅是因为她爱错了一个人。 这深深的愧疚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她一整夜都睡不实,却又没有力气醒来。直到感觉门缝里透出一道清晨的微光时才明白是新的一天了。外面有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嘈杂不已,过了没多久就有人推门走进来,是两名医司的弟子进来搬棺材,她问了才知道,所有人现在都在准备启程。 漆黑的棺木被抬了出去,这偌大的灵堂显得空落落的。云先生走进来,看到翻香丢了魂似的坐在地上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吵架了?”说着俯身扶她起来,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边道:“你顺着他一点为好。他昨天回去之后,不知怎么了,说任何人都不许进灵堂给你送饭。这是赌什么气,你以后还是少惹他,唉” 翻香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灵堂外的光亮,摇了摇头:“哪还有什么以后?” “如何没有?你们来日方长。”云先生道:“前两天的事情刚一完,他就已经让人下去准备亲事了,他其实一向不喜欢拘泥于繁文缛节,但是他想给你名份。” 翻香愣了愣,云先生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陌上打算娶她? 这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他也不能这么做云先生带她上了一辆马车,走之前,他说:“对于陌上要是可以,你对他宽容一点,他很喜欢你。” 翻香想着云先生最后的这句话,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经行驶上路。 她坐的这辆马车十分宽敞,不论坐卧都受任何局限,华美舒适。江选的灵柩放在另一辆车上,其他人都是骑马。这一次的路线与来时略有不同,道路平坦,而且途中再也看不到大批的流民。可是她也没了享受的心情,马车轻微摇晃着前行,她就感觉是在梦里。 就这样坐在车里,睡睡醒醒,外面有时安静有时喧嚣,却都与她无关。 一天天过去,她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青色绣暗花的车帘下垂着细细的银穗,随着马车的行进凌乱地抖动着。翻香躺在车内的羊毛毯子上,仅仅能在银穗飘起的时候窥到一线外面的世界,一成不变的灰白路面。 突然,一块暗影出现在视线里,帘子的缝隙里露出一截精美的玄色衣料,随即帘子被人挑了开。陌上姿态优雅地俯了俯身,上了车。 她皱起眉,翻个身背对他。 说实话陌上这个样子很俊逸。从前黑色是江选的专属,所以云岫阁里无人敢穿黑衫,她亦未见陌上穿过。 今日一见不免惊为天人,衣衫如墨人如玉,他原本精致的眉眼被这略显刚毅的颜色一衬,透出几分俊朗的傲然来。英气逼人,让她不敢多看。如果被他发现她眼中不自觉流出的爱慕之色,她会无地自容。 陌上在她身后坐下,淡淡道:“下雨了,我进来避一会。” 她直起身子,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果然,淅淅沥沥的雨丝将视野中的景物笼罩在一片灰色的迷蒙之中,风有些微凉。这些天似乎一直在没完没了地下雨,潮湿得让人压抑。 她“嗯”了一声,躺回去依旧不看他,过了一会又闷闷地加了一句:“为什么非要到我的车上来” “这里只有两辆车,不上你这辆难道让我跟尸体坐一辆?” 翻香忍不住接道:“有什么不行的?你快去抱着他的骨头躺着,你们以前不也经常那样么?上我这来干什么。” 陌上半晌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然后突然一下子笑出来,倾身凑到她近前:“你这是吃醋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混合的香气,带着一点蒺藜香残留的冷香,还有他扮神巫时留下的淡淡的药味,以及一种只属于他的温柔魅惑的暖意,让人忍不住沉迷。 翻香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加快了,脸颊上有几分热意,扭个头将脸埋进柔软的毯子里,有几分懊恼。这么轻易就被他诱惑,几乎忘了还在和他别扭。 陌上的声音里始终带着几分笑意:“坐了几天车,我看你是太闲了。死人的醋你也吃?” 翻香被他的笑声扰得心烦意乱,终于还是坐起来,问道:“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有什么不好么?”陌上用二指夹着左边领口的衣襟,缓缓捋平:“这样看起来比较像阁主。” “你?”翻香有点想笑:“你怎么看都不像个阁主。” 他很耀眼,却终是太妖冶。就算再威仪,却也藏不住眉梢眼角的风流。可是翻香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权术确实很有手段,仅仅是两三天的时间,就已经把原本不服的医司弟子全都拉拢过来。 她转个身重新躺下,道:“座椅底下的箱子里有布巾,把头发擦干了再在我车里待着。” 陌上依言拿布巾把头发擦干了,一边擦一边小声地道:“这明明是我的车。” 翻香不搭理,道:“你那时候是用什么办法把身上弄出药味的?” “我配了一种药,让人三日之内保持体味与体液中都有浓重的药气应该就放在这里了。”他说着拉出另一边座椅下的箱子,找出一个瓷瓶扔给她:“前几天我为了遮盖身上蒺藜香的气味,每日服三枚。后来蒺藜香解了,我就改为每日一枚。这药对身体没什么伤害,你试试?” “不了。”翻香并不喜欢那样刺鼻的药味。却听他又道:“我扮神巫的那些东西东都放在这里了。”说着拿起一样东西,正是那枚金属面具。 “那张人皮面具呢?” “扔了。那是真人皮做的,只能戴一次。”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似乎心情颇好,问她:“还有什么要问的?” 有的,她本想问他为什么要娶她,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终还是放弃了,摇了摇头,静静躺着。 陌上像是察觉出来什么,皱了皱眉头:“云先生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她惊诧于他的敏锐。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你又叫他云先生,他是你爹。” “嗯,他是我爹,可是我不想认他。”陌上说着,仿佛也有些倦了,在她身后躺下来。也许有些习惯性地想抱她,但终是没有,只是侧枕着手臂,道:“我骗了你很多,但是这件事没有。我恨他。” 陌上看着摇晃的车顶:“他曾经向我要我娘的簪子,我说和人一起埋到乱葬岗了,想要就自己去挖。他当时脸色像要死了一样,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后来他带我到云岫阁,教我武功,还有行走江湖的本事,我从不叫他爹,只是拼命地学。我想学到所有东西,然后离开他。” “但是没有,我最后还是留在了云岫阁。他带我去见江选,后来我的武功被废,想要报复。他大概是觉得愧疚,答应帮我。他讨好我,可是没用,我一直都恨他。” 翻香忍不住道:“他是你爹,他都在为了你好。你别不承认,若你根本不在意他,你又怎会恨他?” 陌上沉默了一会,道:“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信他的。” “因为他是你爹,你早晚会明白他”陌上伸手点点她的唇,触感温润,让翻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口中。陌上起身,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看。雨已经停了,路上浅浅的水洼中泛着细细的波纹,破碎地映出微暗的天光。 “雨停了,随我去送送他么?” “谁?”她刚问出口,陌上便转头回过来一个淡到几乎透明的眼神,翻香明白过来:“云先生要走?” 陌上点点头,见她还没动,便自己挑开车帘向外走去。翻香急忙跟上,扯着他衣袖道:“为什么他要走,他难道不应该留下来帮你?”陌上新任阁主,虽然以他的能力即使没有人帮他也能将阁里上下整顿利索,但是有云先生在,毕竟是多了个支持。但当她看到他眼里漠然的冷清时,便已明白了一切:“你逼他走?为什么!” “权力的巅峰,站不下两个人。”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丝滑的衣料从翻香手中滑出,又干脆,又冰凉。翻香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车马暂时不再行进,陌上往西行了一段,翻香跟在她身后。转过一个山坳,就看见云先生正牵着马站在官道旁似乎在等待,看见一前一后走过来的两人时,他眼睛终于染上一抹亮色,随即消失了去,淡淡笑道:“来了?” 陌上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看云先生翻身上马。云先生心中苦涩,却依旧含笑,催马到陌上和翻香面前,道:“近日雨水多,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下起来,你们一路上小心。”这语气,就仿佛要独自离开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云水镇 陌上点点头:“你也路上小心。” 云先生颔首,沉默片刻,终是调转马头走了开去。气氛沉闷的让人难受,翻香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他明明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却最终只是选择了无言的离去。 她仿佛看到了明日的自己,同样是被利用,陌上对亲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她呢? 云先生突然勒马回身,看着陌上:“我老了,没法再帮你什么。你只记住,握着太多权力里可能会烫了自己的手,要抉择的时候千万先保身。”他扬起马鞭,目光又落在翻香脸上,微微一笑:“你们两个都终归是太傲,互不相让怕是要吃苦的,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报上孙子罢了,且不想那么远,你们好好过。” 陌上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伸手将翻香揽到怀里,对云先生道:“有了孩子我会叫人告诉你。” 翻香看着云先生目光中的期盼,竟不忍推开陌上,勉强对云先生笑了笑,点点头。云先生大笑了几声,笑声在洒脱之外明显带着一点苍凉,马鞭落下,马儿扬蹄飞奔起来。 黄沙漫漫,马上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始终没有再回头。 翻香仔细看着陌上的神色,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悲伤来。却什么都没找到,他低下头,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干什么那样看我,觉得我很无情?” 翻香推开他转身自己走回去:“你一向如此。” 他笑:“说得对。” 没有了云先生,但是他们这一行人还是要继续照常赶路。仍然是阴雨连绵,这沉沉的黑云仿佛锢在了头顶离不去,三天两头地下雨,一路上潮湿阴冷的感觉如影随形。陌上偶尔进马车里避雨,两人却很少说话,同在一辆车里背对背躺着,尴尬而沉默。后来陌上渐渐的也不再来,任众多医司弟子“阁主阁主”地叫着劝他进去避一会,他亦不为所动。 说起来,陌上的手段确实厉害,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只是这么几天的工夫,他就让医司的所有人从原本对他不服气,变为了渐渐接受,然后又变成了现在的死心塌地。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笼络人心的手段有效得让人难以置信。 就这么又行了五六日--她也不知具体是几日,她一直闷在车里,昏昏沉沉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道这日清晨听到车外有医司的弟子说进入云水镇内了,她才恍惚地发觉已经回来了。 就要回到云岫阁,这让她有些莫名的害怕。 耳边的喧嚣渐渐多起来,云水镇热闹依然,只是不知为什么车厢内让人感觉那么冷。翻香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地上染着一层白纱似的浅淡色泽,竟是下雪了。 江南不下雪,只是今年冬天,这云水之乡亦被这异常凛冽的寒气所沾染,下了这一场小到不能再小的雪。细细的雪花飘落,在地上铺成一层晶莹而脆弱的薄毯,人走上去留下一个脚印。然后薄毯轻易就碎了,化成粘着尘土的一片水污。 雪花一直落,又细又密地铺洒下来,虽然微弱,却有一种近乎顽固的执著。融化了就再下,再化再下,不停地落雪,不停地消融。 她想起上次从天门城返阁的途中,一天傍晚在树林中休息的时候,那时陌上和江选都在,她当时随便地说了一句“不知云水镇的冬天会不会下雪”。 却没想如今竟真的下雪了。 只是她在那时不会知道,如今会是这般光景。走的走,死的死,留下的也变成了陌路人。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一语成谶。 她努力向后看,想望见江选的棺木,直扭的脖子都疼了,却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数白衣的医司弟子走在白茫的雪地里,萧索的连成一片。她没来由地觉得心慌,大喊:“停车,停车!” 车缓缓停下来,有个医司弟子探头进来,恭敬地道:“夫人需要什么?” 她掀开帘子跳下车去:“他的棺椁呢?你们把它放到哪儿去了!” “夫人莫急,前阁主的棺椁在这里。”那医司弟子指向她身后,她茫然地回头,只见铺天盖地的雪白之中那一抹孤寂的黑色,在不断飘下的风雪中模糊不清。她跑了过去,用手拂掉棺木上的雪花,指尖通红亦不觉冷。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劝她赶紧回去,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吧。” 众人劝不下,只好任她一路扶着棺椁回到云岫阁。 门前早已站满了迎接的人,陌上并未提前送消息回来,留在阁里的人都还以为江选会回来,见到他们这一行人的时候都愣住了。然后不少人问道:“阁主呢,怎么还不下车?” 有几个声音嘿嘿地笑起来,语气暧昧:“阁主啊,大概是在车里陪夫人。” 当翻香扶着漆黑的灵柩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笑声便戛然而止。许多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死气沉沉的灵柩,在看看她苍白的脸色,然后有人跪下去,哭声响起来。 一个又一个,全都跪倒在雪地里,哀恸之意接连漫天风雪,连绵不绝。 陌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人群里有一个人走出来,在他马前伏身跪下,声音不算大,但是足以让每一个人听见。 “恭迎新阁主。” 是轻夏。 一时间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陌上腰间的紫色玉佩上,陌上淡漠一笑,随即人群里走出了另外几个人,在马前齐齐跪下:“恭迎新阁主。” 这些人里什么身份的都有,有普通弟子,有已成名的杀手,有仆役,居然还有一名司长。这些就是陌上个人的势力了吧?翻香的视线沿着跪倒的一排人看过去,最后停在一名青布衣的丫鬟身上。 鱼连。她身边的人,她一直以为是江选的眼线的,聪明能干得简直不像个丫鬟的女孩子。 鱼连是陌上手下的人。 翻香冷得发抖,突然觉得这一切有点可笑。 人群中有些人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这些“叛变”的同伙,但更多的是愤怒地叫嚷起来。他凭什么成为新阁主? 陌上眼角微狭,神色间流露出的凛冽让所有人的声音都噤了一噤。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人觉得无法抗拒:“五大派结盟预计一个月内围剿云岫阁,你们若不想要这个阁了,大可起来反我。”他说完,翻身下马,动作流畅优美,看都不看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眼,向着冠云楼的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情妆 一个云岫阁,再怎么能折腾,也比不过五大派去。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竟真的都消停了,没人敢反陌上。毕竟大敌当前,阁里再内乱起来,云岫阁就彻底无可救药了。 所以陌上这阁主的工作竟上手得相当顺溜,安排什么下去,别人就是再不满,也不得不照着去做。 翻香住回了十二回廊后的院子,几乎与世隔绝。陌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都只是听说。自从回到阁里的那天起他就再没见过他,倒是鱼连常常来,来了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院外。翻香一旦走出门,她就会跪下去,一开始吓了翻香一跳,后来发现自己已出去她就跪,一回来她就起来,就跟安了开关似的。顶多两三个时辰人就会走。所以她干脆连屋门都不出,把自己闷在房里。 直到几日后的中午,她待在屋门里,恍然间听到门外传来的抽咽声。推开门就看见鱼连跪在那里,竟是哭了。 江选死了,陌上又成了陌路,她还没哭,鱼连倒是哭了。翻香只能扶她起来,劝了两句,心道这都什么事啊? 鱼连不停地说“对不起小姐”,怎么劝也劝不住。到最后翻香都忍不住想笑了:“你说这么多遍对不起我,能不能让我知道一下你那里对我起我?” “鱼连在小姐身边,一直在监视小姐的一举一动,报知给公子。”她一边哽咽一边道:“小姐待我不薄,可是命令是公子所下。鱼连的名是公子救的,我不能不能”翻香点点头,她已想到会是如此。鱼连算是个有良心的丫头,还知道对不起她。可真正伤她的人,却毫不知愧疚。 “鱼连,告诉我,他是如何救你的命?” “鱼连本是穷人家的孩子,赶上荒年就被父母卖给了镇里的牙子,那牙子想把我们几个女孩都卖到窑子里,我当时胆子大,带头刺死了那牙子。后来官府要来抓我们,我又拼着命杀了两个官差。自己也快死了,公子这时候出现救了我,而且摆平了这案子,从此我便跟着公子了。” 翻香这算明白陌上这般冷血的人为何会救人了,鱼连这丫头自小就这样,胆子大,敢拼命,而且一旦认准了便死心塌地,做属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小姐,我不敢求小姐原谅。”鱼连含泪道:“只盼小姐能和公子重归于好,公子对小姐终是和别人不同。这些年我还没见他对谁这般上心,小姐您去看看他吧。” 翻香只觉得指尖一点一点冷下去:“是他叫你来的,还是你主动要来?” “小姐,不,不是”鱼连握着翻香的手还想要解释,翻香却已叹了一口气,抽出手:“回去吧,别再来我这了。他现在正需要用人,你前途无量,别因我耽搁了。” 鱼连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黯然离去,从此便真的再没有来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五大派联盟已蠢蠢欲动。 嵩山与衡山两派已经率先领带队人马集结一处,准备向云岫阁进发。北岳和南岳向来不和,分头行动,但也已准备派人出山。至于华山派,是唯一持反对态度的一派,只是迫于无奈也只得跟从其他四派的行动,但是动作就慢了许多,很有些犹豫不决的意思。 陌上当日在山崖上用焰雀送给五大派的人的信,是交代了下一阶段内云岫阁将有的动作,并且提供了详细的时间与战术,让五大派围剿云岫阁。一行人回到阁里之后,他立刻按照自己信上说的布置了几件事,五大派发现后,更是对信上的内容深信不疑,计划不日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名正言顺的夫妻 一切都按照陌上设计的方式进行,在这山雨欲来的当口,他遣出五人组成的一支说客的队伍前往南岳。北岳与南岳原是一脉,始宗分别是最初岳山派的掌门与其夫人,因两人不和而分裂成两支,分占南北。北岳大多是男弟子,而南岳多为女弟子,两派之不和,是从开创以来便延续而来的。这次结盟,也是在其他三派极力调节之下才结成。 陌上便利用了这一点,遣说客去南岳。南岳掌门是女子,容易被说动,这五名说客皆是陌上亲自选出来的,说话极有分寸技巧,竟轻易地重新挑起南岳掌门对北岳的不满,当南岳的女侠们气势汹汹地跑到北岳门前质问时,云岫阁的说客已经重新化装走在去引青门的路上了。 南岳和北岳这矛盾一起,便是一件说不完的麻烦事。当天两派的人居然就在北岳门前动起手来,虽然很快被喝停,并无伤亡,但是这五大派的联盟眼见着是有了嫌隙。 在陌上看来,华山派一直举棋不定,最容易动摇。果然,此事一出,华山派便不再犹豫了,当即声明退出了结盟。 一派退出,另两派水火不容,剩下的嵩山与衡山就像是被人干脆利落地涮了一把,猛然间惊觉发现自己独处前线,孤立无援。衡山派实力相对弱些,情况一变成这样便没了底气,人马撤回了山。嵩山派虽然激进,却也明白这形势对自己已经无利了,却又有些不甘,正犹豫着要不要撤回去的时候,突然被夜里一小股人马的偷袭。 嵩山弟子稀里糊涂地起来抗敌,夜间有大雨,也分不清敌我,双方伤亡都十分惨重,偷袭的人**看着力量不足,剩下的几人弃了兵刃便要逃。夜雨太疾,声音传不开,嵩山掌门想拦,却拦不住大批追敌而去的弟子。 数百名还未睡醒的嵩山弟子,在大雨中晕头转向地闯入了深山中引青门的埋伏里,几乎全灭。嵩山派自此实力大减,掌门人怨气冲天,不知是该恨引青们还是该恨云岫阁,或者是恨其它四派,简直是逢人就骂。 自此,五大派结盟彻底破裂。 这便是陌上的手段。 只用了短短不出十日的工夫,未损一人,便挑破了五大派间的联盟,并且以邻为壑,把脏水泼到了引青门头上。云岫阁的所有阁众,在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新阁主操控了这一场绝对精巧的局之后,终于心服口服,于冠云楼前齐齐跪拜,尊陌上为阁主。 陌上独立于冠云楼的窗口,笑得骄傲而漠然。这一切,终于是他的了。 翻香听说了这些,也只是淡淡一笑。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带着一个尴尬的身份留在阁里,顶多算个编外人员,云岫阁如何,与她无关。只是一天晚上,听一个来给她铺床的丫鬟说,阁主正忙着叫人准备婚嫁的事项,这丫鬟叫拾翠,显然没有鱼连的聪明,也不知道阁主和自家主子从前的关系,说话毫无遮拦。 “也不知道阁主要娶的是怎样的女子?现在阁里都在议论,说一定是某一派的女侠,这样还能在江湖上建立关系。可是我不这么觉得。”拾翠说着笑起来,停了一停,续道:“我猜啊,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咱们阁主和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江湖人不一样,自然要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才配得上。” 翻香看着丫鬟脸上止不住的兴奋与爱慕,心里没来由地烦躁,直接把拾翠轰出去。 但直到拾翠出去很久,翻香也没能睡着。陌上究竟为什么要娶她? 他刚掌权,江选尸骨未寒。这样做无疑会对他威望有损。 睡不着,她便干脆披了衣起来。窗外月色正好,只是有些夜里弥漫的寒气,显得些许冷清。 翻香推开门走了出去,真的很冷。她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阁里随便走着,穿过十二回廊,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哪儿,只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有隐隐人声传来,一个女子的嗓音:“他们准备的差不多了,阁主。” 阁主? 知道陌上就在前面,翻香有些想回去,却又抵不过这些天都没有见他几度想一见的欲望,终还是循着声音走过去,将自己的身影埋没在树影间,拨开树枝向外看。 离心亭里,陌上手持白玉酒盏。纤细的杯身,却不及那润泽无瑕的手指好看。杯中酒随着他手腕的转动缓缓流转,他的仪态端庄而风雅。 他抿一口酒,唇色潋滟。抬眼看向说话的女子:“知道了。轻夏,叫你做的事可做好了?” “属下便是为此而来,已经好了。”她说着将手中的一件红漆描金木盒放在了石桌上,木盒似乎颇轻,接触桌面时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翻香远远地看着,也不知盒中装的是什么。只听轻夏又道:“真的要如此么?” 陌上颔首,轻夏死死咬着嘴唇看着他,见他真的再没有一丝松动的神色。她终于哽咽着跪倒:“公子,这件事情根本就是行不通的。您一意孤行也许会激怒阁众,为什么就一定要娶她?”她一着急就把“阁主”叫回了“公子”。 “没有为什么。”陌上狭长的眼角斜逸着,看起来有些懒散:“你想要我娶谁,你?” 轻夏伏跪着,翻香即使隔了那么远也看得见她脊背在颤抖:“公子,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死心塌地追随您,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您要我如何做我就如何做。而她又有什么不同的?也只是一步棋,还嫁过别人,您为什么偏偏冒着险也要娶她?” “轻夏,你逾矩了。”陌上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晚了,回去吧。” “不!”轻夏生怕他赶自己走,伸手拉住陌上外衣的下摆:“公子,您不能这样!轻夏现在什么都没了,公子”说到最后已是哭着发不出声音。 陌上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摆抽出来:“现在回去,我不追责你的无礼。” 轻夏满是泪痕地抬起脸,痴望着他,随即苦涩地笑出声来。摇摇晃晃地起身:“好了,我明白了。我这就走,阁主就走了,阁主”说话间已去了远了,声音凄凄地飘散在夜空里,逐渐听不清。 陌上旋转着杯中只剩一半的酒,凝视着那一抹晶莹的光彩。半晌,他淡淡道:“翻香,你过来。” 翻香只得走了出来。知道他武功高,只是没想到自己闭了气,还是叫他发现了。 她规规矩矩地走到陌上面前,屈了屈膝:“阁主。” “得了,假客气什么。”陌上将酒杯放在桌上,站起身。翻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见陌上并不向她来,而是伸手按在那只红漆描金的盒子上。那盒子做的很精巧,他修长的手指在突起的边缘上一按,盒子便传来轻微的“啪哒”一声,盖子打开了。 翻香有些好奇地伸了伸头,却又有些赌气地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好奇,强忍着不问出口。陌上瞥见她神色,微微一笑,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你不用急,本来也是要给你的。” 是一件衣服。他拈着绣工精美的衣领,抖开,展平。衣服的质地极好,光滑如泻,却又如轻烟般轻柔美好。从肩头处勾斜下来的绣纹,迤逦地铺展,开出无数朵艳丽的芙蓉花。团团紧簇的绣花之中,是一对展翅欲飞的凤凰,交颈而鸣。 这可以说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衣裳,然而那大红的颜色却鲜艳的刺眼。 “穿上试试。我不知道尺寸,只是估计着你大概的身材叫人做的,有不合适的地方再去改。”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些温柔,仿佛它们之间的一切嫌隙都不存在似的,伸手将那件精美得惊人的嫁衣披在翻香身上。 真的很合适,她从不知道陌上对她已了解到如此地步。怔怔地低头看着身上流云一般飘逸的衣衫,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陌上满意地上下打量着她,然后笑了:“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合适。” 他说着绕到她背后,理了理她腰间有些宽松的衣襟:“这里不太好不过不能再改了,再改就不像话了。你不能一直这么瘦,还有一段时间,你得努力吃回来一点。” “还有多久?” “婚礼定在下月初十,还有不到半月。” “为什么要娶我?”翻香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为什么要娶你?”陌上笑了笑,从背后伸手滑过她的腰际,环住:“你不高兴?我和你说过,会有机会一直在一起,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他的手留在她腰间,反复摩挲那布料上翩然欲飞的交颈凤凰。翻香一时无语,从前那些笑话似的承诺,此刻又被他提起,她只觉得恍如隔世了。 可是这冷血的男人此刻却还无比温柔地抱着她,仿佛还是他们背着将选恋爱时,禁忌而甜蜜的感觉。 她隔了一会儿,低声道:“陌上,我已经不是傻等着被你骗的那个人了。你以为现在说这些我还会相信?告诉我你的目的。” “你想知道我的目的?”他似乎苦笑了一声,手指勾住她腰间的衣带,丝绸滑的像水一样,轻轻一拉就开。他一边帮她把嫁衣脱下来,一边道:“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你本就是阁主夫人,与我现在身份相当。带着你在阁里这些年的人缘,只要我说让你改嫁是将选的遗志,你又支持我,我这个阁主的位子坐的不是更稳?” “果然如此。” 陌上将嫁衣叠起来重新放回盒子里,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当然,要不你还以为是为了什么?” 他抬起眼皮的时候,月光便会落进他漆黑的眼底,泛起一层浮华的光亮。而当他垂眸时光亮又会消失,随着他精致的睫毛的眨动,眼光也变得忽明忽暗,飘忽不清,但还是美得让人沉迷。 翻香扭脸不去看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平静,淡淡道:“没什么,和我想的差不多。” 微凉的指尖搭上了她尖瘦苍白的下巴,翻香摇头想躲,却又被他强硬地挑回来。一来二去翻香也火了,照着他的手指就要咬下去,陌上却迅速地翻掌在她颚上一敲,她顿时疼的没法再挣扎。被他勾了下巴,被迫与他对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放我走吧 陌上眼中却是少有的认真神色,带着点迷茫。 翻香有些诧异,这样的神色居然能出现在他万年不变的脸上。 “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翻香看着他幽深的眼睛,配上他那一副难得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来。陌上似乎有些恼意,却在看见她弯起的眼睛时也忍不住轻笑起来。熟练地将她揽到怀里,靠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也是愿意的,对么?” 她本是半夜起来就没有梳头,发丝散落在耳边,被他此时呼吸的气流一吹,只觉得头发拂在脖颈上痒痒的。不由得又弯起眼角,笑个不住。陌上揽着她,任她在怀里簌簌抖动着,温和地看着她。 “陌上。”她离他那么近,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呼吸相错:“陌上,放过我吧。” 他瞳孔蓦地一缩:“什么?” “放过我,让我走吧。” 翻香说着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陌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你为何?” “我只是不愿意嫁给你而已,也不想再待在这阁中了。” 陌上这才明白她不是开玩笑的,有些烦躁地在亭中踱了几步,然后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是因为恨我?” “你那天的话,我想过了。”翻香此时反倒平静下来:“你说得对,我也是凶手之一,没有立场指责你。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又何必恨你?” 她凝视他:“只是走到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了。我不是你,没有那么能容忍,在经历了那些事之后我不能再接受我们在一起了,请你理解。” 陌上摸到桌上的酒壶,拎起来要倒酒,却发现酒壶已空了。他干笑了一声,将那晶莹剔透的白玉酒壶抛在了地上,玉壶应声而碎。他那看似随意的一抛,实则加了些力道在里面,酒壶落地便碎得彻底,化成一地残碎的细末。 梦魂惊破紫更天,那堪月下与花前。 “可想好了?” “嗯。”翻香点头,陌上却摆了摆手,扶着额头。少顷,他抬起头道:“我给你三天,再回去想想。离开,或者留下来做阁主夫人。” 翻香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陌上道:“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好,阁主也早些休息。” 陌上却不容她说,抱起桌上红漆描金的盒子就随着她向外走。翻香无奈,只得这样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她住的院子,一路默默无言。 “到了,进去吧。”陌上在院门前站住,道。 翻香点点头,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一句“晚安”,就听到篱墙后一阵响动,然后跑出一个翠色的人影来,强撑着迷迷糊糊的声音喊道:“什么人?” 这正是丫鬟拾翠,睡前多喝了几口水,正赶上这会起夜,意外地发现院门前的两个人。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才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夫、夫人阁主?” 夫人和阁主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在一起私会,这是怎么一回事? 拾翠想啊想,最后试探地轻声问道:“阁主今晚要留下来?奴婢这就去准备。” 此言一出,两人的脸色顿时都有些尴尬,陌上摆手制止了她:“我这就走,伺候好你家夫人。”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拾翠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夫人。”见翻香脸色不太好,急得都要哭了:“夫人,您责罚奴婢吧!都是奴婢不好,出来的不是时候,让阁主就这么走了。夫人本来差一点就能让阁主留下来住了,奴婢让您的辛苦都白费了我、我” 翻香大为头疼,只听拾翠继续道:“夫人您还有机会的,离新夫人进门还有半个月。奴婢听说有一种药,即使武功再高的人中了也挡不住”拾翠毕竟是个丫头,脸皮薄,提到媚药的功效时就有些说不下去:“那个,奴婢明天就叫人去打听把那药弄来,趁阁主不注意的时候让他吃了。然后夫人您就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阁主不想纳了您都不行。何况我看阁主对夫人还是有意的” 翻香闭了闭眼:“不要乱说话。” “夫人对不起,奴婢知错了!”拾翠知错知错了半天,一直到进了屋都不消停。翻香有心解释却解释不清,最后只能说一句“我不怪你”,才把这眼泪汪汪的丫头送出去。 可是她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望着月色笼罩的纱窗出身。她身边的丫鬟都认定了是她在勾搭陌上,更何况是别人呢? 这样嫁了,以后要怎么过? 她翻身下床,拉开案下的抽屉,里面是那面皎洁的白纨团扇。她抚摸着扇面想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点灯,找了张信笺写给陌上,告诉他自己打算尽快离开。 然后看着手边还剩下一沓空白的信笺,她抽出一张,在上面轻轻落笔。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她小心地吹干上面的墨迹,将信笺折起来,在跳动的火苗上烧尽。 第二日,翻香便叫人将写给陌上的信笺,连同那把扇子一起送到了冠云楼。 陌上没有出现,只是叫人传话给她,说是三日后如果她考虑还是这个结果自会放她走。翻香感叹于他何时也变得如此固执,只好又在屋里闷了三天,在第三天的傍晚传话的人又来了,还是问她相同的问题。 翻香又给出了同样的答案,那传话的丫头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有女人会拒绝嫁给阁主,有些难以理解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然后告诉她:“你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会有马车来接你。” 第二日果然早早就有人等在她门前,带她离开云岫阁。路过冠云楼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窗户都关着,只是楼前那扎到一半的大红色彩棚看着有那么一点孤零零的。 她这次一走,大概此生都再没有机会同他相见了吧? 她想到这里,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了一样难受。扭回头不再去看冠云楼上紧锁的窗户。 陌上站在窗前,修长的指节滑过木制的窗框。窗纸透过来一片浅浅白晕色的光,落在他精致的下巴上,映得他绝美的面容更添了一份清瘦的孤寂。 窗外隐隐传来侍从的说话声:“夫人,请走这边。”然后是他无比熟悉的那个声音,遥远而轻柔,她淡淡地说好的,谢谢。 他的指尖顺着窗框无力地滑落,洁白的齿龈咬住潋滟的嘴角。 马车就停在云岫阁的门外,翻香上了车。车夫扬起鞭子催动马匹,爽朗地笑,对她说:“夫人这趟是要出去游玩吧?你的夫君说让我把你送到江边,然后有船来接你。我看你夫君宠你的紧,怎么不让他陪着一起去?” 翻香撩开车帘,望着云岫阁的方向,那个侍从依旧恭敬地站在门前,躬身目送马车离去。人影逐渐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模糊不清,但始终只有一个人,陌上没有来。 她放下车帘,对车夫道:“他忙得很。” 那车夫倒是极开朗,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话。翻香心中涩然,没有心情聊天,只是随便应付几句。那车夫也不生气,送她到了江边,然后请她下车。 这里已经是云水镇的边缘,几乎不见人烟。平静的江面蜿蜒却又一望无际,风很轻,江水泛着柔和的波澜,宛如碧玉。 脚下的青石板间冒着几丛杂草,她记得这里,就在曲陵巷附近。她还记得那落日江上小小的乌篷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陌上的地方。 没想到离开,也是从这里。 一艘小船靠在岸边,带着斗笠的船夫坐在船头,不耐烦地敲着船舷,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车夫拍了拍马匹,对她笑道:“夫人还不走,是舍不得你家相公了?也真是不像话,他怎么不来送送你。”说到这里,那船夫肩膀也抖了抖,似乎跟着笑了。翻香有些窘迫地低头准备上船,却见那车夫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指着她身后道:“哎,说着这不是就来了?”说完就笑得更开心,跳上马车赶着马儿走了,离着老远笑声还传过来。 她身形顿了一顿,缓缓回头。 他站在那里,白衣乌发,被风卷起的衣角清逸地翻动。唯美如画的脸上是略带温柔的平静,目光遥遥地投过来,清浅地落在她身上。 他站在那里,一如初遇时的模样。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已经停止了,他们对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穿越这一片爱恨的悲喜。 半晌,陌上微微低下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走到翻香身边:“要走了?” 其实翻香是一向讨厌说废话的,但是此刻也不知怎么了,情绪憋在胸口闷得难受。她点点头,盯着他襟口处细密的花纹,轻轻“嗯”了一声。 就这么站着,相互沉默。直到那船夫似乎有些忍不住地笑出声来,翻香才如梦初醒,最后一次望着那美得让人心碎的面容:“我走了。” 陌上点点头。 翻香停了一下,突然笑了:“还记得青阳么?” 他目光略带疑惑:“记得。” “他曾经跟我说,你没有心。”她想着当时青阳的语气和神态,不觉又笑起来,只是却难受得揪心:“我那时候还不信呢,怎想到真有今天。” 翻香转身上船,船身微微摇晃,荡起一圈一圈漾开的波浪。船夫坐在船的另一头,也不过来扶她,最后还是陌上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让她站稳。然后勾了勾嘴角,笑容有些勉强:“走吧,以后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送信给云岫阁,我帮你解决。” 翻香还是点头,抽回手在船上坐下来,抬头也笑了笑:“知道了,谢谢。” 陌上俯下身,手指穿过她的发际,温柔地向后滑。凝视着她的面容,似乎怕忘记似的,深深凝望。翻香本想躲开,但是在触及他眼神的瞬间,便咬着下唇沉默了下去,眼中止不住地有泪水往上涌,盈盈地就要从锁不住的眼眶里溢出来。 陌上蹲下来与她相对,略有些怜惜地用手指拈了拈她的下巴。 翻香忍住泪意,松开牙齿。陌上叹了口气,望着她唇上那一抹异常艳丽的颜色,终于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接吻。 陌上依旧保持捏着她的下巴的姿势,并不掠夺,吻得极其清浅而温柔。 闭眼,轻轻辗转,然后再辗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不舍 不舍离开,却又留不下太久。 翻香只觉得心口隐隐地疼,却还是极尽认真地回应他。他的香气,依旧是恬然悱恻的熟悉。 感觉到他在她唇上最后温润地缠绵,然后离开。 “走吧。”陌上说着,站起身。 船夫撑起长篙,熟练地一支,小船便悠悠荡荡地离开的岸边,顺着江面行去。碧水如玉,翻香伸手在漾开的轻波里沾了沾,温润冰凉,一如触及他修长的指尖。 他的影子在波澜里破碎,翻香抬起头,岸上那白色的人影已经越来越模糊,亦越来越遥远了。他还立在那里,一直没有动。目光穿越沧海桑田之杳杳奔腾而来,记忆却已飘逝。在风里,在水中,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可是触一下便碎得再也看不清。 翻香转身坐到船舱里,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下来。 莲花落尽折无痕,总与清霜照离人。 几处伤心怀远路,一枝和雨送行尘。 翻香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在船舱里渐渐睡着了。一阵冷风吹过来才把她惊醒,抬眼,看见外面天色已经渐暗了。江边稀稀落落的灯火照在江水里,带着粼粼的波光。 船夫正站在船头,此时是顺流,他便也不再撑船,长篙扔在脚下,和摘下来的斗笠放在一起。之前没有仔细看,此事翻香才发现这船夫的身姿挺拔修长,衣着虽朴素但是藏不住那一点清俊的意味,从背影看上去居然俊逸得很。翻香揉了揉还肿着的眼睛,她看错了? 没有,那船夫似乎发觉她醒来,悠悠回过身。眼光投向她的一瞬竟让她一惊,这眼光清冷又透彻,决然不像一个普通乘船的粗人会有的。好在他看上去并不犀利,没有恶意。 翻香稍稍放心,打量这个假扮成船夫的男子。他大概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姿轻盈矫健,看起来必定是身怀不弱的武功。身穿暗蓝云纹窄肩长衫,玉带束腰,面容俊逸却不带侵略性,是一种谦和的美感。看后翻香便已经确定,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个陌生人。 只是他身上并无尖锐的气场,她不害怕。 船头的男子微微一笑,坐下来:“你想去哪里?” 他的声音亦温润。 翻香皱了皱眉,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对方看出她的犹豫,也不插话,只是从船上的匣子里拿出几块点心给她。翻香对他顿时有了点好感,感激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是饿了。 她迅速吃完,噎得说不出话来。这男子又端给她一杯水,同时拍着她的背帮她顺顺。翻香好不容易把干得要命的嗓子润好了,便听到他轻声说了一句话:“跟我走吧。” 她立刻又开始咳嗽。 咳了半天,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说什么?” “我看你也没有地方去,不如跟我走。”他眼看翻香又要开始咳嗽,赶紧接道:“我叫秦箫,是引青门的人。听说云岫阁最近的变动,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和我回引青门,可好?” 翻香这才把气顺过来,捏捏生疼的嗓子:“你们要我去引青门做什么?” “不,这是我个人的意思。”秦箫道:“我与云岫阁结仇,发誓以此生之力推翻它。你是曾经的阁主夫人,必定知道云岫阁的弱点,所以想要你帮我,我们一起让云岫阁从江湖上消失。” “这难道不应该是引青门每个人的愿望么?” “是,只是真正在做的只有我一人罢了。而我与云岫阁有私仇,所以就算再难也要一试。” 说起来,翻香在云岫阁虽然多年,但是也不算有太深的感情。既然这男人这么想复仇,帮帮他也不是不行,要是真能把陌上推下来倒也解气。可是想了想,觉得自己还真不知道云岫阁有什么弱点。原来江选做阁主的时候,她觉得他唯一的弱点就是陌上。现在阁主变成陌上了,她还真的不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了。 做人做成陌上那样,真是实实在在的无欲则刚。 秦箫见她连连摇头,也不逼她,只道:“不急,你若现在不愿意,我可以等。你先随我回引青门,在那边过上几年,也许你慢慢就想通了。”他积蓄了那么久的恨意,而翻香是他复仇的唯一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就算你一直不答应,我也不会伤害你。你也需要一个栖身之所,我会带你找到最合适的地方。” 秦箫说得对,她需要一个栖身之所。 岸边的孩子吹起清脆的竹子哨,哨音悠远地在江上回响。翻香转身趴在船尾向远望,这流过云水镇的江水,蜿蜒地伸向远方之后,已经变得陌生了。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前方是无边无际的江水,背后是永无止息的波涛。 秦箫在船头,夜风卷起他的衣摆:“跟我走,想好了么?” “金门玉堂临水居,一颦一笑千万馀。游子去还愿莫疏。愿莫疏,意何极。双鸳鸯,两相忆。” 歌女的声线中带着慵懒的魅意,一曲江南弄唱到结尾,音调妩媚地斜斜拐上去,婉转动人,余音不绝。 夜色沉沉,灯火阑珊。 满座的喝彩声响起来,几个卧在席上的听众醉眼朦胧地讨论着这新来的歌女与从前的那个谁唱得更够味道一些,旁边陪酒的少女们一边笑着附和,一边将案上的杯盏重新满上。 一个已有七八分醉意的男声响起来:“要我说,这两个都不行。”未等其他人怒喝出声,他便道:“谁听过情妆唱的曲儿?” 众人皆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有一尖下巴的少女问道:“齐二爷,情妆姐姐何时开口唱过曲儿?” 那齐二爷将杯中酒尽数灌入喉咙,然后拊掌道:“都没听过吧?我原来也以为情妆只会跳舞,不过你猜怎么着,那天我从秦箫那小子院外过”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吊足了周围人的胃口,然后才道:“我站在院门前就听一个姑娘唱着曲儿,那声音真是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过那么好的嗓子,当时就傻了。半天才想起扒着门口往里看看。” 有人道:“真的是情妆?” “没错!”齐二爷说着啐了一口,然后又端起一杯酒:“一直听说情妆和秦箫那小子黏黏糊糊的,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回事。秦箫不知道是撞了什么运,怎么一个两个的美人都”他刚说到这,就被身边的几人拉住了衣裳,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话说的放肆了。提心吊胆地看了看正位的主座,青衣的男人握着酒杯半躺着,目光落在阶下舞姬旋转飘举的衣袖上,神色游离,丝毫没有注意别处。 齐二爷这才松了口气。 八名身姿妖娆的舞姬同时转过半周,柔软的腰肢向后弯去,唯独中有一名身穿五彩流云锦的女子向前跨出一步,水袖轻抖,在空中挽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如轻鸢般飘落。 “好!”主座上的男人首先鼓起掌来,在满座的喝彩之中,他支起身子,对那正中的女子招手:“情妆,来。” 雪白的舞鞋踏上镶满珠玉的阶梯,在其他舞姬嫉妒的眼光中,情妆并不见多少欢喜。默默地倒了一杯酒递给主座上的人:“门主请。” 这男人约摸四十岁上下,却如少年公子一般放浪形骸,大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渍溅到衣领上亦混不在意。他似乎已经醉了,胡乱将酒壶推到情妆手里:“别愣着,闺女,你也喝。” 情妆微微皱了皱眉头,恭敬地将酒壶放回原位:“门主,情妆今日身体不适,能不能早点回去休息?” “啊?不适”门主带着醉意的表情有些茫然,然后又端起酒:“那就快回去歇着吧,别在这陪着了。” 情妆施了一礼,沿着场边退出去。 出了门还依稀能听见鸾升殿里的歌女咿咿呀呀的曲调,新的乐声又响了起来。她揉了揉被酒气熏得疼痛的额头,沿着熟悉的道路一直前行。月色很好,银白的光辉落在她脚下,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如水波般晕开。 她推开小院的木门,月满中庭,桂树下的石桌上摆着几个酒坛,一个人正坐在桌旁。他低着头,脸埋进了臂弯里,她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叹了口气,她忍着酒气将空了的酒坛拨到一边,推了推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人:“秦箫,别在这睡,进屋去。” “我没睡。”秦箫抬起头,脸色憔悴,眼睛里隐隐看得见红血丝。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翻香,这么早就回来了?” 情妆就是翻香,自从她随着秦箫来到引青门之后,便改了这个带几分风尘的名字。 她不能在引青门里谋个正经位置,因为她的武功是江选亲自教出来的,比云岫阁还云岫阁,太容易暴露身份。秦箫无奈,只能把她弄到了歌舞姬里面去。 一开始她也惊讶得不得了,引青门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歌舞伶人。但慢慢地她发现引青门完全不同于其他的门派,现任的门主复姓无庸,单名一个韶字,是个只爱玩乐享受的主儿。虽然姓无庸,却是没有一点作为,怪不得以前云岫阁和引青门对抗的时候总是遇上他们歪门邪道的东西,有这样的门主,引青门上下日夜笙箫,一片歌舞升平,衰糜得不行。 翻香现在才明白秦箫要报仇为什么不倚靠引青门的力量,而是选择了通过她。引青门,早就靠不住了。 “你来了有一年了吧?”秦箫拎起手边的酒坛,挨个儿晃悠,却发现都已经空了。酒坛扔到一边,他苦笑一声道:“还是没想通么?”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是我想不想通的事。而是我帮不了你。” 她初到这边几个月,一直颇受秦箫照顾。引青门分三堂,分别为浔阳、汉阳、泊阳,秦箫分属浔阳堂下,是个副使,地位不算低。有他关照,她的日子没有太难过,再加上她练过武功,身形自然比其他人灵巧些,不出多久便在舞姬中脱颖而出。现在连门主都对她有几分偏爱,整天闺女闺女的叫,除去其他舞姬嫉妒的闲言碎语,她过得简直是没有一点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见见世面 秦箫对她的照顾她一直感激在心,两人渐渐熟络起来,翻香就不忍再瞒他,直接告诉了他自己没有能力帮他复仇。可是秦箫却偏偏不信,一直说会等她想通,翻香没有办法,每次都只能苦笑:“你找我帮你,还不如找乌生,他本事比我大多了。” 这次秦箫依旧是一推酒盏:“他要是靠得住就好了。” “说起来,他这会上哪去了?”翻香打量了一下空落落的院子:“他不是最爱跟你抢酒喝,今天怎么不在?” 一阵幽幽的风从屋顶上吹过。 “哎呀,说也真是的。我走一会儿就有人想我了。”一个冰凉却怪里怪气的声音从屋后响起来,然后只听一道风声,乌衣的少年出现在屋顶上。他脚稳稳踩着屋檐上精细的雕饰,邪气的面容映在月光下。 翻香瞪他一眼,他却笑起来,身形一闪便已到了她面前:“小情你就不要再掩饰了,我都听见了。虽然本少爷看不上你,但是爱慕本少爷的姑娘多了去了你不用不好意思,本少爷不怪你。” 秦箫总是叫她翻香,他说情妆这么风尘的名字不适合她。但是乌生却喜欢她的新名字,还是截一半或者加前后缀,有时候叫小情,有时候叫小妆或者妆妆,每次翻香听了都忍不住翻白眼。 翻香还没说话,秦箫便已接口了:“不知道是谁都老得半只脚都进棺材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少爷?” “你嫉妒我。但是想想等以后你变成老头子了,本少爷还这么年轻,少爷就原谅了你这次。” 乌生一脸欠抽,拿起桌上的空酒坛在手中掂量,转头翻香道:“你刚问我为什么走?这小子跟我抢酒喝,还满嘴念叨着他的萱萱,酸得我牙疼,见你又半天不回来。我实在受不了就”乌生还没说完,秦箫便一掌拍在他手中的酒坛上:“闭嘴!” “得,我不说了,就知道你的萱萱。小情今天不舒服,你也不管。”乌生说着把碎裂的酒坛扔开,拍了拍翻香的脑袋:“看到没有,这家伙没良心。还是我对你最好。” 秦箫这才抬头:“你今天不舒服?” 翻香茫然地看向乌生:“我今天不舒服?” “不是你自己刚才跟门主说的么?” “我那是随便说的。”翻香摇摇头,然后问:“你又是用异能看见的?” 乌生神气地一扬头,秦箫讽刺道:“什么破异能,有时候靠得住有时候靠不住的,这么近的事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要是我刚才到鸾升殿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一眼,我也能知道。” 秦箫说得虽然损了点,但是却是事实,翻香以前刚认识乌生的时候以为他是一只无所不能的、冷酷无情的妖魔,后来才渐渐发现,这两条,他哪个都不占。 他能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却不是每一件都行。他曾说这感觉有点像看戏,每隔一会脑子里就会过一场。有时候是他想知道的,有时候他自己也控制不了。此外,这妖精性子极其古怪,不像是活了一百多岁的老人,倒像是不到十岁的小孩。 秦箫与乌生一见面就吵,秦箫性子还算沉稳,但是时时也被乌生气得一反常态。乌生和秦箫抢酒喝,也不知道这又是一桩异能还是他天生海量,喝酒跟喝水一样,不上脸,也不醉。 只是翻香知道,这两个人都是自从她离开云岫阁之后就一直在她身边的,都在照顾她,保护她。 她好歹知恩图报,他们再打再火爆再吵闹,她依旧不会觉得他们有一星半点儿不好。 “你!”乌生指着秦箫的鼻子,气急败坏:“一点都不近,我刚刚在南岳!这么短的时间里跑个来回,你行吗?” 翻香奇道:“你刚刚在南岳?” 乌生这才发觉说漏嘴:“一点小事情,我随便转转,没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本少爷有异能 秦箫摇摇头,对乌生道:“南岳最近怕是乱得很,你要去就去了,别带她。”乌生喜欢到处乱跑,用他的异能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二话不说奔去了,有时候还带着翻香,说是“让本少爷的命定者见见世面”。 乌生一脸不耐烦地答应,翻香却提起了一点兴趣:“南岳怎么了?” “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似乎是要和北岳打起来了。”秦箫道:“自从五大派联盟破裂,双方关系就一直紧张。不过这次,只怕不再是小打小闹了。” 南北岳关系恶劣,这应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只不过两派势力相当,对峙了这么久也么有一方敢先开战,怎么这会却突然闹起来了? 翻香问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可靠吗?” “是门主说的,我看不像有假。” 翻香皱了皱眉,想不通,求助地看向乌生,只盼他的异能可以起点作用。可是乌生大爷脾气却突然上来,倨傲地甩了甩头,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翻香和秦箫面面相觑,等乌生都走得没影儿了。翻香才在石桌旁坐下来,道:“那门主的意思是在这其中插一脚?” 以她在云岫阁经历的那些,以及这一年来对无庸韶的了解,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裹乱的能力堪称天下一绝。有事没事的都要派一两个阴谋诡计小分队往别的门派跑,就比如她当年遇到的钱霁锐甲一行人,就是其中之一。 秦箫却摇了摇头:“引青门的实力一日不如一日了,门主已经没精力再去管别人家的事。”他说着叹息了一句,复又道:“你还没听说吧,最近门主正忙着对付云岫阁。” 翻香一听到“云岫阁”三个字,身子微微一抖,随即眨了眨眼,笑道:“我还真没听说,我看门主还是整天乐得悠闲,不像是有事的。” “他就这样,天大的事也放不下玩乐。”秦箫摇摇头,神色间满是无可奈何:“云岫阁突然对引青门有了交好的意思,我不清楚他们是打得什么主意。总归是觉得有些不对。” 翻香一下就想起了从前引青门突然向云岫阁示好,把于绮尘嫁给江选作妾的事,现在似乎正好反过来了。 只是云岫阁的实力远强于引青门,说实在的,就是云岫阁想彻底灭了引青门,可能都不是什么难事。这次的事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实在是有点蹊跷了。 陌上想干什么? 她本以为,陌上在接手云岫阁之后,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天下武林都变得姓云。可是他没有,一年时间,他什么都没做,连个露面都很少。云岫阁几乎销声匿迹。 “我这两天都在想云岫阁的那位新阁主沉寂了一年,突然来这么一手,肯定是引青门有什么他想要的或是忌惮的东西。”秦箫缓缓道:“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出会是什么,这新阁主来历不明,却比江选还难猜透。传言那么多,我都不知道该信哪个。” 翻香听他这么正经地说出这些话,不免有些汗颜。她没有告诉秦箫她和陌上以前的事,尽管秦箫也曾好奇过她离开云岫阁的原因,以及曾经在江边与她深情吻别的那是什么人,只是见翻香不愿提及,他便没有再强求。至于乌生,不知是帮着她还是怎么的,总之也没把这些事抖落出来。 她并非有意瞒着秦箫,只是顾及到他与云岫阁的仇怨,她私以为还是不说为好。 所以秦箫至今还对江湖上那些传言深信不疑。也不知道这是谁传出来的,说云岫阁的新阁主之所以行踪隐秘,上任一年也没什么作为,是因为相貌奇丑无比,羞于露面。 这流言越传越疯,云岫阁却对此毫无响应,不禁又让人们对其的可信度加深了一层。 秦箫低头沉吟:“你说那个人能有多丑,连出个面都不敢?” 翻香无言以对。陌上的那张脸,即使毁了容,大概还是比世上很多人都好看吧? 话说回来这离谱的要命的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秦箫看她眉头紧锁,摇摇头:“算了,你也不要想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想了想,他又道:“这些日子门主忙,浔阳堂的事情反而少了。不如明天我带你下山转转。” 引青门就这点好,来去自由。只是翻香却摇摇头,有点疲惫:“快月末了,我这个月没登过几次台,会被人说闲话。我明天晚上还是去宴会吧。” 秦箫点头:“好吧,随你。” 月上梢头,远处传来的鼓乐声已渐渐轻了,翻香看了看手支在桌子上半睡半醒的秦箫,道:“我回去了,你也进屋去吧。” 秦箫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屋里走,翻香绕到院子的后门,从这里走出去很快就可以到她住的地方。她的待遇比一般舞姬好很多,独门独院,也是秦箫帮忙照顾的。 刚关上秦箫的院门,就听门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人倒地的声音。 然后是秦箫虚弱到痛苦的呼唤。 又是这个名字,每次他用这种语调出声时,都会唤这个名字。 “萱萱” 他还是醉了。 翻香看他喝酒的时候,判断他醉没醉的标准就是这个。他喝一点的时候,只要身边有人,他就会拽着人家没完没了地说话。而这个被拽住的人通常是翻香或者乌生,乌生耐心欠佳,听不了几句就走了。而翻香却经常被留下来,听秦箫一遍一遍地讲他的萱萱。这个时候他最多话。 只是一旦真的醉了,他就反而会沉默下来。只是偶尔迷离地唤一声无庸白萱的名字,神情专注,翻香不论看多少次都是难以言喻的辛酸。 这个时刻他仿佛看不见别的,眼前只有大片空白中模糊的笑影。 他的萱萱,一如多年前。 他喜欢酒,原本只是喜欢喝酒的感觉。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下,身边环绕着几个坛子。拎起来往嘴里倒的时候,可以看见酒气氤氲的天空,何其快意与潇洒。 在云岫阁的时候就是这样,后来被派到到引青门,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然后有一天,在浔阳堂的那棵桃树下,他相遇了这辈子他所见过的最美的风光。微醺的酒意里,一个大眼睛的女孩折下一枝桃花,在他面前蹲下。桃枝敲敲酒坛的边缘,几片淡粉色的花瓣簌簌落入酒水里,她看着他笑。她说:“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喝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真的是他 他捧起酒坛,桃花瓣混在酒气里,带着含混的香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天他们在桃树下聊了很多,两个人都很高兴,女孩走的时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秦箫。 女孩眨眨眼,说我记住了,然后一下子溜掉了。 他不知道她是谁,只是没想到在一次三堂会上看见了她站在门主身边,左手还挽着一个俊逸的男子。他那时候想,原来她地位这么高,然后看着她和身边的男子有说有笑。 秦箫没有喜欢过别人,只是那一刻,他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刺眼的难受的感觉,向堂主告了个假,匆匆离开了会场。心里说不出的苦闷,一个人躲在树林里,又开始喝酒。 醉眼朦胧里,仿佛看见她就站在他面前。他迷茫地笑笑,继续喝,然后手背被人打了一下:“你这么喝,不要命了?” 被打的地方有疼痛的感觉,眼前的一切渐渐真实,她真的在,大眼睛里藏着些怒意:“我喜欢你喝酒,但不是这样喝。这和酒鬼有什么区别?” 他推开她:“你说什么喜欢我,你有情人了,我都看见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你傻,你难道没听说门主还有个儿子么?那是我哥。” 秦箫这回彻底傻了:“你是门主的女儿?” “嗯,我叫无庸白萱。”她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现在还说我喜欢别人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勾了她的腰。在白萱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之前,一个温热的吻便已落在她唇上。带着些许的酒意,深切而缠绵。 他们爱得甜蜜,不出几日引青门上下就已知道了门主的千金看上了浔阳堂里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子,无庸韶也知道了,把忐忑的秦箫招过来谈了一下午。秦箫当年也算是有青云少年志,即使在引青门隐藏了实力,但是言语间的自信与才华却是藏不住的。之后无庸韶便一度惊为天人,对这个年轻人赞许异常,不仅答应把女儿嫁给他,还将他提拔到浔阳堂副使的位置。 同来的人大为震惊,也不细查,回到云岫阁直接说秦箫已叛变,投了引青门。那时候秦箫和白萱还对此一无所知,正欢天喜地地准备成亲。 正赶上江选当时是最脾气烦燥的一段时期,想也没想就叫杀手去把人杀了。白萱那时候恰好离开了引青门,出嫁前最后一次探望儿时的好友,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杀手手下香消玉殒。秦箫满心欢喜地等着恋人的归来,却等来了杀手的一柄冷剑,以及白萱已死的消息。 他没有死,而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秦箫几乎疯了,把自己关在屋里过了整整两个月。在出现时昔日的丰采已不在,再也不是年少轻狂的他,眼眶深深地陷下去。就是从那时起,他发誓要铲平云岫阁,为白萱报仇。 可是现实和愿望的距离却越来越远,门主一天一天地消沉下去,引青门衰落的不成样子。他靠自己的能力完全做不到,而翻香,却始终没能帮他。 秦箫扶着冰冷的门框站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萱萱” 镜外日月,镜里朱颜。 最后一点暮色的微光消失,本就模糊的铜镜蒙上了一层凉薄的颜色。翻香从耳后散落的发丝里勾起两绺,手指缠着转两圈,然后绕到发髻上,束好。然后指尖挑了一抹淡红色的胭脂,匀在唇上,对镜微微一笑,略带妖艳的清丽。 “得得,我最看不得你化妆。”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来,门框上倚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线,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见翻香不理他,他也不生气,径自走进屋:“秦箫说你又要登台,昨儿不是刚去过?” 翻香淡淡“嗯”了一声,站起来之后又俯身看了看镜子,终是觉得嘴角流转的那抹红太过妖冶,扯块绢子擦掉了。乌生走到她面前,端详了许久,道:“还是这样顺眼一点。”然后拿起架子上的舞衣扔到她肩上:“秦箫这小子不知跑哪去了,自从下午开始就不见人影。” “我也没见他,要不你去宴会上看一眼?” “不了,宴会好无趣的。” “你又知道了?” “当然,本少爷有异能” 乌生见翻香已经穿戴好了,便随着她一起出了门。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渐渐消失,鸾升殿悠扬的乐声已经飘散开来。乌生拍拍她的头:“好了,去吧小情情。本少爷要出去转转。” 翻香叫他拍得忍不住咧嘴,转身往鸾升殿的方向走。歌女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羽毛上即将落下的水滴,轻声地唱着缠绵的乐曲。她绕到殿后,已经有不少歌舞伶人等在那里了,见到她来,大多没什么好气,扭头装作没看见,动作整齐划一。 翻香笑笑,站到他们中去,有个小丫头站在她身边,仰慕地望着她许久。翻香让她看得不自在,道:“有什么事吗?” “你是情妆姐姐吗?” 见翻香点头,那个小丫头立刻兴奋起来:“姐姐,我是新来的。你跳舞好厉害,我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翻香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会的,你好好练就可以。” “不行啊姐姐,我不会跳舞,我只会唱歌。”小丫头似乎颇为沮丧,翻香道:“那就好好唱,姐姐等会跳完舞会听你唱歌的。” “不是啦,顺序不是这样的。现在是仙儿姐姐在唱开场的曲儿,然后是一台戏好像是游春赋吧,然后是我唱,之后还有灵嘉姐姐、绿蓉姐姐的曲儿,最后才是姐姐你们的舞呢。” 翻香怔了怔,引青门天天开宴,她们这些歌舞姬只要撑撑场面就行了,谁先谁后根本没有规定。不由得奇怪:“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有贵客吧。” 小丫头央求翻香听她唱曲儿,翻香无法,只得答应在靠近殿门处听。说实话这小姑娘唱的真是不错,声音脆脆的别有一番韵味,可是翻香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她所奇怪的是,今日的鸾升殿内坐满了人,整整齐齐的,甚至消失了一下午的秦箫都在。看了一圈,没看见贵客的影儿。倒是主座上的无庸韶发现了她,微笑着举杯。 翻香赶紧回个笑脸,正打算在没有太多人向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赶紧走。却看见秦箫突然望过来,眼里满是忧虑,想说什么却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莫名其妙,回到了殿后。想着今天乌生的异能有点靠不住,居然说无趣,今天的宴会明显不对劲的很。 到底是什么贵客呢? 她突然想起之前秦箫说云岫阁要和引青门交好的事情,没来由打了个寒战,晃了晃脑袋。 等了一会,前面出场的歌女一个一个回来了,舞姬们列好了队。虽然大多不情不愿,却还是得让翻香站在最前面。这一场舞跳得平淡无奇,翻香脚踩鼓点,像往常一样旋转会回环,手中的纱带轻轻扬起。回身之间,她又在场里看了一圈,还是没有贵客,只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尤其是秦箫,他手里的酒杯都快捏碎了。 最后一个转身,腰肢侧向一边,她右手搭着左手,纱带向上划出了一个迤逦的弧度,缓缓伏低,准备收势。 殿外却突然响起一声传唤 “云岫阁阁主到!” 翻香瞬间傻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全天下叫云岫阁的门派,也就只有一个、也是她最熟悉的那个而已。 云岫阁主,也仅仅是那个人是那个人,而已。 满座的人表情各异,舞姬们匆匆收势,不知是该站在原地还是退下。哪儿有宴会开到一半客人才进来的? 翻香却已停止了思考,手中细长的纱带不知不觉间无声滑落。只觉得满座灯火招摇,晃在眼前变成一片昏黄的光晕。脑海中只剩下“云岫阁阁主”个字,恍惚间听闻鸾升殿门前传来脚步声响,有人踏进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声瓷制品裂开的脆响,从座席上传出。 秦箫终于把酒杯捏碎了。 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墨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然后那个人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她即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他唇边妖邪的笑意。 竟真的是他,一如多年以前,如此般优雅魅惑地勾唇,与她相遇。 她知道,陌上开始这样笑的时候,就是想算计人了。 他优雅地俯身,仿佛周围要把他盯出洞来的目光都不存在似的,自若地拾起地上那条浅碧色的纱带,搭到翻香手腕上。 翻香诧异地抬头看他。 那根带子太长,这样子仍然拖了地。陌上就顺手在她腕上缠几圈,然后留下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走了。 她终于能确定,乌生的异能今天彻底失灵了! 翻香丢了魂似的,慢慢走回到舞姬的队伍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陌上和无庸韶已经在客套了,陌上坐在无庸韶身边的位子上,嘴角含笑,说话间语气也是淡淡的恭敬。 只是无庸韶反应明显慢了半拍,看着陌上的脸回过不神来。整座鸾升殿里,几乎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瞠目结舌地看着传说中丑若无盐的云岫阁阁主。 只有陌上带来的一行人没什么反应,大概是见惯了。 此外,就是秦箫想要吃人的表情。 翻香略感心虚,不敢看秦箫。 她看了看云岫阁的一行人,大多是生面孔,但也有她认识的,比如说轻夏,一年过去看起来和以前没太大变化。翻香怕被她认出来,赶紧低下头不再打量。 这大厅是没法待了,她低声对身边的舞姬道:“门主和客人有事情要谈,我们回去吧。” 那几个舞姬正双目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被她提醒之后,都极不情愿地往殿后走去。阶下这么一推一搡间,无庸韶倒是从飘忽中醒过来。尴尬地笑了笑,道:“引青门招待不周,若有怠慢了云阁主,还望阁主勿怪。” 陌上微笑:“怎会?门主客气了。” 他这一笑,又有几个舞姬粘在那走不动了。幸而翻香已经到了台口处,正准备第一个溜出去,便听到无庸韶击了几下掌:“乐起,来来,都回来。为恭迎云阁主,舞一曲瑶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两派交好 乐声又起,婉转清越更胜从前。翻香随着众舞姬一起列开,弯腰,甩袖。好在瑶台她熟,即使心不在焉,也没什么差错。几乎是熬到一曲结束,正欲离开,便听到无庸韶道:“阁主以为此舞如何?” 陌上点头:“雅丽优美,犹似仙品。” 无庸韶得意地大笑起来,满座僵硬的气氛缓和了些许。无庸韶招招手。 “情妆、钟媛,留下来给阁主倒酒。” 那名叫钟媛的舞姬平日里算是很出色的,听到这话也不禁面露喜色,扭着腰肢上台阶倒酒。翻香嘴角抽了抽,磨蹭到阶前。陌上淡淡扫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勾,左手手指动了动。 翻香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发现手中纱带的另一端被别人牵在了手里。陌上挑眉,轻轻一带,翻香便控制不住地跌了过去。落在他身边,在他肩上撞了个结实。 这举动虽优雅如行云流水,在大庭广众最后下却也十足的风流了。阶下哗然一片。 钟媛幽怨地看了陌上一眼,然后转身跪到无庸韶身边,倒酒。 翻香疼也不敢说,全身都僵着,悄悄瞥了一眼阶下各人的脸色,然后低头盯着裙角。陌上倒是从容,一手揽着她,还在和无庸韶说着话。 “那么门主有心了,本阁此番确也是为此而来。” “如此甚好,愿你我二派用结此好,共荣百年!” “门主所言甚是,本阁敬门主一杯。” “请。” 你来我往,推杯换盏。阶下又开始热络起来,乐声又起,有歌女轻声哼唱着绵软的小调。主座的二位一直没停过客套,翻香一杯接一杯的倒酒,陌上也一直不停地喝。钟媛的目光死死粘在了陌上身上,还时不时地瞪翻香一眼,其意幽怨。 翻香起初是如坐针毡,后来渐渐听得无聊。陌上这一年大概没干别的,说瞎话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和无庸韶这么客套也不见他有一丝不自然,意思一样的废话他可以说十句措辞都不带重复的,不可不谓个中高人。 宫商转换之间,酒意靡靡不绝。到最后翻香实在烦得不行了想推说自己不舒服,可是陌上对她是何等的了解,没等她开口就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淡淡撇过来的眼神里尽是威胁。 翻香只得把话咽回去,继续低头倒酒。却不料钟媛刚刚放下酒壶,不知怎么的,好巧不巧地把银质酒壶细细的边缘磕在了翻香手上。虽不见得多疼,却是吓人一跳,翻香忍不住轻呼一声。 “嗯?”陌上斜身。 他似是醉了,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抹妖艳勾人浅笑,温柔地握住翻香的手。 钟媛愣住了,连无庸韶都有些诧异。陌上却无顾他人的目光,竟然低下头,浅笑着含住了翻香的指节。 周围一片咝咝的抽气声。 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翻香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陌上宠溺地看着她,伸手拂在她额上:“怎么了,不舒服?”神态迷离,像是醉了。 无庸韶这会才回神,干笑了两声:“云阁主看上我这美人了?为阁主安排的住所在栖星楼,阁主若是喜欢,可带她回去。” “如此,多谢。”陌上一点不客气,对远处的轻夏做了个手势,轻夏点点头,这是让她安顿好这一行人。而他自己却懒懒地起身,揽着翻香的腰,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微弱的乐声飘扬在风里,依旧是一地斑驳而细碎的月光,还是那条小径,而翻香却有些恍然。 他就在身边,时隔一年不见,绝世的姿容没有半分减损。反而在这六七分醉态之中透出一种更加妩媚惑人的气质来。眼角狭长,由唇边延伸到颔骨凉薄的弧度依旧精致得让人惊叹,浅浅勾着一抹笑,带着几分迷醉的懒意。 恰如春阳下纷飞的柳絮,雪夜里飘落的梅花。 翻香不敢看他,只是他身上的香气却紧紧地缠上来,温润而优雅。 陌上似是真的醉了,大半身子都倾向她,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耳边。翻香忍不住抖了抖,便听他道:“你怎么会在这?” 声音也染上几分醉意,语调妩媚地斜上去。 翻香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没有一点消息没想到你居然在这你知道么,自我放你走的一刻,我已经后悔了。”他说着,伸手想勾她的下巴。翻香将脸扭向一边:“阁主,请这边走。” “我都不自称本阁了,你还叫什么阁主?”陌上眯着眼笑起来,随即身子一歪。翻香赶紧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抱住。他带着阴谋得逞的笑意,低头在她耳边道:“不去栖星楼,去你那里。” 翻香赶紧摇头,云岫阁来了那么多人,要是阁主突然消失了那还了得?她还不想让轻夏撕了她。 “不,就去你那里”陌上此刻却异常的固执,甚至略显得有些孩子气了。手指缓缓地在她腰间滑动:“他们都去栖星楼,人太多我们” 他声音温软得像是在诱惑,时隔一年,翻香对他的抵抗力又下降了一截,当下脸上热起来。陌上抵着她额头,还是笑:“去你那里,要不我现在就亲你。” 翻香无语,为何情况变得如此被动了? 眨眨眼,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他往自己住的院子里去了。 幸好乌生今天晚上出去逛了,秦箫又在宴会上,没有人会来她这里。院子里只有满地银白的月华,像笼罩了一层薄纱似的,清浅而迷蒙。 翻香扶陌上进了屋,皎皎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投下一方斑驳的碎影。 门刚一关上,背后就贴上一个温润的怀抱。陌上死死箍着她的腰,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他身上的热度惊人,湿热的呼吸吹在她的颈后。幸好四周太暗,看不到她早已红透的脸色。 翻香吸了一口气,却尽是他身上含混着酒意的妖香。她想拨开他的手,反而被抱得更紧。 “翻香我找了你一年了,别走”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但那微微委屈的语调瞬间让翻香心软了。她拍拍他的手背:“我不走,你先坐下。我给你倒杯水。” 拖着他坐在案边,却发现桌上一个杯子都没了,这才想起前两天乌生在她这屋里折腾得时候早就把杯子什么的全打碎了。当时他很大爷地说碎了就碎了,再给她买新的,但是至今也没买来。 她只好到衣柜下的箱子里再翻出几个杯子,转身回来时却发现陌上已伏在案上,细碎的头发遮住他白皙的额迹,似乎是已沉沉睡过去。只有案上的香炉闪着幽暗的火光,袅袅青烟飘升,旖旎地缠绕后散去。 她把茶盏放在一边,正欲叫他起来,却倏然觉得有些不对。 谁点的香? 妖媚的香气窜入口鼻,她在瞬间全身一震,闪电般地伸手将杯中水浇在了炉内。 火光一闪而熄,香灭了。 余味慢慢散开,如烟如雾,终是消失殆尽。 微凉的指尖搭上她的手腕,她冷冷看着,陌上却浅笑着抬起头来,眼里再不见丝毫醉意。 “没退步。”他说。 翻香甩开他的手:“你却是没什么长进。” 陌上也不生气,依旧微笑:“我以前就说过,我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包括你。” 翻香冷笑一声,坐下来:“那么还请云大阁主告诉我,我身上还有什么可搜刮的价值,这次你又想干什么?” “你我何必客气。”陌上挑挑眉:“一年来我可没停过找你,难道你就一点不想我?” 翻香干脆不看他。 “我要风归天下。”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脸上就没有丝毫调笑的神色了。什么找她找了一年,都只是他的圈套罢了,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劳。他的手段不能说不高明,先叙旧情设温情陷阱,看她不着道儿就开始下药,霸王硬上弓不成又变成了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翻香摇了摇头,同样的陷阱,她就是再笨,也不会跳下去两次。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走之前给你了。” “没说那个,我要引青门的这一柄。” 翻香敲敲桌子,竟笑起来:“云大阁主,您是想这天下想疯了?我是引青门一个微贱的舞姬,哪能拿的到那样的东西。” “我知道你没有。”陌上凝视她,面上毫无表情:“只是要你帮我。” 这下好,秦箫要她帮着对付陌上,陌上又让她帮着拿到引青门的风归天下。 她在面前的茶杯上弹了一下,杯子击在青铜香炉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推手站起身:“恕我无能为力,阁主请回吧。” 陌上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笑起来,却也不再提让她帮忙的事。只道:“这么晚了,你叫我回哪儿去?” “当然是栖星楼。” “所有人都看见我跟你走了,你现在却非要我回去。”他站起身,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笑:“我怎么说也是堂堂阁主,被情妆小姐大半夜从床上赶下来,这传出去也未免太没颜面。” 手上的触感又温热又细腻,翻香脸又忍不住红了。她别过脸,尽量镇定地道:“那你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床让给你,我睡竹榻。” 他摩挲着她手心的微凉:“大冬天的睡竹榻不冷么?”看着她越发紧张的神色,陌上嘴角一勾,又凑近了些许,另一只手也环上她的腰。声音魅惑:“刚才那香炉里的东西你多少也闻了吧,真的不想要?” 翻香连嘴唇都有些发颤了,确实,他下在炉里的媚香霸道异常,只是闻了一点点,身上却已经有些燥热。 陌上低下头,指尖轻轻在她下颚的轮廓上勾了勾:“可是我想。”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翻香脑中一片空白,艰难地转头,声音有些发干:“什么?” “我想要你。” 她清晰地感到眼前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分崩离析。 翻香保留着最后没被吞噬的一丝理智,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将他推开:“我不会帮你,我也帮不了,无论如何都不行。” 陌上皱了皱眉,收起了眼角的风情,俯身看了她半晌,才拉着她站起来往床边走:“这么怕我?好,我不碰你。” 翻香还想挣扎,却被他一句话噎回去:“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镇派之宝 最后还是两人一起睡的床,翻香别扭着对着墙,陌上躺在她身后,也不靠近。只是过了许久,直到月影渐渐挪移到了窗下,已是深夜了,他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翻香不回头,只问:“干什么?” “看你睡了没有。”陌上看着她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叹息了一声:“为什么会在引青门,这一年过得可好?” 她盯着墙壁:“有朋友照顾,我很好。” 然后就又是一阵沉默,陌上似乎十分犹豫,最后才问:“要不要跟我回去?” 这并不是难事,今夜过后,只要他和无庸韶说看上她了。无庸韶即使不乐意,看在云岫阁的面子上,也要毕恭毕敬地把她送给他。毕竟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卑微的伶人而已。 “不了,谢谢。”她语气淡淡的,心里却一阵纠紧。一年了,她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他,她曾那么牢牢记住的他的容貌、他的每一个动作、他说话的语气,如今却已变成她心底的噩梦。 甚至只是想想就会想哭。 还爱他么? 她根本不敢给出答案,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提起勇气正视的悲伤。只要忘了他,她日日夜夜盼着忘了他。一年的时间过去,而今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却发现他嘴角的笑容与她脑海中的记忆迅速地重叠了,精准得让人心慌。 胸口闷着一口气,让她甚至都觉得疼了。最终还是开了口:“现在的阁主夫人是轻夏么?” “为什么问这个?” 翻香沉默了一会,道:“随便问问,没什么。我睡了。” 听身后有轻微的响动,似乎是陌上翻了个身。许久,才有低低的声音传来:“不是。”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云岫阁阁主没有娶妻,你没听说过么。” 江湖上关于他离谱的传言太多,娶没娶妻的,她还真的一无所知。 翻香微微感到有些欣慰,但很快又陷入了荒凉的黑暗中,这一夜过得昏昏噩噩,总是半梦半醒。直到窗口的月色消失,一丝微光透进来,才发现已是清晨了。 背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她支起身子转过头,见陌上正披衣起身。微弱的晨光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表情,他似乎笑了一下:“睡一会吧,我走了。” 他说睡一会吧,不是再睡一会吧。 除非他也一夜未睡,否则怎么知道她一直醒着? 翻香“嗯”了一声,也勉强勾了勾嘴角。陌上沉吟片刻,扶着床沿回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他袍襟散着,发丝搭在肩上。这个浅吻便如他晨起稍纵即逝的懒意一般。 陌上转身系上腰间的瑗带,优雅地起身,推门走出去。 流言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像永远没人管的杂草一样越传越疯。但是一旦真像浮出水面,它就变得脆弱得只剩一个壳子,不攻自破。 这夜之后,关于云岫阁阁主的种种流言终于销声匿迹。而从引青门宴会上传出的消息有三,前两条震惊天下,最后一条除了知情人士,大多不知所云。 其一,云岫阁阁主沉寂一年之后,终于高调登场,与引青门结好。 其二,云岫阁阁主容颜惊世,风姿绝代。 其三,云岫阁阁主与引青门情妆一见钟情。 然后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大多就问,引青门情妆是什么人? 把消息说给他们听的人都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陌上走了之后,翻香又眯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起床洗漱之后,刚一跨出房门就看见乌生坐在院中。乌发玄衫,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膝上还搁着一个黑漆的匣子。 见她出来,他笑得更加明显。道:“起得早啊。” 翻香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光,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却被他下一句话呛了个半死:“那小子行不行啊,居然还让你下得来床。” 翻香差点把桌子掀到他头上,一想起昨夜里的种种情形乌生都可能用异能全程参观,她就忍无可忍地想自戕。乌生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就好像谁很愿意看你俩一样,本少爷才没那么无聊。这事儿现在是个人就知道。” 翻香无比汗颜,费了半天功夫才和乌生解释清楚,乌生终于不再那样鬼笑了,一本正经道:“我相信妆妆你是清白的了,不过秦箫那边有点麻烦,一扯上他那些恩怨情仇就要出事。”他说着把膝上的黑漆匣子推给她:“他都喝了一整夜的酒了,我劝不住。” 翻香掂量着那个匣子:“这是什么?” “赔给你的茶杯。” 冬末的清晨,空气里带着些轻微的寒意。秦箫的院门虚掩着,从细狭的门缝里,一股疾疾的凉风吹出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翻香推开门,树下是几个空了的酒坛,而人已不知去向。 “秦箫?” 一阵脚步声,随后秦箫的身影从屋后的阴影里走出来,看不出多少醉意,眼眶却有些不自然地凹陷。看着是她,便一言不发地冷冷望着她,过了半晌。 “你没告诉过我他就是云陌上。看着我一直猜很有意思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把过去的事情全盘托出。秦箫一开始还是生气,到最后只剩下了惊讶。翻香说完后,道:“你要我帮你的事情,我确实是无能为力。总之算是我欠你的。” 秦箫却怔然了片刻:“对不起,我原不知你与他有这一段孽缘。”他笑了笑:“门主在找你,你去鸾升殿一趟吧。” 翻香甚感欣慰,只是在听他冒出“孽缘”二字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去鸾升殿的路上遇上了不少人。引青门的弟子见到她个个反应都不同,表情也很各异。不过只要是碰到舞姬,就会无一例外地冷哼一声,然后装做没看见她。 踏上鸾升殿富丽堂皇的阶梯,绕过正殿的云母屏风,沿着曲折的走廊往里走。无庸韶通常都会在最里面的房间,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却突然迎面碰上一人,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那人却比她更惊讶:“情、情妆?” 这个声音她认得,是引青门的少主,无庸韶的儿子,无庸白莲。只是他经常不在引青门,没想到今日居然回来了。 她屈了屈膝:“白莲公子。” “不用客气。我爹在等你,快进去吧。”无庸白莲看了她一眼,然后由出声叫住:“等等情妆,我今早刚赶回来。就听说你和云岫阁的阁主是真的么?” 翻香摇摇头,无庸白莲这才摆了摆手:“我多问了,你快去吧。” 结果没想到,进了门,无庸韶问的还是这件事情。不仅问了陌上昨晚给她透露了什么信息,还问了他和她以前是否相识。翻香胡乱搪塞过去,然后被告知云岫阁的人还要在这里盘桓五六日。 言下之意,你给我伺候好云大阁主,多从他嘴里套点话。 翻香心烦意乱地出了门。 她很少这么直接从鸾升殿走回自已院子,一般都是先去秦箫那里看一眼。这样走,会路过一段人烟较少的地段,高墙上挂着一块破旧的木匾,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芍药居。 这是门主夫人住的地方。她到了引青门好几个月才知道无庸韶其实有位夫人,这位夫人极少露面,整日闷在芍药居里。从前弟子们叫她韶夫人,后来就渐渐变成了芍药夫人。她性子极孤僻,芍药居门庭冷清,就连无庸韶也从不于人前提起她。 翻香从门口路过,下意识地往门里看了一眼,就看见芍药夫人俯身拈着一支艳红的芍药,居然抬着头对她笑。 看着那笑容,翻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有点怀疑自己流年不利。 然后又路过栖星楼,正赶上陌上领着云岫阁一干人等从楼里走出来。看见她的时候,他颔首,微微一笑。 一点也不像没睡好,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等她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如江河日下大势已去了,乌生已经走了,黑漆的木匣放在她桌上。她打开看了看,一套深青近黑的茶具,上面一圈描着细细的墨纹。她瞧不出优劣,又把匣子盖上,拿去压箱底。 这天夜里陌上没有来,没想到乌生居然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云岫阁的人在引青门停留了几日后,便辞去了。可是直到那之后好几日,她都没见到乌生的影儿。 这就有点奇怪了。 乌生这人通常都会在她不想看见他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又烦人又黏人,把她气得要死之后再突然一下子消失。翻香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犯贱,几天没受他的气,居然颇有些不习惯。跑去问秦箫,他居然也说很久没看见乌生了。 他走了? 风里飘着微醺的酒气,缠在颤颤悠悠的树梢,挥之不去。又是一夜笙歌,翻香拖着疲惫的身子从鸾升殿里出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她为了绕开诡异的芍药居,特意穿秦箫的院子回自己的住处。刚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有点苦涩的腥气,很淡,却很刺鼻。 她皱起眉,小心地跨过门槛。院子里洒满了皎洁的月华,而地上却有几个暗色的印迹。她蹲下身,那印迹似乎已经干涸,伸手触了触,果然是那奇怪的气味。 像是血,可又不是血,它是暗蓝色的。 她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一切都安静得可怕。她站起身,缓缓推开房门。 刺鼻的气味一下窜出来,苦涩而浓郁,她迅速后退了一步:“谁?” 门扇吱嘎吱嘎地响了响,在她全身神经就快绷断的时刻,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出来:“小情,是我。” “乌生?” 她推开门走进去,屋里幽暗一片,只能看见斜倚在墙边一个暗色的人影。屋里充斥着那种刺鼻的气味。她匆匆走到他身边,扶他坐起来:“怎么回事,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黏腻。 她借着月光,她吃惊地看着自己手上蓝色的液体,腥气更浓。乌生却突然笑了,带着些许痛苦:“我没见过比你再傻的命定者。别看了,我的血本就是蓝色的。” “你受伤了?”乌生天生异能,武功较一般人好很多。能伤他的,天下能有几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南岳 他似乎是疼得厉害,说话也断断续续。翻香着急却没有办法,只能先扶他到床上躺下。乌生从没这么听话过,搭着她的脖颈任她拖动。翻香怕扯到他伤口,一个劲问他疼不疼,而他却已经没了声息,居然是晕过去了。 翻香有点慌神,赶紧去把秦箫叫来。两个人一起把乌生身上的伤处理了,说实话翻香真的被那一道伤口吓着了,从肩头划到腰际的深深一条伤口,真不知道乌生是怎么撑着回来的,居然坚持到见到她才晕。 乌生就这么一直昏迷着没有醒,一天两天,秦箫说他是因为失血过多让翻香放心。但是三五日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醒来得迹象,躺在床上憔悴得不成样。翻香心急如焚,虽说他几日不吃东西都没关系,只是一直这样醒不过来,却该怎么办? 几日后的一天夜里,她正伏在案上迷糊着,突然觉得肩上一痛。 这几日为了守乌生她睡得都不踏实,一下就醒过来,伸手摸到一个小瓷杯茶盅,原本是放在床头的。 她抬头,果然看见乌生已经睁开了眼。目光中闪着幽异的光芒,透过黑暗看着她。 半晌,他缓缓抬起手,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她坐到床沿上:“怎么样了,还疼么?”乌生却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去南岳凤舞剑上有五颗血石,让邪童陪你去拿回来” 她一愣,凤舞剑是南岳的镇派之宝。乌生前一阵子似乎确实和南岳扯上点关系,只是南岳有谁能把他打成这样? 见她犹豫,乌生便挣扎着想坐起来。翻香怕他伤口再裂开,慌忙把他按下去:“我没说不去,你别乱动。” 乌生这才释然,他本就是极虚弱,此时再也撑不住,只说了一句“一切小心”便又晕了过去。 翻香又是一夜未睡,怎么也想不通,乌生要凤舞剑上的血石干什么。而且别的不说,凤舞剑是南岳的开宗之物,寻常人连见都别想见,她怎么能拿到? 只是看乌生现在这个样子,想着也许他体质异于常人,血石能救他的命。翻香便决心到南岳去走一趟了,第二日清晨早早就去找秦箫,想跟他说一声自己要离开,却没想他已站在院子里。 “正要去找你。”晨雾漫漫,秦箫有些惊讶地笑起来,目光却在雾气中犹为严肃:“想跟你说一声,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去哪儿?” “南岳。” 山岳相连,绵延地向无尽的远处延伸。日暮时分的天色像是蒙了一层纱的镜面一般,暗淡的光顺着山间投下来,留下巨大的嶙峋的阴影。 远远地看去,挤挨的山脉中最巍峨的一座,如一尊佛像一般岿然静坐于黯淡的天幕之下的。秦箫伸手一指:“这就是南岳了。” 翻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间掩映着几排灰瓦的屋檐,现在是冬末,山上的树枝都干燥而突兀地伸着,与傍晚灰蒙蒙的雾气一起,连成模糊的一片。 两人拼命赶了十几日的路,终于到了。 翻香问道:“那么北岳在哪?” “从这边绕过去,那片山背后。”秦箫指了个偏北的方向:“不远,反正两边本是一家。” 南岳山下已点起了明晃晃的灯火,连成明亮的一线,飘飘摇摇。大门亦建的气势恢宏,虽然翻香对五大派向来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南岳,确实有天下大宗的气势。 两人牵马走近,只见早有一名女弟子站在门口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快步走上前。这女子圆脸大眼,长得并不算太美,只是年轻,热情洋溢。她似乎与秦箫极熟稔,弯起眼睛一笑:“箫哥哥,你可算来了。” 这个称呼让翻香忍不住翻白眼。 那女弟子目光在翻香身上扫了一圈之后,又望了望秦箫:“这位是?” “我叫情”翻香刚开口就被秦箫打断,他对那女弟子道:“真真,这是我妹子,秦妆。” “箫哥哥有个妹子,我怎没听说过?”她寻味的眼光又在翻香身上转了转,然后笑道:“那么就是妆姐姐了,我叫赵真真,是南岳弟子。跟我来吧。” 翻香和秦箫跟在赵真真身后上了山,山路回旋曲折,抬头隐约能看到两边梢头屋顶的轮廓。若是白天从这里走,景致应该还不错,只是此时天色太暗,只能看见树木间跳动的灯火,更显得幽迷。 此番到南岳,两人都是突然的决定。秦箫是收到了赵真真的传信,说是南岳有难,她自身难保,特请秦箫来相助。赵真真是白萱从前的好友,因此与秦箫早就相识,听说她有难,他自然想也不想就赶过来。翻香是为乌生来取凤舞剑上的血石,虽然难于登天,但是她也只能一试,两人一拍即合,当时就决定出发。 秦箫本来想在引青门找个可靠的人照顾乌生,只是还没等他找,就已经有人主动上门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那个黑黑瘦瘦的,翻香认识,是邪童。不认识的那个高大异常,自称叫白鹿,也是乌门一族的人,精通医术,特地来照顾乌生的。翻香有些目瞪口呆,乌生夜间就醒来那么一小会,居然就通知到了远在天边的这两个人赶来。 白鹿留下,邪童自然要跟他们同去的,不过翻香颇为怀疑他这么小的个子能不能骑马,还想着给他弄一匹温驯的小马来。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不屑地一扬头,留下三个字“南岳见”,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当时秦箫沉吟半晌,淡定地摸了摸下巴:“乌生手下的人性子都跟他这么像?” 上山的路比想象中的长,拐来拐去也没个尽头。翻香不由得有点担心,这么复杂的路,邪童即使来了,也不一定找得到他们。正想着,发髻被斜逸出来的树枝挂了一下,秦箫伸手帮她拨开:“看路。” 赵真真脚步慢了慢,回过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又走了一会,赵真真终于停下来,面前的景色已经开阔,一座精巧的庭院就在眼前。虽然接着零星的灯火看不清楚,但也能看出这庭院建得独具匠心,尤其是在山上,这样精细的建筑就更是难得。 院子里静静的,从翻香所站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一池幽暗的潭水,浮动着轻微的波澜。 “就是这里了,这边安静一点。二位先进去休息,过一会会有人给你们送吃的,有什么需要就和下人吩咐。”赵真真安排完便走了,翻香和秦箫走进院子,池塘的南北两侧分别有两间房,两人便对门住下。 翻香进了屋,还没来得及开灯就将行李打开,摸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药丸服下去。 别人晕车或者晕船,可是她有个怪毛病,她晕马。 这些日子急着赶路,实在是要了她的命,只能靠这药撑着。说起来这药还是从前陌上扮成神巫时给她的,一直吃到现在。摇摇瓶子,清脆的声响,不剩下几颗了。 突然间,黑暗里传来一声轻响,随即,难以置信地,她握在手中的瓶子突然消失了。 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然后一个笑声响起来:“看你赶路累得要死要活的,我可比你早到了好久。” 听这个声音,她松了一口气:“邪童,是你吗?” 邪童把药瓶放在案上,自己一跳坐上了桌案,然后点亮了蜡烛。借着火光看了看翻香憔悴的面容,腿在空中晃荡:“族长跟我说,你一定会选靠南的房间,我还不信,没想到真让他说中了。”他口中的族长即是乌生。 翻香笑着耸肩,然后问道:“他已经醒了?” “白鹿的医术很高明,你们走的第二天,族长就醒了。”邪童说着,小脸又倨傲地扬起来:“我比你晚走,还比你先到。你这样的笨,是怎么当上族长的命定者的?” 这孩子也拿命定者当荣誉她深感沟通有障碍,放弃跟他对话。没过一会送饭的人就来了,翻香吃着,邪童也是个不用吃饭的主儿,就在一边盯着她看。看得她直发毛,瞎找话:“这院子这么偏僻,你怎么找过来的?” 邪童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你傻了?”他瘦小的胳膊一伸,指指西面:“我从西边的大门进来,正对着就是一条大道,来来往往的好多人。我躲起来沿着道边上山,就看见一座主殿,绕过主殿往后就是给客人住的地方了。这座院子是最大的,我想不找到都难。” 翻香怔然:“你走了大概多久?” “加上我躲别人的时间,半刻不到吧。” 赵真真领他们进来,至少走了一刻有余。而且路绕的极其复杂,决不是邪童所说的大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邪童已经毫不客气地占领了房间里唯一的床,翻香却没心思理他,想着赵真真的举动,细细回忆才觉得,她的某些行为似乎真的颇为怪异。想到此,翻香不由得有些紧张,出门去找秦箫。 推开门就是一阵凉风吹过来,带着潮湿的寒意。云层遮覆了月光,院子中的池水依旧缓慢的翻涌,一层一层波纹浮上来,映着零星的灯火,忽明忽灭。风吹过树梢,幽暗的影子便瑟瑟地抖动起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阴森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刚进来的时候她没发现,此时才觉得,这院子实在是鬼气得不像话。 她不由得想起了天门城的那座鬼宅,虽然是青阳在扮鬼,可是当年她在里面遇到的许多事,却并不是常理能解释得通的。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她心底有些毛毛的,风吹在她颈后,冷汗一激,便如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绕过假山石,便看见秦箫的房门。翻香一看之下差点尖叫起来,秦箫的门前居然系着一个模糊的白影,如鬼魅一般! 她紧紧捂着嘴,却看到那白影突然动了,更靠近房门些,轻轻在门上叩了两下。 鬼这么有礼貌,还敲门? 翻香来不及细想,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棵树后隐藏起来,然后小心地探出头往外看。 房门“吱呀”一声分开,屋里暖黄色的灯光透出一线,秦箫声音传出来:“你怎么”他以为是翻香,却在探出头后看到来人,明显愣了一下:“真真,你怎么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我不会负她 “我来看看,这里如何,箫哥哥可还习惯?” 翻香无语,刚来不到一个时辰,有什么习不习惯? 秦箫点点头:“还好。” 赵真真沉默了一会,却不走,秦箫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出来也不是,关门回去也不是。而赵真真却突然抬头望着他:“箫哥哥,不能让我进去么?” “这”秦箫皱起眉,赵真真的眼里居然泛起盈盈的水光:“你的眼里从来就只有萱儿,我和她站在一起,你却从不看我一眼可是现在萱儿去了,你还是这样,我” 翻香听了,差点儿坐地上。 这简直比撞鬼还吓人,赵真真对秦箫翻香想看他如何应对,而秦箫显然也是没想到情况会这样,沉默许久,才道:“真真,我始终只有无庸白萱一个妻子,我不会负她。” 赵真真咬着唇,声音已带着哭腔:“我不要你给什么承诺,就只今晚让我进去,好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秦箫摇摇头:“天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真真一跺脚,哭着离开了。直到她跑出了院子,翻香才推门进了秦箫的屋。秦箫一听门响就紧张:“你怎么又”转过头之后才松了口气:“是你啊。” 翻香眨了眨眼,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箫哥哥不想让人家进来么?” 秦箫一把抓起桌上的镇纸向她扔过去。 翻香接住镇纸,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秦箫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都看见了?” 翻香这才收住笑,点点头把镇纸放回去,坐下:“邪童来了,还有,我发现这个赵真真很不对劲。” 她一提赵真真的名字秦箫的神色立刻就变得分外尴尬:“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回事,她以前不这样”翻香摇摇头:“不是指这个,我觉得她有事瞒着你。”然后就把邪童的话给他说了一遍。 秦箫越听越凝重,到最后眉毛拧起来,低头沉吟了许久,才道:“说起来是有些蹊跷,她说南岳有难,但是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觉得她想干什么?” 翻香也很茫然,赵真真这一连串的举动,确实可以说明她另有目的了。但若说真的是因为喜欢秦箫,从他的笃定的口气中看来又确实不太像,而且她半夜跑来的这一举动也着实大胆了,不似是普通怀春的姑娘做得出来的,一般人都知道,奸情是慢慢发展出来的,赵真真就算没体会也应该有常识。 那她还能有什么目的? 秦箫蓦然抬头:“其实不是为我,而是因为你?” 翻香立刻否决了:“她只叫你来,我跟来是临时的决定,明显也出乎她意料了,怎么可能。” 两人实在是理不出头绪来。翻香道:“你知不知道她住的地方?”见秦箫点头,她便道:“咱们去看看。” 他迟疑了片刻,答应了。带着翻香出了门。 院子里的潭水幽深不见底,两人越过重重屋檐,在婆娑的树影之间悄无声息的移动。疾行了一会,秦箫忽然放慢了速度,转身压低了声音:“就是这里,她已回来了。” 两人躲藏在浓密的树冠里,拨开树枝向外看,只见不远处的一间小屋的窗内透出黄晕的灯光,依稀有人影在移动,却什么也看不清。翻香见赵真真不开窗,便对秦箫道:“我们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点在树干上,跃向那件小屋。然而不想刚要落地时,屋里的灯却突然灭了。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他们再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幸而两人反应都不慢,秦箫先落了地,翻香越过他肩膀,借力向上蹬去,同时向身后伸手。秦箫搭着她的手,只是几个电光火石间的转换,他们便轻轻地落在了房顶上。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真真从里面出来。她已换下那件幽灵似的的白衫,身穿一条浅绿色碎花的裙子,弱柳扶风,看上去就单薄得很。翻香看了看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风,皱了皱眉。穿成这样的,她这是要去见谁? 她手里握着一个细长的东西。她好像故意要把它藏起来似的,用袖子掩着。 赵真真出了房门,四下打量了一圈,幸而没有向房顶上看,发现无人之后变匆匆地向东北方向走去。 翻香和秦箫对视一眼,果然有异! 两人都想知道赵真真这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去干什么,于是便悄然跟上。赵真真武功平平,自然发现不了有人跟着自己,一路小跑着进了一间院子。这院子是长方形的,纵深到很远,越往里越幽僻,赵真真轻车熟路地从小道间穿过重重树影。院子的最深处是一座掩映在荒芜之中的楼阁,在夜里看去一片暗黑,静寂非常。 她走进去之后就关上了门,翻香和秦箫绕着楼察看了一圈,这楼体厚实,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没有天井之类的设计,一切都悄无声息,若不是看到赵真真进去,他们绝不会以为里面有人。 “怎么办?”秦箫问她,翻香也不知道,又绕着楼走了几圈,发现只有二层的一扇窗子是半开的,便指了指那里:“从那里进去?” 这举动无疑是有些危险,也许这幽暗的窗子背后就藏着不计其数的高手,他们进去正是中了赵真真设下的圈套。可是就这么回去也未免太遗憾,秦箫沉吟了半晌,终还是点了点头,两人跃上窗口,探听了一下确认房内并无人的气息之后,便先后跳了进去。 屋里落满灰尘,借着窗口一丝微弱的光线,能看出这房间里只有一扇屏风,一张几案和几处坐席,案上放着个茶托子,看起来像是一间茶室,不过早已废弃了。 这屋里没什么稀奇,两人便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往外看,一看之下才发现这楼里竟建成了一个内置的天井,二层是方形回栏,回廊的走道上空无一人。凭栏下望,便能轻易地看到一层的状况。 两人见此状况皆是一喜,秦箫小声道:“算咱们幸运。” 翻香点点头,目光环绕过二层黑着灯的房门,却不敢确定真的无人:“走一圈?” 秦箫答应,两人便按顺时针一间一间地探听。站在门口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最后绕回到茶室门前,这才确定赵真真确实不在二楼。 望着积尘的木质楼梯,一层的厅堂在幽暗中看不清晰,没有任何一间房点灯,只余一片阴影。翻香有些犹豫:“下去?” 秦箫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听闻上等人家建楼,门坎都是留一个夹层,嵌进去的门线并非一条铜制的细丝,而是一片薄铜板,沉入楼体内。这样的楼异常坚固,即使经历数百年也很少有松动或倒塌。”翻香皱眉,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秦箫继续道:“铜板有一定的纵深,石板隔音,而铜板传音” 翻香这才明白,笑着指了指门槛:“所以在门线处听声音,再轻微的也能捕捉到,对否?” 秦箫点点头,两人便又从茶室开始,依旧走顺时针,将耳朵靠在门线处听声音,终于在听到第五间时有了发现。耳边不再是空旷而混沌的声响,而是有杂乱的走动声、衣袂摩擦声,以及模糊的人语。秦箫指指楼下,就是这间了。 靠在门线处听不清,两人便冒险跨过栏杆,顺着壁顶滑到一层,天井都有支撑的栏杆,两人就在栏杆顶上梯形支出的雕花处停住。这个地方离房门已经很近,却又不易被发现,是个绝佳的落脚点,除了会沾一身灰以外。 两人都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听屋里的动静,确实是赵真真的声音:“这是今天的,我抄录来,可能不全。” 然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很陌生:“就只有这些?” “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是长老她们在打理这些事务,看得严着呢。我能抄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今日就差点被玉容长老怀疑。”说到最后,语气里竟有一点点撒娇的意味。那男子态度果然好了些,不再那么不耐烦:“我知道,辛苦你了。你万事小心,先保自己。” “那我今天去试过了,他说还念着白萱,没有答应。你也不怪我?” “我怎舍得怪你,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赵真真的笑声传出来,又黏又软:“昭哥哥” 敢情她给所有男子起名都是同一种套路。 翻香瞥了秦箫一眼,他神色尴尬,头扭向一边。 男子的声音依旧清醒,却也含着笑意:“怎么了?” “你真讨厌,我唔”勾搭成功,剩下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交错的喘息,然后就是衣料摩擦的声音,赵真真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时不时轻吟一声,是个人就能明白屋里的两人在干什么。 秦箫表情越发僵硬,翻香眼瞧着也听不着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拉了拉他袖子,两人跃上二层,又从茶室的窗户出了楼。 两人回到了他们住的院子,进门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趴在水池边正出神地向里面看,听到脚步声警觉地回身。 翻香往潭水里看了一眼,黑幽幽地什么也看不见,便在邪童脑门上敲了一下:“小孩还学别人发呆了。” 邪童道:“喂喂,你不要乱叫!我比族长还大两百多岁!” “老妖精。”翻香嘀咕一句,在水池边坐下,把他们来的路上和刚才的事情都说给了邪童。三个人相对许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从刚才赵真真和那男子的对话中,可以隐约听出赵真真勾引秦箫是那男子的安排。可是两人又是情人关系,那么这个事情就很不合理了。 而且,那个“昭哥哥”到底是谁?此勾搭非彼勾搭,赵真真去见秦箫的时候都没有换衣服,可见对这男子的重视。 但这是南岳,就是把扫地的仆役都加上,也找不出几个男子来。这样年轻的、值得赵真真投怀送抱的,基本上没有。 那么就是其他门派的了,如果说赵真真是为了他背叛了师门,将南岳的消息都漏给了他,倒也说得过去。根据最近的形势来看,多半是北岳,只是为什么她说“最近是长老们在打理这些事务”,南岳掌门难道不在山上? 若所谓的“南岳有难”是真的话,那么这其中就很矛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凤舞剑 事情乱上添乱,再加上翻香要找的凤舞剑还一点下落没有,秦箫道:“我本想找个机会问问赵真真的,可是看来有点麻烦了。”今夜之后,再见面是何其尴尬。他们这一趟南岳来的,开头就碰上这么多不顺的事情,真是不知以后要怎么办。 三人讨论了大半夜也没个结果,最后还是糊里糊涂的就散了。临回房之前秦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邪童:“你来我房里吧,她习惯自己住。” 原以为邪童是个小孩,但没想他都好几百岁了,和翻香一起住似乎是有点别扭。 邪童小脸一扬,标准的乌生式表情:“谁要跟你们一起,睡觉好无聊,走了!”然后一闪身跑没影了。 翻香和秦箫面面相觑,各自回房。 翻香早上醒的时候,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 本以为是邪童回来了,推开门才发现不是。秦箫一身暗蓝色的衣裳站在池边,在他身边眉飞色舞的,竟是赵真真。 翻香有一瞬间的呆怔,赵真真怎么还好意思来?但见她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牵着秦箫的衣袖走到翻香面前,笑道:“妆姐姐起来了?我正和箫哥哥说到带你们在山上转转,姐姐用过早膳咱们就走吧。” 翻香胡乱吃了点东西,此期间赵真真一直在微笑地和秦箫站在门外说话。秦箫略显得有些不自然,可赵真真却一点也没有。翻香忍不住想,她怎能如此不要脸? 三人出了院门,赵真真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绕着他们所下榻的院落先走了一周,介绍了旁边环绕的几个小院,有时后还会告诉他们再往里走是什么地方。甚至走到东北方向昨天夜间那纵深的院子附近时,赵真真都没有隐瞒什么,指着院门道:“这是卷帘阁,掌门以前住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荒废好久了。” 绕回到他们住的院门前,赵真真指了指西侧恢宏的楼阁:“那是主殿,掌门和长老会在那里接待客人。”又指指南侧:“那边是后山,景色还不错,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三人来到后山,先是一段陡峭的斜坡,然后地势趋于平坦。这里像是比山下高出来的一截峭壁,能概括地看清楚整个南岳。从峭壁上望去,南岳的亭台烟树笼罩在阴天的雾霭中,偶尔有弟子走动的身影,也显得遥远而了无生气。 “这片松林有年头了,自开宗的时候就在,派中的弟子都视其为南岳的灵魂。”赵真真示意他们看身后的松林。 的却,一望无际的松涛彼此相叠,一层又一层又浅而深的颜色拢在一起。翠绿,劲绿,苍绿,墨绿,迷暗地连成片,幽深,而又冷清肃穆。 翻香凑到秦箫耳边,小声道:“南岳的灵魂不是凤舞剑么,什么时候变成松树了?” 秦箫汗颜,歪头想了想:“它可能可以有好几个灵魂” 那不是精神分裂么翻香正想翻他白眼,就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山路上传来,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跑上来,看装束是个南岳的弟子,满头大汗地跑到赵真真面前,气喘道:“真真姐,出事了,玉容长老叫你赶紧回去。” 她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因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口时音量根本就不受控制。翻香和秦箫都有内力在身,听得一清二楚。只见赵真真皱起眉,也放低了声音:“什么事情?没看我现在正陪着客人。” “长老急召,真真姐你还是回去一趟吧。北岳的人一早上就来闹事,竟把咱们的门口都堵住了,现在还未离去呢。” 赵真真问:“长老们难道还处理不了?” “真真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姑娘说着忌惮地看了看翻香和秦箫,二人看似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们的对话上,实际上却听得分明。那小姑娘道:“咱们现在哪儿还有实力和北岳抗衡,南岳现在只剩个空壳子,怎么敢和他们正面起冲突?他们若打过来,咱们必不敌。现在正召集全派上下共同商议,这是大事,真真姐你怎能不去?” 赵真真为难地看了翻香他们一眼:“实在对不住,真真有事失陪了。二位记得下去的路吧?”见翻香和秦箫点头,她便道:“那么真真先走一步,二位沿着原路回去就行了。只不过这里”她指了指幽深的松林:“此处为南岳圣地,不可随意闯入,二位切记。在这附近转转就好,千万不要进去。” 见二人答应,赵真真便于那小姑娘一起匆忙离去了。 “这松林不是灵魂么,怎么又变成圣地了?”翻香说着,前后左右看了看,身前就是山崖的尽头,两侧都是回去的路,身后是深不可测的松林,除此之外,那还有什么可转的? 秦箫亦疑惑地摇头。 她俯视着烟云笼罩中的南岳,低头沉思。半晌,才缓缓抬眼望着秦箫:“若说一个人在别的事上用尽了心神,说话时变得前后矛盾,漏洞百出,你说这是为什么?” 秦箫目光一滞:“你的意思是她在说谎?” 翻香点点头,目光投向松林幽深的苍翠中:“她不想让我们进这里,所以说了谎,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着就要往松林走,被秦箫拉住:“别家门派的事情我们也不好掺和,南岳就算真有什么秘密,也不该是你我窥探的。” 翻香摇头:“并非如此。赵真真似乎已背叛了南岳你忘了么?很可能今天北岳的人来闹事也是她引来的,咱们真进去看了,也许才是救了南岳。若你不愿去,我自己进去就是。” 秦箫迟疑了片刻,道:“罢了,怎么能让你自己去?走吧。” 进了松林才发现这地方确实是幽僻异常,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寒意。风吹树梢,松涛阵阵,有远及近地响传开来,犹如波涛翻涌的海浪。 翻香点了点脚下三颗嵌入土地的石子,刚才一路走来看见不少这样的石子了。红色的,仿佛血滴在地上:“这是什么?” 秦箫道:“我也不知。” 再走,脚下红色的石子越来越多,一开始还只是零零散散的,后来便有连成线的趋势,断断续续,有的甚至嵌到了树根或者树干上。她疑惑地俯身拨弄着土里的石子,看似只是随意嵌进去,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手指随意地在四颗石子连成的一条线上划了一下。 一瞬间似乎有些奇异的感觉,仿佛整座林子的石子都幽冶地闪亮了一下。在她惊愕地抬头的瞬间又迅速地熄灭了下去,一切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而她却觉得那不是幻觉,再看那些细密的石子,只觉得雾霭一片,妖冶惊人,艳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秦箫,你刚才又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她话音刚落,秦箫转过头来还未来得及回答。