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弃女很嚣张》 第一章:算计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突然。 昨天汴梁城还一片炎阳,动一动就淌汗珠子;今天一阵狂风,黑云就压了下来。一转眼,雪粒子已扑簌簌落了一地。 “又是这样的天气!”病入膏肓的罗太后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心满意足的笑了:“怀仁走时就是这样,雪粒子洗净了尘世,他清清白白的来也干干净净的走。” 替幼帝监国十五年,内忧外患、虎狼环伺。罗曼心衰力竭,到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这两句话说出来,便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她面容苍白,眼睛倒亮如繁星:怀仁,我要去找你了! 我们的儿子已长大临朝,他治国之能在我之上,我能瞑目你也可以放心了。这么多年,宫中腥风血雨,朝中明枪暗箭,若不是想着你,我熬不过来…… 想着你,那些苦啊、难啊、恨啊就都消了。无论是江山还是儿子,我都一定要给你守住了! 我守住了,那个内忧外患、贫极乞粮的王朝已经消失。到今年四海升平,八方来朝;各地交上来的银粮翻了数十番…… 风吹过,雪粒子飞成了雪片。罗曼努力朝窗外伸着手,像展翅欲飞的蝶…… 那一年,我被没入教坊司举刀自尽,你救了我;王府中倾轧践踏,你手把手教我生存之道,成就了我;你登基即薨,把儿女江山皆托付给我…… 你对我好,却只爱周玫。 便是她心中无你,最后害你,你依旧痴心不改独独爱她…… “你说来世爱我,只爱我!”罗曼嘴角噙笑,翩然离世:怀仁,你说话可要算数! ……………… 罗曼独坐在大开的窗前,双手托着下巴,愣乎乎的看着阳光穿过树枝洒下的影,像在想事又像在出神。 她死了,却又活了过来!活在了自己十一岁这年。 这一年,她被裴婆子算计着与裴俊临定了亲,从此深居绣楼满心欢喜的绣着自己的嫁妆。 一绣五年,巨富家资改姓了裴;外祖家获罪流放、全族客死他乡;宣毅伯府谋反,男诛女昌…… 罗曼眼中划过凌厉,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姐姐看什么呢?” 声音刚到,罗兰毛茸茸的小脑袋就已经挤在了罗曼身前。她顺着姐姐的目光,也看向那斑驳的树影:“跟洒了一地银鱼酥一样,难怪姐姐看入了神。” 罗曼定睛去看树影,却怎么也看不出银鱼酥来。 她‘噗呲’一笑,伸手点着妹妹的额头,满身的无奈和宠溺:“这都能想到吃,我也真是服气!” 又吩咐候在外间的丫头:“去给二小姐端盘银鱼……” “别去,我不吃。”罗曼话还没说完,原本拉着姐姐撒娇的罗兰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着朝外头喊。那声音激越尖利,如临大敌。 罗曼摆手让进来等吩咐的丫头下去,而后蹲下来拉着妹妹的手,笑问:“你不是最爱银鱼酥,怎么不吃了?” “嬷嬷说我太胖……”罗兰低垂着小脑袋,自卑得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我连姐姐一半的颜色都没有,往后怎么议亲?” 罗曼诧异的打量才七岁的妹妹,嬉笑着捏妹妹的脸:“白嫩的小脸是圆乎乎的,可连个双下巴还没长出来,怎么就太胖了?” 又伸手去摸罗兰的小肚子,鄙夷道:“小肚子还没个倒扣的盘子鼓,真丢胖人的脸。” 看着罗兰一点点亮起来的眼睛,罗曼笑着一把捏在她腰间的痒痒肉上,呵呵笑道:“才七岁就想着议亲,不害臊!” 罗兰被姐姐挠得咯咯直笑,一边躲闪着姐姐的手一边捡空答腔:“嬷嬷说八九岁就该相看,十岁就能定了,让我早些打算着。” 还没算计完自己,就又打上了兰儿的主意? 罗曼心下错牙,面上依旧调笑着妹妹:“娶妻娶德,你胖上十斤还能把德行胖没了?” 罗兰不笑了,罗兰再捏她痒痒肉,她便扁着嘴汪满了一眼泪:“嬷嬷说瘦下来之前,吃一回零嘴便扣我两餐饭。” “不过是吓唬你……” “不是,前天下午我饿急了,吃了半块莲子糕。嬷嬷打了我手心,当真没给吃晚饭,连第二天的早饭也只让端了杯清茶。” 这是对主子?便是调教丫鬟,也没这么强硬刻薄的道理! 罗曼心下不虞,搂过妹妹擦着她没敢掉出来的泪,问她:“裴嬷嬷定下的规矩?” “嗯。”罗兰搂着姐姐的脖子,细嫩的小脸靠在姐姐肩上,长长的叹出口气又强笑着道:“姐姐也别心疼我,嬷嬷做什么都定然是为了我好。你和母亲不也总说,这世上也只有裴嬷嬷肯掏了心窝子替我们打算,就有不妥也定是咱们没明白嬷嬷的深意。” 这混账话竟是自己说的? 罗曼气得笑了,她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拉着她认真道:“连身子都饿跨了,后面还能有什么好?嬷嬷再有深意,也不能拿身子玩笑。” 说到这里,罗曼收了笑:“往后你过来随我吃饭,半点不许饿着。” “可嬷嬷……” “我去和嬷嬷说!” 刚才还低落着的罗兰一下子兴奋起来,黑漆漆的大眼睛溢出光彩:“姐姐去说,嬷嬷肯定会准。嬷嬷昨天还和母亲说,等你过了门就让你当家理事,裴家上下谁敢有个不字,她决不轻饶!” 她绝不轻饶,那裴家不还是只捏在她手里? 罗曼呵呵一笑,也不急着教导妹妹。她还小,还不到说嫁娶的年纪。至于裴婆子的盘算…… 一个奴婢,哪有妹妹开心重要? “姐姐快走,去看我绣的荷包。” 解决了肚皮的事,罗兰兴奋的拉着罗曼往外间走:“过两天裴家的小定礼就抬过来了,正好打赏用。” “俊临哥才貌了得,咱们罗家的女儿也不是草包。等小定的时候让他们都开开眼,好生看看咱们的针线女红。” 罗曼听着这话,点着妹妹额头笑得不行。 虽说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带了他们兄妹几个避居在晚照苑。可再怎么说,他们也还是宣毅伯府的正经四房,伯府按着年节从没落下过节礼、问候。 不说伯府,只说没落了的外祖家。大舅舅也任着一路要职,小舅舅更掌了半城财富。即便因着旧怨断了往来,母亲和外家也连着筋骨,一辈子撕掳不开。 她罗曼容貌端方,德行不亏,头顶宣毅伯府嫡女的名头,手里还握着四十三家陪嫁铺子。她嫁给刚中了童生试,整族只数得出个裴婆子的裴俊临,还需要凭针线女红挣脸面? 罗曼被妹妹拉出来,看着满满堆了一桌子的香囊荷包,惊得睁大了眼:“这么多,都是你做的?” 罗兰骄傲的看着姐姐笑:“我多做些,姐姐就能少做点。” 罗曼心头发热,握着妹妹的手紧了又紧。 当年抄家发卖,若不是妹妹执意先通知了她再逃,她就被裴婆子绞死了;妹妹也不会被裴家抓住,撞柱自杀…… 想着往事,罗曼眼眶发潮:这次,拼上什么姐姐也要护住你! “你猜大哥做什么去了?” 看姐姐拿着个荷包快感动哭了,罗兰扯了她袖子自答道:“去找裴俊临喝酒了,说是玩乐中、细微处才见品性。 他要在小定前看清看透了裴俊临,免得你往后吃亏。” 罗曼愕然片刻,失笑道:“裴俊临可是在咱们酒坊里泡大的,大哥连吃杯果子酒都要醉上三天。” “不怕,大哥请了援军。为此,大哥送出了好几本孤品珍本。” 那些孤本是父亲留下的,大哥寻常不让人碰,便是打扫晾晒都亲力亲为。他寻常都醉在书里不管世事,不是病得下不了地,绝不肯耽误半天学业。 这次因着她,大哥从书院回来四天,裹挟着裴俊临戏耍了四天了。 罗曼又想起了大哥的前世! 她没入教坊司的隔天,便听说全族男丁在菜市口斩首示众,头到处乱滚,血流成了河。罗曼没见到大哥最后一面,更没能帮大哥收尸。 她被和郡王救下后,求着和郡王辗转打听过大哥的后事,没打听到半点消息。等她掌了国,从头去查,才知道大哥被抓时还在写文章,到死他都不知道伯府犯了什么事。 一心科考成才,荫蔽家人的大哥。死后流落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罗曼赶忙摇了摇头赶走悲思,她回来了,悲剧便回不来了。 虽说她才十一岁,是跟着母亲在乡野庵堂里困顿了五六年的小丫头。虽处处掣肘事事不便,可怀先说过:凡事用心,就定能找到破解处。 “姐姐又想什么呢?”罗兰不满的摇着姐姐手臂,嘟着粉嘟嘟的小嘴娇嗔:“自打开始议亲,姐姐总是走神。有了俊临哥,姐姐连哥哥妹妹都不要了。” “瞎说!”罗曼伸手去刮罗兰鼻头:“你们才是最重要的人,比命都重要。” 罗兰还要再说,有丫头打了帘子进来,禀道:“大小姐,太太请你过去说话。” 罗曼点了头跟着丫鬟出去,丫鬟撞着罗曼肩膀对她挤眉弄眼:“裴大娘来了,小姐可要好生看看婆母。”</div> 第二章:布局 母亲和裴家人说话的时候,罗曼就躲在屏风后头看。 即将成为自己婆母的裴大娘子,在母亲面前拘谨得椅子都没敢坐实。她低眉顺眼的坐在下首,不管母亲说什么,她都紧跟着答‘是’。小心得不像是来议亲的男方,倒像犯了错的下人。 母亲是个慈悲人,见不得她畏缩成这样,亲手奉了杯茶过去:“等后天小定一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往后常来常往,要少些拘束才是。” 裴大娘子倒被吓得不轻。她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看着母亲手里的茶,接也不敢不接也不敢,窘迫得满脸通红,干脆‘扑通’跪了下去:“太太折煞奴家了。” 母亲始料未及,愣了一下才遣人扶她。 裴大娘子却不肯起来,她庄重的朝母亲磕了三个响头,起誓一般道:“太太慈悲,奴家却自知身份。便是祖上积德和太太家攀了亲,奴家也不敢在太太跟前放肆。往后小姐嫁过来,奴家将她当主子待,谁敢对小姐高声一句,奴家和他拼命。” “曼曼嫁过去便是裴家媳妇,你是她婆母……” 母亲话没说完,裴大娘子又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脸色青白得吓人。 边上的裴嬷嬷见了,赶忙笑吟吟的抢过话头,对母亲嗔道:“太太心善,拿咱们当一家人尊重着。可曼曼肯下嫁到裴家,那是天仙下凡。大郎和大郎媳妇就该用心敬重爱护,便是供奉着也不为过。” “这……” “这都是份内的。”裴嬷嬷笑看着母亲,满眼都是亲昵:“曼曼那样的人品涵养,断不会不敬公婆、仗势欺人。太太知道裴家的心意就是,不消替他们两口子操心。” “那倒是!曼曼知礼懂事,不会慢待了你们。” “夫人这话极是。”裴婆子拍掌大笑:“这样的婆母、儿媳,还怕家里不和气?俊临是个有福的,守着咱们小姐一心读书,三五年也就能奔出来前程。想想以后,多少好!” “便能奔出来前程,也是托了太太、小姐的福。昨儿个俊临已经在祠堂起誓:这辈子只守着小姐一人,若沾染别人,就叫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就该这样!”裴婆子扶了裴大娘子起来,赞赏道:“虽说俊临为了小姐连命都肯舍了去,可人心易变。有这誓言拘着,他想想报应也不敢乱来。” 罗太太露了笑脸,满屋的人都跟着喜笑颜开。 罗曼在后头挑唇轻笑:瞧瞧这姿态言语,谁能说出来个不好? 裴家人郑重得不能再郑重的表了态,母亲也再没有不放心:“如此,后天一早便来下定吧。过了小定,礼便成了。” 裴大娘子大喜,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罗曼从屏风后转出来,罗太太赶忙拉着女儿的手坐下说话:“除了贫寒点,这裴家也真没挑头了。曼曼能放下尊卑挑中俊临,也当真有胸襟有眼光,母亲放心了。” “是母亲让我以身相许,谢裴俊临的救命之恩。” 看女儿不似谦虚,罗太太小心的试探道:“俊临做什么事让你不满意了?” 罗曼挽着母亲胳膊,将头靠在母亲肩头上挑剔:“他娘亲小意成那样,他在我跟前也尽是讨巧,这一家哪有骨头?” “骨头?”罗夫人冷哼一声,伸手推离了罗曼:“你攀崖去捡手镯,是俊临舍命救了你。他昏迷不醒那些天,你怎么不说他没骨头?他断了腿还天天差人给你送书送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没骨头?” 罗夫人越说越生气,到后头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罗曼知道母亲又想起了父亲。当年,父亲便是为救母亲坠崖身亡。裴俊临为救她而坠崖,这品格,自然也被母亲拔升到和父亲一样的高度。 没有实证就说他品性不好,母亲自然容不下! 