所有的石子就在这一刻迅速地亮起来,光芒耀眼,却偏偏又照不透这树林中的阴暗。与此同时,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对劲,快走!”秦箫一把拉起还蹲在地上的翻香,地面抖得让他也站不稳,翻香更是跌跌撞撞。他死死拽着她的手,转身向外跑。 翻香由他拉着一路狂奔,林间的石子忽明忽灭,仿佛千万双眨动的眼睛。她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一片幽暗,只是那黑暗的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正浮现出红色的光芒,仿佛在慢慢活过来。 脚下又是一个强震,两人都有些站立不稳,眼见着到了林子的边缘。秦箫干脆一咬牙,拽紧了翻香,两人一起摔了出去。落在山崖边的空地上,皆是一身狼狈。 而身后红光更胜。 翻香抬头向后看,只见原苍翠的松林现在已完全被漫天漫地的红色笼罩,树枝不再摇摆,在强劲的压力之下一切生命的迹象都停止了。红光依旧闪烁,熄灭,再闪烁,再熄灭。最终树林深处似乎有什么爆裂开,一团红雾翻绞着升起来。 她惊愕地捂住嘴,秦箫原本想扶她起来,此时亦僵住。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团红雾在空中流动、翻涌,越升越高,逐渐越过了树梢,光芒大胜。 那奇异的光芒之中,竟渐渐浮现了五个红得耀眼的圆点,像极了五只血红的眼睛。 五颗血红的眼睛,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凤舞剑,血石! 闪电嗤然撕裂了阴沉的天空,然后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声响雷炸开。乌云滚滚,遮天蔽日,倾盆的暴雨突然而至。 雨点密密砸下,那红光衰弱了几分,随着水幕的倾泻,最终消失于无形,松林恢复了幽深的寂静。 翻香努力在大得惊人的雨中张开眼睛,和同样刚刚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的秦箫相互搀扶着艰难起身,迅速离开了这山崖。 翻香从松林回来后身心皆受震憾,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在松林里遇到的到底是什么? 这雨覆盖了所有痕迹,南岳弟子有的感受到了松林中红光爆起时的震动,也只以为是雷雨闪电,没有人起疑心。这雨下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还不见停。 她当时碰到了那几颗石子,然后就发生了异变这似乎像是启动了某种阵法。阵中的红雾被释放出来之后,似乎移动得犹疑而缓慢,也有几分力量不足的样子。否则也不会一下雨就消失了。 是她开启的方法不对,还是阵法本身出了问题?她对阵法一无所知,这个时候不禁想若是江选或者陌上在这里就好了。 摇摇头,现在她只能靠自己。吃过晚膳,去跟秦箫打了声招呼,她便独自出了院子。没找到伞,好在雨小了些,她尽量捡着有屋檐的地方走。没什么人会在这时候出来,半天才遇到一个女弟子,问明了藏书阁的方向,穿过蒙蒙雨雾向那间黑影憧憧的藏书阁走去。 尽管下了雨,山上还是照常点起了灯。只是有的被斜吹进灯罩的雨水浇灭了,剩下的几盏在风里瑟瑟的抖动,光芒透过水雾穿出,然后又重新融回黑暗。 雨滴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雨点,听得久了,会让人觉得安静得可怕。 翻香择路而行,来到了藏书阁下。宽阔的木檐下挂着深棕色的牌匾,她在檐下整了整微湿的衣衫,走上台阶推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白萱是在南岳死的 门共有四扇,呈两两对开式。她两边都试着推了推,却没有一边能推动。门扇发出几声钝响,看来是从里面被闩上了。 奇怪了,刚才她问路的那个女弟子并没有告诉她藏书阁晚上是不开的。 她失望地准备离去,却突然听得门内有脚步声传来,一片衣袂裹风而动的声音,然后又突然之间顿住。寒气即使隔着门也能感觉的到,一闪而逝。一个声音低低道:“先看看是什么人。”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似乎对方刻意改变了嗓音,无法判断他是谁。听起来,好像是另一个人想要攻击她,然后被说话的这人阻止了。 另一个人开口问话:“谁在外面?” 这个声音她却识得,这分明是昨夜那“昭哥哥”。他怎么又出现在南岳了?如此说来,与他一起的那人也应是北岳弟子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在北岳有什么认识的人。 “我并非南岳弟子。”翻香道:“夜访藏书阁,是为查阅典籍解惑。既然两位有事情,我便先不打扰了。”说完就准备走,却听到里面那个不知是谁的熟悉声音道:“等等。” 那昭哥哥似乎有些迟疑,探询地问那人:“这”却被打断,只听那人道:“你想查什么?” 翻香皱了皱眉,却还是停下脚步:“关于阵法的一些事情。” 那人沉吟了片刻,道:“阵法通常分两种,一为死物所排列成的图阵,此处死物并非无生命之物,而是指本身不能活动,如山石、树木。另一种为活阵,即人在阵中移动,通常在战斗中使用。死阵虽自己不能动,但往往形式复杂、诡秘多样,常人入阵受困的原因有两点,一是被其表象所迷,二是启动了阵法,使阵法内方位发生变化。” 翻香想起了天地堕,按这个说法,她和陌上当日被困就是因为启动阵法时发生的变化了。只听那人又道:“启动阵法的方式可以有很多,常见的可以是触到了某个机关,或是向阵中注入了一些促其活化的东西。这些是较为低级的阵法所具备的,若是高级的阵法,也会有启动的力度强弱之分。根据启动的程度,阵法改变、爆发出的威力也不相同。有时也可是内力深厚的人启动会使阵法力量更强。” 这样说来,她白天触摸了地上的石子而引发的变化应该是无意间启动了阵法,只是程度不够,所以那团红雾升起来的时候才会看起来软绵绵的,雨一浇就消失了。 那人说完这些后,便不再出声,翻香向门内稍稍欠了欠身:“多谢公子相告,告辞了。” 那“昭哥哥”一听她要走,有些着急:“这她把我们说出去怎么办?” “她不会的。”那人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丝威胁。翻香立刻道:“二位公子便安心在此,我非南岳之人,决不会将二位行踪透露。”说完便转身下台阶,怕对方后悔起杀心。却没想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叫住了她:“等等。” 她有几分惧意,身子僵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里面传来一阵物品翻动的声音,然后左边的门扇打开了一条细缝,一把淡青色的竹柄伞从里面扔出来,之后就再没了声息。 翻香捡起那把伞撑开,伞面上绘的是一丛兰花。她道声“多谢”,便匆匆离开了藏书阁。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似乎极其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待她如此好,难道是她以前认识的什么人入了北岳? 第二日一早邪童来了,看着她晾在门口的竹伞,颇有兴致地观察了半晌:“你昨晚出去了?”翻香不答,只把昨天她和秦箫在后山所见全都讲了一遍,邪童听后表情也甚是凝重:“如此说来,松林里的十有八九便是凤舞剑的所在了,阵中藏的便是凤舞剑。你们不懂阵法,所以只能让它现形一时半刻,想要拿到凤舞剑,必须将阵解开。” “废话。”翻香忍不住白他一眼:“要是解的开我还跟这儿站着?” “你自己解不开就承认自己笨,说别人干什么?” “难道你能解开?” “我也不能,但是睢阳可以。” “谁是睢阳?” “不要告诉我乌门中的人名字你都记不全!” 翻香确实记不全,但是此时听他说有人能解开心中亦有了希望:“你能不能把他找来?” “我不行,但是族长可以。”邪童骄傲地一扬头,表情标准得跟乌生附身一样:“只有族长才能千里传音,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 又不是你自己厉害,你骄傲个什么劲?翻香翻了翻白眼,道:“那你让乌生把睢阳叫来”刚说到一半,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真真跑进了院子,环视一眼便看见翻香:“妆姐姐?怎么就你一人,箫哥哥呢?” 翻香下意识地往身边看看,邪童早已不见了踪影。心想他行踪不定,不知何时能再看见他,可是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妆姐姐,你在看什么,箫哥哥呢?”赵真真疑惑地望着她,对面的门突然开了,秦箫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在,怎么了?” “掌门要见你们。” 翻香和秦箫对望一眼,难道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掌门就在南岳? 秦箫抿了抿唇:“何时?” “现在,你们跟我来。”赵真真说完便走在前面带路,翻香和秦箫跟在她身后,互相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却都相当疑惑。一路上都沉默着,赵真真带他们进了主殿,却绕过正厅,拐进了一间偏厅内。厅内的陈设极为简单,翻香皱了皱眉,南岳就在这样的地方会客,也太寒酸了点吧? 竹榻上端坐着一名女子,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脸色有些憔悴,似乎是畏寒,膝上还盖了一条棕色的毯子。见三人进来,她笑了笑:“前几日下雨,我这腿便又不行了,不能站起来迎接二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秦箫拱了拱手:“见过掌门,掌门太客气了。”翻香亦屈膝行了一礼,南岳掌门对站在门口的赵真真招了招手:“真真,还不给客人上茶?” 赵真真把茶倒上,便在掌门的膝旁坐下,翻香和秦箫亦落了座。掌门道:“你们已来了数日我却不知,方才真真说与我才知晓。” “在下与舍妹是收到真真的传信才来的。” 掌门点头:“我知道。” 秦箫有些不耐:“那么能否请掌门告知,南岳之难是为何?” “你们这几日在山上,也有所耳闻吧。”掌门叹了一口气:“北岳对南岳虎视眈眈,现在南岳不比从前,对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只怕过不了多久,这南岳的基业就会夺于他人之手。” “掌门,您别多想了。”赵真真安慰道:“姐妹们这阵子也只是替派里的事着急,闹一闹,最后总归是会好的。” 翻香疑惑地看了一眼秦箫,南岳有内乱?赵真真当真口无遮拦,当着外人竟然也能把家丑抖落出来。秦箫也不明所以地摇摇头,却见那掌门殊无怒色,只是叹气,半晌,才望了秦箫一眼:“我恐怕时日也无多,这次秦公子能来却也了却我一桩心事。公子即来了,便是已不怨当年之事,对否?” 秦箫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紧紧握拳,许久才松开:“掌门多心了,秦箫不曾有怨。” “当年的事确实是南岳的罪责,秦公子有怨也是常事。毕竟是我的疏忽,那夜竟让云岫阁得手,可怜白萱那丫头”掌门幽幽叹息:“秦公子如今能够释怀了么?若你欲令觅佳配,我南岳的弟子便任你挑选。当年的事我亦有愧,如此,也可补偿你了。” 秦箫霍然起身,紧绷着脸:“秦箫今生只有无庸白萱一个妻子,这样的话掌门以后不要再说了!”说完竟也不告辞,直接冲出了房门。南岳掌门本就是憔悴异常,见此情景忍不住咳嗽起来:“秦公子咳咳、你” 翻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了一跳,勉强赔了个笑脸:“掌门勿怪,我哥脾气不好。如此秦妆便告辞,掌门快去休息吧”南岳掌门咳得厉害,说不出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她离开。翻香出了门还听到那咳声,以及赵真真的声音:“掌门您这病又犯了,您忍着点,我去拿药来。” 翻香沿着原路出了主殿,一路上也没看到秦箫的身影,向着他是回房了,可是房里也没有。她焦急异常,只觉得最近诸事不顺,凤舞剑和阵法的事情还不知能不能解决,秦箫这时候又出问题。 但是却还是不能不管他,翻香几乎把南岳山上跑了个遍,最后才在后山的峭壁之下找到了他。他独自立于深灰色的峭壁之下,长身如墨,说不出的孤寂与冷清。 一见他这样,翻香的脾气顿时也小了。走到他身后,轻声道:“秦箫?怎么了。” 他转过身来,惨白的脸色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眼眶有些不自然的红。看着她许久,才低头道:“白萱是在南岳死的。” 白萱的事情她听了不知多少遍,但是每次提到她死因的时候,秦箫却都只是含糊几句带过,并不细谈。翻香从前都只道他是难过,如今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些事情。 “我们订婚之后,她说要去探望儿时的挚友,就是赵真真。她们小时候一起长大,关系好得不得了,之前她也给我引见过。所以当时她要独自来南岳我并没有过多阻拦,没想居然正赶上了云岫阁的暗杀。”秦箫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双眼血红:“你知道么?我一直认为我的仇人是云岫阁,可是今天却有人告诉我不是的--时隔这么久居然有人突然告诉我这罪责也在南岳身上,若非当年掌门的疏忽,她便不会死。” 他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眼神冰凉,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而犯错的这个人是南岳掌门,她还叫我到她的弟子中去另觅佳配难道在所有人眼中我都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傻子么?”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竟带了一丝哽咽,听得人心酸。 “不是的。”翻香忍不住手搭上他的肩,从背后轻轻搂住他:“不管是谁的罪责,你都没有错。若是白萱还在,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红光笼罩的血阵 他听到白萱的名字,瘦削的肩膀微微晃了晃。半晌,才回过头勉强一笑:“我不难过,只是有些后悔而已。”他摸了摸她的头顶:“没事了,我们回去吧。谢谢你。” 翻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打掉他的手:“你跟乌生越来越像了。” 秦箫笑着反击,只是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勉强。翻香也没指望他能一下子恢复过来,只想着以后慢慢就会好。而回到院子后他就一头扎进屋里没有再出来,翻香几次想去看看他在做什么,但是都忍住了。 其实能做什么?发呆而已,看了也只是难过。 邪童始终不见踪影,她心里着急也不知道他传音给乌生没有,一整日都过得不安又无聊,最后天刚黑下来她就早早地睡了。 没想到睡到半夜突然醒过来,外面起风了,吹得门窗吱嘎作响,映在窗上的树影不停地摇动。 翻香睁开眼,就看见床尾有一双碧色的眼睛,正幽亮地望着她,那颜色在黑暗中看起来极为明艳,惨绿惨绿的。 她立刻睡意全消,全身汗毛倒竖。死死盯着床尾的那双眼睛。 它它它它是什么东西? 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忽忽悠悠,似乎在上下浮动。翻香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双腿抖了抖,正欲往床头缩。却只听轻微的“啪”一声,另一双碧绿的眼睛在她的枕边睁了开。 屋内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潜伏的东西受到了召唤,一双接一双的碧眼睁开来,发着幽幽的亮光。翻香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一动不动,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身上。 尽管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她却依然能感觉到面前朦胧的一团阴影。以前只是听人说过鬼压身,却没想真的有这回事。据说鬼都怕脏,如果一觉醒来发现被鬼压身了,就大声地骂脏话,鬼通常就会离开。可是她张了张嘴,喉咙都打结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上的重量仿佛越来越沉,有千斤,正缓缓将她压进漆黑的深渊。眼前只剩下浮动的碧绿色光芒,那一双双恐怖的眼睛,似乎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又一团碧绿丛面前飘过,鼻间似乎有什么淡淡的味道。翻香闻之瞬间清醒了很多,再看那些碧绿色的眼睛,盯了半晌渐渐蹙起眉。最后终于叹息了一声,无奈道:“乌生,别闹了。” 无数碧绿的眼睛仿佛瞬间失了生命,齐齐阖上了。桌案上传来“噼啪”一声响,一团火光移过去,蜡烛点亮起来。 乌生正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笑得灿烂:“小妆妆真是聪明,你怎么发现的?” 翻香白了他一眼:“你见过谁的眼睛能一直瞪着不眨的?做得太假了。还有,我以前闻过你那种火,一股硫粉的味。” “还行,不傻。”乌生勾了勾嘴角,妖邪地笑着地俯下身,手指拂过她额角的冷汗:“可是还是被吓着了,对吧?” 他一低头,光滑的发丝便顺着肩头落下来,擦过她的脸颊。一时间两人挨的极近,乌生一手撑在她身边,另一手缓缓从她的额头上滑过去。 这样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冰冷的呼吸。 翻香有些怔然,随即将头扭开。乌生亦是一愣,撑着身子起来结束了这个暧昧的姿势,坐到一边低头道:“抱歉。” 翻香摇摇头,也起身下了床,披一件衣服在身上:“大半夜的赶来,不要告诉我你只是为了吓我。” “自然不是。”乌生弹弹指,桌上的灯火便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神色已如常:“邪童都已经告诉我了。我带了睢阳来,咱们去看看你说的那个阵法。” “现在?” “对,难道你想光天化日地闯禁地?” “也是。”翻香点点头,又想起一事:“你伤好了?这么快就能赶来,白鹿的医术有这么高明?” “当然,你废话真多。”乌生站起身,五指轻轻一收,案上的蜡烛就倏然熄灭。他转身向外走去:“快点,如果你想把你箫哥哥也叫上的话就赶紧去。你俩睡觉都死沉,我和睢阳闹出这么大动静愣是没一个醒的。” 他又用异能乱看了,只不过“箫哥哥”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翻香起身跟上去,黑暗中也不知道在哪儿绊着了,歪歪斜斜蹦着就出去了。乌生着要开门,听见声音不对赶紧回身扶她,结果门一开正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站在门前。那人高得惊人,愣愣地看着门内的乌生,以及被他捞在臂弯里的翻香:“族、族长?属下知罪,打扰了,属下这就走!” 翻香也没想到突然这样,赶紧推开乌生自己站好,对那高个儿道:“睢阳?你误会了,咱们去看阵法吧。”说完却又想起刚才他在屋里压在自己身上的情形,脸上不免也有些烫。转脸看向一边,却一下就发现院子里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假山,这才想起刚刚乌生所说的“我和睢阳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由得嘴角抽了抽:“这是怎么回事?” 乌生面无表情地道:“我法力刚恢复,过来的时候落点不太准。” 翻香无语,还得考虑怎么和南岳交代,难道说她和秦箫打了一仗? 走到院子另一头去敲秦箫的门。却久久无人应声,乌生也皱了皱眉走过来:“睡得这么死?”他侧耳靠在门上听了听,然后摇头道:“没人。” 翻香也听了片刻,屋里确实毫无声息。不由得心中添了一层疑虑,秦箫会去哪里?他今天明显精神状况不佳,这么晚了,他能去哪里? “不管他了,我们先走。”乌生说完,便拉着翻香和睢阳往外走,刚出院门就看见邪童跑过来:“族长!” “嗯。”乌生应了一声,对翻香道:“你带路。” 翻香点点头想走到最前面,却被他拉住:“你那点功夫还敢跟前头走?让你带路又没让你打头阵。”翻香经常受他鄙视,早已习惯了,只是撇撇嘴跟在了睢阳身后,最前面是邪童,乌生走在她后面。 四个人悄悄上了后山,他们走的小心其实却全无必要,南岳今夜里不知是怎么了,一个巡夜弟子都没有。他们轻易地到了后山上,要进松林之前睢阳和邪童换了个位置,嘱咐一句万事小心,然后四人便潜进了松林里。 乌生捻了捻指尖,点起一团火,飘浮在空中。借着幽幽的火光,可以看到近处一颗一颗站得笔直的松树,而再往深处火光却照不到了,黑漆漆的一片。地上的石子依旧浸着血红,晶莹透亮。 走了约莫三四丈,睢阳却突然停了下来,神色凝重:“此阵颇有玄机,我一时也摸不透,再往里走怕有不测。我们还是先退出去,从阵外看看再说。” 他这样说了,其他三人自然同意,按原路回到了山崖边。睢阳便站在松林的边缘小心察看,时不时地探一脚进去踩两下土地,然后又绕着松林走一段,停下来看看再走。 翻香等人都不去打扰他,只是在山崖边坐着等。俯瞰整个南岳,亭台楼阁都在黑暗的笼罩里,不甚清晰。 突然之间-- 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是个女人的声音,隐隐听上去还有些熟悉。紧接着就有灯火亮起来,喧哗声起,虽然远远地听不清,却明显能感觉到山上的纷乱。越来越多的灯火从房间里涌出来,许多弟子互相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向着明亮的中心奔过去。光芒汇聚处一片喧哗,翻香看不出发生了什么,问乌生道:“下面怎么了?” 乌生闭眼凝神许久,眉头紧蹙:“离这个邪门阵法太近了,我的法力被它压得集中不了。” 他虽然使不出异能,但是感官依旧比常人灵敏许多,仔细看着山下,却突然道:“不对,你们在这里不要动。”说完便转身从山崖上跳下去,身影快如一支飞箭,在翻香反应过来之前他已走了一个来回,回到了山崖上,身边还带着一人。黑发长衫,玉带束腰,发丝却有些零乱,衣角也被划破了几处,居然是秦箫。 秦箫面色白得吓人,表情也是他平日里从来没有的狠厉,紧绷着脸。他没有佩剑的习惯,而此时腰间却别着一柄锐利的长剑,剑刃上染了一层殷红的血光。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浸湿了他长衫的下摆。 翻香大惊失色:“你去哪儿了,受伤了?” 与此同时,松林里的红光突然猛地亮起来,随后熄灭,闪烁。睢阳的脸上满是兴奋:“族长,我找到破解方法了。凤舞剑就在中心,现在阵已开启!我们必须在包裹的血雾完全散尽之前,进入阵中将它取出来!” 乌生低头看看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南岳,再看了看闪烁的血阵,咬牙逼出全身法力施了一个障眼咒将整个松林包裹住,不让一丝光芒透到外面,道:“走!” 翻香担忧地看了秦箫一眼:“你还能走吧?” 乌生道:“不能走也得走,我法力不够,障眼咒撑不了多久。咱们必须都进去。” 秦箫自始至终都在沉默,最后才缓缓点了点头,由邪童扶着。几人都跟在睢阳后面,冲入了被诡异的红光笼罩的血阵里。 血红的石子发出眩目的光芒,不再需要火光照亮,几人沿着地上石子的纹路往阵中跑。地面震动得很剧烈,风飒飒地从脸颊旁边吹过去,冷冷地,割的人脸上生疼。 忽明忽灭的红光照得脚下的路像是无数条血管铺成的一样,沿着繁杂的脉络缓缓流淌。 睢阳高瘦的身影奔得极快,翻香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随得上他的速度,好在乌生就在旁边,时不时拉她一把,让她也不至落下。秦箫虽然脸色极差,但是也咬紧牙跟上,邪童扶着他,五人的身影在血色的松林里飞奔。越是接近阵中,红光越是耀眼,几乎次的人睁不开眼睛。密密麻麻的纹路向中心汇集,仿佛奔腾的河流。 红雾慢慢升起,里面五颗血石的影子显现出来。睢阳指着红雾升腾的方向道:“那就是阵眼,凤舞剑就在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南岳覆灭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翻香急着回头去看,只见秦箫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歪歪斜斜,脸色更加白得吓人。她还没说话,领子便已被人提住,头被强行拧回来。乌生道:“先管好你自己!” 红雾已经升到了最高,正在缓慢地绞动、翻涌,不知何时就会散去,而按照睢阳所说,他们必须在红雾消散之前拿到阵眼中的凤舞剑,否则会有什么后果谁也无法估计。 红色迅速汇聚,转眼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光芒最盛的地方,四面八方全是奔涌而来的血色纹脉。最后集中在最中心的一方洁白的石台上,光滑的石面被照耀,反射出无比明亮的光辉。 “就是这里!”睢阳惊喜地叫了一声:“我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阵法,把它挖开,就可以拿到凤舞剑了!” 乌生抬头望了望正上方翻涌的正激烈的红雾:“还等什么呢?快!”邪童和睢阳都立刻跑上去准备开挖,乌生看了看自己修剪的漂亮的指甲,皱了皱眉。转身看到秦箫腰间别着的长剑,伸手就拿:“借我用一下。” 秦箫没有说话,手握住了剑柄。乌生有些急躁:“就用一下,又不会给你用坏!算了你真麻烦,我自己来吧。”说完就不再想着拿工具,蹲下身子准备用手挖。却没想秦箫突然把剑抽了出来,一道寒光闪过,竟直直地架到了乌生颈上! 剑刃上的血迹未干,闪着冰冷的光,一侧映着乌生雪白的肤色,一侧映着他乌黑的衣衫。剑气竟凛冽到了极点。 乌生眯了眯眼,不动,脸上亦无表情。望着秦箫:“你干什么?” 秦箫目光冰冷:“离开这里,让他们两个也停下。现在就走!” “如果我不呢?” “我会杀了你!” “秦箫!你疯了。”翻香扑过去拉他的手臂,而秦箫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不看她。只淡淡道:“翻香,你让开。”手上的力度却更深了几份,一缕幽蓝的血液顺着乌生的脖颈缓缓流下来。 乌生并无惧色,只是苦笑着睨了翻香一眼:“你还是让开吧,你再劝他,只怕本少爷的身上还要多几处伤。” 邪童和睢阳也被吓着了,不敢轻举妄动,只一个劲地喊“族长”。乌生看了一眼上空渐渐有淡化趋势的红雾,面色有几分凝重,道:“你们俩先停下。”然后冷然望着秦箫:“你想干什么?” “让你的人离开这里,否则我不客气。” “哈,我会怕你威胁?”乌生气极反倒笑起来,身子往前凑了几分,又一股蓝色的血液顺着他的脖颈流进了衣领:“邪童,睢阳,给我挖!本少爷今天就是不要命了也要把凤舞剑拿到手!” 邪童和睢阳还在犹豫,乌生神色一凛:“快点!” 两人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动手挖起来。秦箫猛地转过身,将剑刃送到了邪童和睢阳面前:“停下,站起来,往后退。” 乌生凝了凝眼神,他知道秦箫不会杀自己,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秦箫杀了邪童和睢阳,却并不是无可能。 “听他的,先起来吧。” 红雾如同一条绞缠的蛇,在空中盘绕翻涌,已经开始散开了。 秦箫冷着眼神看着邪童和睢阳一步步后退,直到他们远离了白玉石台,他才收回长剑。身子却突然一歪,再也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上,却还硬要用剑拄在地上,不让自己倒下去。 那背影看上去竟异常单薄,微微颤抖着。 红雾已要散尽,而几人却都还杵在原地,翻香实在忍不住,走到秦箫身边:“不管怎么说,先出去吧。” 秦箫身子动了动,翻香下意识往后一躲,生怕他又拿剑指人。 而秦箫没有,他只是缓缓转过了头,眼睛里的血丝红得仿佛要滴下的泪。 “白萱死在南岳。”他说。 “我知道。” “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她已去了。我只能带着她的几件衣物首饰回引青门建一座衣冠冢以供怀念。而她的尸身却已经下葬,我带不走了。”他说着,目光流连在面前的白玉石台上,绝望而温柔:“她就在这里,一直都在。” “从前这里只是她的墓,我不知道南岳为什么要把凤舞剑也放在这里。此前我来过这里很多次,可是都没见过这些石头和血阵。那日赵真真匆忙离开你便说要进来,我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所以假意劝你,目的就是不让你见到这里我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这里。”他笑了笑,表情却比沉默的时候还痛苦:“抱歉,我骗了你。” 翻香心里也像针扎似的难过,摇了摇头:“别说了,先离开这里吧。” “好。”秦箫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白玉石台,然后低头望着她:“还有一件骗你的事情,早上我和你说的话是假的。” 早上他从掌门的偏厅里冲出来后,在山崖下和她说了很多话他指哪一句是假的?是关于白萱的死因,还是他说他不难过了? 秦箫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杀了南岳掌门。” 红雾像是一片薄纱,在风力一抖便优柔地欲随风而去。雾气渐渐散去,只剩下最后一丝光芒。大地震动得越来越剧烈,乌生淡淡地看了秦箫一眼,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胡乱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迹:“凤舞的事以后再说,先出去吧。” 几人相跟着沿着原路奔出了松林,然后红雾彻底地消失,松林深处一道极强的红光伴着一声爆炸一闪而逝,地面狠狠地抖动了一下,便一切归于平静。松林外的障眼咒也支撑不住,化成一片白光,闪了闪就消失了。 翻香趴在崖边,望着漆黑的松林,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而又突然想起秦箫说他杀了南岳掌门? 她迅速地转过身向崖下看去,整座南岳山被灯火映得亮如白昼,人群最密集的一处便是主殿前的空场。只是没有想象中悲痛的哭丧,反之,气氛相较于悲伤而言,倒是凝重多一些。更令人惊异的是,山下竟然也灯火通明,一众人整齐地围绕在山脚。不过队伍比山上的那些人倒是有序得多。 翻香看不出个所以然,乌生却突然开口:“山下的那些都是男子。” “什么?” “北岳攻过来了。” 说话间,山下已有了动作。北岳的弟子迅速列为竖队,站在最头阵的一人手中蓝旗挥下,队伍立刻从中间开始冲锋,紧接着左右两翼跟上。南岳的弟子倒还算镇定,迅速就冲下去应敌,只不过北岳的势头太猛,直让他们冲上半山腰,才堪堪被阻住,双方激烈地厮杀起来。 翻香皱眉道:“南岳真的不行了?这么弱。” 乌生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小情,你真笨,她们刚死了掌门,又突然来了强敌。没让人家一下杀到老窝已经很不错啦。不过说起来--”他说着看了一眼秦箫:“你确定你真的把掌门杀了?” 秦箫亦皱眉,南岳到现在还没方寸大乱,士气看起来也还不算低落,确实是不像是群龙无首的样子。他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一剑刺在她心口,她当场就断了气。” 乌生道:“那么不管她们了。我们先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翻香他们住的院子在主殿之后,即使北岳真的攻破了南岳,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想避乱再合适不过。 院门前漆黑一片,乌生哼了一声,抬手扔起一团火光浮在空中。光芒一耀,却看见院门前立着个陌生的人影。 那人看见空中飘火的奇术怔了一怔,然后很快又回过神来,竟对着秦箫跪下去。 这是个中年的妇人。虽然青春不再,但是面容光洁,不难看出当年的风采。只是这半老的美人却跪在地上,几乎是恳求着道:“秦公子,求您救救南岳!” 秦箫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跨了一步,躲开她的下拜。漠然道:“秦箫只身无能,只怕难当此大任。玉容长老请回吧。” 翻香听他叫出的称呼,忍不住又多向那妇人打量了几眼,原来这就是南岳四大长老之一的玉容长老。现在秦箫虽然最恨的只是南岳掌门,但是连带着对南岳也无甚好感,这些事情他当然选择袖手旁观。抖了抖衣襟的尘土,居然就这样从玉容长老身边走过去了。 玉容长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跌跌撞撞地起身,视线转了一周,最后落在翻香身上,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秦姑娘是吧?您去劝劝秦公子--您劝劝他,难道您就忍心这么看着南岳覆灭?” 翻香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这玉容长老,我哥也说了,他一个人怎么救得了南岳?”玉容长老摇摇头:“他是不愿救!他是引青门浔阳堂的的副使,能调动的人马上千,他如何救不了?” 翻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引青门离南岳十万八千里,即使浔阳堂愿意施援手,等人赶来的时候估计南岳也早让北岳给夷平了。这玉容长老是真急糊涂了。 其实玉容长老确实也没指着引青门的人马来援战,她只是想让秦箫以引青门的身份出面,让北岳以为引青门和南岳站在同一战线上,形势就会比现在缓和一些。可是秦箫却铁了心不买她的账,眼见着翻香也没有帮她的意思。玉容长老几乎绝望,看着乌生:“公子公子有异于常人之术法,能否” 乌生挥挥手打断她:“没有没有,我就会这一样,只能点团火,不能干别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是只能照亮的火,不能烧人。”然后拉着翻香就往院里走,留下邪童和睢阳一高一矮杵在原地。 邪童见状赶紧摆摆手,能屈能伸,适时装嫩:“我这么小的个子,能干什么?找他吧。”说着一指睢阳,也走了。睢阳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几个一个比一个溜得快,麻烦全推给他了。 他叹了口气,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看好了,这个是南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南岳掌门去哪儿了 玉容长老脸色惨淡,一连被拒绝了四次,此时听此人言论荒谬,她几乎已经不再抱希望。只是木然地看着睢阳用树枝在地上指指点点:“南岳前坡地势较为平坦,此处是主殿,这后片是山麓的一片平地。”睢阳说着在原的三分之二处画了一条线:“再往后地势突然抬高,就到了后山的峭壁。后山过于陡峭,即使有一两个武功高强的人能上来,但是也无法作为大范围进攻的选择,所以不考虑之。” “所守的主要位置便是这一节。”睢阳在那条三分之二圆弧上画了几条斜线,标重出来:“这段长度大约需要五个卦位,将八卦的后三卦去掉,前五卦分排在这几处。天、地、山、泽、风。”他用树枝一一点过,想了想又在第四位上划了一下:“南岳山上无泽,此位换为雷卦为好。此为山地,山位又处居中为阵眼,且正对大门当为合适。” 玉容长老不懂阵法,让他给说得晕头转向。睢阳便干脆将“天、地、山、雷、风”依次写在相应位置上,然后从主殿位置的中心划出五条线,与五个卦位相连:“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主殿,所以阵法从这里开始。将你们的弟子均分为五组,分守这五向。根据对方攻击,有两种应对方式,一是‘变’。即防守的弟子更变在卦内位置,卦位之间不作调整。”他说着将更变的路线勾了出来,那路线只是在半个扇形之内的移动,殊无半点难懂之处。 但是玉容长老看着看着,眼睛却渐渐亮起来。睢阳道:“‘变’是为应对某一方位的突然强攻。” “还有一种,叫‘轮’。分为顺时针与逆时针。这个很简单,所有卦位的弟子都按相同的方向换到下一个卦位,此为五卦,风卦的动作就要快一点,因为她们要从主殿这里穿过,跑到最远的天卦。尽量不要让空隙的时间过长,若是完整的八卦就没有这个问题。‘轮’是为了全面应敌,使阵法时刻保持苏醒。” 玉容长老感激涕零,问道:“那么正逆位的变化如何判断?” 睢阳想了想:“你们都只走正位吧。对付山下的那些人,只用‘变’和正位‘轮’就足够。” 玉容长老点点头,竟又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睢阳行了个大礼:“公子于南岳大恩,老身永记于心!待赶走了那群北岳宵小狂徒,定请掌门当面拜谢公子。请问公子,此奇阵何名?” 睢阳一愣,摆了摆手:“谢就不用了,你起来吧。这真是我临时想的,没有名字。”说完便向院内走去。 玉容长老对这地上的那个圆怔忪许久,她活了这几十年,却不知世上有人能将阵法精通到如此地步。反反复复又把几个卦名记了一遍,然后欢天喜地地跑回了主殿,安排弟子布阵。 南岳弟子经过这许久的混战,已经有些支持不住。而北岳却气势正盛,眼见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天亮之前就要攻到主殿了。 此时这场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南岳的实力已经损失了近一半,有的逃了,剩下的豁出命去死守,山上随处可见躺在血泊中的尸体,血腥凛冽。而剩下的人却还要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玉容长老回来得正是时候,只怕再晚一点儿这战争便已尘埃落定。她清点了剩下的弟子,自然是损失惨重,强忍着悲痛将人分成了五组,按照睢阳所说的阵法将人派到相应的卦位上。 阵法一摆出,南岳便仿佛濒死的鸟儿突然注入了新鲜血液一般,振翅恢复了生机。围绕阵法的外缘就好似加了一层屏障,北岳不论多强硬的攻击,都不能再推进半分。 睢阳的阵法是何其高妙,尽管由对布阵一窍不通的人使出来,却还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战况迅速扭转,北岳弟子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敌人突然换了几个位置,己方的攻势便完全被化为无形。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刻有余,北岳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发动了几次猛攻,却也一无所效,南岳依旧守得轻松。 北岳的队伍渐渐有些散乱,前线骑在马上持旗发令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是该继续攻击还是停下。这时候突然有个暗色的人影从后方跃了过来,飞过重重北岳弟子的头顶,落在持旗人的马头上。他动作流畅优美,不似在血腥屠戮的战场上,却像是在云间风流而行。 那持旗人面色立刻放松下来,喜道:“掌门!” 那人漠然点了点头,他裹着一条黑色的斗篷,既看不出身形,脸深深地藏在斗篷的帽子里也看不见面貌。他只是站在马头上对着南岳弟子摆出的阵形看了几眼,似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俯身拿过持旗人手中的蓝旗,在空中划了个半弧,然后缓缓落下来。 北岳弟子得到指令,渐渐停止了攻击。但是也不后退,与南岳僵持。 那掌门转个身,轻巧地跃下马,对那持旗人吩咐几句便离开了,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持旗人转头大声喊道-- “阁主有令,所有人原地休息。不可妄动,不可进攻!” 而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斗篷却隐隐出现在山脚下,斗篷的主人颇为凝重地对这灯火通明的南岳。半晌才慢慢蹲下身,伸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圆,点出五个卦位,凝眉沉思。 与此同时,翻香的房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睢阳跨过门槛,恭敬地叫了一声“族长”,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乌生道:“你帮南岳解围了?” 睢阳点点头,秦箫表情有些僵硬地将脸转向一边,却不搭话。刚才他强行禁止乌生他们挖开阵眼,乌生都没有怒他,现在乌生手下的人帮了南岳,他确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略感不快。 “我先回房了。” “等等,秦公子。”睢阳却突然开口:“今晚的事情恐怕有异。” “什么?” 几个人都有些不解,抬眼齐齐望向睢阳。睢阳道:“刚才我将阵法教给了那玉容长老,她走的时候对我说改日会让掌门来亲自拜谢。” 秦箫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翻香皱了皱眉:“会不会是夜间太乱,玉容长老未来得及得到掌门已死的消息?” “你忘了?咱们入松林之前就听到了尖叫,那时候山上的人就都已出来了。长老们应该住在主殿,必定是最先得到消息。此事发生在北岳来袭之前,玉容长老不可能不知道。”乌生说着,挑挑眉看着秦箫:“如果不是玉容口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那一剑没把人杀死。” 秦萧低头沉吟半晌,突然道:“还有一种可能,我杀的那个人不是掌门!” 这话一说出来其他几个人全愣了,乌生道:“你究竟行不行啊,眼神这么差?下次杀人记得看清楚了再动手。” 秦箫摇摇头:“我此前从未见过南岳掌门,我便以为今天早上我和翻香所见的那个就是了。”他顿了顿,神色凝重:“只是现在想想可疑之处确实有许多,除了赵真真,没有人能证明那个是掌门。” 翻香点点头:“确实,我也觉得她有些不对,不在正厅会客,非要把我们领到偏厅里去。” 乌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都杀完了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俩早干吗去了?” 秦箫不理他:“这样说来那个掌门可能确实是赵真真找人假扮的,她们当时似乎想透露给我们的信息就是掌门的身体状况很差,而且南岳目前也是不堪一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用意。” 介于赵真真是南岳叛徒的这件事情已经非常确定了,那么她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应当也是想让她倒向的北岳一方获利,只是她找人假扮掌门这个举动,似乎并无意义? 而且最重要的,真正的南岳掌门到哪里去了? 几人互相瞪眼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结果来。秦箫回房了,邪童和睢阳也一起出去。只剩下翻香和乌生在房里,两人都在想事情,也不觉得时间过去。直到不知是谁碰着了桌角,震得茶杯和杯碟之间叮当几声脆响,乌生才轻轻“嗯”了一声,看了看翻香有几分疲惫的脸色:“打扰你休息了?我走了,你睡会吧。” “算了,我不睡了。”翻香揉揉眼睛:“天都快亮了,你想睡会么?” “你傻了,我不用睡觉。” “我知道,你说过。”翻香用桌上小银剪子的细尖去挑蜡烛芯:“不困又不是不能睡,一直醒着不烦么?” 乌生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得对。”说完就走到床边,将外衣解开,脱下来搭在一边躺下来:“既然你不睡,床借我用一会。” 翻香有些诧异,他怎么这么听话? 但见乌生已经拉上被子翻了个身,真的是打算睡了。翻香无语地转回来继续无聊拨弄着蜡烛芯,想着这些日子在南岳发生的种种,越发觉得扑朔迷离。最大的疑点归结在这几个人身上,一,赵真真。二,南岳掌门。三,“昭哥哥”和他的神秘同伴。四,白萱。 前面三条已经够乱了,足以搅得这南岳山上天翻地覆。而白萱一个死人还在这里面掺和,实在是更让人迷惑。她死则死了,尸骨留在南岳也就罢了。但是为什么被埋在那么个地方,和凤舞剑一起? 清晨的微光渐渐透过窗棂照进来,柔柔地洒了一室。翻香看了看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吹灭了烛火。转身看看乌生还睡着,她便也不叫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走出院子,遥遥地望着主殿的方向。虽说昨晚经历了长时间的激战,但是清晨的南岳却安静得仿佛沉睡的婴儿,被温柔的白纱笼罩着还不愿醒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翻香没有往山下走,只是在主殿后面转了转,观察着山上的景象和路过的弟子。 没有白衣素服,没有白幡高悬,翻香终于忍不住拦下一个路过的女弟子。 “掌门如今如何?” 那女弟子想也没想,答道:“掌门已经闭关近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恰好是赵真真给秦箫发求助信的时间。 “那么昨夜里发生什么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雁翎长老殁了 “北岳的人趁夜偷袭,好在现在被挡住了。”那女弟子说到这里头低下去些,声音有些哽咽:“还有就是,雁翎长老昨夜殁了。” 一切终于明了。如此触手可及的真相,他们却苦苦地被瞒了那么久。 赵真真趁掌门闭关之时,将秦箫骗到南岳。与北岳合谋,想达成某种不明的目的,于是设计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并让雁翎长老假扮掌门,却没想弄巧成拙,激怒了秦箫杀了雁翎长老。 翻香不由得惊叹,北岳这一着棋走得实在是狠了点,居然连南岳的长老之一都能收买。而且更有些可怕的是,如果连秦箫杀雁翎,北岳恰好选在这个时候攻过来也是他们计划之内的话,那北岳设计这个局的人实在是深不可测。 翻香突然想到了在藏书阁那天夜里给她伞的那个人,会是他么,他是北岳掌门? 回去的路上遇到秦箫,和他把刚才听说的事情都说了。然后问他知不知道北岳掌门是谁,秦箫想了许久告诉她一个名字,翻香确定没听过,于是过耳即忘。 如此便又过了两日,山上的形势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北岳攻不上来,南岳也没办法把人赶回去。翻香曾经去前线看过一次,没有血流成河,之前惨烈战争的痕迹早已被清理干净了。只剩下双方各踞一边,相互僵持着,但并不剑拔弩张。 大部分人都坐在地上休息,更有甚者,两边的弟子居然面对面聊起来。当时乌生也在,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道:“南岳缺男子,北岳缺女子,此战实为造福积德之举,两边的大事这下就都解决了。”然后敲敲翻香的头,拖她回去:“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去找你的箫哥哥,咱们共享天伦之乐。” 秦箫却时常闷在院子里不出来,赵真真也没有再来过,不知是觉得面子挂不住了还是因为什么。不过用邪童的话讲:“你确定那女人知道面子为何物?” 这日中午翻香正在屋里睡觉,迷迷糊糊间便听得外面吵闹起来。原本还想继续睡,而喧嚣声却越来越大,她只得起床披衣走出门,只见秦箫也正开门出来。一道疾风划过,乌生跃进院墙,看到他们两个就喊。 “你俩怎么还在这?出大事了!”翻香心中一惊,正待问是何事。便听他又道:“快走快走,我们去看热闹。” 不管是被拖着还是拽着,三人到了主殿前的空场。这片场地不小,少说也可容纳四五千百人,而现在却已乱成一团。翻香他们来的晚,只能站在最外沿,身边都是南岳的弟子,人流挤来挤去不一会三人就被冲散了。翻香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拽住身边的一名弟子:“出什么事了?” “北岳的奸细混进来了!” 翻香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热闹,早知道死也不来看。现在想想也知道里面正打得不可开交,往里挤纯属裹乱,她努力破开人流,钻出了人群,连发髻都有些散了。她干脆把簪子取下来,头发搭在脑后理顺。 离混乱的人群远一点,她跃上一棵大树,拨开树枝往外看。 睢阳当日将阵法教给玉容长老的时候,曾说过后山地势过于陡峭,即使有武功高强的人能上来也是极少数,所以不作考虑。没想今日却真的遇上了这极少数的武功高强者,众女子的包围圈里是五名男子,四名灰衣,一名绿衣。 五人身处重围却丝不毫见畏缩,即使被围攻,偶尔处下风也不乱阵脚。尤其是中间那名绿衣的,应该是几人中的头领,一手剑法使的优美流畅,刷刷几下逼退了几名女弟子之后,还不忘风流倜傥地回身一笑。他相貌清俊,这一笑之下,那几名女弟子瞬间脸红,攻击都慢了不少。 想在人群里找秦箫和乌生的身影并不难,他俩都高,站在大片女弟子中也十分显眼,翻香一眼就看见。此时又听战圈里乒乓几声兵刃撞击,再看时,已有一名灰衣剑客身上中了一剑,动作迟缓了许多。 那绿衣男子见此,喊道:“逆轮!”借几人位置变动之际,他迅速和那受伤的剑客换了个位置,南岳刚抢到的上风又没了,局面再度僵持起来。 翻香暗暗惊讶,这几人原来也是用了一套阵法。想想也是,想要在如此巨大数量的包围中不落败,就算你武功盖世也无济于事,还是阵法威力强悍。只是更令她愕然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绿衣男子的声音,居然是“昭哥哥”! 与此同时,她只觉得口鼻突然被掩住,一只手从背后环上了她的腰。她下意识地又想说出“乌生别闹了”,却发现乌生和秦箫还都好好地站在人群里,身子蓦然僵住。 背后那人见她不叫喊,便松开了捂住她口鼻的手,转而双手揽在她的腰际。翻香一动也不敢动,背后贴一个怀抱,那人的呼吸拂在她颈侧,近得让人恐惧。身后的人像是察觉出她轻微的颤抖,环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翻香下意识地低头,却因为散下来的头发夹在两人之间,头皮被拉得倒吸一口冷气。背后的人轻轻“嗯”了一声,身子离开了些,伸手把她的头发拿出来,然后再搂紧。 “如果不想我杀了你的话,就千万不要回头。” 微微上挑的语气,翻香瞬间一怔--是那个人,藏书阁里给她伞的那个人! 她低下头,只能看见他手臂上搭着的黑色斗篷的一角,手腕修长,指尖莹白。 战圈里又传来一声惨呼,翻香抬眼看去,只见又一名灰衣剑客负伤了。 这时候乌生和秦箫正站在一起,似乎是刚刚发现翻香消失了,互相说了几句之后,乌生便拨开人群向外走去,秦箫还站在原地。 翻香所处的这个位置,从外面虽不能一眼就看见,却也说不上太隐蔽。若是乌生想找她的话不多时就能发现,而他身后那人似乎早已明白她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手臂收紧便带着她腾空而起,向着后山的方向而去。 几个纵跳、飞跑之间,已经上了后山的悬崖。身后就是松林,翻香有些想回头,却终是碍于对方的吩咐不敢。那人抱着她在崖边的石上坐下,这一片视野开阔,虽说距离远了,但还是能清晰地看见殿前空场上的情况,南岳终是人多占了上风,那四名灰衣剑客里已有一名倒下去,那绿衣的男子倒是如常。剑若蛟龙,紫电清霜,迷倒一大片南岳小丫头。 一个玄色的人影在人群的外沿上窜下跳,不一会就离开了那边,向着主殿后赶来。先是进了翻香他们住的院子,把每个房间都打开门转了一遍,然后在院子里绕几圈,再向着后山的方向跑来。 “找你的人来了。” 身后那人说着站起身,带她向着松林的方向走去。翻香急着拉他袖子:“别进去!” “知道,阵法不是么。”那人语气淡淡的,脚步依旧不停:“有我在没事的。” 翻香一愣,这才想起她恶补的那点阵法知识,还都是此人告诉她的。 只是这松林中的阵法确实邪门,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怕。 正想着,乌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山崖边,她身后那人也看见了,立刻低下身子半躺在一棵松树后,将她搂在身前。 乌生迟疑地望着幽深的松林。翻香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身后的人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他在犹豫要不要进来找你呢,我猜他会绕着这里走一圈,然后放弃。” 果然,乌生皱着眉头绕着松林外沿走了一圈。她所处的角度很难被发现,乌生一无所获,便离开了。 何为料事如神?这便是。 翻香本来有些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人虽说暂时不会伤害她,可是聪明至此,实在是个危险人物。 她声音禁不住有几分颤抖:“你是谁?” 刚问出口就后悔了,生怕惹恼了此人。而身后之人确实一阵长久的沉默,风沙沙地吹过松林,松涛阵阵,翻香只觉得手脚冰凉。 “罢了,你不愿说就算了。” “告诉你也无妨。”身后那人却突然发话,前面语气还算正常,越往后语调越挑,隐隐含笑。 手指轻轻勾勒她脸颊的轮廓:“可是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温润的手指抚上她的眼皮,轻轻将她眼帘放下。下巴被人勾住,翻香只觉得对方手指轻轻一带她就只能顺从地转过头去,然后两片唇就贴了上来。 她的脑子瞬间空白了,他他他居然亲她? 他吻得深切而缠绵,唇瓣被他含住,真是温柔得想溺死谁。但是翻香却欲哭无泪,莫名其妙地被人占了便宜,而且她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想想她真是挨欺负的命,最开始被江选欺负,被迫杀人被迫嫁人。后来江选死了,又被陌上欺负,被利用完了还差点被逼嫁。终于离了陌上,又被乌生欺负,乌生是个老妖精,逗她就跟逗蚂蚱似的。然后现在,居然还被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欺负。 想想就来气,对方在她的唇上辗转,她干脆泄愤似的胡乱地咬回去。他似乎感觉到她的分心,略有些不满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托住她的头后,更加温柔的掠夺与凌虐。 口腔里的空气渐渐被抽走,翻香脑中乱成一片,脸上热度惊人,早已忘了换气渐渐感到有些窒息。在她觉得自己要被憋死的时候,对方终于放过了她,在她睁眼之前将她的头转回去,然后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 “北岳掌门。” 翻香还未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是谁么,我是北岳掌门。”那人声音低低的,贴在她颈后,笑道:“就这样好了,亲一次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有病。”翻香也吃准了对方不会杀她,说话也放肆起来。那人果然没生气,还笑出声来,低头含住她的耳廓。湿润而微麻的触感,翻香一下子不安起来,试图挣脱却被越抱越紧。 “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刚说完,对方便已再次按下她眼皮转过她的头,笑语一句“真乖”,便又重重吻下来。 翻香气得推他:“你无耻,这也算个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赵真真 他轻而易举地又将她拉回来,接吻,唇齿间留的距离刚好能含混地回答她:“第三个,先记着,这个不算完。” 翻香不敢再说话,而她确实也说不出话了。不知道他亲了几次,但是到最后她也不再推拒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缠绵。温柔如水,轻薄如烟。 忘了身份,忘了地点,那人不再按下她眼皮,她却也忘记睁眼,只知道唇上湿热的暖意,然后温柔地回应。 他最后留下一抹留恋的缱绻,然后离开她的唇,指尖点了点她红润的唇角。 翻香有些脸热,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慌乱地别过头,才敢睁眼:“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们来南岳干什么。” “我不记得几次了,估计你也没数。”那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翻香羞恼却有无可奈何。感觉他慢慢揽着她站起来,走到崖边,示意她往下看。 主殿前的空场上,战斗的结果已经接近分晓。几名灰衣剑客已经相继倒下去,只剩下绿衣的“昭哥哥”还在死撑,但也眼见着包围圈越来越密,他身上已经被划了几道血口,就要撑不住了。翻香身后的人道:“那是松昭,我带来的人。” 翻香点点头,只听他又道:“那四名灰衣的也是北岳弟子,不过武功远不及松昭。” “那干什么还带他们来?”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手指点了点战团的中央,一柄长剑的锋刃顺着松昭的腰际划过,顿时鲜血飞溅。松昭脸色苍白,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去,却忽听一道清脆的喝声传来:“长老有令,将此恶徒斩于我南岳弟子剑下!” 是赵真真的声音。 白影飞入了站圈,婀娜多姿地奔过去斩恶徒,翩翩地倒似投怀送抱。松昭的嘴角微不易察地弯了弯,然后装做惊慌失措地往旁边跨了一步,挥剑格挡,却好巧不巧地从赵真真身侧擦过去。 剑花在空中挽出一道眩目的银光,随即稳稳地架在了赵真真颈上。 赵真真演得那叫一个投入,花容失色,往后有退路她不走,却偏偏顺着剑侧闪躲,正撞进松昭手里。松昭牵过她后领,跨步,横剑,姿势标准,姿态优美。 翻香已看明白了七八分:“你让那些人战死是为了让南岳相信松昭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顺便拖延时间。你们早就与赵真真商量好,策划这一场劫持,对否?” 身后那人摸摸她的脸颊:“聪明。” 只见松昭制着赵真真,局面瞬间逆转。赵真真是雁翎长老座下的大弟子,如今雁翎已死,她便是长老之位的继承者。一时间南岳一方无人敢轻举妄动,生怕赵真真被伤了。松昭四下扫了一圈,喝道:“每人往后退五丈!” 南岳弟子纷纷后退,一个圈将松昭和赵真真围在中间。 松昭扬头,望着遥遥站在殿前的玉容长老:“把凤舞剑给我,否则我杀了她!” 此言一出,南岳弟子纷纷怒目而视。玉容长老还算镇定,但脸也气得煞白:“凤舞剑乃南岳之魂,百年相传,怎能为你北岳宵小之辈夺去!” 松昭挑了挑眉,轻松一笑,剑刃又压下几分:“那我只好杀了她喽。” “你敢!”玉容长老怒瞪他,而松昭却丝毫不惧,挑衅地与她对视,局面僵持不下。翻香一直在观察赵真真的表情,场面太混乱,几乎无人注意到赵真真的反应。 赵真真的眼里是装出来的惊惧,却没有一丝愧意,尽管她的师们在如此尽力地保她,她依旧没有悔恨,亦没有感激。 这女人的心,真的冷到了极点。 翻香别过头不想再看,却听身后的人道:“你不用觉得赵真真心狠,她只是被迷昏了头脑,松昭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爱情之于女人,就是迷药,从不想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翻香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样一番话,停了一会儿,才问他:“你想要凤舞剑?” “是。”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风舞龙啸,本是一对。龙啸剑在北岳,凤舞剑在南岳,双剑合一可获得自岳山分裂以来就失传的心法秘籍,为当世之首的武功。” 翻香一愣,心想好在他要找凤舞剑的目的和她不冲突,否则他知道了又会想杀她。就听他道:“你也在找凤舞吧。你要做什么?” “我要凤舞剑上的五颗血石。” “如此。”身后那人似乎点了点头:“等我拿到了会记得把血石给你的。” “等你拿到了?下辈子吧。”翻香不屑之,伸手指了指松昭等人的方向:“你就用这种破法子,永远别想拿到凤舞剑。赵真真再怎么被重视,也不过是个弟子或者长老,怎可能比得上南岳之魂?你让松昭这么做只会叫她们防备更严。” “真有道理。”那人又笑着来拍她的脑袋,简直像是在逗一个三岁小孩。语重心长地解释道:“玉容长老怎会让赵真真死?即使她想,可是当着这么多南岳弟子的面,她不能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否则以后谁还为南岳卖命?所以玉容会先答应松昭,将开启阵法的方法告诉他,然后再派人加强守卫,不让任何人靠近松林。她们的守卫拦不住我、或者松昭,顶多让我们的行动变得不顺而已。” “此法冒险,实为下策。”他说着,指了指山上藏书阁的方向:“记得那里吧?我们遇到过的。” 翻香撇了撇嘴,那也叫遇到?连个面都没见到。 当然现在还是没见到此人的脸,只是亲都亲过了,这翻香一想到这里就赶紧甩甩头:“我记得,你继续说。” “我们一直都在找凤舞血阵的开启方法,让赵真真去打听,她却说此法只有掌门和玉容两人知晓,如何也套不出来。我与松昭便潜入藏书阁希望找到开阵的方法,却还是一无所获。” “那你叫赵真真勾引秦箫做什么?他又不知道开阵方法。” “两回事。原是打算利用引青门的势力削弱南岳,让雁翎假扮掌门也是为的这个目的,想叫他一气之下调动浔阳堂的人马攻打南岳,北岳便可坐收渔利。却没想到他会把仇恨转嫁到掌门一人身上,杀了雁翎。” 翻香摇摇头,其实她知道秦箫原是恨南岳的。只是他的理智无法将战争的苦难加诸到那么多人身上,因为她们中大多数都是无辜的,所以他只能选择恨一人,只恨南岳掌门。 秦箫终归是心软。 “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此言一出,身后那人也怔然了片刻。随即笑道:“因为我打算杀你灭口。” 翻香身子一僵,那人感觉出来,笑得更欢畅。半晌才道:“带你走本是为了引开秦箫和乌生,省得他俩在松昭劫人的时候裹乱。但是只引走了一个,也算行了,秦箫本来就不好掺和。” “我身边的人你都知道?” 那人沉吟了一下,没说话。 山风轻轻拂过,卷起身后之人的衣带,一下一下地打着她衣摆。 沉默了片刻,翻香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变,但是说话的语气不会变。 身份可以变,但是行事风格不会变,狠绝的手段不会变,同样,他性格的的弱点、他的高明之处,都不会变。 他的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动作乃至神态,即使她看不到,都熟悉得无以复加。甚至连他抱他的姿势,与他接吻时的感觉,都那么自然并让她不想逃脱。 她将目光投向无尽远处灰色的天际,声音轻浅:“陌上。” 没有回答。 他环着她腰际的双手改为扶住她肩膀,然后一点一点向前推。 她离崖边越来越近,本来认死了他不会杀她的想法也禁不住有些动摇。猜错了,还是猜对了所以他才恼羞成怒? “你说陌上会不会杀你?” 翻香道:“我不知道。” 那人笑了一声,然后将她从崖边拉回来抱紧:“反正我不会。” 翻香出了一身冷汗,不管什么虚虚实实的,却再也不敢随意猜测他身份。却听他突然疑惑地“嗯”了一声,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玉容长老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一看就是松昭刚刚说了不少话气她,而后者却自得地抓着赵真真与其说是抓,不如称之为搂。翻香简直佩服了那些怒气冲天的南岳弟子,这么明显居然都看不出这俩是一对儿。 翻香不明白身后这人在疑惑什么,他便指着人群的外层,一个正在悄悄挪动的墨蓝色的人影。这时松昭又开始挑衅,气人的话说了几句之后,目光突然一凉,瞥了瞥赵真真的脖颈:“南岳到底是一群女人,小爷我没功夫和你们磨了,我数到三,还没音你们就看这女人死吧。” 赵真真也是一愣,有几分惧意。而松昭已开口:“一。” 墨蓝色的人影闪进人群,迅速向中央移动。 “二。” 翻香全神贯注地看着,丝毫没注意身后的人已放开了手。 “三!” 话音刚落,松昭的剑已向赵真真脖颈上压去,与此同时那墨蓝色的人影终于闯了进来,斜飞至松昭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开了他的剑尖。这一变故猝不及防,松昭的剑只在赵真真颈上轻划了一下就被挑飞。他面色顿时阴沉,将赵真真扯到一边,看着来人:“你就是秦箫?” 秦箫没想到居然会被认出来,却也大方地点头,挥剑就向松昭刺去。松昭不放开赵真真,吃力地格挡闪避,他剑法本就不如秦箫,再加之又抱了个人更是只能闪躲,毫无还手之力。 翻香不明白秦箫为何要救赵真真,而现在他占了上风,玉容长老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南岳弟子目光中多是感激。 而忽然之间 一道黑影从山崖上迅速地划出,翻香只觉得身旁一阵疾风掠过,再向后退时身后已没了人。那道黑影快到不可思议,几乎是瞬间就冲入了战圈,没人看得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一招,秦箫就被逼得后退几步。松昭终于得了轻松,低头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赵真真,然后毫不犹豫地出手。 翻香站在山崖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松昭竟没有任何预兆地拧断了赵真真的脖子! 一时间四周似乎极安静,尸体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北岳掌门也不再理秦箫,回头和松昭对望一眼,然后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青竹伞 隔着那么远,他的脸隐藏在漆黑的斗篷里,遥远得如同在暗夜的另一端。他身上的气息凛然,亦没有再看向山崖上的她。 两人的离去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转眼间就消失了踪迹。只剩下秦箫怔然地望着地上的尸身,风卷起他墨蓝色的衣角,莫名萧索,翻飞的衣袂像是山颠孤瘦的松柏。 他捂住自己流血的肩头,转身离开。 翻香回去的时候秦箫正在扎伤,伤在肩上,他只有一只手可以用,很不灵便。翻香走过去接过缠到一半的纱布:“我来吧。很疼么?” 秦箫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武功那么高的人,他若是北岳的帮手,那么南岳毫无胜算。” 翻香心虚,只能随便应几声,低头专心缠纱布。正要打结的时候乌生破门而入,脸色之难看前所未有。进来就指着翻香大喊:“你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我山上山下都找遍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一直在这附近啊,你老了,眼神不行了。”翻香知道他在南岳山上异能失灵,所以放心大胆地说谎。 乌生指着她鼻子怨怒了半天,然后扯过她手里的纱布:“你给我出去!男女大防你懂不懂?我给他扎。” “你会吗?一边去。” “本少爷比你多活了一百多年,少给我废话,出去!” 两人抢来抢去,纱布也散了,扯得秦箫疼得直吸气。最后翻香还是争不过把纱布给了乌生,背过身坐着。听者乌生一边扎伤一边絮叨:“你的英雄救美事迹山上都传遍了,啧啧,这一剑刺的真狠那。要是再歪点碎了你的琵琶骨,这胳膊算是废了。你看清楚那人是谁了没?” “没有。”秦箫显然是疼到极点,声音都发颤:“那人武功奇高,我实在不知道当世还有如此人物。” “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乌生一边说话一边打结,动作稍重了些秦箫就疼得“咝”地吸气。乌生继续絮叨:“瞧这剑刺的,就跟你抢了他女人似的。” 翻香拿茶杯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好了。”乌生打好结,顺手就在秦箫背上拍了一下。翻香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箫的脸,白得跟鬼一样。 乌生终于安静坐到一边去。秦箫望了翻香一眼,道:“今天那人的声音” “嗯,原来你也发现了。”翻香点点头,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杀赵真真。” “我也想不通的就是这点。” 就算松昭对赵真真的情意是假的,可是也实在没必要杀了她。有个内应在南岳,总比没有强。 赵真真的凉薄,松昭的凉薄,他们还真是一对。只是更绝情的那个人赢了。 这些事,想想就让人心冷。 秦箫叹了口气,低下头不语。翻香拉着乌生推开房门:“咱们出去,让他歇着吧。”秦箫却突然道:“等等。” 翻香回过头去看他。 他脸上有打开的门缝中透出的一线光留下的光亮,剩下的部分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而他的声音却淡得仿佛随时会化去,带着深深的疲惫。 “把你们该做的事做完,然后咱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吧。” 翻香一愣,不知他说的“该做的事”指什么,便听他疲倦地道:“不是要凤舞剑么,叫睢阳过来,今晚上就去把白萱的坟冢挖开吧。” 翻香望着他,心里忍不住酸涩的难受。乌生以沉默了半晌,然后低低地道了一声:“谢谢。” “不用。你们出去吧,我累了。” 乌生将门关上,和翻香一起走到院子里,摸摸她的头:“想哭你就哭吧。” 翻香摇摇头,咬唇忍了好一会才把眼泪忍回去,向自己房里走去,突然又回过头问道:“你要凤舞剑做什么?” 她本来只是随意一问,却在听了他的回答之后恨不得上前抽他两巴掌。因为他说:“乌门的上古传说中道血石可助乌族修行。” 传说!又是传说! 她冒着十二分的险道南岳山上来为他找凤舞剑,秦箫也做了那么多牺牲,却没想到竟是缘于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说。 “你就信它吧,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你的传说里!” “不是,情妆,你听我说”乌生拉她回来想要解释,却被她推得倒退两步。正拉扯着,院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南岳女弟子跑进来:“秦箫公子在哪里?掌门要见他。” 当着外人,翻香和乌生只能先放下内部矛盾,同时停下望着那丫头:“掌门?” “是,掌门出关了。” 早不出晚不出,什么事都结束了,她出关了。翻香对南岳已是极不满,道:“他睡下了,我替他去。” “掌门说要见秦公子。” “他刚为你们南岳打了一仗,没精神见你们掌门。我是他妹妹,掌门在哪?带路。” 那小丫头见她态度是这般,唯唯低下头,在前面带路,但是看见乌生也要跟来,又迟疑地停下脚步。乌生对她笑了笑,先用美色镇住她,再道:“走吧,我是他妹夫。” 那小丫头果然受诱惑,红着脸点点头向前走去。翻香瞪了乌生一眼,不搭理之。 乌生小声道:“干什么,你总不能让我说我是秦箫他弟吧?你想憋屈死我。” “你不会说你是他哥。” “我像吗?” 他的脸很年轻,始终保持着少年的模样,翻香忍不住翻白眼。就听前面带路的弟子说:“公子、夫人,到了。” 这次会见他们的地方,总算是在正厅。坐在主座上的南岳掌门看起来还比玉容雁翎他们都年轻一些,三十多岁的年纪,脸却依然白皙光滑得很,风韵犹存。 领他们来的弟子走到掌门身边将二人的身份说了,掌门倒并无不悦之色,微笑地看着二人:“秦公子是南岳的恩人,那么二位便也不是外人了,请坐吧。” 与雁翎不同,她举手投足之间自透出一股优雅的气质来,翻香一看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南岳掌门,别人装是装不出来的。 “秦公子高义之举,我为南岳深感于心。可惜真真她只能怪她自己福薄。”说到此,南岳掌门面露悲戚之色,反向忍不住心想这掌门和蔼倒是和蔼,只不过是个被蒙在鼓里的主儿,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她又道:“我本想叫秦公子来,当面谢过,如此便请二位传达了吧。今夜我将于主殿设宴,还请二位告知秦公子,让他务必参加。” 翻香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以她对秦箫的了解,他是绝不会来的。正踯躅着,乌生已经答道:“不必,我们明日就打算离开,今晚还有些行装需要打点。” 南岳掌门被拒绝得干脆,不禁一愣。但愣过后还是微笑:“竟走的如此急,不愿再留几日了么?”见二人皆点头,她叹了口气:“秦公子的妻子白萱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终是南岳对不起他。既然他不愿留,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只要是南岳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乌生狭起眼角,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那如果要你们的凤舞呢?” 南岳掌门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如果秦公子想要,可以。” 翻香大为吃惊,南岳掌门感谢秦箫是正常的,可是她居然答应将凤舞剑给秦箫,这就不太正常了。 南岳掌门微微斜了身子,一手撑着座,面上难掩疲惫之色:“如今你们也看到了,南岳已经是这个样子,我这掌门做的也没什么意思。”她这几句话说得浅淡,但是语气间却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失望与倦怠:“等到北岳攻破南岳,凤舞剑还不知道会落到谁手里。倒不如送给秦公子。” 翻香和乌生一时沉默,只听掌门又道:“凤舞就在后山松林的血阵里,你们自可去取。秦公子应识得那个位置,他妻子的坟冢就在那里。” 翻香故作惊讶道:“凤舞居然会放在他妻子的坟冢里?” “他的妻子在南岳亡故,临去世前,她对周围的人说一定不要告诉秦公子知道她的死因,她不想他每日活在惋惜与仇恨中。玉容当时在场,之后便把这话告诉了我。凤舞剑是南岳开宗之宝,当年的先掌门离开丈夫,却终生不改痴情,于是凤舞本身就扣了一个‘痴’字。凤舞造杀戮太多,我当时正有封存之意,怜她是痴情之人,便将凤舞封入了她坟冢。”南岳掌门幽幽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凤舞与秦公子本就有缘。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 翻香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白萱对秦箫用情至此,最后的死因却还是被他知道了。 可是现在他已失去了报仇的心气,若是白萱有灵,真不知她是会难过还是释然。 正想着,却忽听乌生道:“若是要挖开白萱的坟冢,秦箫只怕不愿。” 南岳掌门道:“挖开坟冢?那个地方是阵法的一部分,我特意叫人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误触阵法,所以是不可能挖开的。如果开启方法正确,坟冢不需要挖开。” “那么如何开启?” “以鲜血为引,依地脉血玉之纹路将凤印用血画一遍。然后阵中自然会开启。” 翻香没想到这血阵竟真的如此血腥:“要用人血?” “不必,禽畜之血也可。” 翻香这才松一口气,和乌生一道谢过南岳掌门,回到院子。乌生道:“没想到睢阳开阵,也有开错的时候。” 秦箫正好从屋里出来,闻言便问原因。翻香和乌生就将刚才见掌门的事情告诉了他,只略过白萱一段不提。 秦箫听说不用挖开坟冢了也颇感欣慰,三人商定夜间就去开阵取凤舞,取到就连夜离开。翻香和秦箫各自回屋收拾东西,乌生去传邪童和睢阳回来。 翻香将行李都打点好了放在桌上,忽然又瞥见墙角那一柄青竹伞。忍不住拿过来打开,简洁的几笔勾出的淡淡的兰花,素雅鲜活,无端风流。 二十四伞骨细瘦光滑,她将伞折上,打开。再折上,再打开。摩挲许久,最后还是放回了墙角。 夜幕降临。 因为有事,翻香心里也禁不住有些躁。晚膳吃不下,就走到院子的池水边吹吹风。池中倒映着璀璨而绚丽的星空,微风拂过,那一池闪耀的光影便粼粼碎裂开来。仿佛一串圆润的珍珠散落,皎洁地跳动。 这夜静得有些异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凤舞血阵 她正坐在池边胡思乱想着,就看见秦箫和乌生一起走过来,提着行李,后面跟着的是邪童和睢阳。 这两个人形状极其可笑,一高一矮,可是每人手里都抱着两只巨大的银盅。这是下午乌生出去了两个时辰拿回来的,满满两盅血,还贴心地配了两把毛刷,说是晚上蘸着涂血用。翻香好奇问他是哪里弄来的,他淡笑曰杀了山下村子里的五十只鸡,顺便把村民刷鸡毛的刷子拿来了。 翻香看他们手里都拿了东西,自己也不好空手。从秦箫和乌生手里各抢过一个包裹来,道:“走吧。” 秦箫正待点头,却忽听不远处“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紧接着就是阵阵喧嚣声,没多久就变成了喊杀声,夹杂着女弟子凄厉的惨叫。几人互相望了望,脸色都不是很好。翻香这才想到如果北岳掌门是陌上的话,那么南岳防守的阵法应该很容易就被他破解。陌上懂阵法,她之前一直忽略的事实就是--北岳停攻或许并非破不了阵,而可以是陌上想以双方对峙为掩护去进行别的行动。比如说,打听开启血阵的方法。比如说,杀了赵真真。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匆匆往院外走。刚出门就碰上一个南岳的女弟子,身上挂了几处血痕,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见到他们就喊:“秦公子、几位,北岳攻上来了!这里不安全,掌门让你们拿了凤舞快走!” 睢阳身子晃了晃:“阵法被破了?”他一向对自己的阵法颇为自信,此时听说被北岳攻破,不禁失落异常。那女弟子点点头:“他们带了石畀来,两个卦为上的姐妹都因此丧命了”说到这里眼圈有些红,却急道:“你们快走!掌门说再过一会他们的人就会打到这里了--” 话音未落,却见一支尖锐的箭头从她的胸口穿出来,一时间血花飞溅,那女弟子瞬间就倒了下去。她尸身后的不远处是三四名灰衣的男子,装束与那天随松昭一起入围的剑客别无二致,看样子是北岳的弟子,正冷冷地望着翻香他们。 乌生面色寒了寒,将翻香拉到身后,站在几人的最前面。他武功在几人里算是最高的,而且体质异于常人,受个伤什么的也没那么容易死。只是邪童和睢阳还是不放心地叫了一声:“族长” 乌生向身后摆了摆手,目光却不离对面的几人。正中的一人手中的弓还未放下,皱眉看了看他们,道:“掌门有令,不是南岳的人不杀。”说完竟带着身边的人转身离去。 几人面面相觑。 翻香亦低头不语,心里却不能平静。如果是陌上下的这个命令,他说不是南岳的人不杀为什么,难道因为怕误伤她? 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感动。她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他从前那么对她,现在只不过稍稍好了一丁点,还不知是真的假的。她就对他感恩戴德,恨不得立刻回到他身边。这不是贱是什么? “想什么呢,走了。” 她这才发现秦箫几人已经走出好远了,连忙甩甩头,小跑着跟上,生怕他们说她磨蹭。她是这几人里唯一的女子,不过说起来秦箫也是唯一的男子剩下的那三个都是妖魔鬼怪,非人。 上山的路不知走过多少回,几人都早已熟稔在心。而到了崖上才发现今夜的松林似乎有些不对劲,仿佛笼罩在一片淡红色的光幕中。空气里似乎含着淡淡的血腥味,幽暗诡异。 淡淡的星月之华彩点着树梢,却照不透那深深的松林,倒是仿佛让那漂浮的红幕更胜了。 这情境委实有几分恐怖,翻香本来就受不了空气里的味道,见此更是难受地捂住口鼻:“怎么会这么重的血味?” 邪童道:“当然啦,你瞧那边”翻香正想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南岳山上看,就被人捂住了眼睛,强行被转过头跌进一个人怀里。乌生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别看。” 她一震,瞬间有些明白了,刚才那女弟子说北岳用了石畀,两个卦位的南岳弟子都想到这里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然后苦笑,这还真像是陌上干的事。 一年过去,他除了保留了从前玩阴谋的习惯之外,还变得更加狠厉了。 乌生在她额上拍了拍,然后放开她。淡淡道:“我们进去吧。” 翻香不敢再回头看,跟着大家往松林走。四周安静的不像话,而林中却隐隐透出几线微弱的红光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秦箫,可是他脚刚一踏进松林,顿时林中红光大胜起来,血玉仿佛被惊醒的睡兽,忽明忽灭地闪动着。几人正在惊疑之间,突然有一道疾风从林中飞出,转眼间就冲过来,快得叫人看不清。 翻香站在最后,更是什么都看不到。只听秦箫闷哼一声,身体迅速倒下去。邪童和睢阳护着手中的银盅手忙脚乱地退开,乌生过去扶秦箫,发现他肩头的衣衫已经被血浸湿了,竟与上次伤在同一处。 秦箫疼得脸色发白,抬起头愤恨地瞪着面前的人:“又是你!” 来的正是松昭。 松昭武功本不及秦箫,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夜里他的功力似乎远胜从前。刺秦箫一剑,秦箫竟然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松昭居高临下地看了秦箫一眼:“就是我。上次掌门刺你一剑,这次换我,滋味可相似?” 秦箫气得脸色发青,却真是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一点还击的力气也无。乌生把他拉到后面,然后冷冷看着松昭,讽刺道:“那人是你们掌门?蒙着脸不敢见人,怕是做了亏心事,要不就是丑到了极点!” “哈哈,你居然”松昭像是从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话,笑得近乎癫狂:“居然有人会说掌门丑?哈哈,掌门若是丑,你们这些人都该羞愧得去死!”他狂笑着,剑花一挽,电光火石间竟指到了乌生咽喉。 翻香大惊,这才知道不是错觉,松昭的武功确实比以前翻了不知多少倍。乌生亦惊愕:“你练逐月神功?” 逐月神功,化用蜈蚣逐月之意。练功之人平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到月圆之夜体内却可蓄积惊人的能力,武功的速度、力量、精准度都有一个飞升。但是能维持的时间极短暂,而且每运功一次,对身体的耗损都相当惊人,以致折寿。所以江湖上少有人练逐月,即使有,也都早早死了。 松昭扬起脸,俊逸的面容在月色下难掩几分疯狂:“我练了,如何?平时我打不过你,只是今夜若你想进这松林,我便一剑杀了你!”他剑尖一一点过秦箫、邪童、睢阳,狂笑道:“不,是杀了你们!” [17] 松昭像疯了一样,但是翻香没疯。看他剑尖点过其他几人却唯独没有指向她,心下了然:“他想要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受了北岳掌门的命令,松昭不可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跑到后山来拦他们。如果不是想要她做什么事,也不会特地嘱咐松昭不要杀她。 松昭眯起眼望了望她,然后笑道:“你倒懂事。”说着睨了睨身后的松林:“掌门叫你一个人进去不,你或许更习惯叫他阁主?” 翻香心中一凛,果然是陌上。 “别去!”乌生刚一开口,松昭的剑就指到他脖子上,于是乖乖闭了嘴。一旁秦箫却又摇摇头艰难地开口了:“翻香,别去。” 松昭的剑又指向秦箫。 邪童和睢阳见此一起吵嚷起来:“别去别去,不要听他的,不许去!” 松昭又用剑指着他们,剑尖在他两人之间游移。 乌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妆妆,回来,不要去。” 松昭几乎气疯,剑尖在这几人间转来转去,表情越来越恐怖。翻香怕他气急做出什么事来,连忙道:“我去就是了。”说完就往松林里走。便听身后四个声音齐齐的:“别去!” 松昭怒吼:“都给我闭嘴!” 翻香转回身来,摆摆手:“我去把血石拿回来,很快的,等我一会。” 不顾身后人的阻拦,她头也不回地冲入松林。松昭脾气暴躁,手段恶劣,如果她去得太久的话,难保他做出什么事来她想着加快了脚步,但想着等着她的人是陌上,心底竟却微微有几分雀跃。 她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强压下去,低头看着脚下的血玉。每一颗都如此晶莹,发出微亮的红光,像是呼吸一般,有节奏、有规律地闪烁。 越往里走,四周的红幕越发浓重,她甚至觉得血腥的气味也越发重了。望着那明灭的血玉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她心中微微一动,停下脚步俯身,手触在一颗血玉上。 冰冷的、粘稠的触感,沾在手上挥之不去的浓烈的血腥,若不是胃里是空的,她几乎要吐出来。是血!所有的血玉上都涂了血! 凤舞血阵已经被启动了。 她看着周围闪动的血玉,一颗一颗,像是野兽的眼睛。地面在微微震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血兽正咆嚎着露出锋利的獠牙。那红幕无限放大,血气氤氲地占满了视线,呼吸间只闻浓重的血腥气,没有边际地弥漫着。 她眼睛被红光刺得生疼,摇摇晃晃站起身,诡异的红幕包裹了她,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她几乎没了神智,不敢往四周看,只能没命地向前跑。 如同无数条汇向心脏的血脉,血玉的光最终交向了一点。她跑得肺都要碎了,终于一步猛地踏入阵眼。 白玉石台依旧光滑如镜,白衫的男子斜倚在石台一侧,手支着头,乌黑的发丝滑下几缕落到了光可鉴人的石台上。他闻声抬起头,头发从石台上滑下来,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美得让人心惊。 耳边的轰鸣顿时消失,红光似乎淡去,眼前只剩下这雍容素雅到极致的男子,他微仰着头浅浅笑着,漆黑的瞳孔里温柔的光落在她身上。薄唇轻启:“翻香,你来了。” 翻香失神地望着他,捂着心跳还未平息的胸口,想起林中刚才诡异的情景,开口时声音都在打颤:“你没事吧?” 陌上疑惑地看着她,起身走到她面前:“我很好,你怎么了?” “没”她实在没办法解释刚才的状况,只问:“你启动的阵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血石被毁 “嗯,我叫人守在主殿外,听了南岳掌门告诉你们的启阵方法。”他语气很平淡,也没什愧疚的意思。将手中的一个白绢的布包放在翻香手里:“你要的,给你。” 翻香隔着布摸了摸,硬硬的几粒石子:“血石?” 陌上点点头,翻香这才注意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几片兵器的残刃,居然是凤舞和龙啸。 “你将它们毁了?” “不毁怎么拿秘籍。”陌上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见了我就不能说点别的?” 他皱眉的样子都无比的耐看,翻香听了这话更是心里慌乱。却生生不能表现出来,勉强笑道:“好,那为什么要杀赵真真?” 陌上被她气得差点笑出来,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我要杀她,是松昭。他练了逐月神功之后性子变得冷酷无情,赵真真没用了,他怕她泄露秘密,就找个机会杀了。” 翻香道:“他为什么要练逐月神功?”说起来松昭的武功虽然比不上秦箫或乌生,但也绝对是比下有余了。练那种邪功实在是没道理。陌上却摇了摇头没说话。翻香一愣:“你叫他练的?” 他没有否认,只道:“他自愿的。” 一年前的松昭还是个云岫阁里的无名小卒,为了爬到上位可谓无不用其极。于是陌上扔给了他一本逐月神功,松昭如获至宝,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伤身不伤身的,一年之内便练至顶重,自己也坐到了极高的位置。 翻香不知道始末,只是一看陌上那副安闲地说人生死的样子就来气:“你卑鄙,叫别人练邪功来为你卖命。你自己怎么不去练!” 陌上漆黑的瞳仁望着她:“你希望我去练?” 翻香只觉得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一不小心就要陷进去。头转向一旁:“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陌上往前走了一步,一瞬间两人离得极近,他清浅的呼吸拂在她脸上。翻香止不住有些紧张,后退一步,脊背却贴上树干。 她绝望地看着他,而他却忽然不再向前。只静静望着她:“伞还在么?” “什么?”然后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柄青竹伞,这话题实在跳跃:“我放在房间里了。” “我给你的东西,你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他微微蹙眉,精致的面容带上一丝埋怨的表情,真是看得人心都碎了。翻香低下头不敢再瞧他,心虚道:“你你别这样,别站这么近。” “为什么?” “我以前就说了,我们之间再没有关系了。所以请你别这样好不好?” “嗯。”陌上点点头,似乎在体会她说的话。然后目光中的狡黠一闪即逝:“可是我不是也没有对你怎么样。” “你、你还说没”翻香忍不住又想起了之前两人在山崖上接吻的情景。当时她还不知道是他,只觉得从没有与谁接吻的时候这样投入过。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脸上发烫。陌上看着她一点点垂下去的头,勾起一抹浅笑:“到底是怎样?” 翻香低着头沉默,却意外地被他挑起了下巴。微凉的指尖轻点在皮肤上,异常分明的触觉。他低头,慢慢凑近,声音清浅而魅惑:“是不是这样?” 然后就深深吻下来。带着几分不舍,几分迷离,慢慢地在她唇上辗转,然后逐渐加深。 翻香只觉得呼吸都紊乱了,他的手不知不觉间环上来揽着她的腰,身后就是树干,她被他禁锢着无处可逃。而这个吻又过于甜美,轻轻浅浅地扰乱着她的心智,渐渐地让她不再想别的。只是这样靠着他,回吻他,感受着他的气息,悱恻缠绵。 “陌上”他离开的瞬间,她无意识地唤出这两个字,轻得仿佛融化了这么久以来日日夜夜的想念。陌上温柔地应了一声,然后唇又覆上来,极尽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陌上离开了她的唇。翻香竟下意识地觉得心里有些空,向他的方向靠过去。陌上笑着抱住她:“还不够?” 翻香红着脸推他,但是陌上就是死抱着不松手。翻香气得挣扎,却被他把头按进了怀里:“就这样,和我一起,不好么?” 翻香愣了一下,不动了。他身上的香气一如从前,温暖亦然。 “翻香,回来吧。”陌上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回到云岫阁,好么?” 那一瞬间她几乎什么都忘了,忘了身在何处,忘了他曾经怎样利用过她。 只记得他的声音,那么温润,他说你回来,好么? 好么? 翻香咬咬牙,一把推开他:“不好!” 陌上按了按被她推的胸口:“不好就不好,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翻香低下头不敢看他,他不知道,如果再不狠狠推开他,她很可能就会说出一些自己也不敢想的话。 陌上俯身看了她一会:“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翻香知道自己现在的笑一定很勉强,陌上瞥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道:“走吧。” 两人沿着林间的路往外走,翻香回想起来时在这里看见的诡异景象,忍不住有些害怕。陌上发现她走的迟疑,奇怪地停下来望她一眼:“还没问你刚进来的时候怎么了,吓成那样。” 翻香就把来时看到的景象描述了一遍,还怕不能表达出气氛的恐怖,手舞足蹈地比划给他看哪里有亮光,哪里有红幕。 陌上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有点同情:“你没发现这些迹象都越来越淡么?” 她一怔,随即发现确实如此。血玉闪烁的频率已经变得很慢了,即将熄灭下去。陌上道:“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将阵法启动过了,取了凤舞剑之后阵法就越来越衰弱。你来得很慢,我在那里等你来的时候早已过了最盛的时候了。”他说道这里就没有继续下去,不过翻香还是能想象出他的后半句一定是“这样你都能吓着,真不是一般的笨”。 “这个时候南岳应该已经彻底被攻破了,我还有事,来不及送你走。”陌上一边走,一边道:“跟你一起来的人都应该还在,你和他们从北边下山,不要走正门。” 翻香点点头:“松昭拿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陌上却突然回过头:“你说松昭还在?” “当然了,难道不是你叫他看着他们的么?” 陌上神色一冷,拉着她匆匆向外走:“我只叫他把他们赶走,然后放你进来。却忘了他练逐月神功迷了心智,月圆之夜,只怕他难以自控。” “什么意思?” “快点。”陌上带着她向外飞奔:“否则他们都会死。” [18] 否则则他们都会死-- 乌生、秦箫他们会死。 这个念头极为可怕,翻香努力不去想它。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她能感觉出陌上不喜欢他们,所以骗她说他们会死。可是一想到松昭疯狂的笑容,心里又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似的。 陌上的速度那么快,她被他拉着,几乎连开口说句话都难。只能望着他的背影两人一起在林中穿行,直到出了松林-- 月亮如一轮玉盘,银白而皎洁,挂在漆黑天幕的正中,那么孤高而清冷,却那么幽暗而骇人。仿佛某种召唤,对应着松昭扭曲的面容。他手总的剑抖成了一片银色的光华,速度惊人。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染成血红色,鲜血流了一地。 而他的剑尖,正指在乌生心口上。 猛然慢下来的速度让翻香一个没收住撞到陌上背上,与此同时她望见了乌生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随即被松昭的剑刃直直刺透了胸膛。 “不!”她的眼睛瞬间模糊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乌生眼中失了光彩,身子缓缓滑落下去。松昭抽出长剑望着上面暗蓝色的血迹,半晌,狂笑起来。 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不再像个人,而完全变成了一只嗜血的野兽。陌上凝重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轮,扶翻香站好,然后眨眼间转身闪到松昭面前。 松昭似乎迷了心智,迷惑地望着陌上的脸,似乎在苦想此人是谁。随后摇摇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提剑向陌上刺去! 陌上早料到会如此,迅速地闪身避过,他来南岳时原本只带了龙啸剑,但是现在龙啸已毁,他只能空手与松昭打斗。松昭早已不认人了,也不管对方是谁,一招比一招狠毒。他在月圆之夜体能大得惊人,陌上不敢让他近身,手中又无兵刃,片刻间竟已落了下风。 翻香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她心里早已将陌上的武功神化了,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打得吃力。想上前帮忙,却又知决不是松昭对手,只能解下腰间长剑,剑柄朝外向着陌上抛过去:“你接着!” 陌上却不接,腰向后一沉避过松昭递来的一招,手腕在飞来的剑柄上一撩、一转,长剑在空中转了个方向,便向着松昭飞去。 松昭措手不及,只能边退边格架,而陌上在送出那剑时已用了十成力。这一挡之下,天下大多数所谓高手也会被直接震碎了心脉,而松昭却只是连连退了几步。陌上借这歇一口气的空当点地腾空而起,对翻香喊道:“你簪子给我!” 翻香急忙拔下头上的翡翠簪子向半空扔过去,陌上头都不用回便稳稳接在手里,然后身形一变,双肩打开疾疾向下冲去。一脚踢在松昭左肩头,这一踢冲劲不容小觑,松昭闷哼一声被迫身子向左翻过。可是眼中的疯狂却丝毫未减,仿佛疼痛都已经冲击不了他麻痹的神经,手中的剑丝毫不停下,狠狠扎进陌上大腿。 大片鲜血涌出来,翻香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捂住颤抖的嘴唇。却见陌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手上动作不停,顺势将手中的玉簪扎进了松昭后颈。 松昭的双眼顿时没了焦距,摇晃了几下便倒在地上不再动了。陌上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咬着牙将腿上的剑用内力折断,留下深嵌入腿中的一截不管,剩下的部分扔到一边,摇摇晃晃站起来。 翻香这才发现这山崖上只有他们两人是站着的,除了倒下的乌生和松昭,秦箫也是闭着眼睛靠在一块石上,他除了肩膀的伤口,身上再无伤,只是脸色依然苍白。邪童和睢阳躺在一滩血里,旁边是银盅的碎片,这应该都不是他们的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齐逸之 陌上有些费力地走到那几人身边,依次探了呼吸,然后走到她面前道:“都没死。那三个都只是轻伤,一会就能醒。至于他--”他说这指了指倒在幽蓝色血泊里的乌生:“他的身体和常人不太一样,按理说受这么重的伤早该死了。但是他还没断气,不过能不能恢复就不知道了。” “一定能的,只要回去让白鹿看看就会好。”其实她也不能确定,说这种话也不知是为了说服陌上还是说服自己。抬头看见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便道:“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让白鹿给你看看。” 陌上摆了摆手:“一点小伤,没关系。” 他腿上的血一直止不住,翻香看着他淡然的表情,一时间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涩。 “为什么救他们?”其实她是想问为什么即使伤害自己也要救他们,陌上给她的感觉是并不怎么喜欢秦箫他们。陌上浅浅笑了笑,在月下看起来美得夺人心魄:“不只为了救他们,松昭杀的人越多就越难自控。我打不过他,但是逐月神功的死穴在人的后颈上,我必须在他兽化之前制住他。” 顿了一下,他又道:“而且你总得有人照顾吧?你不跟我走,需要和他们在一起。” 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翻香本想反驳“我一定要靠别人么”,但一想她也确实很少自立,又闭上了嘴。 她望了望地上的松昭:“他死了?” “没有。”陌上说着走到松昭旁边,手按着玉簪又往里推送了几分:“但是今夜里他不会再醒来,反正这会已经用不着他了。” 翻香这才想起今夜南岳已经被攻破,此时恐怕南岳山已经易主了吧?她走到崖边往下看,只见整座山上灯火通明,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那血肉横飞的战场,只看着主殿。 主殿前的空场上此时站满了人,幸存的南岳弟子被灰衣的北岳弟子们围在中央,其中有三名穿白衣的女子特别显眼。翻香只认得一个是玉容长老,那么剩下那两名便应是其他两位长老了。只是找了半天,却不见南岳掌门的身影。 主殿已经被北岳弟子包围了,他们手里举着燃烧的火把,那跳跃的火光落在窗上、地上,那漆黑的主殿更如沉睡了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 陌上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道:“你认得南岳掌门吧,看到她了么?” “没有。” “你确定?” “确定。” 陌上神色有几分凝重,皱着眉点点头,转身就走:“我需要过去一趟,你等他们醒来,立刻离开这。记着从北山路下山。” “等等。”翻香一把拉住他:“你为什么会是北岳掌门?” “我杀了齐逸之。”陌上停下来,还算耐心地解释了,掰开她的手指继续往前走。翻香想了很久才记起前几天秦箫曾经告诉她的北岳掌门的名字就叫“齐逸之”。 “你为什么这么做?” 陌上回身看她一眼,然后走回来轻轻抱了她一下:“这些你就不要管了。自己注意安全。”说完就转身提起地上的松昭向崖下走去,翻香望着他的背影,有几分迷惑的难过,亦有几分心焦的不舍。道:“你也小心。” 陌上脚步顿了一顿,然后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松昭还是昏迷不醒,陌上沿着小路走到主殿前,北岳弟子纷纷向他行礼问好:“掌门!”陌上点点头,招手随意叫来一名弟子,让他把松昭带走,然后走过去看了看那些被围起来的南岳弟子:“只剩这些了?” 旁边的一名北岳弟子答道:“掌门,山上只有这些。康长老已经带人去清理战场,如果发现活口也会陆续带过来。” 话音未落,玉容长老便已怒喊起来:“北岳小儿!竟敢毁我南岳百年基业,我们死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一喊又激起了女弟子们的怒火,纷纷叫骂起来。陌上淡淡瞥了她们一眼,理都不理,转头对身旁的北岳弟子道:“康长老若来了,就让他带她们去治伤。” 南岳弟子们瞬间愣住了,有的偷眼瞧着陌上竟微微脸红起来。玉容长老见身边的弟子竟也都如此,南岳已破,心如死灰,挥剑就向自己颈上刎去。 陌上闻声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玉容长老倒在血泊里还怒瞪着他,不能瞑目。他不由摇了摇头,独自踏上了主殿的台阶。 主殿里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看见周围陈设的轮廓。陌上没来过这里,缓缓向里面走,就看见主座上有一个单薄的人影。似乎已经坐在黑暗里很久了。 “北岳掌门?”开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陌上看不清她的脸,却知道此时会在这里的除了南岳掌门没有别人了:“掌门之印交出来,我不难为你和你的那些弟子。” 听到他的话南岳掌门久久没有动,隔了一会,突然轻声笑起来:“你走近些,我把印给你。” 陌上一听便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是自恃武功盖世,仍然向前走了两步。待他踩到殿中央的位置时,南岳掌门的手指突然动了动。随即,无数暗器从大殿的各个角落飞出来,全部指向他身上! 陌上反应极快,足尖点地向空中跃起。南岳掌门神色一冷,紧接着第二轮暗器又发出来,无数银针、暗钉、飞刀因为没有了目标,丁丁当当地撞在一起然后落地。陌上不敢沾地,在空中没有借力极其被动,他眉头微微一皱,突然双手交叉,一股凛冽的风暴从他掌心喷薄而出,转眼之间竟将半空中暗器的来势都生生阻住。 南岳掌门已经没那么从容了,心知再发暗器对于面前这武功高到变态的人已是无用,却还是心有不甘,咬咬牙又叩动机关。而这短短的一个空隙间陌上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修长白净的手指扣上她脖颈。 “掌门印交出来。”他声音淡淡的,依旧无甚表情。 南岳掌门美丽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绝望,半晌,她嘲讽地轻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扔到陌上面前,陌上打开锦盒看了一眼,然后收起来,放手转身离开。 他的姿态高傲而优雅,神情淡漠。完全将南岳掌门视为无物,甚至连杀她都懒得动手,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等等。”南岳掌门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把齐逸之怎样了?” “杀了。” 一阵沉默,然后南岳掌门近乎癫狂地笑起来。 “哈哈你把他杀了,你把他杀了他死了,死了,逸之逸之”她似乎再也忍不住如此好笑的事情,从主座跌到地上,神色绝望而苍凉。手指扒着几案的边,案上的东西胡乱地滚落到地上,发出噼啪一阵七零八落的声响。她笑着,眼泪缓缓流下来。 “逸之死了真好,我为什么还活着?”她沙哑地笑着,然后晃开火折子,扔到了铺着毛毯的地上。火焰迅速窜高,烧过了毛毯,渐渐点燃了桌案、座椅,沿着雕着精美彩凤的画壁向上攀升,渐渐舔到了房顶的木梁。整座主殿熊熊燃烧起来! 陌上有些惊愕地回过头,只见南岳掌门苍白的面容映在火焰中,神色无限的悲怆与苍凉。 “拿到了掌门印还不走么恭喜你,新掌门。” 陌上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负手向外走去。 背后的主殿渐渐被火焰吞没,他从烟雾中走出,一身纤尘不染的洁白,缓缓走下阶梯。隐隐传来的是女子疯狂而绝望的笑声,众多北岳弟子围上来询问他是否安好,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一名弟子走过来,低头道:“禀掌门,康长老已经带走南岳弟子去天鸠峰疗伤。还有南岳的风环长老、路芸长老自戕了。属下一时没有看住她们,请掌门责罚。” 陌上叹了口气:“不必,让连长老带人将这里收拾了。她们两个加上玉容长老,好生葬了罢。” 于此同时。 秦箫缓缓睁开眼。身上疼的厉害,尤其是肩上的伤,动一下就有无穷无尽的疼痛涌上来。 他恍然间想起昏过去之前的景象,他们几个在此地等翻香。乌生当时心情不大好,和松昭吵起来。两人吵得凶了就动手比划,没想到松昭越打情态就越癫狂,乌生撑不住,他、邪童和睢阳上前拉架,被松昭几下打晕,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他望着地上大滩的血迹,正盈盈地映着月光。 “你醒了?”转头,对上翻香如释重负的面容。秦箫点点头:“他们松昭呢?” “走了。”秦箫的眼神越发疑惑,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三人:“他们都还活着?” 翻香点头。秦箫皱起眉,松昭当时已经嗜杀到失去人性,走之前必然会将他们全都灭口。可是现在他们都还活着。 翻香被他看得心虚,终还是把事实说出来:“陌上救的你们。” 秦箫眉头皱得更深,翻香只好把前后始末都说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表情,秦箫一开始还面色冰寒,后来渐渐变化,最后呈现出的,是一种极其隐忍的痛苦。 之前他也曾听说过关于云岫阁新阁主的传闻,传说他手段阴狠,杀了武功盖世的江选。这些传闻虚虚实实,可是他真的没想到,陌上竟确实有如此心机。他设下的这一个局,将南岳、北岳,甚至引青门都网了进去。一环扣一环,步步惊心,给他的感觉,是他似乎永远也无法胜过这个人。 而且陌上救他们的姿态,如此睥睨而居高临下。自己视对方为仇人,而人家却根本不拿你放在眼里。 秦箫长叹一声:“人都没事就好。” “你还想报仇么?” 他想,但是他渐渐觉得自己的仇恨那么可笑。当年狠下杀手的是江选,云陌上杀了江选,恰恰是为他报了仇。他还要杀他么? 而雁翎长老当初虽然是骗他,可是对于白萱之死,南岳就真的一点罪责都没有? 孰是孰非,如今已分辨不清。 更何况,这其中还夹着一个翻香。 即使她没说过,但是他知道她依旧舍不下那个人,至少仍在夹缠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岳山派归入云岫阁 翻香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她至今无法忘记青阳的事情,为了找陌上报仇,青阳积蓄隐忍了不知多少年,而最终自己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含恨而死。她不想秦箫再走上那条路,和陌上斗,太艰难了。她自己放弃了,也不想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的都选择去做这毫无胜算的举动。 秦箫淡淡一笑:“不报了,如今这样即使报了仇,又有什么意思?” 最深的仇恨,在被他人传得面目全非之前,在被时间冲得支离破碎之前,都是不共戴天的绝烈。可是只要被冰冷的现实轻轻一推,也会在瞬间土崩瓦解,变成一片过眼云烟。 这样的残酷,又有谁能逃脱? 翻香松了一口气。秦箫似乎是累了,又闭上眼一动不动地靠在石上。 不多时,邪童和睢阳也相继醒来,几人就开始对着乌生的状况发愁。之前翻香一人时不敢随意翻动他身子也不敢碰他伤口,害怕加剧恶化,想等着大家都醒来再做定夺。可是没想到这几位醒了也没主意,秦箫好歹还算镇定,邪童和睢阳已经六神无主,一个劲地往乌生身上扑,喊着“族长族长”就差没掉眼泪。 翻香赶紧把他们拉开,认真教育:“乌生说你们一族人没有七情六欲。可是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连普通人都不如,赶快冷静点,看有没有办法联系到白鹿?” 邪童气愤地脸一扭:“没有!族长平日待你有多好,现在你一点都不担心他,无情无义的女人!”睢阳在一旁连连点头。 翻香跟他们交流有障碍,只能跟秦箫商量。两人只能尽量先用布扎紧乌生的伤口不让他大量失血,然后把还在别扭的睢阳叫过来,他个头比较高,由他背着乌生,几人一起沿北侧山路下山。 不知道陌上是不是故意留了这一条路无人看守,一路上不仅没有遇到北岳弟子,甚至连个路过的仆役、逃跑的南岳弟子什么的都没有,一个鬼影也没看见,几人顺利地下了山,到附近的村子先找了地方歇一下脚,简单处理了乌生的伤口。秦箫出去订了一辆马车,准备第二日就返回引青门,只盼白鹿还留在那里没有走。 霜天欲晓,翻香站在门前看着不远处的南岳山。熊熊火光带着浓烈的黑烟升腾而起,灼热、明亮,火焰反复上窜着以其无休止的状态侵蚀着蒙着淡淡薄雾的天空。在南岳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迷梦,一场火烧过后,就醒了。 除了手中几颗鲜红欲滴的血石是真实存在的,再没有什么证明它曾经发生过。 她并不知晓南岳掌门对北岳齐逸之的情意,若是知道了又定会为之叹息。仅仅是赵真真与松昭这一段,就足以让她唏嘘不已。 她想起山崖上陌上曾从背后抱着她,对她说:“爱情之于女人,就是迷药,从不想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天边渐渐亮起来,第一缕清晨的光从山后流泻出来,将她身周的一切笼罩在温和的宁静之中。她幽幽叹了口气,转身看了看屋里人事不知的乌生。 秦箫从村口走过来,道:“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掌门,秦公子、秦姑娘他们已经顺利下山了。山上现在人手不够,您看派去守在北山路周边的那些人?” 陌上背对着翻天的火海,遥遥望着山下被晨光笼罩的村庄。清浅的神情,丝毫没有沾染一夜未睡的疲惫,微微点了点头。 “嗯。都撤回来吧。” 南岳的一场大火烧得再凶,也终是被扑灭了,之后就是一系列的风云变迁。南岳与北岳自一百多年前分裂以来,终于重新合为一家,称为岳山派。岳山掌门是个年轻男子,喜好穿绿衫,别人不知他姓什么叫什么,只知他让别人喊他松昭。 龙啸与凤舞再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有人说松昭掌门一并将它们封存在岳山,有人却认为是这两把传世名剑已经在那场南北岳的动乱中毁去。松昭对此不予回应,只是将两枚掌门之印熔铸为一体,作为岳山派象征,名为岳山之魂。 一个月之后,岳山掌门向云岫阁云阁主修书一封,表明愿将岳山派归属于云岫阁之下。 云陌上欣然应允。当年初春,掌门松昭亲自前往云岫阁,拜于云阁主座前。 自此,岳山派归入云岫阁麾下。 马车在荒凉的路上行驶,车轮压过灰白的路面,扬起一片呛人的沙尘。翻香撩开车帘向外看一眼,就被尘土呛得咳嗽,赶紧把车帘放下去。在外面赶车的一直是睢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秦箫靠在对面的座椅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之前乌生伤得太重,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秦箫也受了伤。等翻香想起来时他的肩上已经血肉模糊成一片了,还笑着说没事,让翻香狠狠心疼了一把,给他包扎。想起前几天乌生还生龙活虎地跟她抢,说男女大防你懂不懂。而现在乌生却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厢里,脸色白得吓人,除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再无生命迹象。 邪童抱着膝坐在乌生身边,也是一脸愁容。车里气氛很让人气闷,翻香看着乌生尖瘦的下巴,印象里他从前没有这么瘦的,虽然他不用吃东西,但是似乎外貌一直维持在一个比较标准的状态。但是从上次受伤之后他就瘦了很多,翻香倾身过去握着他的手指,冰凉的触觉。 自他昏迷以来体温就一直偏低。 说实话乌生的相貌真的很好看,即使瘦得棱角都突出来,却也是丝毫不减的俊逸。他一向对自己的长相引以为傲,从前翻香总是反复鄙视他这点,乌生和她为了这事不知打了多少仗。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心里异常难过,皱皱眉竟然有点想流泪。 邪童看了她一眼,目光在翻香握着乌生的手上停了停,然后叹了口气转向一边。 翻香注意到他这个举动,有些尴尬地放开手。邪童转回头来望了望她,道:“你不用松开,我没有别的意思。” 翻香手悬在半空,伸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最后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碰他。” 邪童和睢阳都有种执念,就是不乐意别人接近乌生。不知道是不是乌门里的人都这样,把他们的族长当成神来膜拜,觉得任何世俗的人触碰了他都是罪过。 “我是不喜欢。”邪童摇了摇头:“可是是你就随便了,他应该会高兴。” 谁应该会高兴? 翻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邪童又道:“族长很喜欢你,这么多年了我都未见他对谁向对你这样好。” 乌生对她好?她只觉得自己被他欺负的那些血泪史真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但是邪童的表情相当严肃,她尴尬地抿抿唇:“你想多了,你们都不能有七情六欲的。” “我活了这么多年,一开始还在为回到极乐仙境而努力,失望了太多次。现在却早已看淡了。”邪童说着,用下巴指指乌生:“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族长,也最固执。他把信仰看得比命都重,可是这样追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失望。所以与其让他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执着,我更想看他活的幸福。” 她没想到邪童竟是这样想的,与乌生相比,他实在开明了太多了。 车厢外突然传来一声马的嘶叫,随即马车跟着晃了晃。翻香慌忙扶着车壁坐好,邪童不满道:“睢阳,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睢阳把前面的车连挑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惊喜:“你没听到?族长刚刚说不要回引青门,直接到乌门去。--哎,族长没醒?” 睢阳疑惑地望着依旧昏迷的乌生,按理说千里传音只能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才能进行。邪童也觉得很奇怪:“你确定你没弄错?族长若是醒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可以,何必传音?而且只传给你不传给我?” “我曾听人说昏迷也分深浅程度。”秦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俯身探了一下乌生的鼻息。道:“他刚才也许是从深度昏迷中脱出来一小会,浅度昏迷时人会有意识,所以才能给你传那什么音。” 邪童感觉自己被冷落了,颇为委屈:“为什么只传他一个人?” 几人望着他都没说话,邪童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过来。乌生的体力已经不足以他传话给他们两个人,他太虚弱了。 气氛顿时又冷下来,睢阳道:“族长既然说了我们就回乌门,只是秦公子是要去引青门还是”秦箫问:“回乌门的路是怎样的?” “从这条路一直走到涵口,再往西行。” “我到涵口下车就是了。” 秦箫离开引青门这么久,再不回去怕是不行。至于翻香,睢阳根本没问她,大概是觉得她是命定者跟着乌生一起回乌门是理所当然的。她确实也是不放心他,至于引青门那边,便拜托秦箫帮她应付一下。 离涵口本来还有三四日的路,但是睢阳加快了进程大约两日就可赶到。秦箫收拾了些要带的东西,邪童说去乌门钱财什么的都用不上,于是就把钱都给了秦箫,他一个人回引青门一路上用得着,至少要买匹马。 可是没想到还没等到还没走到涵口他们的马车就被迎面的来人拦住了,竟是白鹿一骑前来,说是前日乌生传音给他让他到这条路上来与他们会合。翻香不得不佩服乌生,清醒了那么一小会就把这些都安排好了。 白鹿与他们同行,正好秦箫的马也不用买了。直接骑白鹿的马回引青门,翻香和他们一起赶往乌门。 乌生的伤真的很重,连白鹿看见都不禁皱了眉头。在马车上不方便治疗,白鹿就每日给乌生食一粒药丸吊命。这样赶了约有十日,马车进入了一座山谷。四处春枝绿叶,婉转莺啼。一条蜿蜒的小河从谷中穿过去,玲玲淙淙。 这与翻香想象中的乌门大相径庭,竟然是这样美不胜收的一处所在。马车行到谷中没多远就停了下来,剩下的路要走过去。几人下车,由白鹿和睢阳小心翼翼地抬着乌生,沿着河边向山谷深处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想那么多干吗 枝蔓连天,碧叶如云。山石上缠绕着青翠的藤蔓,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仿佛柔柔漂浮的水草。这里真如人间仙境,空气湿润,明亮而不刺眼的阳光洒下来,照得叶上都泛着浅碧色的光芒。 翻香不认得路,只是跟在几人身后走。走到河水转弯的一处,水面突然浮动了几下,然后居然冒出一个人来! 翻香吓得连退几步,那人脸细长得像个水妖,身上裹着一层黑色的不知为何种质地的衣服。他眼睛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伸出惨白而尖细的指尖对着翻香:“你就是那个命定者?” 翻香一时还转不过弯来,看着那只手却突然明白了。这只手曾经把她拽到过水里,然后陌上来救她时打伤了这个怪物。两人一起掉进地下宫殿,她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命定者。 “你是鱼渊!” 鱼渊点点头,看着乌生:“族长回来了,伤这么重?” 白鹿道:“你先回去,叫他们把族长的屋子收拾了。我们很快就到。” 鱼渊答应一声没入水中游走了。再走了片刻,面前便是一间素雅的院子,门前没有挂牌匾。翻香他们从院子里穿过时有三四个形态各异的妖魔凑过来,都被白鹿赶走。 将乌生抬到屋里放下,邪童和睢阳也被轰出去,翻香可怜兮兮地望着白鹿。他叹了口气:“好吧,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出声,不要打扰我治伤。” 她点点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一是担心乌生的伤势,二是也实在无处可去。与其对着外面满院子的妖魔鬼怪,她宁愿呆在这里看乌生。 白鹿手中持着七八枚银针,有长有短。他手法娴熟地将银针各个扎在乌生身上,有的在穴位上,有的位置却很奇怪。翻香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名堂来,再加之坐了几天马车。她晕马的毛病尤为严重,已经延伸为晕马车。此时精神十分疲惫,没过多久便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白鹿正在拔针。她急忙走到床边:“他怎样?” 屋里并不热,可白鹿头上竟已蒙了一层汗。他胡乱用袖子擦两下,忧虑地看了看乌生:“伤口还好,已经在愈合了。可是失血实在是太多我们没有办法输血给他,他的血和我们都不一样。除非有凝血而成的药材,否则会怎样真的很难说。” 翻香一听他说“除非有”,就知道肯定是没有的了。伸手握着乌生的手,只觉得冰凉一片。正欲叹气,却突然想到怀里的血石,连忙取出来交给白鹿:“这个可以吗?” 白鹿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凤舞血石!” 没想到跑到南岳折腾这么一趟,好不容易拿来的血石,最后还是作为此行的代价给乌生治伤用了。翻香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心中有了希望:“真的可以?” “是。将凤舞血石磨成粉末,和水服下便可起回血之效。” “那你快去!还愣着干什么”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被握紧。翻香诧异地回头就看见乌生已睁开了眼,不由得惊喜:“你醒了!” 乌生脸色苍白,定定望着她:“不可血石,不要用” “都什么时候了,命要紧还是你的破血石要紧?”翻香气得甩开他的手,乌生竟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手重重地磕在床沿上。他微微蹙起眉,表情却依然坚定:“不要用血石听到没有,白鹿?” 白鹿连连点头,但是瞥见翻香的脸色,又不知怎么办才好。 翻香将白鹿往外推:“你别理他,该怎么用怎么用。快去。” “白鹿!”乌生想从床上坐起来,但是又脱力地倒回去:“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她是族长还是我是族长?” 白鹿又停住脚步。 “你别听他的,难道你等着看他死?”翻香气得不知怎么才好,乌生自己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她急有什么用? “白鹿我命令你,回来。” 白鹿看了他们俩一会,听话地走回来。 翻香指着他的鼻子:“你!” 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她回头,看见乌生虚弱的微笑。他说:“我没事,不会死的。” 她本想回一句“死了才好”,却终是卡在喉间无法说出来。坐在床边看着他,久久沉默。想着等他睡过去的时候再说服白鹿把血石磨碎了,到时候乌生想不要都不行。没想到乌生一看她表情便已明白,问道:“白鹿,南岩在不在?” “在,族长。” “你叫他来把她给我带到菱花境里去,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你怎么能这样?”翻香对乌生无计可施,白鹿出去一会,就领了个身材高大异常的人进来。简直像一只熊,背上背着一柄长斧子。说话声音堪比打雷,对翻香道:“跟我来。” 她死拽着乌生的手:“不要!” 乌生一边试图把手抽出来,一边道:“听话。菱花境不可怕,你去那里他们会轮流照顾你的。” 想必现在乌生的力气也挣不过她,翻香便认死了不松手:“我不去!” 乌生干脆不看她:“南岩,带她去。” 南岩走过来就要掰她的手,翻香看看他那像熊掌一样的手,吓得赶紧松开。乌生淡淡瞥了她一眼:“带她去吧,她要吃饭,记得给她送。”然后闭上眼又加了一句:“她不听话你就拎她去。” 翻香咬牙切齿地看了乌生一眼,跟着南岩去了。 出门之前,突然听乌生又问了一句:“黄鹄在不在?” 黄鹄又不知道是什么角色,总不该是会飞的吧?只听白鹿道:“他前日刚出去了,只怕十天半个月之内都不会回来。” 乌生道:“那就好。” 翻香听得莫名其妙,见南岩转过头来,赶紧三两步跟上去生怕他拎自己。穿过庭院,南岩带着她向山谷更深处走去。一路上的树和藤蔓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桃花。如今还未到春花烂漫的季节,可是这漫山遍野竟都是一束束深深浅浅的桃花。随风飘零时轻轻扬起的淡粉色花瓣竟如九天仙子的裙裾一般,轻盈而迷幻。 此处地势平坦,满地尽是缤纷的落英。桃花挡在眼前,竟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路。好在南岩目标比较大,她不至于跟丢,在桃花林中绕了许久之后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木屋。 这木屋像是突然一下子进入了视线,之前连个影儿都没有看到。南岩指着木屋对她说:“就是这里了,进去吧。到时自会有人给你送饭。”说完就离开了。 翻香进了木屋,陈设虽然简陋但是也不缺少什么。只是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没有书,没有棋,她把所有柜子打开一遍,无奈地发现住在这里可以把人无聊死。 屋外美景依然,可是看多了也难免会腻。房前房后,都是大片盛开的桃花,一束一束连绵不绝地伸向无穷远。 她已经分不清哪条是进来的路了,凭感觉走了一条,没走几步就发现周围全是同样的桃树,香气浓郁得让人呼吸都困难。她眼花缭乱,不知该往哪里走,最后发现绕了个圈还是回到了木屋。 看来这又是个阵法了。 她在心里反复咒骂乌生竟然将她送到这地地方来,但是又没有办法。尽自己所能试图研究这阵法,却一无所获。她试着把桃树的位置都画下来,结果画着画着就乱了。 不能这样,她在心里暗暗劝自己,曾听人说阵法迷的是人心。如果心乱了,那么就永远没可能走出去。 所以一定要冷静。 她站起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按记忆向桃林里迈出第一步。 左边四棵,有边五棵。她想着目标是离开这里,然后选了最直线的路,从右边的第二颗棵和第三棵树间穿过去。 周围的景色变了,她回头,发现木屋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应该是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冷静冷静,目标是离开这里。她重复了一次,又迈出一步。 身边的景色又是一变。她渐渐发现了窍门,连续过了好几处。却突然想起如果自己走错一步,岂不是要迷失在这阵里? 如果这阵中正确的路只有一条的话,给她送饭的人也没有办法找到她,那么她岂不是要被困死? 想到此,她不知不觉有些紧张,脚步也没刚才那么沉稳了。不多时,她就发现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无论她怎么走,周围的景象都不再变化。她被困住了! 翻香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想那么多干吗? 再试了几次,她终于放弃了。绝望地抱着膝在一棵桃树下坐下,这里离屋门那些妖怪住的院子那么远,她即使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送饭的人亦不知何时会来。 四周是粉嫩的桃花,香气围绕,似乎要填满整个肺部。她从不知道香气也是可以这样让人难受的,不由得想起陌上身上好闻的味道。他的蒺藜香虽然解了,但是那气息却留了一丝,温温润润地很让人舒服。 还有江选身上的蒺藜香,他们两个人虽用的是同一种东西,但是味道却不一样。一个妖媚一个寒凉,如今江选已去了一年有余,他的味道她竟还深深记着,就仿佛昨天她还在他身边一样。 如果死在这里,她大概就能再见他了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淡紫色的天幕下,周围的景色更是不甚清晰。她有一点冷,抱着膝闭上眼。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还以为是错觉,回过头却真的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高瘦异常,见到她也是微微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声音她认得,是睢阳。 “我”她不知如何解释,说自己想偷溜出去,但是走到一半却又找不到路了?睢阳也没有再问,示意她跟着自己走,说道:“幸好今天送饭的是我,若是他们大概就找不到你了。菱花阵不比一般阵法,你以后不要乱闯了。” 翻香只能点头,想起他现在看不见,又“哦”了一声。睢阳又道:“不过你能走到那里已经相当不易。” 她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得意,很快,木屋再次出现在眼前,睢阳把手中的食盒交给她。然后自己走到一棵桃树旁边折下几根桃枝,在桃林边缘几处插下,嘱咐她不许拔出来就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黄鹄的姬妾 睢阳不知用的什么办法,那几株桃枝插上之后,她就真的一步也无法走出去了。 她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只知道每日赶在小屋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亮天黑。一天过去了,然后再一天过去了,给她送饭的妖怪基本上都不会和她说话,只有邪童偶尔会说两句。她问乌生的伤势,邪童却说不知道,族长自回来后再也没有出过屋。 她注意过,给他送饭的妖怪里,从来没有白鹿。 如果乌生有个三长两短 这是第几天了? 这桃林仿佛被源源不断地注入了生命的源泉,每日都在飘零,却每日都有新的桃花盛开。无止无休。 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也失去了最基本的感觉。每天送来的饭只是吃一点就再也没有胃口了,她不觉得饿,甚至都不觉得空虚了。仿佛只是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 她蹲在地上,看着太阳光投下的影子一点一点挪移,然后晃花了她的眼睛。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午后的光影。她没有抬头,只感觉那人走了过来,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玄色衣角。 她恍然望了那片衣角半晌,然后泪水突然间就再也不能抑制地涌上来。 一只手落在她头上。 他一直都喜欢这样摸她的头,和以前一样,轻轻拍着。然后猛地拉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翻香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对上他的视线。抿了抿唇,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 “我没有死。”乌生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没有鄙夷,没有戏谑,却是超乎寻常的坚定:“对不起,以后再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头靠在他肩上。乌生突然又笑起来:“喂喂,本少爷的衣服可不是给你擦眼泪的。” 翻香这才觉得失态,有些尴尬地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却被乌生揽住腰,抱紧:“算了,你这丫头难得哭一次。本少爷今天赔本让你擦个够吧。” 翻香哭笑不得,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认真地道:“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了,知道么?” “好好,知道了。”乌生习惯性地敲了敲她的头,翻香想躲但是被他抱着又躲不开。乌生得意地笑起来,然后松开手:“走吧,我带你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缠绵悱恻 乌生走到屋外,俯身拔掉桃林边缘插着的桃枝,一边带着翻香往外走,一边道:“你还真是闲不住。” 翻香知道他是知道自己试图跑出去的事了,撇了撇嘴,也不说话。 乌生对这里的道路几位熟稔,随手折下一株桃花,对她道:“这个地方是睢阳想了好久才弄出来的,复杂得要命。除了他自己能搞得明白,我们其他人都只记住了一条路。” 翻香点点头,汗颜道:“他可真有意思。” 在这么个荒山野岭的地方建个菱花境,可不是很有意思? “看你说的。”乌生转过身来看睨她一眼,露出一个变态的笑容:“当然是我让他弄的了。” 翻香无言以对之,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你伤全好了?” “还可以。” 那么就是没全好了,但看他行动间已经恢复如常,没有一丝病态的迹象。正想着,他便已经停下身转过来,将手中的零落了大半的桃枝斜簪到翻香发鬓上。微微一笑:“所谓鲜花配美人。本少爷好得很,你就不用乱想了。” 翻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束七零八落的鲜花配美人。 他的笑容变态程度尤胜之前。 “咳!” 一声轻咳传过来,翻香抬头看去,只见邪童和睢阳站在不远处。她和乌生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桃林,乌生的手还留在她发鬓上没有放下来,就对上那二位尴尬的神色。 这误会就深了。 “族长我们听白鹿说族长您已经恢复了,于是想来看看。”睢阳说着拉了还在原地站着的邪童一把,两人推搡着走开:“看到您没事就行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们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翻香却是一愣,如此说来,乌生是刚刚一恢复就来找她了。 乌生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把手收了回去,转身道:“走吧。” 翻香跟在他身后,不得不说,有些感动。认识乌生这么久,他虽然性子不安分偶尔闹闹小脾气,可是对她一直是极为照顾。 即使这次将她关到菱花境,也未曾让她吃一点苦。 她轻声道:“谢谢你。” 他的背影顿了一顿,然后道:“不客气。” 两人穿过茂密的树林,回到乌门居住的地方。翻香之前都没有好好打量过这里,此时才发现这座建筑并不小,前前后后地有好几方院落。乌生问她想不想到处看看,她说想,于是他便带着她一间一间地走。 有的院子里是空的,有的也有乌门的妖怪在其中,见到乌生纷纷打招呼。直道来到一方大得异常的院落,空气中竟还有隐隐的香气。翻香不禁觉得奇怪:“谁住在这里?” 似乎是屋里的人听见声音,“吱呀”一声一间房门推开了。翻香对上那张脸不由得一愣,好个美人! 那美人举止怯怯的,看见他们就赶紧把门关上了。乌生倒是一点也不惊奇,解释道:“这里住的都是些姬妾。” 翻香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院子少说也有十几个门,如果按每个房间都只住一人算的话,少说也要有十几个美女了而乌门加起来才八个人,那岂不是一夫多妻? 乌生瞥了一眼她的表情,淡淡加了一句:“这些都是黄鹄一人的姬妾。” 一人的姬妾? 黄鹄这个名字听上去颇有些耳熟,想了想,似乎是要把她送到菱花境之前乌生曾问过白鹿黄鹄在不在,白鹿说不在,然后乌生说那就好。 这到底是位什么仙? 正想到这里,就听门外传来几声爽朗的笑,一名身着黄衫的男子走进来。站在院中击了三下掌,然后那些紧闭的房门纷纷打开,一众美人走出来依次对那男子行礼。那男子受之泰然,眼睛斜斜地瞥到翻香身上:“族长,这就是你的命定者?” 乌生“嗯”了一声,那男子优雅地走到翻香面前,细细盯着她的脸颊看了一会,直到她渐渐感觉招架不住他的目光,想移开眼,却觉得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那人才轻声笑起来。 那笑声似乎也魅惑得过分了,翻香仿佛中了魔,一动也不能动,任他的手指挑起自己的下巴。 “我叫黄鹄,你呢?”这声音极好听,像天边飘忽的云。 “我” 翻香不由自主地开口,只觉得神志都要被他吸走。却突然觉得肩上一道抓力,身子被拉得后退几步。头被迫转向后面,对上了乌生微微皱起的眉头。 乌生把她挡在身后,对黄鹄道:“别动她。” 翻香只觉得猛然从梦里醒过来,回想刚刚那双漩涡一样的眼睛,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黄鹄道:“知道啦,族长真小气。” 这声音依旧很好听,但是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乌生哼了一声,拉着翻香往外走。出了院子才慢慢给她解释:“黄鹄本性如此,见到女人就勾。他媚术了得,你离他远一点。” 翻香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刚才原来是被媚术迷了。 黄鹄黄鹄,不如叫黄狐好了。当真妖孽。 之后的一间庭院更是奇怪,没有房舍,只在树木的掩映之间有一方水池。休憩其间的正是鱼渊,乌生道:“鱼渊习惯在水里生活,所以他从不住房子。” 他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惊扰了鱼渊,他游到岸边对乌生行了个礼。 紧接着,水面“哗”地突然涌动,一个白色的小团子冒上来,身上裹着一块黑布,模样可爱至极。细看去却发现这“团子”就像是缩小版的鱼渊,眉目间很是相似。 翻香在池边蹲下来,看着那“团子”。只见他眼睛圆圆的,好奇地转个不停,突然开口发出了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你是谁呀?” 翻香一抖,原来这个小东西会说话! 乌生在她身边蹲下来:“这是鱼渊的儿子。” 翻香望着水中上下浮动的鱼小渊,目光不由得停在了他的头顶上真想摸一下啊,想起每次都是由乌生为首的一众人等来摸她的头,如今终于能有个小东西让她摸回来了 想着想着手就痒了,终于忍不住伸出去在鱼小渊的头上摸了一把。 没想到鱼小渊一点也不可爱,皱着包子脸,转身一个扑腾,很技术地甩了翻香一身水。 之所以说他很技术,是因为正当翻香从头湿到脚之际,发现乌生身上连一滴水珠都没沾。 她脸青了,乌生笑得异常开怀,把她拉起来:“走吧走吧,人家不待见你。你也只好跟着本少爷混了。” 出了院子,翻香撇撇嘴:“这小孩一点也不听话。” 乌生非常淡定地看了她一眼,更加淡定地说:“鱼渊的儿子已经九十岁了。” 你能想象么?被一个九十岁的小孩欺负的感觉翻香彻底无语,被乌生带回了他的房间。 这里还保留着上次她来时的样子,甚至白鹿用的针都还摆在床头,看来这些日子乌生都是靠这些才被救回来的。翻香回想起鱼小渊的样子,实在喜欢得不行,却又无法再去找他。便问道:“这里还有谁有孩子?我是指比我小的孩子。” 乌生相当简洁:“没了。” “怎么可能?黄鹄有那么多姬妾,难道他没有孩子?” 乌生反常的沉默了,直到翻香又追问了一遍,他才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乌门的孩子,长到一百岁的时候,就会变成成年的样子。孩子长大的一天,就是父亲死去的一天。” 翻香有些难以置信,呆怔半晌:“这么说,鱼渊只能再活十年了?” “是,所以你该明白,我们都不会随便要孩子。” 乌生没有告诉她,其实孩子成年时,其父亲的死,是自杀。 这是乌门的规矩,没有谁可以不履行。但是若是她知道了,一定又会说这些都只是可笑的传说。所以他便不说与她听。 乌生从桌子上拿过一本书,对她招手:“过来,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答案呼之欲出 翻香从刚才的震惊中解脱出来,理了理情绪,做到他身边。乌生把书递到她手里:“料你也看不懂,看看画就可以了。我给你讲。” 翻香颇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如此小觑她。傲气地低头看了一眼书上的字。 果然看不懂。 右边的一页上是一幅图,画着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叶子层层叠叠,中央的茎杆细细的,带着一个三角形的尖。 “这个是九夜灵芝,用高温炼制等到灵芝化开,只剩汁液的时候,混合几味药材。”他说着把书翻过一页,上面记着几味药材名。应该是后写上去的,因为这些字她都认得。乌生继续道:“放在蒸蔚炉里面,和血石一起炼制,就可以助我族修行。” 他说的每一句话翻香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就晕了。只能连连点头,然后避重就轻地提问:“什么是蒸蔚炉?” “就是一处天然的炼炉,就在后面的九夜山的蒸蔚洞里。九夜灵芝也在那里能找到,不过位置不同罢了。一在第一峰,一在第九峰。” 翻香继续茫然点头:“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要你和我去九夜山上,找九叶灵芝。” “为什么是我?” “这件事不能告诉他们,否则他们不会让我去。” 翻香怔了一下:“很危险?” “不,九夜灵芝只能在极寒之地生长,所以第九峰上才有。只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白鹿认为不应该去。” “那我也不让你去。” “我是你的主人,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乌生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微微一笑,敲了敲她的头顶:“没事的,九夜山我去过不知多少回了。再说不是还有你呢?” 翻香极度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她别的本事没有,自知之明尚有一些。自己去不添乱就不错了,能不能帮上忙还有待研究。 但眼见乌生没有一丝商量的意思,自己若是说不去,他大概真的会独自去。 翻香叹了口气:“好吧,我就和你去找那个什么灵芝,然后去蒸蔚炉。” 乌生将她手中的书抽出来,放到桌上:“蒸蔚炉你就不用随我去了,那个地方太危险。等拿到灵芝后让睢阳和我去就好。你只管” 刚说到这里,门却突然开了。乌生赶紧噤声,就看见白鹿走进来,取过床头上的针揣在怀里,然后问道:“族长身子感觉好些了?” 乌生点点头,一副轰人的表情:“已无大碍。” “那就好。”白鹿发现自己不受欢迎,磨磨蹭蹭地往外走,不忘嘱咐:“族长这几天还是多歇着,特别是少用法力。伤口尽量不要沾水,按时换药。还有”白鹿神色有些异样,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不可剧烈运动。” 乌生神色淡然地“嗯”了一声。 白鹿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翻香,低头道:“族长,不可行房。” 翻香刚喝下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乌生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忍不住有些轻勾,转头对白鹿道:“我知道了。” 白鹿出去了。 翻香嗓子里卡着那口水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乌生在她背上重重一拍她才咳出来。 “咳咳你的属下,咳是不是太闲了,每天都在想什么” “他们就想这些。”乌生满面笑容,在她头上又敲一下:“所以,为了防止他们继续乱想,你晚上给我去外间睡。” “凭什么是我睡外间?” 这乌生有没有自觉啊?竟然让她一个女人睡外间。 他的表情纯良得很:“当然了,我是族长。如果让他们发现是我睡外间,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抗争无效,翻香最后还是抱着被子到外间去睡了。半夜间似乎外面起了风,吹得门窗噼啪作响。她神志迷迷糊糊间,只感觉一只手轻轻抚过她发迹,然后一个略显冰凉的吻落在她额上。 温柔如水。 清浅得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 早上是被乌生闹醒的,一睁眼就看见他又尖又长的手指在她脸上不停地戳。翻香眯了眯眼,看看外面还未完全亮起来的天色:“你干吗?”翻个身就想继续睡。 “起来,起来。去找九夜灵芝了。”说着就拽着她胳膊硬把她拉起来,翻香无奈,披了衣服从榻上下来。她早该想到,以乌生的性子,必须说风就是雨。昨天说要找,今天一早就出发。 她匆匆熟悉了一下就跟着他出了门,沿着山谷的另一条小路往九夜山走。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在狭窄的小路上走了约摸有一个时辰,越来越陡峭。 不多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座又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峰,竞相高耸着,应着天边正在磅礴升起的一轮红日。 翻香震惊于这恢宏的美景,乌生笑了笑,拉着她的袖子:“差不多得了,我们的时间有限,天黑之前看能不能赶到第九峰。” 翻香这才回过神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座又一座山头,直线数过去,一共是八座山峰。最后的那一峰高耸入云,山腰上隐隐可见白皑皑的积雪,想必是极寒的第九峰了。 “我们现在正站在第一峰上,走吧。” 千山竞秀,风景如画。可是翻香却忍不住抖了抖,等他们走到第九峰的时候只怕已经是下个月了。 乌生却丝毫不见退缩的样子,轻快地沿着第一峰间陡峭得不似山路的山路往前走。翻香只得跟上,清晨金黄色的日光迎面斜斜照过来,凉风一吹,让人分外心旷神怡。 如果不用爬这些山的话应该会更愉快翻香紧盯着前方乌生的背影,费力地跟上。好在她武功底子还可以,不至于走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只是乌生走得太快,她想轻松跟上也是不太可能。 突然,乌生的身影停了下来。翻香赶紧三两步跑到他身后,刚想感谢他终于愿意停下来休息了,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他低声在她耳边道:“有人。别出声,往后退。” 他冰凉的呼吸吹在耳边,翻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立刻也变得警觉起来。乌生放开了手,两人悄然退到一块岩石背后。在周围的树枝等掩护下探出头向外看。 晨光中有几个移动的人影,她略略数了数,竟有六七个人。 这些人都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在山上走路毫不费力。只听其中一人道:“这地方好像不太对,咱们运气也太差,几次都没找对。” “这也不是运气差,这么大个范围找个一年半载的也是正常。只是就怕咱们费力找到了,却已让别的人抢了先。” “那是肯定的,这回派出来的近百人,好运哪就那么容易落到咱头上?” 这话说完,一时间其他几人都有些垂头丧气,默默地往前走了,不一会就已经快出了翻香他们的视线。却忽听一个人道:“说起来也真是,好好的找那什么破地方,阁主在想什么?” “得了得了,阁主让找咱就找吧。问那么多也没用。” 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那几人的身影离开了视线。翻香却久久无法平静。 天下有几个门派是以“阁”来命名的? 江湖上有几个阁主,随手就能派遣上百人?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怎么也想不到陌上的势力竟然伸得如此远,不论她走到哪里,终究是会遇上。 乌生拉了她一把,两人从岩石后走出来。依旧是一前一后地走,气氛却更沉默了。隔了一会,他才道:“最近白鹿封了我的法力,所以我也不知那小子在干什么。”他顿了顿:“知道你还想他。等这次的事完了,你也别回引青门了。直接去找他吧。” 翻香一时没说话,许久才道:“我不想见他。” “随你。”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乌生对这山间的路极为熟稔,翻香不由得好奇:“你怎么对这边这么熟?” 她的弱项就是认路,所以对记路的人总是莫名地怀有极高的崇敬之情。乌生耸耸肩,回头同情地看她一眼:“只有你这种笨人才会不记路。本少爷天资聪慧,怎能和你一样?” 这话是回着头说的,于是他一时也没注意脚下,被一块方形的石头绊了一下,身子摇摇晃晃险些摔倒。翻香忍不住笑出声,走上去拉他,刚想也损他几句,就听见清脆的“噼叭”两声从脚下发出。 那块方形的石头居然碎裂成一模一样的四块! 裂口整齐,就像是被人精细地切过一般。碎裂之后,四块碎片直直向着四个方向飞去。乌生脸色一变,提起翻香的衣领就准备蹬地而起,却还是晚了一步,脚下原本坚实的地面竟在瞬间坍塌下去! 翻香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头顶的缺口正在慢慢缩小,最后居然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最后一丝光亮也从视线中抽离,彻底消失。 下落仿佛无止境,她感觉腰被人环住,乌生的呼吸依旧冰凉,但是此时感觉到这一抹气息却让她不再那么害怕。不由得想起曾经在那地下宫殿里,陌上也是这样抱着她下坠的。 他温润的呼吸仿佛依旧在耳边。 身体突然迎来一道巨大的冲力,她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碎了,半晌才有移动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活动一下四肢,似乎还没有受伤的地方。可是刚一动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呻吟,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压在乌生身上的,他竟然生生用后背替她受了这一道冲力! 她慌忙移到一边:“你没事吧,还能不能起来了!” 他似乎喘息了几下,声音又一丝虚弱,但是依旧戏谑:“本少爷怎么会有事?拜托你把手给我拿开,不要在本少爷身上乱摸了。” 刚才只急着看他有没有受伤,不过既然还能开玩笑,大概就是没什么事了。 翻香脸红了红,把手收回来。 乌生长出了一口气,撑着地面坐起来,调息片刻,道:“好了,走吧。” 翻香不知他要如何找出路,只是现在除了试也没别的办法了。站起来就要往前走,却别乌生一把拉住:“你脑子已经够笨了,不要再往墙上撞了。” 翻香愣了愣,伸出手向前探,果然出道一面石墙。不由得诧异:“你在黑暗里能看见东西?” “自然是不能。不过”他停了停,缓缓道:“我没说我不认识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蒸蔚洞 乌生淡然突出三个字,那语气简直就是等着她惊讶。 他说:“蒸蔚洞。” 蒸蔚洞,居然是蒸蔚洞。 本以为会是一片美好的云蒸霞蔚,却没想是如此黑暗冷清的一处所在。 若是已经拿到了九夜灵芝,那么来这里还好。可是现在刚刚踏上去找九夜灵芝的路,却意外地落了进来,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蒸蔚炉本是九夜山下的一处熔岩,因为条件得天独厚,适合试练。所以祖上便将这里的山壁中打出通道,开凿了蒸蔚洞以防止外人误闯。据说这里面的机关和阵法及其精深,除了睢阳能弄明白,我们其他人要进来,都要拿着地图才行。”乌生解释道:“我只到过这里一次,也是小时候因为失足误落进来的,故而记得我们现在身处的这间石室。不过上次是和睢阳一起,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把我带出去了。所以这次他不在,我们” 翻香简直想扑上去给他两巴掌:“你还说我,你有没有脑子?!掉进来过还不长记性!” “不是”乌生似乎也有点尴尬:“这个地方的入口有好多个,我自那次掉进来后就都记熟了。但是我没想到这山上会有人来可能是刚才那些在山上走的人碰了机关,改变了入口的位置,咱们才” “那现在怎么办?” 翻香叹了口气,重新坐到地上。这地方没有一丝光亮,连路都看不清,更别提看什么所谓的地图了。 乌生走到她身边,蹲下:“这样说吧,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翻香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乌生也不等她说话,直接说道:“好消息就是,我刚才摔下来之后,发现被封住的神力突然自己冲破了封界。” 翻香一喜:“真的?” “当然。”乌生打了个响指,空中便升腾起一团青色的火焰,映得两人脸上都是摇曳的光影。乌生低头苦笑了一下:“坏消息就是,我没带地图。” “小情情,你别这样,起来起来。” 翻香趴在地上翻够了白眼,才虚弱地坐起来:“没有地图,走出去的可能性大不大?” 乌生蹲下来,动作优美流畅地敲了一下她的头,没说话。 她想了一下:“那没有地图,走出去的可能性有没有?” 乌生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那总归是要试试,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是啊,当然要试。”乌生站了起来,展了展衣袍:“走吧,你跟在我身后。” 翻香知道以自己的那点武功,还是跟在他身后比较保险,于是也不争。他们现在所处的石室很狭小,除了头顶他们掉下来的通道,就只有一条笔直的甬道了。青色的光影投在石壁上,飘忽而虚实不辨,竟看上去分外瘆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入了冗长的甬道。 “乌生” “嗯?” “那个麻烦你,给火换个颜色行不?” 乌生沉默了片刻:“害怕?” “有点。” “可是我现在法力不够。”他叹了口气,翻香也是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的身体竟还是如此虚弱,心里更是没了底。 突然,手心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她抬起头,却发现乌生并没有看她。只是略略侧过身牵住她的手,那团青色的火焰悬浮在半空,缓缓转动着。 也许是因为手上真实的触觉,那幽异的青色看上去也不那么恐怖了。 狭长的甬道里是万年不变的静寂,略带潮湿的空气一沾到石壁上,便能结成的细小的水滴。积聚得多了,于是无声地缓缓流下。不知是多少夜以继日的积聚,这甬道的四壁竟被打磨得极为光滑。 只余空沓的脚步声。 走了半刻左右,面前的路突然发生了变化,甬道一分为二。左右两条路介是幽深地望不到尽头,翻香抬头看了乌生一眼,他的表情也很凝重,犹豫了许久,一指右侧的岔路:“这边吧。” “为什么?”其实她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但她就是看左边那条路顺眼。 “不为什么,反正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我看右边的舒服一点。” 敢情他也是瞎猜。 “那我们分开走吧。”翻香提议。 乌生断然拒绝:“不行!” “本来就是啊,分开走的话至少有一个人走的是对的。总比两人都一条道走到黑好,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危险,分开走也不会有问题。” “不行!” “不就是为了快点找到出去的路吗?分开走明明是最好的办法。” “不行!” 翻香气得直笑:“你舌头抽筋了不是?” 乌生在这件事上固执异常,却也架不住翻香软磨硬泡,最后终于勉强答应:“那如果遇到了危险就赶紧退出来。喊我,我能听得见,知道吗?” 翻香点点头,走上了左边的路。 这回没有了火光照亮,但是好在甬道很平滑,没有什么磕磕绊绊的地方。她一手扶着石壁,缓缓前行。 走了一会大约也能感觉出来,这条岔路是一条弧形,向左边延伸了一段,又向右边弯了回来。 她起初以为是错觉,但是越走,向右的趋势越明显。她不仅想到,如果乌生走的那条路也是这样的话,那么岂不是 果然,手边的石壁已经到了尽头,青色的火光一闪,她和乌生重新站到了一起,面面相觑。 这两条路居然又汇合了!这不是涮人玩? 乌生皱眉想了一阵,突然咬牙切齿地道:“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莲花阵’。” “什么?” “我记得地图上画了一朵莲花,旁边标着莲花阵三个字,我当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他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画出两条相交的弧线:“原来就是指岔路都和莲花花瓣一样,最后总会汇合在一点。” 翻香这才恍然大悟,始末也都想通了。这山上有许多进入蒸蔚洞的入口,每一个,都位于莲花瓣的尖上。如莲花般散开、汇合的道路,最后便汇聚到一处。 这想法真的如此精巧,建造起来也相当耗费人力物力。只是这阵法它还敢更鸡肋点么? 面前是一间较为开阔的石室,果然有许多条同样的道路汇聚过来,翻香和乌生对着这个莲花阵又无语了一会,然后找到了这间石室唯一的出口,一扇紧闭的石门。 门前有个圆形的图印,一条像是河流般错综的凹陷盘旋其上。乌生见此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一个小石球:“看来没错了,这个印是用来防外人的,乌门的人都能解。”说着,手中的石球沿着一条凹槽移动下来,随即“咔嗒”一声,石门缓缓打开了。 两人皆是一阵欣喜,走进门内。眼前是一片圆形的空场,空间竟是异常的辽阔。地面平整,空气干燥,与外面有很大的不同。 翻香打量着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乌生在石壁上敲几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四下找找看吧,小心一点。” 翻香点头答应,两人一起往空场的中央走了一段。不知是谁的一个踏足踩得重了,地面竟发出“嘭”的一声轻响,听上去很是空旷,竟让人觉得这地下是空的。 正当此时,地面突然轻微地抖动起来,上上下下的振颤,虽然不剧烈,但是乌生立刻明白了这里是怎么回事。瞳孔骤然放大,一把抓过翻香跃起:“离开这!” 可是已经晚了。 地面仿佛突然有了灵性,从中心开始断裂,翻卷着收向了四周。脚下已经无处可借力,下方呈现出的景象令人心惊 升腾的雾气中,可见一池红得耀眼的岩浆。热浪席卷而来,一时间空气中浓重的硫磺味让人窒息。那圆形的巨池不知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岩浆翻滚、升腾,在池壁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不知这圆形的空场是如何建造,竟封住了岩浆的热气,所以刚才他们才无从察觉脚下的危险。现在离岸边已经有了很长一段距离,想再回去,眼见是来不及了。 而掉下去了结果,便是尸骨也找不到。 在地面全部收卷之后,岩浆池的中心居然呈现出一根漆黑的柱子。圆形,直径约有五尺左右,顶端竟还有个开口。 乌生来不及细想,拉着翻香就往那柱子上落。两人堪堪稳住脚步,那漆黑的柱子却没有原本想像中焦炭一般的灼热,但是却是意想不到的滑,两人在边缘上刚一落脚,就站得东倒西歪。 这种情况,掉到里面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是掉到外面,除了死没别的了。 两人非常有默契地一齐往柱子里面栽去。 又是下坠。不停地坠,仿佛永无止境,一波接一波的热浪侵袭上来,但是越往下,窒息感反而渐渐减弱了。似乎有一股寒冷的气息从下方钻出,与热气分庭抗礼。然后最终,周身只剩一片寂静的冰凉。 似乎有人死死扣住她的肩,在她耳边叫喊:“你傻了?减速啊,减速!你想死不成?” 然后那双手就带着她一起减速,只是无奈这下落的高度实在是太可怕,减速又开始得晚了。还未等下坠的速度减到一个常人可以接受的程度,身下就挨上了坚实的地面。 重重的一击,她几乎听见了自己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只觉得一口腥甜的血液涌上喉咙,有人在她耳边反复叫她的名字,然后就再没了意识。 空中漂浮着一抹奇异的香气。 她眨眨眼,挣扎了一下试图站起来,结果居然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她明明记得自己从极高的地方摔下来,而此时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痛感,反而轻松得很。 轻松得有些异常。 身体飘飘忽忽得像是不存在,仿佛灵魂飞在半空。而那一抹香气极淡,却又有一丝一毫的熟悉,她看着四周昏昏沉沉却又不想完全黑暗的世界,那感觉,像是在仰望破晓时正要亮起来的天空。 这是什么地方? 一阵风吹过来,她就不由自主地随风去了。香气似乎淡了些,她缓缓地顺着风向,仿佛被什么吸了一下,身体突然落到实处,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一望无际的雪地,白皑皑的,一大片接连一大片。安安静静,上面只有一串小小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她脚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机关阵法 她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好冷,身子都要冻僵了。走了两步回头望了望雪地上多出来的几个脚印,愣了一阵才发现那是自己留下的。 这是怎么回事? 她困惑,但又感觉这情景并不陌生就仿佛曾经经历过一样。 一条银白色的披肩突然覆上来,身上一暖,手被人牵住。那只手只比她的小手大一点,却是极温暖的。 抬头就望见一张稚嫩的脸,男孩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声音温软得好听。 “妹妹,回家了。” 转头看见身后的高宅大院,门口挂着火红的灯笼。虽然被雪压了,但是那层喜庆依旧不减。暖暖的色泽像是流入了人心里,一位华服的夫人正披着大氅,微笑着站在门口向她招手。 她无意识地开口,喊出一个字:“娘” 那声音空旷着离得远了,视线中洁白的雪地越来越飘渺,身子仿佛又飘忽起来。那抹香气又缠了过来,慢慢变得浓郁,慢慢变得真实,周围一下子亮了,一道剑光潇洒地从半空划过,翠绿的树叶被削成两截,飘摇地落到地上。 反手,收剑,如墨的衣袍一转。江选望着她,嘴角含笑:“翻香,这一招你可学会了?” “会了,师傅。” 她从石凳上跳下,身量不够高,便央着他帮忙弄下一片树叶来。江选仰头拈了一片绿叶在手里,然后向空中一弹,那叶子缓缓飘过一个弧线落下来。 她也像模像样地使出那一招,一道剑光划过,那树叶便变成了两片,安静落在地上。 江选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在石凳上坐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微笑不语。 这一段她尚有印象,大概是十岁左右的事情。这么说,她正在回视自己的记忆? 难道是要死了? 眼前的景象再度模糊,江选的面容逐渐淡开、消失了。若有若无的香气又飘过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浓烈,也都要妖异。 香气如游丝般缠绕,又散去。如此重复,面前突然又出现了一片场景。这香气如此熟悉,在江上的那小小的乌篷船里,容颜如画的男子挽袖抚过她脸颊,留下的味道便是如此。 他轻轻浅浅地笑起来,如一束展开的桃花沾上了晶莹的晨露。 瞬息万变,流转着颠倒众生的风姿。 他握着她的手,温柔而坚定地。他在那样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曾微笑执起她的的手,浅浅地笑。说着一句我爱你。 他的微笑,他的高傲,他的优雅。 交错的,重叠的,一次又一次关于他的记忆。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说过的每一句话。 甚至可以那么清晰的感觉,他的手指温柔地穿过她的发丝,他低头在她额角轻吻,他魅惑地笑着,勾起她的下巴。 听不到他的声音,却不能停止感受每一个和他在一起的细节。如此历历在目,如此真实而切近。 浓雾化不去,香气缭绕。优柔缱绻,悱恻缠绵。 这冰寒的洞底,空气中飘动着丝丝若有若无的光华。仿佛无数条洁白的丝线,不住地流转。 一具森森的白骨靠在漆黑的石壁上,空洞的眼窝仿佛带着悲悯,正对着白骨旁边躺着的人。 乌生。 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似乎被那空中的光线扰动,皱起了眉头。 像被什么牵引,他的灵魂似乎离体而去,渐渐地飘到一条河边。他茫然地看着这条流淌的河,确定自己没来过这里。 此时正是夜晚,河岸边却聚集了不少人,就连河上的浮桥都站满了人。男男女女皆打扮一新,簪花,佩玉,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一盏一盏精致的河灯顺流而下,不少结伴的男女相互羞涩地笑着,在河灯上写下永结同心的愿望,然后将河灯放到水里。 原来这是花灯节。 乌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只见河岸边一棵柳树下,一名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歪歪斜斜地倚在树干上,斜着眼角望着那些漂流的河灯。他相貌生得清俊又略带着些许不羁,微风吹着碧绿的柳梢拂在他额上。 本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他却被拂得不耐烦起来,伸手扯开那几丝柳条,然后手指动了动,水中的河灯便在瞬间全部打翻了去。 岸边的人并不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捣鬼,只是发现河灯都熄灭了,不免连连叹息,三三两两地离去了。只剩一个小姑娘还愣愣地站在桥上,望着被打湿的河灯出神。 少年不免觉得有趣,过去逗她:“小妹妹,你为何还不走?” “我的河灯灭了。” “灭了就灭了,大家的不是都灭了么。”他眼睛转了转,又是一笑:“难不成你有什么非得实现的愿望不成?” 小姑娘茫然摇了摇头,道:“我写的是‘永结同心’。” 少年扑哧一笑,看她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你知道什么叫永结同心么。” 她果然又摇头了:“我看别人都这样写,我便写了。是什么意思呢?” 少年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摸摸她的脸颊:“真是让我捡到宝了。” 月亮渐渐升起,那少年似乎上了瘾,依旧在桥上赖着那小姑娘逗她玩,直到她的家人来喊她回去。小姑娘才准备走了,正当他有点失望的时候,她突然转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乌生。”少年微微一笑,俯身敲了敲她的头顶:“晚了,回去吧。” 那少年竟说他叫乌生。 乌生飘浮在空中,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少年目送着女孩的身影远去。他却突然发现,那少年的眉目竟隐隐地和自己有些相似。 他飘离了这里,一转眼之间那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那面容看上去除了清丽,还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终于在她十六岁的那年花灯节,同一条河边,她又相遇了那个美貌的少年。 那个自称叫“乌生”的少年,这些年来,他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于是上前去逗她,损她,调戏她。看她气得脸通红转身就走,少年终于笑到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手。 却没想这一拉一扯,姑娘倒不走了,脸却真的红起来。少年本来只是想戏弄她,此时却也看得怔了,从来没有觉得谁有此刻的她这样好看过。竟轻轻一带,把人勾到怀里来。 她亦不推拒,青年男女逛花灯节本就是习俗,即使略有几分逾矩也不算什么。他们那晚一直待在一起,仿佛有几辈子的话,聊也聊不完。他送她回家,于是顺理成章地知道了她住在哪儿。 之后他去找他,又顺理成章地知道了小姐的闺名,她家有什么人,她喜欢吃什么,甚至连她不喜欢栀子花都知道,因为她觉得那花的味道闻上去太奇怪。 她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在心里,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说过几次让他来提亲的话,但是都被他推塞了过去。 他无法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无法告诉她自己背后有一个神秘的家族,背负着一个疯狂的信仰。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掩饰,而她却只以为他是家境不好,怕配不上她。 于是一个撒谎另一个就跟着往歪着想,最后两个人终于达成一致,私奔了。 一开始他没想会爱得多深的,只是自己想走的路,便那样走了。那时并没考虑过其实她是为他付出了一切,他永远记得他们的初夜她是疼的哭到昏过去的,但是第二天清晨她醒来时目光却异常的温柔。那个时候她脸色带着几分苍白,却依旧微笑地望着他,轻轻说出一句话。 她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我生命的每一天清晨醒来,你都会在我身边。” 他的世界仿佛都变了,他当时并不明白自己已经对她怀了怎样的感情,直到他发现,她怀孕了。 没有兴奋,没有喜悦。这个孩子必将被带回乌门,他和她便会永远的失去那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了。乌门的使命负在他背上,就要将他刚刚握住的幸福压碎。他苦想了一夜,然后在清晨她醒来之前用自己的法力封住了她的记忆,让她陷于神智不清中,带她回了乌门,请求白鹿帮忙拿掉这个孩子。 这在乌门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传说每个孩子都是神所赐予,白鹿不敢答应。于是她的记忆就一直没有被解开,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照顾她,直到孩子出生。 他知道她爱他,却没想到她会爱到如此地步。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神智不清了那么久的她突然醒了过来,想起了他们的过往,也想起了怀胎这段时间内的所见所闻。 她靠在床头望着他,那么苍白而虚弱,却那么绝望而清醒。 她说:“把孩子还给我,让我走吧。” 他的模样依旧是少年,但是眼中的神情却像是已经擦苍老了千万年。他痛苦,而抬起头时神情却是异常的坚决:“我不能辜负我族的使命。” 她笑起来,依旧那么美,却是让人心疼的脆弱。 她从此寡言了下去,留在乌们专心照看孩子。孩子生下的时候还未足月,所以身体状况并不好,她每日看着孩子,却很少再笑,也很少再说话了。 他虽然心痛,见她如此却放下了一颗心。他本以为她会寻死觅活,至少也会大哭大闹,可是她没有。于是他想就这样下去好了,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的。等到那时,他仍旧会陪着她,即使施个法术让自己看起来在变老,也要陪她走完这一生。 只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她早已绝望。终于有一天在他走进房内闻到她燃的香昏过去之后,再醒来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他发疯般地找她,问遍了每一个乌族,甚至把黄鹄的每个姬妾都问了个遍,终于有人说看见她往九夜山走了。 她是凡人,没有武功可以防身,她去九夜山做什么? 他一路狂奔至九夜山,几乎将九座山峰找得翻了过来,却依旧不见她的踪迹。然后他才隐隐地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可能去了蒸蔚洞。 她即使不因下落摔死,而蒸蔚洞里尽是阵法机关,她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当他赶到蒸蔚洞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助乌族修炼 她站在岩浆池的边缘,热气在她脸上染上一道红霞,看上去美得凄厉而决然。他发疯似地叫她回来,她却突然笑了,一如多年前他们相见时的清澈明媚。 她说:“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好吗?” 他那个时候真的犹豫了,什么信仰,什么使命,他几乎都要将其抛诸脑后。只愿意带着她走,天涯海角也好,跟她在一起平平淡淡地走完这一辈子。 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等了。她将他的沉默,误会成了拒绝。 “那好,你不放他走。我走。” 她毫不犹豫地倾身向后倒去,他想抓住她,却再也来不及。只能站在池边凄厉地喊着她的名字,望见她沉沉坠入那无边的深渊。他依稀记得,她的头发散在半空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梨花。一直到被熔岩吞没前的最后一刻,她都在笑。 笑着离开了他的生命。 他漫长得没有边际的生命。 他跪在池边,不知多久,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翻滚的岩浆突然也平静了,发出淡淡的柔光,他惊异地向池中看去,只见那滚烫的岩浆中渐渐升起一团白烟,然后一具骨架浮上来。 高温与腐蚀,并没有让她的骨架消失。熔岩反而像是对待珍宝一样,托着她的白骨,浮到他面前。 他向来是一个勤奋的族长,所以他仔细翻过乌门的每一册典籍,记得其中的每一段传说。 比如说相传箢草可以提升法力。 比如说相传凤舞血石混合九夜灵芝可助乌族修炼。 比如说相传世间有乌门的命定之女,天生就自会开启乌门的法印。只要有命定之女在,距离乌门重回极乐仙境的日子就不远了。 据说,命定之女的尸骨,落在沸腾的蒸蔚炉中,却是不会消失的。 他之前来得太匆忙,却没想过她是如何进来的。石门上的乌门法印,她为何能解得开? 他在失去她的同时,背叛了自己的使命,也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亲手将自己的希望推入了深渊。 他悲愤欲狂,无法掩埋她的白骨。只能将她安放在蒸蔚炉的中央,这里没有岩浆的侵扰,冰冷而黑暗,是个长眠的极佳所在。 他走出蒸蔚洞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天地一片漆黑。他想,自己此生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是上天偏偏喜欢戏弄他,在他赶回乌门的时候,得知了一个令他再也无法支持的消息。 他和她的孩子生了重病,危在旦夕。 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在雨中倒下去,飘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幕的乌生居然有几分难耐的悲怆。事实似乎逐渐清晰,这个命运曲折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亲手把他的母亲葬送在火坑里的父亲。 眼前的雨帘渐渐模糊,乌生感到一阵迷茫,然后这些场景便尽数消失了。自己的身体却突然有了感觉,肺叶像是被什么绞住了,疼得钻心。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虚弱的咳嗽。 连眼皮也无力抬动。 只感觉一双手抵在他肋下,顺着他的胸前敲了几下。窒息的疼痛感缓解了些,但是肺里依旧火烧火燎。那双手的主人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少爷,求您再坚持一会不要昏过去,撑过今夜就没事了。求您” 语气卑微中带着些悲痛,但声音却是熟悉的。是白鹿。 无穷无尽的黑暗,耳边隐隐约约是点滴的雨声。他身子一轻,居然被人一手就抱了起来,裹着襁褓被楼在一人怀里。 白鹿惊惶的声音响起来:“不!族长,求您了,不要!” “白鹿,你可留恋过这世间?”竟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声苍白的笑意:“我曾爱过的,已经永远离开我了。这世上唯一还能让我牵挂的,便只有他我的孩子。” 一只手掌轻柔地抚摸着乌生的头顶,他在迷茫中又有些怔忪。 竟是这样的感觉,父亲的手这触碰如此温暖,却又短暂得让人冰凉。 那只手转而贴到了他的心口,那个声音又响起来:“白鹿,我死之后,请你们几个把少爷照顾好。” 自称了这么久的“本少爷”,却不知原来在这么久之前,真的有人叫他少爷,就在他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他想着,竟也不觉得那么疼了,嘴角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我的儿子笑了呢。”父亲的声音似乎充满了欣喜,却那么平静:“记着,从此以后再没有我,他就是‘乌生’。” 白鹿的声音颤抖,已经哽咽了:“是。” 一股强大的劲气从那只手上度来,却并不汹涌霸道。异常温暖的感觉流进身体,从心窝处缠绕,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身上的痛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活力,源源不断涌进来。 他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病已痊愈,而身体因为被注入了太多的法力,一夜之间已经长成大人。 乌生恍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不远处的窗沿下,还挂着晶莹闪烁的水滴。窗外阳光明媚,初阳干宿雨。 他记得这个场景。 这是他最早的记忆,一醒来就坐在这屋里不知之前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没错的话,不一会白鹿就会推门进来。 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方阳光落在地面上,白鹿走进来,眼眶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凹陷下去。望着他,深深拜下一礼。 “族长,您醒了。” 乌生望着他,想问父亲被送到了哪里,却没有开口。度尽了所有法力,实际上便已终结了自己的生命。不管被送到了哪里,终是掩埋在一抔黄土之下了。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松垮穿在身上的衣衫。不由得嗅了嗅,肩头的布料上仿佛还留着父亲的气息。浅浅的,却是一道抹不去的暖意。 他侧过脸,迎着窗外的阳光,微微笑起来。 场景渐渐淡去,身体又轻飘飘地浮起来。 迷蒙的黑暗中,他仿佛看见父母慈爱的面容。那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久久不散。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我生命的每一天清晨醒来,你都会在我身边。” 我每一天清晨醒来,你都会在我身边。 你会在我身边。 空气中漂浮的光线仿佛突然断裂,一下子消失于无形。 乌生缓缓睁开眼,周围还是一片黑暗与冰凉,看样子还是在这洞底了。他试着动一下,却触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他恍然起身,静静凝视着身边的人。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竟还挂着一丝笑意。他温柔地用指尖抚过她的唇角,忍不住也轻轻笑了。 如果我每一天清晨醒来,你都会在我身边 他转头看向漆黑的石壁,那个角落里,一举森森的白骨静静坐在那里。仿佛悲悯,仿佛怜爱,即使再也看不出当年清丽的风采,即使凹陷的眼窝空洞如斯,他却丝毫不觉恐惧。 因为这是他的亲人,他未曾谋面的娘。 这个洞底应该是能让人看到从前的记忆,只是血脉相连,他居然阴差阳错地看到了娘生前的记忆。剩下的那一截记忆是他自己的,只是早得连他都记不清了。二者连起来,竟然让他了解了这整个的始末。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爱得如此绝烈,也从不知道爹是为救重病中的自己而死的。他的记忆从雨停的那天早上开始,当时白鹿告诉他,他刚刚满百岁,应当接任族长的位置。 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便信了。这族长做了二十七年,他便以为自己活了一百二十七年。 可原来自己只有二十七岁。 他低头想了一会,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趴到翻香身边,伸出手指将她戳醒。 她果然又不满地哼了几声,缓缓睁开眼来。似乎刚从梦里醒来还有些不明所以,眯了眯眼睛,样子像极了睡不醒的小猫。他忍不住又在她脸颊上戳了一下。 这回她可真不高兴了,眉头拧起来:“乌生?你又这样嗯,这是哪儿?” “妆妆,你今年多大了?” “你有病。”哪有一醒来就问人这个的?但是他实在黏得人受不了,对着她脸猛戳,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二十四。” 乌生却突然笑了,看得她一阵莫名其妙。 他敲敲她的头:“好了,起来吧。” 虽然处在滚烫的岩浆中央,但是这洞底冷得让人寒颤。 翻香撑着身子起来,虽然摔了那么一下,但是好在没什么伤痛留下来。再看乌生一脸的戏谑,敲她戳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应当也没什么大碍。 等等她为什么能看得见他? 青色的火焰早就熄灭了,但是在这幽深的洞底,她却可以清清楚楚地视物。周围泛着若有若无的光,她惊异地向四周看去,只见洞壁之下竟长满了一簇一簇的草茎。通体透明,淡淡发光。 天下竟有这样神奇的植物! 她走过去蹲下,凑近了细看那些草茎,似乎感觉在哪里见过。乌生也走过来,拈起那细长的叶子看了许久,突然一笑:“还真是福祸相倚,莫名其妙地掉到这里,居然找到了九夜灵芝。” “这个真的是?” 九夜灵芝生长在极寒之地,这里倒也足够冷了。只是一株从发芽到长成,只能存活九日九夜。想找到一株活着的灵芝极难,而这个地方的九夜灵芝,居然像杂草一样遍地都是。 “错不了。”乌生用手掐下几株灵芝,用布包了揣进怀里。只是看到四周还有不少,便又多掐了几棵,扔给翻香:“尝一口?” “能吃?” “嗯,这可是好东西。吃一棵,大约你一个月都不会怕热了。” “就这样?”让人不会怕热的灵芝这也算好东西。现在才是初春时节,天气还有几分寒意,吃它有什么用? 乌生点头:“就这样啊。” “那我才不要。” “哦,你不要啊,那就扔在这里。我们这就走吧。” 他说的理所当然,翻香看了看手中荧荧发着微光的九夜灵芝,再抬头看一眼高得几乎不见尽头的洞壁,终于还是把灵芝扔下了,颇有暴殄天物之感。 乌生拉着她的手,洞壁的内侧有着深深浅浅的凹陷,两人不怎么费力就攀了上去。越往上走,寒气被渐渐压制,热浪重新席卷而来。等到攀上了顶,乌生带着她一蹬,一跃,便飞过岩浆翻滚的火池,站到了石室的边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族长去了哪里 这里留了约有两尺左右的一段窄沿,分明是为了站人而设计的。但是乌生这个族长当时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带着她往火坑里走,真是她瞥了他一眼,乌生立刻心虚地嘿嘿一笑,头转向一边。 绕着墙围走了小半圈,有一扇石门嵌在墙壁内,正对着他们进来的门。这道门再没有设什么机关,一拉就开了,两人走出去,再行了一段,终于看见了光亮,最后竟是从一个山洞中出来的。 残红的夕阳斜斜地照在山间,薄雾淡彩的光线笼罩下来。翻香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此刻的空气仿佛也显得格外清新,想起在蒸蔚洞里遇到的一切,不由得感叹:“真像做了一场梦。” “本来就做了一场梦么。”乌生转头向她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翻香被那个笑容晃得有片刻失神,自从刚刚醒过来之后就觉得他有些许不同,但又说不清不同在哪里。或许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变了她想着,不觉被拉着向前走,她都没有发现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握得如此自然。 两人沿着山路下了山,往乌门住的地方走。路过一条清澈的溪水,让夕阳染的橙红的水面突然翻涌了一阵,随即鱼小渊冒出头来,一见到翻香和乌生就大喊起来。翻香吓了一跳,赶紧站住,不一会鱼渊也赶了过来,第一件事是捂住鱼小渊的嘴,然后向乌生行了个礼,神情颇为激动:“族长,您总算是回来了!” 翻香不由得挑挑眉,不才出去一天么,这天还没黑呢,至于这么激动? 树后跑出好几个人影,大概都是被鱼小渊那一嗓子招来的。一个个都惊喜交加。 “族长去了哪里?这三天来大家都找疯了,伤口可还好?” 三天? 这一梦居然就梦了三天,她还浑无知觉。 “我没事,让你们费心了,回去吧。”乌生一边随着他们往回走,一边把他们在九夜山的经历说了,只是将他们在洞底的一段含糊带过。那几位老妖精听了纷纷喟叹不已,说族长您以后再也不能鲁莽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睢阳还颇为自责,连连道回去要让族长把乌门的所有阵法机关都背下来,弄得乌生满头冷汗。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白鹿迎出来:“族长回来了?”然后转头对翻香道:“有客人,你到前厅去一趟。” 翻香一愣,白鹿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乌生已经自觉地放开她走到白鹿身边:“谁来了?我去看看。” “是位公子,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了。”白鹿见乌生的神色不由觉得好笑,推了推他,指着翻香:“族长,是找她的。” 还真是找她的。 可是除了秦箫,有谁知道她到了这个地方?就算是秦箫,可是他先下肯定正被引青门里的事情缠着,再说他也很难在这么一大片山脉中找到这个隐蔽的山谷。 她对白鹿点点头,转身向前厅走去。走出几步,就听乌生颇有所悟地在背后问了一句:“白鹿,那位公子相貌如何?” “美若天仙。” 美若天仙。 前厅的门虚掩着,迎面是一扇四折的竹框锦缎面碧绿屏风,屋中燃着不知名的香料,袅袅香雾飘升。缭绕在那人乌黑的发间,雍容而缱绻。 翻香绕过屏风走进去,一眼就望见了悠然靠在竹椅上的人。他手中捧着一只白瓷茶盏,修长的手指贴在那茶盏的边缘,竟好看得迷惑人眼睛。 他闻声抬起头,轻轻将茶盏放下,瓷边与木案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展颜微微一笑,对她招手:“翻香,过来。” 翻香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事实,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几步:“你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找你。”陌上嘴角依旧含着浅笑,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你非要站着和我说话?” “哦、哦”翻香有些莫名的尴尬,在他身边坐下,脑子里却不断浮现出在蒸蔚洞底所见的那些画面。 她不知道那个洞底为什么会让人看到那些东西,只是在那个一做便是三日的梦里,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片的记忆,都是关于他。 她活了二十四年,认识他,却只有一年而已。 她无法想像自己的心底居然将他记得那么深刻。 “想什么呢?”他静静望着她。翻香一个激灵,从胡思乱想中脱出来,调整一下情绪:“那个,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本来去了引青门,但是秦箫告诉我你到这里来了。我问他路,他也不知道,只说丛涵口向西。于是我就叫人来这边找,费了大半个月,终于叫我找到了。” 她明白了,原来她和乌生在九夜山上遇到的那些人,是陌上派来找乌门的。 “找我有事?” “有,两件。一是我最近查了云岫阁过去十几年的档案,关于你的身世有了一点眉目。你应该去民间有些地方看看,兴许能找到个知情的人。二是我知道了民间那柄风归天下的下落,正要去找。这两个地方离得不远,所以我来找你,一起去。” “能查到我的身世。”这对她来讲实在是个不小的诱惑,对于童年仅存的几份记忆让她忍不住想去探究。只是和他一起 按理说来这应该很好,陌上武功又高,办事又老练。而且还是个阁主,随随便便指挥动别人为他卖命,想查什么应当都会顺利许多。有他这个全职保镖加智囊加保姆在身边,路上更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可是她却忍不住有点害怕。 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怕的是什么,只是一旦和他在一起就会忍不住紧张。 “云岫阁在各地都有分散的势力,只要我说一句话,多少年前的旧事他们都能帮你翻出来。”他见她犹豫,继续诱惑:“我帮你查身世,你帮我找风归天下。就这么简单,你还不答应?” 她能帮他找到风归天下么此事还有待考究。但是陌上却仿佛已经相信,真的就只是这么简单。定定望着她,笑了起来。 他极少用这样认真的眼神看人,只这一眼,那漂亮的笑容就让翻香陷进去了。陌上优雅地笑着,轻轻搭上她的手,温柔却不狎昵。 那温润的触觉让她有些恍然,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何时启程?” “你说,我都可以。”他顿了一下:“但是去之前你要先回一趟引青门,好像出了一些事情。秦箫处理不了,所以我来之前他让我务必告诉你回去。” 翻香一愣,引青门会出什么事情? 陌上道:“你若是急,那不如明天我们就走吧。” 翻香确实是有些心急,不知秦箫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当下点了头。 门口传来一声响动,碧绿屏风被推开,乌生面无表情地抱着臂斜倚在门边,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陌上和翻香相握的手上。 “我道是谁,原来是云大阁主来了。”他嘴角扯了扯,淡淡一笑:“我这里的属下不知贵客遥临,多有怠慢,还望阁主勿怪。” 清风从敞开的门扇中吹入,拂动案上的长颈瓶中插着的一束桃花悠悠转了个圈。 这气氛一时有些僵。 陌上礼貌地笑了笑,站起身,手却不松开,连带着翻香也跟着他一起起来。 “怎会,是我叨扰了。明日我要带她走,今晚要在贵府盘桓一晚,族长能否安排一下?” 乌生听到他说要带翻香走,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情。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阁主随我来。” 乌生在前面带路,陌上不紧不慢地跟上,翻香被他牵着手,只能也跟着去。 这场面着实有些诡异,她与乌生说话自是语气随便,与陌上说话也不多恭敬。但是这两个人对话起来,居然客气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差点被脚下的蔓藤绊倒。陌上随手将她向自己身边带了带:“注意点。” 乌生凉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云阁主,到了。” 刚才一直都没有注意看,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去,翻香才发现暗淡的天光下乌生的脸色居然苍白得惊人,想是他旧伤未愈,蒸蔚洞一行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还没晕过去已经很不容易。 陌上一脚跨进门槛,略略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翻香借这个时候挣脱了他的手,走到乌生身边,小声道:“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乌生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那眼神却让她感到不安。 “这里很好,多谢族长招待。”陌上已经转过身,手扶着门框。 “如此我就放心了。阁主先休息,饭菜一会会有人送过来。”乌生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翻香,微微一笑:“好了,我们回房去。” 我们回房去 翻香顿时冷汗涔涔,您敢说的再暧昧一点么? 袖子一紧,回头便看见陌上正拉着她。他的脸隐没在门口的黑暗里,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是气息冰冷,拉着她的袖子三两下就把人带到跟前:“你跟他住一起?” 乌生抱着臂站在门外,只是挑眉,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翻香恨不得上去抽他一巴掌。乌生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是故意的! “我在问你话。”陌上静静看着她。 “我这个里外间,这也不算是住一起”翻香顶不住压力,老实说了。陌上似乎缓和了一些,却还是拉着她不松手,转而对乌生道:“在下听说,乌门之人可不进饮食,此事可为真?” 乌生点了一下头。 “那么这里需要吃饭的只有我和她了。”陌上指了指翻香,继续道:“让她留下来和我一起,吃过后再让她回去可好?” 乌生又点了一下头,目光转了转,也不知道在看谁。微微欠了个身就转身走了。 他不是等着看好戏吗,就这么走了?翻香有些回不过神,突然肩上一痛,已经被人扣着强制转过身。陌上好看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到一个完美的轮廓,但是此时的他却让她莫名害怕。 她怕什么?他们又不是什么关系了,就算她真的和什么别的男人住到一起,也没必要觉得有丝毫对不起他。 想到此,就感觉底气足了,头一扬:“你干什么?松手。” “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 “我当然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爱情之于女人,就是迷药 “你是傻了还是怎么,你不想想你睡觉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什么里间外间,等你睡了谁知道他会干什么!” 翻香一愣,确实,她忘了乌生是不用睡觉的。那么她在外间睡的时候,他会在里间干什么?想想仅有一墙之隔住着个夜里精神的要命的妖怪,还真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可是话出口却不是这样了:“你管我?我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喂,你!” 话还没说完,巨大的推力已经压过来。她连连退了几步,“啪”地磕在桌子边沿。还没来得及喊疼,陌上的身子便已压上来。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样子,狭长的眼角挑着,冷冷地望着她。 “别让我以后再听到你说这种话。” 她怔怔地,只觉得委屈,真委屈。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眼圈红了,却丝毫不肯示弱,手上蓄了内劲向他胸前推去:“我说了你别管我,你走开。我就和他一起,跟你无关!” 陌上从容地抓住她的手,轻轻巧巧地就将她的攻击化去了。但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几欲燃烧,扣住她的手腕,象征性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开始解她衣服。 “你干什么?” 陌上淡淡瞥了她一眼,将她身子搂进自己怀里贴着,手勾开衣领,顺着她后背滑下去。同时附在她的耳廓上,声音轻浅,带着一丝冷笑:“强奸你。” 手沿着她的脊椎一路向下,他说着强奸,但是动作却相当轻柔,而且十足地挑逗。翻香只觉得身子一点一点化开,再也提不起力气,在羞耻之余竟感觉是那么的舒服,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出一声。 陌上却不满于此,凑过来在她唇上狠狠咬下一口。血腥的气息在两人唇齿之间蔓延开来,陌上却似乎是上了瘾,含住她的唇,吮着血液,亲了一次又一次,抱着她手也越发不规矩起来。 “别别在这里”天还没全黑,门也没关。一会还会有人来送饭,让人撞见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陌上身子微微抬起些,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手慢慢从她衣襟里滑出来,还不忘在她腰上捏一把。但终是放开了她。 翻香怕他反悔,慌忙掩上衣襟站的离他远远的。陌上也不说话,似乎是不再生气了,淡淡睨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喝。 乱七八糟的,他就这么不搭理她了? 正当翻香尴尬之际,南岩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外响起来:“云阁主,情妆姑娘,你们的饭菜来了。” 陌上“嗯”了一声:“拿进来吧,谢谢。” 南岩送了饭就转身要走,陌上却又出声叫住了他:“回去跟你们族长说一声,我想今晚留她在我屋里住,问问他同不同意。” 这要求提的南岩瞠目结舌半晌,诺诺出去了。翻香也出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直到陌上叫她去吃饭。他还异常和善地问她:“你猜他会不会答应?” 翻香想起乌生曾经指着她的鼻子大叫“男女大防”的样子,不由得一个劲摇头,乌生要是答应那就出鬼了。 不过也幸好他不会答应,和陌上在一个屋里待了一会,她心脏就快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她非疯了不可。 可是没想到,不一会南岩就回来了,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乌生同意了。 陌上倒像是没有什么意外的,淡然点了点头,然后客气地对南岩道:“麻烦你叫人把这些碗碟撤下去,还有,请帮忙烧些水。” 南岩出去后,翻香实在有些好奇,也忘了跟他赌气。问道:“你要烧水干什么?” “当然是沐浴。”陌上微微一笑,风姿倾国:“你要一起么?” “不、不了”翻香连连摆手。 热水很快就被送来了,袅袅腾腾地冒着热气,白雾般的水汽熏得屋里如幻境般不真实。 隔着雾气看他,陌上便如一支洁白的茉莉一般挺拔而优雅。从容地伸手试了试水温,慵懒地趴在木桶边歪着头看她:“三选一。一起,我洗你看,还是你出去?” 翻香看着他几乎入了迷,这时候才觉得脸上烫起来。匆忙站起身走出去,反手把门掩上。 在门前的台阶上抱膝坐下,手背贴着脸颊,耳边却被里面的水声扰乱,心思怎么也静不下来。 陌上之于她,就是一剂迷药。带毒,却又难以拒绝。 想起他以前曾说“爱情之于女人,就是迷药”,那么她 还爱他么? 夜色沉沉,月光落在院子里,投下一片皎洁而明亮的清辉。院墙不高,白壁灰瓦,不知名的植物越过墙头冒出无数个翠绿的叶尖,在月色下显得尤其冷清。 清风拂过,那些尖细的叶片如波浪一般起伏着,滑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树影婆娑,月色无边。 她被这夜里的凉风吹得不知不觉有几分寒意,瑟缩了一下,抱紧了膝盖。就听见背后的门扇传来几声轻响,随即,一个温润的怀抱贴过来。 陌上俯着身环过她的肩,靠在她耳边,声音有些懒意:“冷么?” 她抖了抖,昧着心摇摇头。 “嗯,不冷就好。”他说着,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依旧离她很近,浅浅的呼吸吹在她颈上:“在想什么?” 翻香本想说“没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唇,没说话。 陌上在她身边坐下来,自然地将她揽到怀里。他身上带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水意以及湿润的香气,只是松松披了一件淡紫色的外袍,露着白色里衣微敞的领口。发丝随意搭在肩上,也不知擦了没有,偶尔还往下滴着水。 他抬头看看峨嵋一样的月亮,然后低下头来望了望她,浅浅勾起潋滟的嘴角。 翻香只看了一眼,就忘了要推开他,他白皙的肤色衬着那一张精致的脸。从眉眼一直到脖颈,再到纤长漂亮的锁骨,没有任何瑕疵,迎着淡淡的月光,美到了极致。 认识他这么久,却没有一次不惊叹,他的美早已超过了一个凡人所能呈现的极限。 陌上就这么笑着任她看,直到翻香转过脸,他才伸出手温柔地环住她的肩。 “好久没和你一起待着了,陪我聊一会,好么?” 翻香调整了一下不稳的气息,终于放弃了和这个大美人赌气。头埋到膝盖里,闷闷道:“先说好了,聊天可以。不许动手动脚,不许勾引我。” 陌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更加自觉地把她搂紧:“好。” 风拂过纤长的叶间,发出轻微的响声。皎洁的月光在灰色的砖墙上投下一个长影,凄清而孤寂。 乌生站在月光下,漂亮的面容上被月色印下一层淡淡的光辉,一如他平静到漠然的神情。 他静静瞥一眼院内阶上缠绵相拥的两人,反手轻轻掩上门扉,沉默地离开。 陌上和翻香就这么闲坐着,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没话了就沉默一会,倒也不觉得冷场尴尬。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人重新挑起话头,通常都是陌上,以问她的近况为开头。从她在引青门吃得精不精细问到她最近夜里睡觉是否会失眠,话题漫天扯开,只是在碰到从前的一些事情时都会被两人默契地换掉。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头屑的影子已在中庭挪移了一截。陌上捻了一把背上湿漉漉的头发,甩甩水。有几滴水珠渗进翻香的领子里,凉得她直打颤。 陌上轻轻将手掌贴上她的后脖颈:“很冷么?” “还行。”翻香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他手一碰,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陌上乐得误解她的意思,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你就说谎吧,看你明天会不会感冒。” 翻香不自在地挣了挣,也不知是谁非要在这里坐着聊天的? 她挣不开他,只能任他搂着自己,好在他除了抱她也再没什么不规矩的举动。陌上的手轻轻穿过她发迹,沿着她散落的发丝滑下去,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很讨厌我碰你?” 翻香愣了一下,没回答。 陌上也有一会没说话,手放开她的肩,拨了拨自己额前尚且潮湿的头发:“晚了,困了吧。” “嗯。” 陌上也不再管她,径自站起身向屋里走去:“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要走。” 翻香有些别扭地进屋,犹豫着要不要脱了外衣。但是看他已经大大方方地将外衣搭到一旁,躺下了。她便也心一横解了腰带,然后又有几分后悔,磨磨蹭蹭地拉着衫子站在那儿。直到陌上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转过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神色见满是戏谑。 她脸红了红,一咬牙英勇就义,将外衫脱下来。上床躺在陌上身边,僵得像条死鱼。 陌上笑着帮她盖上被子,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 这一夜翻香不能说睡得不沉,毕竟之前遇到那么多事,身心都已经很疲倦了。一开始还觉得陌上在身边感觉有些奇怪,到后来也抵不住困意睡过去了,一夜无梦。 他果然又醒得很早,这似乎是他多年的习惯。翻香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半亮的屋里有个模糊的人影,天色还带着淡淡的青,四周的一切都不甚清晰。翻香撑着床榻支起身子:“陌上?” 他并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案前似乎在打点行装。道:“还早着,你可以再睡一会。” “算了。”她掀开被子起身,披衣打水洗漱。陌上一边顺手把拧干的布巾递给她,一边道:“你先收拾一下,我去外面看一下有什么吃的。” 她脸上还沾着不少水,胡乱用手擦了擦点点头。陌上见之一笑,持巾上前为她擦干了脸,顺便把她湿了的头发捋了捋别到耳后。然后低头在她耳边笑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个样?一睡起来像个小猫。”然后伸手为她拢好衣襟,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们多少年都如此一般。 这感觉诡异,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意思。翻香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慌乱地推开他:“不、不用你在这里,我去厨房找点吃的。”说完就匆匆出了房门,走了好一阵才渐渐慢下脚步,用手背贴着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 心中五味杂陈,再看看四周根本没有厨房的影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心神还是被他扰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自配药方 “吱呀”一声,对面不远处的竹门开了。 一个暗色的人影从门里走出来,淡青色的天光下那人看上去有些影影绰绰的,慢慢向着她走近,却在隔着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不说话。身影模糊,几乎隐没在了四周的景物里。 翻香也不知那是谁,不过应该是乌门里的人。便用对方能听得见的声音道:“抱歉,我并非有意打扰。不过我在找厨房,你能不能帮我指一下道儿?” “往回走,五十步左右有条岔路,通到厨房。”那声音有几分熟悉,翻香想了一下,记起这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黄鹄的声音。正欲道谢,只听他又道:“厨房后面的院子里有马,你们吃完直接走吧,族长说不用再去告诉他了。” 翻香怔了怔,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道了谢转身向厨房走去。走到一半又觉得黄鹄最后那两句说得实在是蹊跷,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只见那模糊的身影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虽然背对着她,但是那乌发玄衫绝不会错。 这不是黄鹄,是乌生。 他为什么要冒充黄鹄?其实这并不难解释,因为乌门中的人形态各异,只有乌生和黄鹄是正常人类的体形只是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乌生为什么要冒充别的人? 他似乎不是很想多见到她她想着,微有些失落,却又不知原因。只能先放些这些胡思乱想,去厨房找了几包点心拿回到房里。点心是干食,她和陌上便就着凉茶随便吃了几口。 之后陌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痛楚,她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胃疼,他却摆摆手示意无事。 牵了马,两人就沿着山谷向外,离开了乌门。 初阳渐渐升起,万里晴空,春天的阳光虽说不上又多刺眼,但是在无荫无蔽的地方走得久了,还是难免叫人口干舌燥。翻香本来就有晕马的毛病,这样骑在马上晒了一会,已经感觉到头晕目眩。 陌上走得倒是不快,还算照顾她。但是快到晌午时见她无论如何也是撑不住了,只得停下来扶她下马。翻香脚一沾地便觉得全身都瘫了,蹲在路边胃里是翻江倒海的难受,手扶着树干强忍着。 陌上走过来递一只水袋给她,却看她一脸苍白,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心地扶过她肩膀,一点一点把水给她灌下去。翻香喝了水,腹中却空得要命,这下更觉得不舒服,弯下腰干呕起来。 陌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很怪异,环着她的腰等她呕完,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她手腕搭上脉。 沉吟片刻,他松开了手,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翻香有些不理解地看了看他,而陌上居然反常地露出了几分窘迫的神色,脸转向一边。 翻香独自愣神了许久,突然恍然大悟地一笑:“你莫不是以为我” “抱歉。”陌上也没反驳什么,看着她惨然的脸色:“我忘了你不习惯骑马。”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放到她手里,翻香打开看了看,和上次她晕马时他给的药是同一种。 她如获至宝,早知道他带了这个还用受这等罪?想来陌上也不太够意思,既然有药也不早拿出来,非要等她受尽折磨。她赶紧吃下一粒,感觉舒服一点了,才想起来道:“这个药是哪里来的?” “我自己配的,怎么了。” “那你把方子给我吧。” 陌上斜睨了她一眼,然后断然道:“不行。” “为什么?”她不觉得这算是很大一件事,他拒绝的实在没什么道理。 “没有为什么。吃完了就来找我要,我又不是不给你。” 翻香争不过他,只觉得他最近颇有几分反常,还时不常地犯一犯少爷脾气。小声嘀咕了一句“怪人”,被陌上一眼瞪回去,不敢再说话。 这样走了两日左右,他们已经赶到了涵口,即将从这里出发去引青门。陌上却说先不急着走,带她到了涵口附近的一座小镇子上。 这座镇子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是当地有闲居的农人,因为靠近涵口这一交通要道,所以筹建起来的一座小镇以功率人歇脚。陌上领着她来到镇上唯一一座客栈,熟门熟路地带着她上楼,弄得翻香十分不解。要住店又没有订房间,要不住上楼干什么? 等到陌上敲开二层一间客房门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这间不起眼的门扇左右分开,里面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竟是鱼连。 鱼连早已不再作丫鬟打扮。她相貌本身清秀,此时头发高高束起,腰间佩了剑,居然也颇有些侠气。她穿的是云岫阁的黑衫,看肩头绣的纹路,在阁内地位应当也是不低。 “阁主,小姐。”鱼连先对陌上屈了屈膝,但是在见到翻香的时候惊喜之情却明显多于见到自家主子。一下子握住翻香的手:“小姐!您这一年都去哪里了,过得可还好?” 翻香见到她也是很意外,微微一笑道:“我在引青门,过得很好。你呢?” “好、我当然好。”鱼连不住地与翻香说话,完全将陌上晾在一边。陌上皱了皱眉,将翻香的手从鱼连那里抽出来握住,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还有一段路要赶,走了。” “公子!您怎么这样?”鱼连的这个毛病仍然没改,一着急就叫陌上“公子”:“我都多久没见到小姐了?不过就说两句话,这您也不高兴?” 陌上回过头,轻轻巧巧地瞥了鱼连一眼。鱼连立刻乖乖噤了声,低着头去牵马了。 三人各乘一骑,向着引青门的方向赶去。 三人赶了七八天的路,来到引青门附近一带。鱼连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个地方落脚,而陌上却说要送翻香到山下。 山脚有个茶棚,他便在那里坐着等着她下来。 翻香对引青门里的路还算熟悉,尽量绕开人多的地方走。她这次回来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从后门溜进秦箫的院子,想着先和他说完话再去自己房里收拾东西。 秦箫坐在中庭的石桌旁一点一点地斟酒,翻香站在屋旁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却突然警觉地站起身握住剑柄,看到是她才长出了一口气:“你总算是回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翻香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分开还不到一个月,他却已经憔悴至此。原本秦箫还说得上是丰神俊朗,但是现在脸色白得吓人,面颊瘦得陷下去。秦箫摆摆手:“我不碍事。先说你的事,那小子没和你一起来?” 他说起陌上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了,反倒弄得翻香有几分尴尬:“他在山下等我。” 秦箫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和他走,离引青门越远越好。悄悄的,千万别让门中的人知道。” 虽然本也是打算和陌上走的,却没想到秦箫突然这么说。她不禁奇怪道:“出了什么事么?” “你听我说,门主”他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门主前些天突然找了我一回,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你失踪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怎么这回突然想起找人?后来我才听说,是无庸白莲这次回来,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说要娶你。” 翻香吓了一跳:“娶、娶我?” “小声点,你还想多少人知道你回来了?”秦箫眼神严肃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也很意外,但是此事现在门中人大多知道了,不可能有假。门主一开始也不同意,一来你身份是个舞姬,和无庸白莲不合适。二来前些日子云陌上来,谁都看得出你和他有点黏糊,门主本来也觉得这是步好棋,以后说不定有大用。但是拗不过他儿子坚持,答应了这事。” “这是何时的事?!” “十几天前吧。” 十几天前,那么秦箫和陌上见面的时候已经有这件事了。但是他却没有告诉陌上,反倒冒险让她回来一趟。翻香不由得有些急:“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早点让陌上告诉我?” “我哪儿敢和他说!他不先劈了无庸白莲再劈了我,我可打不过他。” 他说的理所当然,翻香缩了缩脖子,把他刚才的话忽略:“哦,然后呢?” “然后就是整个引青门都在找你。”秦箫拧眉:“你不能被他们碰见,所以这一段先找个地方躲躲。我走不开,所以让云陌上带着你也好,他武功也高,躲一两个引青门搜查的人不是问题。” “你就那么放心他?”虽然翻香赞同这个主意,但是秦箫对陌上的看法转变得也太快了点? “我看得出来,他不会伤你。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并不太懂。”秦箫低下头,缓缓道:“你要跟他走也好,和他去云岫阁,嫁给他不回来了也好,总之要比待在引青门幸福。” 翻香望着他瘦削的脸颊,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忍不住扑上前抱着他:“秦箫!” “嗯,听话,和他走吧。”秦箫轻轻顺了顺她的背,仿佛兄长一般亲近而温暖。翻香却只觉得他身上嶙峋得吓人,抱起来直硌手:“你怎么了,为什么瘦成这样?” “无事,最近忙些。”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是无庸韶为了找她,认定了秦箫知道她的去处,所以对他施了强压,逼着他把人交出来。可是还有一件事他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和她说。 翻香点了点头:“注意身体。那我走了。” 秦箫踯躅了片刻,终还是拉住了她:“等等,我觉得芍药夫人不太对劲”他面色冷凝,颇有些痛苦之色,正欲说下去,便听到门外“啪啪”几声叩门。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推着翻香向屋后走。那惊惧的神色竟像极了刚刚翻香一进来叫他时他的反应。 他到底遇上什么了? “秦副使,您在吗?” 居然是无庸白莲的声音。 秦箫却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低头对翻香小声道:“他估计又是来向我问你的下落,你快从后门走,别叫人发现。”说完便推了她一把,翻香连跟他告个别的时间都没有,直接翻落到墙外。 “吱呀”一声,院门推开了,无庸白莲走了进来。 秦箫微笑地拱了拱手,道:“白莲公子怎么来了?事先也不说一声,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薄酒一杯,聊以相酌,还望公子不要嫌弃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有苦不能言 翻香不知道无庸白莲的武功到底如何,只是赌他无法发现自己。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后院的门上向里看。顺便感叹秦箫虚伪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可见身边无处没有个中高人在。 无庸白莲也笑着欠身:“秦副使客气了。既然副使看得起,在下哪有拒绝之理?你我二人便好生饮几杯。” 又喝上酒了,翻香看得皱眉,他俩在这里慢慢客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到正经内容。她到底要不要走? 却见院中那二位已经落坐,秦箫斟上两杯酒,一杯推给无庸白莲,一杯自己端起来:“白莲公子,请。”说罢便先一饮而尽。 秦箫没有看到无庸白莲此时的表情,而翻香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带着蔑视的狠绝,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拿着酒杯在脸前晃了晃,却没有喝下,只是冷冷地斜睨着秦箫。 她心中一惊。 秦箫端着酒杯的手突然抖了抖,然后颓然滑下去,身子瘫倒在桌上。 他手中的酒杯落下,眼见要摔到地上,而无庸白莲却眼疾手快地俯身接住,其身法、速度皆是一流。他换上一脸温和的微笑,轻轻拍了拍秦箫的肩:“秦副使?” “秦副使,你怎么醉了?” 秦箫久久不曾一动,无庸白莲便淡笑着收回手,将酒杯放回桌上。 “且留你一条命,若是让我发现真是你藏了妆儿,再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迟。”无庸白莲鄙夷地瞥了秦箫一眼,转身走入了房内。 翻香全看在眼里,被那一句“妆儿”弄得冷汗湿了后背。即使乌生一天到晚“妆妆”“小妆”地喊她,她却也只是回一句“你真恶心”,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一个称呼感到如此的恐惧。 她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无庸白莲要娶她,假设了千百种目的,却没有想过原来他真的是喜欢她。 可是这喜欢,却让她惊恐到了骨髓。 那个狠绝的人,真的是平日里温和内敛,甚至连说话都忍不住结巴的无庸白莲么? 见着无庸白莲进屋去应该是找东西,一时半刻内不会出来,翻香强忍着害怕迅速离开了这里。想起秦箫说的芍药夫人很不对劲,此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看了,行李也顾不得收,直接沿小路下山找陌上。 简陋的茶棚丝毫不能减损他的风采,远远地看去,他坐在那里,单手端着一只茶盏。姿态简单而优美,黑发随意地束了一下,留出一缕搭在胸前。他悠闲地喝着茶,丝毫不在意到周围的人汇聚在他身上,惊艳的目光。 看见她来,他在桌子上扔下几个铜钱,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迎上去。再看到她慌乱的表情是微微皱了眉:“怎么了,他和你说什么?” “没”她直觉地感到关于无庸白莲的事不宜告诉陌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有些怕他不高兴。 只是他为什么要不高兴? 翻香摇了摇头,撒了个谎:“秦箫说最近引青门有些乱,让我出去躲躲。” 陌上挑眉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只要一对上他墨玉一般的眸子,她就觉得自己完全被看穿了。慌忙低下头:“走、走吧。” 陌上点了点头,牵起她的手向着村子的方向走。翻香的手心微微有些沁出汗来,却忽然听她的声音飘过来,淡淡的:“我信任你,但你不要让我失望。” 翻香身子一抖,轻轻“嗯”了一声。 刚到了村子里,就看见鱼连有些茫然地站在房前。见到他们回来,她表情有些奇怪:“阁主,小姐。刚刚出了点事。” 翻香诧异了一下,他们离开连两个时辰都不到,在这小村子里能出什么事? “属下刚才救了个人,我也是看她可怜,可是不知她怎么突然就寻死觅活的,又晕过去了,我怎么也弄不醒她” 陌上皱起眉,他们有事在身,没有多余的功夫在这里耽搁。便问道:“人呢?” 鱼连指了指身后的房门,神色委屈又歉意。 谁想到于此同时,那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秀丽的女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迷茫,求助地看向鱼连。 鱼连尴尬了。 “这是我家公子,他这个,你” 那女子转头看着陌上,眼睛突然一亮。定定望着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这只是一座小小的村庄,从没有这样神仙般风雅的人物出现过。所以一时间,许多村民都在不远处停下,遥遥观望。 陌上皱了皱眉,袖子不易察觉地挡在了腰间,将代表云岫阁阁主身份的玉佩别进腰带里。 翻香打量了一眼那女子,勉勉强强算个美人,细细的腰身,披着橙色的绯花衣裙。这样的女子走在外面应当也能博得不少赞叹了,只是翻香看惯了美人。不说陌上,就连鱼连、轻夏等人也俱是上等的姿色,再见这女子便不觉得有多出众了。 陌上更是不欲多在此耽搁,淡淡扫了那女子一眼,还算客气地道:“既然姑娘已经醒了,那么便请回家去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秀眉轻轻蹙起来,望向鱼连。鱼连道:“这位姑娘是被夫家赶出来”说到这里,那女子抿着唇,显然是难过得要哭出来,鱼连忙摆摆手,不再往下说。只道:“她从家里出来,正好被我遇上。然后晕了过去” 鱼连很尴尬。她也没法说清楚怎么就那么好巧不巧的,自己在村里随便走走,就正好遇上了这姑娘被夫家打出门,坐到路边哭。自己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好心上去劝解两句。 没想到这姑娘却突然二话不说,着了魔似的要往树上撞,她只能拉着。又没想到这姑娘虽然神志不清,力气还不小,两人拉扯了半天。这么一来二去的还没撞到树,人却先晕了过去。 晕了就晕了,可是没想到这一晕就醒不过来了。 不醒就不醒吧,可是谁知道这会儿突然就又好了。不但人醒了,神志也正常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住地往陌上身上瞟,脸颊微红。 陌上轻咳了一声。 那女子像是突然惊醒似的,慌忙低下头,只是脸更红了。拾起路边的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个字“谢”。然后对鱼连和陌上各屈了屈膝。 陌上点了点头:“姑娘不能说话?” 那女子点了点头,又开始在地上写字。 “我无处可去,请问你们要去哪里?” 翻香也不知道陌上要到哪里去找风归天下,好奇地望着他。 陌上道:“临沂。” 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似是有些惊讶,然后喜上眉梢,写道:“我在临沂有亲戚,正想去投奔。”然后抬起头期待地看着陌上。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们同行么?” 她用力点头。 翻香不禁皱起眉,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女子的身份和目的有待考究。另一边鱼连也深有同感,踯躅道:“公子,这” 陌上却摆了摆手:“既然已经救了,就带上她吧。鱼连,你去订一辆马车来。” 鱼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陌上的眼神制止,只得去了。陌上对那女子的态度却是很好,丝毫没有不耐烦,回身对那她浅浅一笑:“姑娘大概不会骑马,坐马车好些。” 那女子怔怔望着他的笑容,感动得就差掉眼泪,一个劲地在地上写感谢的话。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翻香心里很不舒服。陌上笑得明明很好看,她却觉得异常刺眼,正想转过身去,却见那女子拽住了陌上衣角,在地上写下三个字。 “陆嫣儿。” 于是翻香顺口就念出来了:“陆嫣儿。” 字是三个,在她念出来却是两个音,把儿话音并了进去,就不怎么好听了。那女子摇摇头,指指后面那两个字,做了一个分开的手势。翻香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又像刚才那样念了一次:“陆嫣儿。” 那女子继续摇头,很着急地示意后面那两个字是要分开念的。陌上轻声笑了起来,也不看翻香,道:“知道,要分开念,嫣儿么。” 陆嫣儿就陆嫣儿,还叫得这么亲。翻香别过脸去。 陆嫣儿破涕为笑,指了指陌上。 “你问我叫什么?” 陆嫣儿点头。 “云陌上。” 对身份不明的人,他居然把真名说出来。翻香有些惊愕地望他一眼,却见陌上挽着袖口支着头蹲在地上,姿态依旧美好,可是这样放低自己身份的举动真的从没见他做过。 陌上指了指远处正赶着马车过来的人说:“她叫鱼连。” 转眼间鱼连已经将马车赶到近前,拉住缰绳跳下来:“公子,可以走了!” “嗯。”陌上点点头,温和地对陆嫣儿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上车吧,该起程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回头看翻香一眼。 翻香咬着下唇,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忍得好辛苦。可是他居然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知道他扶着陆嫣儿上了马车,鱼连才终于看不下去了:“小姐您是要骑马还是坐车?” 翻香一想起陆嫣儿的模样,瞥了一眼马车,断然道:“我骑马。” “小姐不是不惯骑马么?我这次订的马车很宽敞,特意多加了一层垫子,您还是坐车舒服些。” 翻香刚刚也是赌气,从这里到临沂有很长一段路,让她骑马简直是要了她的命。现在鱼连给她个台阶,就想顺着下来了。却没想陌上还没等她说话,便已经牵了一匹马的缰绳放到她手里:“走吧。” 陆嫣儿挑起车帘,一双眼睛望着她,友好一笑,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一起。陌上一言不发地自己牵了一匹马,鱼连则一脸担忧。 翻香咬了咬牙,踩着马镫上了马背。 天下最苦之事,莫过于有苦不能言。 马蹄嗒嗒地踏过灰白色的路面,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只有脚下这条残破的小路无尽地蜿蜒。太阳悬在头顶,热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焦灼着地面,也焦灼着路上每一个行人。 不过在翻香看来,最为焦灼的,只有自己一人。 鱼连熟练地赶车,陌上则骑着马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只是这两人都看起来无比的神清气爽,只有她自己,被头顶的太阳烘烤得几乎晕过去。 车轮辘辘地响着,一圈一圈转动,仿佛面前的景象也要跟着旋转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他是什么意思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总算等到陌上好听的声音响起:“停下吧,在这边休息一会。” 翻香趴在马背上,恨不得现在就滚到地上。却在看到陆嫣儿撩开车帘走下来的时候,立刻挺直了后背,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即是身上疼得都快散架了,也得拼命忍住。 她偏偏就是这么的死倔的性子,越是在讨厌的人面前,越要保留高傲的样子。 鱼连去弄了一点水,几人就在道边找了个有荫蔽的地方坐下来,吃了随身带的干粮。这初春的天气热得简直像到了盛夏,几人靠在树下休息,都有些燥郁。 陆嫣儿轻轻扯了扯陌上的衣袖,然后怯怯地指了指翻香。 “你问她叫什么?”陌上依旧是那样温柔地浅浅一笑,看着陆嫣儿,嘴里说出的三个字语气淡得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令翻香。” 翻香正闭着眼迷糊,听到这声音便瞥过去一眼,却见陌上已经回过头去了。陆嫣儿依旧连写带比划,还是在往她这边看。不知写了什么,陌上道:“随从。” 翻香愣了一下,陌上似乎在说她是他的随从。 她认识陌已经近两年,说不上有多了解他,但是她知道他不是个很善变的人。 他对她说不上有多好,但是相处的方式,一直是比较关照和亲近的。即使是在两人的身份都变了很多之后,他对她的态度依然没怎么变。 现在他突然对她冷淡至此,必定是有原因的。 只是即使知道他是故意这样,看到他对陆嫣儿柔声说话而对自己冷眼相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阵难过。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极为酸涩。 陆嫣儿将灌好的水袋递到陌上面前,陌上浅浅笑了一下,说声“谢谢”。鱼连忙道:“公子,那水很凉” 知道不该迁怒,只是翻香居然看鱼连也开始不顺眼起来。 两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她别过头去。直道听陌上说“上路吧”,她才别扭地起身,忍着散架一般的酸痛去解马的缰绳。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转过头,却见陌上站在她背后,将一个水袋递给她,神色清浅。 “把药吃了。” 翻香也不知为什么,眼眶一红,背过身去。压抑着声音道:“吃过了。” “别赌气,知道你没吃。” 陌上说着硬是将水袋往她手里塞,翻香转头看见鱼连已坐到了驾车的位置上,陆嫣儿早已钻进了车里。不由得火气更大:“你管我干什么?你怕人看见就不要来,偷偷摸摸的有意思么,我才不要!” 陌上却突然笑了,没说什么,只是拿出她平时晕马时吃的药,自己含一粒在嘴里,然后灌下一口水。揽过翻香的腰,头凑过去吻她。 翻香顿时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任他打开了她的齿关,将药送进来。 苦涩的味道混合着他的气息,那一瞬间她几乎窒息。只能感觉到他暧昧地在她唇上添过一下,然后轻快地放开。 陌上将头抬起一点,看了看已经傻了的她,笑道:“你不嫌苦么,快咽了。” 翻香听话地把药咽下去,唇齿果然留着浓浓的苦涩。陌上嘴角妩媚地勾了勾,又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才放手离开。 “虽然很不满意你不信我,但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吃醋的样子实在罢了,我很喜欢。”他在转身之前,在她耳边低声喃呢了一句。 翻香摸着自己的唇,只觉得阳光太灼热,烧得自己的脸都烫起来。 他是什么意思? 她拍拍脸,努力把不该出现的情绪甩开。抬头看见陌上已经骑在了马背上,头也不回,甩开马鞭向前赶去。 引青门离临沂城大约有二十天的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这一路赶下来翻香倒也看明白了,陌上不知是怎么想的,人前对她冷淡异常,一旦私底下--尤其是不叫陆嫣儿看到的时候,他就过来死缠着她。 常常是前一刻还温和地对陆嫣儿笑着,等人一转过身去,就抱着翻香胡作非为一下,然后再若无其事地放开。 翻香每每让他弄得无可奈何,可是心里毕竟不那么难受了,无奈之余,竟感到意外的刺激。 难道这就是偷情的吸引力? 就这么一路赶到了临沂城,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翻香坐在马上,静静观望着一座高大恢宏的城门。也从这里走过两次了,不过没有一次是正经从大门走的。也不知伶俜如今怎样其实想想,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只是曾经在临沂城的事情已经模糊得像是前世的一个梦了。 那时候她和陌上还是恋人,那时候江选还活着,意气风发地做他的阁主。 而现如今,江选早已归于黄土,而陌上她望着不远处他挺拔的背影,只觉得迷茫。 她和他如今这样算什么? 陌上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一般,手拉着缰绳,缓缓回过头来。 淡红色的夕阳斜斜落在他脸上,模糊了面容,只勾勒出一道完美的轮廓。他望着她,浅浅一笑。 那感觉说不上温柔,确是极为宁静,像是深冬的夜里,阁楼栏杆上落下的雪。 轻轻留连,仿佛多少年来他都是如此,透过交错了时空的杳杳,安静地将目光投向她。 翻香回之以一笑。 临沂城里他们一年多以前就逛遍了,但是翻香不记路,所以这次来全凭陌上,找到一家不错的客栈落脚。地段安静,环境也好,鱼连不免对她家公子的轻车熟路感到异常诧异:“公子对这边怎么这么熟?” 陆嫣儿下了车,也好奇地望着他。 陌上微微一笑,神色间颇有几分狡黠的揶揄。摇了摇头:“都累了,快进去吧。” 鱼连和陆嫣儿转过身向店里走,翻香正想下马,便被陌上便迅速从鞍上抱下来,顺带偷了个香。她吓了一跳,也不敢用力反抗,小声道:“你干什么,她们还没进去呢!” 陌上近日越发有无赖的迹象,她越是这么说他越动手动脚。翻香赶紧把他推开,急急进了客栈。 四个人,四间房,依次是陌上、鱼连、翻香、陆嫣儿。翻香在马上颠簸得狠了,早早就回房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却在半夜时被一阵杂乱的声音吵醒。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一阵七零八落,震得地板直响。翻香迷迷糊糊见听到声音便坐起来,还不明所以,便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声音不像是恐惧,反倒是震惊多些。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极为清晰,居然是鱼连的声音。 鱼连武功可不弱。 翻香一下子清醒了,推门出去,却见陆嫣儿已经先她一步走出房来。见到她连比划带作口型问发生了什么,翻香自然也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声音是从右首的房间里发出的,陆嫣儿比她住得离声源还远,为什么会先作出反应? 除非是她一直未睡下,抑或是她早已料到会有事情发生。 来不及细想,翻香已经来到鱼连房前。她是做好了最坏打算的,鱼连刚才那一声尖叫戛然而止,可能是被人打晕了,可能是被潜入的人下了药,也可能是已经毙命。 鱼连的房门大开着,月色入户,却不见一个人影。 皆非她所预想。 陆嫣儿此时也走了过来,疑惑地指指门内,翻香刚想说话,便听到再右侧的屋里突然传来几声响动。她这会儿才发现,陌上的房门居然也是开着的。 她不由得心里一颤,对即将可能见到的景象莫名地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 陌上房中的灯火点亮了,从门内透出来。一方黄晕的光,落在地面上忽明忽灭。鱼连从屋里走出来,头发披散着,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衣,下摆长出一截,拖了地。 她看了一眼翻香,复又尴尬地低下头去,脸色有些白。身上的衣襟还是乱的,她默默缩着头,拉紧了身上大的过分的外衣,忽然又发觉不对,想到这外衣是陌上的,又赶紧松了手。一时窘迫到不知如何是好,生涩地开口:“小姐,我不是” 一声轻咳,陌上手持烛台从屋内踱步出来,亦是散着发。 修长如玉的手拍了拍鱼连的肩:“你先回去。”声音慵懒,却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鱼连意识到自己失言,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唤翻香“小姐”。若是陆嫣儿没注意还好,若是她恰好注意到了,那么这些天的试探和掩饰就白费了。 鱼连想到这里几乎都要哭出来,她不明白今晚是怎么了,昏昏沉沉地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一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居然衣衫不整地坐在公子床上,被公子扣住脉门。 然后她就惊得叫起来,被陌上立刻制止,扔了一件外衣到她身上。 接下来就是眼下这百口莫辩的尴尬一幕。 陌上见鱼连委屈,又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几乎是柔声道:“先回去,没事。” 鱼连点点头,回房去了。 “你们两个,也回去吧。” 翻香望着他,就隔着这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身影却似乎融在飘忽的灯火中看不清。 袍襟敞着,柔软的发丝沿肩头披散而下。他懒散地斜倚在门边,没有表情。 即使知道事情肯定有异,即使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开口解释。心里却还是酸涩难言。 陆嫣儿欠了欠身,回了房间。被吵醒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探头出来,又陆陆续续地关门回去了,整条走廊只剩下他们两个,以及一地柔柔飘摇的灯影。 翻香艰涩地对他点点头,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突然衣袖被人拉住,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背后便贴上了一个温润的怀抱,整个人被拽到他房里。陌上带上门,将烛台放在案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知道。” 陌上凝视她片刻:“你生气了。” 她急忙否认:“我没有!” “小声点。”他拉她在床边坐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我说,鱼连到门外的时候我听到了,我以为她有事,便没有阻止她进来。可是没想到她今晚不太对劲,走道我床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神怎么说,大概就是空洞洞的。我发觉不对,刚一对她出手她就突然恢复了,然后你们就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毫无收获 “这怎么会?”鱼连有梦游的毛病?可是从前在云岫阁她俩里外间住了那么久,却也一次都没有过啊。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她那个时候应当是被人控制了,否则清醒过来也不会那么惊讶。我听说南疆有的巫蛊术士可以通过在人身体内种蛊以控制人的行为,或者也有人说迷魂术可让人在无知觉间行动不管怎么说,此事必定有人存心与我们对敌,以此挑拨。”陌上说着,扳过她的肩:“而且,你连我都信不过么?我何时是那样的人。” 翻香低头沉默半晌,才对他微微一笑:“我信了。不过不是信你,相比之下,我更信鱼连。”她故意气他:“你这人我说可不好,但是我知道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陌上漂亮的眉毛拧起来,随即展颜一笑,轻轻戳了一下她额头:“你故意说这样的话?罢了,我管你怎么想。”说着便吹灭了蜡烛,几乎是毫不循序地将她拉到怀里,直接扯她衣服。翻香下了一跳,赶紧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我这么久不回去,陆嫣儿听出来会起疑心。” “反正她也已经起疑心了。”陌上身子向前倾了倾,将她压在榻上,吻了一下,含混道:“今晚你就住这儿。” 翻香又好气又好笑,在他胸口打了一下:“你疯了不是?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明天不去找风归天下了?你起得来我可起不来。” 陌上叹了口气,将她拉起来,自己也翻身坐到一边。 桌上的烛火重新被点燃起来。 “知道了,你回去吧。” “哦。”翻香起身整了整散乱的衣衫,却怎么也找不到腰带。陌上从地上帮她把腰带捡起来,从背后抱着她给她系上,道:“我们在明,对方在暗。他既然能控制鱼连,那么你我也很难说。这些天吃东西小心一点,我听说巫蛊的一种,就是让人把蛊虫吃入体内,然后就回不知不觉被控制。” 翻香想到他们每天吃得饭菜里可能出现活的蛊虫,打了个激灵,狠狠点头。 之后的几日他们都在临沂城中奔忙。陌上已经让云岫阁分堂的手下去调查了风归天下的消息,但这间事情不出意外地很难办,不是因为毫无线索,而是线索太多。 几乎每一批派出去的人都有了回音,有的说风归天下出现在城东某某酒楼,有的说城西的某个富商家里有风归天下,有的说有人看见风归天下被人拿着在城南走动。各方收集回来的消息都不同,真假难辨,翻香他们不敢贸然漏过哪一条,于是几乎跑遍了全城。 结果似乎也是意料之中,毫无收获。 这天他们回客栈,正碰上陆嫣儿也正巧在大堂。于是便一起吃晚饭。 四个人,叫了一壶茶,几个菜。 翻香累了一天,尚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一点,然后端着茶喝了几口。陆嫣儿对临沂的风土人情极为好奇,就不停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一些事情问陌上。陌上依旧是一脸温和,不亲近也不疏离,淡淡给她一条一条解释。 菜端上来,占了陆嫣儿写字的地方。她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收回手。陌上笑了笑,道:“陆姑娘找到了亲戚以后是要在这里长住的,还有很多机会了解这些。先吃吧。” 陆嫣儿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他,面颊微红,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陌上没明白她的意思:“陆姑娘” 陆嫣儿一个劲地摇头,摆手,然后又比划两根手指。 陌上犹豫了片刻,轻轻说出两个字,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艰难:“嫣儿。” 陆嫣儿脸红到耳根,却娇羞地笑着点了点头。 翻香被那一声“嫣儿”激的打了个寒颤,瞥了一眼陌上,却发现他也看着她,嘴角含笑。 她心里一时间乱得很,他那神情分明在说“你又为我吃醋了”,炫耀非常。 一次两次她还能说不是,但是这一路上此般事情太多了,她连自己也骗不过了。在陌上与陆嫣儿温言软语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忽略自己心里那一块酸涩难言的地方。 正如她没有办法不承认自己还是在意他的。 有些低落地,头转向一旁。注意力移到了旁边一桌人的谈话上。 那些看起来也都是旅人,满面风尘之色,叫的饭菜粗淡简陋。说的也是临沂,不过重点不在风俗,而是在一年多以前沂水畔的那场战争上。 “当年的江阁主可谓武功盖世,一马当先打的引青门连退了十几里。听说那一战之后,引青门这些年再也不敢嚣张。” 这些人看样子是路上的走商,大都和江湖人有几分沾染,这些事情道听途说了几分,又知道的不全,多多少少有些偏差。 想什么江选一马当先,引青门退了十几里的事情,大约都是以讹传讹。 只不过“江阁主”“引青门”这些名字记得倒准,一说出来,不单是翻香,陌上和鱼连的注意力也转了过来。陆嫣儿困惑地望着他们,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这显然是个热点话题,一提起来,连上菜的店小二都不走了。也不顾什么规矩,说得眉飞色舞:“几位客官第一次到临沂吧?