何况父母一路恩爱,就算父亲去了,念着往事母亲心间也甜。 在她看来,罗家有钱,裴家有姿态,裴俊临还有情有义有才。这门亲,好得不能再好了! 看罗曼低眉垂眼不吭声,罗太太也缓了神色,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劝道:“要说门第,裴家是低了些。可就是门第低,才能由着你在家里随心所欲。 伯府就是高门大户,那里头磋磨人的阴私手段,你还经得少?曼曼啊,你是娘的心头肉,咱不去高门里受罪,成不?” 罗曼两只手扭着手绢,垂着眼不肯说话。 “俊临十四岁过童生试,是个出息的,咱们家又有的是银子。用不了几年,你就能过得既富又贵。听娘的,别再生事。错过俊临,你再去哪里找肯舍命护你的夫君?” “娘……”罗曼委委屈屈的抬头,冲母亲可怜巴巴的眨眼睛:“我才十一岁,裴俊临也才十五。这人越大性情越变,咱们再等等行不?” 一听这话,罗太太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了?俊临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哭得肝肠寸断急着要和他定亲。如今提上了日程,你又……” 罗太太长叹一声,肃穆着脸等罗曼答话。 那会儿我还没重生,正被裴嬷嬷牵着鼻子走啊!如今心如明镜,可没有实证,罗曼又能说什么呢?她要说自己死而复生,不得将母亲吓坏? 可就此放弃?不甘心啊! “我一想着要离开母亲,就难受得不行……” 说着话,罗曼眼圈就红了。前世获罪,母亲安排好他们兄妹,便从父亲坠崖的地方一跃而下。 她或许死得圆满,可罗曼每每想起,依旧心如刀割:“我舍不得娘和哥哥妹妹,也不愿意只顾着自己享福,往后半点也帮衬不上你们。” “不过是小定,要出嫁还得好几年呢。” 罗夫人将女儿搂进怀里,展颜一笑,眼中也都是疼惜:“你过得好,大家才能好。至于你哥,他得靠自己的本事挣前程。你就嫁了王公勋贵,他也不能去攀那裙带关系。” 话说到这儿,便也没了余地。罗曼只得豁然开朗的给母亲赔不是:“倒是我想左了。” 她乖巧和顺的和母亲闲聊,不时逗得母亲开怀。看着母亲的笑脸,她心间也灌满了蜜糖。 时光温暖,罗曼直陪到母亲抄经的时辰才出来。 才走到小花园,大哥罗庭琛又差人来叫。罗曼眉眼舒朗,信步去找哥哥。 进门的时候,大哥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行囊。看见罗曼,只匆匆瞄了一眼:“这些天我仔细看过了,裴俊临是个君子,可以托付。” 没等罗曼搭话,罗庭琛又道:“原本要等到你小定完再走,谁知夫子要赴文会,点了我陪同。” 罗曼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兄长,他如记忆中一样浑身上下透着压抑,骨子里漫着执拗。她那阳光、豁达的兄长随父亲去世而去了。 他守着心魔,一天比一天阴鸷。 罗庭琛被罗曼看得浑身不自在,停了手中的活疑惑的抹了把脸:“我脸上有东西?” 罗曼摇头,正了神色道:“我有大事要和哥哥商量。” “大事?”罗庭琛放下手中书本,正了神色坐到书桌前又示意罗曼:“坐下说吧。” 罗曼也不客气,坐下后便单刀直入:“我不能嫁给裴俊临。” 罗庭琛眉头紧皱,浑身不解:“听母亲说,是你自己看中了他。” “对,我以前瞎了眼。” 知道哥哥不解,罗曼便开始细细解释:“父亲留给我的东西不多,每一样我都亲自收好,时常查看。可那银镯子却突然丢了,遍寻不着。 它一直被锁在箱笼深处,却出现在悬崖半腰显眼的树枝上,还是我独自去庵堂的时候。” 看着哥哥神色凝重,罗曼更笃定哥哥可靠。 她斟酌着用词,尽量客观表达:“我发现镯子,不管不顾去捡也就转念之间,又几乎是才迈步就踩到苔藓往山崖下滑。这么短的时间,即便是守在跟前也不一定来得及救,裴俊临却如天神降临,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 “是计?” 罗曼不表态,继续分析:“不说坠崖后有多恐慌,就算时间。我看见镯子后四处张望想找帮手,没看见一个人。那他是如何在我坠崖后追上的我?又是如何徒手将飞坠的我推向树干的? 大哥武艺不错,若我坠崖半刻你再跳下,大哥能追上并护住我吗?” 回想着罗曼坠崖处的地形,罗庭琛如何斟酌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若和你从同一处落崖,还晚上至少半刻钟,那只有五成把握能救下你。就是救下来,我也必定重伤。” 罗曼笑看着哥哥,不再说话。 “裴俊临只扭伤了脚,磕肿了头兼昏迷了三天。”罗庭琛眼睛微眯,阴鸷之气暴涨:“他定是先藏在了山腰。” “若真摔出了毛病,你们断不肯将我许给他啊。他投鼠忌器,只得如此。” 罗曼玩着腰间丝绦,抬了抬眉:“嬷嬷像祖母一样,裴俊临从小就把我捧在手心。他舍命救我,谁会因为他伤得轻了怀疑?这陷阱,算得上天衣无缝。” “我去找那孙子……” “他若不认,哥哥要如何,让他再跳一回?若真如此,我们也不用做人了。” 看罗曼胸有成竹的模样,罗庭琛满腹乱窜的恼恨沉了下来:“那怎么办?” 罗曼不玩丝绦了,她直起身认真看着哥哥的眼睛:“这些话只有哥哥你会信,可哥哥做不了我婚事的主。将我要嫁到奴家的事透给伯府吧,让他们去操心。” 罗庭琛从鼻子里哼出嘲讽:“伯府?那位伯爷要认咱们是嫡孙,如何会眼看着咱们在这庵堂边,一住五年?” “咱们姓罗,身上流的是伯爷的血。想撕掳,撕掳得开吗?我要真嫁到奴家,打的是伯府的脸。即便打脸不疼,他伯府的名声要坏成啥样? 就因为儿子为救儿媳而死,伯府逼得儿媳带子避居也就罢了。如今嫡亲孙女的前程死活都不管,罗家的男男女、女还要不要说亲?”</div> 第三章:人心 罗庭琛怔怔的看着妹妹,坠崖后被救起,妹妹变了。没了拘谨畏缩和淘气,瞬间就长大了一般。 他长叹一声,拍着妹妹的肩膀道:“这事,还是交给哥哥吧。母亲避居清修,是再不想和伯府有牵扯。咱们只剩了母亲,得孝顺!” 罗曼认同的点头:“母亲也只剩咱们三了,若再对她不孝,她还怎么活?”说得哥哥欣慰点头,她又话锋突转:“可这孝也有讲究,一味顺从不叫孝顺。” 罗庭琛张口要驳,罗曼摆手道:“哥哥要教训我,也先让我把话说完。” 看哥哥按下性子坐好了,罗曼才又仔细客观的将罗曼挨饿的事情说了。见哥哥听得黑了脸,罗曼再次示意他稍安,继续说了裴大娘子过来的情景,以及自己表示对亲事不满时,母亲的反应。 “躲进屏风前,我和母亲说了妹妹挨饿的事。母亲说妹妹七八岁了,也该学着自律节制。嬷嬷一把年纪,还在这样的小事上替咱们操心,便是严厉了些咱们也不该计较。” “母亲……” “母亲自是疼爱我们,可她对裴嬷嬷,太过信任!” 罗曼说得口干,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呡着:“因着是奶嬷嬷,父亲去后又是她帮着母亲才护住了咱们。母亲对她,便当长辈至亲看待。 这些年,所有产业全拢在裴嬷嬷手里;家中大事小情、迎来送往全由着她指点论断。这个家,裴嬷嬷才是主母,咱们担着主子的名却左右不了这府邸半分。” 罗庭琛猛然抬头,直直的看向罗曼:“嬷嬷为了咱们险些被伯府打死!母亲伤心得只顾着在佛前清修,若不是嬷嬷熬心熬肝的替咱们经营张罗……” 他长长叹了口气,爱怜的揉了揉妹妹头发:“裴俊临起了妄心,嬷嬷却肯定无辜,咱们不能迁怒。至于兰儿,嬷嬷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是不是迁怒,哥哥等等再下结论。” 谁都不会用恶意去揣度至亲,罗曼懂。所以她不气恼,只缓缓问他:“咱们家有多少银子,你和母亲知道吗?若要调用银钱,没嬷嬷允准可支得出来?满府的管事奴仆,卖身契在谁手里,犯了大错,你我可能处置发卖?” 跟着罗曼的思路,罗庭琛陷入了沉思。他不愿意相信裴嬷嬷是坏人,可裴嬷嬷若真的变坏,这个家该怎么办? “裴俊临一个外男,要偷我当命护着的手镯子,没裴嬷嬷的手脚怎么办得到?我的行踪路线,没裴嬷嬷递信他怎么知道?大哥读书做学问,从来都不往深处想吗?” 罗曼温柔平和,罗庭琛却被问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 见他这样,罗曼叹了口气:“裴嬷嬷当家这些年,当佃农的裴家成了地主;三间破草房换成了六处五进的院子,满屋子候着小厮奴婢。都说是裴大郎经商所得,可裴大郎真要是个能干的,能几十年一无所成,等裴婆子当了咱们的家,才显出来他的才干?” 罗庭琛是不理俗事,可不是傻。妹妹说成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算计你的亲事,必是贪图你嫁妆。这婆子,坏了心!” 见哥哥恨得咬牙,罗曼顺势添了把火:“让妹妹减肥准备着说亲,便是在探看母亲的态度。如今母亲不管,她定要一步步设计妹妹的亲事。便是你,她指定也早有准备。哥哥想科考出头,只怕她想让哥哥连命都丢。” 罗庭琛满脸惊愕,继而煞白:“咱们待嬷嬷,可亲厚得不能再亲厚了!” “再亲厚不也担着个奴字?这万贯家财,印着她裴家的名字才更称心。”罗曼曾经也想不通:好得跟菩萨一样的嬷嬷,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恶魔? 后头经得多了,她才明白:“人心,哪有知足的时候?手边就是翻身的机会,谁舍得不要?” 这话直击心脏,罗庭琛再不愿意,也得认同。 “在咱们家,嬷嬷已经一手遮天。母亲又拿她当至亲依赖着……”罗庭琛扶额,自责不已:“将家奴纵成这般,是我的错。” “知错,就能改。”罗曼将茶放在哥哥旁边,又暖心的拉起哥哥的手:“咱们慢慢来。哥哥先别回书院,亲自将我要嫁裴家的信传回伯府,好不好?” 罗庭琛捏了捏妹妹的手,再艰难也缓缓点了头。他发过誓,功成名就前,绝不踏进伯府半步。 可如今…… ……罢了! 便是自己死不足惜,总不能拖着全家去下地狱! “晚点,我就去。”罗庭琛情绪低落,浑身颓败:“只求着伯……求着爷爷援手,替咱们收拾了这恶奴。” 罗曼摇头,认真的看着大哥:“让伯府来收拾,不就是赶走豺狼接来恶虎?咱们的家事,得自己理。哥哥只管摆足架势,确保伯府当家理事的人知道这事就行。” “自己理……”罗庭琛看着罗曼苦笑:“你今年才十一,又是个从不理事的小姐。我又得读书,母亲还那样……” “再难,也只能靠自己。”罗曼蹲在大哥身前,看他的眼神带满期盼:“我帮着哥哥,好不好?” 柔弱的妹妹都这般坚韧,他一个男人怎能软弱:“父亲去了,这个家该咱们担起来了!” 从书房出来,罗曼闲散的漫步在后花园、指花点草很是惬意。 墙角有一架紫藤,正是花期,蜂飞蝶绕热闹得很。罗曼远远站着,看出了神。 前世,王爷有忙不完的繁重活,她也难得闲暇。唯独紫藤花开的时候,无论多忙,王爷也会在花架下设下茶桌,与她煮酒品茗、谈天说地…… 想起当时景象,幸福从心间溢出眼眶。 怀先,今年该封和郡王了吧? 算着日子,罗曼惊讶之后满腹欢喜:怀先已经封王。这两天,正该在隔壁山头的钟灵寺做水陆道场,代天子为荆湖两路求雨祈福! 近在咫尺,怎么可以错过? 罗曼眼中有光,心念飞转。 罗庭琛一夜没睡着,早上想补个觉,还没闭上眼睛就被罗曼拽出了门:“成天窝在书房可不行,咱们去钟灵寺发散发散。” 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到了半山腰。他便再怎么觉得不合适,也都来了。 “你啊!”罗庭琛无奈的点着罗曼额头,宠溺道:“你光听说寺里有大法会,却不知道这是和郡王在主持,中间关着政事呢。” 看兴致正浓的罗曼垮了脸,到底不忍,又道:“好在你才十一,遇到男丁也不妨事。只一定要跟好我,咱们多往僻静处走,千万别冲撞到贵人。” 我今天就是要去寻那贵人呢! 罗曼转着心思,面上却乖巧得很,甜甜的答:“好。” 一进庙门,兄妹两便肃穆起来。他们去观音殿烧了香,又随喜了些香油钱,罗庭琛便拉着罗曼往后山走:“后山的紫藤开得好,你看了肯定喜欢。咱们再摘些紫藤花回去,晚上让人做你最爱的紫藤糕。” 罗曼却板了脸,对着罗庭琛一本正经的教训起来:“作为一心科考的读书人,哥哥怎么没半点忧国忧民的心?” 见哥哥一脑门糊涂,罗曼又叉腰指点:“和郡王还跪在龙王殿听经呢,哥哥怎么能顾着赏花?你也去龙王殿跪着去。” 罗庭琛愕然:不是让我出来发散发散? “我是该去跪着,可你怎么办?” “我自己……” 罗曼话还没说完,忽然瞥见三五个小厮簇拥着个男子转过普贤殿,一眨眼就不见了。 只凭着个模糊的侧脸,罗曼也笃定那是和郡王,是她思之入骨的人。 