说起当年的那场打咱可是亲眼见过,那江阁主武功虽高,却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主儿。传闻他这人绝情冷心,而且嗜杀如狂。那一战里,到最后他居然用上了石畀,一层楼那么高的石头一砸出去,不知多少人枉流了鲜血。就是现在,沂水岸边还是那种红色,血糊糊的!” 当年云岫阁和引青门在沂水边开战,临沂城门紧闭近一个月,这店小二所谓的“亲眼见过”就不知从何而来了,更何况就算世间是真有“一层楼那么高”的石头,也没那么大的的车能把它送过来打仗。 这些人胡编之前都不考虑一下逻辑问题么? 至于江选“绝情冷心、嗜杀如狂”之类的传闻,也就更不知是何人杜撰出来的。 翻香听着这些,心里苦涩难言。他们凭什么这样说他?他已经死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说他? 可是她能怎么做? 告诉他们说江选不是那样的,说他是这世界上最最光明磊落而且无私的人,然后用剑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承认? 可怜天下那么多匆匆过客,却没有几个知道曾经的江选是怎样的一个人。 心里喊过一千遍一万遍,可是她只能怔怔坐在那里,听着无关的人蜚短流长,什么也不能说。 “你要问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怎么还不是为了个女人!”那小二说到这里不禁自得起来:“这码子事别人还不一定知道,江选原来的夫人据说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后来说是被引青门虏走,他这才失心疯了。可是你猜怎么着?” “怎的?”在座各人都听的相当入迷,毕竟不论走到哪里,“恩怨”都不及“情仇”来得吸引人。 “都是假的!那女人其实是跟人跑了要我说也真没道理,天下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做梦都想着嫁江阁主。她还跑,难道是要当皇后不成?” 那几人都笑起来,其中一个大笑道:“她走没多久江阁主就垮台了,大概是她早就看出来,所以才在这时候弃夫而去!” “什么早就看出来?我看都是她害的!” 那几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翻香却再也听不清了。她用了一年时间,才让自己有勇气去面对江选已死的现实实在是再也没有精力去面对这些恶毒的流言了。 虽然他们说的是对的。 是她害了他 是她害了他。 她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陌上皱了皱眉,却没有扶她,只是转头对鱼连道:“你扶她去房间。” 陆嫣儿诧异地瞪大眼睛,将杯盘挪了挪在桌上腾出一块地方写字问怎么回事,而陌上却略有些黯然地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翻香犹似失魂落魄,任由鱼连扶到了客房,一沾床便觉得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限。鱼连心疼得要命,却又无计可施,劝了几句就出去了。 翻香闭上眼,脑海中全是从前的事情。乱成一团,绞得人胸口生生地疼。明明已经困倦至极,却偏又不能平静下来入睡。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幕降临。临沂城这季节的夜晚还带着几丝寒意,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闷而冰凉。 淡淡紫色的光晕透在纱窗上,有几分空灵,有几分遥远,略显冗长。 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人走进来,反手轻轻把门带上,仿佛是怕吵醒了她。脚步声也不甚清晰,渐渐有一丝轻浅而妩媚的香气游移而至,修长的指节搭上她的额角。翻香本在半睡半醒之间,被这有些微凉的触觉一激,立刻清醒了,转过身去。 陌上俯下身来看了看她:“原来你没睡。” 他这样子彼此间感觉很亲昵,但是又不暧昧,气氛颇为温馨。 翻香一时不大适应,不知该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陌上转身去将窗户关上,然后走回到床边:“往里点。” 翻香往里挪了挪,他就在她身边躺下来。拽过被子来和她一起盖,她心思不在这里,也没想起拒绝。 过了许久,陌上才淡淡出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个杀人凶手。” 陌上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很有兴致地歪头看着她:“然后?” “我在想如果当时你不杀他,也许今天的那些人也不会那么说。他不死,很多事情都不会变,还有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 “你这话跟没说一样。”陌上浅浅笑了笑,伸手抱住她:“而且,你要知道江湖上这些传言是永远不会有消停的一日的。就算他不死,那些人也会说,甚至说得更离谱,让你觉得更难听。所以至少这件事,不是我这个杀人凶手的错。” 翻香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陌上叹息了一声,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一路上亲过抱过不知多少次了,这会儿还跟我别扭个什么劲。” 翻香没有再挣扎,只是想了一会,然后认真而坦诚地道:“那是因为我时常会忘记你是个杀人凶手。” 陌上轻笑出声,在她脖颈上摩挲了片刻,笑道:“若我不是呢,你是不是早就投怀送抱哭着喊着要嫁给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赫连白离开天山 “你就不要脸吧。”翻香嗤之以鼻,却抵不住他腻味,让他贴得不禁有些痒痒的:“你离这么近干什么?我要睡了,你”还没说完,便被陌上一根手指点住了唇。他眯了眯眼,道:“现在别赶我走,我今天还真不能在这里陪你。过一会儿自会走的。” “去哪儿?” 真是,没经脑子就问出来。 她管他去哪儿呢。 陌上倒是没有继续调笑,只道:“这次到临沂找风归天下,是因为听说带着它的人流落了半个中原,近日才在这里定居下来。这件事情并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到临沂的人不少。都在找,只是没听说有谁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带着它那个人是谁?” “赫连白。” “天山飞雪?” 天山派通常都不会卷进江湖纷争里,来去神秘,纠葛也少。只是天下武人却大多听过天山飞雪赫连白的名号,二十岁便已一柄飞雪剑傲视天下。 说实话这天下武林并不缺少武功好的人,可是赫连白此人行踪诡秘,却又从不做不堂不正的事,所以世人皆云之顶天立地,敢作敢当。 当年天山派掌门刚刚去世,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儿子。许多人都以为当时在天上派只手遮天的赫连白会控制住少主,自己夺取掌门之位。可是他没有,他一手将年幼的新掌门扶植起来。此事多为世人赞叹,不过据说从那以后,就很少见他下过天山。 也不知风归天下是怎么让天山找到了,然后又到了赫连白手里。 翻香摇摇头,颇为担忧:“赫连白身后可是整个天山派。你确定云岫阁如今有实力和它争?” “当然不是和天山争了,要不干什么来临沂城。”陌上笑了笑,贴在她耳边低声道:“赫连白和天山掰了,现在人就在临沂。” “什么?”翻香一下子坐起来,支着身子望他:“赫连白离开天山了?谁告诉你的?” 赫连白离开天山,这简直就和主持方丈还俗离开少林寺一样不可思议。 “这事情传出来时间也不短了,知道的人说多不多,但是说少也绝对不少。放心吧,不会是假的。” 陌上也不管她惊不惊讶,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手臂躺着,继续说:“当年他一手扶起来的掌门现在也大了,大概是留不得他在身边了。赫连白这人也怪,四十几岁的人了,年轻的时候都不争什么,现在走了却硬是把天山派的秘宝带下山来。正好便宜了我们这些找它的人。” 翻香皱起眉,略有些隐忧:“我听说赫连白年轻时候在江湖上有些朋友,多是厉害人物。你就这么来找他,连个人也不带,能行么?” “这叫什么话,不是带了你和鱼连。”陌上微笑着摸摸她的脸颊:“你就别瞎操心了,云岫阁在这边有人。再说这次的事情我还没想打打杀杀就解决。” “怎么?”翻香看着他,陌上笑着念道:“‘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赫连白英雄一世,也是上年纪的人了,心性自然与年轻时不同。从他将风归天下带下天山就可以看出来,他也怕了。所以若是我用更让他安心的东西和他换,他大概也是求之不得。” 翻香恍然大悟,赞同地点点头。陌上便把这一节论语全都念出来:“‘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他说着就笑起来,咬在“戒之在色”那几个字的时候笑得尤其不正经,伸手把她扯到怀里,整个人翻个身压上去。 翻香也知道他一会儿就要走,再怎么胡闹也不会做什么,因而也不挣扎。 只是轻轻抵住他的肩,问他:“你要一个人去找赫连白?带上鱼连吧。” “我只是去探听一下消息,找到他应当没那么容易。”陌上说得淡然,手却不太规矩,沿着她的腰渐渐往下滑。让翻香一下打到一边:“说正经的呢,小心点。没信儿就早点回来,反正你有那么多属下,以后还能慢慢查。” “知道,知道。”陌上勾了勾嘴角,身子慢慢压下来。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脸颊上:“我死不了,要不你怎么办。” “去。什么死不死的。”翻香很敏感这个字眼,一提起来就莫名紧张。 陌上感觉出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腰上轻捏着,没多久她就感觉身上热起来,推了推他,颤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你别急着赶我。”陌上简直是咬着她的耳廓再说话,声音低低的,颇有些委屈:“这些天都没什么时间和你在一起,就这么一时半刻的,你居然还赶我走。”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她就来气:“你还说?你在这里干吗,怎不找你的嫣儿去!” 陌上没说话,却狠狠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疼,又带着几分撩拨。 翻香颤了颤,道:“你看出她是什么来历了?我总觉得她不是那么简单,可偏又”陌上似乎不太像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适时吻上她的唇就再也不舍得放开。翻香亦有几分意乱情迷,被他反反复复亲了几次,就不记得刚才讨论的问题了。 其实她知道的,若是陌上待她好的事情让不知底细的人看在眼中,那么危险就很有可能会直接引到她身上。 也许那天被控制着半夜梦游的人就不是鱼连,而是她自己。 陌上撑起身子,呼吸也有一丝紊乱,微狭着眼望着她,眼波流转。 一缕黑发顺着肩头滑下来,正落到她颈间,翻香用手去拨,对上他注视的目光,脸不由得红起来。慌忙别开脸:“你该走了。” 陌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长长吸一口气,然后起身下床,理好了略显散乱的衣襟。在案侧坐下来,倒了一杯茶:“鱼连就住在你右边,如果晚上有什么事情就喊她。你的剑也随身放着,这里不一定安全。” 翻香望着他晦暗中漂亮的侧影,按着自己依旧狂跳的心,轻轻答应一声。 “如果我明天没有回来。你就和她们说我去拜访旧游,要在外面住几天。” 翻香心下一凉:“你为何回不来?” “这都是难说的事情,不过我会尽量。”陌上抿了几口茶,起身欲走。却还是回来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吻了她一下才离开。 第二日清晨起身时,陌上竟真的没有回来,翻香下楼的时候碰见鱼连和陆嫣儿都在。两个人分两张桌子吃早餐,鱼连显然是不太喜欢这个巴巴赖着她家公子的女人,坐得离她老远,却是隔一会就要对陆嫣儿瞪一下眼睛。 见翻香下楼,鱼连便一点不给面子地向她招手:“快来和我一桌。” 陆嫣儿眨了眨眼,神情很是委屈。 翻香有几分尴尬地在鱼连对面坐下,将陌上“拜访旧游”的事情说了出来。陆嫣儿的表情颇有点疑惑,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陌上离开会只告诉这位无关紧要的“随从”。 之后翻香又问了陆嫣儿她何时去投奔亲戚的事,陆嫣儿写字告诉她自己已经在找了,请他们先收留她一阵子。 翻香虽然不太信,但是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午间趁着陆嫣儿说要去睡觉的时候拉着鱼连到自己屋里,将陌上去探听天山飞雪的消息的事情和她说了。 她这事情干的有点擅作主张,但是想陌上应该也不会在意,毕竟鱼连不是外人。 鱼连听过后沉吟了许久,才道:“公子要找天山飞雪的事情我倒是知道的,不过他为何要自己去我却不明白了。他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翻香摇摇头。 “谁知道那天山飞雪住在哪个旮旯里,公子要是被什么人骗去了”鱼连也有点急了,在屋里踱了几圈:“我要不我去云岫阁的分堂叫人,我没有玉佩,不知他们能不能听我调遣,但是好歹试试” “算了,能骗得了你家公子的人大概还没出生。他既去了,心中应该也有数,不会把自己弄到危险的境地。” 翻香这么说,但到底是担忧,语气间颇没有什么底气。 但是让更多人知道陌上失踪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因而和鱼连商定先不要声张,再等几日。 这日子过得着实不踏实,陌上不回来,翻香和鱼连便一日急似一日。陆嫣儿还是那副柔弱的样子,不时问问云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翻香心里烦乱,劝她不要操心这些,赶紧去找临沂城里的亲戚。 又是夜晚,陌上走了已经三日了。翻香睡不着便起来开窗吹吹风,只是刚一推纱窗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初时也没在意,只是后而发现那说话之人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免觉得有几分疑惑。 犹豫了一下,轻轻将纱窗拉回来,细听那两个声音。 都是陌生的,一男一女。隐约见竟然听到有“云岫阁”三个字,翻香立刻警觉起来,只听那女的道:“我也不知,掌门的意思呢?” “掌门没提这件事,你先这样做,我再问问。”那男的道:“只是云岫阁的人一旦都出来了,事情兴许不好办。” “我只觉暂时不会,形势尚未至此。不过他近日也难说,不如你先去和掌门说说,也派一支人手过来。在这里候着,以防他们有什么异动。” “也好。”那男的似乎有些不悦,却还是答应了:“先这样,有什么事情再联系你。” 那女的态度很恭敬:“是。” 然后便是几声衣袂带风的声响,直到底下悄无声息已久了,翻香才将纱窗打开。再也睡不着,刚才听到的内容似乎毫无头绪。 她苦想着在床上躺下。 微不可闻的一声门响,左边的房间似乎有人进入,然后又一切归于静寂。 左边住的,是陆嫣儿。 尽管已经可以放轻了脚步,可是对于翻香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讲,依旧能听得很清楚,尤其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 如果刚才楼下那个女子是陆嫣儿的话只能说她太聪明,一路上装作自己不会说话,这样一来即使和别人暗中联系的时候被听见,只要她遮了面容,就依旧不会被怀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你们要走了? 她故意在引青门山下的小村子里和她们相遇,现在想来,却极有可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戏码。 而和她说话的那个又是谁? 翻香一整夜都没有太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挂了一圈青黑。她昏昏沉沉地起床,下楼,却见鱼连和陆嫣儿还是以往的状态,坐在那里分桌吃饭。鱼连依旧乐此不疲地瞪人。 陆嫣儿的神色很自然,见到翻香也只是微笑。翻香问她:“你的亲戚找得如何了?” 她在桌子上写:“正在找,请再收留我一段时间。” 依旧是这个答案。 没有什么事做,翻香白天便上街去乱转。她一年前在临沂城住过约有一个月,对这里路的熟悉程度也仅仅停留在不会走丢的程度。在街上走着,却突然发现较为僻静的街角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 车帘是青色的棉布,但是细看上面却绣着细细的碎花纹,精细却不张扬。 翻香停下来看了一会,只见那车帘掀开,一个身着浅橙色夹裙的女子走下来。挽着一个简单的圆髻,发上插了一支凤凰钗。 翻香几乎是脱口而出:“伶俜!” 那女子的侧影像极了伶俜。可是她闻声却只是动作缓了一缓,转过半张脸来。随即低声对车夫吩咐了几句什么,就转身又上了车。 精致的车帘落下,马车迅速驶离了街市。 留下翻香一人在原地怔忪,那女子虽然看起来身形稍丰满了些,其他地方看上去却是与伶俜极相似的。只是她为何会梳一个只有出嫁妇人才会梳的发髻? 也许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她和他,还有他们熟识的、或是曾经熟识的每一个人。 翻香对于目前的情况无计可施,但是对陆嫣儿的怀疑却是彻彻底底。晚上特意不睡觉,泡一壶浓茶守在屋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靠在窗户边上听,想知道今晚那两个人还会不会来。 可是一片悄然无声。 难道他们不是每天都通气? 正当她困到迷糊打算放弃之时,却忽听窗外一片衣袂掠过的声响,轻灵、迅速,显然是个高手。 着小地方怎会有什么高手?她立刻精神抖擞地打了个激灵,猜想,应是昨晚那人又来了。 可是等了许久,却没听到陆嫣儿出去,也没听有人说话。 这是几个意思? 翻香犹豫了许久,终于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然后慢慢打开。 愣住了。 中庭一方皎洁的月光里,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白衫,黑发,他负手站在那里。只静静的,如一支香远益静的莲花,目光幽深如墨泉的潭水,穿过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夜风卷起他白如流光的衣角,轻柔地吹散满地铺散的月华。 光滑的石板地面反射出明亮的清辉,落在他风华绝代的面容上,温润如玉。如此瑰丽,如此静好。 翻香有些诧异地望着他,想说话却又怕吵到已睡下的人们,更怕打碎了这一幅美到极至的画面。 陌上显然也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开窗。微微有些尴尬地别开脸,沉默了一会,却还是望向她,招了招手。 翻香没有直接从窗户跳下去,而是出门下了楼梯,从客栈后门走出去。 陌上已经站到檐下等她,神色淡淡的,见她来了也只是浅浅笑了笑:“还没睡?” “嗯。”翻香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没有倦意也没有受伤的痕迹。松了口气,应该是没什么事了:“怎么才回来?” 陌上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会,轻轻笑出声:“我走的时候你赶我,现在倒又嫌我回来的晚了。” 他一笑,眼底便倒映出了一片银白色的细碎月光,光华流转,云破月来花弄影,确是漂亮到了极致。 翻香对上他的水波一样的眼光,呆怔半晌,才艰难地移开视线。 脸上迅速烧起来,干涩地开口:“那个你去了哪里?” 最近常常感觉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却又说不清不一样在哪里。同样是美,却比从前更加动人心魄。 陌上摇了摇头,勾了勾嘴角,那笑容竟是意外的温柔。倾身将她拥入怀中。 缠绵而淡薄的香气,如水雾般轻灵而悠远。翻香轻叹了一声,将头靠在他胸口。 “我这一次原以为找到了天山飞雪,追了一天一夜,交上手才发现不是。”陌上的声音低低的,说着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遇到的事情:“赫连白的武功世上多有传言,即使不太准,但是别人说他不肯用阴损的招式伤人这却是真的。那人轻功极佳,骗得我随了他那么远,直到我们内力都将耗尽才停下来与我一战。然后我才发现有问题,他出手太阴毒。” “他不会是刻意隐瞒么?”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是后来却觉得不是。他的武功路数很怪,我没见过,也弄不清他是什么来路,更没办法猜测他的目的。” “嗯。”翻香对这些事也没什么主意,听他讲了,只是随意点点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波澜,怕是他突然又会一去不返似的,头埋到他怀里,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陌上笑着摸摸她的额头,拉着她在台阶上坐下。自从上次在乌门夜间坐了一回台阶之后,他似乎就特别爱好上了这项活动。今夜月色如那夜一般好,清澈皎洁,似幻境空灵。让人望着便逐渐沉迷,不忍睡去。 两人静静并肩坐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清风缓缓吹过,卷着他的发丝拂到她面颊上。翻香歪了歪身子将它拨到一边,不小心扯到陌上的头皮,疼得他皱起眉哼了一声,像是不满于她的不老实,干脆将她拉到怀里抱着。 翻香没挣扎,过了一会,突然道:“我觉得陆嫣儿有问题。” “嗯。” “我昨天晚上听到她”刚说到这里就觉得耳后一凉,陌上的指尖在那里反复摩挲,她微微颤了颤,打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讲完,然后又道:“我这两天一直没见她出去,绝不像是正常来投奔亲戚的。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最好小心一点。” 陌上淡淡应了一声,却是心不在焉的。 翻香皱了皱眉,推开他:“我说的是真的。你对她好是想套她话也好,是想让我吃醋也好,她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你不如找个机会去试一试她是真哑还是装哑,她心机绝不是看上去那么单纯。” 陌上却不抓重点,笑道:“那么你吃醋了么?” “--你!”翻香简直无可奈何,他这人怎么一点警惕性也没有?陌上眼见她要生气,含笑点住了她的唇:“好了,我知道了。不过今天晚上我不想说这个。” 翻香怔了一怔,下一刻,便被他横抱起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勾住他颈顶,却又有些别扭地想松手。陌上一边抱着她往客栈里走,一边睨她一眼,威胁道:“松手就把你扔下去。” “根本摔不着的。” “好,那你松吧。”他语气清浅,面无表情地补充一句:“你松了我就强奸你一整夜。” 翻香脸刷地红了,却终是没松手,埋下头小声道:“胡说什么呢。” 陌上勾魂一笑:“这才乖。” “云陌上!你”来到房门前,看到站在门口的一个黑影,翻香突然噤了声。陌上也顿了一顿脚步,将她放下来,牵着她慢慢往前走:“谁?” 那黑影却不说话,迎着他们走过来,竟是陆嫣儿。 陆嫣儿也是一脸的惊愕,呆呆望着他们。翻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着陌上的手,心里却是深感解恨。道:“陆姑娘有什么事么?” 陆嫣儿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指了指房门,示意进去说。 “我刚才在房里,听到屋顶有人说话,说什么飞雪、武功之类。这里不安全,我们快点离开吧。”陆嫣儿在屋里找了纸笔,急急写下这段话。脸色煞白,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而陌上和翻香对望了一眼,却也是异常凝重。翻香道:“你认得说话的人么?” 陆嫣儿写:“不认得,是一男一女。” 翻香一愣,难道昨天夜里在中庭说话的不是陆嫣儿?还是她察觉了所以故意编出这一段来骗人? 陌上道:“可听清他们说什么了?” “没有听全,只听到他们说到什么飞雪武功很高,住在苻铮巷里,要如何对付之类的。我不小心碰倒了凳子,那两个人就不说了。我怕极了,才想来找翻香姐。” 陌上眯起眼睛,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捻起来,看了许久才不置可否地放下。对陆嫣儿笑了笑:“谢谢你,晚了,回去睡吧。我们都在这里,不会不安全。” 陆嫣儿迟疑地往外走,推开门之前还看了一眼翻香和陌上交握的手,才一脸疑惑地走出去。 一时间屋里又静下来。 陌上凝神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透明的烛泪缓缓滑下,又在银污的烛台里重新凝结成一片模糊的圆。他将那张写了字的纸放在火焰上烧尽,对翻香道:“我明天到这个苻铮巷去看一眼。” “你信她说的?” 这事情确实有几分蹊跷,怎么就那么巧这种事情就叫陆嫣儿听到了,还来告诉了他们。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不管信不信,只能一试。” 翻香道:“我也去。” 陌上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好,也带上鱼连。” “嗯。”翻香刚才没有看出他的倦意,但是现在却发现他脸色并不是很好:“早点睡吧。” “你也是。”陌上走到她面前俯身抱了抱她,对上她略有些抗拒的眼神,委屈地勾了勾嘴角:“知道了,我回房去睡。” 清晨的时候陌上和鱼连已经早早收拾好了,翻香出来的时候正碰见他两个在客栈的走廊里。陌上显然是已经告诉鱼连昨晚的事了,所以三人之间气氛有些凝重,深知此去危险异常。 下了楼,店里依旧客来客往。店小二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道:“这两位刚才已经吃过,这位客官刚起来?想吃点什么?” 陌上摇摇头,将一个油纸包放在翻香手里。还没等说什么,就被一个人拉住了衣衫后摆。 陌上皱了皱眉,转身看到一脸怯懦的陆嫣儿。 陆嫣儿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你们要走了?” “我们出去一会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宽限点的条件 她写:“带上我。” 陌上断然拒绝,翻香不好说什么,可是鱼连却是老大的不高兴,将陆嫣儿拖到一边:“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给我在这里待着,快去找你的亲戚!” 陆嫣儿的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泪水,手向前抓了几下然后颓然地垂落。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们,发不出声音,只是不断地用口型说着“带上我”,一遍又一遍。 整个大堂里的人都看过来。 他们在这里住了几日,与这些客人彼此间都也算是点头之交,现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指指点点,确实是件尴尬的事。陌上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说道:“带上她吧,将她放在巷子外就好。” 在城里骑马太过招摇,尤其是陌上足以引发暴乱的相貌,于是四人都上了马车。苻铮巷是靠近城北一处偏僻的所在,他们抵达那里,下车之前陆嫣儿又楚楚可怜地缠了一番,最终还是跟着他们进了巷子。 鱼连这回是真急了,坚持着不肯。其实翻香也不赞成带陆嫣儿进去,里面不知是什么情况,如果要动起手来,陆嫣儿确实是碍事得很,说不定会拖累他们。 但是陌上却不知是怎么想的,没有极力反对,进入巷子之前他在鱼连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鱼连竟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冷冷瞥了陆嫣儿一眼,就向巷子内走去。 巷子很窄,带着陈旧而潮湿的气息。幽深曲折,光线晦暗,如同笼罩在一片永远不会消失的暮色里。 四人鱼贯而入,气氛压抑,各自沉默地向里走着。翻香凑到鱼连耳边,轻声问:“他刚才和你说什么,怎么突然就同意她跟来了。” “公子说,她愿意跟就跟吧,大不了到时候不管她死活了。” 鱼连这话说得声音不小,大概陆嫣儿也听见了,背影微微一僵。 不过这确实是陌上的行事风格。 苻铮巷里人烟稀少,大多门户前都已经布满了幽绿色的青苔,多年无人踏入了,寂静得有些寒凉。 他们走了一会儿才遇到一个小孩,陌上问他有没有最近搬进来的住户,那小孩说有,带他们七拐八拐了一阵,站在一条狭窄的岔道口指给他们最里面的一间院子,然后便匆匆跑掉了。 院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不只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积了厚厚一层灰土,表面残破不堪,艳红的色泽剥落之后只剩下几条嶙峋的支架。三分诡异,七分阴寒。 陌上敛了敛神色,缓缓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阴恻的“吱呀”一声,整个院子呛人的灰土扑面而来。陌上用袖子拂了拂,打量着这间杂乱的小院。带着霉迹的木柴七零八落地散在墙边,一口旧水缸,一把断了的耙犁,衬着灰墙灰瓦的砖房。 锁窗的木棂残破了,透出窗内黑洞洞的景象。 这地方荒废了没有七八年,也有五六年了。 几人都不信这地方会有人住,大概是那孩子领错了。不过陌上还是问了一句:“有人么?” 谁也没想到,那破得几乎没法住人的屋里居然传出一个声音,阴阴恻恻的:“是找风归天下的吧?请进来。” 几人对望一眼,神色都有几分犹豫。这人说得太简单了,直接到不可思议。越是如此,也许之后等待他们的事情将会越复杂。 陆嫣儿本来就怯懦,这会儿头压得更低,表情很茫然。只是看陌上往屋里走,她便也紧紧跟上去。 四个人都进了屋。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坐在榻上,面色蜡黄,下颚略方,平凡无奇的一张面容。 相传天山飞雪赫连白年轻时在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几次现身,皆是白衣折扇,风姿绝伦,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作态。喜欢他的人说他风雅,不喜欢他的人说他做作,但是不论如何,赫连白的相貌应当是众所周知的清俊,而且天山的人大多好洁成癖。 总之不该是面前这人的模样。 陌上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这平淡无奇的房间,恭敬地长揖:“阁下可是赫连前辈?” “什么前辈不前辈,就是我。”那人说着居然还笑了笑,他语气放达,虽然言语间有几分失礼的地方,却让人觉得直爽开阔。这倒是与相传中赫连白不拘泥的性子很像。 一时间他们也没法分辨此人到底是不是赫连白了。 “前辈不必过谦,我等江湖后生,见到赫连前辈还是要尊一声天山飞雪的。”陌上身为阁主,说起这些话向来是个中高人,深谙此道,客套起来可以没完没了。赫连白却轻击了一下掌:“我是赫连白,但早不是什么天山飞雪,你难道没听说我被天山赶下来了?” 陌上微不可见地拧了一下眉,深感恭维此人真是相当吃力,还没等再开口,赫连白却已经继续说下去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奔着我的扇子来的,也不说废话了。扇子可以给,但是我有条件。” 他说着指了指陌上的腰间:“我要你别在腰带里的那个东西。” 陌上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伸手将腰带里别着的东西翻出来,却并未解下。淡紫色的玉佩握在他白皙修长的手中,晶莹润泽。 ‘戒之在得’。他本想着给赫连白一个足够强大的荫庇,承诺以云岫阁的势力保他日后不为江湖纷争所波及,便是足以交换风归天下的条件。 却没想到赫连白胃口这么大。 陌上微微一笑:“前辈果然好眼力,原来早已看穿我等身份,那本阁再隐瞒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说完躬身一揖:“云岫阁六代阁主云陌上见过前辈。” 赫连白却丝毫不领情,只是指着那玉佩:“换不换?” 陌上道:“恕我直言,前辈这样未免有些不公平。阁主玉佩在这里,但是风归天下我却没见到前辈迟迟不肯拿出来予我等一观,陌上实不敢贸然将玉佩交出去。” 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说同意,却有些打算交换的意思,态度咬得很暧昧。 翻香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怔然瞪大了眼睛。鱼连却已经沉不住气,急急道:“公子!这怎么能”被陌上摇头制止。 陆嫣儿表情依旧茫然,即使听说了陌上的身份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大概是从未听过云岫阁的名号。 赫连白没有说话,只是取过榻边的一方小匣子,摘下贴身挂的两枚细长铁杵,从匣子的两侧分别插进去,相对一旋,匣子便“啪”地打开了。 赫连白从里面取出一柄团扇,白纨扇面,细长的扇柄坠着流苏,确实是风归天下。 “可看清了?” “假的。” 陌上却突然突出这两个字,赫连白一愣,正欲说话,而陌上却已迅速移至榻边。 翻香几个几乎看不清他是怎样移动的,再定睛时却见他已经和赫连白交上手。赫连白一手护着扇子,一手快速挡下陌上攻击。他功夫本就不如陌上,不出几招就落了下风。 忽听“嘶啦”一声,布帛碎裂。却见赫连白已将榻边悬挂的帷帐撕了下来,一瞬间木榻的边沿突然塌陷下去,平整地翻转半周,然后“咔”地一下定住。 木沿大约长三尺,宽一寸。 上面齐齐地列着一排幽亮的银钉,闪烁着冰冷的光辉,尖锐、微亮。 赫连白的手指,轻轻地扣在榻边扶手的凸起上,仿佛下一刻便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陌上摒住呼吸,缓缓地后退一步。 陌上从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赫连白原应该是。可他竟也不是。 赫连白狂傲地笑起来:“云阁主,怎样?” 陌上静静望着他,背挺得笔直,却不见一丝害怕的神色。只微微一笑道:“听闻天山飞雪肝胆侠气,正义耿直,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得如此人物,实乃武林之大幸。” “你说的那是天山飞雪,可不是我!”赫连白听他讥讽却毫不气恼,手指依旧不离扶手上的机关:“今日便是如此,我既做得出这样的事,自然不怕你激将,也不怕你们说出去。至于云阁主你--”赫连白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我自知道你本事,耍这点小手段伤你可以想杀你,还差了那么一截。” 陌上不置可否。 “可是你最好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不怕玉石俱焚。”赫连白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鱼连“铿”地一剑劈在地上:“赫连白你别欺人太甚!我们阁主的玉佩怎能轻易交给你这种人”话还没说完便被赫连白的笑声打断:“哈,我说这位姑娘,我又没有逼你们阁主。我只说交换,答不答应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盘膝坐直了些,手一动就牵住了好几人眼睛,他又大笑起来。 笑够了,赫连白才道:“不过现在么就是他愿意换,我却不愿意了。” 陌上道:“你要怎样?” “你打了我,我便不高兴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像个小姑娘在撒娇,不禁让人寒毛倒竖:“现在条件从一个变成两个,我不仅要玉佩我还要她。”说完,他的手指向陆嫣儿。 陆嫣儿茫然着完全不明白怎么会扯到自己头上,无助地看着陌上。陌上皱了皱眉:“她不是江湖中人,与我们也仅仅是恰好同行,并非我手下。” 赫连白笑了笑,看了一眼陆嫣儿,目光又在陌上身上转了一转:“她不能留么,你也可以。好歹是个美人,大不了废了你武功。” 陌上冷冷一敛眉:“前辈还是不要开玩笑的好。” “美人生气了?”赫连白又笑起来,他表情一丰富了,便能看出神色间有几分猥亵,有几分邪恶,还有几分忸怩。其变态程度简直不堪入目。 这真的是名满天下的赫连白? 只是风归天下在他手里,不管他是谁,这个机会都不能轻易放弃。 陌上施了一礼:“前辈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这些要求实在是本阁不能满足的。能否换一个宽限些的?” 陌上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不管是礼是兵,居然都起不了丝毫作用。此时无可奈何,态度又恭敬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入局 而赫连白的语气却依旧没变:“我最爱和美人打交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你个人情。这个女人先留下,你们回去。三日后的夜里我会派人将风归天下送到。并且取你的玉佩,不管你是找帮手也好,请护卫也好,取到了玉佩就归我,取不到我就认了,扇子归你,如何?” 居然宽限至此? 这个条件对陌上来说真是一点损害也没有,陆嫣儿本和他们毫无干系,是死是活都无足轻重。将她扔给赫连白,倒是甩脱了一件麻烦。 只是几双眼睛都在看,他无法将这样的话说出来。 陆嫣儿虽然迷惘,却也听懂了是要自己留下。一双眼睛含泪望着陌上,手指绞着衣摆,紧紧咬着下唇。 陌上皱眉,思索着合适的说辞。翻香不好掺和,而鱼连却已开了口:“公子还在等什么呢?把她留下又如何,明明是她死皮赖脸地跟着咱们,这是她自找” 陆嫣儿眼中的泪水再也不能抑制,顺着脸颊滑下。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着抿着唇思考的陌上,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指指自己,手指又翻向下。 陌上诧异:“你愿意留下?” 陆嫣儿点头,抹了一把眼泪。低头不再看他,而是默默走到赫连白身边。 赫连白大笑起来:“如此甚好,那么云阁主,此事我们便定下了。三日之后见!” 陌上迟疑了一下,终还是点点头。没有再看陆嫣儿,只是转身向外走去。 三人默不作声地出了巷子,鱼连颇为紧张,担心着赫连白会不会不守信。陌上淡淡回她:“已经定下了,他既是反悔了我们也无法。所以现在只能盼着他守约。”翻香却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陆嫣儿是讨厌了些,但是就这样把她扔下未免也太无情义。 马车在临沂繁华的街道上走走停停,翻香望着帘子下摇摆的穗儿,心不在焉地听陌上和鱼连说之后几日的安排。驶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时马车停了下来,鱼连在这里下了车。 翻香挑开帘子向外望了一眼,鱼连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深巷中了。只听陌上清浅的声音响起来:“她去替我办事,这里面是云岫阁的分堂。” 她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那巷子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想想也是,分堂自然是要设在个不起眼的地方,如果特别到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那就不是分堂了,是风景名胜。 翻香“哦”了一声,没说什么。陌上瞥了她一眼,道:“你现在一定是在想我为什么能那么无情。” 其实她确实是在想,想到胸口有些憋闷,在这颠簸的马车里更觉得难受。却硬要装作毫不在意地头转向一边:“你是你么,我习惯了。” 陌上勾了勾嘴角,有些疲惫地手支着额头,斜倚在车厢上,似乎是默认了。 这回换她沉不住气了:“你还真不当回事?对你来讲她什么也不是,可是对她来讲是为了你把自己的后半生都卖出去了。就算她是自愿的,你也”陌上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翻香瞪着他。只见他叹了口气,身子向前倾了些,正色道:“你也知道她是把后半生都卖出去了,你不妨设身处地想想,你会为一个刚认识一个月不到、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这样牺牲么?” 翻香一愣,她只是看出陆嫣儿喜欢陌上,在她自己的概念中,喜欢陌上的人很多,而且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而陌上又是这样六亲不认的性子,所以喜欢他的人被他利用、被他卖了也是经常发生事,甚至可以说是很合理正常的事。 好像所有人为他做牺牲都是理所当然,比如轻夏,比如陆嫣儿,比如曾经的她自己。 所以她自然不会想到,陆嫣儿答应留在赫连白身边这件事有什么蹊跷。 但是现在想来,此事确实诡异。陆嫣儿实在没必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付出自己的终身幸福,即使那人是陌上。 陌上看了看她,继续道:“你早早就跟我说她心机不单纯,现在自己却被迷了眼睛。你想想她做的那些事,是否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 从一开始相见,就埋藏下了种种疑惑。平凡的小村子里的女孩,夫妻吵吵架也是常事。怎么会被夫家一打出门,就要去外地投奔亲戚,还恰好与他们同行? 离了家乡,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到了临沂,也不急着找亲戚,反倒一日一日与他们耗。 陌上回来的那天夜里,怎么会那么巧就让她听到了屋顶有人说话,偏偏陌上和翻香这两个会武功的人都没有听见。从前他们出去她从来都不要求跟随,却为什么只有这一趟她死要跟着? 她见到陌上的玉佩时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他们曾经都以为,那是因为陆嫣儿非江湖中人,不明白那玉佩的含义。而今想来却还有另一种可能她早就知晓了陌上的身份。 甚至翻香的身份、鱼连的身份这也许是一场早已设下的局,他们暴露无遗,而对手却还未显出真身。 翻香沉吟道:“莫非她和赫连白本就是串通好的?” “我猜测是如此。赫连白本想要的是我的玉佩,但是眼看着不成,就打算先把同伙留下来再商量。”陌上双指夹着玉佩上的流苏,缓缓顺下来:“他还没死心,三日后我们还有机会。” “他为什么突然要陆嫣儿回去,她不是被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吗?” “或许他们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马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陌上撩开车帘走下去,顺手牵她下车,一边道:“不管怎样,未来几天即将有对手找上门,我们小心一点。” 翻香点点头,和他走进客栈。 楼头青色的酒幌在风力猎猎舞动着。 却没想到这上门的对手来得这样快,他们都没有等到三日后。 大堂里安安静静的,却让人不由得生怯。因为,太安静了。 往日热络的店小二,笑眯眯的掌柜,总喜欢坐在靠窗位置独酌的鹤发老叟,厅堂里吵吵嚷嚷行酒令的白衣书生,所有纷纷攘攘应当在这里来往的人们此时竟如同蒸发了一般,全部消失了踪影。 桌上的杯碟,酒菜,甚至老叟平日里拄的竹拐都安放在桌边,却没有一个人。 柜上的账本正翻了一半,一阵疾风从门外吹来,刷刷地卷着薄薄的纸页翻过好几张。 一个灰色的人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毫不起眼地,端着一个白瓷杯盏,不知是茶还是酒,慢慢地在嘴边啜着。 翻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空气中有着饭菜的香味,但是难掩那一抹淡淡的血腥。几分肃杀,几分萧然,如果有人盯上了他们,那么客栈里的人十有八九是被杀死了。只是却又诡异地不见一具尸体,这比直接血流成河来得更让人恐惧。 “砰”的一声,店门在身后关闭。 翻香猛然一颤,几乎欲夺窗而逃。陌上却适时地按住了她的肩,靠在她耳边低声道:“对方既设了局,便不会让我们有机会轻易逃脱。且走一步看一步,有我在,别怕。” 这几句话说得低沉,但是他那最后几个字却听上去异常叫人安心。不管对手的数量是他们的多少倍,不管身陷如何凶险的囹圄,一如他曾经无数次带她从困境中逃脱一样,有他在,就不用怕。 翻香点了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再看墙角坐着的那人,依旧端着杯子浅吟慢酌,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变化。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和他说话之际,陌上已经靠了过来,勾住她的腰,温柔道:“累了吧?我们上去。” 翻香会意,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好。” 两人依偎着向楼上走,那人依旧没什么反应。脚下的楼梯发出咚咚地空响,越靠近二楼,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便越发浓重。 陌上的神色凝敛起来,放慢了步子,手扣在腰间的剑柄上。两人一步一步,踏进了二层的走廊。 依旧是空无一人。 没有想象中的刀锋剑立,没有破空飞来的暗器。没有刺杀,没有埋伏什么都没有。 翻香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但是很快又强制自己把声音咽回去,呜咽哽在嗓子里。陌上以为她害怕,只是淡然拍了拍她的肩,手却被他死死握住。他回头,便对上她充满惊恐的眼睛。 她颤抖地握紧他的手,指向最靠近的一间房门前。 陌上顺着她所示的方向望去,一瞬间瞳孔也放大了数倍。 黏稠、暗红的液体从那紧闭的门扇下淌出,流得极其缓慢,却又像是一条阴戾而蜿蜒的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爬过来。 血液丝丝地渗入木制的地板里,又一层一层地扩散开,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的痕迹。 陌上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翻香的手,推开了房间的门。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皆是利器穿胸而死。杀人者的手法极其高明,伤口整齐,那些人的面上还留着临死前惊惧而难以置信的表情。伤口中涌出的大片鲜血灌满了房间的地面,而且越过低矮的门坎,决堤而出。 只看一眼,翻香便已难忍地别过头。那些人即使脸部扭曲得恐怖,她却依旧能辨认出那些人的面容。客栈的掌柜,三个客人,其中有一个昨天她还和说过话。 都死了。 那是一种介于震惊和恐惧之间的情绪,有更多的是想拔足狂奔的冲动。 她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几乎是主动投到了陌上怀里,紧紧抱着他,借以一点熟悉的提问才能平复下心中的惊惧。 陌上揽着她的腰,伸手去把房门关上。 空旷的走廊里,每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都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扩散的形状不同,颜色的深浅不同,半干未干。却是相同的腥气弥漫空中,相同的触目惊心。 客栈中死去的人们,全都集中在了这些房间里。 没有别的退路,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揽着翻香,一手握着剑柄,向着楼下退去。 “云阁主,久违了。”突然之间,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木质楼梯发出蹬蹬的钝响,一名尖脸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灰衣佩剑,正是刚刚楼下那角落里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1章 原来是你 翻香此时缓过来一点,心口不再像刚才那样压抑得难受。自己站好,看着楼下的来人。只见那人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大众脸,身上服装配饰亦无独特之处,无法辨出对方身份。 “听闻云阁主胆色过人,如今才知传言非谬。”那人说着居然还笑了笑,站在楼梯俄尽头处。淡淡扫了一眼翻香:“阁主身边的人也不一般。” 陌上冷冷道:“原来是你,你倒阴魂不散。” 翻香一愣,刚才那人说“久违”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随口套近乎,没想到陌上居然真的认识此人。那人哈哈一笑:“阁主敏锐过人,这样都能识破,在下佩服。” 这人便是当日被陌上追逐了一日一夜的那名假的“天山飞雪”,轻功极好,可是动起手来却颇为怪异。陌上此时听到对方声音,便认了出来。心头的压力也减轻了些。 曾经想过:被他追赶的这人、翻香夜间听到在客栈与陆嫣儿说话的那人、以及符铮巷里那位--他们几乎陷入了被无数真真假假赫连白包围的困境之中。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是不是一路的,又还有多少人? 如今听到这人的声音,叫他豁然开朗。易容,一个人化身多个人。也许身边的敌手并不多,只是幻象迷花了人的眼睛。 只是短短片刻,陌上脑中闪过这无数个念头。此人当日同他交过手,武功倒是不足为惧。想到此,他利落地欺身上前,疾风掠过,一掌实实地落在那人肩上。 那人几乎没来得及闪避就被巨大的劲力冲得向后翻去,一口鲜血喷出,人也直直地坠向楼下。陌上却不让他逃脱,一手拎住他受伤的肩膀将其悬在半空,五指毫不留情地掐下去,眼神冰凉而淡漠:“说吧,谁叫你来的?” 那人疼得冷汗簌簌往下流,却不求饶,反倒是抬起脸挤出一个怪异非常的笑容。 “云大阁主,下次打架的时候,注意看背后。” 陌上一怔,手指又扣下去几分。那人痛到极点,却笑得张狂:“我死不足惜,可是你的心上人要和我一起死,云大阁主你当如何?” 回过头,黑暗的阴影中寒光一闪,走出两个人来。 翻香脸色苍白,却紧咬着下唇没有惊叫,亦没有颤抖、没有退缩、没有流泪,陌上在心里暗道一声好样的,却在看见她身后之人的时候霎时猛然震撼。 鱼连。 一柄细长的剑,还是他当年在鱼连出师的时候送给她的。当时鱼连感动地跪在他面前说要誓死追随公子,但是现在,这柄泛着寒光的剑却那么直直地架在翻香脖颈上。 鱼连的眼神空洞,仿佛看不到眼前的景象,感受不到四周的情况,只是机械地推着翻香一步一步向前走。 只看一眼,陌上便知道鱼连又被控制了。 鱼连的武功比翻香要高一些,再加上她现在神志全失,无法对疼痛、疲惫这些常人应有的感觉做出反应,因而能爆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翻香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那一刻,他有生第一次有了心快要跳出胸膛的感觉。 深深的恐惧,仿佛他再多眨一次眼,她的生命就会如轻烟般消失。 他扣着那人的手松了一些,皱了皱眉,刚想说话。而翻香竟先他一步开了口,声音清脆地掩饰着那一抹颤意。 “这位先生你听着,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控制住鱼连,但是你这一步算是走岔了。阁主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她。” 她说着居然还能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鱼连:“我死了没有关系,不过你用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下在了鱼连身上,还控制她让她做一些令人发指的事。阁主不会轻饶你,云岫阁也不会放过支使你来的那些人。” 这是她临时想的办法,倒也算是急中生智。害怕暂且放一边,绝不能让对方认为陌上受到了威胁。这样形势才不致变得被动。 此言一出,先错愕的居然是陌上,漂亮的眉毛拧起来望着她。 那人沉吟了片刻,突然笑道:“果然是云阁主身边的人,你很聪明!差一点都被你骗过了,要不是我事先已经拿到了关于你们几人的详细资料,我一定会信你说的。” 陌上道:“你要如何?” “也不要如何,麻烦云阁主您先高抬贵手放了在下,然后和我走一趟,我家公子有请。”那人满头大汗,补充了一句:“然后我会解开这丫头体内的蛊。” 陌上的神色似乎有一丝松动,那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翻香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下意识地开口叫道:“陌上,别信他!” 陌上犹豫,与这人打交道,与符铮巷的那人打交道,感觉都像是在赌。那时赌的是他能不能拿到风归天下,而现在赌的却是她的命。 这人如果守信,就会放过翻香,也放过鱼连。但是如果在他松了手之后此人出尔反尔,不仅取翻香性命,还让埋伏在客站四周的人手冲进来对付他一人,他未必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可是此时此刻,他除了答应,没有其他的选择。 陌上向后退了一步,将手中制着的人放在了地上。那人已经疼得脸色惨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做了一项奇怪的举动。 他用两截细木棍,插进了自己肋骨两侧的穴位。 陌上立刻握剑,此人的举动看似荒谬,其实是在强行逼出自己的体力及内力。他身受重伤,此时得了自由却不放人,反而做出这样的举动。 剑拔弩张之际,那人却突然一笑:“云阁主放心,我是个守信的人,只是怕你反悔。答应你的事,我说到做到。”说着右手伸进左手袖管,不知摆弄了些什么,只听“啪”的一声,两截碎镯从他袖管中掉出。 陌上回过头,只见鱼连像失了牵线的木偶一般,手中剑滑落,身子也向后倒去。 那人借他回头的空隙迅速蹬地跃出,身子灵活地在空中转了个向,从窗户飞出了客栈。转眼间已去得远了,不甚清晰的声音传来:“云阁主莫忘了与我家公子之约,半月之后,天上之上!” 天山。天山派的人。 翻香像是突然丢掉了全身的力气,几乎瘫软在地上。当着外人还能撑撑门面,可是她自己知道她那些坚强与急智都是装出来的,其实那个时候她全身都在颤抖。幸好劫持她的是没有意识的鱼连,否则定会被发现她近乎崩溃的紧张。 她自己知道,陌上也知道。 在她跌倒之前,他已经一步跨上来捞住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她蓦地心安,眼泪终于决堤:“陌上!” “嗯,没事了。” 她紧紧地抱着他:“陌上陌上” 陌上微笑起来,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 “我在,不怕,已经没事了。” 翻香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突然一手搭上他的肩,做了一件直到过了许多年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她踮起脚,主动吻了他。 陌上先是一愣,然后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俯下身来与她接吻。他很体贴地低下头来,于是翻香的脚跟便得以渐渐放下。 唇齿相缠,陌上很快就夺回了他喜欢的主动权,越吻越深。翻香止不住地后退,被他抵在楼梯的雕栏上,有些承受不住地头向后仰过去。 他扶住她的肩,认真地索取。这一个吻竟被他吻出了些许淫靡的情色之意来,翻香忍不住脸红,却又沉迷着不愿醒来。换过一口气,正当两人唇瓣又要相贴之际,却忽然有个声音不适时地响起来,带着些许迷茫。 “我怎么会在这里?” 翻香立刻在陌上胸口推了一把,低着头站得离他远远的。而这其中欲盖弥彰的意味太明显,即使是刚刚清醒过来的鱼连也但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急急忙忙站起身。 “属下知罪,属下待会儿再问问题。主子们先继续!” 陌上笑着拉起翻香的手:“她叫我们继续。” 翻香把手抽回来,瞪了他一眼。 陌上也不坚持,叫住鱼连,三人一边下楼一边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鱼连惊了,开口还是那句话:“属下知罪!” “你知什么罪,以后自己注意点,别再不知不觉的让人下了东西。” 鱼连苦思冥想了一阵,却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让人下了蛊。听到陌上说那人给她解蛊的情形,这才恍然大悟,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来,里面是零七八碎的一些首饰、剑穗、束发用的小东西之类,她从里面取出一只银镯子,轻轻一碰,却已经断了。 这银镯子与刚才那人解蛊时的碎镯一模一样,连断裂的地方也分毫不差。 “原来陆嫣儿和他们是一伙的!”鱼连恨恨地道:“她前两天突然讨好似的送我这个镯子,她那么讨厌,送的东西我才不戴。没想到她果然没那么好心,居然连放在身上也不行,我当时怎么就没把它扔了!” 客栈周围无形的压力已经消失了,随着那人的离开,包围的人手也都撤了去。 仅仅剩下一座荒芜的空楼,一想到里面堆满了死尸,翻香便从胃里感到一阵恶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三人从后门出了客栈,陌上的意思是先回云岫阁分堂。刚才客栈中那人有解蛊的方法,而蛊又是陆嫣儿下的,陆嫣儿在苻铮巷与人会合可以由此断定这三人是一道来的,是同一个主使,或者也有可能主使就在这三人中。 城中不知有没有天山派的眼线,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分堂坐落在一条窄巷的深处,一座毫不起眼的院落,推门进去却别有洞天。里面拾掇得整整齐齐,门一开,一名白衣少年迎了出来,表情乍惊:“阁主?” 这一嗓子喊出了七八个人来,见到陌上纷纷上前行礼。翻香暗中观察,可见这些人都身怀武功,虽然衣着服饰平民化,但是很难掩去江湖人的锐气,不知是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屈居于这样微陋的地方为云岫阁做事。 “这几天出入临沂的人有没有记录?”陌上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有弟子很快拿来一沓纸,陌上略略翻过几页,又道:“你们去查查天山派近几年的资料,给我拿过来。另外,叫分堂主来见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我什么时候伤害过你 他发号施令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却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威严。不是让人畏惧而臣服的那一种,却能让人心悦诚服,叫人不用经过思考就会认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那些人都应了下去,陌上才转头看了看翻香,想起这里没有丫鬟,下巴指指鱼连:“你带她下去休息。” “小姐,走吧。” 翻香却站在原地:“你呢?” 陌上起得比她更早,折腾了大半天和她一样连口水都没喝。陌上对她微微一笑,目光温柔:“我有些事情要忙,你先去,我下午再去看你。” 他说的下午,但是一拖就拖到了晚上。 翻香住的是靠后的一间屋子,她也累了,一睡就过了两个时辰有余,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屋里没有点灯,冷冷清清的,她以为陌上已经来过又走了,迷糊地坐起来揉眼睛。 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陌上提着一盏橘黄色的风灯走进来,另一手端着食盒。他就着风灯里的蜡烛把桌上的点燃,凑到榻边看她:“睡了一下午?” 翻香一听就知道他下午又都忙过去了,废寝是肯定的,有没有忘食就不知道了。因而问:“你没吃东西?” 陌上笑了笑算是默认,转身走到案侧坐下,打开食盒:“起来吧,我特意拿过来的,一起吃。” 翻香看着食盒里的饭菜,刚睡醒不算很有胃口,但还是陪着他坐下吃了几口。陌上吃得很慢,没多久就停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凉的?” 翻香看他今天累了,所以任劳任怨地抱了水壶:“我去烧。” 陌上勾了勾嘴角,等她烧好了水回来重新倒上,也不再吃饭,只是借着摇曳的烛火静静看她。 翻香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发毛:“你你看什么?” 陌上嗤然一笑,狭长的眼角挑起,颠倒众生。 “没什么,不过看看你。” 这话说得清浅,翻香却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脸热,低下头去。过了一会才道:“天山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还是去一趟。”他白皙的指尖摩挲茶杯的边沿:“我查了一下午,才发现天山搁在临沂的人手不少。如果不去恐怕不成,再者,风归天下还在天山手里。” 翻香道:“他们在这里也有分堂么,比云岫阁的厉害?” “没有,他们是临时插进来的人。” “突然多了那些人怎会没人发现,官府不管,你之前也没察觉?” “他们很聪明,来多少人就杀多少人。直接取代城中百姓的身份,因而很难被察觉。” 翻香端着杯子的手一抖:“这么残忍?” 陌上沉吟:“所以我也在想到底是不是天山的人。赫连白按理说不是这样的,不管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他们掌门的意思都有些说不通。”赫连白现下的所作所为,走极端得厉害,简直像是人格分裂。 “那你还要去,就为了个风归天下连命都不顾了?” 陌上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或不想,要或不要。当你站在某一个位置上的时候,你已经不得不去做。可能你永远不会了解这种感觉。” 烛火微微摇曳,照得一室柔和的光晕。明明暗暗的光线投在他绝美的脸上,忽而显出一抹锋锐,竟让人看不清神情。 翻香摇摇头:“我真的不明白你。” 陌上轻轻笑起来:“怎么能叫你看明白?” 翻香还待说话,门却在此时突然开了。鱼连慌慌张张地站在门口:“公子!有客人哎?公子你的胃又疼了?” 陌上收回按在胃上的手,摇头:“已经好了,谁来了?” 鱼连的表情很怪:“是云先生。” 翻香诧异地看了陌上一眼,却见他也是一脸愕然。 而院子里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匆匆移了过来,负责开门那白衣少年翻身挡着一人,却挡不住对方前进的趋势。眼看进了屋里,少年哭丧着一张脸道:“阁主这人非要进来。属下如何也挡他不住” 站在房中那人,灰衣长带,高额独髻,一身带着几分风尘之色,正是云先生。 陌上挑挑眉,还未说话。云先生却已疾步走过来,面色严峻:“你们快走,这里不安全,不能再待了!” 陌上神色凝重了几分:“怎么?” “有人已经向着这里来了,不出一时半刻你这儿估计就得被包围个透。”云先生一把拉起陌上:“临沂城里现在到处是天山的人,都是冲你来的。你们连夜出城去,千万别再回来了!” 陌上皱了皱眉,将翻香拉到身边,转身对那目瞪口呆的白衣少年道:“告诉所有人,一刻之内从这里离开。”然后牵着翻香的手出了屋子,鱼连也紧跟上。云先生从背后追过来:“你们这样走不出城,随我来。” 陌上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选择了信他。云先生带着他们翻过院墙,沿一条僻静的小路向西而行。这条小路人烟极少,陌上、翻香、鱼连、云先生,还有几名阁众,悄无声息地从狭窄的小道间溜过。 四周静得近乎荒芜,没有一点声音,亦没有一丝光亮。 突然,一道疾风破空而来。后面一阵混乱,有人倒地的声音。云先生低声道:“别停!不一定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可能只是试探。我们快一点。” 越往前走,空中凌乱的疾风声越多。不断有人倒下,翻香忍不住恐惧地颤抖,却被陌上紧紧地握住了手。。 忽然之间,两道刺耳的声音从两侧的墙内几乎是同时响起。随着“呼”的一声,黑暗骤然被点亮。一道火苗蓦地窜起,仅仅是一瞬间就有无数相同的火苗冒出来。 通明的火焰下,可以看到他们四个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火舌向上伸着,仿佛要添噬整个夜空。火星溅出来,一不小心就会被撩了衣角。云先生望着熊熊火焰,咬牙道:“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快!赶在大批人来之前冲出去!” 他说着就要向前跑,却突然被一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抵在了咽喉前。 “你干什么!”云先生急怒地看着那手指的主人,陌上冷冷一笑:“你把我的人引到这里,就想自己跑了?” 火光映在他绝美的脸上,一片明暗相接。 “你怀疑我!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快走!” 云先生的神情坚定而涩然。 陌上脸色有些动摇,片刻,收回了手:“不是最好。” 耽误了这一点时间,火已经烧得更凶了。远处有喧嚣传来,是附近的人们在呼叫着救火。可是这一场大火简直燃烧了一整片的城区,不是一时半刻能扑灭的。 这条小路太偏僻,呼救与哭喊都仿佛被跳动的火焰隔绝,远远的听不甚清晰。只是纷杂一片,不时漂浮在耳边。 两侧的屋檐阵阵响动,不时有暗器飞来。数量不算多,四人都有武功护身,闪躲得尚不艰难。只是空中不断有呼呼的风声、衣袂飘动声,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敌人正在赶来,发来的暗器渐渐有增多的趋势。 艳红,灰白,漆黑。 凄厉的风声以及漫天漫地的大火。 敌人却在暗处,不肯现身。 那些人发暗器的手段似乎极其高明,四个人很快就感觉有些吃力了。仅仅是一个疏漏,翻香就感觉一道凌厉的劲风欺近身前。陌上将她向左一拽,衣袖在空中一划,替她挡了开去。 “小心点。” 翻香额上已经沁了一层汗,不是她不小心,是实在无力招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力不从心之感越发明显。 转眼间又是三枚暗器打过来,她侧身闪过一枚,伸手拂开另外两枚的时候,却感觉肩胛上一阵刺痛,不知是什么时候已被打中了,手上劲一松,颓然向下滑去。 眼见是那两枚暗器直扑而来,陌上急转侧过身,衣袖翻卷,堪堪帮她挡下。这样一来他身上也露出几出破绽,翻香得隙慌忙拂开射向他肩头的银针。 陌上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笑容,翻香也回之一笑。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惊恐地定住了。 一道白光从一座二层小楼的阁楼发出,其速度之快,力道之猛,绝非一般暗器可比。在半空划出一条明亮的白线,夹着嘶嘶的风声,寒光闪烁。 她看得清楚,那不是刚才那些小打小闹的暗钉、银针,甚至不是一件正规的暗器,没有暗器可以有这样凛冽的气势。 那是一柄雪亮的匕首。 正对着陌上的后心。 翻香只觉的一刹那呼吸都停滞了,身体却迅速地做出反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爆发出这样巨大的能量。 只是一瞬间她便抱着他的肩迅速转过半周,不知道为什么,亦没有想结果,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去为他承受这一击。 他身上的香气还是那么好闻,像兰花,如雾如烟。那一瞬间她闭上眼,这样想着。 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她只感觉陌上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他绝望而凄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几乎撕裂她的耳膜。 “你疯了,让开!” 几乎是没经任何考虑地说出这一句话,带着发自内心的振颤与悲恸。翻香蓦地睁开眼,却发现他这句话并不是对着自己而说。 转过头,便看见慢慢沿着墙面滑下去的、云先生的身体,孱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云先生的胸口扎着一把精致的银色匕首,露出的一截锋刃上隐约可见“天山”二字。鲜血涌出来,仿佛永远无止息的泉眼一般,大片殷红染上了前襟。 而他略显苍老的脸却在听到陌上那一声呼唤的刹那奇异地现出了绚丽的生机,他咧开嘴笑了笑。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双指将没入体内的利刃夹出。 陌上俯身将那染了血的匕首拾起来。 修长的手指捻着精美的短柄转了个圈,抬头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火光缭绕中模糊的二层建筑,眼中杀机骤现。 窒息的热风卷起长衫的衣角,他向右跨出一步,蓄力将手中的匕首甩出! 一道凛冽到近乎耀眼的白光,如流星一般,凄绝地划破如浓墨般无法化开的漆黑天幕。 光芒在一瞬间就射向了小楼二层,光尾消失的瞬间,小楼便如积木一般轰然倒塌,发出惊天的一声巨响。“砰!”地,顷刻之间便四分五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错过了什么 无数残片随着几条漆黑的人影飞出,伴着凄厉的惨叫,落入了猎猎燃烧的火海中。 陌上极少在人前显露这样强悍到恐怖的实力,除非是恨到了极点。 也许是对方行动的主要头领已死,也许是所有暗中的敌手都被吓得傻了,铺天盖地的暗器突然消失了一片刻。 借着这一时半刻的间隙鱼连已经很有技巧地托着云先生站起来,不扯动他的伤口,同时让他身体的血液向下集中而减少从胸口流出的量。 陌上面色凝重,快速地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暂时起到止血作用。只是云先生伤得太深,即使止了血,面色依旧惨然得接近透明。 陌上抬手搭上云先生颈侧的动脉,眉头紧蹙。 云先生却微微笑起来,艰难地张合嘴唇:“陌儿,别为我耽搁了。”他气喘着停下来,胸口起伏间伤口又冒出血来:“我没办法撑到出城了,你们快走,一直往西走就能到城门” 陌上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眼见云先生的伤势确实已经无法支持,也知道藏在暗处的敌人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发动新一轮的攻势,但是他此时此刻就像是中了魔一般,脚下无法挪动半分。 尽管一刻时间的流逝也会再增加一分的危险,但是他就是犹豫着无法断绝。 这是一种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状况,他一向凌厉狠决,从未体会过骨肉至亲之间,这样无法割断的感情。 这种感情让他微感迷茫,在此时此刻,甚至让他陷入深深的恐惧。 隐约间忆起往昔点点滴滴关于他成长年岁中的细枝末节,这么多年来云先生对他一直是淡淡的,不过分关心,也没有特别冷落。但是现在想来,若不是他自己异常伤人的冷漠刺痛了他的心,又怎会有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这样淡薄的模样? 年少的时候他会拒绝他所给的关心,虽然孤单,却依旧倔强地转身离开。却从不会想想回过头去看一眼,那个被自己拒之千里的人,是不是眉宇间缠绕着忧伤,久久地凝视着自己。 他居然如今才发现,一直过了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知晓自己的父亲除了“云先生”这个称呼,真实的名字是什么。 他居然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爹”。 他不知道、也几乎再无法知道,自己这些年里究竟错过了什么。 翻香只觉得手被陌上越握越紧,到最后几乎要捏得她骨头都碎了,忍不住将手抽回来。 陌上这才恍然清醒,记忆中云先生云淡风轻的面容与如今苍白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他暂先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对鱼连道:“你扶他折回去,在城里找家医馆住下治伤。等他伤愈之后直接回云岫阁。” 鱼连郑重地点头答应,扶着虚弱的云先生往回折返。没人能确定在受了这么致命的伤之后能否保住性命,然而云先生面上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虚浮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道:“记着,一直向西就能出城,你们快走” 陌上几乎是颤抖着点了点头,如果不是此时此地,他也许会哭出来。 他凝视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勉强一笑:“去吧,在云岫阁等我。”他顿了顿,轻声说出一个字:“爹。” 云先生面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天边的云霞,点了点头,和鱼连一道离去。 陌上牵起翻香的手,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火焰窜高着,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夜空。偶尔还是会有零星的暗器打过来,但始终再不成气候,陌上和翻香一路闪躲着跑完了这一条狭窄的巷子。 面前是一片低矮的民房,破败、荒凉,像是废弃已久的贫民区。很难想象临沂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不过正是这样的偏僻,才让他们得以又逃脱的空隙--至少这里没有火。 穿过一排一排茅草铺的房檐,熊熊大火被抛在身后,面前是无尽的荒凉与黑暗。翻香几乎便不清方向,全凭陌上领着她向前奔跑,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却无法停下来。跟上他的速度越来越吃力,到最后陌上干脆揽着她的腰在屋顶上飞奔。 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刮来的风吹在脸上,翻香看着脚下几乎全都一个模样的屋顶,不安地问:“我看不清哪边是西,你能分得清么?” “有我在的时候,你管那些做什么。” 这句话说得霸道异常,但是翻香却出奇地安心了。没多久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一片民房区,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眼前。 然而却不是他们所想象的情景。 原以为应该是不出十名士兵守着城门,顶多再有几个在附近巡逻的。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到城下开城门逃出去,如果被发现了就把那些士兵打昏了事,总归是不会太费功夫就能出城。 事实却并非如此。 城楼仿佛一只蛰伏的野兽,刚刚从沉睡中清醒过来。无数燃烧的火把点亮了夜空,照得城门附近一片通明。 数不清有多少盔甲在身的士兵,从城楼上一字排开,阵仗一直沿着楼梯向下延伸,城下更是站满了人。威武而炯然,齐齐向着城内的方向把守,就连两个士兵之间的距离都隔的极其精准。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粗略估计一下,约莫有近千人。 这阵势,别说是人了,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陌上和翻香在离城门有一段距离的一间民房后停了下来,暗暗观察了许久,也不见那些士兵有一点动作,大有要在这里守一夜的架势。翻香不禁皱眉:“怎么会这样?” 陌上摇摇头,道:“许是今天客栈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官府怕凶手逃出城,所以封锁了城门。” 凶手要逃早就逃了,现在被封锁在这里的,只是他们而已。 翻香急道:“那怎么办,硬闯?” 其实倒不是不行,如果陌上一个人的话倒也有七八成闯出去的可能,但前提是出其不意,而且对方没有增援。 但是现在带了她,那就不敢再随便冒险了。 翻香想想自己,在云岫阁的那几年仿佛还有点本事,现在才知道那都是错觉,她这样的武功身手,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说穿了还是江选把她保护得太好,叫她现如今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当年她早懂得些,或许现在也不会如此拖累别人。 眼下的情况,就是除了把她扔下,陌上几乎没有办法顺利从城中脱身。 陌上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扔下一句:“你想都别想,今天晚上你就是死也得和我死一起。” 翻香说不出话。 “先看看情况再说,我们过去。”陌上说完就要往明亮的地方走,突然又回头问了一句:“你不怕吧?” 她抖了抖,勉强点点头。 他忍不住笑出来,拉过她的手。却不是每次那样简单地牵住,而是仔细地一根一根穿过她指尖的缝隙,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并肩,缓缓地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无数道眼光立刻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虽说都不算凶狠,但是同时被那么都严肃的眼神所注视,那感觉还是很像把自己的弱点都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翻香紧张得手心都沁出汗来,而陌上的手依旧温润。 他掌心的温度很浅,但却是稳定地、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在阵脚处停下,陌上礼貌地微微一笑,对面前的一名士兵道:“这位军士,我等有急事欲出城去,可否打开城门放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一场繁华梦 如果要拿一种动物来比喻陌上,反向可能一时间想不出来。 但是此时此刻,她却相信他就是一只孔雀。 陌上似乎根本不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十分招摇地出现在无数双眼前,毫不介意吸引了多少惊叹的目光,甚至还颇有几分享受。 翻香忍不住撇嘴,让他这么一个招摇过市,大概他们下辈子也出不了城了。 他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对面前呆若木鸡的士兵揖了一揖。 那士兵半晌才如梦初醒,望了一眼面前这美得勾魂的男子,不敢直视,慌忙低下头:“城、城主有令!今夜严守城门,没有没有城主密令,放任何人进出。这位公子请、请请回吧!” 可见陌上有多孔雀,其艳光四射程度足以让一个严肃的军人瞬间乱了阵脚。翻香捏了他手一下,他不是打算用这种方式迷倒着成百上千的人然后出城吧? 陌上回眸向她一笑,在只有她能看到的角度内轻轻动了动嘴唇,用口型告诉她两个字。 “屏息。” 翻香一愣,而陌上已经转过头去,右手飞快地扬起在空中划了个半弧。一道雪色的烟雾瞬间弥散,站在前排的士兵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重重栽下。 她赶紧闭了气,陌上自己会配药,所以他的毒药迷药解药种类众多,而且厉害异常。这一次的药粉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但仅仅是吸入了一丁点,她就已经觉得有些头晕,赶紧在太阳穴上按了两下努力保持清醒。 原本整齐的阵脚开始慌乱了,冲上来的人都被药倒,然而后退对于军人来讲又实在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不管是由自内心,还是由自军纪。 所以那些士兵们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大多站在原地不动,只有后方的一队悄悄向南侧城跟下潜去,不一会就躲入了阴影里。 不出意外的话,哪里应该有非常重要的东西,或者非常需要保护的人。 渐渐的,有的士兵开始用衣袖掩住口鼻向他们冲来。虽然大部分还是跑到一半就倒下了,但是也有几个冲到了近前。 陌上一边拉着翻香向城门的方向走,一边将迷药撒出,还要分神来对付那些人。他不取人性命,避开了要害,只是踢在那些士兵的膝盖上让他们倒下去。 翻香不由得奇怪,陌上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今晚怎么变得这么仁慈了? 就算要改邪归正也不是这么个改法。 她屏着呼吸,有多少疑问也只能先咽了。陌上似乎知道她想什么,从容地将冲上来的两个人扫到一边,然后居然有精力回过头来对她说道:“我们要出去,就不能和他们撕破脸。这药不伤人,我们给临沂留了面子,他们就不好太不通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局势转变 确实如此,陌上身上什么毒药没有?如果他真的伤了这些士兵,那么守城的人想着横竖是一死,大概拼了命也不会给他们开城门。 威胁可以用,但是不能太过,不能把人逼急了。 翻香不得不承认,陌上的聪明实在是她无法比的。只是忽然又发现了一件事--他居然可以说话? “哦,忘了告诉你,我事先已经服过解药了。” 她惊讶,原来他早就想好要这样办了? 对上她的眼神,陌上笑得颇有些得意,把一枚黑色的解药扔给她。她接住了吃下,憋了一堆问题要问,正想开口,就听见背后突然传来呼呼几道风声。 六七个暗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跃了出来,皆蒙面持剑,上来二话不说就砍了几个站在最外沿的士兵,一时间鲜血纷涌,惨叫不绝。 陌上和翻香犹疑地对望一眼,脸色都有些白,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居然有异动出现在了陌上的掌控之外。 只是顷刻之间,局势已经迅速发生了变化。 明明只是六七个人,稀稀落落地站开,却仿佛将那些士兵包围了一般。那些人出手狠厉而且高明,剑到之处必见血。这样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不容小觑的,更何况只是对付这些吸了迷药乱了心神的士兵? 这些人慢慢地将包围缩小,死伤的士兵越来越多,然而这些人却始终不来伤翻香他们两个。 鲜血漫了满地,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看那些士兵暂时忘了他们,陌上便拽了翻香一把,两人悄悄向城门移动。却在与此同时士兵之中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公子快走!您交代的我记住了,这里我来对付,您带夫人快些出城!” 士兵之中立刻扬起一阵纷纷扬扬的骂声:“叛徒!”“卑鄙!”“杀了他!” 士兵们一听到所说的这个“公子”大多还不知所以,但是后半句的“夫人”一出,所有人便都明白过来。这里除了翻香再没有第二个女人,一时间矛头纷纷指了过来。 不少士兵急红了眼,不顾那些蒙面剑客扫过来的剑锋,拼死也要杀了陌上。 陌上百口莫辩,却又不敢贸然出手,只是带着翻香不停地后退闪避。大片的血花在空中飞溅,迷蒙了浓如墨、淡如水的夜空。凄厉的惨叫不时响起,却始终刺不破脓中弥漫得仿佛覆盖了天际的血腥。 翻香被迎面喷过来的一股血柱惊得慌忙后退了几步,却在脚下不知踩上了什么东西,蓦地一滑身子堪堪歪斜下去。陌上眼疾手快地把她扶稳:“小心。” 翻香点点头站稳了,下意识地去看脚下绊她的东西。是一个金属制的头盔,就是士兵头上戴的最普通的那一种,带着斑斑锈迹。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突然一分为二,头盔的外壳落到一边停下,一颗殷红浸渍血肉模糊的头颅从里面滚了出来! 那头颅早已分不出是何面目,混入地上的尸体中也不过是最最不起眼的一个。 翻香惊叫一声,却不敢再挪动一步,生怕再踩到什么东西。就在这时,离他们最近的一名蒙面剑客突然出声道:“公子、夫人,你们快走!这里交给属下!” 那刺客露出的一双眼睛分明是极为陌生的,但是却毫无波澜起伏地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是预先演练了多少次,其他的几人也跟着齐齐开口:“公子、夫人快走,属下誓死尽忠!” 那些浑身浴血的士兵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有人喊道:“守门的兄弟别开门,死也不能让这些卑鄙之人得意!” 城门一侧立刻响起高声的应和。 陌上和翻香无奈,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原本有机会和平解决的事情,却被突然出现的这几个“忠心属下”彻底逆转过来。 在这些士兵眼中看来,是陌上安排了这些人在附近埋伏,他自己先出来恶意播撒毒药,然后动手伤人,眼见不敌就唤出了自己早已埋伏下的人,大肆屠杀,甚至还在军中植入了内奸里应外合,实在是阴险卑鄙至极。 其实只要有个明眼的旁观者,就能看出陌上下的药根本不是毒药,他也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这些士兵被蒙蔽了眼睛,根本无从分辨事实真相罢了。 不过说起来,安排这几个“忠心属下”来的幕后之人,确实是相当高明。 明处的敌人在厮杀,而暗处的敌人却隐蔽着不知何时会突然出来咬人一口。此般情况下他们几乎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翻香渐渐已经不再抱出城的希望,陌上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拉着她慢慢退入了城墙的阴影之中。 两人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移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不那么容易被人注意。士兵和蒙面剑客缠斗不休,场面混乱异常,他们两个便趁着此时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空中不时有流矢飞过,低低地擦着发鬓。翻香偶尔需要低下头才能避过,折腾了这许久她的精力已经快耗尽了,几次都是陌上帮她挡掉飞到耳边的箭矢。 两人向南一路溜到了一处城墙的转弯下,这边安静了许多,很快就可以离开这片混乱的战场了。 然而转过弯去,烟前却突然几柄银亮的长枪横过来,闪着幽幽的光。 放眼望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多出了数十名军士,不同于外面那些七零八落的士兵,这些人不仅没受一点伤,而且阵形整齐,正严阵以待。 陌上微微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想起刚刚打起来之前曾有一队人向南潜入了城根下,只是他刚刚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竟然给忘了。 这些军士显然是有什么特殊的任务,因而于外面那些士兵不同。虽然阻拦,但是并不对他们刀兵相向。 陌上见此便稍安了心,将翻香往身边带了带,清清嗓子,朗声道:“各位的事情我不打搅,我亦无恶意。只想从此借道而行,还请各位军士放行。” 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军士头盔上镶着一枚玄石,看样子是那些人中的头领,说道:“我等皆有任务在身,二位恕罪,我确实不能放二位过去。” 这军士头领口齿清晰,即使拒绝口气也客气有礼。与之前那些结巴慌乱的士兵完全不同,陌上和翻香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陌上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还待再开口,便听得一道温和的声音曼曼从那些人身后传出,语调清澈泠然。 “甲卫,你们且退下。” 那军士一听此言立刻回了挥手,银光一闪,横逸的长枪全部收回去。面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只见那密列的军士的中央,停着一辆轩敞大气的马车,而青色棉布车帘上细细勾勒的花纹,却又淡雅而婉约精致。 似乎有些迟疑地,车帘被缓缓挑起,一名绯衣的女子单手勾着车帘,缓步走下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缀着淡黄色玉佩的下摆,层层叠叠的裙子,精致而优雅地纷然垂下。 柳眉,杏眼,尖下巴。一如从前她的美丽与雍容,不过身姿明显丰腴了些许,下车时动作轻缓,右手抚在腹上。 搭开车帘的时候,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背后扶着她,她下车,微微笑着回身向里面低声说了几句,那双手才放了开。 圆髻上的一支凤凰钗风姿卓然。 陌上有着片刻的惊愕,随即勾住嘴角笑起来:“原来是城主在这里,冲撞了。” “颜公子。”伶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翻香,亦无悲喜:“夫人也来了。” “嗯。”陌上顺手搂住了翻香的肩,道:“我们正要出城去,没想到被人拦下来,说是城主让封的城。可否请城主告知这是为什么?” “城里发生重大命案,凶手尚未落网。安全起见,封城三天。” 她语气极为平淡,仿佛是对着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毫无商榷余地。 一听这话,陌上就知道再如何费口舌,也无法说动伶俜开城门,当下也不再提。 “这不是小事,城主可要小心应对。既如此,我们就先回城内候着。” 虽这样说,陌上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对方有多少实力。这里的十几名亲卫他可以对付,只是不知车内的那一位身手如何? 他瞥了一眼伶俜腰间缀的玉佩上隐约刻的“临沂”二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密令了,正想着待对方一疏忽便动手,却忽听伶俜道:“不急,我与尊夫人许久不见了,有几句话想与她说。” 翻香愣了,她不知道自己和伶俜何时有了如此好的交情,能有什么话好说? 陌上亦不解,伶俜却微微一笑,对翻香招了招手就钻进了车内。翻香犹豫了一下只能跟进去,只见宽敞的车厢内横放了一张小几,一名白衫的男子正坐在一旁。 他相貌并不如何出众,只是神情温和,手中握着一只茶盏,让人感觉极好亲近。他对翻香拱了拱手,然后问伶俜:“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夫人?” “嗯,我同她说几句话。你到那边去。” “马车就这么大,我还能到哪儿去?”他虽然这样说着,却从几旁起身挪到最远的角落坐下。伶俜指着他笑道:“你听不见,对不对?” 那男子亦笑:“是啊,你们说吧,我什么都听不见。”然后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们。 翻香有些不知所措,被伶俜拉着坐下,正不知如何开口,就听伶俜道:“客栈里死的那些人和你们有关是不是?” “不是我们” 伶俜挥挥手打断她:“我没说是你们杀的,不过你们知道那是谁,可对?” 翻香想了一下,硬着头皮点点头。 “那就是了,这个你且拿去。”她说着放了一样东西到翻香手里:“武林的事情,一旦牵扯到民怨,遭殃的就是官府了。这件事我插不上手,只好拜托你们。” 伶俜说着,神色真诚:“请你们务必捉住那凶手,也好让我对百姓有个交代。而且你们也想去,不是么?” 翻香低头打量手中的东西,竟是刻着“临沂”二字的玉佩,明白此物意义非同寻常。望着伶俜,心中竟觉得百感交集,兜兜转转半天才说出两个字:“谢谢!” “不必言谢,这也算是在帮我自己。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镜花水月 翻香郑重地点头,道了再见,转身下车。心中正纷乱着,却在撩开车帘的瞬间感觉有人从背后搭上了自己的肩。 伶俜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传过来:“这么久了倒是我该谢谢你才是。你曾对我说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就是这句话我一直记着你这句话。现如今你也看到了,我过得很好,为人妻,也即将为人母。多谢你当年对我说那么一句让我突然觉得比起活在美丽的梦境里不醒来,平淡才是福。” 翻香一怔,那车帘却已缓缓放下。最后一句,浅得已经接近消失:“若你此生爱的是一场繁华梦,就别害怕水月镜花一场空。请好好对他谢谢你。” 手中的玉佩冰凉,却静不下她脑海中纷杂的思绪。 直到陌上走过来,拉着她离开了这里,看着周围越来越稀疏的灯火她才恍然清醒:“陌上?” “嗯。” “去哪里?” “回城。” 陌上突然停了下来,借着月光细细地看着她,好看的眉毛拧起:“她跟你说什么了?” 银白的月华斜斜勾勒出他的半张脸,狭长的眼角挑着,依旧美得令人赞叹。 就像是一场繁花似锦的迷梦。 伶俜说:若你此生爱的是一场繁华梦,就别害怕水月镜花一场空。 她想过,很多次都想过,当他得到了天下之后,他将整个江湖握在手心之后,会对她怎么样呢。 她是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他会将她怎样? 割掉舌头,囚禁起来,还是杀了她? 看着她的表情慢慢变冷,陌上不禁眉头蹙得更深,拉起她的手:“不愿说就算了,我们走吧。” “等等。”翻香将他拽回来,把那枚玉佩放在了他手心里:“伶俜给我这个,让我们出城之后抓到那个人,然后把他带回来。” “只是这样?”陌上稍有些狐疑地瞥她一眼,却又抵不过欣喜,握紧了玉佩:“好了,其他的我不管了。走吧。” “嗯。” 陌上走出几步,回头看她还站在原地,有些不耐烦道:“怎么了,还不走。不管是赫连白还是客栈中那人都已经走了许久,你再磨蹭就追不上了。” “你”翻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一字一句地开口:“陌上,如果有一天五柄风归天下是你的,整个江湖也都是你的了,你会怎样?” 她本想说你会对我怎样,但是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陌上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笑着走回到她身边,几乎是带着哄骗的语气对她道:“要是有那一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十二个丫鬟,十二个小厮,六个书童七个厨子八个说书先生,整天伺候你可好?” 说完也不等她答话,将她推到后面的墙上低下头吻了一下:“乖,走了。” 翻香点点头。 即使是敷衍,即使是幻境,他给出这样的答案,她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两人拿着伶俜给的令牌,很顺利就出了城。 城外只有一条大路,如果是追平常的人,那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可以了。可是对方是天山飞雪赫连白,四周的荒野,黑黢黢的高山,似乎都有可能是赫连白离开的方向。 翻香和陌上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先沿着大路走,去天山的方向为好。赫连白有可能已经回了天山,而且为了风归天下,他们还有个天山之上的约要赴。 但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真到执行的时候也遇上了难处,陌上只能找到天山,然而天山气势庞大,绵延数百里长,无法知道茫茫山岳之中天山派的位置。 至于翻香,她连天山在哪儿都不知道。 于是简而言之,他们不认识路。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在半个月之内他们可以向着天山的方向走,可是半个月之后呢,难道要在天山里一坐山一坐山地找? 两人商量无果,最终只能决定先走对大方向,一路上再慢慢向人打听。 有时是路边的驿站,有时是城镇里的客店,有时是村野人家。他们一路走一路打听,向西南而行,地势逐渐拔高,气候也渐渐冷下来。 山岳众多,少有市镇,人烟也越来越少。半个月转眼就过去,眼见就要到了天山脚下,却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这日,两人走到傍晚,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暮色间巍峨高耸的轮廓,天山到了。 山脚下有一座小小的村落,他们便决定在这里借宿一晚,明日再想办法。 敲开了一家农户的门,称是夫妻二人出游在外走失了方向。招待他们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端出来的饭菜都很简陋,但是人却很热情,忙东忙西地给他们腾屋子,找被褥。 翻香吃完饭站在门口看着那对夫妇忙活,很有些不好意思。 陌上走到她身后笑道:“你不去帮人家搭把手,难道还要为夫亲自去么?” 翻香瞪他一眼,过去帮忙。那对夫妇死活不让她上手,硬是把他们俩都推出了门。两人无奈,站在廊里等,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从南屋跑出来,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去给奶奶端药喝。 翻香奇道:“还有一位老夫人?刚才为何没瞧见,病得重么?” “你们想见奶奶?跟我来。”那孩子也不认生,带着他们进了南屋:“奶奶得了病,有时候会和常人不太一样,你们不要看不起她。” 这孩子说话直来直去,可是语气却是极为真诚,倒是让人不禁添了几分好感。 床上坐着一个老妇人,双眼都灰白了,十足老态,见到有人进来甚至都没有一点反应。那男孩跑到床前握着老人的手道:“奶奶,这两位是住在咱们家的客人。我带他们来看看你,你别怕。” 那老妇毫无表情,亦不说话。那男孩却很有耐心地嘱咐她盖好毯子,然后再对翻香和陌上道:“她平时都是这个样子,只要你们别吓她就没事。你们坐一会儿,我去厨房拿药。”说完就跑了出去。 屋中只有两个破得不能再破得坐垫扔在地上,翻香不忍坐,于是站着在屋里走了一圈:“好象咱们有多可怕似的,怎么还能吓着她?”说完发现那老人依旧恍若无闻,叹了口气对陌上道:“你能不能看出这是什么病?” 屋中点着一盏老旧的油灯,昏黄的灯影投在剥落了皮的墙上,跳窜着着幽幽的光影。 隐隐绰绰的,有几分幽异。 陌上道:“你当我是神仙,什么都能一眼看出来。” 翻香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大夫么?给她把个脉不就行了。” “在这当口,我们还是别往自己身上惹是非的好。”陌上叹了口气道:“本还道能从这里打探些天山的消息,不过看这些人都不像是知情的,只怕是无望了。” 没想到这句话刚一说完,那老妇人却突然有了反应。 枯瘦的手指绞紧了破旧的毛毯用力往两边扯,张着嘴,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声。眼中的浑浊莫名地闪动,其中透出的一抹难得的清明,竟带着巨大的惊惧。 “噫噫噫不要去那里、噫不要去!” 苍老的嘴唇乏力地张合着,每当咬到某一个音的时候,就会不知为什么而突然发不出来。翻香仔细听着老妇口中“噫”的声音,摸索她语调的走向,问陌上:“她是想说不要去天山么?” “呲”的一声裂响,那脆弱的毛毯终于被撕成两片。老妇人惊恐地张着嘴,像是怕极了什么一般,不住地往床帐里缩。 洗的看不出颜色的帐幕衬着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容,在明灭的灯火下竟显得诡异万分。 她竟呜呜哭起来。 “奶奶!怎么了,奶奶?”那小孩端着药碗闻声慌慌张张跑进屋,跪到床前,拍着老妇的后背柔声道:“奶奶不怕了,这里没有害你的恶人。这是咱们家,不怕了”那老妇人瑟瑟抖动了一会,哭咽声逐渐低了下去。 小孩转头回给他们两个一个抱歉的眼神,指了指门口,示意他们先出去。 虽然都是满腹狐疑,陌上和翻香还是出了屋。中年夫妇已经收拾好了房间,他们刚回到屋里还没关门,便听到邻屋那老妇又闹起来的声音,哭号喧天,悲戚瘆人。在大人小孩一起连哄带诱的努力之下,直到入夜才彻底平息下来。 陌上对周围的喧嚣恍若未闻,早早洗漱了裹着被子窝在床里,看一份不知哪儿弄来的地图。 翻香却没那么好的定力,老妇人苍白而恐惧的喊声时时响在耳边,和着天山脚下冰冷得几乎凝滞的空气,一下一下扰乱着她的心神。 这一趟天山,究竟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若是对方早已想好要他们有命来没命回去,那么他们此刻是否已经成为别人的瓮中之鳖? 枯坐在烛台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灯花,隔壁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但是她仍旧久久不能回神。 细长的银针反反复复勾得火焰一颤一颤的,照得屋里也明灭不定。陌上也不在乎,就着闪烁的灯火聚精会神地对着地图研究,嘴角依旧含着淡淡的笑。 “啪”的一声,一朵细小的火花突然爆出。是翻香恍惚间手突然重了不小心挑灭了烛火,屋里顿时黑下来。她忙道了句“抱歉”正欲将蜡烛重新点起来,就听黑暗中陌上轻声道:“不用了,你过来吧。该睡了。” 她脑子里有些乱,随意“嗯”了一句摸索到床边,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在哪个桌子腿上磕了一下,碰得一串桌椅叮哐响。这声音在夜里听着很清晰,不一会窗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窗纸上映了半个脑袋,一个尚且稚嫩的声音道:“哥哥姐姐,怎么了,屋里还好么?” 翻香赶紧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扇打开。是那小孩站在外面。 她微微一笑:“没事,怎么还不睡?” “我打些水洗脸。”那小孩说着一指身后不远处的水井,果然有两个木桶放在一边,还有些洒出来的水花:“奶奶刚犯过病,我须得整夜守着她才是,洗洗脸提些精神。” 一说起他奶奶那诡异的“病”翻香就觉得脊背发凉,肩头脚底无处不冷风飕飕,总觉得那“病”绝无那么简单,并非几副安神养心的药能治得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赫连白 正打个激灵,便觉得身上一暖,陌上拉着张毯子从背后贴上来给她裹了个严实。他轻轻拥着她,对那小孩道:“你奶奶的病,是否听不得某些字眼,一听就犯?” 翻香只觉得这不知多少年头的旧毯子被他裹了一会儿,也带着好闻的香气,温温润润地极是舒适。 只听那小孩道:“是啊,他人在她面前最不能提的,一是天山,二是杀人。一提她就会犯得厉害,还有些相近的字眼有时候也会这样啊,对了!她还怕黑、怕血。” “她一直这样?” “不是,大概是四五年前奶奶误入了天山--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天山里据说是有不少妖魔和邪教头,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敢靠近--不知让奶奶撞见了什么,再回来时便成了这样。” 陌上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点点头:“谢谢你,早些回屋去吧。” 小孩提着水桶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陌上将窗扇缓缓合上,揽着翻香走回床边。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前半夜几乎被那老妇闹过去,此时两人都是虽有困意,却无心睡眠了,气氛略有几分凝重。 静静并肩躺了一会儿,翻香突然支起上身,道:“你怎么看?” 陌上眼帘微微垂着,像是倦了,目光淡淡地落在帐顶。声音却是清醒的:“你说哪件事?” 翻香沉默了一下,天山派的邀约,陆嫣儿以及赫连白的出现,以及这家老夫人的病这其中似乎处处在指向同一个地方。 天山。 天山对他们,可谓劳师动众,意欲何为? 而她又隐隐觉得,这老妇人的“病”必是由天山而起。 “你说眼下这家么,心病难医。”陌上轻轻说出这四个字,与她的想法倒是相同。 翻香想了想,犹豫道:“来者不善,咱们真的还要去么?” 陌上斜睨了她一眼,目光又淡然转开瞧着窗口的月光:“我这几天也在想带你来到底对不对,把你放在临沂城可能要比现在跟着我要安全一点。”他顿了顿:“你若也迟疑,不如就在山下等着,我叫人来接你。” 这样一说他竟是打算自己去了,翻香叹了口气,只好妥协:“还是我随你一起吧。” 陌上没有再说什么,翻香感觉面前即将是一片巨大的危难要来临似的,隐隐不安的厉害。胸口憋闷着昏昏沉沉睡了一觉,似乎不断在做什么混乱的梦,在黑暗里总也找不到出口。 恍然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睁眼便看见陌上身上松松披了一件深紫色的长衫--显然是刚披上去的,头发还别在襟口里,正背着身子下床。 他们一起睡的时候一般都是如此,他睡外面,她睡里面。他起得早,便不至惊醒了她。 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明明困倦,却一下子从梦中惊厥。 陌上听到动静一边将头发拿出来理顺一边回身去看她:“做噩梦了?” 翻香无言,她也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是一片混乱而已,先在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倾国容颜,还颇有些恍惚。 清晨熹微的光亮落在他脸上,风姿如画。翻香怔然半晌,胡乱摇了摇头。 “你一整晚睡着都不老实,还和我抢被子。”陌上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桌边又觉得有些好笑,回头道:“我道你是冷便让你抢了,可你也不盖,偏在怀里抱着,还抱的死紧。”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大概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无意识的举动,顺口接道:“然后呢?” “我费了不少工夫才把被子从你手里扯出来,你又立刻贴上来抱我。”陌上说到这里,嘴角勾了勾:“我心好,便让你抱了一夜。” “没正经。”翻香瞪他一眼,对上他的绝色面容自己却先有几分脸红。这一会儿倒是忘了昨晚那些让她担忧的事,只道:“你一直没睡?” “我不困。”陌上刚说完,便有一阵急急的敲门声传来。 “哥哥姐姐!你们起了没?你们的家里人找到这里,派人来接你们回去了!” 陌上和翻香犹疑地对望一眼,翻香迅速穿戴整齐下了床,陌上拉开门:“有多少人来,怎么说的?” 这家的小孩站在门外,指了指前院的方向:“就一个人,说是你们家的大管事,特地来找你们的。他现在还等在那里呢!” 两人皆知事情有异,走到前院。只见一名灰衫男子站在篱墙一边,大约三四十岁,相貌倒还清俊,在这个年纪的的男人里也算是难得了。见到他们出来便躬身一礼:“少爷少夫人,属下来迟!” 他俩看这人都觉得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那人微微一笑,倒是有几分阴险狡诈的意味在里头,偏过头去用袖子遮住脸摆弄了几下,再转过脸来时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样子:“这样可识得了?” 这正是在客栈中杀人之人的脸。 翻香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而转眼间那人却已将面目换回来,谦和地笑道:“少爷少夫人,车已经在村外备着了,咱们走吧。” 陌上冷冷瞥他一眼:“谁家的管事会对主子自称属下么,民间府邸的规矩和江湖门派里的可不一样。” 那人又笑着深施一礼:“少爷说的是,下次一定注意。” 不卑不吭,谦和有礼又沉着自然。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认准了要把他们带走了。 陌上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好,我们跟你走。” 那人面上亦无过多喜色,依旧淡淡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却忽听门扇“啪”的一声响,然后是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那老妇人靠在门边瞪大了眼睛指着院中的人:“你是你!又来了、又来害人又是你!” 那家的小孩大人闻声慌忙冲出来将她拖回去,但是凄厉的叫声却依旧穿透门扇传了出来。隐隐听见那孩子道:“奶奶这几日怎么犯病犯得这么厉害?”然后是大人的呵斥声,不一会儿那家女主人匆匆走出来道歉,陌上和翻香便向她辞了行,随着灰衣人到了村外。 没想到村口竟真的停着一辆马车,那灰衣人恭敬地请他们上车,然后自己驾车,向天山驶去。 车行了约有半个多时辰便停下了,进入了天山深处,再没有平坦的大路可以供马车通过。便由那人带着,三人一起沿着一条冰雪皑皑的小路往一座高峰上攀登。 那人的态度并不坏,除了有些懒懒的不爱理人,说话的时候倒还算友好,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天山上的雪是常年不化的,别看现在是春天,就是到了盛夏,这里的雪层也只是薄一点,并不会消失。” 陌上点点头,并不言语。翻香却有些沉不住气,这人告诉他们的事情越多,她就越觉得难安。 “听说天山飞雪赫连白从不说假话,那么我问你,你们这次引我们到天山来,是不是就没打算再放我们活着回去?” “谁说到天山就有来无回了,刚才那家的老太太不就好好地回去了么。”翻香听到这里,不由得撇嘴,那也能叫“好好的”?只见那人突然转过头来诡秘地笑了一下:“而且,我是天山飞雪,可我不是赫连白。” “什么?” 前方不远处的雪地里突然扬起一片尘雾,耀着剔透的光辉。只见灰衣人右手突然挥出,一道疾风扫过,那片尘雾便散了开去,落到一旁的树干上打出叮叮的声响,竟是有人用内力把碎雪凝成了冰珠。 灰衣人收回手,对着前方叫道:“出来!” 雪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白衣的人影,看着他笑道:“你一去就是大半天,等得我们都老了,掌门叫我来看看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说罢眼神转了转,飘到陌上身上:“美人也来了。” 刚刚听他说话只觉得声音熟悉,他最后这句“美人”一说出来,陌上和翻香才想起他是谁。 这是符铮巷里的那位“赫连白”。 那时候在符铮巷里,他曾说他是赫连白,却不是天山飞雪。 而灰衣的这人--即是在客栈中杀人那人,实际上听声音也是曾经夜里和陆嫣儿互通消息那人--却说他是天山飞雪,却不是赫连白。 翻香再细看这两人的相貌,虽不年轻了,但还都算是周正英俊,眉宇间竟有颇多相似之处,年龄还相仿不由脱口道:“你们是兄弟?” 那白衣的赞许一笑:“不错,我叫赫连白。至于他么”他说着伸手一指那灰衣人:“舍弟便是名满天下的天山飞雪,名字叫作赫连锦。” 翻香有点迷糊,下意识地看陌上。 陌上面色并无什么变化,对二人各点了点头算是认得了。 于是她便也从善如流,客气地欠了欠身。 相较于赫连锦,赫连白极爱说话,又抢先道:“好了,再磨蹭到晚宴开始我们都回不去。快走了。” 晚宴? 翻香刚想开口问,就被陌上眼神制止了,这个时候问太多问题可不好。 三个人变成四个人,穿过白雪皑皑的山间。世人皆言天山距西关,通南疆,得天地日月之精华,灵秀空明。只是关于天山派的传言没有几句是好话,所以天山一脉便少有人涉足。 却终是未负盛名。 夕阳仿佛从山巅流泻而下,晶莹的雪地染上一层橘红的光。如一层飘忽的薄纱,水色渺渺,浓墨与淡彩相互匀开,如诗如画。 偶尔有阵轻风吹过山间,浅浅扬起一地的霰雪,一道轻薄而轻盈的雪幕,刚刚升起却又因风力无端而落下。风大的时候,山间飘舞的雪片便此起彼伏,转过一个山头,火色余辉的笼罩下,竟现出一片妖娆盛放的桃花。 清一色的粉,深深浅浅,和着细碎的雪珠以及迷蒙的暮色,缱绻如一片优柔的幻境一般。 “这里好漂亮” 这里的景色居然呈现出反季节的美丽,太过不可思议,翻香怔怔地望着夕阳下盛开的桃花林,半晌也会不过神来。 赫连白道:“这里是掌门最喜欢的桃林,也是天山派的入口之一。一直往里走就到念娟阁了,晚宴在就那里开。” “我们从别处走,你们小年轻的自己进去吧,这地方谈情说爱的倒也合适,只要赶在天黑之前到念娟阁就行了,别误了晚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既来之则安之 翻香有些窘迫,陌上笑着斜睨她一眼,对赫连白和赫连锦道:“多谢。” 一灰一白连个身影一闪便消失了,陌上环着臂站在翻香旁边,看了看她又挑眉望向不远处的桃林:“人家一番美意,你还不进去么?”说罢就拉着她往林子里走,桃花的甜香铺天盖地而来,千花万树,置身于其间才发现越发妖艳。 “你”她有些焦急,拉着他的袖子:“天山飞雪和赫连白是两个人,这么大的秘密都叫咱们知道了,此去必是一场鸿门宴。你有把握?” “没有。” “那你还敢进来!” “来都来了,这时候后悔有什么用。反正也走不了了,你不信的话现在转身下山,你看有没有人出来拦着你。”陌上说着突然俯下身来仔细看她,倾城一笑,颠倒众生。勾着她的下巴道:“还跟我这儿正经呢,脸都红了。” 翻香瑟缩地往后躲了躲,头偏向一边。陌上便又向前了一步,抱了她随意压到一颗树干上,也不用力,只轻轻抱着。呼吸吹在她额角,带起一片轻柔而微痒的涟漪。 她心跳的瞬间有些快了,微微挣扎:“你干什么?” “你说呢。” 腰上被他捏了一把,翻香有些不适地轻轻“嗯”了一声,身上没了力气,便顺着他把头靠在他肩上。 陌上低笑起来:“要不是认识你太久,我简直要觉得你现在是在勾引我。” 这话说的好不正经,绝色容颜上带了几分妩媚的笑意,贴在她耳边轻声道:“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儿呢,嗯?” 翻香赶紧推他,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这样的玩笑更是不可以乱开。这红尘紫陌拂面不绝的跟仙境似的地方虽好,但是欣赏欣赏也就够了,不用非得发生点儿什么吧? 陌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右手按着她的额头让她不得不抬起头:“你想什么呢,这冰天雪地的,你不冷我冷。你要是想,晚上我们换个地方做。” 眼见着她脸红得更厉害,极不配合地挣扎,陌上抱紧了她:“得了,不逗你了。这些天净忙着在路上跑,过来让我亲一下。” 语气还是带着商量的,但是行动却不容她有片刻的置疑,就着刚才的姿势就亲了上去。 翻香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陌上原本扶在她额上的手便轻轻从她的眉梢滑过,抚平,然后绕到她头后托住,自然地插入她发间。 翻香不由自主地被拉向他,不论是鼻翼中还是唇齿间全是他身上妖娆的香气,混着桃花的甜香,叫人不沉迷也难。后来吻得深了,她就懒得再挣扎,在他挑逗的时候还适时回应一下。 陌上显然是被她不淡不火的态度挑起了兴致,辗转尽了,换过一口气,然后再不知厌倦地又吻了一次。 待他再想吻第三次的时候,翻香终于不干了:“你不是说只亲一下的!” 陌上便宜也占够了,笑着放开她,蹲在地上摸了摸自己潋滟的唇角,时不时瞥她一眼,眸色勾人。 “我看你也挺享受的么。” 翻香用手被贴了贴还热着的脸颊,轻咳了一声:“该走了。” 陌上点点头站起身,自觉地牵过她的手,两人向着桃林深处走去。 夕阳的薄暮渐渐消失,月上梢头。或许是因为地势拔高的缘故,月轮看起来比平常大些,清辉冉冉。 天色还未全暗,皎洁的月华和着深青色的天幕,如水墨悠然挥洒,瑰丽沉静。 这地方让翻香想起了菱花境。 这一想不打紧,想着想着就觉得四周也像菱花境一般,变得迷幻不清起来。原本是放心地由陌上带着她走,现在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脚下的路都不对劲。 “不对不对,该往这边走吧?” 陌上本是一直朝前走,被她死拽着停下来,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认过路?别闹,要晚了。” 翻香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他走的不对,偏偏坚持着往另一边走。陌上无可奈何,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将这个岔道口记下来,顺着她的意思走了,想着一会儿没路了再折回来便是。 可没想这路不但一直有,还越走越宽。不多时桃花林尽,面前出现了一座精雅的院落,竹制的小门掩着,细碎地透着一片月光。 “看吧,果然是我说得对!”见此情景,翻香得意地瞥了陌上一眼。推门就往院内走,陌上只得跟上,这小院虽精美,但终是太过静雅。若说宴会在这里开的话,倒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仅仅是走错了倒也没什么,再折回去便是了。但是如果误闯到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那问题就大了。 想到这里,他三两步走到翻香身边,还没来得及拉住她,便听到院内一声树枝的轻响。 抬头向院内看去,之间四方的院落之中是一颗虬然参天的桂树,枝叶茂密,月影清灵。树下是一张石桌,几条石凳。树上是初升的圆月,清辉万里,照得轻微摇晃的树枝闪烁着银白的光芒。 一片玉色的衣角从树冠中透出来,随着树枝的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树上。不一会,那个躲藏的东西钻了出来--实则不是东西,是个人。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瘦长,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已见非凡的风采。五官秀丽却又不显女气,月华映着他的半张脸,更显得卓然翩跹。 那少年也看到了他们,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恍若未见一般又向树的更高处爬去,等到顶端纤细的树枝渐渐撑不住他的体重时,他便翩然一跃,身体在半空中灵活地转过半圈,伸手去够树梢上一件亮晶晶的东西。拿到之后又在根本无法承力的树顶上轻轻一蹬,身子便如羽毛一般轻飘飘的落地了,灵活而稳健。 “你们是谁?”那少年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石桌上,原来是一只五色琉璃碗,不知怎么会跑到树上去。 陌上抱了抱拳:“我等并非有意打扰,只是不小心走到这里来。公子可否告知念娟阁在何处?我等立刻就离开。” “念娟阁?”那少年眼睛转了转,眯着眼笑起来:“从这里出去,往左拐,大约走上不到一刻钟就到了。”那少年说完却并不急着赶他们走,反而走到他们面前上下打量,黑漆漆的眼睛弯着。绕着翻香走了一圈:“啧啧,你这条裙子可不一般那。是天蚕锦?你相公够疼你的啊。” “这我也不知道。”她真不知道,这裙子是陌上前些日子给她买的,天蚕锦为何方神物? “你为什么到树上去?” “我在练功。”那少年指了指腰上,翻香这才发现他腰带里别着一条墨黑的鞭子:“刚刚学怎么卷东西,不小心把碗扔上去了。”说着还对翻香一笑。 陌上皱了皱眉,伸手将翻香往怀里一带,道:“我等还有别的事。多谢指路,告辞。” “哎?”翻香被他抱了个措手不及,出门之前又转过身看了看那少年。她对他印象还不错,因而含笑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被他的称呼吓得打了个激灵,眉头拧起来,却还是开了口:“揽月。” 两人出了揽月的院子,按照他指的路走了一会,面前果然灯火多了起来。进入了天山派,四周也有不少来往走动的弟子,见到这两个陌生的人皆是一惊。 装作毫不在意地偷眼打量,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师兄哎你看,天下竟然有这样漂亮的人!” “小点声你想被他们听见么!你忘了白右使告诉咱们的了?今晚见到一个大美人就是云岫阁的阁主了,要恭敬行礼!” “这真是云岫阁阁主?那他身边的那个是谁,找了个这么普通的女人?” “啊,大师姐也在这!我倒觉得他们还挺配的啊,师姐你不会是嫉妒吧” “六子!你给我闭嘴,快出去行礼!” 翻香看着面前恭敬地向他们行礼的一众弟子盈盈退下,不由得小声对陌上说:“天山的人识人的功夫都不浅,竟能看出你是阁主。” 她不知道赫连白教给了这些人的诀窍,更不知道刚才这些弟子们在背后是如何编排她的 陌上看了她一眼,只道:“万事小心。” 念娟阁其实很好认,灯火通明笙歌飘扬的那一座便是。门前分列两排站立的共八名天山弟子,清一色的黑衫,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进去。 大厅里更是金碧辉煌,连脚下的路都不知是什么珍贵的才制做成的,非金非石,柔滑却又隐隐闪烁着一层光辉,晶莹炫目。十八级镶金包玉的台阶,一阶一阶踏上去,便步入厅中的贵宾席。有引路的弟子请他们在靠前的一张席上坐下,奉了清茶上来。 琴师奏着不知名的乐曲,缠绵凄恻,悱雅异常。 翻香在引青门歌舞升平了一年,自以为知道的曲子已经不少,可是听这一首清泠如流水,温润如桃花,凄迷如江月的曲子,竟是自己从未听过的。坐了一会儿,手肘碰了碰陌上:“这歌你听过么?” 陌上摇了摇头:“你喜欢?” “还行。”这倒不是她喜不喜欢的问题,自打上了天山--不,自从到了天山脚下开始,怪事就接二连三。此时此刻,虽然身处天山派,但是却依然觉得它神秘不可测。 她抿着一口茶皱眉想着,陌上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斜靠在一边的椅背上浅浅眯着眼睛,精致狭长的眼角除了不尽风情,再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见翻香回头睨他,他便勾起一抹浅笑,伸手去挑她的下巴。细长的手指勾勒过她下颔的轮廓,然后食指支起,轻轻摩挲她的嘴角。 这大庭广众之下翻香忍不住脸红,拍掉他的手:“你干嘛。” 陌上收回手,支着颊侧,眼神妩媚地飘向她:“他们才不敢管。” 她别过头,确实,陌上身份高贵,又是客人。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些轻佻的举动,周围的人也是一派鼻观口口观心,仿若未见。 被他这样一调戏,翻香的紧张感顿时荡然无存 陌上见之又是一笑,倾国倾城。在她耳边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有我在你怕什么。” 翻香一对上他那如花的笑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千钟月圆 琴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声一声地,仿佛一片薄云在日出之前的时分,静默间等待着终将消散的命运。又恍若空山悬崖边一株草叶上的晨露,晶莹得像是一滴眼泪,一寸一寸地滑落。 此般凄恻,竟让人闻之伤心。 翻香招手叫来立在不远处的一个弟子:“这曲子叫什么?” “回夫人的话,这曲名叫千钟月圆。” 这弟子显然是听惯了这曲子,不过想来也是,这里就叫念娟阁,婵娟婵娟,大概平日里奏得便都是这曲子。只是如此伤感的曲调竟配着这样美满的名字,虽风雅,却隐隐有些阴晴圆缺的凄然。 千钟月圆,没有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那小院中的少年,揽月。 水波一般的滑音流出,音调越发低沉,像是晨露终于从叶尖上滴落,坠入万丈深渊。 翻香心里猛地一恻,这曲子太伤感了,就像是要把人这辈子所有伤心事都勾起来一般。陌上瞧着她神色,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就在这时,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大厅有两扇门,一扇是他们走进来的,还有一扇,开在主座背后翠色的影壁上。此时这扇不怎么起眼的门被推开了,刚才还喧嚣的殿内立时严肃起来,只见率先走出来的是一灰一白两个人影,正是赫连白与赫连锦。 两人分左右在主座旁站定,满厅弟子便都跪拜下去,齐声道:“参见掌门,参见左右使!” 掌门? 那翠色的门扇果然还没有合上,一片玉色衣角首先映入眼帘,少年款步从门内走出。面含微笑,亲切而威严,声音还带着两分少年特有的稚嫩,但是却极其淡雅动听:“别多礼了,起来吧。” 这个时候翻香和陌上作为客人,是应该拜见主人的。只不过翻香早已傻了眼,陌上便也懒得行礼了,尤其是对着这不多时之前还在树顶上蹿下跳的小孩子。 揽月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对于已经二十好几的陌上而言,自然是小孩子一个。 只是为什么他会是天山的掌门? 客人不行礼,主人也不追责。揽月依旧笑着,自己在主座上落坐下来,吩咐了几句,便开宴了。 第一杯酒满上,揽月端起被来对陌上道:“云阁主与夫人来我天山,揽月不胜荣幸。无以尽谊,一杯薄酒敬之。”说罢正经八经地推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翻香在惊讶过后,就只剩下好笑了。揽月再怎么正经,她脑海里依旧是他再树上爬上爬下的情景,不由得一边喝酒一边抿唇笑起来。这么一笑揽月脸上果然挂不住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满上一杯酒:“在下初见阁主夫人,果然风采过人。揽月斗胆,再敬夫人一杯。” 这酒性烈,翻香刚喝了一杯已经觉得嗓子要烧起来,现在揽月打击报复她又敬她一杯,她难免为难。 但是谁叫人家是掌门。 欺负掌门的下场很明显。 硬着头皮把酒喝了,只见揽月轻轻咳了一声,赫连白便笑着凑了过去,两人低语几句之后,赫连白便起身走过来,又敬了两杯。 此后这两人便敬酒不断,赫连锦虽不参与,但也乐得在一边看热闹。只是苦了翻香,只因为她“风采过人”,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竟比陌上这阁主喝的还多。 陌上一开始还在一旁看她笑话,但是喝到最后到底是心疼她,替她挡了几杯。揽月看没的好玩了,席间各人也吃吃喝喝得差不多,便叫散席了:“都回去吧。” 赫连锦随着众人往外走,赫连白却还赖着不愿意离开。 揽月又重复了一遍:“我说都回去。” 赫连白这才应了一声,走到翻香和陌上面前道:“云阁主、夫人,二位的住处已安排好了,请随我来。” 这时厅里已经没什么人,揽月道:“白,你别管了,我叫人送他们。” 赫连白犹豫了一下,出去了。 偌大的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揽月依旧嬉笑着望向翻香,翻香已经头晕脑胀,对上他的笑容不觉汗毛倒竖,不自觉地向陌上怀里缩了缩。 “姐姐原来不能喝酒,怎么不早说呢?”揽月见人都走了,便由“夫人”改口叫了“姐姐”,从金铸的主座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 翻香此时神智虽有些迷糊,却也觉得今晚颇为奇怪。自己的酒量自己心里还是有点谱的,即使这酒烈,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醉了。 陌上看了揽月一眼,掩住目光中的防备,搂紧了翻香:“不劳掌门费心,叫人来送我们走吧。” “那怎么行?”揽月拍了拍手,那道翠色的门扇便又打了开,一人捧着一只托盘出来,当中放着一只琉璃碗。他将那只碗端到翻香面前,摇晃着里面棕色的汤水:“好在我叫人熬了醒酒汤,姐姐快喝了吧。” 傻子也知道这汤不能喝,更何况再看一眼那端盘子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陆嫣儿。 “掌门还是别开玩笑的好。” 揽月皱起眉,看似颇为委屈:“云阁主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你怀疑我在汤里下毒蛊么?” 不是怀疑,是确定。 这几天陌上又仔细想过他们在临沂遇到的一系列事情,从头至尾串联起来,就不难发现其实陆嫣儿和赫连白赫连锦串通起来折腾这么一通,为的就是把他们引到天山上。既然来了,对方害怕引狼入室,自然要想些办法控制他们。 介于陆嫣儿此人擅用毒蛊,那么这汤里有什么也就不难猜了。 “阁主此言差矣,若是我将毒蛊下在了酒里,而非这汤中,该当如何?”见陌上愣了一下,揽月便笑嘻嘻地继续说:“如果这汤里正好是解药呢?怎么样,还是喝了吧。不管是哪一种,顶多是你们两人之中一人中蛊。又不是殉情,总比你们俩人一起死的好。” 陌上沉默了片刻,接过碗来把那醒酒汤在翻香面前晃了晃意思是问她的意见。翻香迷糊间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因而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把汤喝了。 陌上把碗“啪”地撂在桌上,狭长的目中射出冷冷一道光:“可以了,掌门?” 未等揽月开口,他便迅速接下去:“如此一来可见掌门是无心与我夫妻相善了,既然是这样,那么还请掌门尽快放我们下山。若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也大可不必找我二人来提了。” 揽月毕竟是年轻,一听这话小脸立刻跨下来。 大概是觉得丢人,他挥挥手先叫陆嫣儿出去,然后才向前挪了几步,不去求陌上,反而拉着翻香的衣角:“姐姐姐姐,你看我哪儿有恶意?阁主他误会我了,我是真心实意请你们来帮忙的!” 他管翻香叫姐姐,却管陌上叫阁主。一是因着真心觉得翻香可亲,二就是找准了她的软肋。 这样一黏乎翻香果然心软,想着揽月看上去和乌生年纪差不多,只是从来都只有乌生摸她脑袋的份,怎么也没有揽月看着可爱一时姐爱泛滥,再加上也带了几分醉意,说话就开始不过脑子。 顺手勾了陌上的脖子,在他胸口蹭了蹭:“陌上陌上别生气了。咱们且听听他要帮什么再决定可好?” 陌上原本看揽月和翻香亲近就不顺眼,正要拒绝。只是忽听翻香是这般语气--记忆里就是他们再亲密也从没听她这样和他说过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揽月道:“你想干什么?” 揽月一见他有松口的迹象,赶紧说道:“不是什么大事,绝不让你们为难。阁主放心,风归天下在我这里,事情结束之后就给你。”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蛊毒不会随意发作,你们在这里很安全!” 这连诱惑带威胁的,终于让陌上点了头。揽月喜上眉梢,道:“那就这么定了!嗯今天晚了,姐姐又不舒服,你定是要照顾她的。那就改日再说这事,你们先去休息。”说完亲自出去唤了个弟子进来,送他们去了安排好的院落。 院子不大,却很清雅,门前的一块牌匾上提着名字:惜霜苑。 那弟子送他们到门口就离开了,院子里种了几株横斜的梅树,大概就是扣着这院名的“惜霜”之意。陌上扶着翻香从中穿过,进了屋。 翻香被外面的冷风一激只觉得从头冰到脚,此时一沾着温暖的床榻立刻松懈下来,模模糊糊就要睡过去。朦胧间却感觉有人偏不让她舒服,把她拉起来晃来晃去的,便轻喃了一句:“别碰我” 陌上正给她脱了外衫盖被子,喝了一点酒又被她在怀里蹭了那么半天,他就是定力再好不免也有几分难耐,哑着嗓子低声道:“放心,我没碰你。”然后拿过毛巾来给她擦脸。 翻香正迷糊着,根本也没想他说的这个“碰”和自己说的这个“碰”不是一个意思,挣扎着不让他靠近:“你碰了你碰了,你就碰了” 陌上发现没办法和她说通,便干脆不再忍着。将手里的毛巾一扔把她拉过来直接吻了上去。 被堵了嘴,翻香不管乐意不乐意也只能安静了。有点热,而抱着自己的这人身上又是凉凉的,她便高兴地伸出手去抱住了他。一边往他身上贴,一边回应他的亲吻。 随后,她只觉得世界转了一转,是那人压着她倒在床上。其实说真的,这人亲得她挺舒服,除了有点喘不过气来以外就再没什么让她不乐意的地方了。 所以这人虽压着她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任他越吻越深,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么熟悉的香气,到底是谁呢? 激烈的亲吻停了一停,然后她只觉得略有冰凉的触感--应该是指尖,浅浅地从她颈侧滑过去,反复地摩挲。 微痒的触觉沿着神经传递上来,她的脑海里便仿佛一场一场地过戏一般,最后停在了记忆的某一瞬,曾经有个人说冷漠不算冷漠,说温柔也不算温柔,深深印在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也喜欢如此对待她。 只是他似乎已经离开很久而且很远了,可是这感觉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那一定是错觉,他还没有离开。他怎么会离开? 轻轻叫一声“阁主”,然后主动伸手勾住身上人的颈顶。 陌上一愣,翻香从来都只叫他的名字,除非生气的时候才会叫阁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蛊王 这一声阁主叫的不是他,是江选。 “睁眼。” 翻香听话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这一张容颜如此美好,精致如画,而又妖艳得让人心碎。 是什么地方停滞了片刻,在这一瞬间闪过大片的空白。 她微微迷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清醒过来,对他笑了笑:“陌上。” 揽月的醒酒汤虽然加了料,但是好在功效还是在的。 “嗯。”陌上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动,竟没来由的问出一句:“想做吗?” 翻香脑子转了还几个弯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倍感新奇:“你也喝多了?” 居然会征求她意见。 他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眼看向别处,脸上竟有一丝薄红,简直媚到了骨子里。轻声道:“你不说我当你答应了。” 窗外“扑棱”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梅树上飞过,然后恼人的鸟叫声划破了原本静谧的夜空。 翻香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好像是”被陌上一根手指抵住了唇:“专心点。” 手指移开,翻香果然听话地没有再说什么,陌上满意地一笑,俯下身吻她。 同样的声音又自窗外响起来,这次是两声,陌上自不去理会,也不让翻香得暇分心。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多,随之传来的鸟鸣也经久不绝,就像一群乌鸦在院子里飞。 “砰砰”的响声撞到了窗户上,这下再想不管它是不可能了,否则那些东西早晚得撞进屋里不可。陌上不悦地抬头看着窗纱上晃动的影子:“怎么回事?” “我刚才就想和你说”翻香把他推开自己坐起来:“我觉得好像是乌生来了。” 陌上立刻冷下脸:“他来干什么?” 翻香摇摇头,起身下床披上外衣走了出去。陌上有点窝火,也不去管她,任由她出门去。 月华如泻,照得整院中的梅树如梦如幻。梅花早开过了,可是仅仅是横斜的枝桠便已足够风雅。凌波横塘,素色如烟,清幽如纱。 斜倚在一棵树下抱着臂站立的,正是乌生。 翻香走到他身边,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我不打扰你们,很快就走。”乌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顿了一顿,他叹了口气道:“以后别人求你帮忙的时候,别那么轻易答应,连人家求的是什么事都不问。” 翻香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原来你已知道了。” “大概总有那么一天,你连自己的命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他有些无奈地将一枚方形的琥珀拿出来,穿一条细绳子过去俯身给她系到脖子上:“这个你戴着,别离身,说不定有用。” 翻香好奇地拿起那枚琥珀放在手心里看,只见那里面有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这是什么?” “蛊王。”乌生一边将手绕到她颈后系结一边解释:“戴了这个,一般毒物就不敢近你的身。” “这边有毒物么?”不是她怀疑,天山这一片冰天雪地的,连只耗子都难找,哪儿会有对环境挑剔的毒物? “总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戴着总没错。”乌生将绳子给她系好,把琥珀扔进她领口里:“要是知道他把你带到这种地方来,我当时说什么也不会放你走。现在我也无暇管你,你便自己小心吧,尽量不要离开他身边。他能护着你。” 最后这一句说得有些艰涩,那语气竟让乌生自己也愣了愣。 随即展颜一笑,像以前一样敲了敲她头顶:“说起来,本少爷的命定者也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才是,担心你倒不如担心天山被你折腾得翻个个儿。” “乌生。”她却突然打断他,神色真诚:“谢谢。” 他从来都不闲,千里迢迢地感到天山见她一面,就只因挂念她安危,这份心意便已是难得了。 不是没人对她好,只是无人像他这样对她好得这样单纯,带着一点点的别扭,却是真心实意。 “哟,你跟本少爷还瞎客气什么。”乌生闻言笑起来,半晌敛了笑容,正色望着她:“你要做的事可能会很危险,所以关键时刻什么都别计较,保命最重要,知道么?” “你当我三岁?”翻香被他絮叨了一通,刚想笑,对上他不悦的神色立刻又忍住,点点头:“知道了。” 乌生无言,半夜星光落在他肩上,像是一层拂不去的薄雪。他抿唇看了翻香一会,突然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翻香愣了一下,随即侧过头,靠在了他胸前。 乌生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干净得仿佛未曾沾染过凡俗的世间。略带着些冰冷,但是很安宁。 沉默了一会儿,翻香轻声道:“没事的,我长这么大难道没遇过一点危险?不是还好好的,这次定也不会有事。” “好。”乌生缓缓地放开她,转身离开,又停下来加了一句:“不许死,我等你回来。”然后也不等她回答,走出院门,如同他来时的迅捷一般,无声无息地又消失了。 他等她回哪儿去? 乌门,还是引青门? 她无从知晓,但是乌生走之前凝重的表情却不是装的。他有异能,知道的自然会多些,那么她即将遇上的事情,到底会有多危险? 想了许久也没有个答案,她摇摇头转身往屋里走,却不意看见斜立在门边的一条颀长的人影,正垂着手冷冷望着她。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翻香只觉得像是当场被看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一般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不知为什么有点儿类似被捉奸的心虚。 “那个,陌上你怎么出来了?”见陌上还是不理她,忍不住又抖了抖:“不冷么?快进屋去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点嘲讽:“你还知道站的久,你不冷么?” “我当然冷进屋说话。”只披着一件外衣站在外面那么久,再加上夜间寒气深重,她已经快冻僵了。 只是刚才想的入神了才没发觉,此时叫他一说确实也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发抖,缩着脖子往门里迈。却偏偏有人不遂她的意,一只修长的玉手横在她面前。 “为什么不让他带你走?” 无悲无喜的语气,隐没在阴影里,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能看清黑暗中微微勾勒出的他眼眶的一个轮廓,很漂亮,但是很空洞。 她摇摇头:“我没想过。” “什么叫没想过。早跟你说了危险几次劝你走你不走,偏偏跟着来。就算我说的话你不信,那么他又告诉你一遍你总该信了?即使刚刚他那样抱你你不推开,我现在却想问你。”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轻声叫了一声她名字,竟带着些温柔。 “翻香。” “嗯?” 他右手捻住她下巴:“你是不是还爱我?” 翻香心里猛地一跳,向后挣了挣,勉强笑道:“你真的是陌上么?这问题问的好不要脸。” 他却不让她逃开,又靠近了几分:“回答我。” 月光透进他眼底,竟带着几分一闪即逝凄迷。明明夜间没有下雪,而院中的梅树枝却仿佛承受不住一般,咯嚓一声轻轻断裂了。 风从干冷的树枝间穿过,却吹不透那一片浓重的化不开的黑夜。 “不爱。” 陌上松了手。 翻香有些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双眼垂着,瞥着他表情,却什么也看不清。 半晌,陌上别过头,反手去拉敞开的门:“进来吧,外面冷。” 刚才的话题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翻香心里也乱,默默点了点头便进了屋。陌上正待关门,却忽听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是揽月。 这一晚上事儿真多。 “不要关门!”揽月匆匆跑进了院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张。他之前对陌上一直都不是很亲近,此时一眼瞧见陌上却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着他手臂,眼中惊魂未定,死死不肯放开。 陌上让他弄了个措手不及:“掌门,怎么了?” “让我在这儿,别赶我走!也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揽月急急喘着气,一张脸上却是苍白:“好冷!把门关上,姐姐呢!” 陌上一见他这样就知道肯定有事,现在人都来了,不好赶他走,也只能先安抚:“去屋里找你姐姐,我去看看有没有人跟着你。” 揽月又是瑟然一抖:“对,快去!快去!” 陌上在院子外走了一圈,将附近可能埋伏人的地方都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什么也没有之后才回了屋,心道也不知道这心智不成熟的掌门又怎么了。这是他和翻香醒着,若是已经睡下了难道揽月还要把他们闹起来不成? 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 回到屋里的时候灯已经被点起来,翻香正陪着揽月坐在床上,揽月靠着她的肩,神色基本上已经安定下来。 看见陌上进来,他便自觉地起身把地方让了出来。 陌上也懒得客气,走到翻香身边坐下,揽月也在桌边落了座,才由得翻香开口:“出什么事了?”又看了看陌上:“有人跟着吗?” “没有。” 揽月大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失礼得多了,低声道:“本不想打扰你们的,但是等不到明天了我、我实在”他顺了一口气,才徐徐说出了前因后果:“我找你们来帮忙为的就是这件事,我卧室的内室出了一点问题。我从小在一个地方睡习惯了,换不得地方,只是现在屋里却有了一点不干净的东西。” 陌上斜睨他一眼:“你道我们是作法驱鬼的江湖术士么?”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揽月摆摆手,道:“我是指我的房间出了一点毛病。” 翻香倒是精神了点,此事新奇,头一回听说好好的一个房间还能出什么毛病的。 又不是闹鬼,还能有什么? “每晚我睡着的时候,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旁边就好像捂住了我的耳朵和我说话,我也听不清它嗡嗡的说的什么。真的,不是做梦!每晚都这样,有时候还能感觉有人在我房里,不过一醒来就什么都没了。我试过撑着不睡,但是也没有人来,但是只要一睡着这样的感觉就没完没了,我很难受,醒来时心口都闷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好言相劝 揽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显然是被这奇怪的感觉折磨惨了,最后才总结道:“我曾经找了很多人来帮忙,但是他们不是不信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听说云阁主智艺双绝,于是就想请你来帮我”偷眼抬头看了一眼陌上波澜不惊的神色:“你已经答应过了不会反悔吧?” 倒是翻香先叫出来:“啊?陌上你答应他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酒醒之前的事了。 陌上瞪了她一眼。 “云阁主?”揽月见他不答,眉毛皱了皱,又小声地问了一遍:“你不会反悔吧?” 翻香最见不得这小孩儿的委屈样,醉了醒着都一般,转而求着陌上道:“反正都答应了,就帮他吧。好不好?” 陌上叹了口气,问揽月:“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这就是答应了,揽月立刻高兴起来,想了想答道:“已经有三四年了吧,一开始我不当个事。只是它越闹越厉害,我醒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我才开始害怕了。” “刚才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我一睡着就感觉耳朵被人压得死紧,吵吵嚷嚷的还有人对着我大声喊比以往还要难受很多,我挣扎着好不容易醒过来,吓得直接找到这里来了。” 这样的事情还真是闻所未闻,然而看揽月的神色却也绝不像是撒谎。 陌上沉吟道:“入睡之前你在做什么?” “看文书。我是天山掌门,自然有很多事情要管虽然这些年白已经帮着我很多了,愿意替我分担大部分,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的事要自己做好啊。”这会儿揽月不怕了,说话间带了几分少年的骄傲,又道:“这和我睡前在做什么没有关系,我从前也经常看文书,但是发作起来从没像今夜这样厉害过。” 揽月小公子其人,虽然脑子慢了一点,武功看样子也废柴了一点,但是这掌门当的还是尽心尽力的。 如此倒也可赞可嘉。 眼见着这位小公子的紧张劲过去了,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翻香便劝他睡一会。没想到揽月却狠下心咬了咬牙:“我得回去。” 在他看来,自己那卧室无异于火海刀山。但是想到自己明日清晨醒来如果被人发现不在卧室里,自然又免不了一番说教。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回去。 这点小心思自然是陌上闭着眼睛都能摸得透的:“你怕谁说你?” 揽月没面子地低头:“嫣儿姐,还有白。” “陆嫣儿是你什么人?” “丫鬟。” 陌上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的意味很明显。一个丫鬟也能压到你头上,你这掌门当的也实在有点没意思。 更何况,赫连白作为一个右使,居然还插手管起掌门的私事来了。 只能叫人道这天山上的事还真不能用通常性的思维来衡量。 想到这里,陌上便又问:“那你房里的这件事有没有告诉过他们?” “告诉过,他们都叫我莫多心,我便不与他们说了。”揽月说着想了想,又接道:“我这次叫你们来也未曾告诉他们实情,只道是想引你们过来,要你手里的风归天下。” 翻香忍不住“嗯?”了一声,云岫阁的风归天下有三柄,再加上揽月手里的这一柄,那就是把半个武林都划拉道自己手里了。这不是个小事,拿来做借口未免不太合适。 “赫连白怎么说?” “白什么都没说,就让我自己小心点。” 翻香和陌上对望了一眼,这事情似乎着实有点不对劲。 送走了揽月,彼时天色已经微亮了。淡淡的紫色映着院外一片连绵不断的白雪,清冷沉寂。 山间的冷风吹得翻香打了个哆嗦,赶紧把门关上,呵着手走回屋里。 陌上又在看地图,是刚从揽月那里要来的一份天山派内部的地图,比外面流传的要清楚很多。 她在他背后站了一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倒是陌上转过身来对她道:“折腾了大半夜,你困了就去睡一会。” 翻香点点头,又瞥了一眼那地图上各处清晰的标识,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揽月很信任你。” “嗯。” 翻香见他只敷衍地应下这一声之后便再无声息,皱了皱眉走到床边,放下帷帐,未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怕我骗他么?”没想到他却突然走过来也拉开帷帐进来躺下,枕着手臂望向帐顶:“我没有。既答应了这次我就帮他到底,不会食言的,你大可放心。” “为什么?” 他以前从不这样,过河拆桥是他的一贯作风。 “我不帮他你会答应么?” “不会。”翻香眨了眨眼,道了一句:“谢谢。” 陌上轻轻嗯了一声,背过身去像是睡了。 自刚才他在门前问过她爱不爱他,而她又给出了那样的答案之后,两人间的气氛就有几分僵。刚刚揽月在时还好,先在只剩下两人独处,这尴尬就显出来。 陌上没有抱着她睡,这就是他疏远的表示了。想到这里,翻香心里竟有几分失落。 甩甩头将这些不该有的情绪赶出去,他们又不是什么关系,本就不该那么亲密。她有什么可失落的? 第二日在天山上遇到的事情倒是平常,无非是一天三顿饭有下人给送。来了几个这先生那弟子的拜访,他们因为找不到理由推辞就都见了,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客套。后来陌上觉得烦了,便拉了她出门去。 他们是客人,想去哪里自然无人阻拦。陌上拿着地图带她在天山派里四下转,后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上。 这片空地倒是不小,陌上也不嫌烦,几乎将每一寸土地都瞧了个遍,又俯身敲打了几下听声音,然后若有所思地带着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翻香忍不住问他:“你刚才在哪儿瞧什么?” “我只觉得有点奇怪。”陌上说着展开地图给她看:“这个位置在天山派里不算偏,周围都有建筑,为什么偏留出这么一大片空地来?” “人家就不能是之前的建筑拆掉了还没来得及新盖?” 陌上手指了指地图下角的制图时间,是去年二月。 翻香不得不佩服他的慎密,想了想:“那你看出了什么?” 陌上刚要说话,从长廊那一头就迎出来一行人来。领头的那位披着件狐皮披风的,正是小公子揽月。 见是他二人,揽月的眼中立时显出一丝亮光,但又马上端起架子来。轻咳了一声:“原来是云阁主和夫人,二位在天山住的可还习惯?” “甚好。” 如果不是你半夜来闹腾,当然更好。 “如此我便放心了。”揽月心虚地一笑,转头对身后跟从的人道:“你们先去东阁,我一会便到。” 那些人应了一声,离开了。揽月这才一脸亲昵地跑过来,握住翻香的手:“姐姐,可叫我碰上你们了!今日里忙,我也抽不出空去找你们。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要忘了哦,晚上到我房里来。” 陌上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即使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见一个虽小却到底是异性的男人对着翻香说“晚上到我房里来”。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 于是这一场叫人摸不着头脑脑的行动就在此般别扭中开始了。 月光在窗纱上投下一片薄影,和着室内融融的灯火,隐约闪动着。 风过竹篱,此夜静好。 “我说揽月,咱这么守着也不是个事儿吧?”翻香靠在揽月房里精致的屏风上,灌了一口茶,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你且睡一会,不是说睡了才有事情发生么。” 揽月让昨日的难受给吓怕了,一双灵秀的大眼睛看向翻香。翻香顿时又心软了:“那就等你困了再说吧。” “你道我们真是闲的没边了么?”陌上冷冷地瞟他一眼:“睡,要不我们回去了。” “别、别!”揽月生怕他们把他自己丢在这清冷的房里,赶紧听话地爬上床去:“那我睡了,你们不要走。我醒来会害怕。” 翻个身去向着墙里,揽月似乎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强迫自己睡过去。翻香估摸着他已睡着了,便走到床边看着他在梦里依旧苍白的小脸,叹了口气。 “陌上,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你在干什么?”陌上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漫不经心地瞥了揽月一眼:“反正我这么大的时候杀光了天门王家,然后做了别人的男宠。” 她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 带着已经有些名气的称号,在江湖上杀人。出生入死,浸淫鲜血。 可是这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人保护。”翻香淡淡地说着,握住揽月的手:“而他不一样,他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尚且不懂得世情冷暖,不懂得杀人,也不懂得骗人。” “你若将他扔到我们成长的环境里去,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会成长得很成熟,甚至比你我做的更好。只是这世间从来都不缺少那样冷酷的孩子,反倒是如揽月这般的很难得了。我很喜欢他,因为他很干净。” “所以这次不管你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一起,保护他”她目光渐渐沉落,抬起头来望着他:“陌上,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这一次且答应我,好么?” 陌上望着她,半晌,微微一笑。 “好。” 翻香感激一笑,屋里便又安静下来。 过不多时,揽月说的异状果然开始发作。先是脸色变得越来越痛苦,随后眉头都皱起来。在睡梦里他无意识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却仿佛仍然不能巨大的噪声,在床上左右翻滚着。 可是最诡异的是,这房间里没有一点噪音。 饶是陌上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病症,起身按着揽月的肩不让他乱动,却见他脸色痛苦难耐像是根本无法再忍受。只得放开了任他在床上挣扎,号过脉,又翻了翻他眼皮,却实在是看不出什么。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揽月才渐渐平息下来,全身都是汗,陌上对翻香道:“你回避一下,我给他换衣服。” 待翻香走到屏风后,陌上才拿了一套揽月的衣服给他换上,脱掉上衣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左侧肩胛上有一个扭曲的黑印,像是一条虫子一般叫人心惊。 揽月体内有蛊虫。 陌上皱了皱眉,将湿透的衣衫扔到椅子上,自己跺到桌前,将那条黑印的形状画在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天山险恶 第二日清晨揽月醒来时已经恢复如常,也丝毫不见虚弱。据他自己说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晚上不管闹得多厉害早上醒来皆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这不禁叫人又添了一层疑虑,陌上问他:“昨天晚上发作的感觉,是如前天一般还是如再以前一般?” 揽月的脸皱成一团:“很难受,如昨天一般。” 这便真成个问题了,这不知道是什么病症的东西发作起来虽看起来对身体有没有伤害,但是总这么下去,这位小公子从精神上先该受不了了。再加之这病来的诡异,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潜移默化中对身体有什么破坏和改变。 回去后陌上坐在屋里沉思了良久,然后写了一张安神的方子给翻香。翻香想都没想就要给揽月送去,陌上却制止了她:“你收好了,晚上去亲自煎了这药。” 翻香也不太明白是为什么,大概也就是陌上疑心重,应了这事。 折腾了一晚上,她自也是困得不行,沾着床就睡了。这一睡连早饭带午饭全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外面天阴沉沉的,她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门被推开,陌上手里提着一柄淡青色的竹伞走了进来,肩头上干干净净,衣服的下摆却沾上了一层雪花。 “下雪了?” “嗯。”陌上将伞立在墙角,反手把门关上。把外衣脱下来搭在床头,他穿中衣带子从来都系得松,一脱便敞出胸口大片白皙莹润的皮肤,看得翻香心里猛地一跳,慌忙别过头去。 陌上拉过被子,上面还带着一层余温,便问道:“你睡了一天?” 翻香一愣,也忘了脸红,转过头去看他:“你出去了一天?” “嗯,我要睡一会。你先去把药煎了,待会儿入夜随我到揽月那儿去。”他一边说就拉上帷帐要躺下,却看翻香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复杂。因而勾唇一笑:“怎么,心疼了?” 翻香走到床头看着他,心里觉得有些酸涩如果这叫心疼的话,那么她就是心疼他了吧 连她自己都渐渐开始觉得,自己当日的那一句“不爱”,说得好没底气。 在他们没有见面的这一年里,他一直都是这样拼命的么? “那过来我抱。”陌上笑着伸手,翻香竟真的在床沿上坐下,靠进了他怀里。陌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低笑出声:“今天这么听话?那亲我一下?” 翻香一抬头,就看他笑得极不正经的表情。脸上微微发烫,推开了他:“你我要走了。” 陌上便笑着看她红着脸起身,心满意足地躺下:“药要煎满一个时辰,好了之后来叫我。” 翻香答应一声便去了,拿的是他刚刚用过的那柄青伞。打开之后才发觉有些眼熟,竟是昔日在南岳他曾给她的那一柄。 当时她给扔了,却不知他怎的又给找了回来。 心里乱乱的有些烦闷,去厨房煎药。这也不知道是他用什么法子配的药,难闻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仅仅是闻着她就已经忍无可忍了,等到晚上叫醒了陌上两人一起把药端到揽月房里的时候,小公子果然不干了。 连哄带骗的叫他喝下后,小公子就又不情不愿地爬上床睡了。陌上这药也只是试,并不知能起多大的效果。 看形势效果倒是有一点,不过也是非常有限。 前半夜还能压着,到了后半夜,揽月的症状再次发作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难受的死去活来。 陌上第二日便又换了个方子叫翻香去煎,之后几日一直如此。每天夜里两人守着揽月,白天翻香补眠的时候陌上会出去,到藏书阁去查有关蛊毒的事情,之后回来补一小觉,翻香把药煎好,两人再一起去找揽月。 只是这药换来换去,却不见多大起色。 倒是翻香此番黑白颠倒了一段时间,精神甚为不济,怎么睡都睡不回来,熬出一层黑眼圈。再看一天只睡一个时辰的陌上,却依旧一副丰神俊朗,皮肤如白玉般光滑润泽,丝毫不见疲态。 翻香看了他几日实在看不下去,问之:“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爬上床来睡觉了?” 他细长的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笑得暧昧:“怎会?这么忙,我已经好几天没和你睡了。” 彼时揽月小公子正端着药碗仰着脖子灌那苦到恐怖的药,一听这话当场就呛了一大口。 翻香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自我喟叹,那一边小公子却还欲说还休,掩饰道:“咳咳、如此,大家都忙这几天我也忙得不行,没看这文书堆起来一摞” 知道揽月一向不拿他们当外人,翻香便随手拿起一册文书看了一两页,随即有些诧异:“嵩山要打天山?” 揽月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点头:“嗯,半个月前就说要打了,过两日估计也就该来了。” 那语气平淡得完全像是在说“前些日子我家园子里摘下一棵白菜,再不吃过两天就该坏了”。 翻香一阵惊悚,小公子莫不是脑子没了? 陌上也颇感诧异,接过她手中的文书略略翻了一翻,上面有两色的批注,一是赭石色,笔法苍劲。一是丹砂色,看样子是刚写上去没多久,笔力也稍轻快一些,这应该是揽月写的。 陌上指了指赭石色的文字:“这是谁批的?” “那个啊,是白写的。”揽月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瞥,继续道:“你们放心吧,白说嵩山不足为惧。天山千险,又守得严密,他们只怕连门儿都摸不着,就掉到不知哪个山谷里去了。” 天山确实千险,但是是否无惧于嵩山,此事还有待考究。 且说嵩山这几年是江湖上有名的疯狗一只,随便一点小事挑它一挑,它便死死咬上来不放。所以各门派皆避之不及,唯恐招惹麻烦上门。 嵩山变成这样,说起来倒还是当年陌上所作所为致之。 然而这罪魁祸首此刻却殊无半点自觉,捻着桌上的文书一册一册细细看了。揽月小公子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你别看那些。你若爱看就看右手边那摞,那些是新送来的,看完顺便帮我批了也好省事。” “瞎说,他又不懂你们天山里的事情,怎么帮你?”翻香只道这小孩想要偷懒,循循善诱之。 “他不用懂,只照着白之前写的意思随便加两句就好。” 陌上突然抬头:“你倒是信他。” 无怪揽月对嵩山之事一点不担心,赫连白将此事轻描淡写了,这位不怎么理事的掌门自然放了心。可是依陌上看来,这些文书所描述的现在的形势,对天山并不是十分乐观。 最致命的是,他能隐隐感觉到,送到这里的文书,不全。 既然赫连白在事先都看过一遍,自然也可以扣下一些。于是揽月便依旧天真的以为不堪一击的嵩山会按照他的愿望,直直掉进某个山谷里。 可是事实应该不是这样子,嵩山的实力不弱,说是把天山逼到某个山谷里还差不多。 问题只出在一个人身上,赫连白。 只是陌上却有些想不通的一点是,赫连白功高盖主的情况并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他现在想越权废了揽月自己做掌门,倒不如最初揽月刚接手天山尚未站稳脚跟的时候做的好。 而且他想越权便越了,何必叫嵩山来插一手?到时候即使成功了,剩下个被人打得七零八落的天山,还是得他自己收拾。 一时间屋里三人都没有言语,却忽听门扇一响,有人推门走进来。 要知道他们在揽月屋里守了这么多晚上却都是一个外人没见着的,就连平时伺候在屋里的人也被揽月支开了,免得落人口实。这门此时一开倒是叫三个人都措手不及,揽月下意识地把药碗藏在身后:“谁?” 没想到来的那人更惊讶,一脸撞鬼的表情:“掌、掌门你他们” 正是陆嫣儿。 揽月被吓了一跳之后,也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做了这么多年掌门,遇到事情时一反应点不慢,很快就意识到陆嫣儿是一个人来的,而他们这边是三个人。不管是诱哄还是威胁,只要把陆嫣儿也一起拖下水,这事就不会被说出去。 想到此,揽月正了正神色:“你来干什么?” “我是掌门的安神汤,厨房熬好了,我送过来” “就这么点儿个事?”揽月皱了皱眉:“我说没事不要来打扰我,你已忘了么?” 陆嫣儿慌忙跪下:“掌门!掌门吩咐之事,做下人的是万万不敢忘。只不过只不过这汤是您每十五日必喝的,这么多年了未曾断过,我” “好了好了。”揽月挥了挥手,叫她起来:“是我疏忽了,倒不怪你。也没多大的事,不过是我闷得久了,请这两位客人给我讲些江湖传闻罢了。你知道便知道了,只是外面人多嘴杂,难保谁会说出几句难听的来,所以切莫道与外人知便好,懂得么?” 揽月小公子倒是有几分本事,这番话说的既亲善,又有威胁力。 而那厢陆嫣儿的反应却颇有些奇怪,先是慌乱了片刻,随即咬了咬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声道了一句:“懂得了。” 说完便起身欲往外走,移步至书架边的时候脚下却突然滞了滞,身子一侧,手迅速扣上书架背后的一处机关,然后快速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门口的门垫上。 随着机关开启,接连不断的“啪啪”几声响起来。霎时间屋里除了门垫处的地面全部抖动起来,然后从中间一处断开。他们所处的这一边地面突然倾斜。 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光亮一闪便暗了下去,随即地面便如消失了一般,教他们直直坠入了一片黑暗的空间里。 光亮消失前,翻香隐约看见了陆嫣儿依旧站在门垫上。脸色有些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四周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脚下的地面冷而硬,手触上去带着丝丝冰凉的质感。 “怎么回事!姐姐,阁主,你们在么?”震动一停下来,揽月立刻慌乱地喊了起来。 听闻其声只叫人觉得中气十足,看样子小公子是没受什么伤的。翻香自己活动了一下四肢,也未觉有什么疼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嫣儿的来历 “嗯,我在。”翻香应了一声,却迟迟不见陌上说话。循着黑暗向前摸索,指尖却突然触及一片水迹。 温热粘稠,肆意蔓延在地上。 鼻间隐隐问到了他身上的香气,翻香心中蓦地一震,声音都发颤:“陌上?” 黑暗中传来他轻轻地一声“嗯”,翻香几乎是扑上去抱着他:“你怎么了,陌上,陌上?” 陌上被她冲得往后仰了仰,随即低笑一声,把她拉到怀里:“我没事,刚刚找到了火折子,叫你这么一折腾又掉了。” “真没事?” “真没事。”他说着单手搂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地上摸到了火折子点亮。 黑暗里亮起一团橙黄色的光晕,映亮了这不大不小的空间。 这是一件四方的暗室,头顶是两块巨大的石板契合而成,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刚刚裂开过的痕迹。前后两面墙上分别设着一道门,也不知通向哪里。 纷纷杂杂散落在地上的,是揽月房里的桌案床椅。那碗安神汤已经尽泼在了地上,还丝丝冒着热气。 陌上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目光落在地上的一滩汤渍上。勾唇一笑将她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你莫不是以为那是我的血?” 翻香想起刚才自己的惊慌,尴尬地别开脸。 “我是要自焚了还是怎么着,你不嫌它烫么?”陌上依旧不放过她,眼见翻香脸上的头越压越低,他则轻笑出声,挑起她下巴轻点她的唇边,低头便要吻下去。翻香赶紧推开他,声音低如蚊蚋:“揽月看着呢。” 揽月小公子适时地轻咳了一声。 陌上便笑着松开手,任翻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整理衣襟。揽月四下打量了一番,清了清嗓子:“这是什么地方?” “掌门自己房里有这样一处洞天,居然来问我们。” 揽月微窘,低下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来过这里。” “掌门不知道的事情委实多些。”陌上轻笑了一声:“自己的丫鬟倒是反过来把主子治住了,这倒有些意思。” 揽月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低下了头:“我实不曾想到嫣儿是这般她、她随我多年,除了平日里好摆弄些瓶瓶罐罐,再没什么特殊之处。我我此前从未怀疑过她。” “她是什么来历?” “是白前些年去南疆捡回来的” 陌上挑了挑眉,南疆毒物盛行,那边有一种专门靠制蛊为生的人,不论男女,皆称南疆蛊王。由此看来,陆嫣儿即使不是蛊王,也应是个蛊王的徒弟之类,不知赫连白给了他什么好处,才跟着来了天山做丫鬟。 不知揽月知道自己的丫鬟每日摆弄的“瓶瓶罐罐”里装满了毒草虫子,会作何感想。 “你胆子倒不小,找个陌生人在自己身边使唤,她给你熬的东西你也敢喝。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自打喝了她的安神汤便开始了这病症?” 揽月想了想,果断摇头:“不是。这个我记得清楚,是我第一次夜间发作这个病症之后去找白说这件事,他便请了个大夫来给我瞧,大夫开了这方子,我才开始喝的。你莫不是以为这病是汤引起来的吧?” 陌上沉吟片刻,突然道:“你说大夫是赫连白给你请的?” 揽月这下就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来:“云阁主,我是敬你信你才将这些事说与你听的!嫣儿这事情做的确实奇怪,你怀疑她也就罢了。却非要把无辜的人扯进来,白他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偏偏要怀疑他?” 这气氛眼见着就剑拔弩张起来,揽月气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坐下不再说话。 翻香刚才听他们俩来一句往一句把事情拆解得挺清楚,脑子里隐隐有些东西浮现清晰。这会儿他俩都不说了,她却突然醒悟过来:“揽月,你的病突然加重,是不是从我们到达天山的那日开始的?” 揽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陌上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略显惊异地对上她的眼睛:“你说有人在控制他?” “我是这么想的。” 自从见识过鱼连那一次在客栈里被控制之后,翻香就对此事心有余悸,有点风吹草动便会想起来。 忆起这些日子以来揽月的病症,确实与他睡前在做什么以及他入睡的时间没有丝毫关系。 正当他们苦想为何揽月的病症会突然加重之时,却忽略了这一点重要的线索--揽月的病是从他们来那天开始变得厉害的,若不是巧到不能再巧,那便是有人在控制。 若是病尚可以治,若是毒尚可以解。只是人被控制了便不一样,真是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剩乖乖等着被人家处置的份。 这人不知用什么办法操纵了揽月这些年,此时却突然下手加重了力度,倒像是被逼急了的样子。是为改变什么,还是在忙着隐藏什么? 梳通了这一些事情,真像似乎更近了些。陌上似笑非笑地瞥了翻香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聪明了?” 翻香瞪他:“我一直都这般聪明,何须你知道!” “嗯,这不对。”陌上抱着膝坐着,微笑抬头看她,眼神明亮,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人都嫁给我了,你说何须我知道?” 在天山他们对外宣称的关系一直是夫妻,人前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不过此时听他这么说翻香却忍不住牙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揽月闷闷道:“你们两个要说肉麻的话便出去说,别在我耳边吵。” 谁不想出去?可是小公子啊,这能不能出去还是一回事。 三个人皆静了一会,火折子悠悠的光照得满室影影绰绰。 少顷,翻香睨了睨还在闹脾气的揽月,低声对陌上道:“要不要四处看看?再等火就要灭了。” “那好。”陌上站起来展了展袍襟,用下巴指指揽月:“你去把他劝好。” 翻香听话去了,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小公子给哄了过来。陌上也不管揽月依旧不情不愿的表情,问他:“你可还记得你的院子是谁造的?” “天山派所有建筑都是左右使负责造的。我这座是白亲自替我设计的,还在院外特地移了桃树过来。”揽月说完,不悦道:“你不会又要怀疑他吧?他只设计院子,又没设计到地底下来。” 陌上眯了眯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凉凉一笑:“掌门叫赫连锦的时候,似乎都是称‘锦左使’。为何称赫连白单一个‘白’字?” “是他让我这么叫的,他待我好,这也值得你怀疑!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完?!” 揽月气得脸通红,陌上却淡淡指了指墙上的门:“我约莫知道个大概了。你不信,便进去瞧瞧,兴许能碰上些好事。” “你知道什么了”翻香刚问出这句,就见揽月已经赌气推开了其中一扇石门。 门的那端一片寂静的黑暗,幽深得瘆人。 揽月忍着颤抖双手环抱在胸前,强撑着往里走。陌上道一句“回去跟你说”便拉着她跟了上去,小公子武功不济,万一这里有一个两个机关之类的别再出什么事。 荧荧的火光映亮了四周,依旧是一间四方的暗室。室内凸起了十几座石台,每一方石台上放的东西却很颇有些出人意料。 竟然是古琴。 陌上微微皱起了眉头,牵着翻香的手走到一张古琴前。确实是好琴,通体是略带暗紫的棕色,琴身古朴而流畅,配着一丝一丝银白色的细弦,卓雅不凡。 陌上确认了无毒之后,便轻轻在两弦上压拨了一下。 白皙如玉的指尖刚刚从弦上滑脱,便听得清脆的两个音发出,澄澈泠然。仅仅是未成曲调的两个单音,便已经如丝丝细雨点滴在梧叶上一般,幽远而静好。 若说这不是好琴,那世间便真再无好琴了。 石台的一侧刻着一行字迹:夜影勾阑,惜霜。 另一侧是满满刻的一面曲谱。 此情此景,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又陆陆续续走了几方石台,都是此般情形。只是琴不一样,刻的字也不尽相同,曲谱各异。 夜影勾阑,惜霜。 清殇如练,年年。 画楼望绝,云雪。 诸如此般,风花雪月到极致的词句,却略带着伤感。直到他们走到下一座石台前,上写着是:千钟月圆,念娟。 翻香一下子便忆起初到天山那夜,开宴的那个地方,名字便叫做念娟阁。当时她还特地问了那曲子的名字,便是这个,千钟月圆。 那厢揽月却已经有些呆了,一边走一边喃喃:“念娟阁,云雪楼,年年井还有惜霜苑” 这些都是天山派中亭台楼阁的名字,却每一个都配着一首琴曲。 原本有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此时却突然显露了些端倪。 清殇如练,年年。扣一句“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夜影勾阑,惜霜。扣一句“惜霜蟾照夜云天。朦胧影,画勾阑。” 画楼望绝,千钟月圆。诸如此般,林林总总纷纷杂杂,最终扣向的,不过只是这一个字。 月。 揽月的月。 一个清音迸出,琴声已远。 揽月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迷茫,怔怔地望着这一室的古琴。 陌上挑了挑眉,缓声开口。 “揽月掌门,我且容我问一句,你是否平素里,极爱古琴?” 揽月轻轻点头:“是你怎知道?” 陌上略一沉吟,正待开口,却忽听暗室的另一端悉悉索索有什么东西在滑动。轻微的声响在空寂的底下显得极为清晰,三人一时间脊背都有些发凉。 不知什么地方吹进一阵冷风,裹着火折子微弱的琼焰瑟瑟地抖动开来。 墙上投下了层层叠叠的暗影。 翻香忍不住往陌上身边靠了靠。揽月也蹭过来,和他们站在一起,小声道:“姐姐,那是什么?” 声音都在打颤。 复沓的脚步声隐约传来,带着冰冷潮湿的回音,越走越近。随即一个灰色的影子出现在门口,竟是赫连锦。 “锦左使!”揽月揩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你怎么在这里?” 赫连锦对屋中的景象只是一瞥,也不见什么惊异之色,只沉声道:“掌门,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请快随我离开。”他比揽月高一些,便扶住揽月的肩向外走,同时招招手示意陌上和翻香也跟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曾经被爱过 赫连锦带着他们走到正中的那间暗室,在平滑的墙面上迅速摸索了几下,那墙面便蓦地凹陷下去一块,右侧的界面上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出口来。 揽月看着那个望不到底的出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掌门,你们请跟在我身后走。”赫连锦说完便率先进了出口,揽月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也磨磨蹭蹭走了进去。翻香和陌上紧随其后。陌上手中有火折子,但碍于这通道的高度和宽度,能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 赫连锦不断提醒着哪里有台阶,哪里有转弯,对此间似乎极其熟悉,四人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尽头。赫连锦便又用不知什么办法将头顶打开了一方空洞,出去之后四周都是桃树,恰是在桃花林的边缘。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清清冷冷的一片柔光洒在桃林中,幽远飘摇,迷幻得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赫连锦问了揽月认不认识回去的路,在揽月点头之后他便转身欲走。刚走出两步却觉袖子被人拉住,转头便看见陌上微笑望着他:“锦左使知道些什么?与其就这么走了,不如说出来给我们都听听,掌门大概也想知道得很。” 陌上的相貌妖冶到了何种程度且不用说,春花月下美人一笑,此间风情极是魅惑勾人。 赫连锦却打心底对此般妖精模样的男子厌恶,本来愿意说的也都咽了回去,冷冷一拂袖:“云阁主且恕在下无可奉告!”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毫无半点转圜余地。 于是陌上也并没有追上去。 倒是他平日里高傲的姿态翻香见惯了,此时见他被赫连锦拒绝得彻底,她居然颇感欣慰,巧笑兮:“人家不告诉你,你要不要追上去?” 陌上对赫连锦无计可施,治她却是绰绰有余。回身对她浅浅勾唇一笑,眉梢刻意地挑起了几分,狭长的眼角勾尽了天下的雪月风花。颠倒众生,倾国倾城。 翻香顿时一个恍惚,连他走近了都反应不过来。怔怔地被他握住了手,然后只觉得香气缠过来,忽而温暖,忽而悠远。再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他拥到了怀里。 “揽月,你自己回去。”陌上轻拥着翻香,看向还杵在一旁的小公子:“我和你姐姐有话要说。” 揽月就是再不情愿,也明白自己再在这二人面前耗下去相当不合时宜了,诺诺应了一声便自己回了院子。 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在桃林深处消失,陌上便又低头望着翻香。也不开口,仅仅是安静地凝视,然后忽而一笑,潋滟如清溪。 翻香这回是死也不受他诱惑了,头一偏就伸手推他,却没想陌上真的就放开了她。 翻香颇感诧异,后退了一步却突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重心一斜便要摔倒。陌上迅速地伸手将她拉近,两人一起跌在桃树下细密的草垫上。陌上特意让自己的背先着了地,翻香倒在他身上,一点冲击都没受。 翻香注意到他脸上略带痛苦的表情,吓了一跳,慌忙问道:“怎么了,疼?” 陌上本就是装的,她这一着急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他便“扑哧”笑了出来,伸手握住她的襟口,拉着她的身子缓缓低下来。 翻香都来不及与他置气,脸便立刻红了。这姿势暧昧,两人之间又贴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如此清浅,而又如此温柔。 陌上微眯起眼望着她,然后又是一个轻笑,撑起上身环上她的肩,然后反过来缓缓向后压过去。 翻香只觉得一个被动的轮转,便已被他欺上来。自然是不干的,刚才是她压他,暧昧一下便也算了。现在怎么突然之间被反压回来,那就只剩下她自己吃亏的份了。 瞪他一眼,不悦道:“你起来。” “刚刚明明给你机会了,有便宜你不占。”陌上非但不起身,反倒贴得她更近。几缕发丝缠绕着雍容的香气滑下来,拂在她颈侧。 几分微凉,他带着诱惑的声音便又响起来:“现在换我来了。乖,就这样别动。” 他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 这是一种颇有几分迷离的感觉,和他接吻,仅仅是温柔而绵长,却并不吻得如何深。青烟缠绕,香气淡薄,若非瞬间被此交缠夺去了心魄,便是无端的渐渐沉迷。 他微微仰起头离开了片刻,她竟从心底生出一种失落来。于是在他再一次吻上来的时候便少了几分推拒,反而欣然享受起来。 陌上依旧是缓缓地辗转,依稀流连,反倒让她想要的更多了。便在他试探地抵住她齿关的时候主动回应了过去。 唇齿相交,极尽悱恻缠绵。月光散落,一地温凉。 两人几乎都上了瘾,陌上环住了翻香的肩几乎将她揉在怀里,这吻逐渐深到激烈起来。翻香有些窒息地仰起头,却仍旧得不到一丝清明,略有些不适地推了推他,却见他毫不放松,便不配合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这一挣扎之下陌上果然停了下来,离开她的唇。半垂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将她压回到地上。 翻香有些迷离地抬了抬眼望着他,眸中带着涟漪的水色竟叫陌上又倒抽了一口凉气,按住她还在不安分挣扎的身子,叹息道:“我叫你不要乱动,你偏不喜欢听话。” 这句话说得极沉,带着几分魅惑的低哑。翻香怔了怔,挪动了一下想要起身,却被他死死按住:“你故意的不是?我不想忍,你若不愿意野合的话就别点火。” 她被他云淡风轻出口的“野合”二字刺激了个彻底,当即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之后很久她想起到天山的这一趟来,还是不得不喟叹,这桃林还真是她的衰兵之地。 陌上又反反复复亲了她几次,但都是浅浅的,直到两人呼吸都平复了,才拉她起来。翻香头上的发髻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的,发丝顺着箭头柔柔披散下来。她正想用手挽起来,陌上便先一步站到她身后,攥起了青丝满掌。 “嗯,陌上?” “别动。” 他用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慢慢理顺,然后缠绵地挽起来。 翻香竟说不出为什么微微有些颤抖,只觉得他替她梳头的动作轻柔到了极点,一丝头皮的扯痛都不曾有。 然后便是一个微凉的东西插入了发髻。她抬手摸了摸,是一枚细长而润泽的玉簪。 陌上走到她身前打量了一番,粲然勾了勾嘴角,眼中浅光闪烁,灿若繁星。 “走吧。” 两人回了惜霜苑。 翻香问起陌上在那暗室中到底发现了什么,他便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让翻香引以为石破天惊的结论:赫连白对揽月动机不纯。 她起先以为自己意会错了,陌上却再次为她凿实了一次。 她没想错,就是那个不甚纯洁的意思。 赫连白对揽月所表现出来的亲密确实过了些,再加之前前后后的这些事情一串联,说是赫连白爱上了揽月这位迷糊小公子倒也说得通。 只是翻香所不能想明白的就是陆嫣儿以及安神汤一节,陌上解释道:“赫连白觉得陆嫣儿的巫蛊之术有用,于是将她从南疆带回来。她做揽月的丫鬟,揽月平日里的吃食她要经手在里面下些个东西也容易,是以揽月第一次发作虽是在饮安神汤之前,但是我猜应当是陆嫣儿已经下蛊成功了。安神汤不过是为定期延续药力而已。” “为什么要延续药力?赫连白究竟想干什么?” “我亦不知。”陌上摇了摇头,神色有几分凝重:“巫蛊有千万种,谁也说不清揽月身体里埋的这个东西会让他怎样,或是将他变成什么。” 巫蛊有时候会控制人的行动,有时会摄取人的心神。有时甚至会将人的身体变成妖怪。 如此说来便是赫连白就是在扶植揽月成长的这几年里,关心渐渐变成了爱慕,然后试图控制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揽月。最后的目的大约是让揽月也爱上自己。 这事情委实有些离奇。 翻香将这个解释在脑中转了又转,确实合情合理,但也是没人告诉她她决计无法猜出来的。 于是她不由得拍了拍陌上的肩,由衷至极:“云阁主好见识,你是如何想到的?” 陌上摇头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罢了,你忘了么?我也曾经历过。” 翻香一怔,不再言语。摇曳的烛光打在他侧脸上,竟有些凄迷。 她总是会疏忽,这么玩笑般的提起了他最耻辱而无法回首的事情,陌上也曾被一个男人爱过。 无从知晓他如今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看揽月的。 也无从知晓揽月知道了真实的情况之后,会不会像当初陌上那样做出那样决绝而充满恨意的选择。 她都无从知晓。 叹了口气,她又把话题拉回眼前的事上:“你既猜到了,为何不告诉揽月?” “一是不确定,二是怕吓着他。” 陌上不算是个很不谨慎的人,即便是猜,他会将其说出口的事情,也都有十之七八的把握。 所以主要就是怕吓着小公子罢了。 翻香微微地有些迷茫,她真的想保护揽月,可是这似乎是他注定的一劫。就算她护得了他周身安全,可是这样的事情,对他心里的打击会有多大? 自己敬佩亲近了那么多年的长辈,居然对自己怀着那样的心思。 且说这件事情到这里虽有了眉目,但是两人一时没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便也先搁置了下。清晨的时候揽月小公子居然跑来笃笃地敲了他们屋的门,翻香打开门,就看见小公子一脸的兴奋:“姐姐,昨天夜里我睡觉竟一点也没有难受!平平安安睡到了天亮!” 翻香对着他的笑脸心中五味杂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句,那是因为你没有喝陆嫣儿给你的安神汤。 事到如今,想不信都不行了。 打发了小公子回去,不一会儿又来了个模样伶俐的小童。端着个碧色的锦盒进了门,问道:“云阁主可在?” 陌上正斜倚在榻上看书:“我在。” 那小童圆圆的眼睛一转,落在他身上之后立时为其美色震惊,禁不住呆了一呆。半晌才道:“阁主安好,白右使遣我请阁主往云雪楼一叙。小小薄礼,以表诚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夜色降临 说罢将手中的锦盒献上。他很聪明,未将锦盒递到陌上手中,而是直接放在了案上。这样一来叫人想拒绝,也不好开口。 陌上扣下手中的书,点了点头:“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那小童生怕他不来,好叫自己回去被赫连白骂,道:“阁主若要更衣便请,我在门外候着。右使特地吩咐我领阁主去,免得阁主不识得路。”说完又在陌上那张绝色容颜上生生望了几眼,一脸不舍地退出去。 陌上披了件淡青色的长衫在身上,然后转身去撩开低垂的幔帐推了退床里睡着的人。 翻香颇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向外,眼皮抬起一条缝瞥了瞥他,迷迷糊糊道了一句“你干什么”便又要睡过去。 陌上也不管她,自顾自道:“赫连白要请我过去,我这便要走,中午若回不来你自己记得起来吃饭。” 赫连白要请他过去 翻香将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遍,然后一个激灵坐起来:“他请你过去干什么?” “不知道。你在这里等着,谁来请你都不要去。我不回来你便不要出去,懂么?”他扶着她的肩,这几句说得颇为凝重,翻香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陌上出了门随那小童一路去了云雪楼。 天山虽是极寒,也放出几丝几缕冉冉的生机来。一路上轻红浅碧玥玥飘摇,来到一处梨棠环绕的院落,枝桠间簇拥的一座通体洁白的小楼,便是云雪楼了。 那小童引他至门口,推开了门请陌上进去。门扇一分便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传出来,陌上有片刻的犹豫,那小童却催了他两次,他便也带着疑惑进了门。 绕过屏风才发现今趟的客人并不止他一人。 微笑坐在案侧的一身雪白正是赫连白,在他身边淡然不语的灰衫一人,却是赫连锦。 屋里的门窗紧闭着,桌上的销金香炉正嗤嗤地吐着青烟。霸道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陌上闻着那气味,竟觉得心神有些涣散起来,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赫连白请到了席上坐下。 他心里不由得一紧,若是这两人联手 陌上原本是并不怀疑赫连锦的,这人性子太懒散,并不像是装出来的。整个人像是一滩水,任别人如何掬也掬不起来,不似有那些害人的心思。 但凭陌上自己对香料的那些研究,这炉中香的气味,却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 赫连白清淡笑得无害,恭敬了几句亲自倒了一杯茶给陌上。 陌上本还在犹豫不决之间,却看见那两人都自若地坐着,丝毫没有把香气放在心上。他便也先只得先略略定下心神,接了茶,与赫连白寒暄。 翻香再醒来的时候,已过正午,脑子里被事情搅得本就睡不沉。此刻起身亦是昏昏噩噩,走到案边突然发现多了个碧色的锦盒,样子很精巧。想着大概也是赫连白来请人的时候送的,不由得好奇打开来。 柔软的丝绢上,安然放着一支白玉凤钗。 凤分五翼,翩然欲飞。不知是出自哪一位名师之手,凤尾出的翎纹都雕得细细可辨。凤口衔珠,几条鎏金穗子参差垂下来,末尾皆挂着一粒温润洁白的珍珠。 她手一抖,锦盒“啪”地落在地上。 本以为不过是玉如意、剑穗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会是女人用的物事,凤钗。 送给男人的东西,居然是一支凤钗。 这是极为失礼的一种举动,含着对受礼之人的蔑视和鄙夷。 只是不仅仅是这样,不止如此陌上从前男宠的身份是个禁忌,即使是云岫阁里也不超过五人知晓。赫连白是否已经自恃拿捏住了什么秘密,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地挑衅? 若是他以将此事说出去来威胁陌上,那还真是绝对的强有力。 慌慌张张地推开门走了出去,问了许多人才叫她摸到了云雪楼。进了花树簇拥的院子便看见一灰一白两个身影在院中斗得正难解难分,翻香不禁一愣:赫连氏兄弟俩在这里切磋武艺?什么情况,那陌上呢? 再一看就发觉不对,这二人出手皆是凌厉狠绝,不像是在讨教,却分明是性命相搏。两人武艺虽有些差别,但此时打斗起来却恰好是分庭抗礼,一时难分胜负。 翻香转开目光,再看这院子。 云雪楼实在是美,分明是有棱有角的建筑,却如万束洁白之中一颗润泽无瑕的浅露。她此时此刻看着这美景,却并未想到--其实赫连白爱上个男人,自然性子便变得阴柔了,不仅住的地方过于精致了些,平日也好收集些小巧的物事。 所以阴差阳错的,他送给陌上的那支凤钗,实非不恭之意,却只是无心之举。 目光环绕了一周,她才看见颓然倚在树下的那抹淡青色的身影。急忙过去扶他起来,却被他襟口处一片妖冶的殷红刺痛了眼睛:“陌上?!” “嗯,扶我起来。”陌上脸色有几分苍白,声音亦无甚中气。翻香急忙扶他起身,陌上道:“他们还要打一会,我们先回去。” 那打得正激烈的两人也无暇顾忌他们,他们出了院门,奈何陌上这一副姿态着实打眼,立刻吸引了天山的各处仆役弟子们围观。云雪楼前聚了不少人,院里的那两个即使是出于面子也再打不下去,彼此收了手。 赫连白依旧是一脸洋洋的笑意,笑里却止不住带了几分阴寒。 赫连锦冷冷哼了一声,便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陌上眼角一狭,微微斜身靠在翻香耳边低语了几句,翻香一皱眉:“那你怎么办,你现在自己能站稳么?” 陌上眨了眨眼,小声道:“看着的,自有人送我回去。”说完便头一扬闭了眼,身子堪堪倒了下去。围观的人群果然一阵惊呼,不少人抢上来搀扶。 陌上连一片衣角都没沾到地,就被三四个手快的人扶了个稳当,人群里有人道:“快去请大夫!我们送云阁主回惜霜苑。” 翻香趁乱挤出了人群,看着陌上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美色的力量实在不容小觑。 然后循着赫连锦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将他拦下来把陌上刚刚告诉她的话说了一遍。 “锦左使,事已至此。您所知道的那些隐情,还不打算说出来么?” 这句话和陌上昨夜里问他的那句几乎相同,然而赫连锦这一次却停下了脚步,低头沉默了。 翻香便自作聪明地又加了一句:“刚刚是什么情形您也明白,有些话若是再不说,只怕就无法挽回了。” 说实话,刚刚是什么情形,她自己都不明白,至于无法挽回什么的她也是信口说的,自己还云里雾里。不过这句话显然刺激了赫连锦,他略略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头:“晚上到西阁去,我告诉你们。” 翻香点点头道谢,回了惜霜苑。进门的时候正碰上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出去,进屋就看见陌上靠在床头,染血的衫子已经脱下来,只穿着一件月白的中衣。翻香急着走到床沿坐下,拉他胸口的衣襟:“那个大夫给你包扎了?你” 说道这里突然愣住了,她忘了他穿中衣一向都只是松松垮垮地裹着。他不拦她,这么一拉就全开了。 而且胸口并无包扎痕迹,大片莹润无瑕的肌肤一下子映入眼里,叫她一霎时屏住了呼吸。然后迅速地转过身:“你无耻,先把衣服穿好。” 陌上轻笑出声,慢条斯理地把衣襟拢回去:“明明是你给我脱的,倒说我无耻。怎这般不讲理?” 翻香背对着他,脸红够了才慢慢地问出来。原是他根本没受伤,那一团血迹是为逼毒而自行吐的。 陌上与赫连锦在赫连白那里时一直在受那香药侵蚀,待的时间越长,越觉得脑中不清晰,而赫连白说的话又没有什么内容看样子只是在拖时间。陌上便起了疑心,但发现时已经有些晚了,体内的经脉气力已经被香药束缚了几分,他便当即强行逼出积在心口污血出了那屋子。 赫连锦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赫连白是要害他俩的,只是不清楚为什么陌上被那毒所害甚深,赫连锦却没有一点感觉。倒也难怪陌上怀疑他。 只是赫连锦确实是不知情的,此时恍然醒悟便翻了脸和自己哥哥斗起来。再然后便是翻香都知道的了。 说到这些,翻香不禁有些诧异:“为何赫连锦不会受那药的影响?” “我亦不知。叫你去跟他说的事情,他应是已答应了?”见到翻香点头,陌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合上眼握着她的手:“如此,一切是是非非到时就能清晰了。” 天山的夜色通常降临得都要比他处早些。 清风徐徐地吹散山岚间但如薄雾的尘烟。和着半掩的暮色以及升起的弯弯新月,静默着一片或深或浅的草叶。 院中的数目沙沙地响着,叶片摩挲,淡淡晕成一片浅光的背影。 翻香和陌上用了晚膳之后便打算去赫连锦的西阁的,但还没出门就有个小丫鬟来请他他们,说是掌门叫他们过去。 两人犹豫了一阵觉得揽月的病症已经不再犯,左右也是不用他们再守他整夜的,于是便答应下来,遣人去和赫连锦说一声晚些去,便随着那丫鬟去了揽月的院子。 小丫头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穿着条鹅黄的裙子花蝴蝶一样一路上蹦蹦跳跳的。问了她才知道陆嫣儿从昨夜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不知是被赫连白藏起来还是自己跑了。 陆嫣儿昨天把他们送入暗室之前的表情颇有些挣扎,大概也是私做主张,也不知赫连白会不会罚她。 呃他们现在自身还难保,替陆嫣儿担心个什么劲。 翻香一路胡思乱想着,进了揽月的房门。揽月小公子正正襟危坐在案前,左手拿着一册文书,右手提着一支狼毫,目不斜视。 那小丫鬟显然是新来的,见此情状震慑于掌门威严连声都噤了,默默躬身施了一礼。揽月便淡淡瞥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下去吧。” 那丫鬟万分恭敬而钦慕地关上门出去了。 小公子立刻扔下手里的文书笔墨,跑到翻香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姐姐”,然后又讨好地对陌上笑了笑,居然叫出了一个从前他从不会叫出口的称谓。 “姐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这个理由足够了 声音又黏又软,叫翻香和陌上都忍不住为之抖了一抖。 揽月拉他俩到席上坐下,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翻香摸了摸额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说揽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么快就被识破,小公子的笑脸一下垮下来,点了点头,又急又委屈地道:“天山有难,你们一定要帮我!” 天山有难? 其实小公子,你也有难。 陌上道:“是嵩山来攻的事情?” 揽月点点头,满面悲戚。 “说说。” “看这个。”小公子苦着脸从案上拿起几份文书,摊开到他们面前:“这是最近的情况,嵩山的人数几乎是天山的两倍,不出五日就要来了。而且要命的是,还不止这些。” 揽月说着从袖口取出一方白色的绢帕来,上面密密写着几行小字:“原本白和我说他已派了人到嵩山那方去探听消息,形势尚对天山有利,叫我不用急。但是前日我自己派出的探子却拿回来这个你们自己看吧。” 陌上看了之后递与翻香,她瞥了一眼,便惊得说不出话来。上面详细写了嵩山此次的阵容,以及随行所带的火炮石畀等物资的数量,大有要将天山夷平之势。 难怪小公子欲哭无泪。 “云阁主,云哥哥,姐夫我求你”揽月戚然望着陌上:“让你的云岫阁帮我一把,我知道你可以的,就帮我这一次,求你” 陌上沉默了片刻。说实话这倒不是不行,从云岫阁到天山的路程虽不止五日。但是让附近几个分堂的人手赶过来却是来得及的。 再加上他本人在此坐镇,以少对多也能撑个十天半月的。足够等到云岫阁的大批人马到了只是此事对他而言虽然不难,但也绝对算是劳师动众了,远远超出了他原本的计划。 帮揽月,他尚需要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不是风归天下,那本就该是他的。 那是什么? 他恍然间却突然忆起翻香灯下的侧脸,一个略显消瘦的剪影,说着“请你一定要和我一起,保护他”。 语气清浅,清浅而温柔。 这个理由,似乎便已足够了。 他缓缓抬起头:“好,我便帮你这一回。” 揽月的脸上一下子点燃了希望,双眼发亮,却依稀含着泪光:“云阁主,谢谢。” 陌上笑着摇了摇头,提笔写了几封信封好,然后分别做了标注交给揽月,交代了应该送到那里去。揽月接了信很有些鬼鬼祟祟地走到院子里,避开下人的目光招来几个穿暗色衣服的人,叫他们把信送出去,然后回到屋里又是好一番谢。 翻香还惦记着要赶紧去赫连锦那里,便急着告辞了。小公子有些失落,但是歪着头想了想却突然换上了一副“我都明白”的形容,暧昧一笑:“这几日净替我忙活,姐姐姐夫好久不曾亲近了吧?不过没想到姐姐你竟这么急。” 翻香不禁冷汗涔涔,擅用疯狂的想象力自加理解是这孩子的特长。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无语着就听门外传来几声轻叩。揽月神色一凝,道:“没有外人,说吧。” 门外有个声音答道:“掌门,咱们的人出不去,送信的全被截下了。” “为何?”揽月眉头拧起来,将门拉开:“我派出去的人也有人敢拦,看清楚是谁了么?” 那人躬身道:“是白右使的人。” 赫连白,又是赫连白。 “那些人不单是拦了咱们,还说这些天任何人一律不准进出天山。是要为备战而保证派中安全,防止奸细进出。” “我是堂堂掌门,防奸细居然防到我头上!”揽月气得脸通红,挥挥手叫那人退下去,转身关上门。 “他怎么能这样?我十四岁之前他还让我管些事,现在年纪越长,却反倒把我当小孩哄着。派里的事情他愿意管我便懒得接手了,现在连我的人都要管!” 话音刚落下,却听的地下突然响起熟悉的“啪啪”几声,居然是那机关开启的声音。揽月面色一白:“怎么又这样?” 陆嫣儿那次开启机关的开关在书架背后,其隐蔽程度,即使是长住此间的揽月自己也未曾发现过。所以要说谁能随随便便一碰就碰开了它那是绝无可能,此时三人都好好的在屋里站着,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有其他的人在其他的地方控制它。 陌上一拧眉:“站到门垫上!” 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三人堪堪挤到了不甚宽敞的门垫上。犹记得上次陆嫣儿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的,是屋中唯一不会陷下去的地面。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了。 地面翻卷着向四周收起,地下的寒气一下子窜上来,仿佛肆意扩散的一滩墨迹。地面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一处残余都没有,收了个干净。包括门垫的这一块,全都收了回去。 三个人又一次坠入了阴冷的暗室里。 头顶的空洞徐徐合上,四周陷入黑暗。 又是和上次相同的情形,三人都颇为感慨,憋屈之余,又是各怀心思,一时间相互无言。 半晌,翻香才扶着手边的一块支撑物--约莫是一起掉下来的桌案椅子什么的--缓缓站起来:“都还好么?说句话。” 揽月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可惜我新换的家具。” 陌上点起火折子,说了一句:“这是我所见过的,最阴毒的机关。” 翻香想了想,不甘落后,便加了一句:“早知道就该先去找赫连锦。” 若是先去找了赫连锦,也许就不会第二次被同样的机关困住了,甚至也许知道了前因后果,他们就不用受制于赫连白,也根本无需云岫阁插手解决天山之难。 然而此时却只能是三个人摸遍了那面原本有出口的墙,却丝毫找不到头绪。 此情此景,三人相对,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揽月已经负气地坐到地上不愿起来了,翻香想了一想,道:“这次我们没预兆地就掉到这里,必定是因为有人想让我们进来。既然来了,他必不是打着要我们困死在这里的主意,不如再四处看看。” 陌上睨她一眼,笑说:“你近来脑子倒好使,走吧。” 暗室依旧是两扇门,其中一扇他们已去过了,便是那间置满了古琴的诡异琴室。现下能去一探的,便只有另外一扇门。 揽月小公子自打刚才开始对他的姐夫便是仰慕不尽,此时更是言听计从,率先走到那扇门前推了推。却不想那门甚重,费了好些力气才打开一丝狭缝。 里面冰冷而夹杂着怪异气息的凉风飕飕吹出来,揽月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忽觉得脚下有些异样。 是毒虫,起先只是零星几只,后来陆续多了起来。难以计数的毒虫从门缝中蜂拥着爬出来,密密麻麻的占满了一地。 形态各异的蜈蚣、蝎子、蜘蛛,竟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爬虫,只是每一只都看上去沉暗暗的,背壳反着幽亮的光,显然是剧毒。 悉悉索索地如潮水一般涌出,肆意流淌。 揽月只感觉一瞬间从后脊凉到了脚跟,其实他可以躲的,用轻功跃起离开地面就可以了。但是他此时心里惊惧到了极点,脑海中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毒虫涌上了脚面,甚至还有几只攀上了他的下摆,却根本无法一动。 忽然间只觉得颈后一紧,身体被人提起来,几个回转间已落到了一张高脚条案上。 这条案落下时恰好立稳了,因而比地面高出好一块,再加之案脚又有新漆,极为光滑,毒虫一时半刻的倒是无法爬上来。 陌上放开了手,揽月气喘吁吁地抚着依旧悸然心口,正欲道谢。却突然发现条案上只站了他们两个人,蓦地一惊:“姐姐呢?” 陌上指了指石门前。 揽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惊异地发现翻香依旧独自站在爬满毒虫的地面上。只是所有毒虫皆有灵性似的,绕开她而行。 竟像是害怕一般对她避之不及。 潮来潮去总归有个尽头。 毒虫在渐渐布满了整个暗室的地面之后,便不再涌出了。只是狂乱地四处爬行着,密密麻麻,让人不忍直视。 翻香便如站立在汹涌潮水之中的一座孤岛上,任再多的毒虫汹涌,却无一敢近她的身。 胸前挂着的方形琥珀,映着陌上手中火折子发出的光,晶莹闪亮。 亏得乌生事先给了她这么一样东西,否则他们三人岂不困死在这里? 想到此不禁万分庆幸,回去定要好好谢谢乌生。 正想着,思绪却被陌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皱着眉望着她颈上挂的东西:“蛊王?”似乎有些气闷,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开头去。 揽月扯了扯陌上的衣袖:“云阁主,什么是蛊王?” 陌上正要解释,却看见翻香又将那石门推开了些打算进去,瞳孔蓦地一缩:“你干什么?回来!” “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我既不怕毒虫,当然要进去看看。”她瞧着陌上和揽月站的条案,已经有几条武蜈蚣正慢慢地顺着向上爬了,只怕他们在那里也安全不了太久。心里不免有些急:“没时间了,你们小心,我尽快想办法来帮你们。”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进去。 陌上拧着眉,上齿在下唇上狠狠地咬出一个印。提剑挑掉快要侵上来的几条毒虫。 面前是一条笔直的甬道,两旁的墙壁上架着长排的灯烛,无尽地向甬道的深处延伸。 灯火飘飘摇摇练成一线,忽明忽灭地,落下一片幽暗而静寂的光。 墙上开着一排小孔,其径宽约莫又人的半个拳头,应当是刚刚那些毒虫爬出的通道。而此时毒虫已经全部涌到了外间,这里反倒干干净净。只剩幽幽的烛火,一脉扫向未知的深处。 仿佛有人等在那里一般。 翻香忍不住有些紧张,指甲嵌进手掌,轻微的疼痛让她不敢忘了陌上和揽月此时还处在险境之中。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耽误,强忍着心中的害怕,向着前方走去。 又是一扇门,她推开走进去,然后一瞬间被面前的景象震惊了双眼。 这是一片十分开阔的空间,却几乎什么也没有。只在正当中耸立着一座约莫六七丈高的石碑,像一张巨大的屏风一样,上面雕刻着精细的图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与其保护不如让他长大 浮雕画上,有着漂亮眉眼的小小少年抱着膝坐着,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表情纯真,依恋地将头靠在身边男子的肩上。 那男子有着英俊的样貌,亦抿着唇笑着。俯身,手中正折下一支含露的花束,温柔而认真地将其别在少年的襟前。 他们相依偎的身影背后,是整片璀璨而翩跹的桃花。每一枝,每一束,悄然盛放,不曾飘零与凋谢。像是怕再不能有如此的绚丽与娇艳,将这宁静的一瞬永远保留下来,停留在这不会结束的春色之间。 她认得那画上的人。 赫连白和揽月。 “这是” 背后突然有声音传来,翻香一惊,回头便看见陌上和揽月已经先后走了进来。揽月正呆呆地仰望着那浮雕上的图画,怔然失神。陌上也有些诧异,瞥着那画上的人,不说话。 翻香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那些毒虫呢?” 陌上面无表情:“烧了。” 翻香一抖,忍不住去想外间此时此刻将是怎样的情景,单是想着就一阵恶心。只盼着这地方往前走还有别的出口,千万别让她再从原路走回去。 他们这厢说着话,而那厢小公子却已完全陷入了迷茫,看着他那双因为惊异而睁大半晌不曾一眨的眼睛,翻香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画上的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大概那就是赫连白刚刚对他动心的时候。 “我记得那天,就是这个场景”揽月喃喃道:“那天他教我武功,累了就在桃树边上休息一会,我说我喜欢桃花,他便说要将这里变成一整片桃花林,然后折一枝桃花,送给我” 之后那里便真的变成了一整片桃花林。 “可是为什么,这是什么”他望着那生动得几乎像真的一样的浮雕,有些惊惧,逃避地摇着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你已猜到了,何必不敢承认呢。”一直在沉默的陌上却突然开了口:“你知道了吧,他喜欢你。” “不,没有不是的,不是”揽月苍白着一张脸不住地摇头,眼中竟泛起了泪,颓然跌坐在地上。 揽月其实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猜到了,在看到这画的一瞬间他便已猜到了。或许更早更早,在上一次进入琴室的时候,或是在三年前桃林中开出第一束桃花的时候,他便已猜到了这结局。 只是他无法接受而已。 一直骗着自己,说那个陪伴着自己长大的人还是那样单纯的慈爱。就像一个长辈爱着他的孩子一般,只有关心,不曾沾染一丝一毫不纯净的杂质。 可是这个梦已经碎了,揽月低着头坐在地上,双肩瑟瑟地抖动着。翻香有些不忍看下去,想去劝他一劝,却被陌上拉住了。 “你与其保护他,不如让他长大。” 揽月闻言身子猛地僵了一下。 没人能保护他一生一世,他只有自己,他只能长大。 很残忍、却是很真实的,要面对这世界,他只能长大。 心中有什么在渐渐变化。 过了一会儿,揽月竟真的抹干眼泪抬起头来,勉强一笑:“说得对。我们不能困在这里,往前面走吧。” 再站起来的他虽还是和从前相同的模样,眼中却已明显有了一抹坚定的神采,不再恍然无助。 三人绕过浮雕,向着暗室更深处走去。 推开最后的那扇石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高大的熔炉。他们站着还及不上炉膛的一半高,只能望见炉顶一团一团涌出的烟雾,笼罩四周。 炉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发出沸腾的响声,空气里飘着刺鼻的气味。 这情形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往下看,是烧的红热的炭火。往上看,是一座打磨光滑的石台,相当宽敞,一个白衣的人影正盘膝坐在上面,闭着眼睛浅寐。 翻香心中蓦地紧张:“赫连白!” 赫连白缓缓睁开眼睛,精光四射的眼中并无丝毫睡意,目光落在揽月脸上,微笑起来:“揽月,你来了。” 揽月平静地点了点头,虽然身子还是微微有些抖。但是换做从前,他定已经六神无主地缩在翻香身边了,不若此时还能镇定地指着面前的熔炉说出:“白右使,你这是做什么?” 那一声“白右使”让赫连白瞬间收了笑容,面上闪过一丝阴鸷。 “你们上来,我告诉你们。” 原来门的左手边有阶梯可以一直通到石台上,三人狐疑着沿着阶梯往上走。快到石台上的时候,终于能够看到熔炉中沸腾的东西。翻香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栽下阶梯去。 殷红的、翻滚不休的液体,在炉中不住地涌动着。带着粘稠的质感,在瞬间灼伤了她的眼睛。 血,满满一炉的血。 记得很多年前--约莫她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有一次过年的时候,江选煮了火锅叫她一起吃。她年纪小尚吃不得辣,江选却偏偏使坏把一碟子辣椒油都倒进了锅里,汤一下子就染成了红色。 那时候她怨怼了好久,不过此时此刻,她却已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暗红翻滚,触目惊心。 赫连白慢慢向他们走了过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揽月已经极力忍下了声音中的颤抖,但无法掩饰惨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赫连白对他招招手,满面笑容:“揽月,过来。” 揽月本是站在翻香和陌上身后,此时怎么肯过去?连连摇头,重复了一遍:“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不过来?”赫连白挑了挑眉,向前跨了一步,轻巧道:“那等我处理了他们两个,就过去找你。” 话音未落,他便已闪电般出手!一并长剑仿佛凭空抽出,直直刺向陌上心口,同时身子一转右脚踢向了翻香。 他武功并不见得比陌上高,但是毕竟年龄长出十几岁,招式又是圆滑又是老辣。 更何况此处地形特殊,他早早地便占据了靠里的位置,而陌上和翻香却恰好站在了石台的边缘。只要一退就有坠入血炉的危险,所以即使二对一也倍感艰难。 赫连白已经失了理智,出剑的速度近乎疯狂。一剑一剑银光闪过,寒气逼人,认准了翻香武功不及陌上,便将大半招式都用到了她身上。翻香自然招架的吃力,陌上为了护她也无力还击,只听站在一边插不上手的揽月急得大叫:“住手,住手!”陌上心中突然微微一动。 他有弱点,而赫连白又何尝没有? 他的弱点是翻香,而赫连白的弱点,是揽月。 陌上虚晃了一剑,借赫连白退避的空当飞身而起,直直向揽月刺去。 他这一刺本是要从揽月腋下穿过去的,根本不会伤他,而翻香却不晓得,当即便乱了阵脚。 “陌上!你别”还还没说完,便已经被赫连白踢中了胸口,连疼痛都未来得及感觉便有一口血喷出来,身子被冲得落下了石台,向着那血炉坠去。 陌上猛然回身,却看不到她身影。 瞳孔里映了满炉的血光,妖艳而绝望。 “回来!令翻香,提住了气不许掉下去,你给我回来!” 然而胸口的一处伤化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又怎么回得来? 一炉血水,猩红刺目。 没有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赫连白大笑起来,眼里迸出浓烈的杀意。提剑,从背后狠狠刺入陌上的肩胛! 这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一点点小伤都会疼到令人窒息。而陌上竟连躲都不躲,生生受了这一下。 剑刃从身前传出,殷红的血液汇聚成股,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呵云岫阁的云阁主,如今也输在个女人身上怎么不躲?呵呵,傻了么?云阁主,绝世美人?” 陌上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低头望着自己身前染血的剑刃,疼痛一瞬间袭来。还有心里那种难言苦涩的感觉,她消失了么? 他不会信。 在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之前,他不会信。 而且就算她真的葬身于这血炉之中,他也不会输给赫连白,就算颓靡,也要先杀干净天山所有人来为她陪葬。 因为他是云陌上。 双手迅速地合拢在胸前一抵,那柄剑便疾疾地向后荡出。仍在癫狂之中的赫连白未能防备,果然被反冲的剑柄打在胸前,笑声猛地一滞,痛苦着越发激狂。 “看来还没傻?呵,不错,你便随她一起去了也好”说完便握着剑柄又是向前一推。 石台不够宽,两人站得太近,那剑身推来推去却始终没在陌上身体里,每一道对赫连白的冲击给他自己的身体带来的伤痛也是巨大异常,血染透了袍襟。 但是他却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一次又一次地用内力猛然将长剑推出,鲜血慢慢在石台上汇聚,一缕从边缘流下来。 “阁主还真是倔啊,你这样即使重伤了我,自己却也先死了。”赫连白说着又一次重重推出剑柄,冲得陌上踉跄了一步,几乎从石台上掉下去,终于忍不住入骨的疼痛轻轻哼了一声。 再这么耗下去,只怕撑不了多久。他脸色正惨然,却忽觉得身后的力量一松。 “你凭什么伤人?你凭什么伤云阁主,还有姐姐”竟是揽月终于斗过了自己心魔,从未这么勇敢过的冲了上来。将赫连白死缠着拉扯开:“你还杀了多少人?你怎么这么卑鄙无耻,你去死,我杀了你,我要你死” 赫连白挣扎的身子突然不动了,脸上的疯狂一瞬间散去。茫然地抬头:“揽月你要我死?” 陌上迅速从自己身体里拔出长剑,向着赫连白刺过去。赫连白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用手去挡那剑尖,手掌被刺得鲜血淋漓。 他突然一把抓过揽月,狠狠掼进自己怀里,狂吼道:“不,我不死!马上就好了,刚才那女人的血融进血炉了,已经足够多了!你等着,你再等等,血蛊马上就炼好!从此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你只会爱我一个!” “揽月,揽月从此你只会爱我一个!若我死了,你也会陪着我!” “不”揽月满面的痛苦之色,拼命地推他却丝毫推不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赫连锦的西阁 陌上提着剑正想要对赫连白刺下去,却因着那句“若我死了你也会陪着我”停了下来。如果翻香刚才落入血炉中注入的鲜血真的将血蛊启动了的话,那么这话很有可能就会成真。赫连白死了,揽月身体里的蛊便会发作,也难活下去。 “揽月,你爱我。你会永远爱我,对不对?” “你会一直陪着我,你说啊,你快说!你会一直陪着我,我要听你说!” “别哭,别哭,我们以后都不分开了。你不欢喜么?” “你就妄想吧,他永远不会爱你。” 这一句冷清清的话突然传过来,激得还陷在迷幻里的赫连白猛地转过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血炉下方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两个人来,说话的那个衣衫凌乱,脸色也憔悴到了极点,但是那嘲讽的神情却很明显,竟是陆嫣儿。 再看到与她相扶的那个人,翻香。 赫连白的期盼在这一瞬间粉碎:“你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还活着?你道把我推到炉里我就死了么,你倒自信。连这蛊虫都是我给你的,我难道会被你治死?”陆嫣儿冷冷一笑:“莫说她没有掉进去,就是她真掉进去了你也休想让血蛊炼成。我已将炉底的母虫杀了,你这辈子也别想让你的揽月爱你。说不定,他现在还想亲手杀了你!” “不!”癫狂绝烈的嘶吼几乎震碎了石壁,赫连白死死抱着揽月,不住地摇头:“揽月,爱我,你会爱” 那最后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字便断在了银亮的剑刃下,陌上默然抽回剑,瞥了一眼赫连白扭曲的面容。厌恶地转过头,将手中本属于赫连白的剑扔在地上。 清脆的“当啷”一声,震碎了一场似乎未来得及开始便已飘逝的梦。 揽月怔然拨开赫连白的手臂,这具身体已经在渐渐冰冷下去,四周全是鲜血,已分不清是谁的。揽月咬着下唇颤抖了一会儿,却终是没有哭出来。 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成长了,有的人改变了。 而有的人却没有变。 依旧如通最初一般,交错的目光仿佛是穿过千年万年的漫长,却依旧只是停留在这一个瞬间,静寂而温柔地相望。 翻香遥遥望着那站在高台上的男子,即使浸渍在血泊的污秽中,他依旧清浅淡然而风姿卓绝。 没有尘渍能染得上他的绝美,一如没有力量能改变他俯瞰天下的傲然。 而她却此生第一次未将那些放在眼里,他相貌有多绝代,权势幽多庞大,却都不是她所看到的。 她所凝望的仅仅是他。 他就是他,是他而已。 翻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半仰起头,嘴角勾勒出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 陌上亦淡淡笑了笑,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下来,直至她面前,用力将她拥进怀里。 这般熟悉的香气,这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感觉。只有他的拥抱能让她觉得如此刻般沉静,安宁。 “疼不疼?”翻香轻轻靠着他的肩,错开他的伤口,柔声问道。 “无碍。”陌上低头在她发迹印下一吻:“我给你的簪子呢?” 桃林那天夜里,他给她别到头上的东西便是一枚白玉簪子。之后翻香又拿下来仔仔细细看过,确实是好东西,精细润泽,却不知陌上为什么突然给她这个。问他也只是叫她好生收着,她便很少戴,一直放在身上。 “嗯,在呢。”翻香从怀里取出那支簪子,陌上拢拢她的鬓发,为她插上。翻香浅浅笑起来,勾着他的颈顶,反复唤他的名字:“陌上,陌上” “嗯?”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陌上怔了一怔,突然“扑哧”笑出来:“你这是在学赫连白说话?” 翻香这才觉得自己是太情急了,刚刚只是突然那么想要他给一个承诺,居然连那样的话都说出来。有些脸红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脸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石台上走下来的揽月小公子,以及站在一边的陆嫣儿,都正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俩。 见翻香看自己,小公子象征性地咳了一声,转过头去问陆嫣儿:“这里是你建的?从这里如何出去?” “这里不是我建的,但出去的路我倒是知道。” “如此,那便走吧。” 陆嫣儿道:“等等。”走到血炉下,从袖中抓出一把不知是什么灰的粉末洒进了炉膛里。那燃烧的木炭立刻变得黯了,火焰熄灭,炉中翻涌的声音也渐渐低下来。 揽月对着那漆黑的炉膛张望了一阵,问道:“嫣儿姐你说的母虫在这下面么,为何我没看到?” 陆嫣儿身子微微一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揽月掌门,嫣儿在天山这四年,从未停过害你。如今却是终于看清了,我以前帮着赫连白做的那些错事,你若能原谅便原谅,若不能便一直恨着我也可。这血蛊是我费尽心力做出来的东西,你也受它所害不浅此番不提也罢。” “唔,不提便不提不过你是受他迫协,在我身上下蛊并非你本意,再者你也确实照顾了我这些年,我不会恨你。” “揽月掌门,你是个好人。”陆嫣儿神情有些复杂,默然了半晌却终还是淡淡一笑:“走吧,我带你们出去,顺便把这害人的地方毁了。至于他就留在这里也好。” 陌上突然道:“等等。” 飞身跃上高台,挥剑斩下了赫连白的头颅,用布裹了提回来。 “云阁主,你这是” “抱歉,我和翻香曾答应过别人要将此人带回。既然他已死,我便将此头颅带回,也好与人有个交代。” 揽月向那高台上望了望,雪白的衣衫一角和着缓缓滴落的鲜血,再也看不分明。 揽月苦笑着点了点头,引得翻香也忍不住想叹息,陌上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先出去。” 陆嫣儿开启了对面石壁上的一道暗门,待四人都走出去之后,她又在门背面的一个凹陷处按了一下。石室顿时摇动起来,屋顶的石块噼啪落下,渐渐地越埋越多。陆嫣儿将暗门关上,带着他们从地下走了出来。 翻香本是随着向外走,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衣袖。 陌上倾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刚一回到地面,入眼的景色竟是一大片无人的荒地。 正是陌上那日曾拿着地图来特地研究过一番的地方,当时他只觉得这下面仿佛空旷,颇有些异样,却没想是赫连白将一座血腥的熔炉放置在了此处地下。 想到此,陌上尚有一丝疑惑:“陆姑娘,你说这下面的地方不是你建的,那么都是赫连白一手建起来的?” 陆嫣儿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不多,也不想再提了。这些事情,你们且去问锦左使,他会告诉你们的。” 转了这么一大圈,几个人都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到最后还是要去问赫连锦。 不过那也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彼时翻香睡得昏天黑地终于把体力和精神都补足了,醒来看着躺在身边的陌上。他早已醒了,若不是肩上那一处恐怖的伤口必定是已经起身的。 那天回来之后陌上揭了衣服扎伤的时候确实把翻香好吓了一番,直接扑上去抱着他哭了一场,最后成了陌上反过来哄着她才睡的。 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晨,微熹的光亮从窗棂之间透进来。陌上歪着头望她,一脸盈盈的笑意:“醒了?” 那张面容在晨光中看上去自然是极美的。翻香笑着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嗯。最近学乖了不少,甚讨我欢心。”陌上摸着脸颊评价道。 叫来门外的一个下人,打发他去问问揽月要不要一起去赫连锦那里。赫连锦这人的性子是极其懒散淡漠的,有的事情能缠着他讲一遍就已是不易,若是叫他说两遍,大约没什么可能了。 不多时揽月打发了个丫鬟来回话说自己正忙着与嵩山一方交涉,忙得脱不开身,叫他们去就好了。 末了还递上锦盒一只。 翻香瞧着这丫鬟甚是眼生,与上回那个又不是同一个了,不由问道:“上次来的那个穿黄衫的呢?” 这丫鬟想了想:“夫人您说的是芳晴妹妹吧?她前日里给掌门守夜,据说半夜听到异响推门进去发现屋里的人和东西全不见了,吓得病起来到今日还在床上躺着。要我说这芳晴约莫是疯了,掌门如今还在那里好好的,她也真是胡言乱语。” “那么陆嫣儿呢?” “嫣儿姐说是家里有事情,昨日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翻香点点头,把这丫鬟打发走了。 再打开那方揽月给的锦盒,里面的是一柄白纨团扇,缀着细细的紫色流苏。 风归天下。 赫连锦的西阁着实是个清净的地方。 掩映的几枝翠竹,横斜出纷纷杂杂的枝杈看样子也是许久无人打理了。竹林间置着一方木榻,一袭灰袍的赫连锦正斜斜倚在榻上,端一壶酒慢慢喝着,大概是连酒杯都懒得拿。 说起来,赫连白穿白衫,而赫连锦不该是穿锦衫的么? 见他们来,赫连锦也是意料之中。淡淡地指了指竹林间的空地:“坐吧。” 然后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等人问,他便自顾自讲起来。 且说三十多年以前,一个姓赫连的男人得了两个儿子,此人是个穷乡里的农夫,连字也不识得几个,这两个孩子便没有名字,单做大儿小儿称呼。 又过了几年,这乡里突然闹了饥荒,赫连农夫家自然也是粮食跟不上的。这一年来了个云游四海的大侠,见到这两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居然啧啧称奇,提出要将这两个孩子带走。 这人将一袋银子给了饥寒中的赫连农夫,并承诺让这两个孩子从此衣食无忧。于是赫连农夫便答应了,和妻子一道含泪将两个儿子送走。 这大侠武功极高,人却亲善得很,将这两个孩子带回了天山派,告知他们自己是天山派的掌门。这两个孩子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按照这人说的话做,磕头拜师,加入天山派学武。 掌门给他们取了名字,从此大儿便叫做赫连白,小儿便叫做赫连锦,并给他们一身白衣与一身锦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揽月 两人学武都很是精进,只是平日里性子却有很大不同。小白是个干净整洁的好孩儿,平日里活泼好动,每日在天山上窜下跳,最爱打抱不平、多听八卦、多管闲事。但不管怎么折腾,却能把一身白衣穿得翩翩然纤尘不染,不似那终日闲下来便钻到竹林里懒懒散散的弟弟小锦。饶是一身团团花簇的锦衣,竟也被半月不愿动手洗衣的他穿得灰头土脸。 小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时不常对着一身尘土的弟弟大呼小叫,却丝毫不能叫他从那竹林里踏出来一步。便拉来他们的掌门师傅让他训斥小锦一顿,师傅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略带戚戚然地看了看小锦身上的衣衫,无奈丢下一句:“从此以后你改穿灰衣。” 于是小锦便乐得换了一身灰衣继续磨在竹林里消闲。 不管怎么说,在天山众人的热切关怀下,小白和小锦都渐渐长大了。相貌上略有不同,却是一般的英气俊朗,掌门师傅十分欢喜,在他们十五岁那年各赐了一个贴身丫鬟,其意味不言而喻。 第二日师傅去察看,发现小锦的那个美艳的丫鬟正一把泪一把汗地抱着木盆坐在屋后,原来是被小锦打发去洗衣。 而小白的那个丫鬟,却直接被赶了出来,原因不明。 后来陆陆续续有人传出消息,说赫连白不爱女人,因为他是个断袖。 赫连白不予置评,而是直接接过师傅给的剑,独自踏上了闯荡江湖的路。之后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号,天山飞雪赫连白。 而彼时赫连锦却依旧闲散在自己的西阁,懒得理事。 直到某一年,老掌门因病去世,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众人的目光才集中到这个不起眼的孩子身上,揽月,在此之前,甚至有的天山弟子根本未听说过这位少主的名字。 那一日赫连白刚刚听闻师傅的死讯从外面回来,悲伤之时走到主殿门前,却突然被那面色苍白双肩颤抖的孩子吸引了眼睛。 很漂亮的孩子,约莫八九岁,一身的沉默与倔强。 揽月,这就是揽月。 那个时候赫连白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揽月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俯下身将这个孩子拥入了怀里。 “从今以后,若有谁与揽月掌门为难,便是与我赫连白为难。我今日在此发誓,赫连白愿以终生追随掌门,万死不惜!” 赫连白在天山的分量并不轻,此言一出,原本愤愤的众人便都不敢再闹腾。揽月顺利坐上了掌门之位,而这么一来却苦了一个人,赫连锦。 那日赫连白踏入了西阁的竹林,将醉梦中的弟弟拉起来,交到他手里一柄雪色长剑:“从此我要留在派中辅佐掌门,你便去江湖上做天山飞雪。” 赫连锦怨怒了,但是却毫无办法,只得拿了剑奔到江湖上仗义行侠,心里其实无奈得紧。心心念念的是自己清净的竹林里舒适的小榻,又这么过了几年,他渐渐地再也不愿在江湖上行走,便自作主张回了天山。彼时赫连白也没有多强迫他,由此天山飞雪的名头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那一年揽月十三岁,说他要一朵树上盛开的桃花。 于是天山的白雪中便盛开出了一整片的桃花林。 揽月说他爱极了古琴清越的声音。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为他谱了一段又一段缠绵哀婉的曲子,然后搜集了天下古琴,摆满了一间琴室。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那天赫连白不再让揽月叫他右使,而让他唤一声“白”。揽月依言叫了,赫连白的面上便一瞬间放出了光辉:“揽月,你可愿一世不与我分开?” 揽月茫然点头:“当然了,我不会和你分开,还有锦左使,还有章堂主、袁副堂主,还有派中的大家,我们都不会分开。” 赫连白脸色沉了沉,然后将一个来自南疆的少女推到揽月面前,说这是你的丫鬟。 揽月不明所以,收留了陆嫣儿。只道这丫头喜欢摆弄瓶瓶罐罐,却不知道陆嫣儿在他的晚膳中下了一只厉害的血蛊。 那晚揽月第一次发病,赫连白为他找来了大夫,然后开出一副续蛊的药,让揽月每十五日定期喝。 与此同时,赫连白借派中整体修葺之名,在底下为自己建了一座庞大的暗室,将陆嫣儿给他的母虫埋在了熔炉下方,从此每月都要用活人的血注入熔炉,以炼制血蛊。 虽然会死很多人,虽然揽月会痛苦,可是血蛊炼成之后,他们便再也不会分开了。揽月会忘记本来的所有事情,只会爱他赫连白一个人。 于是他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抓来越来越多无辜的人送入血炉里。当然也有漏网之鱼,比如山下村子里的那名老妇,竟被抓进了暗室又误打误撞地逃了出去,却从此吓得疯了,因而才有陌上和翻香在山下村子里遇上的那一节事情。 这些赫连白在做着,别人不知道。但赫连锦却看在眼里,而他却懒得去管,虽然他从心底看不起哥哥这样的做法。 后来揽月难受得狠了,便叫人去替他找些见多识广的人来帮忙。赫连白欣然同意,因为他确定陆嫣儿费尽三年心血炼出的毒蛊,世间无人能识。于是他甚至自告奋勇去为揽月找人,只为换揽月那感激而依赖的一笑。 直到找上了陌上他两个。 这一行赫连白说是为揽月找人,而心思却没放在找人上,而是暗中操作手下的人去故意与嵩山结怨,为天山引来灭顶之祸。 他早已疯狂,揽月不愿爱他,他便毁了揽月的天山。然后两人一起永堕地下的暗室,永无天日地爱个一生一世。 却没想到这是他无心招来天山的这两位,彻底破灭了他经营多年的幻梦。 自那日晚宴上发觉陌上与翻香不同于从前找来的骗钱的那些江湖术士,赫连白便开始心虚了。情急之下,直接加快了血蛊催动的速度,想要在他们发现并阻止之前结束血蛊的炼制。 但揽月对翻香的信任,以及陌上的聪明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赫连白便一边疯狂地杀人注入血炉,一边将嵩山的人往天山里引。这一切都看在赫连锦眼里,这一次,这位懒散的左使却再无先前那样平静。 即使不理世事,但是赫连锦始终最尊敬的一个人,便是他们的师傅。老掌门留下的天山,切不可就这样毁在赫连白手里。 于是在那一日陆嫣儿擅做主张将他们引入暗室的时候,赫连锦终于移步出了他的小竹林做了一件善事,将他们从暗室中带了出来。其实那晚如果陌上没有问,他本就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们并且帮他们一起对付赫连白。 可问题是陌上问了,赫连锦竟就不愿说了。 天知道赫连锦和赫连白在一起几十年,赫连白的所作所为他全都看在眼里。于是子性淡漠的锦左使生平便有着这唯一一件痛恨且完全不能容忍的事情:他最恨断袖。 连带着还恨那些想要断袖、或者正在断袖的男人们,甚至还恨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于是那天夜里陌上那妖娆的美人一笑就莫名其妙地气走了赫连锦,但是阴差阳错地,赫连锦帮了他们一把的事情就交赫连白知道了。赫连白并不知道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自己的弟弟会和云陌上一起坏了自己的大事,于是第二天便请他们到云雪阁去,意欲控制住这两人。 赫连白点在香炉中的东西,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药材。 很少有人知道,在一个人中过毒之后,即使毒已解了,却还是会有少量的毒素潜藏在身体里,十年二十年也无法清出去。这种药材点燃后的香气在人吸入之后,便可激发出潜藏毒素的毒性,从而伤害人的身体。 赫连白的计划是用这种香将陌上和赫连锦束缚住,然后将二人投入血炉。 但谁知问题就出在赫连锦身上。 赫连白怎么也没想到赫连锦行走江湖这几年,竟一丁点毒素都没沾染过。赫连锦性子懒怠,不是必须管的事他绝对绕道走,再加上江湖上人大多敬重他,即使真的对敌,也不会用撒毒这样卑劣的手段。 所以赫连锦如今已三十几岁,居然还是一身干净。 不比陌上这毒罐子里头泡大的晚辈后生。 当时陌上吐了一口污血,赫连锦才发觉不对,与赫连白交手起来。也就是那时赫连锦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哥哥已经完全冷血无情,自己与其站在他一边,还不如去帮陌上和翻香,还有揽月。 于是他答应了将一切都告诉他们,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三人便已再一次坠入了暗室。 赫连白半生爱恋,多年苦心,之后便在那一间暗室中落幕彻底。 “前日地面震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时我就想,大概是来不及了。若是能提前告诉你们,我本想说斩了我哥的羽翼便好,不要伤他性命。”赫连锦摇了摇已经空了的酒壶,仰头一笑。 眼中映着淡青色的天幕,带着几分凄然的之意:“可是再听到消息时,便是有人告诉我他已离开天山去云游了。我知道那是掌门编出来的,哥哥已经死了。” 翻香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风从竹林中沙沙地吹过,拂在人身上,竟觉得异常冷。 陌上肃然点了点头:“死者长已矣,锦左使莫切浸之哀伤。” “死者长已矣”赫连锦念着,摇头笑起来:“我怎会哀伤?他一生所造杀孽太多,若不此时去了,日后岂不是要我这个做弟弟的为他抵罪么。我可抵不起。” 这次连陌上都也说不出话。 “二位,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帮我一个小忙可以么?我屋里有酒,二位去替我拿上两壶过来。” 陌上和翻香端着酒壶再回到竹林的时候,赫连锦斜着身子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淡淡的阳光穿透竹林青碧的枝叶洒落下来,细细碎碎地染在灰袍的一角,随着清风的拂动,不疾不徐地错落着。 一切都如什么都没发生般安宁,除却赫连锦已经不再年轻却依然俊朗的面容上,一道浅浅的哀恸。 有些人可以无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不要走,我醒来会害怕 世间最苦莫过于关怀无情之人的那个人,譬如赫连锦,即使赫连白从心底未将他当做亲人看待,而他却依旧不能斩断这兄弟之间来自血缘的纽带。 他那个时候,他也只能像现在这般。静静看着,逐渐送别自己的亲人离开。 放下酒壶,陌上握着翻香的手,轻声道:“我们走吧。” 再见揽月的时候就是他们离开天山的那天黄昏了。 桃花林仿佛一片鲜艳而永不凋谢的海,在浅橘色的夕阳下笼上一层遥远的薄幕,灿烂如斯,却隐隐绰绰地看不清。 揽月独自站在桃林的边缘,他刚刚处理完嵩山的事情,还带着一脸的疲惫。但是却早已不似初见时那样无定,少年的青涩退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的坚定。 他走过来,笑着为翻香紧了紧肩上的披风:“下山的路不好走,别冻着了。” “揽月” 明明要离开的是他们,而她反而觉得即将陷入孤独的,是面前这个孩子。从此以后,谁还会陪在他身旁提他指点,或者守着他安然睡一夜? 从此他便是孤零零坐在高坐上的掌门,甚至连一个能关怀他的赫连白、一个能照顾他的陆嫣儿都不在了。 记得那夜他曾说过“我睡了,你们不要走,我醒来会害怕”。 不要走,我醒来会害怕 从此只有人匍匐在他的脚下恭敬,却还有谁知道这个孩子在夜半梦醒的时候,也会无助? “姐姐,没事的。”揽月笑了笑,换上一丝狡黠的神色:“对了,我说给你们下的蛊,其实是骗你们的。我从来都不会给人下蛊,若是嫣儿姐没走,倒是可以让她教教我。” “你们自己认得回去的路吧?我想叫锦左使来送你们,但是怎么也求不动他,若不是白已经去了,倒是可以送你们一程。” 那一声“白”仿佛改不过来的习惯,时至今日,揽月再说起这个名字时面上已经平静。 “你不恨他?” “他是有原因,所以才做出那些事情的。更何况我说过了,他已去了。” 陌上突然道:“若因为爱而做错的事情,你便觉得都可原谅是么?” 揽月想了想:“我觉得应该是吧。” 陌上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洒满夕阳的山岚,薄唇妩媚地轻勾起来。 半晌,他才扯了扯翻香的衣袖:“走吧。” “嗯。”虽然答应着,翻香却依旧不断回着头,眼里酸酸涩涩的竟有些模糊不清。 揽月站在一棵花开正好的桃树下,轻轻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粲然一笑。 “揽月。”叫出这一声的时候她已经哽咽了:“姐姐以后还会来看你。” 天山这么远,谁知今日一别之后今生还能有几回来呢? “好,阁主也一起来。”揽月挥了挥手,笑着先转过身走入了迷幻翩然的桃花林中,笔直的背影一直前行,渐渐没入了暮色中弥漫的雾气里,渐渐再也看不清。 成长有很多种,其中最残忍的一种便是通过离别来评判。 敢于告别的人,便是已经长大了。 他们抵达山下那个小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村中的小路纵横相错,阵阵炊烟飘散,每家每户的窗口亮起融融的灯光。这么笔直地望过去,几乎每一间小小的草房都长得一模一样。 翻香分辨了许久,皱眉道:“你还记得咱们来时借宿的那家在哪里么?” “我们走的时候赫连锦露过一面,再去那家恐怕不妥。” “那你想怎么办?随便找一家人投宿了吧。” 陌上正待点头,迎面越走来一人差点撞到他们。暗沉沉的天色下翻香只见到一片锦绣的绿色衣角从身边擦过,这人衣饰居然如此华贵,看样子也不是这村中的本地人。 “抱歉。”那人道。 陌上却突然回过头:“松昭?” 那人脚步猛地一顿,转过身来抬起头,竟真的是松昭。 “阁主,您回来了?”松昭欣喜道:“我们还商量着明天怎么到天山里去,没想到您竟已回来了。阁主您没有受伤吧?不如我们明日就返阁。” “没有。”陌上毫不心虚地淡淡撇下这两个字,然后又问:“还有谁来了?” “大家都来了,阁主您随我来。”松昭直接忽略了翻香,欢天喜地地左一声“阁主”,右一声“阁主”把陌上带到了一排茅屋前。 拉开最东侧这间的屋门,里面立刻有一个女声传出来:“松昭你找到水井了?怎么这么快阁主?” 翻香也跟着踏进了这屋子,才发现轻夏和鱼连都在。也不知道这些人都出来了,现在云岫阁里还有没有人在管事。 陌上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鱼连身上,忽而一凝:“你怎么也来了,我爹呢?” “先生他不愿同我回云岫阁,他的伤好之后便自己离开了。” 陌上拧起眉:“走了?也罢,我们不回云岫阁,先去一趟临沂。” “这先生说您若听说他走了,必会去临沂找他。所以叫我告诉阁主,他不住在临沂,那时只是为了提醒您所以特意赶去的,他说您找不到他的,叫阁主保重。”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你们找个人送给临沂城主。” 陌上将装着赫连白头颅的匣子递给松昭,淡淡吩咐:“你们出去吧。” 东厢的房间是正房,陌上来了这里自然就归他住。 鱼连几个应了一声便出去了,翻香刚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往外走。便听陌上道:“翻香,你留下。” “哦。”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是一起住的,翻香几乎已经习惯了。此时便毫不见外地走到床边坐下,而后却听得重重的一声门响,像是有人把门狠狠摔上。 翻香一怔,想想就知道最后出去的准是轻夏。 想来陌上也应该是够纵容她了,要不然她也不敢这样在他面前放肆摔门而去。 陌上一看她表情就头疼,手指敲敲桌面引回她不知在编排什么的思绪:“饿不饿,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 翻香往床上一倒,头埋到被子里,闷声道:“不饿,我困了。” 一般人说“困了”的时候,多半含着让对方别来和自己说话、放自己清净一会儿的意思。 但是陌上却仿佛根本听不出他语调中的抗拒,走到床边上俯身抱她:“真不饿?那不如我们找点事做” 声音低低的,呼吸清浅地吹在她耳边。翻香没来由觉得一阵烦乱,轻夏刚才的嚣张程度,不得不让她想陌上与轻夏明里是主从,私底下却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曾离开了一年,而轻夏却一直都在他身边。陌上向来不是个太会自重的人,那么这些她现在所拥有的温柔,是否轻夏也曾有过? 想想就觉得气闷。 “不说话?那我真脱你衣服了。”陌上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然后细长的手指挑开她外衣的带子。翻香一把推开他,倒回床里,仍旧不语。 陌上无奈,脱了外衫躺到她身侧:“真生气了?得了,我赶明儿去训她一顿叫她不敢再这么无礼也就罢了,好吧?” “不用了。你直接把她收房得了。” 陌上轻笑出声,倾身过去压着她:“那你怎么办,嗯?” “我都说我困了,你烦不烦?”翻香别过脸去:“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云阁主,我们之间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陌上身子一僵,扣着她的下颔缓缓把她的脸转回来。 “吃醋也要有个限度,我是宠你,但是你别过了头。不是你每次无理取闹我都有耐心去把你哄回来,那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心下微感酸涩,在他看来她不过是无理取闹不过是无理取闹而已么? “我不要你宠。有的是女人等着你去宠她们,云阁主别在我这里耽搁了,你走吧。” 陌上默默看了她半晌,精致的面容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随即冷笑一声,撇下她起身下床,将外衫重新披上。 “如你所愿。”