她急了,抬脚就追。 “曼曼!”罗庭琛伸手抓住她胳膊,不解的看着突然慌张的罗曼:“你怎么了?” 罗曼看看面前的兄长,又回头直愣愣看着王爷离去的方向。好大会儿她才晃过来神,勉强出一张笑脸:“哥哥还是陪我去后山赏花吧,我一个人在外头,有点怕!” “好!” 罗庭琛小心的看着妹妹,他不知道妹妹为什么突然低落。可没关系,他顺着她,哄着她,总能将她哄好。 后山的紫藤花果然开得热闹,罗曼站在花架下,踮起脚尖去闻花香。 她没见到王爷,可要做的事还是得做。 看妹妹一脸享受,罗庭琛放下了心。出门的时候没带仆从,他着手替罗曼收拾着边上的石桌,等妹妹玩累了,好有地方歇。 “和郡王奉旨求雨这事,哥哥怎么看?” 罗庭琛正拿着手帕擦石凳,敷衍道:“这自然是天家爱护子民……” “爱护?糊弄还……” “曼曼!”罗庭琛吓得直起身,极速去看周围:“朝堂、天家,不是你该议论的事。” 是不该议论,可却不得不论。 如果没有记错,这场大旱要持续到十月底。 王爷没求来雨,被皇帝斥责为‘名不符实、德不配位’。又令他赈灾抚民,以消罪责。偏生户部作妖,江浙一带的大粮商又铆足了劲要发这国难财…… 这一趟差事办下来,王爷几乎是脱皮扒骨;便是尽力到这份上,灾民也依旧死伤惨重,个中凄惨哀绝,王爷想一回便落一回泪…… 再来一回,她没法子置之不理。 “若只想着明哲保身,是该闭紧了嘴。”罗曼状若无意的看着四周,她要将心里话说给藏在暗处的人听。 “可事关两路百姓的生死,咱们不能置若罔闻。” 罗庭琛被妹妹突然放出的气势震住,不及反应,罗曼的话便已滚珠般落进耳里—— “太子暴虐,犯了天怒才招来干旱。和郡王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德行能让天道开恩?圣上既知道因,就该知道躲不开果,就该赶紧备银、调粮准备赈灾。” “朝堂定准备着……” “得和郡王准备着。”罗曼没工夫和哥哥绕弯,直接道:“一事不烦二主,和郡王没求来雨不就该他去赈灾?我可听说,和郡王穷得很,户部的人也不大拿正眼瞧他。” 户部是秦王老巢,必然要帮着秦王将和郡王一系挫骨扬灰。 这大旱若真成了灾,这灾若真让和郡王去赈济…… 罗庭琛光想一想就白了脸。 “小舅舅可有钱有粮,还使唤得动江南粮号。” 罗曼朝着哥哥挤眉弄眼,眼睛亮了又亮:“哥哥若牵成了这事,咱们要从裴婆子手里拿回铺子、银子,就名正言顺得很。” 罗曼浑身上下都抖落着得意:“扯着和郡王的大旗,必然是所向披靡。” 正忧国忧民的罗庭琛又一晃神:原来是想往王爷身上攀,才歪打正着。也是,她一个十一岁小丫头,哪里会知道朝堂争斗、派别倾轧…… 看着哥哥的神色,罗曼也悄悄放下了心。 大法会是王爷在主持,这钟灵寺必定由王爷的人外松内紧的布防。这样的事,必然能传进王爷耳里。</div> 第四章:奔走 知道妹妹不是大智近妖,罗庭琛也放松下来,随着妹妹的意闲扯。 她让他明儿就去郡王府商谈供粮的事,他点头答应;让他到郡王爷身边当差,帮扶指点着王爷赈灾,他也说好。就好像王府是他们家的,任由她兄妹俩调配安排。 兄妹俩‘纵横筹谋’,终于处处都妥当了,罗曼才笑着让哥哥摘紫藤花。 她在花架四周挑拣,一会儿指点着这枝,一会儿嫌弃着那朵。罗庭琛指哪儿打哪儿,被使唤得团团转还一脸的笑。等摘够了,才心满意足的领着妹妹回去。 罗曼跟在哥哥身后,落寞、寂寥的望着大殿方向—— 今天没见到王爷,再想见,怕是难了! 她惦着脚尖,想要越过大殿看见王爷离去的方向。她奢望着王爷没走,突然就从哪个拐角转出来,和她微笑颔首、顿足闲谈…… “怎么了?” 罗庭琛跟着停下,随着罗曼的视线看着蹲在房顶的脊兽。罗曼不回答他,他跟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个名堂。 “别舍不得了,等你想来了,大哥还带你来。” “好。” 罗曼偏头看着哥哥好看的侧脸,释怀了。 前世,每当她对过往含恨,对未来担忧畏惧,王爷就会提醒她‘着眼当下’。过好了当下,就没有过不好的未来。 如今也一样,她守好家人,慢慢谋划,不怕走不到王爷身边。 罗曼微笑起来,眼中全是春风、暖阳、诗意…… 她和哥哥一步一玩笑,安然走远;林荫屏障后的和郡王也从凉亭里转了出来。他站在高处,扫了眼越走越远的罗曼,仿佛随意的问着小厮:“那是谁家的?” 金桂垂手恭立,连忙报了罗曼身世、经历:“罗四娘子带子避居,当年这事闹得挺大,奴才也听说了些。之后他们像遁出了红尘,只有个老嬷嬷在外头打点生意……奴才再细细的查一查?” 和郡王转头看了眼钟灵寺颇有气势的飞檐斗拱,又看了看春风中零落得颇有诗情的紫藤花:十一岁,又没长在权臣、勋贵人家,说起来政事倒头头是道…… 还有那复杂、生动又诚挚得揪心的神色。她一个正该烂漫的丫头,因何事转进死角又豁然开朗? 和郡王“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拍着折扇信步走了。 来日一大早,罗曼就庄重的梳妆起来——今天,是裴家下小定的大日子。 罗兰如临大敌,早早就过来帮着姐姐张罗衣裳,挑选首饰,查看打点下人的利事荷包。罗曼端坐在镜前,微笑着看妹妹忙且欢喜。 罗庭琛却在书房背手转圈:消息早递到了伯府,可到现在都没动静。若裴家的定礼真送进了门…… 他冷汗直冒,偏生曼曼反复叮嘱:就算裴家的礼进了门也不许他妄动半分。她只说这亲绝对结不成,其余的连半点口风都不透。 若伯府袖手,曼曼一个困在闺房的小丫头,如何阻了这门亲?她那笃定,怕是用来安慰他的吧! 眼看着吉时越来越近,罗庭琛坐不住了。他阴着一张脸,大步流星的往母亲院子赶:哪怕强逼着,也得让母亲退了这亲事。 刚一出门,便被个急慌了脚的小厮撞上。那小厮见着主子,也顾不得请罪,青白了一张脸道:“出事了,裴家出人命了。” 伯府要了裴俊临性命? 罗庭琛被唬得后背直冒冷汗,抓着小厮问道:“谁没了,你说仔细。” 小厮拉了罗庭琛就走:“太太让你赶忙去裴家看着,不管生出了什么事都先把裴嬷嬷护下来。” 被罗庭琛冷冰冰一眼扫得寒噤,小厮赶忙道:“裴家的事,小的路上和你细说。” 昨下午裴俊临满腹心事出去,后半夜才回家拍门。今早上打点着送定,倒也顺遂。谁知,乐事班子吹打起来,要出发了,裴俊临的小青梅周红却用剪刀抵着自己脖子,拦在了门口。 裴俊临当时就白了脸,畏缩着往人后躲。裴家人不管因由,上来就要拿人,被周红用剪刀刺伤了好几个。 等无人敢再上前,周红怒着虎眼质问裴俊临:“你跪在祖宗面前发誓不纳妾,却又哄着占了我身子。当着大家的面,你和我说清楚。定了罗曼,何时娶我?” 裴俊临紫涨着脸又羞又恼,受着众人粘上来的各色眼神终究怒发冲冠:“哪来的疯婆子在这里讹人?就你那德性姿容,倒贴爷爷还不要呢。碰你一下,爷怕脏了自个儿。” 周红始料未及,惊怒交加,当场就崩溃了。 她豁出脸面,将交往细节一一倒出,连床笫之事都公之于众:“你写给我的诗文、信件还在我枕下,昨晚欢好的客栈还存着咋俩入住的档。你个王八蛋想翻脸赖账……” 裴俊临气得脱鞋砸她,辱骂之词滔滔不绝。裴家更气焰滔天,张罗着绑人…… 一个尚未婚配的姑娘,当众说了床间细节,还被心上人如此对待,哪还有脸活? 她怒恨得跺脚咬牙,话音刚落便扔了剪子,一头撞在了裴家门口的石柱子上。 “死了?”罗庭琛睁大眼睛,盯着小厮喝问。 “周家人得了信,扛着锄头、铁锹就来了。两家人打在一处,哄乱得不行。小的靠近不得,只得回来请太太示下。死没死成,我不知道。” “嬷嬷吩咐你的?”罗庭琛鼻腔里冲出急而短的冷哼,眼带阴霾:她裴家和周家的官司,我罗家能示什么下? 不过想扯着罗家的虎皮,欺周家是无钱无人的佃农罢。 他们寻常听嬷嬷使唤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罗庭琛又问:“只遣了你一个回来?” “不是,健壮有力些的在家里护着,我这般没用处的才跑腿报信。”说到这里,小厮脸上竟有几分得色,眼中也骄傲起来:“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嬷嬷吃了亏不是?她寻常待我们,可不薄。” 罗庭琛一口气憋在心口,好半天都没说话。 敢情,这都是裴家的奴才! 当罗庭琛到达裴家的时候,罗庭琛才明白他刚才的想法并不是调侃。他们养着的那帮奴才,当真改姓了裴! 离着裴家十仗远,就听见哭喊声震天,凭声势,便猜想出这是场规模浩大的斗殴。可到了近前你会发现:这不是打架,这是周家二十几个青壮男丁在单方面挨打。 哭着、喊着、呼救着的无一不是周家人。叫骂的倒是裴家人居多,裴俊临的母亲亲自上阵,一手叉腰一手遥点着周红父亲,骂得唾沫横飞。 那独特加工后的污言秽语,听得人想割了耳朵。 罗庭琛被裴母震傻了眼,接着就冲过去踹翻了压着周红父亲打的家丁:“你他娘的是个人,你家没有女眷?” 满院子的人都傻了,面面相觑着没明白什么情况——罗家少爷,是周家请来的救兵? 裴嬷嬷片刻就转过了神,扑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喊着冤枉,膝行过来磕头:“他们冤俊临不轨,实在欺人太甚。” 罗庭琛想将她踢开,可看着那张曾依赖、眷念、敬重的脸到底下不去脚。 恰在这时,官兵呼啦啦涌进来,二话不说将院内参与打斗的人全数抓了起来。再问因由,又将周、裴两家当事人全都绑了。 见着官,周父仰天嘶吼,重锤着胸口要告裴俊临强奸;裴家也不甘示弱,七嘴八舌的喊着。有的要告周红诽谤,有的要告周家讹诈,有的叫骂着周家祖宗…… 罗庭琛第二天才得以回家,一回来就去了罗曼那里,灰败着脸色闷头喝茶。 罗曼陪他坐着,安静的等着他。 “一想到你差点定给那样的人家,我这心……”罗庭琛咬着唇说不下去。当初母亲问他,他说是门好亲。有他的话,母亲才下定的决心。 就像五年前,祖母说山路滑,不许父母亲带他们上山还愿。是他非闹着要去,是他拍胸脯保证能护了母亲安全。若不然,母亲不会被疯牛冲撞,父亲不会为救母亲跌下山崖…… 他害死了父亲,又险些害惨妹妹…… 罗庭琛耷拉着肩膀浑身颓败,他红着眼,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滚出来。 罗曼心疼的捏住了哥哥放在茶几上的手,认真看着他温柔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哥哥要向前看。咱们家,如今能指望的就是你。你要打起精神,护好我们。” 话轻意重,罗庭琛神思一振:“妹妹放心。” “周红怎么样了?” “撞柱力气太大,左边额头、鬓角带上半张左脸都不能看了,好在没伤着眼睛。” “已经是万幸了。” 罗曼松了口气,罗庭琛却叹了口气:“官府判裴俊临娶她,她没肯。问她想如何,她只用眼刀子剜着裴俊临,好半天才说‘世若能容我,我就活着;若容不下,死了就是’。 可若不嫁到裴家,这世上哪容得下这样的伤风败俗?” 兄妹俩对望一眼沉默下来,好半晌罗曼才说:“我去求母亲,让她到我身边来伺候。” 罗庭琛抬眼看她,眉头紧皱:“你是好心,只怕她不明白,反倒恨你!” 论起来,罗曼是情敌,还是仗势压人那种…… “只看她不肯嫁给裴俊临,也该是个明白人。”罗曼看着哥哥,神色认真:“满府都是裴嬷嬷的人,咱们一时也找不到可信的人手。周红要进来,至少不会对嬷嬷言听计从。 说是活她的命,又何尝不是帮我们自己?若她当真看不清,非要恨我。咱们家也不差她那碗饭,我防着她就是。” 罗庭琛点头:“虽说她也算咎由自取,可若不是伯府算计……” “若没有周红,哥哥可肯让我定亲?” “那不能!”话一出口,罗庭琛就明白过来:“伯府不过扯开了遮、羞布。裴家那般人品,谁嫁进去都是灾难。” 正说着话,外头又哄闹起来。罗曼趴到窗台去看,只见满院子丫鬟仆妇,火急火燎的往正院里赶。 “母亲出事了?” 罗曼和罗庭琛同时从椅上弹起,提脚就走:裴嬷嬷菩萨面庞蛇蝎心肝,这定不成亲莫非在与母亲为难?</div> 第五章:跳坑 出了门,兄妹俩倒都站住了。 “妹妹稍安,我先过去看看。”罗庭琛示意罗曼先回屋:“嬷嬷再德高望重,到底也只是嬷嬷。” 罗曼很满意哥哥能遇事冷静。关心则乱,乱只会坏事! “你去看着奴仆,我去陪着母亲。” 正院里,裴家父子跪在母亲门前磕头,砰砰砰的响声惊人。裴俊临还时不时的扇自己两耳光,喊一句‘曼曼对不起。’ 满府的奴才围成圈在边上看着,不知在等裴家的结局还是在看罗家的笑话。 罗庭琛铁青了脸要呵斥,罗曼赶忙拉了他衣袖:“哥哥向来是不理世事的书生,对裴嬷嬷的治家之能又信服得很。” 羽翼未丰,不可打草惊蛇! 罗庭琛压下火气,示意罗曼放心:“我晓得分寸,只在边上看着别出了事。” “嗯,小心些。