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想的可是她真的很气轻夏那飞扬跋扈的样子,她只是想要他说一句他和轻夏什么都没有,甚至只是好言再哄她几句都可以。却不是现在这样,将他远远推出去。 可是所有的话梗在喉间,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门口。 突然之间,陌上的背影却停顿了下来。 翻香以为他还有话说,却见他右手飞速地一旋一握,仿佛抓住了从空中疾掠而过的什么东西。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已凝重,翻香一时紧张,忘了两人还在赌气,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陌上摇了摇头,将桌上的蜡烛点亮。摊开的手心里是一枚细长的银钉,末尾处缠着一跟白色的布条,显然是作传信用。 他将那末端的布条摘下来,展开看过后,眉头蹙得更深。二指捻着布条放在火上烧了。 “什么事?”翻香问了一句,见他神色凝重,垂眼不答。便急着又推了他几下:“到底怎么了,说的什么事?” 陌上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击了一下,抬眼望着她:“让你回引青门的,署名是秦箫。” 翻香一愣,想起上次见面时秦箫那憔悴的形容,如今又出了什么事?只听陌上道:“这必是假的,你跟我走,不许回去。” “凭什么说是假的?” “你想想,是秦箫自己叫你和我出来的。现在离开才一月有余,他便这般急着叫你回去,怎么说也不合情理。”陌上顿了顿,面上没有波澜,语气还算耐心:“再说他也不说是什么事情,只言情急,想必是有人冒充想引你入险境。” 翻香听了一阵不悦:“你自然有的是理由,可我却不像你那么冷血。秦箫待我好,此番就算是圈套我也要回去。” 那“冷血”二字翩然从她口中吐出来,陌上面色猛然一紧,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狠力一带将她的身子带入怀里。 “你说我冷血?”他微微前倾,抵上她的额头,嘲讽一笑:“你道他待你好,那么我何时曾亏待过你?” 翻香极力将头往后仰,却怎么也挣不脱他的禁锢。 不由得心中忿然,撂下一句狠话来:“至少他没想过利用我!” 话刚说完,就觉得唇上忽地一阵刺痛。他温润的唇覆上来,齿间却在拼命撕咬着她的唇瓣,浓浓的血腥在口齿间肆意蔓延开。 “陌上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鸡犬不宁 来不及说完的话被他尽数吞了下去,这一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清浅,肆虐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才喘息着离开了她的唇。潋滟的眼波却是极为冷淡地转了转,然后狠狠将她从膝上推下去。 “出去。” 好,出去就出去。 翻香抿了抿一片血腥的唇,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门,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门反手摔上。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今夜清寂,竟连月光都不曾有。 她慢慢地靠在墙上,逐渐觉得力气流失得迅速,蹲下身去抱住了膝。 这么一闹腾,吵得不知是哪一扇屋门“吱呀”开了,轻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见她只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就转身回房。 倒是鱼连走了出来,俯身去扶翻香的肩:“小姐?” 翻香望着鱼连一片柔白的衣角,摇了摇头,不说话。 “小姐怎么在这里?外面夜寒,还是快回去吧。” “鱼连啊,我说你是真傻假傻。她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和主子闹脾气,不愿意回去。你劝了她呢,也和没劝一样,没准人家非但不记你的好,还怪你戳人家伤口。”又一阵脚步声移近过来,绿色的衫子,是松昭。 鱼连呆了一呆,随即语气放软了些:“小姐莫难过了,公子那么喜欢你,即使说了什么也都是无心。先回我那屋去凑合一晚,明日便都好了。” 松昭摸着下巴跟着笑:“是啊,回我那屋也行。” 一道轻轻浅浅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丝凉意:“松昭,你给本阁回屋去。记着回去路上的马都由你喂。” 松昭蓦地一颤,转头就看见斜倚在门框上那个风姿绝代的人影,连忙摆手:“阁、阁主属下不是” 陌上却理都不理他,目光一转,在翻香身上落了片刻,然后对鱼连道:“把她给我带进来。” 鱼连答了一声“是”,就要扶翻香起来。没想到翻香却忽然自己站起身,扫了一眼陌上,道:“不用了,我连夜走。” “小姐!”鱼连一把拉住她的袖口,一个劲摇头。松昭在一旁附和道:“啧啧,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一个女人大半夜的能走哪儿去?” 鱼连道:“小姐你不能走,你” 松昭道:“真是的,女人闹脾气使小性子差不多也就行了,哪有你这样的?阁主您看她这样的女人怎么您也容得下,哎,你还真走别走别走,我不说了你回来!” 这两人越是拽着她,翻香就挣扎得越厉害。门前那个人在看着,她不能露出一丝软弱来。 突然,那个冷清的人影发了话。 “松昭,鱼连,你们退下。”他披着一件白衫缓缓从阶上走下来:“让她走。” 翻香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他,只见陌上优雅地亲自牵过一匹马将缰绳交到她手中,微凉的指尖从她掌心浅浅一划就错开了去:“我让你走,你且去找那些待你好、从不利用你的人。恕本阁不送。” 精致的眉梢眼角近在咫尺,而他的面上带着的一种疏淡却是极为陌生的。翻香握紧了缰绳后退一步:“多谢云阁主,告辞。” 转身上马,踏过村中阡陌的小路,一骑绝尘向前。狠下心来决不停下来,决不向后望一眼。 心里有种抽空了似的疼痛,并带着微微的迷茫,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不过想想却也罢了,为一点小事就能吵得起来,大抵还是因为他未对她用真感情。 如此说来,她对他的那份心思,她原看不清的,到底也不过是尔尔了。 这些事情想起来也是难过,她便先放了一放。眼下最紧要的是感到引青门,去看看秦箫究竟遇到了如何危急的事情。 她心里难安,一路风餐露宿,二十多天的路程用十几天就赶完了。 到达引青门的那日正是黄昏时分,淡薄的暮色笼罩间的山夜飘摇着一片喧嚣的灯火。还在山脚下就能听到隐约传来的乐声,绵软飘忽的曲调,与她离开时没有丝毫不同。 看来引青门如今倒带还算井然有序,没出什么大事。 沿着黑黢黢的山路上山,这里她极为熟悉,所以即使看不太清也不会走错。往上行了一段,零零星星的灯火多了起来,路也变得宽阔,来来往往的有仆僮、歌舞姬、弟子各色人等,翻香先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里面静悄悄的,推门进去,除了桌椅板凳都蒙了一层尘灰,一切正常。 放下东西再去秦箫那里,敲了几下门却不见人应答,翻香不禁皱眉。 秦箫难道去宴会了? 再一推门,却发觉不对。门上挂着一条铜质的锁链,随着门扇的摇晃哗哗作响。 显然是出远门人才会把自己的院子锁上。 翻香略一沉吟,脚尖一点地越过院墙落进了院子里。 走遍了屋前屋后,果然没有人。翻香这才有些慌乱,若不是和陌上赌气,她也觉得这叫她回来的消息来得有些诡异,多半是不敢轻信的。 只是现在已经负气回来了,若是已经恰好落入了别人的圈套,想离开也来不及了。 只是谁要害她呢?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院门前停下来。翻香心下蓦地一凉,这秦箫走了难道没和别人说? 现在有人来找他,若是撞进来见到自己在这里那实则为一件麻烦事。 “啪啪”两声叩门传来,那人来得虽急,却是礼数极好。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应便又“啪啪”叩了两下,然后才传来一道试探的声音:“情妆,你在里面吗?” 翻香一个激灵,无庸白莲! 自己上山这一路上并没有刻意藏匿身形,会被人看见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按理说这么快就被找上门来就是很不正常的事儿了,而且此时此刻无庸白莲上的是秦箫的门。 只能说明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去过一趟她那里了,没找到人。 只能说明她刚才被某些眼线看到了,报给了无庸白莲。 回忆起她离开引青门那日,无庸白莲用不知道是迷药还是毒药的东西弄昏了秦箫的事情,翻香便觉得不寒而栗。这个人是喜欢她,但是他的情感却让她从心底感到恐惧。 四下打量一番,秦箫的院子她熟悉得紧,向来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地方可藏身。情急之下她也没有别的办法,瞥见墙角一架竹篱便躲到了那后面去。于此同时,门上的锁链哗哗响起来。 “不应我,那我可要进去看看了。” 声音依旧是那样恭敬有礼,却让翻香心头彻底冰凉了下来,若是无庸白莲硬要闯进来,这藏身之地是藏不住她的! 而突然之间 伴着乌鸦凄厉的叫声滑向天边,一阵疾风从空着掠过,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就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钝响。 还来不及她反应,就只见一个人影越过墙面落在了院中。寂然月光下,乌袍笼上一层淡薄的光泽。那人一落地,目光便直直地向着她藏身的地方扫来。 翻香瞬间瞪大了眼睛:“乌生!” “出来。” 翻香拨开缠在头上的茎叶,走到他面前。 乌生低下头来借着月光细细地打量她,那蹙眉的样子让翻香忍不住道:“那样瞧我做什么,我变了很多么?” “变倒是没怎么变的。”乌生转过头瞥了一眼地上斑驳的树影:“不过沧桑枯槁了些许。” 翻香一怔,只听他语调颇为古怪地继续道:“若不是和你的云大阁主闹翻了,你又怎会回来?” 翻香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件事,再加上回来之后又把自己扔到了这个龙潭虎穴里,秦箫下落未明无庸白莲还时时不死心要自己嫁他现在好不容易乌生来了,居然还这样揭她伤疤,一时间心中委屈,蹲下身竟是泫然泣下。 “你我说你别哭啊,这怎么”乌生没想她会这样,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到一条帕子递给她:“我错了,乖,别哭了,好不好?” 翻香却不领他的情,把帕子推到一边胡乱用手抹了抹眼泪。乌生有些好笑地蹲下身仔细给她擦泪,翻香连连扭脸躲开,又是两行清泪滑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乌生叹了一口气,干脆在地上坐下,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你哭吧,本少爷今天算是栽了。就在这里陪到你哭够。” 山间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在脸上微寒,翻香又抽噎了好一阵才渐渐止住。乌生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低头看着她,无奈道:“哭够了?” 翻香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却被他一把抱回去:“真够了?别一会儿再来一场,本少爷可就受不了了。” 翻香被他逗得轻笑出声,推开他自己站起来,清了清还带着鼻音的嗓子:“你怎么来了?” “不过是在乌门待得久了,过来看看。却不想一来就碰见无庸家那位大公子在这里敲门,就顺手帮你把他打晕,扔到路边去了。” 无庸白莲没死,翻香松了一口气,那可是引青门的少主,要这么一下子被乌生砍了那就出事了。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你怎认得他是无庸白莲?” 乌生一撇嘴:“还有谁不认识他。” 翻香没来由地一抖:“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也没知道什么哦,你可指的是他跟他老爹闹了半月,搅得引青门上下鸡犬不宁,硬要娶你的事儿么?” 翻香白眼一翻,这还叫没知道什么,明明就是全知道了。 调整了一下情绪,她正色看着他:“乌生,你认识我这么久,定也是知道他这样的人我是不想嫁的了。” 乌生点点头:“当然了,你想嫁你的阁主么,我知道。” “别胡扯。”翻香刚调整好的情绪又没了,踯躅半晌才重新想出措辞:“我既不想嫁他,却又没法凭一己之力解决这件事,所以你这一段先别走,留在引青门帮我这一阵,至少等到秦箫回来,可好?” 乌生会意地答应了,而后却又颇为认真地道:“你若不想嫁他,何必非等秦箫那小子回来。本少爷现在就替你去砍了无庸白莲不就好了?” “你、你”翻香死盯着他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乌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得了,我知道了,我不走。先别跟秦箫这破院子站着了,回你那儿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莲芳院 不管乌生配合不配合,总之翻香是回归了引青门,并且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离开了。关于秦箫的去向,她旁敲侧击地找了很多人打听,但是皆无一个准确答案,只说是半月前有事情下山了。 翻香疑虑了两日也无解答,后来有个低眉顺目的丫鬟主动跑来敲了她的门,对她说“情妆姑娘若想知道秦副使下落,便请随我来,我家公子在莲芳院恭候”。 翻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全引青门上下没人知道秦箫去哪儿了,他无庸白莲又是怎么知道的?只怕她去了还等不到听秦箫的下落就会被什么迷药弄晕过去。 再这么耗了两日,她都是闷在自己在院子里和乌生聊闲天,反正这次是中了人家圈套被引回来的。她不出去,自也会有麻烦上门来找她。 可是风平浪静地过了这两日,居然丝毫没有动静。 她回引青门这件事儿,虽算不上个新闻,但到底也是被传得人人都知道的。可是竟连无庸韶那边都没有一点回应,既没有单独见她,也没有召她去宴会,虽然清净,但也让她添了一层疑惑。 再有人来敲她的门已经是三日后的事儿了。 彼时她正与乌生坐在树荫下新沏了茶,两人皆托着腮等着茶凉。这月份已经有几分暑意,午间更是燥热难耐,屋里闷得人难受,两人便都挪了出来。 正是初夏正午昏昏的天气,翻香盯着茶杯上腾起的袅袅热气几欲睡过去,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一下子惊厥回来,出了满额的汗。 揉了揉眼,耳边却又只剩下燥郁的蝉鸣。 她问乌生:“刚才是有人敲门么?” 话刚说完,那笃笃的敲门声便再一次响起来。翻香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走去开门,只见一个清瘦的丫鬟站在门外,穿着一身墨黑的衣衫,倒吓了翻香一跳。 这丫头是哪里的,怎么像是家中死了人在戴孝? “情妆姑娘。”那丫鬟屈膝行了一礼:“我家夫人请您今晚去芍药居,有些关于秦副使的事情要告诉您。” 竟是芍药夫人的人,翻香心中猛地一跳,想到那次秦箫形容憔悴地与她道芍药夫人很有些不对劲。所以在她的想法中,即使无庸韶都不知秦箫去了何处,但是芍药夫人却是可能知道的。 只是这约,是去,还是不去? 她深知自己的那点本事不仅不及陌上乌生等高人,而且连秦箫也是比不上的。既然照现在的情势来看,秦箫是无力与芍药夫人对付,那么自己恐怕去了也是任人宰割。 只是这机会或许只有一次,若是错过了,说不定就真永远错过了。 如果从此会如世间再无秦箫这个人一般,他销声匿迹,永远都不再回来 翻香身子一抖,低声道:“好,我去。” “你们家夫人拿妆儿涮着玩么?” 突然,一道不悦的声音冷冷从背后传来,翻香一愣就觉得被人轻轻揽住了肩。 乌生站在她身后冷眼瞥着那丫鬟:“今晚门主做寿,云岫阁阁主来,你要妆儿去赴你家夫人的约而不去宴会么?回去告诉你主子,情儿晚上要去也是宴会之后的事儿了,叫她等着。” 那丫鬟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对上乌生妖邪的面容,颤抖着低下头去:“是。” “你走吧。”乌生说着将门重重合上,听那丫鬟脚步去得远了,翻香才扯着乌生的袖子急道:“陌上要来?” “嗯。” 翻香没来由紧张:“他来干什么?一个阁主不自己好好在云岫阁待着,怎么一趟两趟地往引青门跑?” 乌生嗤笑了一声,从她手里抽出袖子:“你道他是为了你么?无庸韶为了做寿这事已经请了他不知多少回了,他勉强才答应的。” 翻香一怔,摸着没有温度的脸颊,喃喃道:“我没有觉得他是为了我,我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 “这也由得你?等着吧,大概过一会儿请你的人就该来了。” 翻香心里五味杂陈,不发一言坐在树下,直到杯中的茶已凉的透了才恍然回神。叫了一句:“乌生。” 乌生靠在树下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又怎么了?” “你能不能用异能帮我看看,秦箫在什么地方?” 漂亮的凤眼睁开,乌生斜斜瞥着她:“若是秦箫确实落在芍药夫人手里,你就打算晚上直接去芍药居,顺便免了到宴会上见你的阁主了,是么?” 翻香不回答,只是不断扯他的袖子:“帮我看看,就看一下,好不好?” “罢了,你真烦人。”乌生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翻香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便静静地等在一边。只见他眉头忽而紧紧蹙起,嘴唇紧抿着,几乎失了血色,好一会儿才松了眉头睁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在回来的路上。” “不在芍药居?” “不在。” 翻香也松了口气,这样看来秦箫暂时还是安全的。只是芍药夫人骗她的目的是什么? 于是她又满脸期盼地望向乌生,这次不等她求乌生便认命地闭上眼,凝住心神。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刚才那样顺利,他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身子猛地震了一震,捂着胸口,眼睛颓然睁了开。 “怎么了?”翻香被他这一下吓得不轻,慌忙问道。乌生摇了摇头,慢慢俯下身子去,竟呕出一口幽蓝色的鲜血来。 “乌生!你”翻香慌了手脚,他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正在这当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情妆姑娘,情妆姑娘!你在吗?” 翻香快步走过去打开门,是无庸韶派来的人,告诉她参加晚上的宴会。她应下来将那人打发走了,回到院里时乌生已经靠在树上寂然闭上了眼,面色惨白,像是已经虚弱得昏了过去。 地上一滩暗蓝色的血迹,触目而惊心。 “乌生,乌生”她叫着他的名字,坐到他身边握着他垂下的手。 那只手突然动了动,纤瘦的指节反扣住了她的指缝。他轻轻地从鼻间发出了一个声音:“嗯?” “你实话告诉我,你在乌门的这一段时间里到底都在干什么?” “不过是在蒸蔚炉和他们一起炼些东西罢了。看书,修行,还能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她对乌门一族的事情虽不是很清楚,但是对其修行方式的多样化及其变态程度尚有几分了解。炼丹吃药,甚至割肉放血,各式花样层出不穷。乌生忙这些忙了一个多月,身子不被拖垮,却大概也只剩下个空壳子了。 “别再修行了,你修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她不记得同样的话曾经说过几遍,但是每次乌生的反应都是一样,淡淡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他却也从未听进去过。 “我没事。晚上你若不想在宴会上多待,那就露个面之后早些出来,我陪你去芍药居。” 夜幕渐渐降临。 翻香许久都没有梳过这样繁复的发髻了,为了把最后一丝不服帖的乱发别到头髻间她斜对着镜子折腾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直到乌生来叫她说再不去晚宴就要开始了她才倍感挫败地叹了口气,放弃了与那缕头发斗争,默然披上外衣。 乌生歇了一阵,此时面上已经有了几分人色,上上下下打量她:“这是怎么,不高兴?怯场了?” “没。”翻香有气无力地侧头看着垂在肩头的那缕头发,想了想,对乌生道:“你过来一下,帮我个忙。” 乌生走了过来,翻香捻起那缕头发,比划着给他看:“你把它缠一下,然后挽到发髻里去,别在钗子后面,能明白不?” “原来你就为这个事磨蹭这半天。”乌生站在她身后手快地拉过发丝,三两下别好:“早来找我不就行了?” 翻香叹了口气,心感戚戚,乌生道:“快走了,要去芍药居就记得早点出来。本少爷在浅梨苑等你。” 暮色四合,笙歌处处。 引青门门主五十大寿,自然引青门上下操办得体面奢华。再加之门主平日便爱些个歌舞酒食,于是今夜里更是一片纸醉金迷,声色犬马。 悠扬的丝竹声如同泠琮流水,徐徐从鸾升殿描金檀漆的门中飘扬而出。 今日的晚宴非同寻常的隆重,这不仅仅是个享乐的问题,还是个面子的问题。 想引青门这些年虽然早已没了睥睨天下的地位,但是无庸韶这想睥睨却睥睨不成、睥睨不成却不能丢了睥睨的气势的想法使然,这一场寿宴虽不能及得上大内皇宫宴席的豪华,但是其奢侈精美的程度,也绝非其他江湖门派能比的。 再加之无庸韶平日里从各地搜罗来的侍姬美人,歌舞场演艺场在引青门都是现成的,更让这大手笔的盛宴添了一抹娇媚且俏丽的鬓影衣香。 如此一来,单从宴会的规模上来看,引青门确实大有将天下重新睥睨回来的意思。 翻香一路走着,即使在引青门度过一年时光,却还是被此一片奢靡斒斓的胜景晃花了眼。心想着也不知道陌上见了这阵势会如何作想,若是他由此认准了无庸韶的野心不小,大概云岫阁会从此和引青门断交,然后直接带人扫平引青门上下。 无庸韶难道不觉得自己这一场盛宴会给自己惹来不少麻烦么? 而且若是陌上杀来引青门,她该怎么办,去求他别伤害自己,还是直接拉着秦箫一起逃了? 不过说起来,秦箫现在人都不知在哪里,她拉谁跟她逃? 呃,想得远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鸾升殿,瞥一眼门前那白玉镶金的台阶,她绕过正门,直接来到殿后歌舞姬休憩的地方。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片轻纱粉碧的柔姿魅影,空气里浮着浓浓的香料味。 左边的那几个抱着琵琶,约莫是一众歌姬。右边的这些位身上衣着少得不能再少少的,似乎就是舞姬了。翻香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这件似乎过于严实的衫子,略有些汗颜,走到舞姬之中,随便找了面熟的一人问道:“今日的舞是哪个牌子?” 那妖媚的女子不耐地瞥了她一眼,手一挥,薄纱拢的袖子便滑落下来,露出一截柔若无骨的手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芍药 “劳烦情妆大小姐发问,今日是门主的寿宴,自然排的是新舞,没有牌子。要不要现在把大家都叫起来给你大小姐跳一遍,你给取个牌名儿?” 这人对她态度不善,再看其他那些舞姬,多半也没什么好脸色。翻香便茫然从那些人中走了出来,既然没有她的事儿,无庸韶为什么还要她来?难道逼她现学么? 迷迷糊糊地往外走,却忽听有个稚嫩的嗓音脆生生地唤她:“情妆姐姐!” 翻香脚步顿了顿,回头去看。只见那几个抱着琵琶拨弦的歌姬里有个水灵的女孩,看样子不过豆蔻年华,正笑着向她招手,一双大眼睛亮亮的。 这丫头生的唇红齿白,声音也异常好听,似乎以前见过? “情妆姐姐,快过来呀!” 翻香迷茫地走过去,那女孩一下握住她的衣角:“姐姐你的这条裙子的颜色我好喜欢,比那些妖女们什么都没穿似的纱衣服漂亮多了。” “你是” “姐姐你忘了?我是眠儿,你还听过我唱曲儿,嗯就是上次云阁主来的时候。” “嗯,原来是眠儿。”稍微有一点印象。 “是呀是呀,情妆姐姐好久都没来了。今日怎么想起来看看?” 翻香语结了片刻,实在想不出怎么表达自己这一趟“看看”的目的,便如实道:“门主叫我来宴会的。” “姐姐你还不知道么?”这丫头小小惊呼了一声,笑道:“门主已经免去你歌舞姬的身份了,从此你都不是卑贱的伶人。门主还叫秦副使认了姐姐你做义妹哦,对了,秦副使下山去了,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翻香听着她的话,心下一片惶然。 无庸韶竟给了她一个这样的身份。 虽然作为秦箫的义妹,说不上有多尊贵。但毕竟与供人取乐的伶人比起来已是天壤之别,在许多人眼中她简直已经是飞上半根枝头的小山鸡,正一步步向当凤凰迈进。 无怪乎那些舞姬那样冷眼对她了。 “情妆姐姐,恭喜哦,听说你马上就要嫁给白莲公子了。”这小丫头倒是一脸真诚,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过姐姐你今天不知道情况,没有给门主带寿礼,怎么办?” 翻香自动忽略她眠儿前面的那句,认真想起寿礼的这个问题来。确实,她现在已经是主子的身份,没有给无庸韶带寿礼,怎么办? 眠儿歪着头想了想,抬起手腕亮出一个翠色的镯子:“姐姐你且将我这玉镯子送了好吧?” 这自然是不能的,何况这么单单一个镯子连个盒都没有拿出去也寒碜。翻香道别了眠儿,急匆匆回自己屋里装捡了几样说得过去的金银玉器,再赶到鸾升殿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在走动了,优雅的乐声一阵阵飘出来,晚宴刚刚开始。 折腾到最后她还是迟到了。 翻香踏上白玉的台阶,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环佩泠然脆响,无数道目光投了过来。翻香手中托着那只装寿礼的锦盒,努力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中央,屈膝跪下。 “秦氏情妆,恭祝无庸门主寿与天齐,洪福万享!” 一瞬间,只觉三道目光同时射过来。 她抬起头,正对上无庸韶略带探寻的笑眼,还有一道,来自坐在他身边盯着她的年轻公子,正是无庸白莲。 第三道目光来自左侧的席上,她这时候转头会显得很不礼貌,便先忽略之。对着无庸韶一笑,呈上手中的锦盒:“家兄不能出席,情妆备了一份薄礼以表我兄妹寸心。” 无庸韶用手指托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瞧着翻香。 不说话,也无甚表示。 直到席间众人都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他才轻叩了一下桌面,笑道:“情妆甚得我心,不过以后若是再这般客气,可就显得生分了。” 翻香身子微微一颤,有人走过来取走她手中的锦盒,挡住了她的视线。不知无庸韶是何表情,只听他爽朗的笑声传出来,似是极高兴:“你说是不是,白莲?” 无庸白莲恭敬地答道:“是。” 翻香额上已经沁了一层细汗,忍住想从这大殿奔逃而去的冲动。 行了一礼向下首的席间走了过去。却听到无庸韶的笑声阴魂不散地追过来:“情妆,来,坐到这里来。” 这一回大殿里是真的炸开了锅,引青门的弟子们一边津津乐道白莲和情妆的这一桩奇闻,一边感慨情妆竟这么快要嫁出去了。其他门派的客人有的不解,相互打听着这叫情妆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啊呀,你竟忘了。前几个月不是正传出云岫阁的云阁主看上了引青门的一位美人么,可不是就叫情妆?” 有引青门的弟子笑道:“说起来情妆嫁给我们白莲公子倒是也好,至少还留在引青门。若是嫁给了云阁主,以后便连一面都见不着了。” 翻香僵硬地转过身,慢慢向着主座上走过去,她没有办法拒绝。 那些人说她的话一字不落地飘进她耳中,她却无从辩驳。只觉得那第三道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无庸韶望着她亲善地招手:“情妆,来坐我我身边。” 那厢无庸白莲却也不知面子为何物地浅笑起来,皱着眉百转千回地叫了一声:“爹--” “好好,不跟你抢。”无庸韶抚掌,瞥了他一眼:“叫你的妆儿坐你身边,行了吧?” 无庸白莲这才展颜道一句“谢谢爹”,欲说还休地一笑。然后竟亲自站起来,拉着翻香的手走到席上一同坐下。 这下大殿里无人议论了,此起彼伏地响起阵阵抽气声。 翻香就在这嚣声中绝望。 从今天起,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她跟无庸白莲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秦氏情妆”不是她,但是这一场闹剧毕竟这么多人看在眼里。以后若不是改头换面更名易姓,难免会受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而且即使别人认不出她,可是被人家茶余饭后的那个主角,毕竟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不由得手蓦地一抖,被无庸白莲细心地抓住,眼中的温柔可以杀死人:“妆儿,怎么了,不舒服?” 她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没。” “真的没事?冷不冷,要不再是渴了吧?来喝茶,若是饿就先吃两块点心垫着,过一会儿才能开宴” 翻香已经快撑不住脸上的笑颜,悲戚道:“我真没事。” 只感觉盯在自己身上的那第三道目光微微流转了片刻,带上了一点复杂的意味。 翻香忍不住抬起头去,望向左首席间目光投过来的方向。 绰约风骨,倾世容颜。 那绝美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杯酒,潋滟的唇色抵着杯沿却并不饮下,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目光穿过人群中的多少喧嚣纷杂,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这感觉真的很难言。 在看到陌上的一瞬,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勇敢便一下子碎得再也拾不起来,只是这样望着他的同时被他望着,她便连强作欢颜的力量都没有。 那目光平静如水,像是什么都没有,却又像是道尽了千言。 她不能这样,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同他说什么,甚至不能这样长久的凝视他。 她还想在众人面前留着自己那所剩无几的一点颜面,何况自打他淡然说出那一句“我让你走”之后,他们之间除了什么也不是,而且也算恩断义绝了吧。 是她自己要走的,是她自己要走的她反复在心里念了几遍,不能后悔,亦不能失态。 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些之后,翻香才疏淡有礼地勾了勾嘴角,对他点了点头。 “妆儿,你在对谁打招呼?” 无庸白莲凑过来,小心地打量她:“脸色怎么这么差?” 翻香一怔,感觉一直紧盯在身上的那道目光已经转开了去,心里竟淡淡有些失落,连与无庸白莲做戏的心情也没了。摇摇头躲得远了些:“没事。” 无庸白莲不知是怎的感觉不到她的抗拒,还是故意装傻,再一次黏了上来:“莫不是这里人太多,你觉得闷了?等会儿我叫他们去把窗户打开” 翻香忍无可忍,这么多人看着他究竟还想怎么样,难道真要弄得她名节全无最后只能非他不嫁才好? 猛地抽出手推开他站起身来:“抱歉,白莲公子,这里确实有些闷。且容我出去吹吹风再回来。” 她自然再一次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听到无庸韶有些挂不住的陪笑声:“白莲啊,我说你又怎么惹人家姑娘生气了。我都跟你说了这种事不能太急,你总是不听算了,你待会儿再去哄哄她罢,来人,开宴!” 夜色静寂,山间的风忽而穿过衣角发梢,竟有些凉意。 笙歌已远。 翻香独自抱着肩膀慢慢走着,每次从喧闹之地出来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脑海中还是又热又乱的一片,但是身上却已冷了。 头晕目眩地走了许久,她才渐渐地缓过来,好像脑子里被洗过一遍似的,如梦初醒。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自己早已绕得远了。 叹了口气,转个方向走去浅梨苑。 浅梨苑坐落在鸾升殿与芍药居之间,是一处供人随意休息游赏的花园,乌生再那里等她本意是觉得距离方便。但是让她刚才这么漫无目的的一走,反倒是更远了,又绕了好久才摸到浅梨苑的门。 梨花未谢,千树盛放却毫不显繁媚。若白璧无瑕,几分月色衬着花色清浅,越发岑寂静好。 不算太浓郁的清香,飘散在空气里。 翻香绕了几处山石梨树,就看见乌生盘着膝独自坐在池边,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便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瞥了她几眼,脸上又作出那种古怪的表情来。 “叫本少爷猜猜,带着这么一副死人相,约莫是先被那白莲公子跟他爹一道好好折磨了一番,然后这会儿又为你的云阁主黯然神伤了吧?” 翻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的有那么明显么? 乌生一笑:“好了,不废话了,走吧。” 翻香应一声,两人刚欲向芍药居的方向而去,就听见不远处有一阵脚步声传过来,有些杂乱,好像是两个人。一道走说这话还隐隐地有零星的几个词传过来。“门主”“时机”,最后一句,竟是“芍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绝望的吻 既然是和芍药夫人有关的事情,乌生和翻香就都停下来先不走了,躲到一片梨树后听着那路过的人说话。 那好像是两个丫鬟,一个道:“夫人今日是怎么了,竟想起给门主备一份寿礼叫咱们送去,莫不是嫌咱们待在树上太闲了?” “去,谁和你一样整日跟树上挂,像个猴子一般。” “嘻,我知道菡萏姐姐你就爱在池子里泡着,要不怎生得这般水灵?” “小妮子净乱说话,看姐姐我不掌你的嘴” 翻香听得云里雾里,感情还有姑娘愿意在树上挂着、在水里泡着? 要说现在的姑娘也甚是疯狂,为了变水灵就这么天天泡,全身不怕皱得慌么。那挂在树上是为了什么,长个儿? 她深感心已老了,自叹弗如。 这时候,乌生突然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忘记告诉你了,今日芍药夫人派来请你的那个丫鬟,不是人,是个海棠花精。” 翻香一个恍然:“那这两个?” “也是花妖,所以我猜那芍药夫人大概本就是朵芍药。” 翻香闻之不禁脊背发冷,早知道引青门不太平,但没想居然不太平至此。 这片刻间只听那两个丫鬟的脚步声又走近了些,声音已经十分清晰:“就说梅儿你脑子慢,你道夫人是闲来无事才叫我们去送这锦绣芍药图的么?还不是为了叫咱们到殿上去提醒那情妆姑娘,引她到咱们芍药居来” 翻香悚然一惊,转眼间这两人已经越走越近,脚步声已不过咫尺之远。现在要走却已来不及了,她急着扯了扯乌生袖子,还未说话,乌生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慌不忙地转个身扳住她双肩。 翻香被他带着退了一步,后背贴在一株梨树上。乌生的身子贴过来,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从她发间穿过去,迫使她仰起头,双额抵在一起。 这姿势竟如斯的亲密,在外人眼中看起来,便是暧昧不明。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听那两个丫鬟继续走近:“菡萏姐姐,我们夫人这样急着请情妆姑娘,你说为的是什么?” “莫问我,夫人的意思我们自然揣摩不出。” “嗯,这倒也是,我们--啊!这这这” 脚步声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两个丫鬟一时见到了这暧昧的一幕,小的那个先慌乱起来。 “我们,这”那菡萏姐姐也有几分不知所措,匆匆拉过同伴:“罢了,这里不便打扰,我们快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 翻香松了口气,乌生却依旧保持着抱她的姿势没有动。 她只觉得额上被他亲密抵着的那一块肌肤,隐隐带着些他体温的冰凉,她竟有些莫名地红了脸。 “乌生,你” 纷纷一树梨花摇曳而开,一片清浅的纯白落在他肩上。 温润的唇贴了上来,她剩下的话便被他含入了绵长的亲吻中。 翻香怔然,却也并未挣扎。任他紧贴着自己,被他托着头后吻得缠绵。 欢极蓬壶蕖浸。花院梨溶,醉连春夕。 乌生渐渐抵住她的齿关,挑开,疯了似的与她辗转缱绻,连一丝换气的时间都不留。翻香只觉一阵眩晕的窒息,但是竟不忍推开他。 他吻得那么绝望,绝望而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微凉的风从她攥紧他衣襟的指尖穿过。乌生停下了吻她,轻轻抵了抵她的额,然后抬起头来。 翻香脸上的热度还未曾退下来,复杂地望了望他,却对上他那样深深的神色。心中一阵迷茫,垂下头去。 “情儿。”他的声音低低的,环绕在她耳边:“先别管我是什么意思,你只别拒绝我,好么?” 翻香茫然地点点头,目光越过他肩头,却忽然瞥见花林间一片月白的衣角。 玉色瑗带雍容垂下,长长的下摆,露出黑色的靴沿。 她全身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一双雾色还未退如丝般媚眼,惊异地对上了静静站立在不远处的人。 “本阁还道情妆小姐是出来吹风的。” 优美的声线在空中滑出一道莫名的冷清,绝色面容上勾起一抹嘲讽,凄绝似的倾城。 “花前月下,你们倒是会选地方。” 月色无垠。 如同细碎的霰雪,绽开的梨花瓣自然舒卷,无瑕而安然。 微凉的夜风从花枝间清浅地吹拂而过,摇动横斜的纤枝,满树繁花粲然。最后一丝清香飘逝,一抹洁白在空中微微打了个旋,翩然落地。 如此岑寂而静美的夏夜,霜华已冷。 陌上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树下相拥的两人。半晌,绝美的脸上扯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翻香在这一瞬间脑中只有空白,怔然望着他,喃喃道:“陌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没有什么? 她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不断地重复这不成句的破碎语调。她没有背叛他,可是刚刚乌生吻她的时候,她确实没有拒绝,甚至是很享受地接受着。 抱个一次两次的都可以解释,可是接吻,这件事情,她确实无法仅仅用“朋友”这个借口来掩盖。这绝不是普通朋友之间应该有的举动。此时此刻,她心里也处在极度的迷茫和混乱之中。 她与乌生之间,真的只是单纯的友谊? 而她与陌上之间,又谈何背叛是她自己曾经说的那句话:他们之间早已什么都不是了。 什么都不是了。 眼看着陌上一步一步走近,墨黑的鞋沿温柔地踏在满地洁白如雪的落花上。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她和乌生面前,淡淡瞥了一眼乌生依旧锢在她腰间的手。 “松开。” 乌生冷冷一笑,近乎骄傲地勾起嘴角,流转着那抹因为亲吻而异常妖冶的红,将翻香整个人圈到怀中。 “你不觉得很失礼么,云大阁主。你难道没看到我们正在做什么?” 陌上瞳孔蓦地一缩,伸手迅速握住了翻香的左肩,毫不留情地将她向着自己身边拽。翻香只觉得让这两个人扯得骨头都要碎掉,痛苦地看了着乌生:“先松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乌生叹息着松了手,然而陌上却根本没打算给他们留下说话的机会,直接把翻香掼到自己怀里。 翻香一下子狠撞到他胸前,觉得全身都快散了,还未来得及惊呼一声身子便已离了地。陌上将她横抱起来,冷然瞥了乌生一眼,转身离开。 乌生不知是怎么了,并未追上去。只是艰涩地勾了勾唇,仰起脸背靠着树,身子缓缓滑下。 “陌上,你别这样。”翻香被他抱着一路走,无论是挣扎还是恳求都无法说动他放她下来:“你听我说,求你,你听我说,我和他刚才并不是” “你和他刚才并不是抱在一起,他也没有亲你,是这样么?” 陌上来过一次她的院子,所以还记着路,熟稔地寻了过来。进了屋也不点灯,反手将门关上将她放下来。翻香脚一沾地才觉得悬着的心略略平稳几分,而还没待说话就被他抱着亲上来。 带着掠夺性的亲吻,她后背贴到门上,无力逃开。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索取,他从未吻得如此深,激烈而近乎毫无技巧性,只是一味地凌虐她的唇。 抽空她口腔内最后一丝空气,让她在无边的窒息中终于哭出声来。 陌上放开了她,翻香只觉身上压力一松。再也无法言尽身体和心里的痛苦,捂着脸颓然蹲下身去,瑟缩着双肩抽泣着。 他并不动容,站在她面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冷眼看她。 “你哭什么?他刚才亲你的时候你不是很享受,我不过也做一样的事,你装什么委屈。” 他平静地扫过她颤抖得越发厉害的肩:“对了,忘记告诉你。我最讨厌在床上的时候女人哭,你若是这样,我待会儿难保不会让你疼死。” 翻香猛然一震,难以置信地将身子蜷得更紧:“不,不要我求你,陌上,不要” “你求我?”陌上嘴角一斜,笑得极为妖冶,却又极为绝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不是很想要男人么?来啊,和我做,我让你舒服。” “以前那么多次我都信了你的胡话,明明想得要命,说什么不要,难道你其他的男人都喜欢你这样?” “没有,我没有!”翻香拼命摇头:“你信我,我没有别人,求你信我” 陌上的眼中还是死一般的平静。 翻香望着他半晌,咬了咬下唇,主动伸手勾住了他的颈顶。 “陌上,你信我,我”她犹豫了一下,心里隐隐泛着疼,还有一点茫然的空虚。在他耳边低声,却是极为坚定地:“相信我,我爱你。” 陌上没有回应,手从背后轻轻贴上她的腰际,一点一点向上滑着,渐渐抚过她整个后背。正当她以为他终于信了的时候,那双手却突然握到了她的衣领,瞬间毫不留情地将其向两侧拉开。 清脆的“撕拉”一声搅碎了刚刚沉静下来的空气,翻香身上的衣衫被他完全撕开,身体一接触到外部的微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陌上狠心一把将她推到床上:“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看看你,不知被多少人上过。你倒不挑,和那种半人半妖的东西你也能裹在一起。”指尖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滑过,每一分移动都带着难言的情欲。他触碰她的手法极其暧昧,慢慢游遍她全身每一寸最羞耻的地方。 然后居然停在她身下,缓缓插了进去。 翻香忍不住轻吟了一声,感觉着他的手指在体内变着法子按压,难耐的感觉渐渐扩散而开。 “嗯” 浅浅的一个音节滑出,翻香立刻紧咬住了自己的唇,太耻辱了。居然这样被他不屑地玩弄也会本能地做出反应。 可是能说什么呢,这是他啊是陌上,云陌上。只要想着他的名字也会让她喜欢到不行的陌上,只要是她,她就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忍什么,叫啊,你不是浪的很?”陌上垂着眼瞥她,不屑道:“就这样,他能满足你么?顶多是个男妖,连个男人都不算。你忍得那么辛苦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贞洁,和他能做的,和我怎么就不能做?” 他解了衣衫,白皙而颀长的身体在窗口映进来的月光下近乎完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他不爱我 一瞬间的茫然,带着些渴望,又带着些冰冷到极点的窒息。陌上已倾身压上来,两人之间不留空隙,肌肤相贴,翻香只感心中隐隐地慌乱,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硬是俯下身来吻了她。 这一吻却是意外的柔情,他的发丝顺着肩头滑下来擦着她的侧脸,模模糊糊的微痒。身体被他撩拨着,渐渐一吻就吻入了迷乱,唇齿相缠,带着些许情色之意的暧昧,呼吸变得紊乱起来。 然后就在下一刻,他用他最冰冷的情欲狠狠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铺天盖地的疼痛仿佛巨大的潮水一般要将她淹没。疼,脑海中只留下这唯一的感觉,疼得要死过去了。 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指节都变得发白,感觉他丝毫不循序地疯狂冲撞着自己的身体。从没有一场欢爱如今夜这般,只是疼痛地肆虐,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欢愉,就连初夜那次,也不曾疼到如此地步。 翻香紧咬着的下唇渐渐松开,意识在疯狂中逐渐模糊。就突然觉得一只手紧掐住了自己的下颔,陌上又低下头来吻了她,姿势的变化让身体的痛觉更加清晰。 翻香痛苦地睁开眼,正对上他也有些苍白的面容。被欲望渐染的面容完美如画,精致的眉眼斜挑着,漆黑的眼底流转着细碎的几抹光亮。 勾魂夺魄,颠倒众生。 “你腿打开一点。”陌上额间也沁了一层细汗,在冲进她身体的一瞬他已有些后悔了。她那么紧,显然是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在看到她惨然的面色时,他竟丝毫不能再狠下心来。 抚过她的发迹,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了几分怜惜:“别这么死夹着我,这样你我都难受。” 晕眩顿开,疼痛过后身体像是被潮水席洗卷了一番只剩残骸。 翻香蓦地冷笑:从来便是如此,他对她那么时好时坏的,打过一巴掌之后,再哄回来。 “你道我一直这么听话任你伤了再哄么?被你哄着害死了自己夫君,被你哄着事事为你挂心,如今又被你哄上了床。难道说你强了我,我也该乖乖等你说几句好话然后等着让你上么,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陌上眼底只剩一片凉薄的月光,看着她。身体突然不再不动,也不说话。 “你到底做不做?都这样了你还虚情假意给我磨蹭什么,怕我疼了?”翻香突然抬起身子,环上了他的背,唇贴在他耳畔,低声笑起来。 “我不疼,不过是被男人上么。难道云大阁主你就没有被男人上过?” 这轻轻浅浅的一句话似一颗珠玉般抛出,一瞬间落下变得粉碎。 愤怒,嫉妒,随着情欲突然变得再也无法隐忍。陌上狠狠地在她唇上咬下,血腥弥漫,他按着她的肩,迫使她不断承受他不要命似的冲撞。 翻香渐渐笑得绝望,然后又流下泪来。 他咬过来,她却也无力咬回去,任由他死死地抱着她一直做到昏天黑地。她不记得自己昏过去几次,只是每次都会再疼醒过来,这欢爱近乎疯狂,嘴里的血腥味一直散不去,仿佛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魇。 后来她就几乎再无知觉,直到天色微明时才觉得他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带走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即使在半梦半醒间也松了口气。 只感觉迷迷糊糊间他搂着她轻声说了些什么,最末,是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 清晨是带着寒意来的。 翻香醒的时候,身边果不其然已经空了。虽然盖着被子,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战,起身穿衣。 身上疼得像是被放在火上烧过一般,即使是简单的动作也会牵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一边纠结着把衣服套上,一边想也好在陌上是已经走了,若是他还在这里,现在恐怕就更尴尬。 不愿意想起他,却还是蓦然会回忆起,他昨夜里火热的缠绵和与之相反的清冷的眼睛。 外面在下雨,原本就未亮的天色显得更加昏暗。 翻香在床边上坐了一会,然后一抬眼,瞥见搭在床头的一件月白色的外衫,是陌上的。拿着衣服走出门去,竟看见被雨幕模糊的廊下,坐着一个单薄的人影。 他只是那样静静坐着,腿叠着,一只手搁在膝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着椅子的扶手。略略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在看着外面的雨。可是有水珠斜斜被吹落到他身上是,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看样子竟像是在发呆。 翻香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未等她走过去,陌上却已转过了头,遥遥望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走了过来。 “陌上,我” 他没有等她说完,而是接过她手中的衣服,展开给她披在身上:“今天很冷,不要着凉。” 翻香只觉得肩上一暖,他身上的香气一下子离得很近,但是随着他直起身的动作又没有了温度。她停了一会儿,道:“这是你的衣服。” 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一句话。 结果他的回答更无聊:“嗯。先凑合穿着吧。” “要走了?” “过一会就走,我不能在这里太久,上午引青门主可能要见各派掌门。” “不是,我是问你是不是很快要离开引青门。” 陌上沉吟了片刻:“现在还不知道,要看情况。” 翻香“哦”了一声,两人间就再无言语。 谁都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如果他已经在后悔一时的冲动了,她想,那就忘了吧--反正不是多大的事,就想成是一夜情,好聚好散了,也就没有再提的必要。 陌上长得这么好看,她怎么也不算吃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会抑制不住地难过。 “陌上,我知道发生那样的事是你无意的,我不会往心里去你可以不用”陌上却挥挥手打断她,道:“先不要说,我现在不想听这些。我回去以后会考虑这些事,现在你让我安静一会。” 竟这么快已经烦她了翻香眨了眨眼睛,酸涩得难受,将脸转向一边。平静道:“知道了,你走吧。” “嗯,你回去再睡一会吧。”他说完,竟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后悔了,他腻了,居然真的一眼都不愿意再多看她。翻香在原地站着,也不动,冷风顷刻吹透了全身。 打了个哆嗦,却突然感觉背后贴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就知道你会多想。”好听的声音,在一瞬间让她有流泪的冲动:“我不会不要你,只是现在还没有想好。听话,回房去。” 陌上将她抱起来,一路回到房里,放在床上,吻了她一下才离开。 翻香望着他离去的门前很久,直到真的是太困了她昨天一晚上都没有怎么合眼,抵不住困意睡过去。如果不是有人突然闯进来,可能她到中午都不会醒。 门被撞开的时候她尚在迷糊,但是一看到来人她立刻清醒了:“秦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秦箫的模样和上次见时同样憔悴,不过精神却好了些,他大概是一路赶回来,说话也极快:“听说你现在是我妹子了,如此甚好省的你的阁主一天到晚想杀了我。昨天晚上的宴会出了一点事情,你的情况我也听说了,现在山上很乱又有其他门派的人所以你不要出门,在这里待着除了我不要信任何人。” 翻香点点头,又问:“乌生去哪里了?” “你还好意思问,他在我那里,死活不愿见你。” “为什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秦箫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又嘱咐了她几句千万不要出门之类的话,然后就离开了。翻香还在慢慢体会他话中的意思,正当此时,门又一次被撞开了。 翻香怒了,有话不一次说完也就算了,他何必和门过不去!结果意外的是来的竟不是秦箫,而是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轻夏。 然后更意外的是,轻夏比她怒火更甚,闯进门之后一句话没说,直接一巴掌掴在了翻香脸上。 翻香这回不怒了,惊了。看了轻夏半晌都没有表达出一个字。 轻夏见状也不客气,又是一巴掌扇在她另外半边脸上。 “你这种女人,你怎么不去死!” 翻香这才反应过来,捂着火辣辣疼得脸,当真是无以抵挡她天大的怨气,只能向后离得她远了些:“我哪里惹你了,我不过是” 我不过是被你的阁主睡了。 她是被睡的那个好不好! “令翻香,我真是服你了。从公子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我就受不了你这样子犯贱,自那时候到如今已经有两年了吧,这两年来你究竟是有什么神仙一样的本事让他忘不了你,藕断丝连的走了还要再找你回来!”翻香正要说话,却被她堵回来:“别说你没有,你哪次见到他不是一边说不愿意见一边拼命留?不要拿你那一点可笑的自尊心说事,你这两年来到底都做了什么!你逼他爱你,把他逼到无路可退终于爱上你的时候,你又扔了他--说真的,你确确实实是个狠人,我服了。” “你别胡说,他不爱我。” 轻夏听都不听,继续指着她的鼻子:“你从来都不知道吧,公子的胃病已经到了稍不注意就会发作得让他死去活来的地步。他不说,你也真一句不问。如果你在的场合,他胃疼总是忍着,但你竟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想过他的胃病是怎么来的么?是因为你!他曾经为了救你,在一个村子里替你喝了所有下过毒的水,从此胃病就再没有好过。你从来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会哭哭啼啼说他不够爱你,你真堪称奇人!是不是要他为你死了才够?” “在他面前和别的男人那样。下了床就赶人--你知道公子昨夜片刻都不曾合眼么?你除了会狐媚发嗲,除了会让他为你难受,你还会做什么?” 轻夏说完就转身走了,只留下门被摔上时的一声惊天巨响。 之后翻香久久会不过神来,轻夏说的话虽然直白得过了,但是未尝没有道理。 轻夏说她从来都只顾自己的感受,并没有关心陌上。不知道他也会难受,更不知道即使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有脆弱的时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他说爱她 轻夏说他为她做的,比想象中的要多。但是她不满足,她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她永远都不满足。 轻夏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无法断绝。 轻夏说他爱她。 他爱她。 直到想起这三个字的时候,翻香才真正忍不住颤抖起来。陌上爱着她,轻夏说的会是真的么? 到傍晚的时候,翻香出门的禁令终于解除。 秦箫提着食盒来的,和她一起吃晚饭,同时告诉了她今天一天引青门里究竟乱成了什么样。具体的翻香都听不太懂,只是大约知道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有某个门派和某个门派之间看不对眼,在宴会上吵了起来,但是碍于无庸韶的面子,被压下去。结果这两个门派就在宴会结束之后打了起来,没有胜负但是各有损伤。 总的说起来就是没事找事的人,有这样一群人在引青门待着也实乃无庸韶之不幸。今天一整天,各派掌门聚起来就在商讨这件事,外面处于戒严状态。这也是秦箫为什么不让她出门的原因。 翻香有点诧异:“你刚回来,也要去跟着管这些破事?” 秦箫点点头。 “哦,对了,浔阳堂的堂主前些天刚被人灭了。无庸韶是不是想让你接任了?” 秦箫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手扣着桌面,淡淡道:“没有的事。” “那就好。”翻香想了想,又道:“那你们商量完了么,要是牵扯到其他门派是不是很难办?明天还要继续么?” 秦箫斜睨着她轻笑了一声:“你想问你阁主的事情,就直接问吧。” 翻香尴尬了,半天才点点头:“是,他也去了么?” “他根本没有参加。今日晌午之前,他已经带着云岫阁的人走了。” 他竟走了。 翻香一时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直到两人吃完了,秦箫收拾了碗筷要走,她才想起来问:“乌生到底如何了,我现在能去见他了么?” 秦箫叹了口气:“你还是别去比较好。” 不过翻香没想到的是,她没去找乌生,过不多久乌生却自己来找她了。 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她出门去,看到乌生正独自站在院中。月影横斜,地面反射一层淡淡的光在他的脸上,竟看上去分外冷清。 他看到她,只是缓缓抬起头,并不说话。许久,才慢慢聚集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乌生说:“情妆,现在你觉得幸福了么?” “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有” 竹叶的影子在摇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乌生深深望着她:“别胡扯了,你在说谎。”然后他突然一笑:“其实也是我有病,明知道你喜欢他你一直都喜欢他,喜欢到不要命。早该如此,我居然还来问你这些多余的话。” 说完,他竟头也不回,转身出了院子。 之后几天翻香一直在闲晃中度过。现在她在引青门里没了工作,是无业游民一名,但是过得还很好,每天的吃穿用度都有专人给送来。因为她是秦副使的“妹妹”。 这日子滋润得她都开始觉得有秦副使当哥真是件好事了。 过了两天,翻香在混吃等死中偶然听说她哥被无庸韶找去了,顿觉后脊一凉,唯恐长期饭票被没收。于是等秦箫回来之后,她立刻富有危机意识地跑去找他。 结果秦箫不在,反而是乌生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反着一本旧书哗啦哗啦响。见她来了,便把书扔到一边去:“秦箫也叫你了啊,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破事。把我们叫来自己又不在。”说完还打了个呵欠。 翻香呆了,从那天晚上过后她还一直担心乌生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没想到如今他不仅出现了,而且这变化也太大了。 不,也不能说是变了,只是回到他从前的模样。似乎那天晚上肝肠寸断的那个人,根本没有出现过。 她着实很困惑,想问又问不出口。最后还是乌生道:“你为什么一副要死了的表情?” “我是想问,你之前为何” 说不出口 乌生摆摆手:“你说哪件事啊,我亲你还是我跑到你那里说胡话啊?” “都、都算吧” 乌生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用手捂着脸,羞涩道:“你、你讨厌!谁一个月里,没有那几天” 翻香愣了,一直到他表演结束,才捏着自己喉咙:“我要吐了。” 乌生大笑起来,笑完了站起来拍了拍她的头顶:“妆妆,当时我疯了,不正常,你忘了吧。” 他笑得很开心,开心到没有人能从他的笑容中再找出什么。 过了没多久,秦箫一脸疲惫地回来了。看到翻香的时候脸都绿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去哪儿了?” “我去找你了” 翻香无语,又被教育了几句没事不要乱跑之类的话。之后秦箫才坐下来,开始说正事。 “我有一个比较紧急的坏消息和一个不太紧急的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乌生道:“没有好消息么?” “没有。” “那先听不太紧急的吧。” “嗯。之前翻香放了芍药夫人的鸽子,估计你们这两天都把这事给忘了。但是最近有人发现芍药居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估计过不多久就要出事。翻香你现在很危险。” 翻香摸摸脸颊,她确实给忘了。 “这个先不说,那紧急的那个呢?” “无庸白莲要娶你。” 这句话一说完,翻香和乌生都愣了。过了半天,翻香才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你说无庸白莲要娶我?” 乌生道:“废话,难不成是娶我。” 翻香直接无视之:“你听谁说的,靠谱么?” 秦箫道:“无庸韶说的。” 原来无庸韶叫他去竟是说这件事情,这下翻香才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怎么可能啊,我之前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歌女,他怎么会” “可是现在你不是了。”秦箫的表情非常凝重,用手指敲敲桌面:“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无庸韶为什么要给你安一个我妹妹的身份,难道只是因为他偏袒你?他是很偏袒你,但只是因为他的儿子想娶你。但是你那个时候的身份,是绝对不能嫁给他的,你以前的身份就更不能,所以你才会变成我妹妹。” 听到这里,翻香却突然一惊:“无庸韶知晓我以前是什么人?” 秦箫摇摇头:“我亦不知。反正他现在想让你嫁给无庸白莲,不管你是什么人。可是眼下,你不想嫁对吧?” “我当然不想。” “所以你必须暂时离开引青门,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至于你,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去云岫阁找你的阁主。云岫阁势力大,无庸韶不敢动它。其二,和乌生回乌门。乌门偏僻,无庸韶找不到。”秦箫说完,摊开双手:“你自己选一个吧。” 这根本不用选,她当然愿意去找陌上。但是乌生在这里她转过脸瞥了乌生一眼,着实没有办法说出口。 没想到乌生却笑着摆了摆手:“我最近有别的事情,不能回乌门。你还是去云岫阁吧。” 秦箫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对翻香道:“那就这样定了,你收拾一下,今晚或者明天走。你先去,我晚些会告诉云陌上这件事情。” 翻香点点头,这种事情,让陌上太早知道了大概他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带人到引青门来直接灭了无庸白莲吧。 秦箫自从投了引青门之后就一直明白,跟着无庸韶混是没有前途的,尤其是在陌上接任云岫阁主之后,云岫阁不可再同日而语。而引青门,更不能。 所以从那时起,秦箫就开始在江湖上为自己找门路。联系了一些人,主要目的是为了有一天引青门倒了的时候自己不至于亡命天涯。渐渐地,手上也积攒了一些力量。 深夜,他联系的一支人马来到引青门山下,准备接翻香去云岫阁。 但是一直等到凌晨,都没有等到人。 翻香收拾好了简单的行装,打算连夜逃下山去。原本一切已经计划好了,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在下山途中被人劫在半路,一掌劈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华丽的房内,室内燃着熏香,温暖而舒适。走到门外,发现这房间还连带了一个单独的小院。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当中一汪浅绿色的池水,水中盛开着灼灼白莲。 看到那摇曳的莲花,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情妆,你醒了。” 门扉对开,一个人负手走进来。果不其然,是无庸白莲。 说起来,他长得也并不难看,甚至一袭白衣的样子十分风雅。只是翻香却始终对他喜欢不起来,尤其是在知晓了他的种种行径之后甚感恐惧。此时见他嘴角含笑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无庸白莲的脸色僵了一瞬,却又挂回了笑容:“这里是莲溶院的偏院,平日里很安静。情妆,你可喜欢?” 就好像不是他把她强关到这里来的,就是不喜欢也出不去翻香想着,勉强点了点头:“挺好。” “如此甚好,你便住在这里可好?”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直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不要穿这么少出来,我们回屋里去。” 翻香手忍不住抖了抖,却被握得更紧,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抽了出来。 无庸白莲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怎么不听话?跟我回去!” “放我出去。” “想走?”他嘴角勾起来,脸色突然变得狰狞,然后瞬间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在十天之内,你想都不要想。除了这个院子,你哪里也不能去!” 翻香皱了皱眉,十天之内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么?十天后,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他脸色的笑意快把她的神经扯断了,翻香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订得这么快。想想秦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居然不告诉她而眼下,她想不到任何办法,只能先把无庸白莲稳住再说。 翻香想了想,尽量严肃而又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现在我也很吃惊。你容我想一想,好么?” “好,当然好。”无庸白莲上前两步,双手环过她的肩。柔声道:“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你说什么都好。” 说完,他竟将她横抱起来,向房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十日之期 翻香不知道他曲解在哪里了。 只是直到无庸白莲抱着她,一直到床上,俯下身来要吻她的时候,翻香才终于明白自己想稳住的结果没稳住。一时间慌了神--她打不过他,又没有毒药暗器之类的玩意在身上,真是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 无庸白莲的表情深情到无懈可击,翻香越是挣扎他越是逼近,她的手腕一直被他抓着。但是在他低头的一瞬却不自觉松开了些,翻香想也没想,手上一松直接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的动作停了停,身子直起了些,眼中闪烁出冰冷的光。 翻香害怕了,并且无法了。 只剩下毫无创意的最后一招 眼一闭,头一偏:“你不要过来,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无庸白莲冷笑:“你死得了么?” “你不信?我会把舌根咬断,就算是血都流尽疼死也不会让你动一下。你若不信就试试。” 她的表情决绝,大概是被她的模样震住了,无庸白莲死死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拂袖,摔门而出。 翻香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身躺到床上。 只听无庸白莲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我不管你如何,不论你喜欢谁或是想去什么地方,你只能是我的。你喜欢别人,我会杀了他,你试图逃走,我不介意废了你武功。好生在这里待着,等着十日之后嫁给我!” 最后一句话,他将语气咬得极重。说完之后,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很多天过去了。 门开的时候翻香恍然一惊。 只见一名灰衣的仆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 她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院子里已经住了不少日子,她没有仔细数,但是估计照无庸白莲说的十日也差不了多少。此期间无庸白莲几乎是每天都要来骚扰她一番,翻香不胜其烦,每次都需要拿出相同的招数来,以死相逼,他才肯恨恨地离开。 这几天里,无论她以什么方法或请求或逼迫无庸白莲放她出去,他都绝不答应-论武功,她不如他,打是打不过的。论智谋,虽然人们常说变态常常伴随着高智商出现,但是幸好无庸白莲却没有表现出很聪明。不过问题是她自己也不聪明想要骗他放走她是没可能的。 这几天她闲下来的时候,经常会想,如果是陌上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像她这样束手无策。 他武功好,反应快,脑子好,一转眼就能想清楚别人想不通的事他什么都好,只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在她身边。不知道秦箫有没有告诉他自己被困在这里的消息,如果告诉了,他为什么不来救她出去? 所以应该是没有告诉吧。 真想他。 眼前的仆人将食盒放下,又给油灯里添满了油。这个人不知道是无庸白莲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只闷头做事,一句话也不说。这几天翻香曾经试过各种方式让他开口,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是个哑巴。 哑巴把油灯放回去。 哑巴把碗筷摆好。 哑巴说话了 “姑娘,有人请你院门前一见。” 翻香愣了愣:“我吗?” 哑巴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翻香倍感诧异,跑出去到院门口,竟看到秦箫站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你把无庸白莲的人买通了?”说完指指身后的哑巴。 秦箫摇摇头,脸色抑制不住地憔悴:“没有,无庸白莲让我来见你的。” 翻香脸色一变:“你答应他什么了?” “没有,他没有跟我提条件。”秦箫说着,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是直接去找无庸韶说你被他软禁了,要求放你出来。他听后也很吃惊,找无庸白莲来对质--你放心,现在虽然暂时不能放你出去,但是他也不会再逼你嫁给他了。” 翻香将信将疑:“无庸韶会那么好心?” “嗯,没有事的,你不用多想。”他说着倚在门框上。见翻香还是探询地望着自己,摇了摇头:“又怎么了?” “不对,肯定有事。” 秦箫沉默了一阵,突然笑了:“我答应做堂主了。” 翻香瞬间觉得自己罪深了。 直到送走了秦箫很久,她都不能停止想这件事情。秦箫有多不想做这个堂主她是知道的,现在被迫坐到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情愿? 改变来得很快,当日下午,无庸白莲再来找她的时候,说的话就从一成不变的“你一定要嫁给我你只能嫁给我”,变成了“我会让你后悔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风风光光娶别人”。叫翻香倍感内疚的同时又无法不觉得倍感欣慰。 终于,十日之期到了。 向晚时分,悠扬的鼓乐声从鸾升殿传出来。引青门上下,粉饰一新,原本就不寂静的路上今晚变得个外热闹起来。门楣上悬挂了两串鞭炮,下面贴着红纸字符,显得轻快而喜庆。 宾客们提着彩礼,一个一个从门口走进去。翻香被莫名其妙地从莲溶院里带了出来,一路被人送到这鸾升殿门前,正当茫然四顾之时,就看见秦箫手里捧着两个红漆木盒从不远处走过来。 他素喜蓝衫,今日为了喜庆,不得不在上身披了一件红色的短衣。翻香本来很迷茫,现在却无法顾及场合地大笑起来:“又不是你成亲,怎么穿成这样?” 秦箫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红衣,抿了一下唇:“闭嘴。” “还说呢,这是怎么回事?”翻香说着扯了扯身上新被换上去的礼服:“今天下午突然有人拿了衣服来让我换,可吓着我了,还以为又要我去嫁人。结果发现这款式也不太对劲,那些人不告诉我什么事就把我带到了这里” “你这不是出来了么,别问那么多了。跟我进去吧。”他的表情少有地有些不安,匆匆向着殿内走。翻香皱了皱眉头:“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秦箫停下来,焦躁地呼出一口气,才又看着她:“没有事情。无庸白莲早就答应了大婚当日放人,要你看着他娶别人,你忘了么?”翻香摇头,秦箫道:“这就是了,放心,什么事情也没有。走吧。” 翻香这才答应一声随他进去。 将礼物给了门口的人,一踏进殿门,两人立刻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翻香一时间有些失措,秦箫却扯住她袖口,拖她向里走,同时低声道:“他们不知道你之前被关起来的事情,不要在意。这边来。” 那些人确实不是在关注她,走了没几步,就有人上前来抱拳恭喜秦箫接任堂主。秦箫除了说谢谢别无他法,但是上前来恭维的人偏越来越多,最后无奈,两个人只得走到大殿铜柱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终于没有人再来。 秦箫的表情很是愤懑,翻香瞧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秦堂主。” 秦箫没有说话,也没有生气,只是叹息了一声。 翻香低声道:“对不起。” 眼前衣香鬓影往来不绝,坐在红毯一侧的琴师在用力拨弦,但是依旧盖不过众人喧嚣嬉笑的声音。 无数酒盏里反射出晶莹清澈的影子,和着银烛台上闪烁的光,华贵而迷乱。 “要不是我武功不济被抓住的话,你也不用当这个堂主。真的,对不起,我” 秦箫突然打断她:“不要说了,看看那边。” 翻香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殿门前又一份礼物被呈进来。随后珠帘被挑开,两侧的仆役弯着腰,请门外的人进门。 那人似乎停了一会,然后才有一截墨色的鞋尖踏上台阶。随后,珠帘发出清脆的几声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过目难忘的绝色容颜。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美人兮,眉目如画。 那开门的侍从,怔忪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喊出一句:“恭、恭迎云岫阁阁主!” 黑色的礼服,丹砂色腰封,腰间的方形玉佩随着下摆的移动划出优美的弧度。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态度亦平常,只是对着侍从简单地颔首,那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与绝代却无人能及。 坐席间因为他的到来,瞬间寂静无声。 很多门派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就是云岫阁阁主,不管听过多少有关他或好、或不好的传言,在这一刻,却没有人人能将那些与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无需任何多余的形容,没有人在看到他的面容之后,还能再想起别的东西。 他比这世间的一切都美。 过了许久,人群中才有人发出唏嘘的赞叹声。秦箫碰了翻香一下:“你这是怎么,看傻了?” 翻香这才恍然回神,发觉不知为什么,心口竟已微热。 “哥。” “怎么?” “你看看人家是怎么穿衣服的,再看你,学着点不行么?” 秦箫瞪了她一眼:“那是你男人,你当然看着顺眼。” “难道你敢说他不好看?” 秦箫撇撇嘴,不说话了。 陌上自打出现就是全场焦点,翻香早已领会过他的变态之处,所以对此并不觉惊讶。只是从没觉得他的美貌这般扎眼会带来麻烦,现在她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却不能过去。 过去会被无数眼神秒杀。 但是被关了那么多日,此时终于能见到他了,即使只是远远看着,也很好。 他举杯的样子,他侧身对人说话的样子,他勾起眼角的样子,他轻叩桌面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翻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问秦箫道:“我怎么觉得陌上那么焦躁,我错觉么?” “被那么多人盯着看谁不焦躁,你别看他就是了。” 翻香“哦”了一声,但是又怎么可能移得开眼睛。陌上似乎真的不太对劲,虽只是坐着,不时应和一下别人对他说的话。但是眼光却不断地瞟向别的地方,四周看一阵又转回来。 这样的情况,在无庸韶进入鸾升殿,宣布典礼开始之后,变得尤为明显。 新人被簇拥着进殿来,无庸白莲穿着大红色的礼服,向四周的宾客不断回礼微笑。新娘蒙着盖头,手中紧握着艳丽的红绸。而红绸的另一端,握在新郎手中。 笑声和祝愿填满了四周的气氛,人们热闹非凡。无庸白莲牵着新娘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主座的黄金台阶前,对着无庸韶施了一礼。 无庸韶笑着击掌:“差不多了,拜天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迷乱 就在这个时候,陌上猛地一抬头,眉头紧紧锁着--若不是这个时候人们都在看着新人的话,他这个举动定会很明显而且很失礼。不过翻香却一直在看他,这时候不禁也开始担忧:“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秦箫饮下一杯酒:“啊,对了,我忘记说了,他可能还以为无庸白莲娶的人是你呢。” 殿堂中央,身着大红嫁衣的新娘。慢步踱到新郎面前,将手交给他握着。 翻香怔了片刻,然后一把抢过秦箫手里的酒杯:“你这不是乱来么!” 她声音有点大了,引得附近的人纷纷回头向这里看过来。秦箫一边赔笑,一边低声对翻香道:“给你哥留点面子不成么,只是逗逗你俩的” 翻香瞪他一眼,将酒杯塞回他手里。秦箫笑道:“去找他吧,否则一会儿他大概要抢亲了。这样不是也挺好么,要不然不知你们俩会别扭道什么时候去。” 翻香向着陌上的方向瞧了一眼,起身从席间穿过去。 大红的双喜字下,无庸韶笑着望向面前的一对新人。而他身边的位置-原本是留给芍药夫人的,现在理所应当地空着。至于另一边,新娘父母的座位,同样是空着的。 陌上死死盯着新娘盖头下摇晃的珠穗,金灿灿的颜色晃人眼睛。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桌面她竟然要嫁人了,无庸白莲那样的人,她为什么会嫁 她究竟为什么会嫁? 直到此刻之前,他都没有回想过,自己曾经给翻香带来过什么。除了微不足道的爱,他所给她的,只有痛苦和遗憾。所以时至今日她终于厌倦了他,嫁了真正对她好的人,对她来讲也不能不算是一种圆满。 他想着,右手紧紧握起来。 不行,还不能结束。 他还不想结束。 这种紧张感在礼官拖长声音喊出一句“吉时到--”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陌上展了展衣襟,正要站起来去阻止那两人拜堂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他下意识回头道:“你们别管”然后意外看见了本应该站在那里拜堂的人。 陌上怔了一怔,过了半晌,才不确定道:“翻香?” “是我,你以为呢?” “翻香。” “怎么了?”翻香抬起头,竟发现他的面上是一种她从没有见过的神色--亦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只敢想象,却不敢奢求他以这样的目光注视她,在梦里以外的地方。 专注,柔和,而又略带喜悦。 这是她今生见过他最美的样子。 “翻香。” “到底怎么了,我怕你以为那个人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觉得你因为那是我就会做什么,但是总归有点”话没有说完,就被陌上轻轻点住了唇。她惊讶看他,他却浅浅一笑。 然后低下头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她。 翻香完全震惊了。 陌上又一次将全场视线拉回来,席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翻香僵到一动都不敢动,陌上离开了些,蹭了蹭她脸颊,轻声笑道:“闭上眼。” 翻香已经没有了自主意识,听话闭上眼。结果下一刻他又亲上来,似乎不能满足似的,并不停留于浅尝辄止。他搂着她的肩,反侧缱绻,直到在座的所有人都瞪直了眼睛,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拜堂不得不先停下来,无庸白莲回过头看着他们,脸色五彩缤纷。本说要翻香看着他“风风光光娶别人”,现在变成了他看她在婚礼上演好戏。 陌上停下来的时候翻香已经抬不起头,只听那边无庸韶干笑了两声,然后道:“云阁主真是风雅,众目之下也能忘情至此。” 翻香完全没有抬头看的勇气,陌上将她拥进怀里,淡淡瞥了一眼无庸韶:“过誉。” 无庸韶道:“既然这样,阁主何必还在这里耗时间?有美人在怀,不如趁早回房了吧。” 他这话原是说得极讽刺,翻香以为陌上会生气,而他没有。他竟带着她站了起来,对无庸韶道:“如此,多谢门主美意。”然后揽着她径直出门去。 秦箫向着门口望了一眼,然后看了看无庸韶僵住的表情。低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个人在鸾升殿外的小径上一直走。 “喂,陌上云陌上!” 恐怕天下再无第二个人敢这样叫他,陌上揉了揉额头,停了下来。回头对翻香笑了笑,几乎是柔声道:“怎么了?” “你松手,疼。”翻香指了指他牵住自己的手腕。陌上这才“哦”了一声松开,捋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摇摇头:“对不起,我有点太紧张了。” 翻香笑出声:“你紧张?紧张什么?” “怎么嫁给无庸白莲的人突然换了?” “你说那个啊。”翻香指了指灯火通明的鸾升殿,道:“那是铁剑门的大小姐,去年铁剑门为了给引青门弄情报惹了一些厉害的门派,所以门主和夫人都被灭了。引青门原本不想管他们,但是铁剑门抓着不放,所以才让无庸白莲娶他们的女儿。” 陌上点点头:“原是为这个才换了人。” “也不全是我不愿意嫁,他们也不能逼我是吧。所以就换她,也算一举两得。” 陌上没有接话,而是转过身去向着道边走了几步。这一带的树不是很密,穿过几片树丛,就看见清澈的一池水,水中映着星光,晶莹而沉静。 翻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跟着穿过去。被横出来的树枝刮得手忙脚乱。陌上便转回来帮她摘掉挂在衣服上的叶子,翻香忙说谢谢,但是一抬头又被树枝碰了头顶。 陌上笑着伸手把她的头按下来,想了想,干脆把整个人拥进怀里。 “为什么不想嫁他?” 翻香靠在他胸前,听他这样问,随口道:“当然不能嫁了,我又不喜欢他,嫁他不是找罪受。” 陌上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那”他低下头,声音停在她耳边:“你喜欢谁?” 暧昧还散不去,翻香抬起脸定定凝视他。这夺人心魄的容颜,从第一次在无意中见到的时候,她就被震慑了,就像做一场梦,从此再也没有醒来过。 他第一次牵她的手,第一次说和她在一起,第一次跋涉千里为了救她,为了看她一眼。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假的爱情,后来有时候她会想,那个时候并不是完全看不出来陌上是在骗她,是在演戏。但是她宁愿选择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能够看到他、想着他过的每一天,还有未来不知道会如何的,但终会一直记着他过的很多年,除了这些,再没有什么能让她觉得,此生已足够。 陌上轻拍着她的肩,低声问她:“你喜欢谁?” 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这个人了。 “你。” 如果还能遇到,就连下辈子,我都不可能忘记你。 只要我活着,就还会如同现在一样,为了你不顾一切。 “陌上,就算你曾经做过很多让我难过的事情。说不在意是假的,但是我不能忘了你,我没有办法。即使一直到今天,我也只喜欢你。” 陌上低下头来,静静看着她。星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璀璨的碎影。 翻香停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没有要求你喜欢我,就这样,你都不愿意么?” 突然腰上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已被突如其来激烈的吻夺走了心神。陌上简直热情得不像话,紧紧托着翻香的头后,侵略性地交缠几乎让人窒息。 翻香脑海中瞬间空白,他的怀抱几乎是要将她燃烧起来的火热,只能在混乱之中一步一步后退,即使每一点距离最后又都会被他填满回来。直到脚下不知踩到了那棵树的树根发出清脆的“吱嘎”一声,翻香觉得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陌上先用手在地上支了一下才让她着地,所以翻香并未觉得疼。但是之后抬起头来,看见陌上类似妖媚又类似迷惑的神色时,她是确确实实吃惊了,端庄的礼服凌乱地裹在他身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感。陌上深深望了她一眼又吻下来。一手压着她的肩,一手熟稔地解开了她的腰带。 陌上的确不是一般人,已经乱到这种程度还能不忘了调情技巧。翻香只觉得身上的所有地方,只要被他碰过,就会抑制不住地染上情欲的色彩。终于忍不住地轻轻吟出来。 “陌上、不要在这里先回去” 陌上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缓缓直起身来,望了她一眼,神色却有些奇怪,很快就将脸转向一边去。 他将两人的衣襟拢好,然后伸手拉她起来,替她整理散乱的发髻。然后竟低声道:“对不起。” 翻香一愣,陌上摇了摇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过一会儿再去找松昭他们。” 翻香颇觉诧异:“这么晚了还有事?” “我不能在你那里住,尤其今天晚上,我会失控。” 失控?他也练了那什么逐月神功么? 陌上顺着她的头发:“你上次那么疼,我不想再让你难受了。” 翻香惊诧地抬头,看到他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表情,竟觉得眼角都微微湿润了。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他。 “你傻么?又不是第一次,早就好了。” 陌上微笑起来。星光熠熠,最美的夜色下,翻香第一次发现,他侧脸的轮廓竟是这样的柔和。 过了几天的一个上午。 轻轻的几声叩门传来,翻香打开门,之间院门前站着一个梳双髻的小丫头,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翻香说了声谢谢,接过来。那小丫头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真是你的啊,我还以为送错了。你怎么会吃这些东西。” 翻香对她笑了笑,将院门关上。 从廊下穿过去,房间的门扉半掩着。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声音。白衣的男子斜倚在榻上,瀑布一样的黑发翩然垂落,十指如玉,轻轻扣着书脊。 美到让人不忍打扰。 陌上突然将书合上,坐直了,望着门外笑道:“你看够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没人会来救你 翻香轻咳一声,提着食盒走进来:“我还以为会和午饭一起送过来,没想到这么快,趁热吃了吧。”说着在他身边坐下,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碟晶莹白润的蒸山药。她不去看陌上,只低着头将碗筷取了出来,却突然被陌上拦腰抱住:“你脸红了。” 翻香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无聊。” “那是谁在门外盯着我看了许久?” “别闹了,你不是胃不好么,把这个吃了。” 陌上就这她伸过来的筷子吃了一口,然后转过脸发现她还在看着自己,不由得又轻笑出声。翻香慌忙别过头,听他道:“真有那么好看么?” “你当真”不要脸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却听他接了一句:“莫不是昨晚上你还未看够?”翻香脸刷就红了,起身就要走却被他扯回怀里吻住,陌上含混道:“不是不够么,我给你。” 翻香道:“别,大白天的。”说完又被他吻回去,她象征性地反抗几下也就由着他了。陌上压着她在榻上又觉得地方太窄怕她不舒服,就抱起翻香要到床上去。翻香下意识地去勾他脖颈,结果一抬手,不知什么时候被脱下的外衣就滑到地上。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陌上反应极快,将翻香放下又迅速把外衣捡起来给她披在身上。翻香手忙脚乱地把凌乱的发髻扶正,这才抬眼看向门口,就看见秦箫面色尴尬地站在那里。呆怔了片刻,说了一句“抱歉”匆匆向外走。 翻香喊他回来:“有什么事?” 秦箫看了一眼陌上,转回来对她道:“你随我出来一下。” 陌上一把握住翻香手腕。 秦箫一头冷汗:“我就说你、你们先做,做完了我再来” 翻香道:“等等。”然后转身拍掉陌上的手:“他是我哥,你干什么!” 秦箫道:“是啊是啊,我是她哥。” “那又如何,若你是我亲妹妹,我依旧会”翻香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或者过于下流的话,赶紧打断道:“他和你不一样!而且他有妻子!” 陌上睨了她一眼,才慢慢松开手。 翻香随着秦箫一起走到门外,问他有什么事。秦箫先是问了她几句最近过得怎样之类的话,翻香当然说好,无庸白莲的婚礼结束之后引青门并没有急着赶人走,各个门派都在这时候暗地里互通款曲。陌上也就暂先留下来,云岫阁的正事自然一点没落下,不过在她这里的时间也不少。近来他俩出奇的腻味,而且总是腻味着就腻到了床上去。 总之,翻香过着乐不思蜀的生活。 不过这样一来就甚少见到秦箫,这会儿才发现他看起来十分疲倦。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拿出一封信放到了翻香手中。 翻香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小心翼翼拆了信。只是一张薄纸,上面用小楷写了一行字-“情妆姑娘,尚不知君为无信之人,爽吾之约。然吾必信,三日之内,取君之性命。” 小楷刚毅,若是女子想掩盖笔法中的娟秀,用小楷再合适不过。因而这封信没有署名,但应当是女子所书。翻香读完,觉得信纸还带了些香气,凑近了闻,却发现展开的信纸间掉出了些东西。 她用手接住,竟是几片破碎的花瓣,鲜红欲滴。 花色如血,衬着手心的的颜色有些怵目惊心。翻香皱着眉望向秦箫:“这个不会是” “芍药。” 芍药夫人的信。 “她要杀我?” 秦箫点了点头,将信纸拿过来折好,严肃道:“你和他回云岫阁,越快越好。” 虽然不知道芍药夫人的能耐有多大,但是远离引青门并且和陌上待在一起肯定是没错的。翻香回去和陌上说了这件事--细的没讲,只是提了在引青门待着可能有危险想和他一起走。陌上才不管她是因为什么,欣然应允,和松昭说收拾一下明天就启程。 晚间的时候松昭遣人来,说其他门派有想拉拢云岫阁的人,建议他们暂先不要走。陌上被这事缠着,只能过去处理。叫翻香自己先睡,翻香睡到半夜醒来发现他还未回来,不由得有几分担忧。又想起芍药夫人的索命信,更怕陌上出事,于是起身出去想找他。 为了安全考虑,她先去了秦箫的院子想叫他陪自己一起--他俩住的极近,很快就能走到而且不会途经别的地方。只是今天翻香走了一会儿,却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竟然走了相反的路。 难道真是脑子里装的事儿太多?周围的景色已经比较荒凉,翻香心里一凉,迅速转身折回去,走了一段,发现自己还在刚才的路上。 并且向着相同的方向。 这不可能,她明明转身了! 可是无论她怎么走,最后都会发现自己回到了这条荒僻的路上,无奈之下她只能强忍着害怕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倒要看看它通到什么地方。 四周的亭台楼阁从身边掠过又似乎离得很远,过了约莫一刻,周围的景物渐渐熟悉。暗色的院墙,空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扇门。门楣上的木匾写着三个字-芍药居。 翻香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被风一吹全身已经是透彻的冰凉。望着眼前的大门脚下却不敢挪动一步。 风从门缝中吹过,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人出现,门却自己打开了。 门扉在风中摇晃,像是呼唤,亦像是邀请。 翻香无路可退,深吸一口气,提着裙角踏上了门前的台阶。 松昭准备睡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 之前阁主处理事情,他和轻夏一直在旁边陪着,熬到了这么晚。轻夏叫阁主不要走了就在这里过一夜,但阁主执意要离开,当时轻夏脸色不是很好看。松昭自己因为已经困得要命,也就懒得安慰她,直接回房了。 洗漱之后,他正要睡了,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起来。打开门竟发现是陌上去而复返,松昭揉揉眼:“阁主?” “叫所有人起来。”陌上眉头都绞起来:“跟我出去,找人。” 芍药居里安静至极。 翻香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向前走,道路两旁种的除了芍药还是芍药。清一色的艳红,除了美丽,还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花丛仿佛没有边际。 红花如海,寂静无声。 没有岔路,对于她这种路痴而言倒是好事。一直走入花田的最深处,一座精致的小亭子出现在眼前。月光落在栏杆上微微发亮,景色很美。 翻香走近了亭子,还没有踏进去,就听到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心上一紧,手中已经聚集了一团真气。只是人还没出现,清脆的声音先传过来:“你是谁啊?怎么在花田里乱走?” 似乎是个小姑娘。翻香有些犹豫这一掌要不要打出去,但是在对方的身影完全显现之后她就直接放弃了--那姑娘不过十二三,梳了个冲天髻,唇红齿白,走路的时候还蹦蹦跳跳。显是什么都不懂,翻香若是全力打下去,大概她连血都不会吐就能毙命。 小丫头蹦到她面前,打量她半晌,然后眨了眨眼。 翻香道:“谁叫你来的?” “你这人真有意思,倒是我想问呢,是谁叫你来的啊?” “你是芍药夫人手底下的人?” 小丫头丝毫不隐瞒,点点头。 “她没有叫你和我说什么?” “没有啊。” 翻香皱眉,想了一想,觉得形势大好。于是对这丫头道:“那也就是说你是偶然遇见我的,芍药夫人不知道我来这里,对么?” “对。” 太好了。 翻香蹲下来,语重心长道:“姑娘,你听着,姐姐今天是不小心走错路,到了你们这个地方。我是无意的,所以你不要告诉别人,免得别人知道我是路痴,叫姐姐很没面子,懂否?” 小丫头点头。 “而且,也千万不要告诉你们夫人我来过这里。我说了我只是误闯,要是人犯一次错误就要把命赔上那也太不值了。我们要勇于原谅别人的错误,记住了?” “记住了。”小丫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是我家夫人并不会因为这个杀你啊,怎么能叫把命赔上?” “什么?” 丫头笑道:“夫人很好的,不会杀你。” 翻香正在困惑,就听背后有轻轻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人踏上了台阶。 一个女人的声音凉凉的:“谁说我不会杀她?” 翻香一僵,慢慢转过头去。 那人从台阶上走下来,浅笑:“竹绿,你觉得我不会杀她?” 锦绣百褶流苏红裙,金色的腰带衬得面前这人端庄而娴静。头发用一支玉簪别起来,一张脸虽然并不年轻,但是依旧美丽。 芍药夫人。 “竹绿,你先回去。” 芍药夫人俯下身来,很亲切地抚了抚竹绿的头发。小丫头甜甜一笑,向翻香挥挥手,离开了。 芍药夫人对自己身边的人,居然是这样的。 不知自己当如何? 正想着,一个冰凉的物事就贴在了她脖颈上。 翻香不敢动,只能费力瞟了一眼,是一支白银铸的手杖,雕饰极为华美。抵在她的下颔,另一头,稳稳握在芍药夫人手里。 “你为什么来?”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是语气太凌厉。翻香听得后脊都凉,现在自己的命全被芍药握在手里,说错一句话就完了。正斟酌词句,就听芍药夫人又道:“你莫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翻香有些抖,抬头望着她。奇怪的是芍药夫人这个时候也怔了一怔,对着她的面容端详了半晌,似乎还轻叹了一声。 这个时刻她的面容显得柔和很多,翻香感觉她已没了杀气,赶紧对她微微一笑。谁想芍药夫人眉又重新立起来,银杖抵得翻香颈上一痛。她哑着嗓子呼出一声,就觉得杖头又嵌进皮肉几分。 “闭嘴,叫也没用,不会有人来救你。”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一道尖锐的风声飞来,黑色的影子落在银杖上,光芒一闪即过。芍药夫人只觉得右手一麻手杖已经落在地上,不由得一惊,抬头道:“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暗器着实厉害。尤其是当她看清那只是一枚普通的暗钉时面上亦闪过一丝惊诧,借着空当,翻香已经迅速挪得离她远了几分,芍药夫人一伸手也只扯住了她的袖口。两人暂先僵持在了这里。 芍药夫人敛眉,望着暗器发来的地方:“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话音刚落,又是两枚暗钉夹着疾风破空而来。这角度算得极好,恰绕过了翻香而直指着芍药夫人。芍药夫人迅速低头避开,再抬眼时,面前已多了一人。 白衣胜雪,美若天仙。 “陌上!” 陌上对她一笑,然后又看向芍药夫人:“放开她。” 芍药夫人不但不放,还牵着翻香后退几步,到了亭中。翻香想不到她力气那么大,根本反抗不过,一道儿被拽着走。陌上见此不由得拧眉,上前两步,却见芍药夫人抬起了手,尖尖的指甲点在翻香脖子上。 他立刻停下脚步。 芍药夫人笑了:“她是你什么人?” “妻子。” “别说谎。你长成这个样子,约莫就是云岫阁的现任阁主了。”见陌上点头,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没娶妻。她究竟是你什么人?” “与你无关,放了她,否则我杀了你。” 芍药笑起来,纤细的指尖在翻香颈上勾了勾:“你杀了我?真等到那个时候,她早就死了。” 陌上深吸了一口气。 “你到底要怎样?” “你能进来这个地方,说明还有点真本事,如此看来倒也有些用处。又长了这样一张脸”芍药顿了顿,道:“这样吧,你留下来,我就放她走。” 陌上神色很平静:“你要我做什么?” “放心。我不杀你,你也瞧见了,我这个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姑娘多。我什么都不要你做,你把她们给我伺候好了就行。”说罢她笑了笑:“真叫你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要不是你长得好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陌上道:“好。” 翻香道:“云陌上,你敢!” 陌上不看她,对芍药夫人道:“你先放了她。” 芍药夫人道:“你先过来。”说完手指还点了点翻香脖颈。 陌上只能妥协,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他并不走到芍药夫人面前,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来:“我在这里了,放了她。” 芍药夫人没有说话,而是垂下眼,似乎是丈量了一下中间的距离有多长。随后眼中闪过一道幽亮的光。 她突然就撒手将翻香重重推出去,陌上下意识去接,与此同时四周的景象迅速在变化!芍药花田突然移动起来,道路全被合拢的花墙抹平,四周变成一片无垠的海。 而芍药夫人的身影,已经迅速没入了花海中,只有声音还远远传过来: “两个人,谁都别想走!” 艳丽的芍药花,血一样的红色在月光笼罩下,竟呈现出近乎迷蒙的紫。 风从花间拂过,枝叶高低错落,海涛一般向无尽远处荡去。 陌上扶着翻香,轻轻拍了怕她的后背:“伤到哪里了么?” 结果被翻香一把推开:“干卿何事!” 陌上怔住了。 她这是生的什么气? 想了一想,立刻明白了,哭笑不得:“我刚才只是想骗她放你走,并不是真想留下来。本打算待她松开你之后再到近前攻击,她武功不如我,只是她也想到了,所以才逃得那么快。现在把你我都困在这里。” 翻香瞥了他一眼,凉凉道:“是么?那真遗憾了,你还不知道吧,这里的姑娘还不是普通的姑娘。都是妖精呢,可惜了陌上,你没那福气。” 陌上瞳孔一缩:“妖精?什么意思?” 翻香转过身不理他,陌上无奈,上前去把她扯到怀里:“别闹,你我现在都有危险。我们在这个地方最多待到明天,之后恐怕要听任他人处置了。你知道什么就快告诉我,也好早一点想办法。” 翻香还是没说话。 陌上挑了她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静静望着她。 陌上长得有多好看,这是不用多说的。认识他这么久,翻香依旧对他的美色没有丝毫抵抗力。被他这样一看顿时就气不起来了,但是转念觉得不能这样,赶紧把头转向一边。 陌上低笑着把她的下巴拧回来,道:“非要我做全套么?”然后揽紧了她深吻了一次,直到翻香呼吸都开始紊乱的时候才停下来,问她:“还要不要继续?” 翻香慌忙摇摇头,靠着他的肩把知道的事情都说给他听。包括芍药夫人在引青门的地位,包括无意间乌生告诉她芍药居的丫鬟都是妖精,包括昨日秦箫给她的那封信。陌上听过后沉吟了片刻,只说了“不好办”三个字就再没有下文。 纵使才智过人武功盖世,可是对方是不知是人是妖的东西,要面对的是什么完全摸不到一点底细,能怎么办? 低头看见翻香亦是一脸忧色,他对他勾了勾嘴角:“我也不是无所不能,不要这样看我。你怕不怕?” 翻香摇摇头。 第二日天明时,果然有人来了。 彼时还刚是清晨,陌上和翻香相互靠着在亭里睡了一夜。醒的时候翻香隐约听到有个女声在说话,却不是芍药夫人的声音,睁开眼周围却没有别人,于是问陌上:“刚才有人来过?” “一个传话的丫头。”陌上站起身后扶她起来,翻香睡得腿都麻了,一边靠着柱子缓着一边问他:“说什么了?” 陌上沉默了一下:“叫你过去。” 翻香向四周环顾了一下,果然景象又变了。不知何时浓茂的花海中多出一条笔直的小路,却与她进来的方向相反,是通向芍药居更深的地方。 芍药居从外面看并不大,里面却让芍药夫人和她的妖精们,用术法弄得格外广阔也格外诡异。向里走不知还有什么样奇怪又恐怖的东西等着她。翻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叫我一个人?” 陌上点点头。 翻香望着芍药田:“不是吧” 陌上倒是有些意外:“以前觉得你胆子挺大的,现在变这么谨慎了?” 翻香转过头来,深深望了他一眼。 陌上一怔,她却已转过头去,走下了阶梯。之后的话,都是背对着他说的,所以陌上看不到她表情。 “因为你啊,你不知道么。”她说:“因为我会越来越舍不得你。” 听到她说的“舍不得”三个字,陌上一时沉默。 “你在这里,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就想办法出去,不要管我。”她停了停:“我走了。” 她说完,不回头地向着花田深处走去。 路很平坦,同样是没有岔路。走到最后,眼前出现了一栋两层的小楼,翻香想着把她引到这里来应该就是让她进去了,于是直接走到了门前。果不其然,一听到声响,立刻就有个丫头来给她打开了门。 “夫人请您上楼。” 翻香四下打量了几眼,觉得这房子也殊无半点特别之处。又看了看开门的丫头,和昨晚遇见那个差不多年纪,长得也有几分相像。这丫头比较乖巧,没有昨晚那个开朗,只是抿唇对翻香一笑:“有什么事么?” “你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 “我知道你,竹绿同我说起过你。”那丫头眼睛转了转:“我叫竹紫。夫人在等你,快上去吧。” 翻香沿着楼梯向楼上走去。 芍药夫人坐在二层的一张宽大的椅子里。 她已换了一件衣裳,但是华贵的装扮却依旧未改。翻香这才想起一件事--昨夜自己到了芍药居很快就见到了她,那么按理说她应当是整夜未睡的。但是看她此时面容,丝毫没有疲倦之色。 莫不成她也是个妖精? 话说回来,妖精到底是用不用睡觉的? 数来数去她认识的几个妖精也有限,乌生那样的是不用睡的。但是这件事,是不是也得因人而异不不,因妖而异 正胡思乱想,芍药夫人却已转过来看她。画过妆的睫毛雍容地弯起来,芍药夫人指着对面的椅子:“坐吧。” 芍药夫人的面前放着一只白玉碗,她说话的时候手一只放在碗边上。只是碗盖着,不能看到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翻香走到她对面,坐下来。 芍药夫人略低着头,她的下巴很尖。其实翻香从这个角度看她的话,会在某一瞬间觉得她和自己长得有一些像。 但是当芍药夫人抬起头来的时候,就会露出眼中尖锐的神色,一点都不像了。 翻香道:“你要干什么?” 芍药夫人从桌上抓起个香炉点着,又打开桌格,随意弄了几撮五颜六色的香料放到香炉里。然后递给翻香:“拿着,闻一会儿。” 翻香感到受到了鄙视。 再怎么不济也应该是暗中把香点着了,趁自己不备把自己迷晕。没想到芍药夫人已经不屑到这种程度,不知是太瞧不起她呢,还是太有自信了。 --不过自信,也是有原因的。翻香现在就处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态,芍药夫人让她闻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就是再不愿意,她现在也只能束手就擒。 把香炉端到鼻子底下,深吸了一口气。浓烈的香气立刻窜入鼻端,翻香只觉得脑中一混,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芍药夫人瞥她一眼:“你白痴么,离远一点闻。” 要她服毒死,她连上吊都不敢。死到临头还要被人骂白痴。 翻香依言将香炉挪远一点。 嗤嗤的烟雾在空中缭绕,香气如雾气氤氲。约莫过了一刻钟,翻香渐渐觉得头脑昏沉,眼睛忍不住慢慢闭上。原本不重的香炉此时拿在手里却怎么也抓不稳。 迷糊间听到芍药夫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另一个声音轻轻应了,有人接过她手中的香炉,放在桌上。 “没有你的事了。出去吧,竹紫。” “是,夫人。” “还有,告诉她们,不要来打搅。” “知道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应该是竹紫出去了。 玉器碰撞的声音,芍药夫人打开了面前的白玉碗。有些异样的声音传来,翻香觉得手脚都麻木了,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睁开眼睛,只是隐隐觉得有些恐惧。拼命想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用残存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将眼皮往上挑,觉得快要成功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桌格再次被拉开的声音。 芍药夫人拈了一抹淡紫色的香料,放入香炉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他不在了她怎么办 香气顿时变得浓郁,翻香也再抵不住困意。正要睡去,却听见楼梯咚咚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夫人、夫人,快” 芍药夫人皱着眉回过头:“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搅么,竹紫,怎么回事?” 竹紫气喘吁吁:“羽萱姐、来报,说前庭大火” 芍药夫人脸色一变:“花田如何?” “不知道、她走得很急,叫您快去看看” 芍药夫人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翻香,放下手中的东西,随着竹紫快步出去。 前庭。 鲜红如血的芍药花,被浓烈的火焰烧过后,余下一片残破的灰黑。 陌上靠在亭柱上,周围都是猎猎浓烟。他咳嗽了几下,但仍是点着了手中剩余的火折子,向着还完好的一片花田里面扔去。 他一直有个好习惯,随身带火--从小就这样,最早江选发现的时候还以为他抽烟,教育了一顿。后来才知道他是怕出意外,随身总是带一堆有用没用的毒药暗器工具什么的,说起来也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他面无表情,望着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火,眼中倒影出一片闪烁的烈红。 “云陌上!”芍药夫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浓烟四溢,她望着被烧毁的花田,咬牙道:“周围都起火你自己最后也会被烟熏死!疯子!” 说完,她转向身后跟来的一干花妖:“愣着干什么呢?快去救火!” 她们忙应声而去。 陌上冷笑一声,又晃着一个火折子。芍药夫人见此眼睛都红了,上前去就要抢过来。但她武功不及陌上,两下就被逼得连连退后好几步。但她竟像是不要命一般,又扑了上去:“你有话不会好好说?烧花做什么!” 陌上倒是没有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不过目的已达到。他轻轻弹了弹手中的火折子:“放人,否则我烧光这里。” 花精畏火,救火效率可想而知。大火依旧在花田里蔓延,他说烧光这里,并不是没可能。 芍药夫人急道:“知道了,这就放!你先把它灭了!”说完把竹紫叫来,吩咐她去带翻香来。不多时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出现在视线中--芍药夫人走后香才燃尽,这会儿翻香是刚醒过来就被竹紫带出来了。神智尚有些迷茫,走到这里,四下看了看,立刻清醒。 能干出这样的事,陌上他,着实是太彪悍了。 芍药夫人在这时候却突然侧了一下身。这个动作极细微,陌上却目光一闪,在她有防备之前迅速走下了台阶:“翻香,过来!” 芍药夫人果然阻拦,但是速度已经不及那么快了。没想到这时候站在翻香身边的竹紫却突然伸出手,扯了翻香手臂向后拖--竹紫虽然力气有限,但是她这样却将时间拖了一拖,芍药夫人已经迅速跟上来,挡在陌上身前。 “毁了我的地方,想那么容易走?”此时陌上已灭了火折,芍药夫人再无顾忌,而是极怒交加,只想杀了他泄愤。陌上却一心想着带翻香走,这样一来两边都豪不容情。一来一往之间已经动起手来。 “对不起了妹妹。”翻香在竹紫肩上拂了一拂,竹紫立时僵住不能动弹。翻香甩脱她的手,飞速冲向正交手的两人--芍药夫人已经处在下风,但她双目通红,一步也不肯退:“你烧了我的花,拿命来赔!” 陌上不欲同她缠斗,见翻香已经过来,便在芍药夫人肩上一拨,一阵强烈的掌风将她冲得后退了好几步。 翻香借这个空当已经落在了陌上身边:“走吧!” 陌上点点头,可就在此时,芍药夫人竟不顾自身安危,再次迎了上来。 这一下子是陌上也未及料到的,躲避不及,竟让她一掌打在了心口。脸色顿时白了一白。 “陌上!” 陌上一把拽住翻香:“没事,走!” 芍药夫人本身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又勉力打出一掌之后,连站着都开始摇晃。有个姑娘立刻上前扶住她给她喂下几颗墨色的药丸,这样她的面色才渐渐恢复了。 只是此时陌上和翻香早已不见了身影,芍药夫人看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四周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花田。 “等什么,都给我去追!” 翻香盯着眼前的一株芍药花。 看了一会,觉得着实可恨,于是在花根上狠狠踢了一下。 那倒霉的花摇摇晃晃几下,就像是在发抖。 翻香终于觉得解恨了,但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哗哗啦啦落到了自己头上。用手一够,才发现是被震下来的花瓣。 然后就听到了陌上的轻笑。 翻香颇觉郁闷,把头上的花瓣摘干净了,瞪了他一眼。 没错,不用怀疑,他们两个人现在就躲在花下面。 人们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芍药花下死,做鬼也疯了。 想着,就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陌上:“哎,都走了这么远了,为什么突然停下了啊?” 说实话她是一点也不认路,根本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离出去还要有多远。陌上一路带着她到了这里,然后找了个花丛茂密的地方停下了。 “陌上,你是不是被她打伤了?” “没有。”陌上笑了笑,透过花叶洒下来的细碎的光落在他脸上,美得有些不真实:“凭她那点武功,差得远了。” “真的?那我们为什么停下来不走了?” “真的。”他侧身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没有事,我很好。” 翻香一怔。 指尖触碰的地方,是一片安静的温暖。只有心脏跳动的频率,沉稳、始终宁静地,敲击着她的掌心。 她一瞬间觉得轻松了很多,慢慢闭上眼睛。 所以她没有看到,陌上在心口被碰到的时候,面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痛苦的神情。她没有看到他狠狠吞咽的动作,以及他用舌尖一点一点舔掉已经染上牙齿的血迹。 她甚至忘记了他刻意回避的,她的问题。 她没有看到他侧过头倾听远处的动静,然后眉头紧紧蹙起来。 “不要再信秦箫。即使他主动找你,也不要再听信他的话。”陌上突然道。 “什么?”翻香惊愕,睁开眼睛。 陌上道:“我进来这个地方之前曾经去找过他,他那时候失踪了,我不知道他深夜能到什么地方去。还有你说的秦箫给你看的那封信,小楷写字可以隐瞒书写人的性别,我认为那封信是他伪造的。尤其是看芍药夫人的态度--她应该是留着你有用,根本没有打算直接杀了你。所以如果秦箫再出现,叫你做什么,都不要信他。” 翻香被他突然严肃的这么一番话说得有点茫然:“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手下惯用的人有三个,你最熟悉的是鱼连。但是她留在云岫阁了没有跟来,引青门现在只有松昭和轻夏。你不用顾虑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去说,如果不想见轻夏就找松昭。他们都认识你,所以我不用给你令牌,他们也会听你的。有些事情我不在,就麻烦你一下,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理。” 翻香越听越不对,颤声道:“你怎么” 你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之前被绑架、被追杀,她都不曾真的畏惧过。可是现在,她觉得怕了。 陌上低下头,吻了她一下。 “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 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 翻香站在芍药居的院墙外。细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落在院墙上。 这一时刻她突然想起了很多。 片刻之前,陌上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对她说完了一番话之后,便拉着她从躲避的花丛间站了起来。也就是那时候她才看到已经带着人追来的芍药夫人,才明白现在他们的处境有多艰难。 陌上却并没有什么特别讶异的神色,像是早已料到如此一般。指给翻香看他们待的地方,离院墙不过数尺之遥。让她先越过高墙出去。 翻香不解,问他为什么不一起走,但是话还没问完,已经被他用掌风直接送到了墙头。她急了,说你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和芍药夫人硬碰,还是先出来再说。就在这时,她看见陌上抬起头来直直望着她,笑得有些惨然,嘴角溢出来殷红的血液。 她才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刚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他连送她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芍药夫人一转眼就追了过来,陌上抹了嘴角的血迎上去,在转身的间隙,翻香看到他用口型对自己说:快走。 翻香咬咬牙,翻出了院墙。里面的声音立刻被隔绝,消失不见。 她站在墙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江选还没有死,她和陌上还是恋人。有一次他们曾经说起年龄的问题。陌上大她两岁,于是他就说到老了翻香定比他活得长久些。翻香却不以为此,说你武功不是好么,这样的人通常会长寿,到时候,只有孤独终老的份。 陌上就笑着说:“那没有关系。如果你有天不在了,我就去把你找回来。黄泉碧落,几生几世的也都没什么所谓。不管你离开多久,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你,然后继续爱下去。” 那时候他勾着潋滟的唇角,微笑的模样像是要溶化在无边的月色里。 那时候一系列的变故还没有露出先兆,他们要在一起也是阻隔重重。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她却没有一点点的不相信-即使他们都知道,那样不为人知的的爱情,其实并没有白头到老得可能。 后来这件事情翻香也都渐渐淡忘了,直到此时突然回忆起来。才发现这么久过去,就算他们之间关系再不好,当有什么危险到来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人,却始终是陌上。 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呢? 这个想法一生出来立刻被她自己否决掉。快到像是她自己都害怕那变成真的。 这会儿已经快到了中午,芍药居虽然冷清,但是墙外还是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翻香觉得自己总是在墙外站着也不是回事,于是决定还是先回去想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你终于回来了 去了一趟秦箫的院子,发现不但如陌上所说人已经消失,而且院门居然落了锁。她还不死心又翻进了院墙,在屋里看了一遍。只见陈设都没有一点变化,就像是人还随时会回来一般-可见秦箫的消失不是突然被人袭击挟持,而是他自己离开的。 只是原因尚不明。 翻香感到有些无措。 现在陌上留在芍药居,秦箫又消失了,乌生据说是出去办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她周围竟然连一个可以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这才感到个人力量当真是十分渺小的,尤其是她这个人。 想来想去,也只能依赖于云岫阁的松昭和轻夏。 于是下午的时候,她去了云岫阁在引青门下榻的院子。 开门的是个没有见过的弟子,不过虽翻香不认得他,他却是认得翻香的--说起来翻香在无庸白莲的婚宴上也算是颇露了一回脸。那弟子看见是她,怔了一怔,立刻请她进去:“情妆姑娘是么?阁主吩咐过了,如果是您这几天天来的话,就直接放行。您想找谁?” 这下倒是翻香怔了。没想到陌上已经想到了会有如今的境况。而且就连他自己会身陷险境,翻香会只身去云岫阁等等都考虑到了。 “松昭和轻夏,他们在么?” “侍卫长有事情出去了,司长在前厅。” 原来轻夏的职务是侍卫长,松昭是司长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司的,她也不好意思问。于是装作已经明了的样子点点头:“我想见司长一面,烦请你去通传一声。” “不用的,阁主说您要见谁直接去就好。”那弟子说着引她向前厅走:“只是司长现在正在会客,您进去时客气一些为上。毕竟您同阁里面走得近,我们的客人也算是您的客人。” 这个话说得很委婉,翻译过来就是:我们敬重你,但是你在外人面前放严肃点,别抹了我们云岫阁的面子。 翻香应了一声,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几眼这弟子。果然是陌上手下的人,连看门的都异常机敏。 这样一比,没落贵族一般的引青门,是没有丝毫资格去和云岫阁争了。也算是无庸韶还有点头脑,知道趁面子还没被败光,赶紧对云岫阁示好算了。 胡乱想着,已经走到了前厅的屏风前。里面有说话声传来,时不时还有女子柔婉而清脆的笑。翻香有些疑惑,那弟子面色亦有几分尴尬:“司长前几日,偶然结识了引青门一位姑娘,今天请来是在谈论礼乐诗词。” 松昭他自己尚且需要通过练逐月神功上位,本身就是礼乐崩坏的产物代表居然还能装模作样地和人谈论礼乐诗词,实属不易。 那弟子轻咳一声:“司长,情妆姑娘求见。” 里面的说话声停了一停,然后松昭道:“快请进来。” 翻香走进去,之间松昭坐在前厅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神态既规矩又亲和,这样看上去还真有些文人雅士的感觉。再看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紫衣的姑娘,年纪大约比翻香小两三岁的样子,半低着头,神色很内敛。 松昭指着那姑娘道:“这位是钟媛姑娘,你们之前可认识?” 翻香略略打量一下,确实是认识的。钟媛是舞姬,而且是较出色的一名,但翻香对她也仅仅是有个印象,自己在舞姬里的人缘向来都不怎么好的。 好久没见她了,不知道她怎么搭上了松昭。 不过松昭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前途也是很有的,如果能随他回云岫阁,确实比在引青门做伶人做到年老色衰强很多。 别人的事她不想管,只是现在她有事情要和松昭说,钟媛在这里,实在是碍事得很。 钟媛见翻香与松昭似乎是很相熟,便对她颇热情地笑了笑:“我原先便很钦佩姐姐,后来见面的机会少了还觉得遗憾。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翻香忍不住皱眉,这是哪里编排出的事情? 松昭见此,对钟媛道:“姑娘先请回,我今日还有些事情,不如改日再闻姑娘雅言。” 钟媛面色一白,僵了一下就起身向外走。翻香虽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但是钟媛肯走了便好,没想到,钟媛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却又停下来。 “做人做到姐姐这样,连我看了都觉得功德圆满。云阁主方给足了你面子,你又开始想别人了。听说秦堂主母亲发丧,回乡去了。你是他妹妹,为何不随他一起回去?” 翻香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还未开口反驳,只听钟媛又笑道:“啊,我竟忘了,你哪里是堂主的亲妹妹。不过是被提了身份,和他兄妹相称而已。姐姐还是多注意下自己言行为好,免得兄妹乱伦之类不好听的话,被不知情的人传得满天飞。” 这话说完,不单是翻香惊住。连松昭的脸色都变了,钟媛愤然瞪了翻香一眼后走出门去。 翻香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调整了一下情绪,对松昭道:“你们阁主现在脱不开身,我想过了,如果你们继续留在引青门,可能不会有多大帮助,而且时间久了,会让无庸韶起疑心。” 翻香简略说了一下她的想法,不想让云岫阁方面过于恐慌,所以没有具体说陌上现下的处境。松昭点点头:“知道了,阁主走之前说过他有可能暂时回不来,我们这边也有准备。” 翻香觉得这样也好,和松昭商量了一下,建议他们带人尽快离开引青门。这件事说完之后,发现松昭表情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我是真心很敬佩你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候,还可以像平常一样镇定,受人言语羞辱也能忍住怒气。从前我总不明白为何阁主待你不同,如今却明白了。你从不是那种有什么事情只会哭和依赖男人的女人我佩服你,但是你独立的个性太强,就算再欣赏,我也不敢追求你这样的女人。除了阁主,只怕这世上也再没有谁能和你这样相配,你们天生就是一对。” 翻香笑,她也曾觉得像陌上这样的人,是全世界的人都该无条件爱上他。但是后来发现追他身边的女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即使有,也是拼命努力也没有办法和他站到一起的。 他那样的人,并不是谁都能有勇气去爱。 千辛万苦才能爱上的人,她不想让自己觉得会后悔可惜。 第二日清晨,松昭代陌上向无庸韶辞行。带着云岫阁的人离开了引青门。 翻香忧心如焚地等了三天。 可能是对陌上一直以来绝对强势的迷信,她在内心会觉得他总会想到办法从险境里脱身。这三天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也许下一瞬间,他就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又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那样的事情不大可能发生。陌上也是人,也是会受伤会虚弱会感到疼痛的血肉之躯她有时竟会忽略这一点,陌上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尤其是在她离开芍药居之前,他就已经伤到了使用内力都受限的地步。 翻香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尤其是,至今她还不知道,芍药夫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能回到芍药居去,否则就等于将陌上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但是她也无法让自己停止想这件事情,即使毫无帮助。可是每天还是会在芍药居附近转悠,无意义地反复担心。 三天后,给她送饭的小丫头怜悯地望着一脸倦容的她,深切表示了对于云阁主离开引青门却没有带上翻香这件事情的遗憾之情。 “两个门派现在关系很好,以后肯定还要来往,你的机会有的是,以后抓住就好了。” 翻香勉强笑了笑,接了食盒。 那小丫头见她依旧愁眉不展,想了想,道:“门中最近的神秘事件你听说了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给不了安慰,给点刺激也是好的。 翻香皱眉:“什么事件?” 小丫头对她勾了勾手指,小声道:“你还不知道吧,泊阳堂主失踪了!” 翻香一怔。 引青门三个分堂,泊阳、浔阳、汉阳,近来似乎都不平静--先是浔阳堂主被人灭了,查出来的结果居然是几个浔阳堂弟子偷东西被抓现行,浔阳堂主打了他们一顿之后罚面壁,结果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很偏激地在堂主的茶里下毒。没想到那堂主更不成器,就这样中了毒。挂掉了。 然后秦箫上任,过不多久也走人了。现在泊阳堂主又失踪,门中早晚要大乱别的不说,就是下面的人抢这些空出来的位子,也是很闹心的事。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无庸韶的麻烦就来了。 可她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办法弄清楚此事的真实性。 打发走了送饭的丫头,翻香略略思量了一下这个事。她本身是不太关心引青门里的事情的,但是对这件事却反常地敏感。许是那小丫头夸大其词的“神秘”二字,让翻香忍不住顺着这条弦走下去。 引青门里最神秘的,莫过于芍药夫人和她的芍药居了吧? 这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最后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看。 泊阳堂附近一带很安静。 此时是下午,该有正经事的人都各司其责去了,剩下混饭的自然也不会出来到处跑。偌大的一片园子里只有翻香一个人-这样的好处,就是她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关注。 这样的坏处,就是她找不到泊阳堂主的居处在哪儿。 泊阳堂一切如常,看不出丝毫混乱。 翻香开始怀疑:泊阳堂主失踪,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又走了一段,翻香终于找见了个人影。 她想着,从背后过去,挟持住这人威胁他说出泊阳堂主住处在哪里,然后将其打晕,自己离开。这样就可以不用露脸,减少被认出来的风险。 但是当她靠近这人时,这人却反应极快地回过头:“谁!” 居然这么警惕,武功不低。 计划赶不上变化。 翻香只好大方走过去,对迎面的男子施了一礼:“在下并非擅闯,而是有求于泊阳堂主。” 这人大约三十岁,面色阴郁,眼眶周围还带着一圈青白。听翻香说完,他并未答话,面上却浮现出讥诮的神色来。 显然是不相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有要事禀告 翻香想了想,又道:“是真的。堂主亦知此事,叫我直接去找他就好。我只是对这里的路不熟悉,但我与堂主是故交!” “堂主叫什么?” “啊?”她诧异。 这人笑了一声:“你与堂主是故交,总该记得他名字?” 翻香卡了。 “又是来打探堂主失踪是真是假的,这样的人最近来得太多了。”这人道:“我告诉你,是真的。你还想问什么?” 太出乎意料,翻香又卡,半天才捋顺了:“我能不能去堂主住的地方看一眼?” 她还有一堆说辞,但是这人居然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情妆姑娘,随我来。” 竟已识破了她身份。 翻香跟在他身后走,正还在想着自己居然这样轻易就叫人认出来了,实在是很失败的一件事情。却突然听见这人说出了一句更加惊人的话:“在引青门,比云岫阁过的好吧翻香夫人。” 他居然叫出了这个名字。 在引青门里,除了秦箫,谁都不知道她的本名叫翻香。更不要提,她的身份曾经是江选的夫人 她蓦地站住:“你是谁?” 那人转过头来:“我叫锐甲,夫人可还记得一二?” 态度还挺友善的。 翻香想了半天,才隐约想起这个名字来。确实是很久以前了,引青门为了风归天下,将余绮尘嫁到了云岫阁。后来又派去了一支人马去裹乱,其中就有这个锐甲。 还记得他的顶头上司,叫做钱霁。 想到这里,翻香恍然回神:“泊阳堂主可是钱霁?” 锐甲见她想起来了,又笑了笑,带她继续往前走:“是。当时我与堂主都还一文不名,求功心切,对夫人冒犯得多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好笑,又十分懊悔。现在终于混出头来,变得有权有势,但是我与堂主却都觉得,比起那时,现在站在风口浪尖的日子反倒索然无味。” 说起钱霁的时候,他的神情又有一丝伤感。不再提从前的事情:“堂主失踪是我们也没料到的,就是昨日的事,还是白天。突然下边有人报找不见人,我叫人分头找了堂主平日去的地方,竟都无所获。禀了门主,门主也不知此事实在是很蹊跷。”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一栋两层的建筑前。有人来开门,见到锐甲,恭敬唤了一声“副使”,就退到一旁。 翻香随他上楼。 “这件事压下来了,没有声张。但是想要密不透风也不可能,毕竟人多嘴杂。所以今天有不少人来这里装模作样地打听,都叫我打发走了。” 翻香奇道:“那为什么放我进来?” 锐甲一笑:“你不是故人么?” 还真是故人,当时被钱霁害得不轻,现在还能想起来。 “到了。” 两人在一扇门前停下来,锐甲拿钥匙将门打开,示意她可以进去。 房间装饰较为奢华,符合引青门内部一贯的奢靡作风。但也出奇地整洁,应该是每日都有专人来打扫。 无甚奇特之处。 太干净了,一点线索都不可能留下来。 翻香在房中走了一圈,然后不得不承认,想通过现场情况来调查钱霁失踪一事,根本不可能。 锐甲在门前站着:“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 翻香无法解释,于是编了个理由说是秦箫没有跟她打招呼就消失了,她担心他不是回乡,而是也同钱霁一样失踪,所以特地来看看。然后问:“依你之见,泊阳堂主,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我不知道。堂主在门中并未和任何人结怨,如果说是别的门派的人害他,也不大可能,因为各门派的人前些日子就已经陆续离开了。”锐甲摇摇头,有些痛苦:“到现在,都无人知晓堂主他究竟是失踪,还是已经被” 这实在是太蹊跷了。 锐甲武功已经很好,钱霁的武功肯定还会在锐甲之上。悄无声息地失踪,而且素日里和人无冤无仇她忍不住想到秦箫,秦箫的武功也很高,而且他也不曾招惹过谁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在泊阳堂主失踪之前,有没有说过和芍药夫人有关的事情?” 锐甲立刻摇头:“你莫不是在怀疑她吧?这不可能的,堂主也从没有提过。” 翻香见他说得不像有假,终是点了点头。 近些天她一直绷着自己,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往芍药夫人身上想。不过这件事应是另有原因,和芍药夫人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知道了,谢谢你。” 锐甲点头,说要送她出去。翻香答应,锐甲顺便说了几句“秦堂主应当是没来得及同你说,不会有事”之类的话安慰她。翻香道谢过后,站在走廊一侧等着他给门扇落锁。 目光却突然被门缝下方的阴影所吸引。 “等一下。” 锐甲不解,被她推到一边。 翻香又走过去将门重新推开,然后反复拉动了门扇几次,在门后蹲下身来。 门缝的间隙中,夹着几片破碎的芍药花瓣。 艳丽夺目,殷红如血。 除了恐慌,翻香再没有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觉。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咚咚的几声响。有人跑上来。 是个弟子打扮的人,不知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因为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 “副使、属下有要事禀告!” 锐甲瞧了翻香一眼,然后对那弟子说:“不妨事,说吧。” “汉、汉阳堂主失踪了!” “叮”的一声,一粒黑色的种子落在白玉碗中。 芍药夫人盖灭案上的香炉,片刻过后,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已经睁开眼睛。 已经三天了,他清醒的速度依旧惊人。 芍药夫人掩饰住眼中的诧异,淡淡点了点头:“你可以走了。”然后唤了竹绿进屋:“送他回房。” 竹绿年纪还太小,完全不会隐瞒自己惊艳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美如天人的男子,直到他都笑起来,伸手摸了摸竹绿的头:“走吧。” 竹绿忙不迭点头,带着他下楼,出了门向着这几天他一直居住的屋子走去。因为太喜欢他,一路上都没有停下说话:“我见过很多人,对夫人迷香一点抵抗力也没有。但是你已经连续三天了,还能醒的这样快,你一定是武功非常好。” 陌上听出些门道,追问:“你从前见过的那些人,最后都如何处置了?” 竹绿正想说话,却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背上。 转过头,发现楼上的窗户。芍药夫人的影子投在窗口,因为傍晚昏暗的天色,她的双眼显得黑洞洞的。 竹绿打了个寒战,闭上了嘴。 芍药夫人将窗户“啪”地关上,转身进了内室。 光线很暗,但是她轻车熟路地掀开了衣柜的最底层。那下面隐约可见,是十几个黑色的方形匣子。 她先拿起了一个,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犹豫半晌,又放回去。 拿起另外一个,然后在衣柜的内壁上扣了一下。 那衣柜竟像是活了一般,最里面的门板向两侧打开,形成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芍药夫人反手将衣柜门关上,从那漆黑的入口走了进去。 通道的另一端,半掩的门扇透出微微的光亮。 芍药夫人换了一只手拿匣子,把门推开。还没看见人,就听见里面东西砸落以及人愤怒的声音: “用我的地方,当时说好了两不相干--现在又出这样的事!” 这人竟是无庸韶。 芍药夫人走进去,见他这样,不但不惊讶,神色间反倒露出一丝不耐烦来。无庸韶见她来了,火气更大:“之前的事我都不说什么了,你这几年一直让我面子上很难看,我也不曾多要你赔什么。但是现在动到我头上!” 他停了停,继续愤怒道:“我这边的堂主就三个人,你不说一声就全给我弄走了!你要我怎么办?最开始就说好了,我给地方,你给钱,互相不准添麻烦,你这样撂一个烂摊子让我怎么收拾!” 芍药夫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 无庸韶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神色顿时有些怔忪。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 “这些够了么?” 无庸韶还是沉默。这些年引青门是个什么状况,只怕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如果不是芍药夫人一直在给的钱,他恐怕连门派的门面都撑不住了。托着手中明显比以往沉的重量,他声音也放低了一些:“我那几个堂主若是可以,我还是想要回来。他们还活着么?” “没死。但是不可能回去了。” 无庸韶沉默了一会:“以后别再做这种事。” 芍药夫人轻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转身推门就走出去了。无庸韶气得发抖,将手中的匣子狠狠掷在桌上,金银迸溅,噼噼啪啪洒得满地都是。 他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站了一会,叹息一声,俯下身去将它们重新拾起来。 引青门全员警戒。 还没到天黑,外面已经戒严了。翻香从泊阳堂出来后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盘查。她最后无法,对一个巡夜的弟子说她想回自己院子去,因为怕不安全请求他送一下。那弟子应允了,借着他的腰牌,翻香这才一路畅通地回了自己那里。 但是这个时刻她当然是不能安稳在屋里待着的。翻墙去了秦箫院子,到他屋里翻出了浔阳堂主的令牌,带着出了门,终于畅通无阻。 她去找了无庸韶。 不知道无庸韶是不是已经发觉堂主失踪的事情和芍药夫人有关,这件事情现在闹得很大,无庸韶就是想遮掩也来不及了。而翻香预感如果不及时做些什么的话,只能让事态越来越严重。 这个时候,她不得不请求和无庸韶站在同一战线上。 可是意外的是,无庸韶不在。 这是怎么回事,他也失踪了? 她一路奔至芍药居外。 院墙之下,一切如常。引青门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能影响到这里。芍药居就像是垂暮的老人一般,无论发生什么,都岿然不动。 无论发生什么,都没人会怀疑到它。 树枝在风里瑟瑟摇动,空气里有若有若无的清香。今夜无月,四周静谧非常。 翻香靠在有些冰冷的院墙上,有点绝望。 四周的香气似乎越来越浓烈,然后,她神思恍惚了一阵,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令牌消失了 在梦里,芍药居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竟然是秦箫从里面走出来--他依旧穿着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时的衣服,神色很安宁,但也有些疲倦。 他笑着对她说:“芍药夫人这会儿正巧不在,你运气很好,趁她还没发现你,快走吧。” 翻香恍惚着点点头,人像是浮在空中。 然后秦箫指着她腰间浔阳堂主的令牌:“你带我的牌子出来做什么,狐假虎威么?没收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回到芍药居里面去。翻香一惊,忙问“你为什么去那里”,就在这时身上一凉,打了个寒战,然后就醒了过来。 她望着眼前依旧纹丝闭合的大门,摇了摇头。此时才觉得夜间还是颇冷,抱着肩准备回去。下台阶的时候一低头,却突然发现腰间空空如也。 浔阳堂主的令牌消失了。 翻香一下子僵住。 她刚才以为是梦的那些事情竟然都是真的么?秦箫和芍药居,到底有什么关联?还有陌上芍药夫人不在 她回头望了望芍药居黑漆漆的大门,咬咬牙,迅速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芍药居里面的路已经发生了变化。 因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翻香并不惊讶。只是一条笔直的路现在却错综复杂变得像个迷宫,她即使再沉着镇定,路痴的本质也是无法更改的。岔路太多,如果她想走完了再退回来,一定会转晕,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犹豫了一下,她决定选一条,走到底。 就最右边的这条吧。 匆匆走入了花田里,四周充满芍药花馥郁的香气。 艳红的花朵甚至有半人高,拐了几个弯后来时的路已经看不见,转眼又到了一个岔路口。 又选了最右边的路。 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却没有遇上一个人。路越走越偏僻,等她有些害怕后悔的时候,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翻香在花田里转得头晕,只能一直向前走。不多时,路已到了尽头,花丛分开,面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茅草房子。 窗口居然还亮着灯光。 这自然不是芍药夫人住的地方,既然不是她,那么应该就没什么危险。反正那些花妖也还挺好骗的,或者这里住的也许是芍药夫人关进来的什么人,比如陌上 想到这里,翻香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敲了门。 过了片刻,屋里才有人平静道:“进来。” 翻香一下愣在那里,这声音她一把将门推开:“秦箫!” 秦箫见是她,表情顿时变得森然:“不是说了叫你快走,你怎么还” “那个真的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芍药夫人让你做什么了?” 秦箫面色极沉,思索了片刻,拉着她就要向外走:“这些暂不能向你解释,只是你知道我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就行了。趁现在芍药夫人还没回来,我先送你出去,你的阁主我日后会想办法救,他目前无碍” 翻香站在原地:“你先说清楚,你是不是在帮芍药夫人?” “她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亦有她自己的原因。不会随意伤害无辜。” 他这样说就等于是承认了,翻香真是没有想到,深吸一口气:“那陌上就不无辜?他做什么了,难道是他罪有应得?” “这是个误会,你先走,我保证他会没事。” “好,那不提他,可是泊阳、汉阳的两位堂主,他们又做什么了?难道他们不无辜?” 秦箫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泊阳堂主和汉阳堂主,失踪了。” 秦箫脸色一下就变了,喃喃几句“不应该的”,然后强忍住,死拽着翻香向外走:“这个事我会处理,现在你必须先走,趁芍药夫人还没回来,你不能再卷进来了。” “你就是怕别人卷进来,所以卷进来的人才越来越多!” “没时间了,你快” 他话还没说完,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两个人动作俱是一停,秦箫推了翻香一下,示意她先躲一躲。然后才用特别平静的声音,对外面的人道:“进来。” 那人却不进,而是隔着门说话:“秦公子,夫人请您和您的朋友去和她见一面。” “如果准备好了,就请随我来。” 事实证明,所有钻空子的行为,最后都会变成不值一提的伎俩。 事已至此,再想瞒什么也没可能了。 秦箫和翻香出了房间。门前站着一个素衣的丫鬟,隔着挺远就能闻到她身上带着的香气。 “我叫茉莉。”她欠了欠身,带着两人走上了一条小路。途中,翻香试图打破沉默,问茉莉道:“你可知道芍药夫人找我们做什么?”结果被秦箫扯了一下袖子,示意她别问那么多。 茉莉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知道也会说不知道。 走了一段,又过了几个岔道口。翻香知道自己一走进这里面就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干脆不费力去记路。一条路快走到尽头的时候,茉莉突然回头道:“你们直走,会有人继续带路的,我就送到这里。” 说完就拐入另一条小路,身影很快消失了。 翻香和秦箫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紧张,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视野突然开阔,花田间竟豁然出现了一片空地。一个人影静静地立在空地中央。 因为光线太暗,翻香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但仅仅是那样一个模糊的轮廓,也让她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心竟然跳得飞快,她早已忽略了身边秦箫的反应,缓缓走上前。那人蓦地抬头,幽暗的天色下映出一张风姿绝代的面容,叫翻香脚步一顿,惊诧不已。 “等你这么久,翻香,你终于来了。”他微笑着,轻声说。 翻香难以置信:“陌上真的是你么?” 他不是应该被芍药夫人关起来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这样一张脸即使能够假扮他的面容和声音,但是这样的风姿仪态,举手投足之间,又怎么可能模仿的来? 陌上向她招招手:“当然是我,过来。” 翻香犹豫了一下,向着他走过去:“芍药夫人居然还放你出来?不怕你借机跑了么,哎,说起来,她到底想干什么?” 陌上只笑不答,招她走到面前便持了她的手。翻香只觉得自认识他以来极少见他这样温柔,十分难得。陌上牵着她向前走,她便想也不想跟上去了--陌上当然不会害她。 “我们这是要上哪儿啊,见芍药夫人去么?” “不要问那么多了,随我走就是。难道你还不放心我?我总是向着你的。”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怪? 说不上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这语气、这措辞从他口中说出来 翻香犹疑道:“你说你总是向着我的?” “当然。”他半侧过身,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我爱你,当然会向着你。为了你好的事情,我都会做。” 这就更加不对了。 陌上是怎样骄傲的一个人,这些儿女情长、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话,绝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翻香冷冷甩开手:“你是谁?” 这句话刚说完,眼前的人影就消失了。 原来是幻影。翻香扶着脑袋,长叹了一口气还好反应快,要不谁知道会被骗多久,在幻境里死去都是有可能的事。不过又想想,今生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他说出那样的话了,还真是挺遗憾,不如晚一点清醒 又一转念,不对!秦箫呢? 翻香立刻四处搜寻他的身影,只见他摇摇晃晃地,正一步一步走向一条幽暗的小路。一看就知道走了就没好事,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翻香急急叫道:“秦箫!秦箫!” 秦箫连头都不回,微笑看向前方,口中喃喃着反复都是无庸白萱的名字,不知在说什么。 翻香提高了声音:“秦箫!” 他依旧恍若未闻。 翻香咬牙,秦箫你不要这么没出息好不好?掉进去出不来啊! 与此同时,秦箫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 只有女子微笑的眼眸。洁白像是会发出光晕一般的衣衫,她在他不远处,笑着望向他。 秦箫甚至不敢呼吸,只怕下一刻,她的身影就会消失。 无庸白萱像他招招手,只是笑,却没有说话。 她不说,他说:“白萱,真的真的是你么?我没想到竟还可以再见到你,我真的” 无庸白萱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仰视他,形象显得极为真实,连五官的最细微之处都没有丝毫差处。秦箫激动得连双手都在颤抖了:“你一走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回来了真好,你终于回来了” “秦箫!秦箫!” 秦箫仍处于狂喜之中,根本没有分辨出这声音的不同,也没有注意到无庸白萱的嘴根本没动:“白萱,你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以后我都不和你吵架,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么?白萱,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秦箫!” 他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幸福满足,见无庸白萱招手要带他走,便急急跟上去。 无庸白萱回头,对着他甜美一笑。 突然,声音又响起来:“秦箫你个傻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么?因为我的弟弟无庸白莲爱上了你但是无法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代替他和你成亲其实我们姐弟一直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取代我的位置,名正言顺和你成为夫妻!” 秦箫呆了,半晌,才喃喃道:“白萱,你怎么说出这种话?还有你的声音怎么那么像” “秦箫我弟弟对你之心可昭日月山海不移!他爱你爱到沧海桑田天崩地裂,你就从了他吧!” “不对,不对你、你不是白萱!” 这句话刚说完,眼前的人影就消失了。 秦箫在原地怔忪半晌,才约莫明白了适才是怎么一回事--芍药夫人擅操纵花木,如果用罂粟、迷迭香之类的植物洒在人周围,可以使人产生一定程度的幻觉。 至于怎么控制幻境,使人在其中看到自己所钟爱的人或事,从而沉溺其间,大概芍药夫人有她自己的一套办法。 想想他也是太大意,无庸白萱很久前就已经去世了,他竟然还义无反顾地被幻象迷惑。就连翻香,都比他清醒得早想到翻香,他不由得嘴角一抽。 刚才那个声音说的那些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天衣无缝的计划 果然翻香挑着眉瞪他:“谢我吧,要不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秦箫脸绿得像芍药花的叶子:“是,谢谢你” 他们所处的这片空地,周围有很多条大大小小的通道。 大多都幽暗狭窄,一看就知道不会通到什么好地方。而据秦箫说芍药居表面平静,但是危险的地方却有的是。如果走错路,真的有可能糊里糊涂就葬身花海。 所以翻香对于自己闯进芍药居后,能误打误撞找到秦箫住的地方这件事情,感到惊奇得不能自已,而且颇为自豪。但是秦箫说:“你路痴了半辈子,终于走对一回路,这叫补偿,说明上天总是公平的。”严重打击了她。 只有一条路能容两人以上通过-茉莉将他两人送至这里,必然也是芍药夫人安排的。只要闯过了幻境,那么应该就是沿着这条大路走下去就好。 果然,不出百步,芍药夫人的二层小楼已经出现在眼前。 到了这个时候,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但是已无退路。 二层是暗着的,反倒一层的窗口透出灯光。翻香和秦箫敲了门,半晌却无人回应。 介于芍药夫人性格比较奇怪,弄点稀奇古怪的主意也是常事。所以翻香认为现在芍药夫人可能想玩儿个“比比谁更勇敢”之类的,于是破釜沉舟开始撞门。但那门锁得极牢,质地又非同寻常的好,半晌也未能撞开。 秦箫道:“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 左侧一段小路,右侧一段小路翻香点头:“你从这边绕,我从那边绕。” “难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一左一右,当然有区别了。” 秦箫汗颜:“女人的想法真是奇怪” 翻香也不跟他争辩,选了左边的路就往屋后走。秦箫无法,只能从右边走--反正不管怎么走,都会在后面相遇。 可意外的是,两个人没有相遇。 翻香只觉得没走几步,周围的雾气就浓上来,转眼已经到了后院却迟迟不见秦箫出现。四下里几乎看不清东西,她呼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不是吧走不同的两边竟然真的会有区别。 这是在玩“比谁更聪明”么 “别故弄玄虚了!我知道你躲在暗处,芍药夫人!” “秦箫,你在咳咳!” 迎面的烟雾越来越多,白茫茫一片,就好像声音都会消失在里面似的。 难道秦箫也遇上了相同的状况,两人就会在浓雾中找不到对方最后迷失,又或者是翻香心中猛地一跳,又或者是本就是秦箫将她引到这个地方来的! 之前他向芍药夫人投诚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会不会他现在依旧在帮芍药夫人做事呢? 这想法极为可怕,翻香渐渐连呼叫都不敢了。在雾里摩挲了一阵之后,手碰到了一块凉凉的东西。一根一根的,并排列着,顶上还是尖的。 是个竹篱。 她推了推,居然开了。 雾气突然变得稀薄,可以依稀看见篱墙围起的巨大一片花圃中,盛放着千万朵硕大的芍药花。 黑色的芍药花。 像是血液凝固后冰冷的华丽,这些诡异的花盘悄然绽放。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连绵成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夜色如墨。 芍药花田里是死一般的静寂。翻香现在进退两难,如果向前走,未知的花圃中很有可能危机四伏。然而后退她看着身后白茫茫的雾气,打了个寒战。 还是向前走吧。 她反手轻轻关上竹篱。 种在这里的芍药花,其实与前庭也没有什么不同。除了颜色深了,其他的--形状、香气等都没变。翻香在其间,走着走着渐渐也不再那么害怕。或许只是品种不同,所以分开种了。 可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她这样会走到哪里去? 如果这是芍药夫人的诡计,那路的尽头一定有些东西在等着她。可如果这是她自己误打误撞--或许连芍药夫人也没料到她会闯到这里,那该怎么办?这麻烦的雾气不散的话,她大概就可以长睡花丛了。 正想着,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致的小亭子。与前庭那座规格似乎差不多,只是走近了些,才发现这亭子里没有桌凳,而是摆了一座四方的石块。看上去有些像棺材。 这是个什么玩意? 更令人惊奇的是,石块上方有颗粒似的晶体聚集。如果凑近了看就像是一无数块破碎的墨玉,如果站远一点 翻香后退了几步。嗯似乎是一团黑云悬浮在半空,至于它的形状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象力过于丰富,总觉得那个形状像个人。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很恐怖。打个哆嗦,那还是站近点儿吧。 于是又靠近了亭子些,四周很静。偶尔有风吹过的时候,芍药花叶会随着摆动,而亭子中漂浮的黑晶也在缓缓流转,折射出润泽的光芒。 那质地很奇怪,翻香忍不住又走进几步。就在她踏进亭子的一瞬间,突然一道尖锐的冷风从她颈后掠过去!翻香一惊,迅速闪身躲过,同时毫不留情地反手还击。只听“啊”的一声惊呼,从背后偷袭那人动作滞了一滞,后退了几步。 这叫声是个女人的。 翻香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可是等她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亭中站着的人,并非芍药夫人。是个和自己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女子,和芍药居所有的女人一样长得都很美,只是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显得锐气逼人。 那女子的动作只停了片刻,见翻香转过身来,立刻又迎上去进攻。 翻香手无寸铁,而对手却有一柄剑。 两方一交上手,情势就有些一边倒,而且这个黑衣的女人武功并不低,就算是翻香用同样的武器同她打,也不一定占得上风。 何况是现在这样。 没打上几个回合翻香就开始绝望了,之后的垂死挣扎过程中,她几度觉得自己要被一剑劈成两半-可是偏偏很奇怪,即使好几次迎面的女人都要得手,却都让她死里逃生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急智? 还是因为对方在放水? 又是一剑贴着她的脖颈掠过,黑衣的女人在剑刃贴近翻香脖颈的时候,神色明显顿了一顿,然后剑就错开了去。这样一来她就有些收势不及的手忙脚乱,翻香也看出来了,趁对方还没调整过来,刷刷两掌逼过去。 女子身子晃了一晃,神色很是犹豫如果她继续放水的话,那么翻香可能会打赢。她打赢了自己倒不算什么,但是夫人交代的事情 想到此,那女子咬牙提起剑全力向翻香刺去。翻香连忙闪避,退了几步,脚跟已经靠上了那方棺材似的巨石。 翻香仰起头,剑锋擦着她的脸,呼啸而过。 她长吁一口气,身子跟着后仰--这样子看似吧自己逼到绝路,但也是还击的良好角度。她正想出招,却看见对面的女子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光。 难道有哪里不对? 还未容翻香细想,就看那女子突然俯身在巨石上猛地推了一掌!巨石竟轰隆隆地挪动起来-这一切都发生在弹指间,翻香将重心全都放在了石上,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 巨石下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翻香落进去后,那女子在上面不知又做了什么,石块迅速恢复了原状,堵死了出入口。 最后一点暗淡的光亮也消失了。 而与翻香同时出发的秦箫,却处在完全不同的境况当中。 没有雾气,没有黑色芍药花,他平平安安绕到楼后,发现一道小门。 在门前等了一会儿,他困惑了,翻香走得慢可以,但是也不带这么慢的啊? 他们都并不知道,这左右两条路,之间不同的秘密--左边的路,通向后院的花圃。而右边的路,通向建筑的后门。 这两个所在相互独立,是重叠起来却不一样不空间。说白了也是幻术,将距离改变,把空间巧妙地分隔,再联系起来。 芍药夫人的计划极其精妙。在叫他们两人来的时候,已经全部准备好。如果两人走了通向后院的路,那么将由等候在那里的羽萱--就是翻香遇到的那个黑衣女子,她剑术极高,足以将翻香和秦箫两个人逼到巨石下的密室里。 然后他们两个就会如同泊阳、汉阳堂主一般,永远消失于这世上。 反之,如果两人走了通向后门的路,芍药夫人就会请他们进来,有几件事情要问他们,还有事情等着他们做如果这两个人愿意投向她的话。 这计划原本天衣无缝。 可是,另芍药夫人没想到的是,后院的雾气刚刚发出入侵的警报,后门就同时被人敲响了。 一切的变故,就在于翻香异想天开地让两个人,分别走了两条路。 所以芍药夫人没有来得及对羽萱下进一步的指令,所以羽萱在看到来的人不是像描述中的两个而是只有一个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后数次放水,与翻香缠斗,都是因为想等等看说的第二个人会不会来。结果秦箫当然没有来,而羽萱浪费了不少时间,才把翻香扔下洞去。 而芍药夫人只见了秦箫一个人,策略也变了。 翻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四下摸索。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当真有些迟钝,既没有乌生那样能点火自给自足的本事,又没有陌上那样随身带火折子的好习惯。现在被扔到黑暗里变成无头苍蝇,只能说是自己活该。 真无语了,芍药居还有多少变态的地方,这到底是哪儿啊? 突然,黑暗尽头传来惊天的一声嘶吼! 眼睛不好使,可耳朵还是很灵敏的,她立刻就听出了这声音来源的方向。而更令她惊惧的是,这声音似乎是秦箫的。 沿着石壁摸到棱角,有一个开在墙上的入口。她因为太急也顾不得怕了,匆匆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那一头还不断地有声音传来,越近越清晰真的是秦箫,有喊叫,还有断断续续的词句,语气似乎极为激烈。翻香一边跑,一边隐隐觉得这个方向似乎是回去了芍药夫人的小楼。等到通道尽头的时候,有一线光亮从头顶投下,是一扇可以活动的木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0章 放人 翻香掀开门,还没等到跳上去,周围的光线就一下子变得很亮,肯定是到了室内,她下意识挡了一下眼睛--只听秦箫愤怒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近在咫尺:“我说了不行!当初谁说的不伤无辜?放他们走!”说问之后,他又发出一声带着疼痛的呜咽。翻香一惊,慌忙跳上地面。 只见屋里陈设如旧。芍药夫人安静地坐着,在她面前不远的,是几欲疯狂的秦箫。两个从未见过的丫鬟从背后用粗绳勒住了他的双臂,不让他冲上前去,也让他疼痛难忍。 只是秦箫没有丝毫退缩的样子。 见翻香来了,他也只是轻轻怔了一下,就继续转回去对芍药夫人道:“放人!否则以后你都不要想让我再顺从你,即使你杀了我!” 芍药夫人瞥了一眼翻香,眼角突然带了一点笑意:“那你说说,你想要我放谁?” “两位堂主、她,还有云陌上。” 芍药夫人连眉梢都勾起来:“是么,还有没有了?” 翻香大概看明白了,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秦箫是气得疯了还是脑子缩水了,现在这状况,居然还和芍药夫人提条件。 果然,芍药夫人道:“不可能。”她说着叹了口气,表情很惋惜:“而且,你早就已经不再顺从我了,不是么?” “那是你先出尔反尔!我只答应帮你把你要的人带来,但是两位堂主,还有云陌上他们,你凭什么动?你凭什么!” 芍药夫人低笑一声:“你说的那两位堂主么是回不来了。至于云陌上,等几天也会一样,还有她,都和他们一样。我就是出尔反尔了,你又能如何?”然后也不顾秦箫目眦欲裂的表情,继续道:“而且你不要忘了,当初定下的条件。” 秦箫一下噤了声,脸色变得惨白。 翻香云里雾里。 芍药夫人拈起瓶中的一支花,缓缓道:“不如这样,我也不强人所难。看在你这段时间来有点用的份上,我让你自己选。” “要么遵循当初定的条件,我帮你把无庸白萱救回来。要么不救也行,你说一句不救了,我立刻放她和云陌上走。” 秦箫面上呈现出一种痛苦的犹豫之色,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芍药夫人道:“想好了么?” “不、我根本没有办法,我不能” 芍药夫人打断他:“若是你选不了,我可以替你选。”说完向着两个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个立刻拖着秦箫的手臂向后拉紧,另一个飞快地扬手,将什么东西扬在了空中。 秦箫不甘地倏地睁大双眼--然后又闭上,身子倒下去。 那两个丫鬟将他扶住。芍药夫人点了点头:“带出去吧。” “是。” 翻香眼睁睁看着昏迷的秦箫被拖出去,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却被芍药夫人突然冷冷看过来的一眼,激得一个寒战,闭上了嘴。 芍药夫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芍药夫人的瞳孔颜色很深,所以看人的时候会显得异常犀利与专注,翻香没敢抬头。 直到芍药夫人将目光移开,淡淡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翻香犹豫了一下,道:“你说救无庸白萱之类的话,是骗他的吧?” 芍药夫人不置可否。于是翻香又继续道:“无庸白萱早已经死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是秦箫是在太过思念她,所以才会盲目信了你。你利用他的这种感情来骗他很不好。” 芍药夫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轻笑一声,对她招手:“你跟我来。我告诉你,他为什么会信我。” 翻香随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到了二层。二层有前后两扇窗,一扇对着前庭,经常开着。还有一扇在它对面,芍药夫人走过去将它推开,后院的景象呈现在眼前。 “我的花田,看到了么?” 翻香本来就是从那里过来的,现在也弄不清芍药夫人想干什么,只是随便点了点头。 “在这里的每一朵花,都是有生命的。” 废话,难道别处的花,就都是死物? 芍药夫人又指着花田中的亭子:“看那里,浮在半空的那个人形。那就是这些花里种出来的元神-用药控制住人的元神,然后将其抽出来,人的肉身就会枯萎。我将花籽埋进人的身体,种在地下。种子吸收人的血肉,就会长出这样的花。找的人,武功越高越好,容貌越美越好他们在牺牲的同时,也会同时获得永恒的生命。” 翻香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永恒的生命?被痛苦地吸干骨血变成一枝花,这也算是永恒的生命? 原来两位堂主都是这样的下场,那陌上呢? 芍药夫人继续道:“这是南疆异术的一种,聚千人元神,可以重塑一个新的灵魂。就算人已经死了,但只要我一直种花,就可以再将它造出来,一模一样的。所以我告诉秦箫,我可以帮他把无庸白萱救回来,他看到这一切,又怎么会不相信?” 她说着转过身,微笑望着翻香:“你也信了,不是么?” 翻香艰涩点点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还挺聪明的。”芍药夫人赞许一笑,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因为你是我选中的肉身。” “什么?” “我要救我女儿。”芍药夫人说着,转过头看了看亭子里漂浮着的那些晶体,眼中带着些温柔:“我已经等了五年,一直都没有成功。后来才想明白,她不能复活,是因为只重塑了灵魂,却没有肉身。” “难道你、你是想让我” “没错,我是打算把她的灵魂,放到你的身体里去。”芍药夫人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想很遥远的事:“她已去了很多年,最后一次见,还是她小的时候。她从小并不是特别漂亮,若是能长大,应该也就是你这般模样吧你个子有些高,这一点不像,但是比你更合适的人,一时也找不到。” 这叫什么话?用了还嫌不好,再说,我根本没答应让你用 翻香觉得今晚受的刺激,实在是太多。如果继续听芍药夫人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自己连觉都不要睡了正想着,芍药夫人已经先开口:“我给你找个地方住下,等用到你的时候,再找你过来。” 翻香应了一声,芍药夫人又威胁道:“不要耍花招,我是留着你有用,但是如果你做了自残之类的事,也危及不了什么。大不了彻底毁了你,再找一个相似的而已。” 翻香赶紧点头。想了想道:“我听你的,那陌上和秦箫能不能放过他们?” 先顺从了,反正看样子芍药夫人这事儿也不在这一两天,找机会把陌上和秦箫放出去--这俩人在这里任人宰割,但是一旦出去了就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了。到那个时候他们能想出一千种办法救自己出去,就算是叫人来把芍药居的墙拆了都行。 芍药夫人却不吃这一套,冷笑道:“秦箫么,我就是让他走他都不一定愿意!他等着我把无庸白萱还给他,哪里舍得走?你若是想把这些话告诉他也可以,你看他会不会信你?至于云陌上” 翻香紧张地望着她。 芍药夫人轻蔑一笑:“真是傻,不过是为了个男人。”她说着向外走:“过来,我带你去见他。” 翻香没想到居然还能有机会见陌上,跟着芍药夫人一路走到了一座小屋子前面。这屋子和秦箫住的那所差不多,也不知道芍药居里面,到底有多少类似的建筑。 窗户没有关。 可以看见屋内简单的陈设,陌上正坐在竹榻上,眼睛合着,似乎是睡着了,看上去有些疲倦。但是容颜依旧绝代,头发稍微绑了一下,松松搭在肩上。姿态美好而安宁。 看样子没有大碍,但是翻香也不敢放心--陌上这人就那样,天生演技过人,就算是再难受他也能忍着不表现,像到没人能发现他在装。 芍药夫人招手叫门边站着的丫鬟招了招手,凑近了和她说了几句话,那丫鬟起先是点头,到后来芍药夫人将一样东西塞给她的时候,突然涨红了脸。 芍药夫人道:“不愿意么?不强求的,我去叫个别人来。” 那丫鬟红着脸摇头:“愿、愿意”说完就匆匆转身,推开房门走进去。 翻香皱眉,低声道:“你要干什么?” 芍药夫人道:“好好看着。” 翻香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紧张地看着屋内的情况。 陌上约莫真的是睡了,那丫鬟进屋的动静也没让他睁一下眼。只见丫鬟走到桌案一侧,将什么东西放进了香炉里点燃,袅袅的青烟升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丫鬟站在屋里,手绞着自己的衣角等待着。 陌上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翻香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猜到芍药夫人叫那丫鬟下的是什么药了说起来陌上原来也没少干过这事,也算是个老手了,应该没那么容易着了道吧 突然,陌上双眼猛地睁开,口中吐出一滩血来! 这一变故是谁都没想到的,连芍药夫人面上都露出来惊愕的神色。 陌上身子向前倾斜,一手按在胸口,另一手抹掉了嘴角的鲜血。他咳嗽了几声,早已立在一旁的丫鬟立刻过来扶着他,将帕子递上来。 “公子,我扶您到床上去。” 陌上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那丫鬟有些难以置信,停了一下,又柔声道:“竹榻凉,您累了,我服侍您歇下。” “不用。把香灭了。” 丫鬟踯躅片刻,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坐到了陌上腿上。伸手去勾他脖颈,身子贴着他暧昧地磨蹭。 “公子,您不要这样。我看了会心疼。” 陌上眼光闪了一下。 翻香眼都红了,他要是敢 陌上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身上的人。 那丫鬟有些迟疑,又对陌上言语纠缠了一番之后,才讪讪去灭了香,退出了屋。 “夫人,我” 芍药夫人挥挥手示意她可以撤了。 丫鬟退下去,翻香睨了芍药夫人一眼,颇为得意,意思是在说“怎么样”。 陌上对翻香的忠诚度有多高这个确实比较难说。但是他眼光比较挑,戒心又重,一般来投怀送抱的女人-他都是拒绝的。 芍药夫人回了她一个白眼:“你不进去?他命去了一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迷香 翻香忙打开门想进去看看陌上,又被芍药夫人拉住手腕。她一抖,突然想到这是芍药夫人给自己女儿准备的身体拿去给陌上解春药,她能答应就出鬼了。 没想到芍药夫人犹豫了片刻,放开了手:“你俩给我节制点儿。” 说完就走了。 倒是翻香愣了愣,没想到芍药夫人有时候也挺好说话的。 屋里,陌上正端着茶杯漱口,见翻香进来,便抬起头微微一笑:“当时我送你出去,就知道你不可能甘心,早晚还会再回来。” 他吐回到杯子里的水,已经被血染得浑浊了。 翻香眼泪都快掉下来:“你、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天芍药夫人到底对你做什么了,是上次的伤还没好,还是” 他坐着,她站着,微微俯下身来的姿势让两人距离变得很近。陌上伸手勾着她的腰把她揽过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还能抱得动你,能有什么事?我很好。” “胡说,那怎么会吐血?” “我刚才在运功,那个女人偏在一边点迷香。我既不能立刻停下来,还要分神抵抗药性,一口气走岔了,才会那样。之前的伤早就没事了。” 翻香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陌上惋惜道:“可惜还是白费劲。” “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没能抗住那药。”他勾着唇望着她轻笑,眉目如画。缠着她的腰,将她搂得更紧一点:“如果不尽快解了,内功会受损。” 这样贴近的拥抱,翻香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异常灼热的体温。翻香脸刷地红了,凝噎半晌,才一狠心:“我、我帮你解就是了” 陌上轻笑:“你怎么帮我解?” 翻香连抬头都不敢:“你、不就是” 隔了一会,才听到陌上带着笑的声音:“我要逼毒,顺便调一下内息,你先睡吧。” 翻香脸都要烧起来,为了避免显得自己恼羞成怒,她一个字也没说,讪讪起身。陌上一直盯着她的表情看,笑就没停过,最后翻香是在忍不住了,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他这才停了笑,拉住她的手将她撤回来,亲了一下。 “晚安。”他眼睛在黑暗中看上去明亮异常。 翻香这一天里受的刺激实在太多,躺在床上想着遇到的事情,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道陌上调息什么时候结束的,应该是后半夜了,隐约中她感觉有人上了床,被子一掀一落有些凉意。随后有人从背后抱住她。 床是单人的,两个人睡就难免有些挤。幸而他俩都瘦,一觉睡到天亮也没什么不安稳。陌上难得没有起的比她早,可能是昨夜里睡得太少,直到外面天色都亮了两人都还在床上赖着。 “起么?” 陌上眯着眼:“不。” 他这个表情显得很妩媚,翻香看了一呆,他就将她抱到自己身上,浅而缓慢地亲吻她。 缠绵了一会儿,两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安静待着。 翻香突然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和他说一下。 她曾经对他说过喜欢他,但是他却没给过任何承诺。陌上这人比较务实,多余的话他从来不说,他都用做的。 但是他觉得是多余的话,她却未必觉得多余。 就像陌上从没有说过是不是喜欢她,也从没有说过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有层窗户纸一直都没捅破,翻香是在是猜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自己的吧? 如果问了,他会说么? 翻香颇觉忐忑,但是现在他们过的尚且是在别人刀俎上当鱼肉的日子,提这些事情,确实不是时候。 陌上发现了翻香面上变幻的神色,皱眉道:“怎么了?” “没事。起来吧。” 陌上“嗯”了一声,扶着她坐起来,披上件衣服,又柔声对她道:“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和我说,我总是向着你的。” 这一下让翻香想到了在花田中看到的幻境里,他也是这样温柔的表情,说过的这句话。一时心绪都乱了,拉住他的衣袖:“我问你,你到底”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有个声音在外面道:“公子,夫人请您过去了。” 陌上道:“知道了。” 翻香一下泄了气,陌上又转回来问她刚想说什么,她实在无法说出“想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之类的话,摇了摇头:“无关紧要的事,我也忘了” 根据陌上的描述,芍药夫人每天叫他过去,就是用一种香料让他陷入半昏迷状态,然后她在对面摆弄些花种、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我分辨不出她的香料成分是什么,但是有强烈至幻作用,而且这几天下来,我醒来越来越困难。” 翻香对此表示十分担忧,芍药夫人果然打算把陌上也变成花的养料。不知道陌上还能抗多久把自己知道的都和他说了,他却摇摇头不是很在乎的样子,依旧走了。 翻香独自在房中苦思冥想到中午,还是没有想出任何办法来。 不能擅自闯出去-还没等到逃出生天芍药夫人就会发现,到时候就不是变成牺牲品这么简单了。也不能求人帮忙-秦箫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他内心也很煎熬不知道该帮哪边。其他的人,像桃花梨花杏花海棠什么的丫头片子根本不可能帮他们。 现在的状态无异于慢性死亡。 这座房子在芍药居比较偏僻的一侧,远远地能看到院墙。翻香因为没什么事做又异常焦虑,所以下午的时候跑出去溜达。靠近院墙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常青藤搭的拱门,走进去之后,发现这里也是一片花园。但是不种芍药,而是各种花卉草木都有。 不论是什么植物,生长得都异常繁茂。 翻香想了想,觉得这里应该是那些丫鬟们真身待的地方。 走着走着,突然远处滚来个细长条的东西。 绿色的,骨碌碌滚到翻香脚下停住,原来是一截翠竹。 她觉得应该没什么危险,俯身把它捡起来。 右手边的黄杨树“哗”地一响,树叶分开,走出个人来。 是个素衣的女子,相貌清秀,神色却很冷。开口就能发现确实是个冰山美人:“给我吧,谢谢。请你出去。” 真是简洁到失礼。 翻香将手中的翠竹递给她,那翠竹像是有灵性一般,在她手中转了几圈,才落到对面那女子手里。冰美人挑了挑眉,望了翻香一眼:“你认识竹绿?” 原来这根瘦麻杆是竹绿变的。 翻香道:“是,我在之前有一天晚上误闯到芍药居,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后来” 冰美人打断她:“我不关心你有什么事情,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请出去。” 明明是你问的翻香颇觉无奈,对方冷冷看着她一步也不让。她只好转身离开直到走出好远才想起没有问对方是什么人。 身上没有花香,衣衫上也没有绣什么植物的图样,素面朝天难道不是个妖精,而是个人? 陌上下午的时候就回来了,他进屋的时候面上有些疲态,和翻香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说要先补一觉。 翻香异常担忧,他精神状况比以前差了很多。 到掌灯的时候他才起来,却只字不提在芍药夫人那边的情况,而是和她谈论些轻松的事情。翻香也只好故作欢颜,顺便把今天遇到冰山美人的事情说了。 陌上沉吟了片刻:“你觉得她对你有没有恶意?” “人冷淡了点儿,但是好像没有恶意。” “那你明天再去找她看看吧,如果可以,问问她的身份。” 翻香笑着睨他:“原来你喜欢那型的?” 陌上斜着眼看她。 “翻香,是不是一定我要到床上和你说话,你才会好好听?” 翻香一个激灵:“不、不用,我知道了。” 陌上凑过来亲她一下:“乖,这两天多去找她,探一下口风,看她能不能帮咱们。” 于是第二天,翻香又去了那个花园。 像竹绿到处乱跑,这样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今天没有碰到,翻香就只能自己四处走,找找冰山在哪里。 大概走了半刻,来到了一座花架前,架子上摆着几盆杜鹃。冰山就蹲在一旁,低着头给这传说中的病西施换土。 人在打算引起另一人注意的时候,一般熟悉的会说“喂”,陌生一点的说“你好”或者“您好”。如果场合比较严肃,就会先轻咳一声。 但是翻香现在面临的是必须以最快速度博得对方好感,在这种背景下,必须想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开场白。 她停了脚步,刚刚开始想,结果冰山已经冷冷道:“昨天已经和你说过了,出去。” 耳力不错,是个会武功的。 翻香被她说得僵住,其实她性格也算是高傲,被人连冷了几次,已经有转身就走、或是上前给她个耳光再转身走的冲动。 但是面子这玩意不能当饭吃。大事当前要它何用? 于是忍下来,走过去在冰山面前蹲下,笑着指向花盆:“我听人说冬春交际之时宜为花木换土,现在已经到了夏天,你怎么才做这事?” “与你无关。”冰山扔下这句,隔了一会又抬起头来,赏脸多加了一句话:“花木之道中学问有很多,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讲。” “原来如此。”翻香做虚心状:“那我可以在这里看你怎么做么?” “不可以。” “我只是想学学,好些事情我都不明白,只是看看都不行?” 冰山干脆不说话。 翻香最后被无声地驱逐了。 但是这事儿并没完,不记得是谁说过:人一旦开始不要脸,就会一直不要脸下去。 第二天,翻香又去了。这次在杏林附近找到了冰山。 “我可以看你给杏树松土么?” “不可以。” “我只是看看,不吵你。” “不可以。” 翻香只好走了。 第三天,在梅树旁边找到冰山。 “我想跟你学给梅树剪枝,可以么?” “不可以。” “我真的很想学,我” “我说不可以,还有,我是要给它摘病叶,不是剪枝。请你出去。” 也算有进步。 第四天,在月季花旁找到冰山。 “我可以看你给月季花浇水么?” “不可以。” “我真的真的很想看” 翻香已经做好被扫地出门的准备了。没想到冰山停下来,淡淡瞥了她一眼:“随便你,别捣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冰山 翻香喜上眉梢,忙点了点头,蹲在一旁看着冰山给花浇水。 说实话这浇水是在没什么可看的,翻香看了一会儿,昏昏欲睡。 赶紧打起精神:“你叫什么名字?” 冰山没说话。 “算了。我想你也是不愿意说的,你会孤身一个人在这里应该也非你本意。应该是从前遇到过不想面对的事,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 冰山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下来手上的动作。 翻香以为她被勾起来往事,准备开口了。 没想到冰山又很快低下头去,专心拨弄月季花盆的碎叶,只是脸色有些白。 翻香又一次无功而返。 这天陌上回来得格外晚,吃饭的时候翻香把在冰山那里的事情说了。陌上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什么表示。 翻香以为他没往心里去,因为之前这样的事儿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睡觉之前,他却提了一句:“这几天总被人驳面子,你大概也不是很好受。明天就别再去了。” “这没什么,万一她能帮咱们呢” 陌上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疲倦,揽着她睡了。 翻香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她这一觉睡得都不甚安稳,半夜出了一身冷汗惊醒了一次,望着帐顶半晌,感觉到陌上在身边的温度才又睡过去。 但清晨的时候还是醒的特别早。她稍微一动,陌上就跟着睁开了眼。 她连忙道歉:“我睡不着,吵醒你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陌上摸了摸她的脸颊,抿唇微微一笑:“没有关系,我不困。” 翻香让他的目光看得脸颊有些发红:“要不要起来” 陌上突然搂住她的腰:“做一次,好么?”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翻身就压上去吻她。翻香将头偏开了些,推了他一把:“大早上的”陌上握着她的手贴在心口,又低头吻她,膝盖将她的两腿分开。 衣服被脱下来,翻香清晨醒来还迷迷糊糊的,也就由他去了。 门扇透进来的光线很暗淡,床头被纱帐的一片阴影笼罩。两人就这样在床笫间缠绵,陌上将欢爱的速度放得很缓,不是很激烈,但是很缱绻。 翻香并不是很懂他怎么突然要早上做,尤其以往每次他都做得很激烈,不把她弄得一边欲仙欲死一边不断求饶不罢休。但是今天却异常温柔,缓慢地同她接吻,缓慢地侵占她的身体。做的时候,还会不时停下来,问她这样是否舒服。 翻香被他问得脸红,只能轻声道“还好”。其实只要是他想,她不可能不舒服。谁知陌上竟真的停下来,皱眉想了想,说那我们换个姿势,然后问她这样好点了么。 翻香怕说还好的话他还会换,于是胡乱“嗯”了一声。陌上这才轻轻抱住她的腰,凑近了吻她,慢慢撩动她的身体。 细碎的喘息与难以抑制的轻吟从帐中溢出,直到天光大亮才停息。 两人互相抱着躺了一会儿,有丫鬟准时来敲门,催陌上去见芍药夫人。 翻香挣扎着起来送他出门,走到门前的时候,陌上突然停下来,将一块布状的东西塞到她手里。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如果见到秦箫,就和他说斯人已逝,他信了芍药夫人的话,是对不起无庸白萱。然后他会帮你。” “什么意思?” 翻香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刚想问个明白,门就已经被丫鬟推开。 这样的情况两人实在无法再说什么,陌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陌上留给她的东西,是一块绘着地图的丝绢。 地图并不全,只是标了几个地方。其中的一条路用箭头画出来,正是从他们住的地方,通往秦箫的屋子的路。 上面的字很漂亮,是陌上亲笔。翻香不知道他是怎么摸清地形的,又想起这几天他偶尔回来得晚,大概就是着手在做这件事情了。 他竟早有准备,却没有告诉她。 翻香突然觉得有些恐慌。 他给她安排得很周密,可是他自己有没有退路? 翻香坐在房中一直到了下午,没有音讯传来--这表明了,一切目前都还正常,算是能还叫人略略安心的消息。 可是傍晚的时候,陌上都没有回来。 翻香开始坐立不安。 这个时候,最可靠的办法就是拿着地图去找秦箫。但是那就意味着会顺着陌上的计划走,会弃他于不顾。她不想那样做。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下被撞开,翻香立刻站起身来。可随后走进来的人却不是陌上,而是个叫她怎么也难相信会此时出现的人。 居然是冰山。 冰山也不多说,一把拉住翻香向外走:“要活命就跟我过来。” 她极其坚定的拽着翻香,不由分说带她从花田间的路穿过去--看得出她对这里非常熟悉,在岔路口根本没有犹豫,带着翻香走得飞快。 翻香虽然认路能力有限,但是能感觉出她们走得曲曲折折,迂回了很多次,像是在绕路。 “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边出了事,现在很多路都被封锁了。你一个人走很快就会碰到报警的浓雾,我带你出去。” 没想到冰山居然会帮她。 可是翻香却抓住了她话里的另一点,惊恐道:“什么地方出了事?” “芍药夫人那边。你别管,走就是了。” 翻香心中猛地一跳,芍药居虽然大而且错综复杂,但是秩序一向很好芍药夫人那边出了事,八成是外来因素造成的,而在那附近、又有可能制造混乱的外来因素,只有一个只有陌上,只可能是他 这几日他都未曾提过在芍药夫人那边的情况芍药夫人把人变牺牲品的过程有长有短、因人而异,但是即使陌上武功再好,也撑不了太多时日。如今是他看到自己再撑不下去,而劝服冰山这件事又迟迟没有结果,于是出此下策。由他拖住芍药夫人,给翻香留出时间去找到秦箫,逃出去再想起今天清晨他们悱恻的缠绵,以及他离开的时候望着她的眼神 翻香按着心口,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不能这样,陌上他真是太骄傲、太自信,又自私了。 翻香挣脱冰山的手:“我不能出去!” “你疯了么,没时间了,这边也很快会有人来。快走!” “不行,我要回去找人” 冰山一甩手,回头冷冷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好歹?有个机会让你走你不走,为了那个人你竟觉得值得!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回去,肯定会落在芍药夫人手里--你到底是想活命还是想和他死在一起?” 翻香脱口而出:“我想和他死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不禁冰山愣了,翻香自己也怔忪了一下。 冰山道:“闭嘴!” 说完之后,冰山似乎自己也发觉失言,反应过于强烈了。为了弥补自己的失态,她摇摇头道:“我是说为了个男人,你不值得如此,快走吧。” 翻香却没有漏掉她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一刻突然想到了很多,关于冰山的。 从第一次见到冰山开始的事情在芍药居待一段时间,分辨出花妖和人的区别并不是难事。可以断定冰山确实是个人,但问题是正常人不会自己跑到芍药居来待着,被抓进来的人又不可能在花园里安然照顾花。冰山的生活状态,只能说明她认识芍药夫人,或者说与芍药夫人间有过什么协定。 冰山本性很好,但是偏偏每天冷着一张脸对人不理不睬可是对于对她好的人,她即使不接受,关键时刻还是会出来帮忙,甚至是冒着危险帮忙这说明她原本性格不是如此,可能是中途受过什么打击,才被强拧成了这样。 她话少,透露的信息也少,行为一切正常。只有一个似乎能算是爱好的东西:她特别喜欢养花她很少显出激烈的情绪,但是刚才在翻香说要回去找陌上的时候,她的反应非常大尤其是她会说出“为了男人不值得”这样的话 爱养花,会武功,避世,长发,素颜。 翻香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颇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相信死人还会复活,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你根本没有死。” 翻香望着她,缓缓道:“无庸白萱,你没有死。” 冰山的脸突然间变得惨白,咬了咬下唇,她颤抖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不想出去我不管你。” 翻香突然道:“秦箫!你怎么来了?” 冰山面露惊惶,猛然回头,发现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之后又愤愤转回来。这时翻香心里才敢确定了:“他就在芍药居,你竟都不曾和他见面。是没有机会,还是你本就在帮芍药夫人骗他?” “你不懂!你知道什么?我不能我不是你这种白痴一样的女人!你要做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你会死,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已经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翻香叹了口气。 “难道你不知道么?喜欢一个人,只有愿不愿意,没有值不值得。” 无庸白萱望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半晌,才低声道:“那边那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芍药夫人。你若执意,就去吧。” 翻香道:“谢谢。” 无庸白萱摆了摆手,有些仓促地沿。另一条小路走了。 黄昏,芍药夫人的二层楼上。 芍药夫人一下一下拨着白玉碗里面的花籽,有轻微的声响传出。 香炉袅袅腾起青烟,对面的男子静静闭着眼,一切如常。 竹紫在芍药夫人身旁站了一会儿,然后叫了一声:“夫人。” “嗯。” “为什么这么多天了,还是他在这里?夫人是在犹豫放了他么?” “胡说。”芍药夫人低着头:“这个人武功高,相貌也是世间少有,不能浪费了,要慢慢来。” 竹紫小声道:“这也太慢了” 察觉到夫人并不想多提此事,声音便底下去。竹紫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 对面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张开了狭长的眼睛! 竹紫一时呆了:“夫人,他”话还没说完,就传来沉重的“咣当”一声,芍药夫人猛地抬头,原本在案上的那只青铜香炉已经直直向着她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亲手杀你 芍药夫人一惊,连忙将椅子踢开,起身躲避。香炉砰然落地,随后桌椅碰倒又是一阵乱。芍药夫人旋了几周才远远避开了,同时难以置信地看着陌上:“你醒了?不可能!” 她选用的香料是十分珍奇的品种,人即使闭气不吸入,也会从皮肤渗透至神经。除非 陌上冷冷一笑,站起身来:“没错,我就是愿意冒散功的险。” 说罢,他已将脚下反倒的椅子勾起来,向着芍药夫人面门踢去。 “可惜了,我总是侥幸。” 陌上是何种速度?即使芍药夫人站得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还是躲避得十分狼狈。只是一击过后,她不退反进,刷刷两掌向着陌上打去。陌上没想到她会不要命,一时间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竟真的让她逼得后退两步。 “竹紫,去叫羽萱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和陌上过招。竹紫见形势危急,忙应了一声向外跑,芍药夫人又道:“还有,把警报拉响,把路封了!” 陌上眉头一蹙,忙从地上踢起个椅子对着竹紫。没想到芍药夫人却借机攻击他胸口,他既要躲,动作还不能停。这么一来一去间椅子已经偏开了。竹紫的身影一下子就跑得不见。 他只得作罢,将神思拉回到眼前的打斗上。 说实话近身交手对芍药夫人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令她异常吃力。陌上颇觉诧异,因为不论他用怎样的招式有时甚至将芍药夫人逼到绝路--可她就是不退后,一步都不退。 就像是身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陌上不动声色,探身虚晃了一招,将空门留给了芍药夫人,而自己向着她身后够去--果然,芍药夫人立刻放弃了进攻了机会,转而吃力地将他和身后的桌案隔开一段距离,同时用手去护住放在那里的白玉碗。 陌上这才明白。 那个不知是何作用的碗是重点,否则芍药夫人不会表现得如此急切。 想通这一点,他便不再顾虑把攻击放在了芍药夫人背后的桌案上,实虚相辅,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势要去夺那只碗。芍药夫人武功本不及他,撑这么一阵已是不易,还要提着心隔开陌上与桌案间的距离,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汗,眼见体力已经不支。 就在这时,窗栏“啪”地一响,羽萱提着剑跳进来。 随着羽萱的加入,战局缓缓发生了变化。陌上确实是没料到芍药居竟会有剑术如此高明之人,有她和芍药夫人联手,他渐渐开始觉得吃力。能进攻的时候少,防守的时候反而越来越多,脚下也是被逼得后退了好几步。 芍药夫人见他离白玉碗远了,也不再有顾忌,一时间陌上的处境竟是越发艰难。 “羽萱,擒住他!” 羽萱应了一声“是”,手中的剑加快速度挥出,光芒耀成一片银网。陌上再后退背后却已贴上了墙,羽萱剑花一挽,薄刃横道了他颈上。 陌上自不会束手就擒,双指向羽萱眼睛扎去。 羽萱毕竟经验不足,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剑锋一缓--陌上却已借这片刻的空隙脱离了她的控制。一切发生得太快,等羽萱再想抵住他咽喉的时候,却只将剑嵌入了房间的木梁。 她连忙将剑拔出来。 陌上看着被深深嵌了一道的木梁,目光突然一闪。 芍药夫人的屋子建得轻盈美观,同时也就意味着材料的质地会很薄。 他快速地看了一下四周,承重的木梁确实很少,只有四根。 羽萱的剑又一次化作银光飞来。 陌上并不强迎上去,与她象征性地交手几招之后,便迅速向后退去。羽萱自然毫不犹豫地紧追上前-因为方才被陌上逃脱了一回,所以此时她出剑再不容情。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狠。 陌上退到墙边之后,以掌迎上对方攻击。 他掌风也颇为狠辣,扫过一大片面积,羽萱见状立即反应,改刺为劈。谁知陌上竟突然收势,身子直直向下滑去! 羽萱一惊,剑锋已劈碎了一根木梁。 陌上借机又变幻了位置,逐渐向着另一根木梁靠近。 这时候,羽萱即使不懂,芍药夫人却看明白了,对着即将追去的羽萱道:“别靠近他!” 陌上实在是太聪明,只要羽萱近他的身,就总会让他找到机会,借她剑将木梁砍断。此时已经断了两根,如果再断一根的话这房子应该就撑不住了。 陌上背靠着另一根完好的横梁望向紧张盯着自己的两人,突然妖邪一笑。 “如果不想让我把房子弄塌的话,应该不是让她别靠近我而是让我别靠近这里,不是么?” 芍药夫人瞳孔猛地一缩。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陌上在一瞬间,已经将身后的木梁击得粉碎! 四壁开始摇晃,房顶上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之后猛地向一侧倾斜过去!唯一剩下的那根承重木梁突然被冠上巨大压力,摇动了几下之后,“啪”地一声断裂。 这变故快得惊人。 只听羽萱惊慌地喊了一声“夫人小心!”,房顶掉落的速度很快,四周的墙壁被一点一点地压塌。眼见着这一层楼都要湮灭,芍药夫人却不管不顾地向着桌上的白玉碗扑过去。 陌上反应更快,点着一个火折子,精确地扔到了离桌案不远的椅子上--这需要很高的技术和智力,要考虑接触面的易燃性,火焰蔓延的速度以及开始燃烧的角度--不得不被压缩在一瞬间行云流水地连想带完成一连串动作。丝绢制的椅垫极为干燥,一遇火便“噌”地着起来,火焰瞬间烧到了桌案。 木器起火没有那么快,但是突然蹦出的火舌却将芍药夫人的手阻了一阻。就在这时,坍塌的房顶在下落中结构散开,木屑混着石灰瓦砾,纷纷掉落下来。 浓烟混着簌簌掉落的灰尘,弥漫了四周。 大块的建筑材料向下掉落。 芍药夫人尖叫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一条结实的房梁猛地砸下来,“砰”地砸碎了桌案。白玉碗瞬间落地,被碾得粉碎,玉片迸溅。 碗中的花籽迅速跳入火海,滋滋作响,火星飞溅。 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了燃烧的夜空。 没有人看见,后院所有黑色的芍药花,在一瞬间生命枯萎的凄美。 猎猎的火焰中,芍药夫人的脸白得惨然。 “都没了,五年,什么都没了” 她说着,凄恻一笑,胸口一涩竟喷出一口血来。 “夫人!咳咳”羽萱捂着口鼻过去搀扶她:“夫人被他打伤了?我先扶您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芍药夫人原本没有焦距的目光,突然间变得锋利。 “云陌上!” 抬头只看见陌上的身影在楼梯处一闪而过,芍药夫人紧握着羽萱的手:“不要让他逃了!” 羽萱忙扶着她下楼,二层已变成一片火海,等她们弓着身子从楼梯下去,上面也“吱嘎”一声毁了个彻底。芍药夫人双目通红,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跑不了多远!” 羽萱道:“是,属下这就去”一个“追”字还没出口,只觉得身边突然一阵疾风袭来,要躲已经来不及。又什么东西狠狠在她右肩上狠狠一击--她手臂立时酸麻,长剑应声落地。 白刺刺的光在地上一闪而过,再转眼已经看见陌上站在楼梯转角暗影中的身影,手中提着她的剑。 羽萱怒道:“你居然还敢在这里!”说完就要徒手和他打斗,但是抬起手才发现右手都已失去知觉,不由心惊。只见陌上将剑锋立起来,指着芍药夫人:“迟早会被你抓回来。到时候依旧任你宰割,不如” 他说道这里,身形已经飞快地移动了,提剑上来便对着芍药夫人刺下去! 他确实很聪明,与其逃了被抓回来,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奋力一搏。羽萱没有剑,右臂又暂时不听使唤,基本已经不具威胁。 单单对付芍药夫人一个人,他并不怕。 果然,在他灵活的攻势下,芍药夫人被逼得连连后退。 大火蔓延,从楼上一直烧到楼下。火光连天,浓烟四溢。 芍药夫人在闪避中已经被火燎到了几次,狼狈不堪,眼中却带着近乎疯狂的的光:“羽萱,药!” 羽萱忙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用左手扔过去。 芍药夫人却一横手将药瓶打飞到火中,灼热的碎片飞溅。她双目血红:“不是这个!” 羽萱闻言倒吸了口凉气,犹豫了一下,才拿出另一个瓷瓶,扔了出去, 芍药夫人接住了瓶子,立刻将瓶塞拔起,要将药丸倒入口中。 陌上虽不知那是什么,但知道让她吃了绝非对自己有利,见势立刻扑上去想要阻拦。而此时芍药夫人竟真的已弃性命于不顾,生生受了陌上一掌,却还是应仰着头将瓶中血色的药丸尽数吞入。 羽萱带着哭腔尖叫:“夫人,求您了!再等几年,还有机会的!不要--” 芍药夫人忍着干涩将药服下,眼中已经不单单是悲痛那么简单了--仇恨、不甘、惊天的杀意竟还带着一丝抉择的痛苦--那样绝望的神色让陌上都心惊,正想趁她不备尽快了结了。却不料芍药夫人面色突然变得光彩骤现,眼中爆发出的精光极为强烈,哪还有一点方才油灯枯尽的样子? 她仰起头凄声尖啸,竟是锐利狠绝,摄人魂魄。 陌上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那到底是什么药 而疯狂过后的芍药夫人转回来用血红的眸子盯着他,叫他心中一凛--她必定是用药把到了极限的身体中剩余的力量全部逼出来,就像是一座已经失去生机的火山,片刻的喷发过后自然会枯竭。想到此,他略定了定心神,使出全力向着最远离她的角落奔去。 不让她有机会近身,拖过这一时半刻芍药夫人就会脱力而死只是当陌上如一阵风一般逃开的时候,却未曾想背后一阵更快的疾风立刻跟上来! 芍药夫人的速度已经无法用“人”的标准来衡量,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心智发狂,她的脸扭曲起来,大笑着一把掐住陌上的脖子,忽而面色风云变幻,似喜似怒,片刻又哀伤至极。 “云陌上,云陌上!我总算可以亲手杀了你,我终于杀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固执己见 陌上的牙关渐渐咬紧,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他武功本已独步天下,却没想芍药夫人此时发狂之力却如此之强。眼前正渐渐发白之际,他强撑着动了动嘴角-- “你你在骗、你自己你不忍、咳你根本舍不得” 芍药夫人脸色一变,像是怕什么似的突然缩回了手。然后又上前去迅速抽了陌上一个耳光:“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言!云陌上,你是恶鬼,根本不是人!我有什么舍不得!” 陌上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用手抵着剧痛难忍的脖子,冷笑道:“你不承认又如何,你本就是不忍。把我弄到这里来那么久也没真忍心下手,收拾两位堂主却是一下午就够了。我还不知道,我的武功真可以比他们俩加起来还高出那么多,让你费尽心力这么多天还不能完全炼化。” “你胡说!我凭什么对你”她说着又要扬手打下去,被陌上伸手挡住:“你当然不是为我,你是为了翻香。你舍不得伤她,因为你觉得她像你的女儿。” 芍药夫人全身巨震,手僵在半空。 “她三番五次打乱你的计划,闯入芍药居,打听不该打听的事但是你却一次又一次让她逃了。她武功不及你,更不及羽萱之类的人,难道真是她好运?” “你留着秦箫不杀,是因为杀了她会伤心。你留着我不杀,是因为杀了她会恨你--可是你又没办法停下来你做了五年的事情,所以你一直在拖延,觉得她时日无多,甚至愿意顺遂她的心让她日日陪着我一起。你根本就是顾忌她,就算我死了,你的目的达成了,到那个时候,难道你就真的忍心让她消失,而把她的身体转让给另一个人?” “住嘴!什么另一个人,那是我女儿你不明白么,是我女儿。我十月怀胎生养下的女儿,我至亲的人,我一定要她回来她必须回来,你不明白么” 陌上淡淡一笑:“你是欺人也好,自欺也好,若你固执己见,我亦无话可说。既然你相信你说的一切是对的,那便如此吧,你杀我,我不会再反抗了。” 他说完,竟真的平静低下头,一副等着赴死的模样。 芍药夫人真的就吃了这一套,突然双腿一软,身子倒下去。她方才体力爆发得太快,现在已经感觉到力气在一丝一毫地从身体中抽离。绝望又无助之间,一把抓住了陌上的手:“如今之力我确实无法再杀她了。所以也不必再杀你,只是我会很你们!我功亏一篑全是因为你们,即使死了我也会恨你们!” 陌上道:“你这又是何必。明明将她作女儿一般看待,还违心说恨我们。你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亲生的女儿?” “住口!”芍药夫人双目依旧通红,但是神采已经在渐渐流逝:“不要再说了,青桐已经死了很多年,不要再说了” 原来芍药夫人的女儿名字叫做“青桐”,陌上道:“你怎就知道她是真的死了?” “她自然是真的死了而且她也绝对不可能是她” “你又怎么确定她不是?” “她自然不是!青桐是我的孩子,我知道,她的右肩后面有一块胎记!翻香没有,我问过她了,她说没有。当时我对她用了摄魂,她不可能说假话!” 这话说完,陌上竟怔住了。 难道天下竟真有这么巧的事 “你说的胎记,是不是淡红色的,有些发紫,约有这么长的一块?” 他伸手比了大约一个指节的长度。芍药夫人望着他,目光从呆滞,再到难以置信,然后竟又一次显得癫狂,扯着陌上的袖子:“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快说!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阴差阳错的最后到了这一步,他苦笑:“若不是自恋到骨子里的人,谁会拿镜子去看自己身上每一处?胎记长在肩后,翻香自己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我知道,我抱她的时候曾见过。” 芍药夫人拼命摇着他袖子:“你说的是真的?” 陌上点头。 芍药夫人呆呆望了他一会儿说是望着他,但目光中并无焦距,只是空洞地盯着某一处。片刻后眼中突然留下泪来。 “我前半生无一刻不觉得对不起她,后半生无一刻不再拼命补偿她竟没有猜到,一次又一次失败,不是法术不对,不是祭品不够多,而是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互相早说明白这些,也许她们母女还能团聚。未必不能冰释前嫌,之后的日子共叙天伦。 而现在恐怕是芍药夫人连撑到再见翻香最后一面都难了。 陌上以无言,这一刻他也颇觉沉重。如果是从前的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以丝毫不动容。而现在认识翻香之后的他,潜移默化就变了太多。像现在,他不仅会不忍,会惋惜,还会难以抑制地想起云先生孤独的背影。 他握着芍药夫人的手,露出一个笑容:“她还活着。只是我叫她走了,你不用等她,先休息一会,她不久就会回来见你。” 芍药夫人微微摇头,面色苍白:“我等不到了我负她良多,也不求她还会认我这个娘。不过这个”她说着,从颈上解下一条项链,交到陌上手中:“我曾请南疆异术士消去了她十岁以前的记忆,都封在这里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又不想再看从前的事,从没有打开看过” 她停了一会儿,缓一口气:“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请你交给她” 陌上点了点头。将那枚奇特的项链坠拿起端详,只见一层轻薄的玉碧包裹下,里面有颗珠子似的东西微微发亮。 “我可以看么?” 芍药夫人道:“你想看就看吧。” 陌上稍稍一使力,将玉质外壁拈碎,里面晶莹的珠子掉出来。他将它托在手心,瞬间清晰的场景就像是潮水一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她的记忆。 他这样想着,胸口竟觉得很温暖。那些画面,缓缓浮现在眼前。 起初是混沌不清的光晕,然后似乎是悠长的一段时光飘然而过,眼前看到的,是一片青葱的树林。树林后可见华美的府邸,两个年幼的身影就站在林中,一男一女。 男孩悠悠诵道:“京城梁府,当朝权贵者也。天门王府,商贾富贵之家也” 女孩机灵接道:“就是咱们家。” 男孩点点头,示意她别打岔:“梁氏太公,三十岁位极人臣,刚阿公正,擅文爱才。家有独女,取名梁芍,艳丽端庄,聪慧过人,公甚爱之。敬轩八年,天门公子王梓明旅京行商,与梁公结忘年之交。公请王生至家,无意见其女梁芍,王生叹之,惊为天人。” “且说那王生虽为商人,却是读过几年文章史鉴,谈吐甚雅,非一惯粗鄙商人可比。自见过梁芍过后,心中爱慕不已,终是斗胆向梁公提亲。梁公爱才,不拘门庭,爽快答应,美事遂成。同为敬轩八年,梁氏、王氏结好,梁家小姐嫁入天门王家。” 男孩摇头晃脑,女孩安静听着,一脸崇拜。 “哥,你知道的好多。” 男孩得意一笑。他看上去不过大女孩两三岁左右的样子,但是个子却高很多。摸摸女孩的头顶:“当然了,这些都是在茶馆中听说书先生讲的,你以为我每次偷溜出去都只是玩?” “哥,那下次出去也带上我好不好?” 就在这时,府邸的门开了,大红灯笼下站着个年轻的妇人。说不上倾城之美,但是眉目清秀,隐隐可见芍药夫人的模样原来她年轻时是这个样子。 她招招手:“青阳,青桐,回家了。” 两个孩子同时回头,唤了一声“娘”然后跑到她面前。梁芍俯下身来,分别摸了摸他们冻得有些冰凉的脸:“这么冷,还出去。都玩什么了?” 女孩道:“哥哥在给我说”男孩忙扯了一下她袖子,青桐改口道:“他在给我说故事。” 妇人温柔一笑:“青阳知道这么多,哪里听来的故事?” “我、我自己想的” “真聪明。” 妇人说着,牵起他们的手:“回去了,父亲要见你们。”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宠溺与温柔,两个孩子也是一怔。青桐小声道:“父亲怎么突然要见我们?” 梁芍叹了口气:“不要惹他生气。” 府邸中的建筑极为华美,但是杂草丛生,似乎久无人打理,看上去异常荒凉。 来到一间高大的房门前,妇人敲了敲门,里面有个男子醉醺醺的声音:“进来。” 梁芍带着孩子推门进去。 一个年轻男子伏在案上,长得颇为俊逸,只是因常年饮酒过度,脸色有些不自然的青白。他根本不看门口来的人,而是盯着面前的酒杯,摇晃了一会儿,一口饮尽了。 一个妆容妖艳的女子在他身边,轻轻推他:“少爷,少夫人来了,您” 他将酒杯狠狠向案上一撂:“斟酒!” 那女子抿唇一笑:“是。” 一只手挡住了她要提酒壶的动作,梁芍站在她面前:“云衣,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少爷说。” 正妻面前,哪里有妾室说话的份。云衣即使不甘,也只能默默退出门去。 梁芍示意两个孩子先不要说话,伸手将醉倒的人扶起来。 那人迷迷糊糊地摸着自己的酒杯:“谁?紫卿么,云衣出去了那你给我倒酒”说着就去握身边人的手腕,梁芍原本面色还能算是平静,毕竟他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时听他口中胡乱喊的名字,实在是忍不住,狠狠在他面上掼了一巴掌。 “王梓明,你给我看清楚!你把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的,是当我死了么?” “哗啦”一声,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桌上的杯盏全都被扫到地上。 两个孩子都是一缩,但是男孩很快强撑着露出不惧的神色,将女孩的手握住。 王梓明抬起头,双眼盯着梁芍:“说你又聪慧,又端庄就是这么端庄?好,好,我不管你!”说着拿起一封信,直直扔给她:“你老子叫你去看他,你也别在我面前晃了!回你的京城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流离的命 转过脸又看了看两个孩子,目光落在青桐身上,更是一寒:“出去!都给我出去!青阳回去读你的书,把她也给我领走!” 青桐小声道:“爹”被青阳捂住嘴,拽出了门。 屋里更大声地争吵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谁能想得到他们夫妻会变成如今这样子? 敬轩八年,梁芍嫁入天门王府。彼时王府是江浙一带最大的丝绸商家,生意遍布各地,门客兴隆。 只要是到天门城的,无人不买王家的绸缎裁衣。只要是到王家的,无人不对王家的少爷王梓明赞不绝口。只要是知道往少爷的,不人不夸他与他夫人情投意合,举案齐眉。 两年后,梁芍诞下一子。因是春天出生,取名青阳。 不久之后,京城梁太公托人传信,说是想念女儿,叫女儿女婿回梁府住几天。但是京城距天门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去少说要一月有余,王梓明生意缠身,一时走不开。于是梁芍一个人回了京城。 王梓明当时站在江边渡口送妻子离开,说定了在京城陪过丈人,尽快回来。 梁芍答应了。 但是到了京城,住了些时日,王梓明却迟迟没接到妻子要回程的信。又不好催得过急,等了一阵才写了一封信寄到京城,得到的回音,竟是梁芍到了家才发现已又有了身孕,梁公与老夫人都是惊喜异常,又心疼女儿路上奔波,想留她在家多休养一阵。 王梓明喜出望外,忙回信说不用急着上路了,留在京城安心养胎,等孩子出生了,他再去接她回来。 梁芍没想到丈夫如此体贴自己,两位老人亦是欣慰,都说当初幸亏没有把女儿托付给京城高官权贵,而嫁了个普通商贾。这样反倒夫妻和睦,又不愁吃穿。 梁芍从没觉得这样满足过,在等着孩子降生的几个月里,一边在京城见自己儿时的姐妹,一边和丈夫书信往来。王梓明曾问她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她说女孩吧,已经有个男孩了。他说他也想是个女孩,但是却偏偏没想出女孩能叫什么名字,若是男孩,反倒是想好了,可以叫青城。 梁芍说不急,等孩子出生了,还可以慢慢想。 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孩子出生,这个家庭就迎来了近乎是灭顶之灾的一个消息。 天门城所有王家的丝绸铺子,因为哄抬物价的罪名,一夜之间被全部查封了。 王家倒台,往日的门庭若市立刻变得冷冷清清。而债主们却没有忘了他们,从前因为势大在商场上排挤倾轧过的对手们此时也一拥而上。王家迅速从风光满门变得债台高筑,王梓明跟着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生意场上,谁没有做过些见不得光的事?没有手段根本无法生存,人人都明白的事,官府因为有好处可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是王家树大招风,这样的事竟降临在他们身上。 他给京城写信,安慰妻子不用担心,在梁家把孩子生下来。但梁芍不可能不担心,连夜雇车赶回天门城。在马车上颠簸了许多个日夜,最后赶回王府的时候,她已经精疲力竭。 一路奔劳,终于梁芍扛不住,孩子早产了。 早产的孩子身体弱,又没有长开,但总算命是堪堪保住。梁芍生下孩子后便近乎虚脱,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彼时看见丈夫正背对着自己站在房内,怔怔看着女儿。 她挣扎着起身,强笑着对他道:“果真是个女孩,虽然现在身子骨弱,但好好养着,以后也能和健康孩子一样。只是名字,我还没有想好,你想到了么?” 可他转过来的脸上却一丝温度都没有-不足月产下的孩子他轻轻抚摸女孩还皱着的面颊:“长得一点也不像我” 梁芍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王梓明疲惫地看了看窗外,一刻脆弱的梧桐树正在风中摇晃。 “就叫青桐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后来青桐慢慢长大,虽然先天底子弱,但是好在是梁芍照顾的仔细。到了青桐一周岁的时候,已经变得白嫩水灵,人见人爱。 青阳极喜欢这个妹妹,只要一得空就跑过来逗她玩。几次被王梓明看见,却被他冷冷带走。 那个时候王梓明和梁芍只见的关系已经不复从前,自打有了青桐,他几乎极少去见梁芍的面。当爹的不让青阳见妹妹,梁芍也无法说什么,只是青阳不懂:“爹您不喜欢青桐么?她长得多漂亮!” 王梓明冷笑:“是啊,这么好看的孩子,只可惜一点不像我。” 梁芍抬头望着他,却见他都不看自己一眼,拉了青阳就走。 从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就开始变得越来越疏远。 青桐周岁时请了老先生来算命--这老人是远近闻名的命理师,只要是他说的话一般没有人敢不信。青阳周岁时也是他来算的,说青阳机敏志坚,可逢凶化吉,能当重任。当时叫夫妻二人都高兴的不得了,谁知这次来给青桐算命,却对着她的面向掌纹端详半晌,摇了摇头。 “这孩子是流离的命。” 王梓明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等送走了命师,他都不再看青桐一眼,仿佛多看就会多厌恶一般。梁芍抱着女儿,对他道:“怎么可信这些,那老先生明是看王家当年富庶就捡好听的说,现在不如从前了就挤兑到孩子身上。青阳与青桐是兄妹,分不开的两个人,怎么可以听他满口胡言?” “兄妹?只是不知道青桐是你和谁的种,王家太寒酸,养不起这尊神仙!” 当时青桐根本不明白父母在说什么,只是王梓明的样子太凶,她吓得哭起来。而王梓明丝毫不为所动,拂袖走了。梁芍抱着青桐僵坐了半晌,也忘了哄孩子,只是默默流泪。 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无法挽回。 王梓明不再执着于王家的事情,从前日日向官府跑,写债据,打官司,据理力争做着每一分努力想让王家东山再起。现在却再不理这些--王家生意虽倒了,可底子还在,钱是大把大把的。王梓明日夜流连青楼楚馆,每日醉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还多。 他开始带女人回家,当着梁芍的面做一些过分的事情。一房一房妾室被娶进来,有时候甚至梁芍出了房门,冒出面生的妖娆女子,笑着管她叫姐姐。 梁芍再想起最初那两年,她与王梓明举案齐眉的日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青桐陪着她,问她娘你为什么哭? 她搂着还幼小的孩子:“你记着,不要相信男人,不要为男人做任何牺牲。永远不会值得。” 青桐似懂非懂地点头。 原来这样心灰意冷的话,芍药夫人当时就对女儿说过。 她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是希望女儿会记得-陌上看过这一节的时候,忍不住想,芍药夫人在早年对翻香说的这些话,若是翻香深深记住了,恐怕一辈子也板不过来。 幸好阴差阳错的,翻香最后又将这段记忆丢掉了。 之后的几年,梁芍开始频繁地回京。 翻香长大了些,似乎也懂得了父亲并不喜欢自己-他也甚少过问哥哥的事,他完全醉了,仿佛再也醒不过来。尤其是看到自己的时候,他就像是没有看到任何人一般。 除了他眼中会闪过厌恶的神色。 梁太公知道了王家的情况,心疼女儿,更心疼孙女。写信叫两人常回京城去住。 青桐一直忘不了最后那次,当父亲将揉成一团的信扔给母亲,怒吼道:“青阳他也没见过为什么偏叫你带青桐回去!带着你的女儿走吧,永远不要回来!” 她从记事起,生活中就充满了争吵与悲伤。永远半醉半醒的父亲、以泪洗面的母亲、花枝招展的姨娘们,以及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她的童年没有快乐,只有一个破碎的、病态的家。 梁芍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开了天门城。 王府变得更加冷清。 那些妖艳的女子一成不变地讨好他、奉承他,酒一直有,永远喝不完。王梓明有时走出门,跌跌撞撞地路过那间开满芍药花的院子时,会忍不住习惯性地停留一下。 府邸荒凉,只有这一处,花开正好,似乎人从没有离去过。 青阳时常吵着要见娘亲和妹妹,他无法安慰,反而觉得更孤独。 她走了三个月,突然官府传来消息,王家生意的案子可能有翻案的可能。王梓明颇觉惊讶,之前一次次努力都毫无收获,时隔这么久却突然有了回音。最后一锤定音,说王家当年的罪名是遭别的商户陷害,罪责被推到了另外的人身上。而王家没收的财产全部归还,禁封的商铺可再次开张。 禁令一除,王家丝绸重振声名,生意竟比从前还好。 王梓明终于做了点正经事,开始着手打理铺子。王府又兴隆热闹起来,有天晚上回到家,四座宾客皆在,有姬妾端出他曾经最爱的酒:“王家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多凭少爷之力。” 他喝了酒,熟悉的恭维声又回到耳边,可是他竟觉得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梁芍。 那天晚上他停止不了想她,想她这些年的隐忍和痛苦--他不是没看见,只是恨她太重,想要痛痛快快地报复。 只是从那时他从不善待她,到如今重回风光无限,他已狠狠报复了她,却丝毫不觉痛快。 这么多年,他甚至从没有想过,他恨他至此,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从不愿想。 正如他从不敢于承认,他其实一直是爱着她的。 他一个人在房中坐着,青阳在门前小声喊“爹”。他这才恍然回神,望着儿子胆怯又期待的脸,竟一反常态将他招到面前:“想不想见你娘和妹妹?” 青阳点头:“想。” 王梓明连夜安排了一辆马车,除了青阳谁也没有带。父子二人赶往京城。 三日后。 梁芍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为了说通王家翻案的事情她在宫里用了不少时间--她从小因为父亲的关系,就和宫里的很多人熟识的。这次为了王家的事,艰难忙了好些日子才办成。 从今日起,终于是再也不用往宫里跑了。 她松了一口气。 油壁车的速度慢下来,她挑开帘子下去。抬起头却看见梁府的牌匾下,站着两个她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碎成粉末 京城的夜晚很冷,七八岁的男孩冻得将手放在唇边呵气。而一旁的男人却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地望着她。红灯笼的光晕也照不亮他眼底的幽暗。 “你爹说你进宫去了,我和青阳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她急忙上前:“来了为何不早说?爹是怎么招待你们的居然让你们在外面等,快屋进去” 他却平静道:“不了,我们这就走。” “还没见青桐一面,怎么就” “非亲非故,我何必见她?”王梓明突然狠狠捏住她手腕:“送你回了趟京城,王家就倒了。现在你又回京城,王家竟又翻了案!我原来还不懂,谁有这样的手段能害到王家头上?原来是皇族!你既然攀上了皇亲国戚,又何必跟我嫁到穷乡僻壤的天门城去!” 那一刻梁芍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成了粉末。她含着眼泪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却被他狠狠甩开。 “我真是无知,还曾经以为你爹肯把你嫁给我是天大的恩赐!现在才知道家里有个和皇族有染的女儿,就是美得和天仙一样大户人家也不敢娶进门!只能骗我这个外地来的暴发户,叫我什么都不知道娶了你还像宝一样端在手里!你们都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不是?我休了你,梁芍!从今天起,别再带着你的女儿进我的家,我休了你!” 青阳叫:“爹!”被他一把扯着上马车,无奈又回头喊:“娘” 他娘站在门前泪流满面,青阳正不知所措,突然看见撇开一线的门缝中,露出稚嫩的半张面容来,似乎已经在那里偷听了很久。青阳一惊,“妹妹”二字已经到了嘴边,青桐却皱着眉向他摇头。 青阳闭上了嘴,眼睁睁看着苍白的青桐消失在门缝间。 之后的日子,梁公与老夫人叹息不已。 梁芍个人的意愿,是再也不回天门城了,就算还是依依不舍,但她本性骄傲。没做错任何事被王梓明这样羞辱,她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再回去和他解释。 只是父母怎么也看不过女儿天天这样在家。毕竟王梓明除了口头上狠了些,之后却没有实质性的行动,也没有休书寄过来。后来有梁公的朋友从天门城回来,带过一批王家丝绸的同时,还不忘说王家少爷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遣散了家里所有的姬妾。 梁公与夫人就劝梁芍回去。 她不经劝,最后还是答应了回天门城。但是青桐是暂时不能带回去的,如果不见这个孩子,或许他们夫妻间还有好好说几句话的可能。所以梁芍忐忑离开的时候,将青桐就先留在了梁家。 那时她才五岁,却懂事得惊人。听说母亲要走,不哭不闹,竟会笑着说“向家里人问好”。仿佛不是要被抛下自己一个人。 后来梁芍走了一年多,青桐从未收到母亲的一封信。 其实其间也有信寄过来,但都是梁公夫妻看过后并不告诉她内容。但是看他们的反应和谈话中隐约透露出的词句,青桐也知道父母的关系仍旧不好。 她就仿佛被遗弃在了梁府-直到她六岁那年夏天,梁老夫人去世。 之前她一个女孩单独被送来和外祖父母住在一起,就偶尔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老夫人一死,终于就有人把她命数流离的事情翻出来了。梁公当时既伤心又担忧,无奈之下,只能把青桐送走,寄养到京城附近的一座庙里。 庙里除了出家的尼姑,再没有其他人。 青桐每日坐蒲团,听诵经,吃斋菜。没有同龄的人,也没有人关注她,她过着白水一样无味的生活。 又过了一年,突然有很多穿着华丽的人来,接她去了皇宫。 进了皇宫,生活条件自然比庙里好,只是规矩变得很多。青桐住在一间华丽的宫殿里,听说她周围不远,住了许多皇子公主,只是她从来都不被允许出去,从来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被送进皇宫,只是有的时候会有个相貌英俊的男子来看她-这是她所见到的除了宫女太监以外唯一个陌生人,他来看她,带些吃的玩的给她,却从不说自己是谁,亦很少同她说话。 只有一次,他摸着她的头问道:“你母亲还好么?” “应该是很好的。” 他便叹息一声:“是啊,我竟忘了,你也是多年未见她。她倒真是个绝情的人。” 青桐还想说些什么,那人却已拍拍她的肩然后离开了。 他俯身的时候,青桐看见他华贵的衣衫上,暗色的龙纹。 隔了些时日,她接了份圣旨。皇上封了个荣华公主的名号给她,自那之后身边伺候她的人对她越发恭敬。 青桐彼时已经八岁,明白些事理,却依旧懵懂。自她成了公主之后,便开始有少师来教她读书、女工、音律、书法等等女孩子应该学的东西。她本就不笨,尤其是字写得好,笔法刚毅洒脱,与平常拘与深宅大院中小家碧玉女子的娟秀有很大不同。 少师颇为赞叹,荣华公主擅长书法的事情渐渐开始有些人知道。祈王府有个王妃,近三十岁还没有孩子,听说了之后便央着皇上要见一面青桐。见过之后祈王妃果然对这孩子十分喜爱,便向皇后提出要带回祈王府去养。 那时候青桐也在一旁,祈王妃提出来的时候表情很是小心,皇后的面色却十分微妙,半晌才笑道:“准了。” 就在这时那个常来看青桐的男子从门外进来,一身黄金色龙袍,紧握着青桐的手:“朕封的公主,朕还没同意,谁敢带走她?” 皇后便同他低声争执了片刻,最后当皇后说出“你总不能一辈子为别人养孩子”的时候,他终于不再坚持。神色疲倦地叫祈王妃照顾好青桐。 祈王妃喜出望外,领着青桐向外走。青桐有些迷茫地回头,看见那尊贵无比的男子孤独地站在那里,定定望着她,目光漫长而哀伤。仿佛是想透过她,看到另外的什么人一般。 青桐被祈王妃带走,自此在王府住下。 王妃对她确实很好,王爷也还算和善,虽然甚少见到,但是每次还都是对她笑一笑的。此时翻香已经近十岁,周围的人对她好,她心中知道感激。但是若要她再对他们产生什么过深的感情,却不大可能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流离命-她虽还是个孩子,被命运辗转了这么多次之后,过早地成熟了。 青桐在祈王府上住了不到一年,祈王遇刺,当场毙命。 那个时候正是祈王遣散了所有随从在花园中休憩--这也就是祈王刺杀一案最终也无法破获的原因,凶手来去如飞,祈王府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凶手的面容。 可是青桐见到了。 她在花园一角的院墙下一个人玩,因为看到王爷来了,所以暂时先没有出去。当时她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飞过院墙,像一支箭一般冲向了祈王爷,一剑刺破他胸膛。 那少年转身的时候,青桐看到了他面容。他很年轻,也许就比她大了十岁左右吧,她猜想。那个时候他没有看到躲在角落里的她,她竟微微有些失望。因为她居然一看到这陌生的少年就有想亲近的愿望,即使他手中的剑还在滴血,她却依旧觉得,他不是坏人。 少年翻墙风一般地离开了,青桐最终也不知道他是谁,名字叫什么。 若不是后来她失去了这段记忆,她应当会觉得欣慰--因为她后来还是又遇到了他,知道他比她大九岁,知道了他的名字。如他的剑一般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江选。 只是她从不知道那是他。他也从不知道,在曾经某个时刻,当时还叫青桐的姑娘,曾用那样崇敬的目光注视过他。 之后祈王府大乱自是不用说,王府女眷也是要么被遣散,要么自己找了归处。青桐因为不是祈王的亲生女儿,就被处理祈王后事的人送回了家。 这一次再回到天门城的家,已经时隔近五年。 她进家门的那天天气很阴郁,王梓明脸色亦不好看。只在前厅见了一面,说了句叫人带下去歇着,他便再不多看青桐一眼。青阳欣喜地扑上来叫妹妹,梁芍却面带愁容,从眼角透出的青黑,不难看出她这些年一直过的不好。 她带着青桐到王梓明的书房外,求王梓明出来见一面,有些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想说清。 可是王梓明却冷冷叫她们回去。 梁芍从未有过这样的坚持,带着青桐一直守在书房门外。直到天黑,王梓明不出门,她们也不走。直到夜深,梁芍本是娇生惯养的身子已经再承受不住,跪在门前,却依旧坚持让丈夫出来见她们母女一面。 半夜的时候,下起雨来。 青桐不记得那夜的雨下了多久,也不记得有多少人来劝。青阳,王梓明的父母,管家,甚至下人们。一遍一遍苦苦的哀劝,到最后一个一个无奈地离去--她只记得那夜极冷,母亲将青阳送过来的披风全都盖在她身上,然后紧紧搂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说:青桐,娘在这里,不要害怕。 雨一直到清晨才停下来。书房的门终于打开,王梓明从里面走出来,神色亦是疲倦到了极点。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莫名有些悲哀。 “跪够了么?够了就回去。” 梁芍嘴唇发白,已经无力再解释太多。他抬头望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昏过去。 她说:“不管你信不信,青桐只可能是你的孩子,一直都是。” 王梓明的表情有些震惊,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心疼。很快叫人把梁芍送回了房,自那天后他竟很少再出自己的房间。梁芍开始心灰意冷,原来自己这样努力对他解释的话,他竟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青桐或许有些察觉,或许没察觉可不到十岁的她,即使明白又如何?每日随着青阳在院子里玩,庆幸还好有这个哥哥陪着自己,不至无人管她。 有一天,她正和青阳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王梓明路过,原本只是远远观望了一下,过一会儿却走了过来。问青桐:“这是你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王家灭门 青桐点点头。王梓明也看过些书,见青桐有些天分,便耐心与她讲起书法的事来。当时青桐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的,青阳亦惊讶,父亲已经许久没同他们这般和蔼亲近过。那日王梓明走得时候,许诺过新年的时候带他们一起写春联,两个孩子都很高兴。 王梓明摸摸他们的脑袋:“先不要告诉你们母亲,等春联贴出来吓她一跳可好?” 两个孩子都说好。 自那天之后,青桐与青阳在一起玩的时候,王梓明常会过来,带些零嘴、玩意儿之类的给他们,或是那书中的章节字句考他们。只是每次走时,都叮嘱他们不要告诉梁芍。 其实那个时候,他心中的郁结已经在慢慢化解。错怪了梁芍那么多年,他现在突然看得清了--这些年他叫她难受的同时,何尝那难过不是千百倍地偿还到自己身上?他心中一直有她,莫说青桐是自己的女儿,就算不是,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也该学着去接受。 只是这些那么多年时光过去,他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不知如何去同她说。他开始学着做一个好父亲,却始终没有勇气重新做个好丈夫。他尚需要转变的时间。 只是上天没有给他而已。 敬轩二十一年冬,天门王家被未名杀手一举灭门。那夜王家上下,流血漂橹,肃杀荒凉如人间地狱。 王梓明死未瞑目。那天距下一年新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 可巧的是之前那天梁芍带着青桐到附近上山的寺院求愿去了,因为天晚了就没有回来,免于被卷进这一场杀戮之中。青阳也算好运,借着身形矮小灵活,逃过一劫。只是曾经差一点就能重新圆满的这个家,却再也回不来。 梁芍得知消息,连夜带女儿离开了天门城。那时她几乎已经没有了生存下去的欲念,恰遇到了一位南疆异术士,她请求异术士能封存青桐从前的记忆,将青桐送到一个足够能保护她的地方去。那异术士答应了,将青桐的记忆放在了一枚水晶之中,然后将她送到了云岫阁,他武功最高强的朋友身边。 梁芍知道女儿从此可以跟着无所不能的云岫阁阁主,已经感到很欣慰,正打算找到青阳安置好他之后自己就离开人世,却不意听说了云岫阁变乱,云楼中所有阁众被剿灭的消息。 连老阁主武功盖世,都没能逃脱。放在阁主身边年幼懵懂、丝毫武功不会的青桐,又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梁芍几乎失去理智,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拜了那位南疆异术士为师。 房间的四角都已经燃起熊熊的烈火,跳动的火舌翻卷吞噬着周围每一寸空气。房间中的热度渐渐升高,烟气四溢。 摇曳的火光映在芍药夫人苍白的脸色,竟看上去十分安详。 陌上默默将水晶收入怀中,抬眼有些复杂地望着她:“还有什么想要带给她的话么?” “我我十多年前就与孩子分离,之后都再没见过他们。只是我不担心青阳,那孩子心好,又有志气,即使自己也会过得很好。我只担心青桐她从小就很苦,也没有父母真正好好在她身边陪过她几天。” 陌上不忍说出青阳已经被他杀了这样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信过男人。我一直觉得,这是我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情”陌上闻之一怔,确实,之后王梓明的转变只在青桐和青阳的印象中有,梁芍却从不知道丈夫其实一直爱着自己。这时,她眼中却有一抹复杂的光闪过:“只是如今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青桐托付给你。算我求你,你照顾好她。” “我本就会照顾好她。” 芍药夫人仰着头,似乎想寻找些什么,但是最终闭上眼,嘴角微微弯起来:“那我就放心了,你要一生一世都对她好” “嗯。” “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知道那是你,杀光我全家的人,是你你若对她有一星半点的不好,我们全家拉你下地狱” 陌上怔了一下,没想到芍药夫人是知道的。转而又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芍药夫人性格也有些小孩气,净说一些“我死了也会恨你”“做鬼也不放过你”之类的话。 看着她垂下的睫毛最终停止了抖动,他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肆意蔓延的火焰渐渐将整个房间烧得通红,他走到楼梯边上将羽萱肩上的穴道解开:“你出去后,和她们说芍药夫人已死,叫她们都散了吧。” 翻香呆呆站在楼前,望着已经被烧得塌陷的台阶。 她不知道自己来得是不是晚了亦不知道这里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楼房被火焰侵蚀得早已失去原本面貌,摇摇欲坠。她想找个什么人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是附近,竟一个人也没有。 大火还在蔓延。 她已经不敢再去想,那房子里面,究竟是怎样的状况。 火焰的颜色灼烧得她眼睛疼,背过身去,虽然看不见,但是依旧会听到木料燃烧的噼啪声。她用手捂住脸,眼角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她从没有想过,如果陌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是消失,不是暂时的离开--她该怎么办。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响。 翻香一惊,转过身去。 只见被熏腾得模糊的门前,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衣衫如雪,长发如墨。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将目光投到她身上,目光温柔。 慢慢地,他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容色倾城。 “我回来了。”翻香还在怔忪,他却已飞身落到她面前,用指尖蘸了蘸她的面颊:“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翻香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抬头望着陌上,想问他在里面遇到了什么,想和他说自己是如何在无庸白萱帮助下一路到了这里有无数的话想和他说,但是动了动嘴角,却有更多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还算个坚强的人。 可是此时见了他,眼泪却像开闸洪水一般无法停下来。 陌上叹息了一声,轻轻将她拥到怀里。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翻香哽咽着,反手将他抱紧:“你又什么都不和我说,你怎么不去死!” 这话有很浓的撒娇意味在里面,陌上忍不住一笑,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我才不会管你!”翻香狠狠说完,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伸手勾住他脖颈:“陌上,陌上” 微凉的眼泪顺着陌上襟口滑下,陌上任由她胡闹,目光恍然而有些飘忽。半晌才拍了拍她的肩:“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翻香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这个。陌上却俯身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他下巴略尖,所以硌的她有些不舒服,想要挣扎一下却被他勒紧了腰。 翻香有些脸红地推他,却听他模糊的声音传来:“翻香,你知道么,你这里”他说着在她背上某一处点了一下:“你这里有个胎记,淡红色的,大约是长方形。你自己一定不知道罢,我以前也没注意,是那次我们从背后做的时候,我才发现的” 翻香只觉得血一瞬间全都冲到脑子里:“你、你胡说什么” “跟我回云岫阁。” “嗯?” “我说让你,跟我回云岫阁,以后都不要再回来这里了。” 陌上说完,直起身子望着她。 翻香见他神色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说起来这事情有些突然,翻香在引青门已经一年有余,突然叫她回去说不上不愿意,只是不适应。而且他现在是阁主,她回去又会经常和他见面相处,他会和别人如何解释她的身份? 想到这些,心里有些慌乱。避重就轻道:“我要是就这么走了,那就等于扔了个残局给秦箫收拾。叫他怎么办?” 陌上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不远处的小路上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闪出个人影来,竟是刚刚才提起来的秦箫。他一见他俩都好好站在那里,长嘘一口气:“刚才不知为什么拉了警报不让人出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真是吓死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一双眼睛盯在着火的楼上:“这、这是怎么回事芍药夫人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恰也是翻香没来得及问的。 陌上见他俩都看着自己,便将方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只是将芍药夫人与翻香的关系一节跳过去没有说,只道她体力耗尽,最终死在了火里。 秦箫听了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原先她骗我,我却还总是抱着希望,只盼她说的有一丝一毫是真的也好。如今想想,什么真的假的,白萱确实已经去了,我无论再想什么办法,她都不可能再回来。我竟为了这个事一时糊涂害了你们,真是惭愧。” 陌上笑道:“不用客气,知道就好。”翻香却诧异道:“你放弃了?” 这么久以来,他究竟思念白萱到什么程度,只怕只有翻香最清楚。 秦箫摇头道:“也没有放不放弃一说。已经是阴阳两相隔,即使我拼命地想又有什么用。该过去的地方,就过去吧。” 旁边的花丛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谁?” 那边静了一会,随后花丛一分,走出个人来。 素色罗裙,在这样的黄昏下显得人清瘦得孤寂。 在她走出来的一刻秦箫就已经僵住了:“白萱!这是真的么?” 无庸白萱望着他,目光既眷恋又悲伤:“若我死了,你真的就打算这么忘了我么?” “我、我从未忘过你你还活着,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候,秦箫和无庸白萱眼里都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陌上见这俩人一时说话说不完,就扯了扯翻香的袖子示意先离开,翻香却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暂时没有挪动脚步。 只听无庸白萱道:“我在南岳遇刺后只剩下半条命,芍药夫人救了我。让我替她做事,我便留在了芍药居。” “你就在引青门,却从来不见我一面?--而且芍药夫人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居然帮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8章 好毒的嘴 无庸白萱面色变了。 不知是分别太久,还是她本就不知道秦箫性格里有这样不容情的一面--他觉得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错的事情,即使是有天大的好处也不能做。 无庸白萱气愤道:“你不也在帮她?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你敢说你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没有!” 他说完,竟真的转过身就要走。无庸白萱眼泪盈睫,跑上前拉住他的手:“你别走,你怎么能这样?以前的事都不提了还不好么,从今以后我们能一直在一起,重新开始还不好么” 秦箫将手抽出来。意识到翻香和陌上还在震惊地看着自己,他勉强对他们笑了笑:“走吧,天快黑了,先出去。” 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秦箫也知道自己太失态。