这家人个个都豁得出去。” 罗曼刚进门,嘤嘤哭着的裴母就朝她膝行过来,顷刻就抱住了罗曼的腿:“小姐,我家俊临冤啊!” 这模样,若不是知道内情,还以为见着了窦娥。 可做戏,谁不会? 罗曼快被‘吓’哭了,怯怯的站在那里,求助的看向裴嬷嬷。 “快放开小姐!”裴嬷嬷站在母亲身边,向来满挂着慈悲的一张脸淌满了泪,连声气都低到了尘埃里:“官府都判了,哪还有咱们喊冤的份?今天带你来,是让你给太太、小姐磕头赔罪。” 裴母原带着希望的一双眼快速黯淡下来,紧攥着罗曼裤腿的手松开一分,哭声就扬高三分。 端坐上首的母亲也拿帕子按眼角,那双泪眼疼惜的胶着在罗曼身上,最后也随着一声叹息看向了裴母:“俊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他的品性还算信任。他定是着了别人的道……” 罗曼一得了自由便疾步奔到母亲身边,替她擦泪。闻言,拿余光去瞟裴嬷嬷,果见她松了口气。 “太太慧眼,老奴……”一直压抑着不敢哭出声的裴嬷嬷‘感动’得哭了出来,她跪在母亲面前,连连磕头:“得了太太这句话,便立时死了,也值得。” “嬷嬷!” 母亲要起身去扶,罗曼抢先扶了裴嬷嬷起来。她红着眼眶,诚挚道:“在曼曼心里,嬷嬷比祖母还亲。您不是奴婢,裴家也不能任由旁人欺压了去。” “母亲,您要帮帮嬷嬷,帮帮裴家。” 不等裴嬷嬷反应,罗曼就跪在了母亲面前,拉着母亲的手目光切切:“周家攀附俊临哥不成,竟叫女儿做出那等龌龊事情,还买通官府误判俊临哥。可比银子,咱家也多得很。求您拿出诰封印信,替嬷嬷家讨回公道。” 母亲不过是三品淑人,她的印信震慑不了谁,只让人不能在明面上怠慢罢了。 裴嬷嬷措手不及,下意识回绝道:“不敢劳烦太太。” 觉得不妥,又赶忙描补:“周家有心要毁俊临,早将局做得周全。我们清者自清,不敢再拖累太太。” “不拖累!等查清了,我,我……”罗曼一下子涨红了脸,眉眼里含羞带怯,说不出后面的话。 在场几人便都明白了:罗曼是对俊临有情,要为他正了名声重新议亲。 裴嬷嬷在心里飞快算计,片刻就有了决断。 太太信俊临冤枉,罗曼又是个痴女。如此,她提了话头,罗曼自然会去磨她母亲。 裴嬷嬷嘣嘣磕了两个响头,为难又诚挚道:“老奴原不该再有妄想,可俊临是被人算计,老奴敢拿性命担保。求太太慈悲,成全了他对小姐的一番情谊,让他们……” “不要!” 罗曼出言喝断,红着脸又红了眼:“周家姑娘不知羞,我却要脸。何况,担着那样的恶名,也影响俊临科考入仕。” 原本还替裴家委屈的罗四太太心头一突:对啊,这事关着裴俊临仕途呢。当真冤枉,不得和周家死磕到底?说权势,有依仗的裴家怎么不比周家强? 何况无冤无仇的,周家拼出个女儿,就为毁了裴俊临?他一门佃户,有能耐做全了局告得裴家哑口无言? 恰在此时,裴俊临一声‘曼曼我错了’又传了进来。揉着太阳穴的罗母变了脸色:“这一口一声曼曼的喊着,外人该怎样议论?” 裴嬷嬷头皮发麻,深看了罗四太太两眼,有话也没敢说急忙出去安排。 罗四太太拉过罗曼,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女儿的手:“曼曼也不小了,凡事要睁开眼睛多看看。” 罗曼‘畏缩’的看向母亲,罗四太太又拍了拍女儿的手,神色坚定:“你也别怕,凡事有母亲呢。” “嗯”罗曼紧挽着母亲胳膊,浑身孺慕依赖:“父亲不在了,女儿能仰仗的也只有母亲了。” 罗四太太心中一痛,继而又恼恨起来:裴大娘子竟还拿着‘凭证’来喊冤。她竟还险些被她巧语蒙骗。还生出风头过后,继续议亲的念头…… 儿女们没了爹,她这个当娘的可不能再瞎了眼。 看母亲模样,罗曼悄悄松下口气。 这一关,过了! 裴嬷嬷晕倒了,外头哄乱成一团。裴大娘子慌手慌脚的出去抬人。罗庭琛拘着乱跑的奴仆们,声色俱厉:“今天的事,谁敢传出去半个字,乱棍打死。” 奴仆们噤若寒蝉,却没几个人当真。谁都知道,这别庄虽姓罗,却是裴嬷嬷说了算。 “事关裴家名声,大家守着秘密,嬷嬷醒了会感激你们的。”罗曼轻轻柔柔的话音落地,满院奴仆的许诺声此起彼伏。 罗四太太眼界大开,暗咬着唇转身回屋。 母亲没追到裴嬷嬷床边照顾,这是很大的进步。罗曼跟着母亲进屋,趁热打铁点了周红到身边伺候:“我想亲眼看看,什么样的女儿家能那么不要脸。” 罗四太太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想了片刻才点头答应:“着人去买买看吧,周家若肯卖人,就放在你身边伺候。” 那样品性的人原不配到女儿跟前。可裴俊临曾舍命救她,不让她见见周红的绝望,只怕她断不了对裴俊临的想头。 按着习俗,周红该被沉塘。为了周家家风名声,周家族中要按规矩办事,周红父母磕破了头也没求来开恩。 罗庭琛赶去的时候,周红已经被装进了猪笼。他说要买,周红父母千百个愿意。族人原本不依,可一来不敢得罪了罗家;二来,卖了也就不是周家人了,便也没强拦着。 被放出来的周红倒只用鼻子冷哼了一声,看罗庭琛的眼神全是戒备嘲讽。便到了罗曼跟前,也没有半个谢字,傲、然跪在罗曼面前,淡声道:“要怎么折磨,随你。” “嗯。”罗曼正专心致志的煮茶,头也没抬:“听说你绣花不错,外间有架屏风,你满绣上荷塘月色吧。” 绣花?周红愕然,罗曼却不再理她。 怀仁说了:煮茶得用心,火候错了,要坏了茶香。 和郡王府里,金桂正垂手禀报着罗曼一家的信儿。那消息,详尽到罗家人一天去了几趟茅房。这两天的新鲜事,自然也跃然纸上。 李怀远点着书案上的几张薄纸,舒展的眉间带着笑意:“如此,罗家四房倒当真干干净净,和朝中没半点牵扯。” 又摩挲着纸上‘罗曼’二字,笑道:“让个家奴拿捏了整整五年,也真够出息。” 金桂跟着赔笑:“当年出事,四太太被打击得不想活,几个儿女又都还小。不仰仗着能干的奴才,又能如何?” “也是!” 李怀远笑笑,将薄纸丢到一边:“看这手法,倒像是长大了。” 因着罗曼提过她小舅舅有钱有粮,金桂便将赵家也查了个底朝天。如今一件件禀出来,倒让李怀远很有些意外:“赵闻祥竟不是老四的人?” 赵闻祥是罗曼嫡嫡亲的大舅舅,去年才在四皇子秦王的举荐下,升任了荆湖南路转运副使。 金桂笃定摇头:“赵家富贵,秦王有意拉拢。可赵家,好似不愿意往里面牵扯。” 和郡王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没说话。 “赵二爷纯粹,两只眼睛就只盯着银子和生意。看他那样子,只怕想将生意做到海外去。” 赵家老、二赵闻年和罗曼的母亲赵平娘同父异母。因为母亲才去半年,父亲便迎娶赵闻年母亲过门并很快生下赵闻年。年幼的赵平娘便认定父亲和后母早有牵扯,甚至还怀疑两人合谋暗害了母亲。 为此,无论后母和弟弟如何讨好,她对他们都只有深深的厌恶。因为大哥接纳了他们母子,赵平娘便连大哥也一同厌弃了。 自打赵平娘出嫁,便同赵家断了往来,连父亲去世她也只遣人送了些祭品回去。 提起赵闻年,李怀先又瞟了眼薄纸上的‘罗曼’二字,唇角微弯了弯:“那丫头提起小舅舅,倒亲热得很。” 金桂也陪着笑:“赵二爷母子也实在冤枉。” 李怀先拿出公务开始处理,不再说话。金桂在一旁候了半晌,还是请了示下:“赵家既然干净,赵二爷又当真有些能耐,那小的过去接触接触?” 看荆湖那架势,只怕当真要酿成灾。先备着后手,也不怕圣上当真遣王爷赈灾。 “不用。”李怀先在一份公文上疾书,头也没抬:“你盯着点罗家,看那兄妹要拿那刁奴如何。”</div> 第六章:揭穿 裴嬷嬷没多久就醒了,她独自在床边坐了很久,然后默默出门,跪在了罗四太太礼佛的小佛堂门口。 她刚跪下,罗太太盘着佛珠的手就顿了一下,一个时辰之后,那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就再也念不下去了。 “嬷嬷成日在苑内忙碌,裴家的阴私与她何干?” 婆子出去原样传了罗四太太的话,裴嬷嬷当场泣不成声,朝着小佛堂磕了三个响头道:“你转告太太,婆子不信俊临是个坏的,这就回去查证。无论如何,定要清清楚楚的给大家一个交代。” 她又磕了数个响头,对着门口望了又望,见当真等不出罗四太太才悻悻走了。 没两天,裴家就有了大动作。 先是裴嬷嬷绑了裴俊临一家跪在周红家门口,磕头请罪求谅解。被打得半死,狼狈而归。 接着裴俊临在钟灵寺剃度出家,声称要日日在佛前诵经,替周红祈福替自己赎罪。若有一日能求得谅解,再还俗归家。用自己的一点学识一把力气替乡亲们做事积德。 再然后裴家开了宗族祠堂,裴大郎跪在祖宗牌位前告罪。一跪三天,不吃不喝,出来的时候据说脱了人形。 养不教父之过,是以裴大娘子没受什么责罚。只是让她观了儿子的剃度礼,告诉她纵子如杀子。 裴俊临头发落地,她也软倒在地。 罗庭琛告诉了罗曼这个消息,而后负手立在窗前,长长的叹了口气:“嬷嬷若不是被蒙蔽,裴家何至于此?” 又转头去看罗曼,眼中全是怀疑:“咱们,兴许也错怪了嬷嬷。” 窝在软塌上看闲书的罗曼闻言,眉梢挑了又挑:人啊,总是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至于真相…… 罗曼笑笑,下榻拉了哥哥衣袖:“去看看周红吧,嬷嬷这般处置,她也该释怀了。” 罗庭琛点头:“嬷嬷半点没护短,还了周家公道了。” “请上母亲吧。母亲若能看见周红释怀,这事就真的过去了。” 兄妹俩请了罗四太太过来,往周红住的后罩间过去。 罗曼指给周红绣的那面屏风挺大,又是满绣配色复杂的荷塘月色。自从接了活儿,她早起晚睡没敢停歇。虽说累,却也不再成天以泪洗面,把心绣平和了。 罗曼扶着母亲进门的时候,她正对着窗户穿针。听见动静见着人,才不情不愿的起身行礼:“奴婢给太太、公子、小姐请安。” 从动作到语气都敷衍得不行,向来宽容的罗四太太虽不和她计较,却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罗庭琛对她的不训也是皱眉,罗曼倒没什么情绪,安然扶着母亲在上首坐了,又张罗着上茶。 周红木头样杵在一边,没半点下人的自觉。 “看这模样,倒像我们罗家欠了你。”罗四太太没忍住,开口要训,罗曼拉着母亲的手摇了摇,撒娇道:“娘,咱们是来解心结的。” 罗庭琛也识趣,赶忙放下茶盏将裴嬷嬷的作为细细说完,松口气道:“裴俊临一家都得了惩戒,你周家的怨气也该散了。” 周红梗着脖子虎着脸,怒目剜他,那模样吓人得很。 罗四太太看得心惊,怒火冲得她站起了身:“你什么姿态,你还想如何?难不成,去杀了他们全家?” 周红神色不变,只那如刀的眼神戳向了罗四太太。 “你……”这眼神如有实质,戳得罗四太太心口都疼。她气得发抖,好半晌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罗庭琛也很不乐意:母亲是诰封的三品淑人,纡尊到丫鬟房中,了结和罗家没多大关系的恩怨。虽算不上恩典,好歹也说明了诚意。你周红这般作态,实在可恶。 “你也太无礼了,赶紧给太太赔罪。” “我受不起她赔罪!”罗四太太气急,迈步就走:“如此不识好歹,当我白来了这遭。” 罗庭琛要追,罗曼拉住了他:“外头候着丫鬟呢,娘不会有事。” 将哥哥强按在椅子上坐下,罗曼又端了杯茶递给周红。见周红将眼刀宰向她,她便迎着刀笑了笑,收回茶盏坐回椅子上自己喝。 慢条斯理将一盏茶喝了半盏,周红的脖子梗不动,眼刀也飞不动了。 “说说吧,哪里不满意?” 周红不说话,许久不流的眼泪却流了一脸。罗曼安静的等她,罗庭琛却看得浑身冒冷气:“你既不知好歹,我也不候着了。什么德性!” “你是什么德性?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你红口白牙一说,我周家就得消了怨气?” “裴俊临都出家了。他一家上下,差点没让你爹娘打死。” 周红看罗庭琛的眼神阴森森的吓人:“是折了胳膊还是断了腿,一年长不长得好?出家算什么本事,真知道错就该阉了自己去宫里伺候。” 罗庭琛身上冷气更盛,连带着看周红的目光都带着冰碴子:“当真毒妇……” “哼。”周红冷笑:“施暴的人不恶毒,受害的倒恶毒了。” 不等罗庭琛驳斥,周红接着问他:“姓裴的觉得自己错了?错了,会在我找上门时纵奴行凶?错了,会输了官司对着周家诅咒?错了,能在我被浸猪笼时不闻不问?” “那是嬷嬷不知内情?” “不知内情就在女儿家上门的时候纵奴打人?不知内情就能不为我求半句情,看着我去死? 一句不知内情,就连公堂上的证据都不认了?既不知内情,如今怎么又知道错了?错在哪儿了?” 罗庭琛被问得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认输,强辩道:“你也没守妇道,怎能全怨裴家?” “我没守好女则,死我都认。他裴家敢做,敢当吗?”周红满脸嘲讽,说起裴家全是不屑:“我家折了女儿,他们上门求谅解?怎么谅解?同样犯了大错,我承你罗家的恩才活下来,他还没当和尚就埋好了还俗的引子?” 周红冷笑连连,笑得泪流满面:“姓裴的用用苦肉计,所有的恶就一笔勾销了。我周家却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下不来。周家不肯谅解,便是不能容人,尖刻恶毒?” 罗庭琛幡然醒悟,而后渐渐心惊:裴家不是在悔改,是在做给罗家看。嬷嬷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高明! 罗曼拍拍周红的肩,缓声道:“你看得清楚,裴家这计谋也就白用了。裴俊临何时还俗,你都能去闹。你闹,这事就过不去。” 罗曼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可旧事重提,不过是将周家再放到火上去烤。你要闹,只怕裴家不说话,周家人先要不依。裴嬷嬷这一步走得高明,你呢,只有能耐和我们急?” 周红直勾勾看着罗曼,渐渐垮了下来。她如泄气的皮球般委顿在椅子上,没了生气。 她一介女子,一个奴婢,能怎么办呢? “你细想一想吧,想好了,便能走好后面的路。” 罗曼示意可以走了,罗庭琛却依旧皱眉凝神看着她。直看得罗曼莫名其妙,一巴掌打在他肩上:“嬷嬷动动手指,你就傻成了这样?往后交手,还不被压着打?” 若不是对嬷嬷有太大的期望,他如何会看不清这点伎俩?他是惊讶于罗曼的心智、冷静。 要说感情,罗曼和嬷嬷的感情更浓重。可遇事了,她却能压住感情去看深处,不慌不忙的看得清清楚楚。 “走吧!”罗庭琛牵起妹妹的手,迈步走了。路过周红身边时,想说什么,罗曼娇嗔的拽了他一下,拖着他走了。 “哥哥去陪陪母亲吧。”出了门,罗曼就将哥哥往正院推:“嬷嬷的独养儿子两岁上就死了。裴俊临说是侄儿,却如亲生。嬷嬷下这样的狠手,母亲要心疼了。” “明白了!” 罗庭琛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心疼的看着妹妹道:“先前是哥哥糊涂,往后再不会了。” “好。”罗曼点头微笑,俏皮的向他挥手:“我等着哥哥的好信。” 和郡王在钟灵寺做完水陆道场,几位丞相夫人也来钟灵寺做祈福法会。贵人将姿态摆了出来,京城上些台盘的人家就都涌过来随喜听经。 大舅舅在荆湖南路任职,大舅母于情于理都得往钟灵寺走几趟。 可大舅母去钟灵寺的时间,她怎么才能知道啊? 罗家上下全是裴嬷嬷的人,周红又还得再磨一磨。如此,想知道大舅母的信,实在是难。 这天,罗曼正凝神想着主意,突然听见门口的丫鬟恶言恶语的对另一个丫鬟道:“姓赵的又来了,这一年到底要来多少趟?全府上下冷脸子给她甩着,主子们一回也不肯见她,怎么还有脸来?” 另一个接口:“还是官夫人,咋这么没脸没皮?” “还有拿石头砸咱们那个魔王,扛了把大刀立在门口,这要干嘛,抢劫呢?” 官夫人,混世魔王? 定然是大舅母带着三表弟赵崇安来了。 罗曼顿觉神清气爽,放下茶盏,利落的将自己收拾妥当,出门去了。 母亲和舅家近十年剑拔弩张,大舅母过来,也不过守着礼法应卯。下人不给好脸,只怕又如往常般放下礼品物件就走了。 她得赶紧些,将大舅母迎进来。 还有那扛大刀的魔王……</div> 第七章:相见 罗曼走得急,门口的丫鬟回过神也赶紧跟了上来。 路上她们还相互挤眉,等着看罗曼和扛刀小魔王对上。虽说是在自己地盘,她们也笃定罗曼占不到半点便宜。 其中一个还打定了主意,等罗曼吃够了亏才要出手相帮。同时给另一个使了眼色:尽量加油添火闹起来,然后赶忙去请裴嬷嬷回来镇场。 裴嬷嬷丢了脸面回的裴家,若是回来立功救急,那不是脸面、风光都跟着回来了? 凭嬷嬷的性子,我们立下这一功,必能高升。 罗曼将她俩的心思看在眼里,没理会。 几乎小跑着赶到门口的时候,大舅母已经由丫鬟扶着准备上轿离开。小魔王扛着刀怒气冲冲的站在门旁,迎着罗曼一刀背劈在门柱上,震得门柱嗡嗡直响。 “哪里来的土匪?”绿衣丫鬟张口呵斥,气焰滔天。 “护院都死哪儿去了,没看见有人欺主?”粉衣丫鬟叉腰怒目,冲着奔出的两个护院喊道:“将那无礼的小子打出去。” 大舅母原已经停下来教训赵崇安,见罗家这架势,眉头紧皱脸板得发青。 护院当真摆开了架势,七岁的赵崇安冷哼一声,挥着大刀劈了上去:“爷早就想活动活动了,来,今天打个痛快。” “崇安!” 大舅母急白了脸,自己往前冲着去拦。罗曼几步奔到大舅母跟前,扶着她大声笑道:“不过是些欺主的奴才,打死了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事。若敢伤了表弟,我押了他们全家去给表弟赔罪。” 扑上去的两个护院闻言一愣,急急的往后收招:这种玩法,谁他娘的陪他? 护院后撤,赵崇安却不肯依。他将刀口换成刀背,追着两个护院砍。护院不敢伤他,只得逃窜,这倒惹出了赵崇安的火气:“欺负我大伯娘时来劲,这会儿当什么缩头乌龟?是男人,给老子站出来打!” 满院子出来看热闹的仆从都傻了眼,两个丫鬟互看一眼,找个空档偷摸跑了。 不用说罗曼也知道,她们是去给裴嬷嬷报信去了。 大舅母看没人敢和赵崇安交手,提着的心也落了回去。她抬眼打量着笑吟吟看戏的罗曼:这丫头,今天是唱的哪出? 罗曼迎着大舅母的眼神吐了吐舌头,而后端端正正的行礼:“曼曼给大舅母请安,舅母洪福。” 没等赵夫人反应,罗曼已经活泼泼起了身,亲热的挽着赵夫人胳膊,俏皮道:“让三表弟自己耍,我们进屋说话去。” 赵夫人不太情愿。自打她嫁进赵家,就一直在拿热脸贴罗太太的冷屁股。原先虽说阴阳怪气,好歹还喊声嫂子,给个板凳。 避居到晚照庵,亲哥疼她可怜,又怕她处境艰难熬不过去。她这个嫂子就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可次次被奴才讥笑贬损着拦在门外。五年了,她就没进去过晚照苑的门。 今天来,也不过是知道罗曼出了事,按着礼法走一趟罢了。谁有心情去屋里捧罗太太臭脚? “知道舅母喜欢喝擂茶,我特意用心学过了。舅母喝一杯,看我点得好不好。”罗曼摇着舅母胳膊撒娇,看大舅母还是不动,又笑道:“我会点山水,还会点福字,舅母就去看看嘛。” 又斜着被赵崇安追得鸡飞狗跳的院子,打趣道:“表弟替我们教训了奴才,又玩得开心。舅母若这般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弟仗势欺人,是来拆我们院子呢。” 是啊,闹成这样就走,不知道要传出来多少是非! 赵夫人叹一口气,到底跟着罗曼进了门。 赵夫人的两个丫头,赶忙紧紧的跟着。那神色,跟要陪主子闯龙潭虎穴一样。 安置好大舅母,罗曼就让人请了罗庭琛和罗兰过来见礼。她自己以取茶具为由,退出去请母亲。 就是以死相逼,今天也必须让母亲见大舅母一面。若不然,后面的路,太难走。 到母亲门口的时候,罗曼已经在心中演练了好几回。谁知还没等她开演,母亲已经由张婆子扶了出来。 看母亲素净中带着庄重的装扮,罗曼一愣:“母亲是要出门?” 罗太太涨红了脸,别扭道:“你大舅母都进了门,我这个当小姑子的不去见礼,别人要说我没有家教。” 罗曼欢喜得浑身放光,亲热的挽着母亲甜甜道:“母亲说得是,我扶母亲过去。” 虽说跨出了这一步,可恩怨太长,罗太太到底放不下。罗曼一路上想尽了法子逗母亲开心,就想母亲见着大舅母的时候能给个笑脸。 可无论如何,罗太太也没笑出来。 “一会儿见着你大舅母,带着妹妹好生给她磕个头。” 快到门口了,罗太太紧张得手有些抖。她紧紧攥着罗曼,用叮嘱掩下自己的烦乱:“尽量让你大舅母喜欢你们。母亲没用,这些年困在佛堂没见人,往后也见不得人。你和兰儿的亲事,只怕得交到你大舅母手上。” “娘……” “娘这些天想了很多,想明白了。”罗太太拍着罗曼的手,浑身都是疼爱:“嬷嬷心诚,却眼光有限。伯府咱们靠不上,我又不中用。这满世界再肯对你们用几分真心的,也只有你大舅家了。” “舅舅们对娘好,娘终于看清了。” “到底是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罗太太眼泛泪花,赶紧用帕子按了:“原想着低嫁能让你一生顺遂,可咱们低成那样,裴俊临照样欺你。” “好在你还小,兰儿更不急。”罗太太拉着罗曼进门,最后叮嘱:“我知道你心里别扭,可再别扭也忍着,那是你舅母,你得让她喜欢你们。” 罗曼心里头暖得发热:她不别扭,别扭的是娘。为了儿女,肯放下恩怨,委曲求全的娘。 有这样的娘,她心疼,更骄傲! 进了门,大舅母起身来迎,脸上全是尴尬。母亲‘亲热’的去拉嫂子的手,浑身都是别扭。 好在兰儿机灵讨喜,罗庭琛又礼仪周到,再加上罗曼有心调和,终于和和美美的坐下来,说起了儿女家常。 罗曼有心让她们姑嫂多亲近,伺候了茶水便告退:“我们去找三表弟玩儿,就不在这里扰娘和舅母说话了。” 外面鸡飞狗跳的声音还没歇,赵夫人脸上不好看,罗太太倒笑了起来:“去吧,照顾好弟弟,别让他受了委屈。” 又吩咐伺候在身边的张嬷嬷:“让那群没长眼的奴才去大门口跪着,想清楚了上下尊卑再来领罚。” 罗曼冲诧异的大舅母眨眨眼,拉着妹妹的手跟着哥哥走了。 裴嬷嬷不在府中,主子又发了话,满院子的奴才没一个敢伤赵崇安半分。赵崇安记仇,将赵家这些年在这里受的气都撒了出来。 罗曼一行出来的时候,目光所及全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丫鬟奴才。 “哟,赵英雄连女人都打?” 赵崇安挺着胸脯,对出言讥讽的罗曼咬牙:“信不信老子捶你?” 罗庭琛上前一步要替妹妹出头,罗曼忙扯他袖子:“哥哥回去接着作策论吧,我没事。”看哥哥依旧担心,她又朝哥哥挤了挤眼:“哥哥放心,我自有道理。” “你仔细着些,他到底还只有七岁,不知道轻重。” 罗曼点头,推哥哥快走。 正和哥哥说话,没成想赵崇安痛呼起来。兄妹俩回头去看,却见罗兰咬着赵崇安的手不撒口。 赵崇安叫出来后嫌丢脸,赶忙闭了嘴。抬手要打罗兰,对着那张粉嘟嘟白嫩嫩的脸又打不下去。他疼得直跺脚,泪汪汪的对罗兰求饶:“快放开,我不敢打你姐姐,行吧!” 罗曼噗嗤一笑,罗庭琛看几人两眼,信步走了。 赵崇安被笑得又羞又恼又拿罗兰没办法,他不敢指望罗曼,连声叫着罗庭琛:“表哥,诶,表哥……哎哟……” 罗庭琛没理他,罗曼在一旁笑得花枝招展。赵崇安只得跺着脚接着求罗兰:“快撒开吧,咬断了。” 罗兰用鼻子哼一声,更加用力。 “哎哟,我的亲娘。”赵崇安快哭了:“我也敬她是姐姐成不?” 又朝着罗曼喊:“姐姐,你快管管她。” 啧啧,这骨气,也不咋样嘛! “记好你说的话!”罗兰放开他,狠狠的瞪着他错了错牙。 赵崇安撇下大刀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骂:“女罗刹,没人要。” 罗兰鼓着腮帮冲他瞪眼,惹得罗曼又是大笑:“叫上周红,咱们追他去。” 周红来得很快,三人在丫鬟的指引下也追得很快。 赵崇安对这一片不太熟,又害怕赵夫人找不见他担心。所以摆脱了罗兰,就百无聊赖的坐在了田埂边。 罗兰三人追上来时他正出神,等反应过来,吓得撒丫子就跑,匆忙间鞋都挂掉了一只。 那狼狈样逗得罗兰哈哈大笑,直扬声喊他:“你停下,我不咬你了。” “想骗我,这招爷爷常用!” “我能吃了你?” 乡间石子多,赵崇安跑了几步脚就硌得生疼。回头找鞋,鞋却在周红手上。他看着路上乱石,到底不跑了:“得,爷今天栽了。” 等周红走近递给他鞋,他看着周红几乎狰狞的左脸干呕起来,几乎抢过鞋就背过了身。 周红连翻几个白眼,终究碍着身份没有说话。 罗兰虽觉得他太过无礼,可周红是带坏了裴俊临,变相欺负了姐姐的人,她才不愿意帮她出头。罗曼深看了周红两眼,也没言语。 “这奴才,倒很配你们心肠。” 没人理他! 赵崇安穿好鞋,气焰又高了起来。他围着避到一旁的周红转圈,砸吧着嘴问罗曼:“你家坏事做绝了,要找个鬼魅镇宅?” 罗曼追出来,是想降服了这小混蛋,好让他请她们赴二舅母的生辰宴。 是以…… “诶,她这脸弄成这样,就因为和你抢男人?” 罗曼眉眼带笑的看着他,话却是说给气得发抖的周红听:“古话说,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话音未落,周红已生扑过来,一脚将毫无防备的赵崇安踹进了水田里。 看着赵崇安在水与烂泥间扑腾,头发脸上全是污、秽。罗兰笑得前仰后合,罗曼的笑也更灿烂了几分:“小公子的金玉外表,也碎成了烂泥!” 