轻咳了一声,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转过身去看了看无庸白萱。 无庸白萱委屈道:“秦箫” 秦箫一笑:“芍药夫人真不叫人安生,自己都到了阴间地府还不忘摆我们一道。这个幻影装得可一点都不像,还不如上次那个说叫我跟无庸白莲好的那个。我们还是快走吧。” 翻香和陌上终于无法拒绝,随着他向外走去。走了一段翻香觉得不忍,转头看了看,只见无庸白萱还站在那里,目光空洞,而且悲戚。 翻香想说些什么,却见秦箫微笑的面容上紧紧抿着的唇,不时的颤抖泄露他的挣扎。于是她凑到陌上耳边,低声道:“真的就这样走了?” “别人都不急,你急什么。” 翻香又瞟了一眼后边:“那无庸白萱会不会想不开什么的啊?” “不会,她也算是个狠人,又还不甘心,不可能寻短见。” 翻香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无庸白萱既然能狠到同在引青门却和秦箫一面不见,那应该也能死缠烂打再回到秦箫身边。只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箫大概会过得非常非常纠结。 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有点庆幸。伸手过去握住了陌上的手。 陌上诧异地低头看她一眼。 她笑道:“去云岫阁,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能容四人的马车,外面是漆黑的木板,看不出什么。里面却做得异常舒适,虽然不够华丽,但是足够实用。 秦箫亲自将车套好,嘱咐车夫几句。然后走到陌上和翻香面前。 “从这里赶到云岫阁少说也要七八天,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他说的简直是废话,又陌上在,怎么可能不安全? 秦箫却不显絮叨,又将一个包裹交给翻香:“你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里面是一点盘缠,还有一块引青门浔阳堂的令牌。如果遇到什么事兴许用得上。” 翻香接过来,下意识又睃了一眼陌上腰间云岫阁阁主的令牌。 “知道了,谢谢。” 秦箫又对陌上道:“我妹子有时候会晕车,你们赶路不要太快。她要是不舒服你照顾她一下。” 陌上本想说“这还用你说”,但是想到自从自己到了引青门之后,秦箫为了避嫌就不再叫翻香的名字,只敢叫妹妹。不由得笑了笑:“我记得了。” 秦箫再也没什么话可说,向他们笑了笑:“快走吧。” 他笑的时候却有些哀伤,看着他们的目光除了留恋还有些艳羡。翻香忍着难过,笑道:“那我们走了。你呢,八成会遇到内忧外患的时候。外事不决就找人来帮你,也别跟无庸韶客气,现在他就剩你一个堂主,还有什么不能顺着你的。要是内事不决么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秦箫哀怨挥挥手:“走吧,走吧。真是好毒的嘴。” 引青门到云岫阁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七八日下来,马车终于到了云岫阁附近。 此时是夏季,云树阴翳,翠色四溢。云水镇一带已经没有了普通居民,沿着清丽的芙蕖池下来两沿,住的都是新收入的云岫阁弟子。翻香想不到陌上竟将云岫阁发展得这样快,看着车外夹道欢迎的弟子们,不由问他:“这么多人,你管得过来么?” “最普通弟子十五人一编,六编一组,由一个司长或是侍卫长之类的人管着。这样就能轻松号令数百号人,再多些也不是问题。” 翻香深感佩服,又有些担心:“你是不是把云岫阁扩张得太快了,这样迟早会有人群起而攻之。” 陌上挑着眼角笑了笑,没有顺着她说下去。却道:“云岫阁本就不是名门正派。” 听这话里,竟有与天下门派一决高下的意思。 翻香低声说了一句“有必要这样么”,却见陌上不以为然的神色。她也知道他的事情她永远不懂,就没有再提这件。 马车停到了云岫阁门前。 云岫阁的大门也改建了,没了原来的那一条深巷,变得异常开阔宏大。早有众多弟子守在了门前等候,以松昭为首,一见马车停下犹如见了亲祖宗一般,齐刷刷跪下。 “恭迎阁主!” 松昭身后的弟子齐声开口,声若洪钟:“恭迎阁主!” 马车的帘子挑开,陌上走下来。 他这几日都与翻香在车厢里过的,装扮本就随意,举手投足间也没有特别威严的意思。只是所有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之后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被震慑。甚至有激动得不知怎么才好的弟子,看见陌上那样淡然的神情仪态,会突然觉得羞惭地低下头去不再敢看他。 翻香倒是很意外。一年多以前这些人对江选的敬佩也没有这么重,陌上这个阁主可以说是半路杀出来的,这才没多长时间,威望就这么高。 松昭激动得连声音都抖了:“阁主,阁主您终于回来了!属下属下实在是” 对云岫阁弟子说的是陌上受其他门派邀请出去了,但是松昭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之一。见陌上毫发无损地回来,自然是喜出望外。陌上怕他再说下去就要说漏了,摆了摆手叫他们都起来:“进门说话。” 弟子们纷纷起身,让出一条路来请阁主先过。 陌上站在原地没有动,等了一会儿,又转过身等了一会。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动。 众人都不解他是什么意思。就见他走回到前面,将帘子挑开,伸手拉着一个人下来。 先看的的是手,皮肤很白,应当是个女子。众人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马车看却未瞧见面容。那人带着面纱走下来,看身形颇为纤细,只是个子有些高挑,一时让人也分不清男女。 陌上牵着她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们,却没有人敢问一个字。 人群中有众多女弟子心碎欲绝。 一女弟子道:“姐姐,太、太难以置信了,借我肩膀哭一会。” 另一个道:“妹妹,我也觉得不敢相信,咱们靠着哭” 还有一个道:“弟弟,阁主他、他竟然借我肩膀哭一会。” 男弟子道:“姐姐,我也咱们靠着哭吧。” 陌上恍若未闻,翻香如芒在背。两人穿过人群走到云楼里的时候,她手心都湿了。 陌上带着她上楼,走进了一间屋子。 翻香长出一口气,往椅子上一坐,扯下面纱。陌上看了看她手中黑色的面纱,目光滞了一会儿,却没有说什么。 这时候,有敲门声响起来。一人在门外道:“阁主,属下有事禀报。” “但说无妨。” “松昭司长将文书整理出来,您看是送到书房还是”陌上道:“就送书房吧。”那人又道:“接风宴的事情侍卫长正在安排,问您的意思。” “听她的吧,设在哪里可以。” 那属下应了一声是,又禀报了几件具体的事情,才退下了。 陌上转过眼,看见翻香又将面纱戴上了。不由得诧异地瞧着她,翻香就解释道:“我怕他进屋。” 陌上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伸手拈了拈她面纱的一角,似乎是想看看什么料子。翻香直觉他似乎不太喜欢自己蒙面纱,就给扯了下来。没想到陌上并不抬起手,而是继续贴着她的面颊摩挲。中间隔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略显粗糙的感觉从脸上划过,有些奇异。 翻香有些脸红,硬是将面纱扯出来:“你不乐意也没办法,这里认识我的人太多。我要是不戴这个的话会很麻烦,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 陌上直起身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翻香觉得有些诡异的时候他才开口:“没有关系,你高兴就戴着吧。” 弄得翻香一下午都在想他是不是在搞什么阴谋。 晚上的接风宴她也跟着去了,不过仍是戴着面纱去的。晚宴就设在云楼的议事厅,面积有限,不能容纳太多人,来的大多是云岫阁高层。 场合很庄重,翻香也就不太好坐陌上旁边。位置隔得远了些,但是众人对她身份都心照不宣,言语间极为客气,不该问的也一句都不多问。 只是翻香依旧感到不太自在。不由自主抬头看主座的方向,却见陌上极舒适又不失端庄地坐在那里。目光正好也向她这边投过来,与她视线相错时,他含笑端起酒盏,向她摇一摇,一饮而尽。 他眼中映着璀璨的光。 翻香低下头,沉默地吃饭。 过了一会,感觉有人从右边拍了她一下。她被吓一跳,转过头却看见鱼连试探地望着她:“小姐?” 翻香小幅度地点点头。 鱼连就皱眉:“小姐你何必蒙着脸呢,该认识你的人造认出来了,不认识你的人还是不认识你你又是这样一身打扮,我今天来的时候听几个弟子说什么阁主好男风之类的话,真是气死人了。你又不是配不上公子,何必不见人呢?” 翻香听得冷汗直流,却还是摇头。 鱼连无奈道:“罢了,我不管了,在这屋里的都是一群老头子,兴许有几个认得你的,你面纱戴着就戴着吧。待会儿去停杯苑有茶会,都是些年轻的弟子,你到时候摘了吧。” 翻香寻思这茶会是什么东西。恍惚想着,又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陌上。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神色慵懒。 翻香觉得心里更不踏实了。 不过对于新鲜的活动,她依旧很想去看一看。于是等宴席散了,位高权重的这些人都各自回去了之后,她就跟着一众年轻的弟子去了停杯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我不想看见你 停杯苑是个花园,她走了之后才建的,一看就是陌上的手笔,既精巧又不失大气。单是看从外面葱茏了景致,就透出些许风流的韵味来。弟子们在门前聚集了一阵,然后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进了苑门。翻香也打算进去,但是看门前人太多,又有些犹豫。 松昭走到她身边:“挺有意思的,你不去么?这是弟子们自己想出来的,以前江阁主在的时候大家只是小范围聚聚,现在公子是阁主,他许可,活动就能搞大一点。不过他们在这边热闹,公子一般是不来的。能看出今天他高兴。” 翻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松昭怜悯地看了看她:“算了,照顾你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吧。” 翻香不解,松昭指着门口道:“你没看出来么?都是两个人一起进去。” 翻香之前没注意,这样仔细看了才发现。确实进门的都是两个人,不限性别,有两个男子也有两个女子,但多数还是一男一女。翻香想着陌上把云岫阁弄到还真够开放的然后又想他和谁一起进去的呢。转念又一想,那是他的事,她又何必管。 松昭不乐意了:“你怎么这么磨蹭?你不去,想和我一起去的女人有的是。” 翻香忙道谢谢,和他一起进了苑门。 里面的景色自然是漂亮到没话说。翻香四下看看,觉得新奇。一边走又一边想,刚刚还以为松昭是自夸,说想和他一起走的女人有的是。现在一看倒是真的,知道是他们走过的地方,总有人投来惊讶的目光不论男女。 穿过一片树林,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摇动的风灯和皎洁的月光,一起映在溪水里,随着流淌慢慢碎裂,而后又相融。 溪边留出一片空地,设了几副桌椅。有不少弟子都在这里,聊天或是喝茶饮酒,热闹而且融洽。 松昭很快就被他的酒肉朋友们拉走了,翻香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而且别人看到她标志性的面纱,即使想也不敢上前搭话。她觉得有些尴尬,向四下里看看,想找找鱼连之类的熟人在不在,却被一群人吸引住目光。 说准一点,是一群女人。 云岫阁男弟子要比女弟子多很多,所以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女子围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是少见。翻香向着她们那边走了几步,就有个女弟子眼尖瞧见了她,立刻转过身去对着周围的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几个女子就都转过来看着翻香,然后向旁边让开了些。 翻香这才看见被她们围在中间的陌上。 他手中端着一只透明酒盏,其中的酒色晃动着晶莹的月光,衬着他微微迷离的表情,美到了极点。 他已经脱下了肃穆的礼服,只披了一件轻薄的外衣在身上,领口随意敞着,露出精致如玉的锁骨。 翻香有些怔忪,眼睛黏在他身上根本移不开。 陌上转过脸来,有意无意地暼了她一眼,勾唇一笑,颠倒众生。 她身边有个女子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手搭在他肩上。陌上也并不拒绝,等她说完之后,客气地对她笑笑,微微点头。又转回来看着翻香。 那眼神竟带着些许的挑衅,似乎在说我就是如此,你能怎样? 你敢怎样? 翻香不觉得自己是个善妒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无法说清楚自己在看到他笑的那一瞬间,心中上下翻涌的那一抹难言的郁结,那是什么。 陌上半眯着眼,神态魅惑而慵懒,笑得勾魂夺魄。 那几个女弟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翻香远远望着他,这一刻脑海中居然什么都不剩。只是看着他--惊世容颜,风流绝代。她一步一步向着他走过去,那些女弟子惊异地望着她,她也浑然不觉。 陌上狭长的眼角跳起来,似笑非笑。 那几个女子一时也呆了,忘记阻拦,任由她走到了陌上近前,才有一个率先回过神来的,出声道:“你是什么人?你与阁主是什么关系?” 周围几人亦是相同神色,有些戒备地望着她。翻香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笑得事不关己的陌上。他正向着她伸出手,翻香心中一忿,“啪”地将他的手打开。 然后径自走过去,坐到了他腿上。 这回别说是那些女弟子了,连陌上都露出来一丝惊讶的神色。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过来,翻香暗自咬了咬牙忍住极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陌上却迅速恢复了方才的神色,低头望着她邪笑。 翻香一抖。 投怀送报就投怀送抱了,他何必笑成这样 结果他说:“刚才她们问我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我说都好,要求也不高。别太凶悍,温柔一点就好。” 翻香觉得手心有些冒汗,想要起来,却被他一把搂住腰。 陌上低下头,贴近她耳边,轻笑:“你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刚说完你就来了我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醋坛子。” 他说话的时候,温润的呼吸会吹到她脖颈上。 众目睽睽之下翻香再也受不了,挣扎着想推开他。陌上不阻拦,却笑着抚上了她的面纱。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有些暧昧地勾勒她的面容。 只要他轻轻一扯,她的面纱就会掉下来这分明是威胁。 翻香真怕他做那样的事,乖乖不敢动了。 她总算是知道他在搞什么阴谋了只是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她疑惑地望着陌上,他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朱唇轻勾:“抱着我。” 他想闹就让他闹吧。翻香这样想着,伸手搂住他脖颈。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做过了,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只要他不太过分就好。 可没想到陌上竟真的过分得异常。 他低笑一声:“抱紧点,你怕什么?”翻香只能依言贴他近一点。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话,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翻香在心里默念着就假装他们都不存在,就在这时,感觉陌上的手顺着她的襟口,滑进了她的衣服里。 她全身都僵住,低声道:“你想怎样?” “今晚陪我。”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小,不知道周围的人有没有听见。 翻香咬牙:“好。” 陌上得意地笑起来,却并不停下在她衣衫下面探索的手。外人看不清楚两人间发生了什么,翻香只能默默忍着他这种衣冠禽兽的行为。可是越来越忍不住,她抿紧了唇,脸颊染上一层绯红。 陌上无邪地望着她:“忍不住了么?那你可以叫出来。” 翻香终于被他弄得崩溃,不管不顾从他身上跳起来,连连后退好几步,戒备地看着他。 却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笑,心里不由得一颤。 他还想干什么? 陌上摇了摇手中的酒盏,站起来。翻香下意识地就要落荒而逃,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酒杯送到她唇边。 翻香偏了一下头。他步步紧逼,又送过来。 “不过是请你喝一杯酒,你不会推拒的。对么?”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距离,陌上身上妖媚的香气一丝一丝沁入鼻端。翻香不看他,只是不住摇头。 酒杯微凉的边沿抵在她唇上。 “喝了它就放你走。” 翻香依旧摇头,想挣开他的手。陌上却不容她半分推诿,直接斜了酒杯,将酒灌进了她口中。 酒虽醇香,却也十分烈。翻香只觉得硬是被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随后喉间又滚烫起来。酒一半被她喝下去,一半却顺着面纱,缓缓流下来。 打湿后的布料会贴在皮肤上,她下意识地捂住脸。陌上却先她一步,一把扯下她面纱。 翻香惊呼一声,他却已迅速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 四周传来咝咝的抽气声。 似乎有松昭带着惊喜的声音:“我就知道带她进来有好戏看,可是真没想到不愧是阁主” 翻香脑海中一片空白。 起先的挣扎,轻松被他化解。陌上托着她的头后与她拥吻,在所有人面前,强势而缠绵。 翻香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好在陌上在她窒息之前放开了她。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是怎样,只是发现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光都已经直了她捂着脸仓皇离开。听到背后有跟上来的脚步声,一旁还有个人笑着问:“阁主,这位姑娘是您什么人?” 陌上道:“你说呢。” 人群中就有许多弟子都笑起来,没有人拦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停杯苑。陌上只是跟在她身后,似乎也不急着和她说什么。两人一路回了房,关上门之后,他才道:“我只是不想你一天到晚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已,若我不强制你把面纱摘下来,你也不会听我的。不过是玩笑,你不用往心里去。” 翻香委屈得想哭,但又觉得眼泪流了也不值钱。便强忍住,走到妆镜前坐下,背着身不理他。 妆镜前只容一个人坐,陌上不好跟上去,有些急躁地原地踱了两圈:“都说了是玩笑,你还要怎样?” “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那些侮辱我的事,难道也是玩笑?” “我那不是情不自禁!” 这话一说完,他自己也怔了怔。觉得有些尴尬,走到她身后:“翻香,我”翻香道:“算了,我不想看见你。” “你要我给你道歉么?” “云大阁主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敢让阁主给我道歉。阁主还是快走吧。” 陌上抿着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妆镜前面将抽屉拉开,在里面翻起东西来。 翻香实在不懂他在做什么,又因为跟他闹着脾气不愿意开口去问,就一言不发地看着。只见他从一堆金银玉饰当中挑出一只白玉的簪子来,然后面无表情地拿给她。 这簪子是他在天山的时候送她的现在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若是一掰两断,那不就是说他们散了么 翻香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他不会来真的吧却见陌上将那支簪子放在她面前,声音也很平静:“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就是一根簪子么。” 翻香望着眼前有些旧的簪子,说不出话。陌上继续道:“就是这一支,我娘去以后,我一直把它贴身带着。后来,送给你了。” 翻香忍不住接了他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就这样。我没什么其他可说的,我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0章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翻香心中猛地一跳他什么意思?她还记得这支簪子是他爹留给他娘的定情信物,又被他娘当成遗物留给了他,对陌上来讲意义非凡的东西。可是他送给了她。 有些她一直在等待的事情,似乎呼之欲出。 “陌上,等等。” 陌上闻言便转过身来,眼中已有了笑意:“还有事?” 这称呼一变过来,她的气就等于是消了。 翻香让他看得脸一红,低下头去:“没事。你、你走吧,你在这里留太晚传出去总是不好” 他忍不住“扑哧”笑起来:“你是真有点迟钝还是怎么的,这是我的房间,你不知道么?” 翻香一怔,眼睛溜一圈:“你的房间怎么会是双人床?” 这语气带着一点质问的意思。原来江选在的时候,先后娶了两位夫人除去有名无实的成分不论,他的房间也始终是单人床。陌上根本没娶妻,怎么会在房里放双人床?除非他私生活极为混乱 陌上笑着摸了摸她头顶:“我特意叫人换的。在外面就凑合点了,难道回来了还要挤着睡?” 翻香有些不好意思:“哦。” 他便笑着将她抱过来:“好了,晚了。我们歇下吧。” 翻香点点头,推开他就要去更衣洗漱。陌上见她真的一点都不往歪了想,不由得笑出来,又把她拉回怀里。 “干什么?” 翻香斜着眼睨她,见到陌上诡秘一笑,顿觉形势不好。 “你忘了么,你答应过的今晚陪我。”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事后,翻香都不想去回忆这个从头到尾就很疯狂的晚上。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地盘,陌上和她在床上的时候格外放得开。她以前还不知道他能弄出这么多花样,换的姿势叫她想起来都会脸红最后央着他放过自己、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还在想他居然这么下流。 清晨醒的时候自然是全身散架。 趴在枕上看着陌上神清气爽地起床,翻香悲从中来:“你” 陌上转过身看着她,但是她悲愤地指着他“你、你”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陌上倒笑起来:“我知道我技术好,你是要夸我么?” 翻香把枕头扔过去,被他轻松接住,放回来,还俯身吻了她一下。她彻底被激怒了,没过脑子就喊了一句:“你以前和他的时候不是下面的那个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陌上最忌讳别人提这个,曾经是男宠的事情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翻香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了碰他,陌上却没有生气,只是怔了片刻就转回来对她一笑:“是。但我又不是没和女人搞过。” 这回轮到翻香愣了,卡了一会儿,觉得机会难得,于是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让你找女人?” “那倒不是” 翻香一个激灵坐起来:“莫非你上过他?!” 陌上轻轻咬了一下形状优美的下唇,有些尴尬地转过头。翻香不依不饶,缠到他身上:“这是真的么?是不是,是不是?” 他轻咳一声:“就一两次。” 翻香瞪大了眼睛:“他他他他居然让你、你”那个“上”字还没出口,被陌上打断:“他说上下皆可。但是每次我都不愿意,让我在上也不愿意。所以一般都是被他强迫。有一两次意外的是被灌了药” 说的时候脸色居然微有些泛红。 翻香没想到他居然会和自己说这些。 这是不是代表,他心里已经把那些事情揭过去了? 她想问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有些出神地坐在那里想他刚才说的话,陌上见她不穿衣服毫无防备地在那里发呆,便拍了拍她的额头,又在她胸前胡乱摸了两把。她这才缩紧了身子,皱眉道:“你干什么?下流!” 陌上笑道:“那你想什么呢,到底是谁下流?” 翻香想的东西确实不太健康,脸一红,起身穿衣。陌上叫人端了早饭来两人在屋里吃,之后他便有事走了。 等他走了好久,翻香才想起来忘记问他有关江选的事情。 江选作为一个禁忌,被封杀了很长一段时间。 陌上身边的人,或许知道些内情,或许不知道。但是无一例外地都不会提起这个名字。其他与陌上不熟悉的人-云岫阁的弟子、江湖上的人士等等,对于江选的经历、死因,又都一点都不了解。 江选这个人被传得玄乎其玄,像他灭掉一些门派的举动,他与引青门的沂水一战,渐渐在流言中失去了原本面貌。世人将他妖魔化--这些事情翻香也略有耳闻,深知人言可畏。 江选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可是还有谁会记得? 到最后也只剩下简简单单四个字的“英年早逝”,和牌位上冰冷的一个名字而已。 这么久了,翻香不是不想他。只是无法对任何人说出来。她亦不知能用怎样的姿态去想念他,是自己害死了他。想要以亲人的身份去怀念,却不是他的亲人。想要以爱人的身份,他爱的却不是自己。她甚至没有资格去耿耿于怀。 只是她一直会想念。 我会梦到你,然后哭着醒过来。 之后她试探地对陌上提了几次江选的问题。她问得很小心,只是讲一些曾经和江选一起遇到的事情,想借此问陌上对过去的事情还是不是很在意。陌上反应却很平淡,回应她的话,但是并没有正面的回答。 她就不好再多问。 陌上真的很忙。尽管翻香觉得他是自己见过最聪明的人,可以一个人当俩人使。但是即使这样,他依旧是有从早到晚忙不完的事情。 她在云岫阁住了近一个月,每天看着他疯狂工作,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一次叫鱼连来问她是不是陌上之前也是这样,鱼连却摇摇头:“阁主刚接手云岫阁的时候,是忙了一阵,后来渐渐就好很多了。但就是这几个月开始,他特别拼命。” 翻香就有点担心了,又找不到机会问。 这一个月里,还发生了两件事。一是秦箫给她寄了一封信,说他很好,引青门的泊阳、汉阳堂都有了新堂主,现在引青门内部一切恢复了正常,芍药居的事情被顺利遮掩过去。还有就是乌生来过,听说翻香在云岫阁说会去看她。 说起来秦箫的信应该是慢的,乌生法力无边怎么也比普通跑腿的信使快。但是她等了挺长时间,却迟迟没有等到他来。 第二件事,就是松昭要到生辰了。 之所以这件事也要拎出来单说一下,就是因为松昭实在是很拿自己的生辰当大事。提前二十多天就开始嚷着要办宴会,也给翻香发了帖子。翻香觉得左一个宴会右一个宴会的,把云岫阁弄的实在是很像引青门。所以对松昭这等行为并不予以鼓励。 不过她鼓不鼓励都无关紧要,反正这事不是她说了算,松昭反倒不屑之:“我觉得引青门那样挺好!不过有阁主在,哪儿也没云岫阁好!”然后拉着陌上:“阁主您什么时候一统江湖啊?就剩最后一柄风归天下在引青门了,咱们快把它抢过来称霸武林!” 翻香道:“你想称霸武林?” 陌上只笑不语。 松昭的生辰最后定在停杯苑过。 其实他本来想在云楼来着,后来让陌上一句“用我的地方之后给我收拾干净”打回去,委屈选了停杯苑。 松昭别的没有,人缘特别好。不管是云岫阁弟子还是别的门派的人,甚至还有一些翻香都没听说过的人,全都来了。看松昭到处言笑晏晏跟别人打招呼,她有些惊讶地对陌上道:“他认识的人可真多。” “嗯,他十八岁才加入云岫阁。之前就认识了很多人。” “我觉得他今晚的风头把你都盖下去了。” 陌上失笑:“我什么时候争过这些?” 翻香表示颇为怀疑,陌上道:“以前有些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松昭生性风流,练过逐月神功之后更是如此。这一段时间我已不让他练了,兴许能扳回来些。” 翻香道:“他生性风流?真的?” 两个人坐在停杯苑的一角,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陌上认识的人也不少,有不少人纷纷过来和他打招呼,陌上都笑着一一应了。 等人们都走了,翻香小声问他:“刚才那几个是谁啊?” 陌上淡然道:“我也不知道。” 翻香汗颜:“那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招呼?” “你没看他们都只是说‘好久不见’,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只是见我长得好看,来说句话而已。” 翻香白他一眼,他笑得特别妖邪。 正说着,远处走来个袅袅婷婷的女子。见到陌上的时候眼睛一亮,便径直走过来同他说了几句话。陌上正应着,突然有个小孩从树丛里面跑出来--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瞪着大眼睛看了看四周,目光也停在了陌上脸上。 翻香正在想陌上还真是受欢迎,就见那小孩跑了过来,扯着陌上衣襟,喊了一声:“爹。” 翻香傻了,正和陌上说话的那女子也傻了。 “这、这是公子您的孩子?长得很像” 陌上没工夫理她,转头对翻香道:“这孩子弄错了”然后把孩子攥着他衣襟的手摘了下去。没想到那孩子又抱住了他的腿:“爹。” 翻香对那孩子道:“你娘是谁?” 那孩子看了看她,突然松开陌上跑过来,扑到她身上:“爹!” 她算明白了,这孩子只会说这一个字。 “你认错人了。”翻香把孩子拎起来,放地上,结果那孩子又闹着要爬她身上。正拉扯着,松昭端着杯酒从人群里出来:“这是怎么了?阁主,出了什么事?” 那孩子听到有人说话,立刻转过头去。对着松昭喊了一声:“爹!” 松昭怔了一下,看了看那孩子,又看了看方才和陌上说话的那女子。表情迷茫了一阵,然后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色,走到那女子面前低声道:“今天是我生辰,你给我留点面子。你放心,你和孩子我都会安排好。” 那女子连忙摆手:“不、不是”松昭握着她的手腕:“你不信我?你我既曾有缘相知,你定知道我最敬重的人是谁。我在阁主面前发誓,定不负你和孩子。” 陌上道:“松昭,她真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以前的事 这时候,苑外匆匆跑进两个人来。一男一女,女的一见那认知能力有障碍的孩子,立刻奔过来:“慧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男子也如释重负般走过来,对着周围几人一施礼:“几位,在下乃绝鞭岛岛主,这是我夫人。慧哥不懂事,给几位添麻烦了,在下在此赔个不是。” 说完抱着孩子扬长而去。 松昭闭上眼,一脸将死的表情。 待人都走了之后,陌上低声对翻香道:“你看他是不是生性风流?” 翻香严肃点点头。 那天晚上月色极好。 等宾客散去过后,整个云岫阁就安静下来。 翻香躺在床上,望着窗口照进来的一方月光,没有睡意。 身边的人似乎已经睡了。陌上习惯性地抱着她,她想动一下又怕把他吵醒,于是先轻轻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开。 然后她翻了个身。 躺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 这么一转回来,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面容逆着光显得有些模糊,双眼却亮亮的,一眨不眨望着她。 翻香就趴在枕上跟他说话:“你也喝了酒睡不着么?” “是因为你睡不着。” 她怔了一下:“抱歉,把你弄醒了。” 陌上摇摇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那个只会叫‘爹’的孩子。”她说着有些神往地笑起来:“可真有意思啊,一开始还吓了我一跳,见到谁开口都是一个字。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孩子,大概会天天围着他转” 陌上指了指脑子:“你不觉得那个孩子这里有点问题么?” “觉得。但是毕竟是孩子,再怎么也是亲生的好。”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陌上神色亦是一黯。他曾经亲手杀死了她的孩子--两人同时想起了这件事情,一时间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翻香涩声道:“都是以前的事了,再说我也没有怪你。” 虽然这样说,却还是能听出她很惋惜。 陌上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面颊。其实他不想提这些事,但既然她都这样说了,自己也该大方点。柔声道:“你很喜欢孩子么?当时那个孩子,你可为他想好了名字?” “又不知是男是女,就没想。” 她口是心非了。其实是想过的。 孩子若是生下来毕竟还是姓江的,当着陌上就不太好提。可是当时她确实认真想过,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取名叫江忆--当时只是那么想想,也没来得及和江选说。现在却感觉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 江忆,不知是回忆那个福缘太薄的孩子,还是回忆他故去的父亲。 陌上道:“你说的对,都是以前的事了。别再想了。” 翻香轻轻“嗯”了一声,眼神却有些飘忽。 “你喜欢孩子,以后我们再生就是了。” “嗯。” 陌上突然搂上来:“要不就现在?” 翻香这才有了点反应,把他推开:“我困了,不要。” “不要就算了”陌上又躺回去,但是抱着她的手却没有放开:“睡吧。” 翻香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却依旧没有睡意。过去的事情、现在的事情都在脑海中不停地转,很多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说。想抬头看看他睡着没有,却对上了他比刚才更加清醒的眼睛。 陌上叹了口气:“你不踏实,是不是就是想问我他的事情?”翻香点点头,他便扶着她起身:“你跟我来吧。” 翻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照着他说的起身穿了外衣。陌上拉着她从窗口翻了出去。 陌上是阁主,半夜出个门什么的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因为怕碰到巡夜的弟子很麻烦,所以两人隐匿了行踪,走的都是小路。翻香也不知道这是去哪,只觉得路越走越偏僻,最后来到了一片清幽的竹林中。 月光透过尖细的竹叶洒下来。 这边已经脱离了弟子巡夜的范围,陌上牵着翻香的手,一路穿过竹林。来到了一栋漆黑的建筑前。 翻香就是再路痴这里还是认得的,惊讶到道:“这不是”陌上做了个让她轻声的手势,她点点头,望着楣额上牌匾的时候目光却有些复杂。 云岫祠。 陌上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祠堂。 祠堂里面有些冷,香案上供奉的烛火发着微微的光。里面的陈设一切如旧,翻香更不懂这里有什么看头了,四处走了走,却闻到一股新装潢过的木料味道。 她这才发现这里已经被翻新过一次。香烛也都换上了新的。 “我这趟回来之后,就叫人着手做这件事了。只是一直未曾同你说过而已。”陌上拉着她走到放置令牌的桌案前,那里整齐立着清一色漆黑的排位。最后那一块上,有两个蜿蜒到像是快要落下泪的字 江选。 翻香道:“为什么” “原本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是看你实在是想问,就带你来了。我站在这里给你说的话你总信?我已经不恨他了,其实以前那也不算是恨。有些事情他控制不住,很多时候,是别人在逼他。他那么年轻就当了阁主,面对的都是些无情的事,是这些把他往绝路上逼。我也逼过他,而他为我舍弃的又是前所未有的多,最后把命也搭上。就算他真欠我,人死也两清了。” 翻香惊讶地看着他。 “如果你想他,可以说出来。”陌上浅浅一笑,拥着她的肩:“可以和我说,可以和任何人说,也可以到这里来。我不想你为了这些已经改不了的事情而记恨我。” 翻香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块灵牌。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她的兄长,她的丈夫。虽然他曾经骗过她,强迫过陌上,做过很多无法挽回的事情。可是她自己呢,也害过他。至于陌上,是欺骗她与杀掉江选的直接凶手。 想到这里,她终于释然:“我不会记恨你,因为我也有错。现在我也明白了,我和他的错,最根本的,一是在相互不信任。二是在于太在乎你--我不是说这是你的问题。别人喜欢你,你会加以利用这也没什么,算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会因此而觉得你有什么不好,就和他一样。我会喜欢你,即使你永远不会对我动真心。” 陌上在听她说前面的时候表情有些紧张,在听到“不会因此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但知道听她说完最后一句,他有些震惊又有些委屈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翻香以为他是又逼自己和他表白,习以为常,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会喜欢你,即使你永远不”说道一半被陌上打断:“都这样了,你不会还真以为我不算了,回去吧。” 翻香一头雾水,他又不再多说一个字。最后只得被陌上拽着回了房。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一路上他情绪都有些郁结。 之后的一天。松昭拿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剑在云楼下边捣鼓,把路过的鱼连给引了过来,问他在折腾什么。 松昭一挥剑:“怎样?阁主赏的!” “我的剑也是阁主给的,有什么了不起?” “你那是什么剑,我这是什么剑!要不这样,我拿这个剑跟你换剑司司长的位置,如何?” 前一段时间剑司司长告老还乡,位子就空了出来。正好陌上看鱼连闲着,就丢给了她。结果松昭就不愿意了-他虽也是司长,却是医司的。原因是他上位的时候只有这一个司是空着的,他补的是原先陌上的缺。且不说他自己一点医术也不懂,医司和剑司一比,就差了一大截。 所以这段时间他成天惦记着和鱼连换。 根据经验,只要鱼连答应了,陌上是不会干涉的。 鱼连听他又提这事,转身就走。结果被松昭拉住:“哎,你别走、别走啊。有大事和你说,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阁主赏东西给我?” 鱼连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松昭压低了声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早上阁主叫我去找他,一进门就问我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吓了我一大跳以为他要把我给办了。结果他居然问,我怎么做的才让那些女人都死心塌地跟着我,还都以为我真的喜欢她们。” 鱼连也傻了:“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你先要对她好,但一定要让她觉得你是默默对她好。然后让她主动问出来,一举拿下!” 鱼连颇为怀疑:“这个靠谱吗?” 是夜,云楼二层。 服侍的人都已经被遣走了,翻香走到走廊尽头唯一那扇亮着灯的门前,敲门后探头进去:“还没有忙完。听说你找我?” 陌上抬头看她一眼,招手叫她进来。翻香觉得今天气氛很不对劲,搬个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 陌上打开桌上的一个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瓷盅来,放到她手里:“厨房给做的,我想着你爱喝这样甜的东西”翻香揭开盖子看了看,是一碗红豆汤圆。谢了他一边喝一边道:“厨房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居然也不知道你过了晚饭后就不吃东西了” 结果陌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是我叫人专给你做的。” 翻香吃完了,把盅一盖:“为什么啊?” 陌上没说话,伸手去握着她的手。翻香实在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什么意思,饶有兴致地转过头去看他,却对上他异常幽亮的眼睛。 他凑近了一点:“翻香。” “嗯?” “我爱你。” 翻香怔了片刻,然后大笑着抽出手来:“你真逗,你再这样我该觉得我欠了你什么东西似的!你到底想干什么?让我想想你生辰还远着呢,莫非是想要我和你上床?那你直接说就好了。” 她看着陌上僵在那里的神色,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那我回房等你了。” 陌上的脸色有点难看,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强笑道:“你真是善解人意。” “我还不知道你。” “嗯,是。最了解我的就是你了。”陌上终于放弃,站起来搂着她往外走:“一起回去吧,我想要你。” 不做白不做,难得她愿意。有的事下次再说吧 云楼之下,松昭用竹柄扇子敲了鱼连一下。 “哥哥我能有今天,自然不是凭这一招就过来的。刚才那只是第一招,第一招过后,还有第二招。” “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花灯节 “就是浪漫攻势!”折扇一展:“浪漫你懂不懂!浪漫?” “就是花前月下?” “是花前月下,又不只是花前月下。”他举着扇子摇了摇:“这个浪漫,要有度!极要让她觉得被恩宠,又不能让她感觉你是带着目的。功夫下到了,自然手到擒来!” 傍晚,云岫阁被夕阳笼罩,清澄如烟。 翻香在廊下坐着看书。 陌上的书房藏书万卷,但是留在了颜府没有搬过来。他说等过一段时间整顿云水镇,把颜府也顺道开发一下,到时候再搬。所以现在他们用的书房,是以前江选的。 虽然书不是特别多,但也够翻香看上好一阵子。每天她没事做的时候,就到这边来。 身后有敲门声,她把书放下,见陌上走进来。一袭鸦青色的衫子显得人颀长、肤白如玉。过来瞧了瞧她放下的书册:“怎么看上了二十四史?这里暗,毁眼睛。” 翻香问他什么事,他就伸手过来牵着她,粲然一笑:“带你出去转转。” 明亮的眸子弯起来,好看至极。翻香却一抖,莫名想起了他给她红豆汤圆的那个晚上。 两人和看守的说了一声,出了云岫阁。没有坐车,一路走到了云水镇上。陌上一边走一边道:“这里虽然也是云岫阁管辖,但是相对比较松散。所以住在阁里的弟子们,有时也会到这里来消遣。” 路上的弟子纷纷同他们打招呼,两人沿着江岸走到了镇中心,周围热闹起来。 路旁有欢快的喧阗与叫卖声,街上人来人往,灯火灿烂。 江水缓缓流淌,映着满满璀璨而晶莹的光芒。蜿蜒的水中,漂浮着星星点点莲花底托上的烛光,忽明忽灭。 “这么热闹,原来是花灯节。” 陌上点点头却不说话,攥着她的手心穿过人群。走到镇西的时候人相对少一些,街边一个卖花灯的小贩招呼生意。陌上转头问她:“放一盏么?” 翻香说好啊,他却买了两盏:“别人不都是两个一起放么?” 翻香面颊微烫,以为他是不知道习俗,想解释那些两盏灯一起放的都是情侣。但是又怕他知道习俗,只是凑个热闹并不在乎含义。最终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借了支笔,陌上先写完了,翻香在岸边歪着头想了半天,写什么呢? 一生平安,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她想着,斜着眼睨了睨他。罢了罢了,人家都知道你喜欢他,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她睃了一眼他手中的纸条,他写的是什么? 提着笔刚想写字,却听陌上突然淡淡道:“永结同心。” 她惊异地转头-他是说他写的,还是让自己写? “都是。” 他微微低下头,乌黑而明亮的眼睛却始终看着她。 翻香心里有些慌乱,答应一声,在纸上写下“永结同心”四个字,飞快地折好。陌上那火折子把两盏灯都点燃了,到水边两人将灯放了。 江水明灭,灯火在风中摇动着,静静飘远。 翻香站在岸边盯着那一点火光看--她不敢看别处,陌上依旧站在她身边,没有挪动一下的意思。她害怕又对上他那样的目光。 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她身子一斜,落入了一个温润的怀抱。 陌上低头在她额上浅吻了一下。 “我爱你。” 翻香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他呆怔半晌。然后一把推开:“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开这种玩笑你让我脸往哪儿搁?” 陌上握住她的手:“我” 翻香却牵着他往回走:“快点快点,别闹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得去逛逛。” 陌上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云楼之下。 松昭清了清嗓子:“这第二招,可谓是毁天灭地好用到绝了!但是这招过后,我还有千古第一的第三招!” 鱼连道:“是什么?” 松昭扇子“啪”一合:“那就是念旧情!” “女人,之所以称为女人,就是因为她们心软,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所以,如果当一个女人和你有些渊源的话,那再好不过!你要用以前的事感化她,直到她把对从前的怀念,全都转移到你身上,然后疯狂地爱上你!” “这个真的行么?” “听哥哥的,没错!” 自打早上起来,翻香就没见陌上人影。 上午想着他忙,也就算了。但是眼见着都快中午了,还是没看见他。翻香把四周能找的、他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结果都不见人。 问了个弟子,弟子云:“好像看着往竹林去了。” 竹林里没别的,只有云岫祠。 她满腹狐疑地到了云岫祠。 陌上居然真的在。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白衣胜雪,在这样暗淡的环境下看上去有些苍白。 “快吃饭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了看她,招手叫她过来。翻香走过去,他就塞了个东西到她手里。 她拿起来端详,发现是个水晶的坠子。很漂亮,但是陌上跑到这种地方给她的东西,自然不会是普通东西。她拿着仔细看了看,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这是江选以前给我的。” 翻香疑惑看着他,说起来江选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陌上最讨厌别人拿他当女人看,还送这种东西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陌上现在是什么意思? 陌上轻轻咬了一下唇,头偏向一边:“送你了。” “为什么?” 他站起身,将那条坠子系在她脖颈上。 “因为我爱你。” 翻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严肃地道:“我告诉你两件事。” 陌上温柔一笑,点头。 “第一件,我认识一个小孩,他是什么绝鞭岛岛主的儿子。他只会说一个字‘爹’。第二件,我认识一个人,是云岫阁的阁主。他只会说一句话‘我爱你’。” 说完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陌上表情立刻垮下来,看了她许久,无奈摇摇头:“回去吧,该吃饭了。” 云楼之下,松昭滔滔不绝。 “有了我这三招,横扫天下、所向披靡!有了我这三招,不管你是大家闺秀、冰霜美人、江湖女侠,没有追不到手的!”他说着,噌地一下跳到门前的石狮子上:“要不是阁主,我也不会轻易外传。不过既然阁主问了,我怎能不告诉他?” 鱼连点点头:“听着倒是那么一回事。只不过阁主问这些做什么?他要是去追别的女人,小姐怎么办?” “那我就管不着了。要说阁主的相貌,那确实是世间少有,男人长成这样,偏要跟一个女人耗着,那不是暴殄天物圣所哀?再说你那个小姐她也不是吃素的,你以为她什么都没做,但是你想想,要是真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让阁主跟她好了这么长时间?所以说,让他们斗去,我们看好戏就是了!” 鱼连想了想,迟疑着点点头。 松昭就又开始缠着她说医司换剑司的事,正说着,轻夏从远处走了过来,问他俩在说什么。 鱼连就把松昭的话复述了一遍。 轻夏听完,冷笑指着那柄剑:“阁主赏你这个,是让你自我了断,你快点吧。” 半个月后,翻香接到秦箫的来信。 秦箫比较隐晦地提了一下,他和无庸白萱已经有些和好的趋势。并且说引青门最近比较乱,他有想要离开的念头,只是想等和无庸白萱的事情定下来之后再说。 翻香虽然早知道这俩分分合合最后还是得在一起,但听说了还是很高兴,拿着信去找陌上。正赶上他正在和松昭等一干人商量正事,她进去的时候,刚刚说完。 其他人鱼贯行出,她就走过去把信给陌上,笑道:“他俩要是重新好了,肯定不会再留在引青门。我想等他们在一个地方落脚了,去看看他们。你也去吧?” 陌上看了一遍信,对她浅浅一笑:“好。” 她转身去看他们刚刚围着的桌案,上面放着一个卷轴。在她伸手过去的时候陌上拦了她一下:“你给他回封信,叫他们立刻就走吧。” 翻香已经将卷轴打开。 是一副地图,引青门的地图。 她在引青门住了那么久,都未曾对它知道得这般详细。哪里住的什么人,哪里分配多少弟子事无巨细,一一标在图上。此外还有圈圈点点的标注,仔细一看,竟是一份战略图。 她吃了一惊:“你要打引青门?” “是。”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忙。这地图详细至此,可见并不是一日之功。陌上想打引青门应该是已经谋划了许久吧? “你这次接我回来,也是因为这个?” “是。这和打南岳不一样,我怕到时候你不安全。” 翻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并没有什么可责怪他的他也告诉自己了,也把事情考虑得很周详,把安全什么的问题一切都想好了。 可是心里还是有一块地方涩涩的难受。 “就一定要打么?安心做你的阁主,有什么不好的?你已经很厉害了,为什么还想要变得更厉害你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 陌上按着她的肩,凑过来轻轻吻了她一下。 “你并不了解我。” 翻香听着这句话,有些想哭。陌上抱着她:“我也不是无所不能。你可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 她摇摇头。 “是你。我怕有一天我会无法保护你,所以我要尽一切所能,阻止那种事情的发生。” “不要和我说这些。”翻香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先不要说我信不信你,你做这样的事情,就没有意义。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却一定要这样。” 陌上叹了口气,只是抱着她,没有再说话。 三日后,云岫阁以引青门奸细混入只说,借机挑起争端。 双方各下了战帖,形势一触即发。 整个武林该投靠的投靠,该观望的观望。表面上却呈现出一种异常的平静,私底下却是人人自危,都知道大战在即。 引青门迅速对人员作出调整,无庸韶先是为浔阳堂封了新堂主-秦箫下落不明。又钦点无庸白莲带领人员主力,由各堂堂主辅佐,准备开战。 陌上听说了此事,嗤之以鼻。 “他们已经那样了。调来调去的有什么用?还叫无庸白莲那个废物出来丢人现眼不过也是了,无庸韶自己要逃命,只好让儿子出来冲锋陷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3章 说你爱我 他确实有资格这样说,云岫阁里,气氛虽然紧张,却一切都井井有条。 这一战,谁都看得出云岫阁胜券在握。 只是却没有人知道陌上为此投入了多少心血,除了翻香。 每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他肯定已经走了。三餐常常都是一边看地图批文书一边随便解决的,翻香一开始还奇怪他这样居然没有胃疼,后来有一次撞见鱼连端药才知道他只是强撑着 他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赖床,甚至连陪她坐一会儿、说几句话的时间都少之又少翻香不敢去打扰他,就每天晚上坐在房中等他等到睡着,只是清晨醒来,自己却是在床上的。 这一战若赢了,半个武林就都是他的。几年之内任何门派都不敢有异动,无怪乎他拼命。 翻香有些不安。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云岫阁大队人马整装待发的前一天。 夜渐渐沉了。 云楼一切都很安静,陌上独自坐在桌案前看着地图。这地图他早已熟记于心,看了一会儿,将卷轴卷起来。想要起身,却又坐下。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翻香探进半个身子来,对他一笑。 陌上掩住面上的倦态,也笑了笑:“你还不睡?” “明天就走了,我想来看看你。” 陌上打仗自然是不可能带她去。 陌上招手叫她过来,她瞥了一眼案上的地图:“还在看这个?” “不看了。再看也没什么用,反正会赢。” 他语气不仅自信,而且傲然。头微微仰着,显得下巴极尖。翻香问:“累不累?” 他斜睨着她笑:“心疼了?” “有点。” 他往椅背上一靠,带着居高临下的语气道:“那还不快过来伺候本阁。” 翻香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走过去扶着他的肩,坐到了他腿上。 是跨坐,很暧昧的那一种。 陌上勾着她的下巴:“就这样?不让满意本阁满意可就换人了。” 翻香不说话,凑过去吻他。陌上自然不会拒绝,轻轻搂着她的腰与她唇齿相交,有些色情地含着她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吸。翻香亦不愿示弱,腰臀在他身上不知轻重地磨蹭,没多久就听见陌上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笑得更加放肆:“阁主可还满意否?” 然后就觉得陌上用手抬起她的额头,什么东西送到了她唇边,不顾她的抗拒硬是往她嘴里塞。 她偏开头,看着他手里朱红色的药丸:“这是什么,春药?” 想想以前,他似乎极喜欢给她下这些东西见他点头,翻香也不等他再强迫就将他手中那枚药丸夺过来,自己咽了下去。 陌上表情顿时怔忪,翻香却娇笑着摸他的脸:“你哪来这么多这样的东西?” 陌上指了指一旁打开的抽屉。 只见里面有一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六格。相同的红色药丸,已经少了一颗。 “你办公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个?”她轻佻地伸手,又拈起一颗。然后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张开嘴咽了下去。 这回他的表情是彻彻底底的震惊了。 要的就是这效果。 翻香伸手去勾着他颈顶,将因为**的药剂而变得滚烫的脸,贴在了他的脸颊上。身体不安地在他怀里扭动,感觉陌上微微一震,她倏地含住了他耳垂。 他彻底不敢动了。 翻香用滑腻的声音在他耳边:“相公,妾身想要” 陌上的声音有些颤抖,十分低沉:“想要就自己来。” 翻香又吻了他一下,慢慢解开自己的腰带,然后去解他的--她这一系列动作都放得极其缓慢,等到衣衫半敞的时候,便伸手去搂紧了他脖颈。 陌上哑着声音:“宝贝,快一点。” 翻香的表情很挑衅:“不是你叫我自己来的么?” 结果这句话说完的效果很明显。 下一刻,陌上撕裂了她的衣服。 他动作几乎是一瞬间完成的,脱掉她身上碍事的衣衫,解开自己的衣襟,然后重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翻香只觉得全身都热得难受,乖顺地任他摆弄,进他怀里就主动攀上去亲吻他。 陌上一边激烈地回吻,她身上的肌肤。摇动的烛火下,她全身呈现出一种莹玉一般的白,光洁动人。陌上竟有些欲罢不能,将头埋进她胸口。 翻香完全失力地软在他身上,无力制止他的施为--抑或根本就不想制止。口中破碎地叫着他的名字:“陌上,陌上” 身体最敏感的地方被他撩拨,翻香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却偏偏全身热得惊人。每一片肌理都叫嚣着想要接触到什么,她想要、也只想要眼前这个人。 她唯一爱着,爱到愿意为之放弃一切的人。 即使只是反复叫着他名字,也都能满足到不再奢求任何其他。 陌上。 “陌上陌上”她倒在他肩上,轻声唤着。陌上温柔地回应,同时抚摸着她的身体,却被翻香打开了手:“快一点,不要摸了,我想要你。” “好。” 他声音是哑的。 陌上托着她的腰慢慢向下放,但翻香不耐烦地挣脱他,用力向下坐。 一坐到底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快感叫两人都吟出了声。翻香原本就已被他挑逗得差不多,又被强烈的药力催动,身体被贯穿的时候丝毫不觉疼痛。反而不满足地摆动着腰,叫陌上吸了口气按住:“你别动,我来。” “嗯。”身体却还是不自觉地和他摩擦。 陌上抱着她,不急不缓侵占着她的身体,生怕她受不住。翻香却哪里懂他怜惜,紧扣着他的肩轻吟,还不断叫他快一点。 这姿势本就入得极深,火热得像是都要融化了去。紊乱的呼吸和迷离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交换,翻香已经忘记了身在何方,眼中只剩下他颠倒众生的面容。随着他越来越疯狂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叫出声,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就像是一松开手,就再也无法触及。 最后倒在他怀里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已经哭了。 陌上还未平复了,惊讶地替她拭了脸颊的泪:“很疼?” 她用力摇头,搂着他脖子:“再来一次,好么?” 陌上眼中的讶然,很快转为不见底的幽深。抱起她向着内室走去。 他们在床上又做了一次。这次两人都是赤身,空间又宽敞很多,火热旖旎自然是更胜方才。翻香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许是春药的作用,许是太过激烈刺激。即使是陌上压着她狠狠吻她,让她全身像触电一般舒服到只能尖叫着表达情绪的时候,她都没有停止流泪。 她觉着自己就要被抛到另一个世界,可是他却突然停下来。 “说你爱我。” 翻香混沌地去扭腰缠绕他的身体,却被他狠狠按住。她难受地仰头,破碎地叫他:“陌上,给我”他俯下身来定定望着她。 “说你爱我。” “我爱你,我爱你!”她刚说完,身体迎来猛烈的一击让她瞬间昏花了视线,快感中根本找不到方向地只能死咬着他的肩。陌上温柔地等她舒服完也难受完,抱她起身要去沐浴。 结果被她拉住,身体又缠上来。 这回陌上都开始心慌了:“你怎么了?”却被她一吻堵住了嘴,吻过后两人又倒在了床上。陌上摸着她的脸问她:“还不够?”翻香支着身子跨上他:“不够,再来。” 陌上不知道这春药连吃两颗到底反应会有多强,于是便陪着她昏天黑地的做。 “够了么?”“不够。” “还不够?”“不够。” 即使到后来她的身体都已经承受不住这样一直不停的欢爱,却偏偏要再一次抱紧了他说不够。 不够,不够。永远不够。 她只是怕,却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本能地想要更多。 不记得一晚上究竟多少次说爱他,央着他又究竟颠鸾倒凤了多久。 只是到最后,陌上实在是看不下去。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吼:“别再做了,你根本受不住!听话,我就在这里,快睡。” 她迷迷糊糊睁眼:“你不走?” “我不走,我爱你。睡吧。”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头埋在他胸口,闭上眼睛。 第二天醒的时候,微光散落,身边却早已空了。 叠好的衣服放在床头,被角亦被掖得好好的。 有小丫鬟进来服饰她梳洗。翻香忍着身上的痛起身,表情有些茫然。 “陌上呢?” 丫鬟恭敬道:“阁主已经领着司长和弟子们走了。” 敬轩三十五年,夏末。云岫阁阁主率数百名弟子阁众,攻打引青山。 敬轩三十五年,注定是武林史册上不会被遗忘的年份。 七月中旬,云岫阁阁主云陌上,率数百名弟子阁众,同大小数十门派联合,倾巢而出。 势头直至引青门。 七月末,双方进行两场大战。 云岫阁一方损伤甚少。引青门连败两次,伤数百人,死七十多人,其中包括汉阳堂主。 直至八月初,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胜负基本分明。 原本投靠引青门的众多门派已经弃引青山而去。引青门死伤过半,垂死挣扎。 翻香将前些天收到的捷报又拿出来看了一遍,折好,放进左手边的抽屉。 站在她身旁的小丫头笑道:“姑娘不用担心,阁主连连得胜,很快就能凯旋归来。” 翻香含笑点点头。 陌上离开已有一个月。 虽然人去楼空,但云岫阁总部一方他也做了周密的安排。以防引青门从背后偷袭,也保证总部的安全。 至于翻香身边,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小丫头。说是伺候她,但是翻香哪里能习惯别人伺候?于是第一天就要这个丫头下去歇着。 没想到这丫头却说是阁主的吩咐,死赖着不走。翻香实在轰不了她,于是留下了。 这丫头没有别的特点,只有一条-爱笑。 许是陌上担心翻香一个人留在云岫阁,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就找了这么个活宝陪她。 还真是挺有效的。天天和这丫头在一起,智商都降一档。就知道瞎闹傻乐。 乐到让她都以为,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云楼的一层,因为没有人来往,显得有些冷清。 “姑娘要不要歇午觉?” 翻香摇摇头:“上次捷报来是哪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4章 双方开战 “是大前天。” “那也过了不少日子了。”翻香皱了皱眉:“这几天一直没消息?” 丫头揶揄地笑,被翻香赶出去:“快去打听打听,有没有新消息传过来。” 丫头应一声是,正要出去。就听外面咚咚一阵脚步声响,一个佩剑弟子跑进来。丫头正在笑说:“姑娘和阁主真是心有灵犀,正说着就来了”却见那佩剑弟子发髻散乱,脸色不虞,忙噤了声。 弟子往地上一跪:“情妆姑娘,有、有个人说要见您我们拦不住”正说着,就听外面一阵喧哗,打斗之声不觉,看起来还颇为激烈。 翻香一惊,不顾周围阻拦起身跑出去。 只见云楼前的空场上一众云岫阁的弟子,正围着一个灰衣的人缠斗。那人武功似乎颇高,被围攻也不落下风。待翻香走近几步才看清他面容,不由惊奇:“锐甲!” “翻香夫人!”锐甲一边逼退身边的攻击,一边喊道:“我是叛逃引青门来的,只为给夫人带一句话--云阁主伤重受困,危在旦夕!夫人若是有心救他,就快随我一起走!” 翻香脑子里“嗡”地一下。 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耳边只剩下那四个字,盘桓不去危在旦夕,危在旦夕这四个字说的不是别人,是陌上 她猛地一震,喊道:“都给我住手!” 云岫阁的弟子不敢违逆她,停下了进攻。翻香立刻冲到锐甲面前:“你说什么?怎么回事?危在旦夕是什么意思!” “引青门用计引阁主上当,云岫阁损失惨重,阁主亦只身受困,并且被切断了云岫阁一切请求救援的通讯口。在下念故人情谊特地冒死前来!若是夫人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就快请和我走!” 没有消息传来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翻香听后心忧如焚,立即叫人牵了两匹马来。阁中弟子想拦她却又不敢,直到两人快要冲出云岫阁大门的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阁主交代不能让她出事!” 锐甲刷刷两掌将上前的人逼退,却仍有越来越多的弟子阻住去路。 翻香抽出剑来悬于心口:“谁再拦我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那些弟子面面相觑,慌忙让出路来。 翻香和锐甲冲出人群,绝尘而去。 从这里赶到引青山要七八天才够。 如果用轻功速度是能提高很多,但是时常要停下来休息,反倒更耽误时间。还不如骑马来得划算。 这个时候,翻香根本就不再把自己晕马这件事考虑在内,将马抽得飞快。 一路狂奔自然是风霜凛冽,但是她已经完全顾不上。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锐甲亦不多言,只是陪着她赶。就这样两天下来,跑死两匹马,竟已经赶完了一半路程。 只是人也憔悴得不像样,翻香扶着马背只剩干呕,连东西都吐不出来。 锐甲劝她停下来歇歇。 她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径自吞了半瓶药入喉。 “好了,我没事,继续走吧。” 她伏在颠簸的马背上,等着难受的感卷慢慢褪去。 还记得陌上第一次发现她晕马时给她药的情景,他每次照顾她的情景,他用唇贴着唇喂她吃药的情景他对她那么好。但是有一次她叫他把这种药的配方给她,他却拒绝了,说你吃完就管我要。 当时她只觉得他别扭还小气,腹诽了许久。 却没由想过他那么说只是因为,他不想离开她身边而已。 不想离开她,不想由别人照顾她,不想她有理由远离自己他要她只记着他,每次难受,每次受伤,每次疼痛。都会第一个想到他。 都只能想着他。 他做的很多事情,她都会觉得奇怪,觉得伤心,觉得患得患失。 她只是当时不明白。 直到现在才懂,他做那么多,原因却只有一个而已。 想起他勾着她脸颊温柔地笑,想起他说那些甜蜜她却以为言不由衷的话,想起他做的每一次牺牲她都以为他又是在利用她。 想起他说过很多次我爱你。 她只知道他骗了自己太多次。却从来都不知道,只有这句话,他是说真的。 她只是当时不明白。 她只恨自己,当时不明白 曾经觉得只要在他身边待一天就好,不管他喜不喜欢她。可是现在却发觉远远不够--多久都不够,一辈子、永远都不够。 现在懂了,会不会已经太晚了呢? 马飞快地穿过一座又一座市镇,一条又一条山谷。 风萧萧从耳边掠过。 终于行至引青山附近。 “夫人,请这边来!” 进入了山地,锐甲便十分轻车熟路了。弃了马,领着翻香先走了一段陡峭的山路,然后在蜿蜒的山腰上快速穿行起来。 绕过几座高峰,隐隐听到西边有喊杀声传来。地面震动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翻香心中紧张:“到了!” “还没有,夫人小心。此地险峻,请跟我来。” “分明从这里就可以过去战场啊。” “山路盘旋,不可目测,想要到战场还有一段路要绕。” 翻香也有些吃不准,毕竟自己已经当路痴很多年。但见锐甲神色笃定,不像是骗她。犹豫了一下终是点点头,随着他继续走。 可是越走越不对劲了。 战斗的声音逐渐远了,沿着山路走下去,反倒是能抬头望见屹立山巅巍峨的建筑。 这分明是通往引青门的路。 翻香心生怀疑:“你要带我去哪儿?” “在下自然是带您去见云阁主,夫人莫担心,随在下来就是了。” 说着就要上前扯翻香的衣袖。 翻香已不敢再轻信于他,甩了手转身就往回疾奔。锐甲一路喊着她忙追上去--翻香却是拼了命地跑,转眼来到刚才停留过的那个山涧。喊杀声又响在耳边,她毫不犹豫,飞身向着山间的一条通路跑去。 锐甲在身后大声疾呼。 她头也不回,脚下一点,落到了山腰的一块平台上。 峰回路转,视野豁然开阔,山谷中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成百上千的佩剑弟子,在山谷巨大的豁口中对垒。 身穿黑衣的,是云岫阁弟子。青衣的,是引青门弟子。双方火热的阵仗居然把这山谷都挤得略显狭小。云岫阁攻势迅猛,人马移动飞快,犹如一只墨鳞的出水蛟龙一般--向着引青门的阵脚推进。片刻的功夫,引青门便一边挣扎,一边节节败退。 惨叫杀伐不绝于耳,翻涌的黑云中引青门本来弱势的队伍更显得无力。包围越缩越小,这一场战斗渐渐胜负分晓。一马当先的绿衣主将冲在阵首,一袭绿衣迎风飘裾,如画龙点睛般俊逸。 是松昭。 突然,引青门的阵营中突然冲出一人!其势迅雷不及掩耳,他一出现,引青门的弟子间立刻爆发出一声欢呼,士气也随之高涨。 冲在阵前的几个云岫阁弟子,反应未及被反扑,惨叫声不觉于耳。 松昭怒声喊道:“无庸白莲!你个娘娘腔的废物,快来小爷剑下受死!” 无庸白莲却不答话,只是冷笑森然。猛地一扬手,几粒黑色的物事直至松昭而去。 暗器太小,没人能看清。只是见到松昭手忙脚乱地避了一阵,然后脸色怒气更胜:“要么光明正大过来打,要么滚回你的引青山!你玩阴的算什么本事!” 无庸白莲冷冷道:“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难道我杀了你,你还能说因为我不够光明正大,所以要活过来再和我比过?” 千军万马气势汹汹。 松昭气得脸色发青:“今日看是谁杀了谁”正待冲过去,只听云岫阁的阵营之后,一道优美而冰凉的声音传来,如珠碎玉。 “无庸公子说得对,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 翻香刚才只关注着交锋的双方,却并未那个方向看。 此时看去,只见一座素净却华美的辇车上,层层幔帐垂下。 风吹起幔帐的边缘,隐约可见其间绝色如玉的人影。 倏地,疾如闪电的一箭从幔帐中射出! 那箭势简直快到看不清,又迅猛无比。穿过层层阵脚,准确无误地瞬间没入无庸白莲胸口。 直指心脏,分毫不差。 那动听的声音又响起来:“杀人,何用光明正大?还请无庸公子回去告诉你们门主,云陌上十日之内,必登门取他性命。若是公子不满,就请重新活过来,杀了本阁罢。” 声音清亮而清晰,最后一句,隐隐带着从容笑意。 无庸白莲面色惨白,心口血流如注。他一手死死按着伤处,一手强支撑着身体,已是摇摇欲坠。 副将慌忙上前扶他,他这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撤退!” 翻香惊诧不已。 陌上分明活得好好的,也不似受过一点伤的样子。云岫阁士气高涨锐甲居然骗她! 可是他为什么骗她一想到这里她心凉似水,急忙就想要离开这里。只是锐甲趁这当口已经追至她面前,一把捏住她手腕:“夫人请随在下走!” 翻香不发一言,出掌向他胸口击去。 锐甲忙松了手,与她缠斗。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在山腰上过起招来。翻香被逼得急了,这半吊子的武功也能撑上许久,锐甲又不敢真伤她,一时也难占上风。 正打斗着,只见山的另一头又闪出个人影,疾疾向着这边奔来。 锐甲一见此人来,大松了一口气:“秦堂主!” 说完也不再和翻香打,只是站到一旁封住她去路。 只见那秦堂主到了近前,是一副精干的中年人面容,对着翻香一抱拳:“情妆姑娘,在下是引青门浔阳堂堂主秦子戴,特来恭迎姑娘。” 翻香知道这个人。 这人原是浔阳堂的无名小卒,也没有像样的名字,只是原来随的主人姓戴。后来秦箫从副使做到堂主,前途不可限量,这人就巴结上来,还特地说自己无父无母,秦箫待自己如亲人,所以姓了秦。 秦子戴道:“说起来令兄对我一片大恩,子戴是永生难忘,如今见到姑娘也如见了亲人一般。此地凶险,不宜久留,请姑娘随我等回引青门。门主定护姑娘周全。” 翻香对秦子戴这种人本身就无甚好感,又听他语气间反复强调他与秦箫交情深厚引自己上钩,更是觉得恶嫌。于是不假思索,向着他一掌击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5章 你可知我的弱点是什么 秦子戴尖酸一笑,迎了上来。他出手并不客气,他得到的吩咐是只要不伤翻香性命将她带回即可,所以他招招毫不容情。一步一步将翻香逼得连连倒退,眼见到了山崖边。 翻香身后站着的是锐甲。 前有豺狼后为虎豹,秦子戴一掌若是打下去,要么她掉落山涧,要么为锐甲所擒。 掉落山涧应当不可能,若是对方想杀她早就杀了,留她到现在肯定还有用。 那么无疑就会被锐甲捉住了。 可是她向后一退,却并未触及任何阻碍。稳住身形后回头看,却见锐甲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悬崖边,半个身子都倾斜在外。 秦子戴也愣了,暂时收了手:“锐甲!你这是何意?” 锐甲却不看他,对着翻香道:“夫人恕罪,这次的事情为白莲公子一手策划。在下无意加害于夫人,却被逼无奈,不得不如此。” “无庸白莲为何要害我?” 锐甲不答:“在下已无颜面对夫人,唯有一死谢罪!” 说完,他竟毫不犹豫地向后倒去。翻香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却被人拉住手腕,眼睁睁看着锐甲坠下万丈高山。 一转眼就看见秦子戴阴笑的脸:“他死了倒也好,还有谁能与我邀功?” 翻香飞起一脚踢向他膝盖,借他吃痛松手之际忙抽手,向后避开了些。又有些不忍地瞧了一眼山崖之下。 以死谢罪有什么用?你要是真愧疚,倒是留下来帮我离开这火坑啊! 只见秦子戴飞身又要攻上来,翻香忙拼尽全力抵挡。秦子戴却不慌不忙,一边同她过招,一边衔起脖子上挂的一枚口哨,吹了一声。 凄厉的哨声响起,山崖四周迅速涌出一大批引青门弟子,飞快地向着这边移动过来。 包围越缩越小。秦子戴冷笑:“情妆姑娘还要打?在下可以奉陪到底。” 翻香狠狠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去。 可掌风还没到,就觉得后颈被什么东西一击,顿时陷入昏迷。 引青门,鸾升殿上。 舞裙歌板褪去后的大殿,异常地空空荡荡。金银珠玉堆砌着的装潢,更显得冷清。 殷红的鲜血滴了一地。 紫檀木屏风背后,无庸白莲半卧在榻上。苍白的手指紧紧按着胸口,呼吸却是越发微弱下去。 无庸韶坐在他身边,双目赤红:“救不了,救不了!这群庸医,居然和我说救不了!” 跪在一旁的几个大夫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说不出一个字。无庸韶气得扬起手要杀了这些人,却被无庸白莲拉住:“爹,叫他们走我、有话和您说” 无庸韶挥挥手,那几个大夫仓皇退了出去。 “儿子,没事。一点小伤”无庸韶面容骤然苍老了许多,无庸白莲却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狠意。无力开口,他便从袖中摸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条,放入父亲手中。 即使只是这一个动作,也牵动他心口的伤鲜血翻涌。 无庸韶将纸条打开,看了一眼,有些怔忪。 “这” 无庸白莲勉强提着一口气:“爹,我已派人将她带来都做到这一步,您不狠,别人、却会对您狠” 无庸韶没有说话,盯着纸条看了半晌,目光中的悲痛渐渐退去,一抹狠厉取而代之,慢慢浮现。 “爹,替我、杀了云陌上” 无庸韶突然推开椅子站起身: “来人!叫秦子戴来见我。” 听候的弟子应声而去,无庸韶踏着鲜血走到空荡荡的殿上。 紫檀屏风后的那个人,双眼还睁着,目光凶狠。血流了满地。 翻香醒来的时候,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想活动一下手脚,却发现身体被冰凉的锁链桎梏着,连挪动都是奢望。 她只记得在山腰和秦子戴打斗,锐甲跳崖,然后引青门来了很多人对付她,之后就没了意识她恍然一惊,睁开了眼睛。 四周的光线很暗,空间偏狭小,是一间很封闭的屋子。 全身被绑得严实,穴道也被点了。 这里是引青门? 她突然间有些明白了,心底一片冰凉。想起临行前陌上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你可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 眼底还剩他温柔的笑意,他的面容云淡风轻。 你可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 沉闷的脚步声传来,翻香一惊,门已经被人推开。 “就是这里,门主请看--居然已经醒了?” 听这奸佞的声音,翻香转过头去,果然看见秦子戴一脸谄笑站在门前。 紧跟他进来的,是无庸韶。 “你给她下药了?” 秦子戴道:“没有,属下不敢。白莲公子吩咐要完好无损带回来,属下就只是点了她穴道。只是这女人着实凶狠,竟趁属下不慎,逼死泊阳堂主锐甲” 他是打定主意翻香不敢拆他的谎。 翻香不屑地把头瞥向一边。 听说锐甲死了,无庸韶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太多的惊讶之色。近一段引青门的堂主本就是走马灯似的换,死一个也没什么,只是在秦子戴提到无庸白莲的时候,无庸韶的面色突然一沉。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秦子戴奉承了几句,走出去将门带上。 翻香望着天花板。 脚步声缓缓移过来。 清脆的一巴掌落在她脸上。 翻香被打得歪过头,正好看见无庸韶几欲疯狂的眼睛。忍不住一缩,强作镇定:“你捉我做什么?” 无庸韶没有说话。 “我不管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无庸白莲的主意,再或者是你手下哪个废物想的歪门邪道的办法。我告诉你-没用。你是杀了我也好,给我用刑也好,拿我去威胁陌上也好,都无济于事。引青门迟早要被灭,你以为捉住我就能翻盘?你做梦吧!” 无庸韶抬手,又是“啪”一耳光狠狠落在她脸上。 “白莲死了!你明白么?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白莲死了!” 翻香一怔,只记得陌上一箭射中无庸白莲,没想到这么快,人就挂了。 她冷笑:“那又如何,要我给他抵命?可惜他也活不过来。” 无庸韶目露凶光,翻香挑衅地将目光迎上去。 她以为下一刻无庸韶会杀了她。 可是没有。 无庸韶的手在空中抖了抖,又放下来。突然阴恻恻一笑: “你倒聪明,可惜我不会杀你。我要留着你,杀云陌上,夺天下。” 翻香被打过的脸徒然变得惨白。 “你可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 陌上说那句话的时候,笑得样子很好看。 似乎不是在用谁细佻的指尖戳着自己心口,而是写意地说着某片夜色下的雪月风花。 “你可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 他浅笑着,眉目如画。 “是你。” 没有比这更让翻香害怕的事情,甚至怕到更甚于让她死。 可是它还是发生了。 无庸韶站在她面前,有些轻蔑地看着翻香变化的脸色,表情颇为满足。 “你在引青门待了足有一年,从一个下贱的歌女变成堂主的妹妹。白莲想娶你,云陌上对你情有独钟-令翻香,你倒真是个人物!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的身份?” “你知道了有用么。”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云岫阁江选的孀妇,和新阁主勾搭上,还跑到引青门来犯贱!你这样下作的货色,怎么偏偏有人会看上你?” 翻香面无表情:“这与门主无关。若你想杀我就快点动手,不想的话就请回。” 无庸韶在她面前蹲下来,冷笑:“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 冰凉的手狠狠扣住翻香的下颔。 翻香一痛,摇头甩开。却又被扇了一个耳光。 “你给老子犯什么贱!云陌上不是喜欢你?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为你做到哪一步!他不是喜欢你?等他看到你像个荡妇一样让男人上,我倒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喜欢你!” 翻香向后缩了缩,语气有些颤抖:“你你想做什么?” “他接到信,如果真的想救你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一个人上山了。”说着,无庸韶阴恻恻一笑,伸手抚上翻香的面颊:“可不能把你给玩死了。你死了,还有什么意思?” “你敢!” 无庸韶脸色一沉:“我有什么不敢!”说着就上来撕扯翻香衣衫,她周身大部分道都被封住,行动极不便。无庸韶又像疯了一样,想推开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无庸韶双眼闪着赤红色的光,扑在她身上。翻香借机在他肩头死命咬下去,他疼得一声嘶叫,起身踢了她一脚:“贱人!” 翻香目光冷如刀:“禽兽。” 无庸韶将她推到在地上:“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被禽兽上的滋味!” 脸碰到冰凉粗糙的地面,一阵阵地生疼。她被按着抬不起头,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一声痛。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门主,人已经来了。” 无庸韶的动作停了停。 翻香心里猛地一跳。 无庸韶把她拎起来,看她嘴角殷红的血丝,露出了变态的笑容,伸手替她抹去。 “你的情夫来了,让他看见你这幅模样,要心疼死了。” 翻香闭上眼,将头撇向一边。 突然感到身上一轻,缠绕手脚的锁链被解开了。 无庸韶拖着她,向门外走去。 翻香被带出的房间才发现这是在鸾升殿里,沿着走廊行了一段到了紫檀屏风后,这里血腥的气味极浓。 她打了个寒战。 肩膀被无庸韶扣着,强行带到了屏风前面。 空荡荡的大殿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倒影着金碧辉煌的装饰。星星点点的血迹触目惊心。 有个人站在那里,倒影清晰。 绝世风采的一张面容,长发如墨,眼眸如星辰璀璨。 那漂亮至极的脸色却没有一丝神色--既没有紧张畏惧,亦没有欢喜哀愁。 他负手站着,衣衫垂裾。纤尘不染,如一支沾了三月霜露的梨花,从容而平静。 望着屏风后走出的两人,他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波澜。随即又很快隐去,像往常一样施礼。 “云陌上来迟,无庸门主勿怪。” 无庸韶随手将翻香扔到高台的金座上,自己却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陌上。 “倒是不迟。云阁主果然好胆识,一路上我的人都没能伤得了你。阁主武功,当真是天下第一。” “谬赞了。” “阁主身边的人,也都不差。” 无庸韶说着,看了一眼翻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6章 被要挟 陌上表情似乎微微有些僵,不过片刻又微笑起来:“翻香并不是我授意的奸细,她到引青门也殊无恶意。如门主所知,她武功平平。如果可以,还请门主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她。” 这几句话说得温和有礼,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无庸韶道:“我没说要为难她。我只是想为难阁主你。” 翻香脸色一白:“陌上,别听他的!” 无庸韶面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陌上果然不看她,含着笑上前一步:“承蒙门主抬爱。那就请门主放了她,云某留在这里听任发落,可好?” 他语气自然地就像在说“我留在你家吃一顿饭可好”。 无庸韶却如临大敌:“你再靠近一步,我叫弓箭手射死你!” 陌上便停下脚步,姿态优美地站好:“请门主放了她。” “阁主真是情深意重。”无庸韶板着脸:“放了她也容易,只要阁主答应几件小事就好。” 翻香听到他说小事,便知道这必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却见陌上毫不在意地淡淡点头:“门主请说。” “你有四柄风归天下,对吧?把它们都给我。” “好。只是我没有带在身上,这需要叫人从云岫阁送来,再给门主。” 无庸韶自然不可能放他走,挥手叫来一名侍从,给陌上端了笔墨:“给你的属下写封信,叫他们去取。不要耍花招,就算你叫他们来救你,等人上山的时候你也早被剉骨扬灰了。” 翻香听着只觉得手脚冰冷。却见陌上依旧含笑,将信写好:“门主若不放心可以看一遍。” 无庸韶看了一遍,叫人下山去送给云岫阁的人。 “这第二桩事么就要问问阁主了。阁主可知,刚刚在战场上杀了什么人?” “刀剑无眼,战场上有死伤也是常事。” “好一个刀剑无眼!”无庸韶猛地一拍桌案,桌脚被他击得木屑四溅。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下来,无庸韶随手捡起一支翡翠玉箸,狠狠向着陌上甩去! 陌上下意识地想逼,却想到了什么,强行定住身形,硬生生受了他一击。 纤细的玉箸从他胸口没入,虽不致命,但是应该是杵碎了肋骨。陌上脸色白了一白,身子轻轻摇晃一下,细细的血流沿伤口溢出来。 “陌上!” 陌上苍白地对翻香笑了笑,示意无碍。 无庸韶狂躁地笑起来,笑声中有些快意但更多的是愤怒。他将落在脚下的金碗踢下了台阶:“我突然想喝云阁主的血了,白莲流了那么多血!阁主也陪着他一起流可好?” 陌上仍是一个字:“好。” 俯身将碗捡起来,匕首在手腕上一划,碗接在下面滴滴答答的血留下来。 又殷红,又妖娆,又迤逦,蜿蜒顺着他修长而洁白的手腕留下。 翻香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只是随着他如注的血流再也停不住:“陌上,不要。求你为了我,不要” 碗渐渐接了半满,腥红的鲜血微微漾着波纹。无庸韶又拾起一支玉箸,猛地向着他甩出去!玉箸“呯”地一下击碎了金碗,顿时金屑四散,鲜血迸溅。那玉箸直直穿过碗沿,又扎进陌上的身体。 陌上没有说话,用另一只手按住了流血的手腕。 无庸韶无所谓地大笑:“我竟忘了,阁主上山的时候沾了一身的毒。阁主的血,谁喝了谁死。” 翻香瞪大了眼睛。 陌上抬起头:“现在无庸门主可以放她走了么?” 无庸韶睥睨地一笑,满脸不屑:“想让她走?你这么喜欢她,不如和她死在一起,再接一碗你的血给她喝了,你们到阴间去双宿双飞如何?” 翻香道:“无庸韶你个变态!我们死了你也不得好活!” 陌上道:“在下不想同门主说笑,希望门主信守承诺放了她。” “陌上!你别听他的!” 陌上道:“希望门主信守承诺放了她。” 无庸韶终于冷笑着开口:“要我放了她?那也好说,云阁主求我,我就答应。” “我求你。” 无庸韶道:“这也叫诚意?跪下求。” 翻香道:“陌上!” 陌上平静地跪了下去。 翻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陌上-这是她今生见过最坚定、最骄傲、最优雅的人,他是陌上! 他居然给无庸韶下跪。 他居然为了她,给这个衣冠禽兽,下跪。 尽管一身的血迹,面容苍白。他眼中的光芒却依然明亮而坚定,丝毫不显狼狈。 他说:“我求你。” 无庸韶得意地狂笑起来:“云阁主!好,好!很好你求我!云阁主,你求我什么?” “求你放了她。” “很好!你求我放了她!还有呢?” 翻香双眼含泪望着他。陌上一字一句缓缓道:“我求你放了她。” 他倾国的面容上,没有表情。只是平和地陈述这几个字而已。 无庸韶笑得够了,面露凶狠:“那我求你放了白莲!你把他还回来,我就放了她!” “门主说笑,人死不能复生。既然答应放了她,就不要提云某无法做到的条件了。” “你无法做到?”无庸韶狰狞着脸,顺手抄起一支玉箸击碎陌上肩胛骨,穿肩而过:“既然无所不能的云阁主说不行,那就换一个条件好了。” 陌上和翻香都望着他。 “云阁主这身天下第一的武功,废了罢。” 鸾升殿里寂静无声。 翻香蜷缩在华丽而冷硬的金座上,双手沿着唇,不住地颤抖。 无庸韶居高临下地看着陌上。 陌上的表情毫无波澜。他轻声道:“好。” 那一刹那,翻香已再无眼泪可流。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血迹干涸的手放在各大经脉处--内功化去的时候没有声音,唯一能看出的,就是他越来越惨然的面色。最后他将肋骨中的玉箸拔出来,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用玉箸的细尖挑断了最后一条手筋。 他抬起头,绝美的面容依旧带笑:“可以了。” 无庸韶也未曾想他竟这般决绝,怔忪之后便是愤怒。眼见手边已再无东西可扔,伸手去拔下了翻香头上的簪子,重重打进了陌上方才已经残破的身体。 陌上薄唇因疼痛抿起来一瞬,但是随即恢复了常态。 “门主可以放她走了么?” “阁主放心,我自然是言出必行。”无庸韶冷哼一声:“她要走可以,但是你,必须留下来。” 他说完,指了指右侧偏殿的门。 陌上点头:“好。” 翻香再只觉得心口被人重重捅了一刀,眼眶刺痛,一颗心霎时间四分五裂:“陌上!你让我死,求你,不要答应他” 无庸韶面无表情,下巴向着偏殿指了指:“阁主想好了就进去吧,会有我的属下好好招待你。至于她,只要看着阁主进去,我自然毫发无伤放她走。” 陌上便向着那右侧的台阶走去。翻香眼光模糊地望着他修长的背影,再不知道能说什么好。 陌上突然停下来,转身道:“我想和她说几句话,可以么?” 见无庸韶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他摇了摇头,捂着心口:“我武功尽失,已形同废人,只是有些话想和她交代而已。门主若不放心,可以让弓箭手在四周待命。” 无庸韶沉吟片刻,将翻香拎起来,扔下了台阶。 翻香没料到无庸韶能这么快答应,猛然被扔下来身子晃了晃,陌上伸手来扶她。却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人堪堪才站得稳。 翻香已无泪,却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哭出来。巨大的悲痛像一棵随时会倾倒的树一般,狠狠压着她。 她死死握着陌上的手:“你装的是不是?你不可能自废武功,你还有后着是不是?你早就想好退路了,你” 陌上却靠过来轻轻拭了她眼泪,笑容有些无奈:“在你心里我一直都这么无所不能,是么?” “你不要骗我,我不会信的!” “也好,你就这样想我吧。”他替她顺了顺散乱的发尾:“以后,等我不在了,你一直这样想着我。我会很高兴。” “陌上,你不能-” 陌上摇了摇头:“鱼连他们都守在山下,等你出去后找他们,他们会照顾好你。云岫阁阁主的令牌交给你,你把它给松昭,说我传位给他了。”说完解下淡紫色的玉佩,放在她手里。 “还有一样东西。”陌上从颈上解下一枚水晶珠子,交给了她:“我这辈子,有两件事对不起你。一是江选的事情,二是这个。” 翻香握着那枚水晶,十年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有王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笑容模糊的父亲,倒在雪地里的青阳,芍药夫人温柔的眼光最后如潮水般褪去,视线里,却只剩下他的面容。 “一直都不敢告诉你,我杀了你全家,包括幸存的你哥哥和母亲。我不是有意的,如今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如果可以,希望你原谅我。如果实在不能我也不强求。” “我原谅你!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陌上!”她说着,却已经在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不在乎,真的,我不在乎!我的家人都不在我身边,只有你,你明白么?我只有你,你毁了我的一切,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我比你更好。” 陌上勾唇笑着摸了摸她脸颊:“怎么这么无情,这样可不好。” 翻香望着他。 “今天就要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无情!陌上,你若是走进了那个偏殿一步,我立刻就死在这里。”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陌上望着她半晌,突然妖娆地笑起来。 “你当然不敢-你给我记着,你的这条命,是用我的命换来的。你的人,你的命,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只要你还能活在这世上一天,你就必须拼命地活。” 他停了停,抬起她的下颔,定定望着她:“只要你活着一天,我都要你记得我。你这辈子都不准忘了我,你只能爱我!” 翻香痴痴望着他。他将胸口插着的簪子拔下来,白玉的尖头带着一抹迤逦的血迹。娴熟地挽起她的长发,将簪子别了回去。 晶莹的水晶珠子倏然滑落,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那么多的记忆,在地上迸溅粉碎。 “陌上。” 她除了这个名字,再说不出其他。 陌上俯下身来,温柔地吻了她。 “令翻香,我爱你。” 翻香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7章 云陌上殁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你偏偏就不明白。”陌上说着轻轻笑起来:“这一回,再也由不得你不信。” 他再也没有犹豫,转身沿着那台阶走了下去。 俯首是苍生,展颜是红尘。 他带着笑看天下的绝世风流离开。携起天边风起云涌的弦音,静默散场。翻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他的表情。 早已超脱了凡俗一切的美,叫人不能再触及的心碎。美到开尽了这世间所有的繁花,飘零了几生几世的锦绣荣华。 美到这浮生万物的一切,都无法不义无反顾地,拜倒在他面前。 美到即使只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云陌上。” 他站在台阶上,微笑着回身。 “我也爱你。”她无法作出他那样潇洒的笑,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等你回来,一辈子。” 你从来都不会知道,冬夜里栏杆上细碎的雪,是用了怎样无休止的努力,才从空中飘落你面前。 相遇只是一瞬间。 你却曾经握着我的手,走过了浮华中所有的喜悦忧愁,爱恨离合,风花雪月。 陌上望着她,温柔地弯起嘴角。 “好。” 翻香像是走到了一场梦里。 在梦中的世界,她记起很久以前,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你有天不在了,我就去把你找回来。黄泉碧落,几生几世的也都没什么所谓。不管你离开多久,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你,然后继续爱下去。” 彼时的他眉眼轻勾,一笑即使云破月初,绝代风华。 她伸手,想去握住几乎消失于黑暗尽头的那片衣角。 那一瞬间也可以是一生,只要望着他璀璨而专注温柔的眼睛,就仿佛穿过了很多年。她能感觉,能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一触即碎的瞬间。 她想告诉他,不管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你离开多久,到什么地方,我都会等着你。 等你回来找到我,然后继续爱下去。 等你告诉我,所有流着泪的离别,都只是做过的梦而已。 翻香是三天后醒过来的。 喉咙里干得像火烧,睁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是一件简单的房间,应该是在客栈里。 她稍微动一下,就立刻有人扑上来:“小姐,你醒了!” 是鱼连。 转过眼去看,发现不知是鱼连。松昭、轻夏都在,松昭只是沉默,两个女子眼圈还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翻香却连镜子都不想照。 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像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想哭都再也哭不出来。 鱼连给她端了一杯水,正扶着她喝。就听外面有人通报:“阁主,那位公子又来了!” 听到“阁主”二字,翻香下意识地抬头。 松昭腰间的紫色玉佩,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门被推开,是乌生走进来,一见她醒了,立刻奔到她床边:“醒了就好,还有什么不舒服,我叫白鹿来给你看看。” 翻香摇了摇头,想开口说没事,说谢谢。却只茫然地发出一个音节 “陌上” 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在那一刻变得苍白。松昭听了扭过头去,轻夏颤抖了嘴唇许久,才涩然说出一句话:“他已经死了。最终还是你” 她本想责备什么“还是你害死了他”之类的话,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乌生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能安慰你什么,节哀。” “我要见陌上,你们叫他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屋子明明满满当当,可一句话说出来,尾音却像是无处可依一般,不停地回荡。 乌生皱着眉:“他已经死了,你听不懂么?他已经死了。” 翻香摇着头,目光扫过面前每个人的脸。 乌生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终于把脸掩在手里,无声地泪流满面。 云岫阁与引青门一战,以引青门惨败告终。 引青门上下数百弟子,三位堂主,无一幸免,满门全灭。 只有门主无庸韶,不知所踪。 敬轩三十五年,秋初。云岫阁阁主云陌上,殁。 以后的很多年,云岫阁依旧是江湖上不朽的传奇。 世人皆言,云岫阁五代阁主江选,武功盖世,手段过人。可称一代豪杰,却终是英雄气短。 与五大派一战,江选只身敌五剑,身陨山崖,终年三十二岁。 云岫阁六代阁主,云陌上。 终年二十六岁。 半个月后,翻香终于可以出房门走一走。 云岫阁的人都急着要回去,阁主更替少不了打量事务的交接,所以松昭等人无法抽身来照顾翻香。最后还是交给了乌生,他带着翻香回了乌门--彼时的她,已经形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拒绝出门,拒绝移动,每天只是坐在床上,眼眶发白。别人和她说话,她不是慢半拍就是答非所问。只要嘴唇动一动,下意识叫出来的,总是那个名字。 陌上。 自从他离去后,她就仿佛也跟着死了。 乌门的小溪边,丛生的绿叶映衬着泠琮的水流。 阳光下闪着晶莹波光的溪水中,有清澈的蓝天与碧树倒影。叶片狭长的不知名植物,开着细细碎碎的红花。 秦箫去后院放了药碗,回到溪边洗手。乌生从房里出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箫望了望掩着的房门:“她又睡了?” “嗯。自打你来之后,她还算睡得少了。”乌生无奈叹口气,到溪边蹲下:“之前几乎是一天到晚都不醒的。昨天你还能劝着她出门走两圈,我倒是挺惊讶。” 秦箫沉默地望着自己手指上滴下的水珠,没有说话。 乌生又道:“你这样出来,媳妇不催你回去么?” “白萱不是那样的人,她通情达理。” 乌生托着腮嗤笑一声:“哎呦,当真是你媳妇,你可不是怎么看怎么好。” 秦箫笑着把水甩到他脸上:“这话说得可真酸,你要是眼红自己也找一个--”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怔了一怔,发觉失言,没有再说下去。乌生倒是不避讳,自嘲一笑:“我倒是想。但有一位就是死了也不叫人安生,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怎么办?” “你同她讲过么?关于你们俩” 乌生望着水面:“没有。” “你都没有告诉过她,又怎么知道不行?要不你去说着试试”秦箫刚说到这里,就听房内乒乓一阵乱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翻一地。乌生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 房内,床头的东西被拂落一地,翻香裹着被子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见乌生进门,她表情并不惊惧,只是十分茫然。等他走近了,才机械地向他笑笑。 乌生也不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将她按回去躺下,盖上被子:“要睡就好好睡,不睡的话起来出去待一会,秦箫也在外面。” 他依旧是如同以前一样,熟练地摸摸她的头顶。而此时精神恍惚的她,却再也不会皱着眉反抗。翻香只是歪着头望着他,额上挂着虚汗。 乌生将她黏在耳鬓的头发顺到后面去,柔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要是不舒服就说,我叫白鹿来。” 翻香摇摇头,面色很苍白。 她不回答,乌生倒也不嫌多话:“没有不舒服就好。梦到什么了?” 翻香终于动了动干涸的嘴唇。 “陌上” 不知是说她方才惊厥的梦,还是只能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说完之后,她就闭上了眼。听到乌生沉闷的脚步走了出去。 她不是不想说话,不是不想动,亦不是不想与人交流。 只是每当她想起他-仅仅是想着,都会感到窒息。就像被夺去了思想,抑制了心跳。再也没有行动的能力。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绝烈的感情。 一如陌上之于她,以及她之于陌上。 乌生出来的时候,秦箫还在水边上做着发呆。乌生回到他身边坐下:“还是那样,药是吃了,可是她自己不愿意好,那这病说不准就一辈子。” “过些天带她出去走走吧,去远点的地方,看看是不是好点。或者”秦箫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可以消除人的记忆?” 乌生一怔,沉默了。 秦箫道:“我想着她认识陌上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就是消了也不会变成痴傻什么的,再说她现在这样子也没比痴傻好到哪里去。要是她自己走不出来,强行让她忘了也好”说完看见乌生怅惘的脸色,秦箫顿了一下:“我只是说说,你觉得行不通就算了” 乌生却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知道她入云岫阁之前的事么?” 秦箫摇摇头。 他确实没法知道。翻香是在引青门殿上的最后一刻才恢复的记忆,从那里出来之后整个人就处于游离状态,自然没有工夫去同秦箫讲这些。 乌生道:“她有个哥哥。” 秦箫一怔,乌生道:“不是说你,她有个亲生的哥哥。不过她一直把这件事当个遗憾,因为他们都以为她那个哥哥被云陌上杀了。” “你的意思是” “我去找过,他没死。” 秦箫点点头,却依旧是没懂乌生突然提起这件事是为何。 乌生道:“秦箫,你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爱喝酒,还容易醉。一醉了就喜欢说胡话,拉着人不撒手,这是我最烦你的地方。” “什么?” “当然了我烦你的地方还有挺多,像是你这张嘴有时候太贱,老看不起人,缺心眼什么的” 秦箫一头雾水,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乌生笑起来:“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和你说,虽然有时候比较烦你,但是和你们一起跟引青门过的那段日子,少爷我真的还挺高兴的。” 秦箫不记得那是不是最后一次看见他,翻香亦不记得。 她只是在半梦半醒中,看着窗外融融的阳光。门扉轻轻一分,乌生含着笑走进来,青砖上洒落一片氤氲的光华。带着如梦似幻的影子。 他似乎浅浅地叹息,面容却依旧柔和:“听说引青门被攻破后,无人找到无庸韶的尸首,云陌上也不知所踪。你知不知道?” 她一句话就让翻香从无波的古井中脱出来,立刻摇头:“他没死是不是?” “你紧张什么劲,谁都也不清楚的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他看着翻香立刻又暗下去的神色:“哎我真是受不了你了。别睡别睡,你听我说几句话,然后再怎么睡都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8章 许你一世倾华 翻香点了点头。却不是因为他要说的那些什么话,而是因为他的表情--微笑到有些不真实,似乎随时可能消失不见的表情。 乌生在她床边坐下来:“我呢,也知道云陌上是什么人。你喜欢他,别人就是再看不顺眼也没有办法,你又是这么个死不回头的性子。尤其是现在他又费尽心机想让你记住他,就是把你脑子掏空,估计你也会用脊椎骨把他想起来。让你忘了他那纯属是说笑,我认了。” 他眼睛弯起来,唇边的弧度稍纵即逝: “但是我,真的很不甘心啊。” 翻香没来由地身子一震:“你在说什么?” “乖,别这么看我,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都比不上他。不过我根本没想和他比,也没想变成他,你不喜欢我,就甭喜欢了吧。你没了他不能活,但是没了我,你却可以。”他停了停,望着她:“我什么都认了。你等着,我去救他回来。” 翻香倏地紧紧握着他的手:“你疯了么?怎么可能,已经没有希望了”乌生摇摇头:“若是人人都知道有希望,还用得着我去么?你放心,就是还剩一口气,也会把他救回来的。我也不瞒你,就是一命换一命,我也会救他。咱先打好招呼了,我不去他是肯定是玩完,但是我去,也他不一定回来。” “你为什么你疯了!你的族人和信仰呢?你不修炼了?为什么!” “族人和信仰我努力了这么久,也都仅仅是为了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罢了。每次像是朝着它进一步的时候,它却还是离得那么远。可是你--”他抬手摸了摸翻香的面颊,这动作于他们之间有些过于亲昵,翻香此时却没有拒绝。怔怔听他说下去: “你却就在这里,在我面前。什么修炼,什么信仰,不要了,我都不要了。” “云陌上为你舍了他一条命,他再长命,也不过活个七八十年。我也舍给你一条命,却是想活多久活多久的一条命。这回总算是我超过他了哦对了,都说了我不和他比。等以后再过个几十年的”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再过几十年,她会变老,他却一直会这样年轻。 她是凡人,和陌上一样的凡人。可是乌生不是,他没有生老病死,他有永恒的生命。 从出生开始,他就注定没有缘分和她在一起。 翻香无言望着他,只觉得眼眶中泪水不停积聚。 乌生伸手覆住她的眼睛:“哭什么,你就会哭。” 他的声音轻柔地近乎消散。 两片唇轻轻贴上了她的唇。 “不用拒绝。”他的声音贴在她耳畔:“这是我第二次吻你,没有下一次了。” 她闭上眼,泪水沿着他的指缝滑落。感觉到他手已经移开,她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乌生将手放在她头顶。 “居然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么?也好。”他压住手腕,一道淡蓝色的光晕渐渐从他手掌扩散开:“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你记住他。而我不是他,所以-” 光芒渐盛,沿着翻香的额头源源不断注入她身体。 “你忘了我罢。” 光芒像是水浪一般飘过,穿透浮尘在空中飞舞。最后温柔的声音里,阳光不知洒落谁肩头。 翻香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才醒,再睁眼时,身边只有一个暗红色锦袍的俊秀男子。 翻香望了他许久:“青阳?” 青阳笑着点头。翻香一把握住他的手:“哥!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说着说着话里又带了哭腔:“你知道么?陌上他” 青阳拍着她的肩:“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都知道。以后都有哥陪着你,还不好么?” 兄妹相见有好一番话要说。聊了近况才知道青阳现在过得相当不错,当时被击落雪地后正巧有神医路过,才把奄奄一息的他救活。现在他早已不理江湖纷争,娶了个平凡人家的妻子,有了孩子。 翻香听了无法不感慨,又有些讪讪地神色一暗:“我竟忘了,你想要杀了陌上报仇的,现在还想么?” 青阳叹了口气:“他都为了你做到这一步,我还想什么。” 翻香又问起他们现在是在哪里,青阳说在涵口附近的客栈。翻香有些诧异他怎么找到自己的,之前的事情在脑子里却混混沌沌地想不起来了。青阳道:“从乌门出来只有这一条路,先在涵口歇一阵我们再赶路。” 翻香一愣:“乌门是哪儿?” 之后青阳跟她说了很多话,却一直没有解释关于乌门的问题。翻香直觉自己像是忘了什么,但是死活想不起来,头部又丝毫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心里虽然狐疑,却也弄不清所以然。 青阳说她是前些时间太过悲伤,又刚恢复了儿时的记忆,所以脑子里会很乱。翻香想想确实也是,就接受了这个解释。 青阳也再没有提过一句有关“乌门”的事情。 一周之后,翻香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情绪也稳定了很多。 青阳出去办事,她一个人出门转,走着走着就到了一间荒僻的驿站门前。 那里有几匹马,一群形态各异的人--约有七八个,有的长得像小孩,有的健壮像头熊,还有个相当俊美的公子,听别人叫他“黄鹄”,他就眯着眼睛懒懒转头应一声。 “黄鹄,你那些大小老婆都不带了,你真忍心?” “有什么不忍心的,以后再找有的是”那黄鹄说着,不经意一转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翻香。他脸上懒散的笑意立刻凝固了。 翻香忙摆手:“打、打搅了”她一开口,其他几人都望了过来--这些人长得确实是太令人惊讶。可是他们竟个个比翻香还惊讶,都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最后还是当中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走过来,他肤色出奇的白。他对翻香道:“回去吧。族长此生最希望的,莫过于你幸福。” 这些人纷纷套好了马,打点了行装,离开了驿站绝尘而去。 翻香觉得似乎有某处很熟悉,仔细想时,却一片空白。 初冬时节,家家户户挂红灯笼,粉饰一新。 翻香和青阳回了家-青阳还住在天门城的王家府邸,他对这个地方极其执着。这里现在已经有了生机,即使是萧索的冬季也没有半分凄凉的样子,人丁不多,但是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倒是多亏了青阳的妻子。 翻香的这个嫂子很和气,青阳一家生活和美。翻香有时看了不免羡慕,羡慕过后又不免神伤。关于陌上的事情,她可以不表现在脸上,但是心底巨大的空洞,却是怎么补都补不完的。 青阳也劝过她:“想让你再和别人好估计也是不可能了,这个家养你一辈子,哥哥当然愿意。但是你也别太挂心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得过且过也是好的。” 翻香不知怎么的,突然道:“他没有死!”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似乎曾经有人笃定地对她保证过,陌上会回来。 引青门被灭后半个月,曾经出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引青山被强力炸开,夷为平地。这事情人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当看到真实的景象之后,又不得不相信。 那之前还有人试图在引青门寻找无庸韶或是陌上的下落,但是之后,就再没有了。每个人都相信,在这样的天灾人祸之下,不可能有人还活着。 可偏偏翻香自打那之后,就更加确信,陌上会回来的。 信到连青阳都拿她没了办法。也不敢再劝,怕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会崩溃。 年后,翻香走访了不少地方。 先是去看了秦箫和无庸白萱。这俩现在好得如胶似漆,翻香从没有见过秦箫这般黏人小相公模样,连连感叹世事变迁太快,结果他说“废话你说妹妹和媳妇哪个亲啊”,翻香想说当然是妹妹亲,被他一眼瞪回去。无庸白萱也一改冰山做派,笑如春风地拉着翻香说你到我们家就和我睡一个屋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最后只导致了一个结果,就是三天之内翻香在无庸白萱的挽留中,被秦箫强硬地扫地出门。妹妹和媳妇到底哪个亲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去看了伶俜。翻香一直觉得她与伶俜顶多算是半个朋友,但再见面时却有着不亚于任何人的感慨。伶俜现在已不做城主,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不问世事,却风采依旧。 去看了微行和余绮尘。彼时这两人孩子才出世没多久,正当围着孩子手忙脚乱之时翻香突然登门拜访,于是锦上添花,乱上添乱。余绮尘不愧为当年引青门的第一美女,生出来的女儿又白嫩又水灵,翻香见了连夸真漂亮。结果余绮尘得意洋洋道“那是当然了,幸好长得随我”,然后微行像个受气包一样拖着奶瓶悻悻出了屋。 还有天山,揽月已经是实至名归的掌门。位置坐得稳,天山派门风现在也较以前肃清了很多。虽然还是神秘少争,却颇有实力。 不过小公子冒冒失失的性格却是一点没变的,听说翻香来了,扔了手里的文书就跑了出来。因为过于激动而又怕无人可以分享他的激动,特地拉了赫连锦来见她。赫连锦来了,除了喝酒,其他时候都是壁花。 揽月留她在天山住了二十多天,走的时候,小公子送她到桃林前。 她突然就想起,那个时候陌上还在。整片桃林的旖旎,也未曾比得上他一分颜色。 他那时笑着牵她的手,放肆地在飘零的花瓣下与她接吻,夕阳美到如梦似幻。 那时揽月也曾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离开,小公子当年说的话她还记得十分清晰。他说以后姐姐来看我,姐夫要一起来。 可是这一次,小公子吸着鼻子,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翻香明白的。 她每走过一个地方,见到的每一个故人,都在她面前绝口不提那个名字。 她明白的。 她只是想再见见他们,回忆着她和陌上一起遇到的人和事。仅仅是这样想着,也能让她觉得,陌上还在。 这一次翻香离开天山的时候,笑着摸了摸小公子的头:“下次再来看你,我带你姐夫一起来。” 小公子还是年轻,当场哭红了眼睛。 她最后去的一个地方,是云岫阁。 在最开始离开这里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云岫阁”简简单单三个字,会负载她如此多的感情-每一次离开,每一次回归,现在想起来,突然之间会有一种骤然苍老的感觉。想想人生也不过是这样,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场重逢,你却永远都不知道那一次重逢过后,会是永诀。 云岫祠一直有弟子给供着香。这次翻香去的时候发现灵牌多了一块,于是很不满地招手叫来值班的弟子:“这是做什么?撤了吧,给活人供香太晦气。” 她知道那弟子看她的眼光非常怪异。 翻香也懒得理会,对那块写着陌上名字的乌木灵牌视而不见,转过去对着江选的灵牌絮絮叨叨。那弟子估计被吓着了,喊着“阁主阁主”跑了出去。 翻香笑笑:“阁主,你看,现在的弟子们都喊松昭阁主了-对了,你可能都不知道松昭是谁。松昭这人性格是咋呼了点,但是陌上选出来的人,总不会错” “阁主,你应该不会怪我,最后还是选了和他在一起。你至多会怨我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来看你,陌上暂时不在,我现在住在天门城,等着他回来” 松昭、鱼连、轻夏三个,都在云楼等着她。昔日的丫头们一晃都成了云岫阁高层,松昭更是成了阁主。面对翻香时候依旧是人未变,鱼连一口一个“小姐”,听得守在门口的弟子目瞪口呆。 松昭拿了个匣子给翻香,她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柄白纨团扇。紫色的流苏,上面的诗句正是她所熟悉的那句“秋风入庭树,从此不相见。” 居然是风归天下。 翻香惊讶:“这个不应该是拿去给无庸韶了么?” 松昭道:“没有,阁主在一年前就叫我们把他手里的风归天下全销毁了。他说知道心里真正想珍惜的是什么,就已经不在乎这些东西。只留下这唯一一柄,是因为他说这一柄是你很喜欢的。” 翻香记得-陌上第一次送她的东西就是这个,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几乎是恍如隔世。可是真的没想到,他居然都还记得。 因为是她喜欢的,所以他留下了。 他早就不要天下了,他只要她。 可她当初又怎会知道他是这样的想法正如她不曾预料到,到了最后,天下和她都还在,都好好的。 离开的只是他一人而已。 过后翻香又质问松昭:“你为什么把陌上的名字弄到灵牌上,还敢往祠堂里放?” 松昭刚想说话,却被鱼连扯了一下袖子,拦住了。鱼连笑道:“小姐别理松昭,他疯了。那是他练逐月神功的时候做的决定。” 松昭跟着点头:“对对,我神志不清。阁主还活得好好的,我这就叫人把那灵牌撤了” 鱼连和轻夏都跟着点头。 “公子还活得好好的,公子没有死。” “阁主没有死,等他回来,云岫阁还是要还给他的” 说到最后,轻夏终于忍不住,第一个低声哭起来。鱼连一边捅她说好好的你哭什么,一边捂着脸,泪流了满面。 松昭拉开椅子站起来:“抱歉,我出去一下。” 他走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 离开云岫阁的时候,她想起第一次在云水镇的江上见到陌上的情形。 香雾缭绕的发鬓,狭长而璀璨的眼睛,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掩不住的绝世风流。从此以后她的世界,就只定格与他相见的蓦然回首。 遇见他的时光如此短暂,却绝烈到足以将从前的日子化为灰烬,将往后的日子尽数温暖。 即使他杀了她家满门,她的哥哥,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母亲他满手血腥,绝情弃义。可是他那么骄傲,骄傲到无比自私--最后一片洁白无瑕的微笑,他在她面前,亲手杀了他自己。 于是她会为他活在追忆与毁灭般的爱恨中,永无止息。 其实陌上,你知道么,你并不需要这样。 你或许不会相信,在遇到你之后,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再爱上别人的能力。 你或许不会相信,即使你骗我那么多,我却从来不会骗你。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包括最后的那一句“我等你”。 等你回来找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继续爱下去。 北方的春天相对来的晚一些。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街头辘辘行过的车马,带着方从冬天里苏醒过来的味道,既喧阗热闹,却又带着懒洋洋的睡意。阳光正好,冰封的河水已经解冻,波光粼粼,缓缓流淌。 天门城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初春的暖意。 翻香从街头走回家,被路边玩闹的孩子撞了个满怀。那孩子还撅着嘴,一见是她,很快高兴起来:“姐姐,你回来啦!” 路边的孩子都笑盈盈地望着她,叫姐姐,问她去了哪里。 她如同以往每次一般,笑着摸摸孩子们的头:“姐姐去等人了。” 孩子们散开去玩了,她直起身继续往家走。已经能看见院子里的炊烟,门前的琉璃瓦泛着阳光,泛起柔和的光芒。 身旁是飘裾而过的衣袂,匆匆行过的路人,衣袖带着香气。她有些出神地向前走,想着那久违的味道,此时此刻竟像是就在鼻端,萦绕不去。 不言衷肠,不诉离伤我穿过这一世的血泪或悲喜,不过是为了在此刻与你擦肩而遇。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定住脚步。像是等了千年万年一般,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慢慢转过身去。 静立于街头的男子,白衣墨发,姿容倾城。 明亮而温柔的眼光穿过杳杳一段距离,和着初春微懒得日光,落在她身上。 他勾着唇,颠倒众生地一笑。 “翻香,我回来了。” 她再没有什么办法能去表达惊讶,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起初走得很慢,生怕他会幻景般消失似的。后来却越走越快,迫不及待地到了他面前之后,狂跳的心却又突然平静下来。 他就在这里,在她面前。他回来了。 翻香牵起陌上的手,轻声道:“走吧,回家。” 他却拽了她一下,翻香不解地转头。陌上笑起来:“我要娶你。” “这事以后再说” “现在就说。”陌上却出人意料地偏执:“你答应,要不然我不跟你回家。” 翻香摸了摸他的脸:“你真是陌上?” 她做了太多梦,多到她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看到的他是真的。 陌上垂头吻了她一下。 “现在信了?” 她缓慢点点头。 他笑:“那你说,嫁不嫁。” “就不能以后” “不能以后。现在就说。” 翻香纠结了一下,用手绞着衣角:“那你打算出多少聘礼娶我?” 陌上伸出一根细白如玉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翻香怔了怔:“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一两银子。” 她瞪大眼睛:“什么?” “就一两银子。”他妩媚一笑:“没有商量,令翻香,你嫁不嫁?” 她咬了咬下唇,一横心。 “嫁了!” 陌上勾起狭长的眼角,微微笑起来。 她望着他。三月风光正好,天门城街头喧嚣,却都止于这短短一瞬。 舞扇归风,歌板落花。 今生,我许你一世倾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