赵崇安气红了眼,急着要上岸挥拳头却又摔了回去。 罗曼扶着腰,昂着下巴傲慢看他:“当真是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本公子就是金玉,你们才是老鼠。”赵崇安打不到,又不肯认输,只能回嘴。 罗兰却笑弯了腰:“还金玉呢?姐姐在骂你草包、无礼!” “你们……” 赵崇安连摔几回还上不来,又被这般羞辱,气得‘哇’一声哭了出来。罗兰有些慌神,罗曼却依旧笑嘻嘻:“你若肯答应我个条件,我便拉你上来,还带你沐浴换洗。” “噗呲”身后忽然响起轻笑,罗曼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下,和郡王正凝眸看她。他朗眉星目全是笑意,见她看过来便用折扇遥点着她,笑道:“小人与女子,难养!” 罗曼立在当场,如遭雷劈。</div> 第八章:难养 罗曼慌了,她和和郡王的第一次见面,不该是这样! 我有苦衷,我没有牙尖嘴利欺负小孩。我也很文雅很端庄很淑女很诗情画意,我…… 我好想你! 罗曼不错眼的看着和郡王,眼圈红了又红。 她觉得她该赶紧挽回形象,解释下没回护周红的原因,教训小混蛋的深意;或者赶紧发挥下机智,用容貌、气质、不管什么讨一下巧,转移开王爷对赵崇安的注意力。 可她看着王爷满脸的笑,眉间心上都是欢喜;想着王爷刚才的‘评语’,眼里心底全是委屈。 她胸中猛虎长啸,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只能钉在原地,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不能言语。 看着罗曼,和郡王觉得自己在看一出大戏。 那纷繁复杂、极速转换的各种情绪和表情,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直到她那双漆黑的眼盛满可怜和委屈,直勾勾盯住他,他才干咳一声,惊觉自己失礼。 他站正身子朝罗曼拱手行礼:“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 “不妨事!”罗曼偏开身子避开他的礼:“公子不过玩笑了一句。” 和郡王指了指还泡在水田里哭的赵崇安,冲罗曼笑道:“那在下便不打扰了,你们继续!” 他说完便信步离开,罗曼目送着他,觉得他挺拔的身姿将周围的桃红柳绿、翠松白杨全压得没了颜色。 “公子……” 和郡王回身看她,一脸疑问。 罗曼终于压下了所有情绪,她对着和郡王盈盈一拜,道:“看公子衣着气度,该是来钟灵寺求雨祈福的吧。” 和郡王看住她,没说话。 “小女子身份低微,没资格进龙王殿。能否求公子帮我给龙王上柱香,求龙王别让大旱成灾。若非要成灾,也求菩萨慈悲,让赈灾的官员有备无患,有钱有粮、有运无难。” 话落,罗曼又是一拜。她神色肃穆,看向和郡王的眼中全是真诚。 和郡王上下打量着她,温和的眉眼间有让人猜不透的神色。 罗曼迎着他的目光上前,解开荷包拿出十两银子递给他:“灾民可怜,请公子成全我这番心意。” 宣毅伯府家嫡四小姐,没资格进钟灵寺的龙王殿?敢扯钟灵寺主持胡子的罗曼,要他替她给龙王上香? 在路上偶然遇到的锦衣男子,她也能放心托付?还有她见到他时的神色,那样的情真意切变幻不定…… 这丫头,在玩什么把戏? 见和郡王不接,罗曼又将银子往前递了递:“求公子成全。” 和郡王接过银子,对她一笑:“姑娘有心了。” 这笑如清泉过林荫,敲得罗曼心间也叮咚有声。罗曼生怕泄露了自己的心事,飞快转身往回走。 赵崇安还在水田里挣扎,眼看着站稳了身子,周红一团泥巴又将他砸了回去:“小姐说了,等你答应了条件,才要拉你上来。” “老子没用你拉!” “那也不行!”周红干脆抓着土块守在了田埂边,随时预备着将他砸倒。 “老子和你们拼了。” 罗曼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赵崇安坐在水里,疯了般抠着烂泥往岸上砸。那稀泥太软,大多都砸不上岸。 他气得哇哇乱叫,看见罗曼过来,才停下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等爷爷上来,非打死你个孙子。” 罗曼本还觉得他可怜,听了这番喝骂,倒觉得周红收拾得还是轻了。 “你这么丁点大,张口就老子、爷爷的可不好。”罗曼也蹲在田埂边,半点没有要让他起来的意思。 赵崇安气急了,扯着嗓子回嘴:“就是你老子,就是你爷爷。让你爷爷我上去!” 罗曼双手托腮,为难的看着他:“要这样论辈分的话,你父亲还得喊你‘爹’呢。要不,你先问问他干不干?他要喊,我肯定没意见。” “罗曼!” “这么大声干嘛?你自己不学无术,骂人都将自己骂进去了,还有脸叫?” 赵崇安蓄了全身的力气,就打进了罗曼这么团软棉花。他无计可施,只得再次‘哇’一声哭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哭得更大声了。 “你这么一哭,倒比女儿家还娇软。” 赵崇安不哭了,他死命瞪着罗曼,错着牙恨不能从她身上咬下块肉来。 罗曼却像感觉不到,她信手拔了手边的狗尾巴草,悠悠闲闲的编了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给罗兰。 “你说,什么条件!” 罗曼正在编小狗,闻言只飞快的瞥了他一眼:“下个月十三不是小舅母生辰吗?你说服小舅母请我们去赴宴呗!” “那不可能!你娘欺压了我爹几十年,我娘说看见你们就想磨刀!” 小舅母大镖局出身,家风的确彪悍。小混蛋这么无法无天,也是随了他母亲。 罗曼静默半晌,接着编手中的小狗:“磨刀也成,帖子能送过来就行。” 赵崇安愣了片刻,崩溃的坐在水中不动了:“我要不来。” “那算了,你上来吧。” 罗曼将‘小狗’递给妹妹,这才认真的看着赵崇安道:“我把你欺压成这样,你都没想过要把我带到你府上欺压回来。我骂你你都听不懂,你骂人还能将自己骂进去。就你这脑袋,能要出来帖子才怪。” 罗曼话音刚落,周红就下去将赵崇安扯了上来。 都以为赵崇安上来后要大闹一场。谁知气成了河豚的他,只不服气的瞪了眼罗曼:“有能耐,你把帖子拿出来。” “好啊!” 赵崇安狼狈不堪,生怕大伯娘看见了责问。便忍着气,别扭的喊罗兰:“你带我走后门,你咬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罗兰也心虚,怕大人知道了挨罚。她不但带赵崇安悄悄的走后门,还将手里的小狗送给了他:“我知道你难受,可被你那样骂的周红和我们也难受。你收下这个小狗,别告状了好不好?” 赵崇安扯过小狗扔在地上,回头对走在后面的罗曼哼了又哼。 罗曼却迎着他的怒容安慰罗兰:“别怕,他吓得大门都不敢走,肯定没胆子告状!” “呵!”赵崇安哼一声,又觉得没声势,咬了牙说:“你等着!” “我等着。”罗曼嘴上这样说,脸上可写满了不信。 赵崇安气得牙都错不动了,再次冷哼一声,往地上的草编小狗狠踩了两脚。 他们很顺利的回了家,很顺利的要来了热水,很顺利的让赵崇安换洗得干干净净的出来。罗兰大大的松了口气。 罗曼盯着赵崇安身上的衣裳看了好几眼,又打量了拿出来衣裳的罗兰好几眼—— 府上没有和赵崇安身量相当的男孩子,罗兰亲手缝的这一身锦裳打算给谁? 不过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罗曼也只多看了两眼,便跟着罗兰去送赵崇安了。 大舅母和罗太太相对无言,没话找话的聊了小半个时辰后都好疲惫。 见罗曼等人带着赵崇安回来,两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急切的迎了出来。因为急着走,一向仔细的大舅母,竟然都没有发现赵崇安换了衣服。 紧张得手心出汗的罗兰偷偷呼出口气。 可她那口气还没呼完,罗曼就跪在了大舅母面前。在一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胆战心惊’又‘委委屈屈’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赵崇安总觉得罗曼省略了什么,可又抓不住。他担惊受怕的偷看大伯母,生怕挨罚。 赵夫人本不太信罗曼,可瞟一眼侄儿神色,就不得不信了。 她伸手扶罗曼起来,叹道:“你弟弟人小顽皮,说话得不对却也没有坏心。当姐姐的教训罢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罗曼起身,顺势挽住了舅母的胳膊:“如今的周红,连活着都需要勇气。弟弟无心,她却敏锐。到底是条人命,曼曼便怜惜了些。大舅母别怪我好不好?” 赵夫人讲理,也同情周红,对罗曼等自然不会再有半分怪罪。 她怜爱的拍着罗曼的手道:“你没做错,不消自责。至于崇安,等回去了再让你小舅收拾他。” 赵崇安瞠目结舌的看着小意的罗曼:让她一说,好像他都要将周红欺负得不能活了。可明明是周红将他揍进了烂泥里起不来。 罗曼并不理他,只专心对大舅母撒娇:“舅母若当真不怪我,过两天便请我和兰兰去府上耍可好?好久没去舅舅家,想念得很。” 一听这话,赵夫人身子僵硬了下。罗曼赶忙摇了摇大舅母手臂,语气和神态都变得委委屈屈:“舅母还是在怪我?” “哪能呢,是府上……” “就知道舅母疼我。”罗曼仰头看着大舅母,灿烂的笑脸亮若星海。赵夫人叹出口气,到底改了口:“舅母要去钟灵寺听三天经,三天后便打发人来接你们可好?” “好!” 罗曼这一声好,脆甜得赵夫人都有了笑面:到底是至亲骨肉,去就去吧! 余光瞥见震惊后的赵崇安在对着罗曼龇牙,她又犯起了愁:赵崇安被罗曼的丫头踢进水田,暴脾气又最护短的弟媳妇,还不定要气成啥样呢。 小姑子一家本就是她的眼中钉,这小子再去他娘跟前哭喊撺掇,等罗曼登门,又不知道要闹些啥幺蛾子。 哎,头疼…… 目的达成,罗曼将舅母一行送出了二里地。临别的时候,还对着梗了一路脖子的赵崇安轻笑:“表弟别光顾着习武,寻常也要多看些书。” 赵崇安煞白的脸羞得通红,他瞪着罗曼,怒火快将自己的头发烧起来……</div> 第九章:解释 姐妹俩送完舅母往回走,罗兰苦着小脸,一连串的叹气。 “怎么了这是?” 罗兰苦哈哈的看着姐姐问:“三天后舅母来接,我们不去行不行?” “为什么啊?是怕舅母家不好玩,还是怕赵崇安调皮?”罗曼牵起妹妹的手往前走,让自己手心的温度,给她力量和安定。 有姐姐在身边,罗兰的确安心了不少,可她还是不想去舅舅家:“他们一家子都讨厌我们,我们也厌烦他们。就算连着血脉,咱们各自安好也很不错啊,干嘛非往一处凑?” 前世,罗曼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讨厌大舅母一直上门,外祖一家被流放北地的时候,她甚至还松了口气:终于不会再来人了。 后头她受尽磨难,想要有个依靠有个去处的时候,才知道舅舅对他们一家的真心,有多难得;大舅母年复一年上门受气,有多难得。 上一世,是他们负了赵家。再来一回,她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舅家的情分。 何况,她要从裴婆子手里将铺子、田庄都拿回来,必须得有舅家的支持和帮助。 看姐姐好半天没说话,罗兰长长的叹了口气:“姐姐要去那咱们就去吧!左不过多受些挖苦和白眼,我陪着姐姐!” 妹妹的贴心让罗曼心间一片柔软,她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问她:“我们生来就讨厌舅舅一家,可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啊?” 罗兰答不上来,又不肯承认舅舅一家不讨厌,于是抬头看着刚冒出头的月牙,不吱声。 “爹还在的时候,就算娘不肯回娘家,爹每年也要去看望外祖和舅舅们几回。到了年节,更要亲自打点了节礼送过去。” “这就是嬷嬷不满意爹爹的地方!”罗兰没见过她爹,对爹也没多少感情:“他们一家害死了外祖母,害惨了娘亲。爹爹不为娘报仇就算了,还敬他们是长辈。为这个,娘和爹生了多少气?” 看着妹妹气哄哄的小脸,罗曼重重刮了下她的鼻头:“若没有歹毒的心肠,肯定做不出害人性命的事情。可若真的歹毒,大舅舅和娘又哪来的活路?” “大舅舅是赵家嫡长子,娘更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他们不敢……” “外祖母走的时候,娘才五岁,大舅舅也不过八岁。”罗曼停在罗兰面前,认真的看着妹妹的眼睛:“父亲不慈,后母恶毒。大舅和娘还占着嫡字,能活下来就是大造化了。可大舅二十四就中了进士,娘更是嫁到了宣毅伯府。” “他们要真好,娘怎么嫁了人就不再回家?外祖去世,娘都没去守孝。” “所以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娘亲本该活不成,却活成了名动京城的美人,还顺利嫁给了宣毅伯府最有出息的爹爹?” “自然是外祖父护着啊,舅舅和娘亲可都是他的嫡子、女。” 罗曼就笑了,笑得捧着妹妹的脸揉了好几把:“外祖父那么疼爱儿女,怎么可能和旁人害他们母亲?” 没等罗兰反驳,罗曼又接着道:“若真是喜欢小舅舅母亲,喜欢到能暗害了嫡妻的地步。怎么能容得下娘亲对她不敬?光看小舅母对咱们的怨气,就知道娘不仅没将后母放在眼里,对后母的儿子也很不友好。” 虽说罗兰生下来没几天就来了别庄,几乎没见识过宣毅伯府折腾人的手段。可有裴嬷嬷在耳边一遍一遍的说,她也不会以为这世上一片静好。 罗兰没办法反驳姐姐。可她长到七岁,裴嬷嬷便在她耳边骂了宣毅伯府和外祖家七年。对宣毅伯府和外祖家,全家都同仇敌忾、恨入了骨。 今天是怎么了? 为什么娘要他们去讨好大舅母,姐姐还求着要去舅舅家,更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罗兰有些无所适从,她扯着姐姐的衣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罗曼心疼的捏了捏妹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兰兰心里很乱是不是?” 见妹妹点头,罗曼宠爱的对她笑了笑:“姐姐心里也有点乱。今天母亲出来见大舅母,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姐姐……” “我难受,不是难受娘要勉强自己见不想见的人。”见妹妹眼带心疼,罗曼脸上的笑容更暖:“我觉得娘不该将自己困在庵堂,她有诰封、有兄嫂、弟妹。她该和别的贵妇人一样,活得尊贵又热闹!” “咱们也一样,咱们是伯府小姐。不该成天绣花、煮茶抄佛经,我们也该像大家小姐一样,诗词歌赋事事通,管家理事样样行。” 罗兰上次和姐姐进城,撞到过户部张侍郎家小姐逛街。 她不羡慕张小姐的众星拱月,也不羡慕她出手阔绰,却被她通身的气派震慑住了。她明明笑着,却没人敢高声一句;她瞥过一眼的东西,婆子连托盘都端到她跟前;她也没长得多美,却让人移不开眼;她走路,优雅得像天鹅起舞…… “我也能像张小姐一样……”罗兰眼神闪躲,满脸通红,就好像肖想了自己不该奢望的东西。 “你该比她更有风仪气度,更加矜贵骄傲。” 见妹妹嘲弄的笑,罗曼正了神色非常认真:“爹是宣毅伯府嫡四子,娘是朝廷诰封的三品淑人。大舅舅是掌管一路财赋的大员,小舅舅的商号遍布全国。张小姐祖上小富,到她祖父才开始在朝为官,根基不深。你仰望她,可不管是比身份、比财富还是比根基,你都甩她很远!” 罗兰听得两眼放光:“真的吗,我们这么厉害?” “真的!我们自己将自己束缚在庵堂边,把自己放逐成了没依没靠的可怜小孩。”罗兰起身牵着妹妹往前走,步履坚定得甚至郑重:“我们要尝试着去看看我们本该有的东西,比如舅舅们的亲情!” “好!” 罗兰神色也坚定起来:“我陪姐姐去舅母家,我帮着姐姐看清舅舅家的人。若他们当真对咱们好,若外祖母的事情当真是误会。我帮着娘亲和舅舅们和好。” “其实,我也好想有更多人疼。连丫头小厮都有一大堆亲戚疼爱,我们却只有娘和嬷嬷……” 更小的时候,她看家别的小孩一头撞进亲人怀里,会心酸得流泪;看见别人的七大姑八大姨,给他们带回来不值钱的糖人、绢花,也会顾影自怜躲进被窝不肯出来…… 如果舅舅、舅母真的不是仇人,该多好啊! 罗曼心疼的揉了揉妹妹的头,神色比以往更加坚定:“往后,会有很多人疼你,相信姐姐。” 罗兰仰头对姐姐笑,笑容灿若星河。她说:“我信!” “姐姐都打算和舅舅家交好了,怎么还那样对赵崇安?他霸道惯了,肯定受不了闲气。刚才你还专门让他多读书,他都快气烧起来了。” 罗曼笑得很神秘:“这就是姐姐厉害的地方了,你等着看吧!” 又想起罗兰给赵崇安的衣服,便问她:“咱们府上可没有和你年纪相仿的公子、小厮。你给赵崇安的那身衣裳,是做给谁的?” 罗曼话音没落,罗兰的脸‘歘’一下爆红。 光看她神色,罗曼就知道中间有鬼,站到她面前看定妹妹的眼睛笑,直笑得罗兰招架不住,坦白道:“做给裴俊祥的,他上次来,袖子都磨破了。” 裴俊祥是裴俊临堂弟! 光听这名字,罗曼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她问妹妹:“裴俊祥不是住在松山书院苦读吗,你和他什么时候熟稔了啊?” 罗兰的脸更红了,心也没来由的扑通直跳。她心虚的低着头,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我们打小就好!嬷嬷不许我吃的零食,他偷偷拿给我;我羡慕别家小孩有人疼,他就给我买糖人、绢花……” 这对人好的手法,和裴俊临没有二样! 罗曼在记忆里仔细搜寻裴俊祥的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人。罗兰最后定下的人家,不是他。 可为什么不是他呢?从小就放在罗兰身边,又成功虏获了罗兰的心,裴嬷嬷怎么舍了不用呢? 这个裴俊祥,得好生查一查! 这头,对待舅舅一家的态度上,罗兰思想有了很大的转变。对于三天后登门去舅母家,罗曼心头有了成算。 姐妹俩手拉手往回走,说着闲话,讲着笑话,不时有笑声飞出好远。 立在和郡王书房外的金桂,却满头都是大汗。 他换了三拨人查罗家,他和银桂亲自将罗曼的生平翻了个底朝天。可没有异常啊,那女娃娃在伯府的时候养在深闺,去了晚照庵大多时候也在替她娘抄经,她不可能也没机会认得王爷啊。 可她今天看王爷那眼神,说她是被王爷抛弃了,还对王爷痴情不悔他都信。 这不认得,又有深情,解释不通啊! 金桂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对着手中内容没变的两页纸发愁:王爷不信罗曼不认得他,他们又查不出头绪。这,怎么去交差啊? 正想着王爷的脸色发憷,便有小厮让他进去回话。金桂心里打着鼓,硬着头皮进了门。 埋在公文堆里的和郡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开始奋笔疾书:“查清楚了?” 金桂嗓子眼发苦,摇着头将那两页纸放在书案上:“奴才亲自过的眼,罗曼当真不认得爷。她要打听爷的事,也只有她哥罗庭琛,和市井茶馆两个途径。” 和郡王瞥了眼书案上的纸,飞快将手中文书处理完,拿起纸张细看起来。 那上面有罗曼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详尽到她吃一口饭嚼几下,喝一口水分几回咽。可就是细到这地步,依旧没有事迹指明她认得他。 不仅不认得他,她还很少打听他的事。她从懂事到现在,身边的男子除了罗庭琛就只有裴俊临一人。 和郡王将纸放回桌上,扭头望着窗外出神。 他无数次回想罗曼看他的眼神,对着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觉得她对他有所图,所图还不少,可他没有证据。 “听说罗庭琛文章做得不错?” 见王爷不追问罗曼,金桂大大松了口气,赶忙说起罗庭琛的生平,完了还带着七分讨好道:“罗庭琛刻苦好学,文章不说数一数二,在京城也拿得出手了。过几天他要陪夫子参加左翰林开的文会,小的也跟过去看看?” 和郡王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两张菲薄的纸上敲了敲,又细细算了日子后道:“给本王也要一张帖子。” 金桂差点惊掉下巴:王爷要去了个小翰林组的文会,得轰动成啥样? 宣毅伯府都快没落了,赵家也不是啥重要角色,罗庭琛和罗曼就跟两家的弃子一般,哪一点够得上让王爷感兴趣? 和郡王没空关心金桂怎么想,他摆手让他出去,又拿了本公文开始处理。 可一本辽东蝗灾的公文,他硬是看得翘了唇角:那丫头欺负人的样子,实在神气!</div> 第十章:亲人 赵夫人刚到家,便将小叔子赵闻年请了过来。过几天要接罗曼他们过来,家里不安顿下,她实在怕得很。 尤其弟媳妇,那真是个说打架就抄刀的主。她怕罗曼来了还没说上两句话,脑袋先开了花。 赵闻年正陪妻子用晚饭,还没和蔫了秧的儿子说上话,就急忙往赵夫人这边赶。 嫂嫂是稳重人,捣蛋惯了的儿子又这幅模样。今天去赵平娘那里,肯定又出了事! 他着急的往正堂赶,赶得一身都是火气—— 他实在该找个机会给赵平娘点颜色了!这些年家里让着她,她还真当自己长了本事,了不得? 都落到快出家的地步了,还和娘家端架子?把对娘家这股狠劲用在别处,她那二百多处铺子,也不会亏得还剩一百多间。 想起赵平娘的陪嫁铺子,赵闻年又是火气直蹿:当年她出嫁,爹尽捡着好铺子给她。她是长姐,又小小的没了娘。他不争,也争不过。 可赵平娘爱惜了吗?将铺子甩手给个婆子,不到五年时间,三十来家铺子关门大吉…… 赵夫人见小叔子带着满身火气进来,心里又跟着咯噔一声:肯定是崇安那小子告状了,小叔和弟妹护短,可是出了名的! “你也知道崇安是胡闹惯了的,不能光听你儿子一面之词。在我看来,今天这事,不怪罗曼。” 赵夫人亲手端了杯茶给赵闻年:“周红再错也是个人。你儿子在这时候揭人家伤疤,辱人家容貌,不就是逼着人家去死?曼曼才只将他困在水田里两刻钟,教训得轻了。” 赵闻年听得一呆:不是嫂嫂和儿子又挨了欺负,这什么情况? 见赵闻年不明所以,赵夫人便细细的将今天的事情说了。罢了又叹道:“你没见罗曼兄妹三,那三孩子和平娘不一样,是真的通透真的好。” 赵闻年呵呵干笑:就赵平娘那德性,裴婆子那嘴脸,能养出来好孩子? “你见见就知道了。”赵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口,觑着赵闻年神色道:“我答应曼曼,三天后去接她们兄妹过府。这些天你费心安排下,也多开导开导你媳妇。都是至亲骨肉,真要老死不相往来,眼睁睁看着平娘将儿女都养成和尚、姑子?” “那不能。”赵闻年也喝了口茶,茶的苦味从嘴里苦到了心上:“我在爹病床前发过誓,只要我还没死,就护着他姑娘。” 赵夫人知道小叔子心里不痛快,她作为往上贴的亲嫂子,心里也不痛快。不过—— “五年没见,平娘老了。才三十来岁的人,白发长了半头,常年长在头顶的眼睛也没了光彩。若不是在她家见到,几个孩子又都喊她娘亲,我简直不敢认……” 赵夫人声音里带着叹息,她不喜欢赵平娘,却也见不得她过得那么潦草:“她性子再讨厌,也是赵家的嫡小姐,几个孩子更是无辜。你好歹是亲舅舅,该当照应。” 听见嫂嫂对赵平娘的描述,赵闻年喉头像梗着细鱼刺。不疼,却难受得慌:“在我们面前嚣张的本事都去哪儿了?怎么就活成了那个德性?” 赵夫人长叹一声,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虽不是一个娘,小叔子却没得挑。不管人品心性,还是待家里人的心,都没得挑。只那张嘴,讨厌了些。 “让几个娃娃来吧,舅舅啥也没有就是有钱。过来了,不委屈他们。” 赵闻年说完就气鼓鼓走了。听见小混蛋大闹了罗家,比听见罗家又欺负了他们难受。他们啥也有,欺负就欺负了。那一家子孤寡…… 纵着儿子扛刀去罗家就罢了,算是护着嫂嫂。可儿子打翻人家满府奴才不算,还欺凌个遭难的姑娘,这也太过了些。 他匆匆回去,人还在门口就听见儿子嚷嚷:“去给我买,只要是骂人的书,全给我买回来。” 她媳妇儿明蕊也叉着腰指点:“去买,多买点。会两句歪诗了不起,欺到安儿头上,我骂得她娘都不认识。” 赵崇安按了按太阳穴,还是止不住脑仁疼。 他进门,娘俩都没给他个眼神。小混蛋忙着翻书,媳妇儿在小箱子翻铁拐枣、小弹弓,很用心的挑选着兵器。 不用问,也知道这兵器要用来对付谁。 “还有没有个大人样了?”赵闻年劈手夺下妻子手中的弹弓,仔细问她:“你知道你儿子今天多‘威风’了?” 肖明蕊白了他一眼,见他不来哄她又垮了脸一头扑进丈夫怀里:“明明是罗曼那死丫头欺负安儿。” 她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复述了赵崇安学给她的话,脸又气得绯红:“当姐姐的,就这么骂弟弟?还指使丫鬟将崇安困在烂泥里,你说气不气?” 气? 赵闻年抬眼去看专心翻书的儿子,心道:要能骂得他肯看书,也是功德!这混账可是气走了五任,打走了八个夫子。 何况,这天下哪有专门教骂人的书?要想学得骂人都雅致,可要不少学问才行。 这样一想,赵闻年竟觉得罗曼追着儿子,让他多看书,别有深意。 嫂嫂和儿子两厢一说,他竟然有些想见见那姑娘了。或许,真如嫂子说的那般,通透聪明又知礼识趣? “他们小孩儿的事,你难道还要掺和?” 赵闻年将妻子拉回自己屋中,关着门对她说:“知道你是为我和我娘不平,可娘都走了,我也不用再看赵平娘脸色。你是当舅母的,不许和外甥女生气。” “婆母就是被赵平娘气死的,公爹死了她都不回来守孝,她是怪公爹娶了婆母。她不肯尽孝,却把婆母拉出来挡箭。怪婆母在赵家,她才不肯进赵家的门。” 提起娘,赵闻年心里也堵。 要说娘和爹联手害死了先夫人,那当真比窦娥还冤。可要说娘将心肝都掏给了赵平娘,赵闻年也听得脸红。 “过往是非我不想去论了,你和赵平娘不能相处我也不勉强。”将妻子按在椅子上坐好,又给她端了杯茶,赵闻年才坐到她对面道:“孩子无辜,往后她们来耍,你不许为难人。” 肖明蕊藤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错着牙看丈夫:“你认真的?” 赵闻年点头:“认真的!” “姓罗的欺负你儿子!” “那是我外甥女!” 肖明蕊错着牙看赵闻年,好半天不说话。 “崇安有一家子人疼,罗曼他们有啥?一个性情不好的娘,还跟出家的姑子一样。” 肖明蕊冷笑,依旧不说话。 管她姑子还是傻子,欺负我儿子,就不行! “三天后罗曼就来了,你当小舅母的好生招待下。不要求你亲热,好歹备一份见面礼,让孩子知道这是舅家,是依靠。” “见面礼是吧,我知道!” “别阴阳怪气的出幺蛾子。”赵闻年帮她正了正鬓角的绢花,又笑着刮了刮她鼻头:“都二十几的人了,欺负个孩子羞不羞?” “我在婆母坟前发过誓,不会再让赵平娘一家欺咱们分毫。” “我也在爹病床前发过誓,若对赵平娘一家不好,就不得好死。” “你……” 肖明蕊站起来摔了茶盏,鼓着的两只眼泪光闪闪。可她就是哭,赵闻年也没起来哄她。她气急了,跺了脚喊:“我对她好,我给她备礼。不光三天后,我生辰也给他们派帖子,我请她,我看她敢不敢来!” “你不许欺负人!” “我不欺她,我拿上宾待她。” 可我儿子还小,又向来不服管教,他要做啥,我可就管不着。你们都护着那死丫头,我偏要给儿子撑腰。 晚照苑被赵崇安闹得鸡飞狗跳,裴嬷嬷得了信就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 她一路上黑着脸,进了院门就先给了护院两耳光,紧接着就让满府的奴才跪在了院子中央。 罗兰被这阵仗吓坏了,跌跌撞撞的扑进罗曼院子里,身子都有些抖:“怎么办啊姐姐,嬷嬷从没生过这么大气。” “别怕,咱们去看看去。” “我害怕……” “那你躲在屋子里别处去,我出去看看。”见妹妹扯着她衣角不撒手,罗曼安慰的拍了拍她的头道:“没事,咱们好歹也是这府上的主子,嬷嬷再凶也不敢动手。” 罗曼赶过去的时候,大哥已经站在了边上,裴嬷嬷瞥也没瞥她一眼,一派威严的专心骂奴才。 “让个小毛孩子欺负到家,你们还有脸在这府上当差?一个个被打得眼肿、脸红,是我,都羞得一头撞死了。” 跪了满院子的奴仆都低着头,没人敢吭一声。 “既是护不住家,便卷了铺盖滚蛋。今天当值的护院,自己去找账房领了银子滚。” “嬷嬷……” 有护院不服气,可刚开口就被裴嬷嬷骂了回去:“要不你滚,要不我将你全家发卖……” “嬷嬷息怒!”罗曼款步过去,轻拍着裴嬷嬷的肩膀为她顺气:“嬷嬷可能不知道,今天来的是我表弟崇安。往常我们和舅家不睦,往后却是要多走动。娘也说了,谁再不把赵家人放在眼里,谁就是对我们不敬。” 裴嬷嬷回头就给了罗曼一耳光,当着满府奴才的面,这耳光甩得利落且响亮:“你个忘本的东西,认那贼人当亲人,你死去的外祖母怎么瞑目,你娘怎么去见她娘?” 罗庭琛疾步过来,挡在罗曼身前:“嬷嬷逾越了!” 面对罗庭琛,裴嬷嬷气势不减:“你也觉得那是你外祖家,是你们的亲人?” “血脉,谁都斩不断。” “好,好得很!”裴嬷嬷气得笑了,她不再搭理罗庭琛兄妹,转头继续发落奴才:“被那小王八打过的奴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滚出府去。再让我在府中瞧见,全部发卖。” “我若是不许呢?” 罗曼从哥哥身后站出来,全身的气势都放了出来:“今天没还手的奴才,每人赏二两银子。凭伤,到我院中拿现钱。”</div> 第十一章:斗法 这个时辰,罗太太该在小佛堂抄经。抄经讲究心诚,等闲不能打断。 所以院子里都吵翻了天,罗太太也只皱了皱眉头,不曾不去,也不曾打听半个字。听说裴嬷嬷回来了,有嬷嬷在,能出什么大事? 直到裴嬷嬷的哭声传来。 当着满府下人的面,罗曼非要和裴嬷嬷叫板。关乎切身利益,往常围着裴嬷嬷跪舔的下人都不再吭声,即便吭声竟也都站在罗曼那边。 裴嬷嬷气得要往罗曼脸上甩耳光,要拿罗曼做筏立威。 只要打得罗曼认了错,这满府的奴才便没有一个敢再拿她的话当耳旁风。罗曼又从来都是懦弱脾气,挨了打就乖了。她从小管教这帮孩子,就是打骂得过了,夫人再心疼都没责备过她。 所以,她瞄准了罗曼依旧白皙的左脸,毫不犹豫再抬起了手:“我平时太纵着你,让你这般不知好歹。”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料想这巴掌一下便能将罗曼扇倒。 可手才举起来,腰身就是一疼,还没反应过来,头就撞在石板地上,血涌了出来。 满院子惊呼,片刻又都屏住了呼吸。 裴嬷嬷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这才看清将自己踹飞的是脸黑得能滴下墨的罗庭琛。 “你也纵着那丫头?你不知道你外祖母怎么去的,你不知道你娘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恨?” 罗庭琛不看她,转身对奴才道:“是我罗家的奴才,便去找大小姐领银子。是裴家的奴才,现在就给我滚蛋。” 跪了满地的奴才面面相觑,而后飞快从地上起来:他们愿意和裴嬷嬷拉帮结派,却并不愿意被裴嬷嬷撵出去。 当然,卖身契在裴嬷嬷手里,没她首肯谁都不敢去拿罗曼的银子。 可如今主子们和嬷嬷斗法,他们便有了生机。先躲出去,才是上策。 于是,满院子奴才呼啦啦散了个干净。 自打当了晚照苑的家,裴嬷嬷再没受过这样的气。她看着随时准备踹他的罗庭琛,又看了看依旧笑吟吟看着自己的罗曼,抑制不住的痛哭出来:“我的小姐啊,你养的这哪是儿女,是狼崽子,大仇人啊……” 罗太太这章经到底没能抄完。 她由张嬷嬷扶着出来,裴嬷嬷的哭声越发凄厉,她的脚步也越发凌乱。 上次见裴嬷嬷哭成这样,还是自己强行带儿女来晚照苑,宣毅伯府和她抢孩子的时候。 宣毅伯府是真狠啊,她将儿女护在怀里,他们就敢强抢。她死也不撒手,他们就敢将她往死了打。 所有的丫鬟都吓得躲在一边,只有嬷嬷。 是她拿着根铁棍护在她身边,用那身血肉护在自己跟前。赵家赶来的时候,一身是血的嬷嬷只剩了一口气。 想着往事,罗太太更是担心。 她以为伯府又来闹了,心里正七上八下。可等赶到,却发现一身是血的嬷嬷坐在地上哭,儿子黑着脸站在一旁,罗曼半边脸又红又肿,看见自己就哭着扑了过来—— “娘,嬷嬷打我!” 裴嬷嬷看着罗曼怔了片刻:在她认知里,罗曼是挨了打也不声张的性格。尤其她裴嬷嬷,在这府上可如老祖宗一般,打她一巴掌她别说告状,就是哭也得偷着哭。 今天是怎么了? 还有琛哥儿,对自己敬重得就差磕头了。她往常动家法教训罗曼姐妹,就是打破了手心,他也只是将妹妹们拉过去上药。 今天太反常了。 她离开晚照苑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裴嬷嬷脑袋飞速转着,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这兄妹俩对自己离了心,她必须死死的抓住罗太太,才能继续过老祖宗的日子。 于是,她委委屈屈的站起来,端正的给罗太太行了礼便沉默着站在一旁,拿满是血污的帕子一下下擦滚出来的眼泪。 看着女儿的伤,罗太太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她想对裴嬷嬷发难,可嬷嬷比罗曼惨烈得多。为他们熬心熬白了的头发,被血染得通红。满是褶皱的脸上,除了伤心没有半点委屈和责难。 这样的嬷嬷,你忍心对她说什么重话? “嬷嬷怎么伤成这样了,满府的奴才呢?快扶嬷嬷回屋,火速把孙圣手请过来。” 喊奴才的功夫,罗太太已经亲自扶着裴嬷嬷往屋里去。罗曼要跟着去,罗太太伸手拦下了她:“你寻常都很懂事,今天却太不像话。嬷嬷这伤,是你激得你哥哥打的吧!” 罗曼听得长叹一声:“娘……” “什么事也没嬷嬷身体要紧,我先照顾好嬷嬷。晚点找你们回话的时候,但愿你们能反省清楚,给我个合理的说法。” 罗曼目送着娘亲扶祖宗一样将嬷嬷扶回屋,又看着丫鬟流水般往屋里送着热水、帕子、清茶,没一会儿,孙圣手也被个小厮急急的拖了进来…… 罗曼对着同样黑着脸的哥哥摊手:“哥哥看见了,嬷嬷只委委屈屈往那儿一站,母亲就看不见女儿脸上的伤了。” “周红的事,我和娘细细说过。她当时也觉裴嬷嬷担着干系,可现在看,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啊。” “那是娘的奶嬷嬷,陪着娘走了几十年风雨。” 罗曼往裴嬷嬷屋子望了一眼,拉着哥哥走了:“一朝一夕是撼不动她,可我这一巴掌却不能白挨了。这次,一定要让满府的奴才知道,我们是这府上的主子,她裴嬷嬷说的话不是圣旨。” 吃过晚饭,罗太太将罗庭琛、罗曼连带着毫不相干的罗兰都叫到了裴嬷嬷屋里。 罗兰一进屋就赶忙去床前端茶递水,等将裴嬷嬷喝完的茶盏放回几上,又赶忙乖巧的为裴嬷嬷捶背:“嬷嬷最疼我们了,不会怪哥哥一时冲动是不是?” 罗曼一把将妹妹扯过来,板了脸训她:“哥哥不是冲动,下次嬷嬷想打我,哥哥还打回去。” “欺到我家人头上,打回去那是轻的。”罗庭琛黑着脸,说的话掷地有声。 原本老神在在半躺在床上的裴嬷嬷看着罗太太苦笑一声,而后颤巍巍从床上下来,要给罗曼下跪:“老身……” 罗太太一把扶起她,将她按回床上。而后才对罗曼道:“嬷嬷是不知情,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看罗曼脸上还有不满,罗太太但将女儿拉到跟前,心疼的揉着她挨打的脸道:“你们不知道娘亲被赵家欺压的苦,也不明白娘对他们的恨。嬷嬷护着娘一路走过来,她懂。她是心疼娘亲,才将赵家当了死敌,才容不得满府的奴才让崇安打压。” 才说到这儿,躺回床上的嬷嬷又嘤嘤哭了出来:“我心疼太太,却也知道当母亲的心。今儿个是老奴错了,老奴冒犯了小姐。” 罗太太也跟着淌眼泪,裴嬷嬷又心疼的拿帕子替罗太太擦,一边擦一边扇自己耳光:“是奴才没教养好俊临,累得太太为着儿女要向仇人低头。老奴,对不起你……” “不说了,嬷嬷一颗心都给了咱们,对裴家倒疏忽了。俊临出家,你的心比谁都疼。” 罗太太按住裴嬷嬷打自己的手,又将罗曼的手拉过来放在裴嬷嬷手上:“嬷嬷知道你的婚事要由你大舅母帮扶,吞下了几十年的委屈,帮着我想讨好你大舅母的法子。她是真心为咱们好,打你那巴掌也是怒极而为,你别放在心上。” 又转头看罗庭琛:“便是护着妹妹,你下手也重了些,还不来给嬷嬷赔罪。” 罗庭琛黑着脸冷冷的看着裴嬷嬷,并不吭声。罗曼也低着头,强行将自己的手从裴嬷嬷手中扯了出来。 这场景让罗太太很尴尬,她要再骂儿女,裴嬷嬷已经笑呵呵的对罗太太摆了手:“哥儿护着妹妹没什么不对,老奴虽挨了打,心里却欣慰得很。” 见罗太太要说话,裴嬷嬷赶忙对她摆手:“误会说清比什么都强。他们能看见我忠诚为主的心,我就知足了。” 说着话,竟还曲膝给罗曼行下一礼:“冲动之下,老奴对小姐动了手,还请小姐责罚。” “嬷嬷……” 罗太太眼睛红了:“他们是小辈,你这样要折了他们的寿。” 裴嬷嬷眼眶湿了,脸上却带满了笑:“小姐不怪我了,太太你才能舒心。只要你能舒心、高兴,老奴什么委屈受不得?” 这情深的,没法收场了。 再表演下去,只怕哥哥和自己都得当着满府奴才的面,给裴嬷嬷磕头赔罪了。 罗马觑裴嬷嬷一眼,实在佩服她的能屈能伸,以退为进。 “嬷嬷打我,我受了就是。可我往后要怎么面对满府的丫鬟奴仆?”既然娘亲吃柔弱那一套,罗曼也赶忙红了眼睛:“丫头们知道我连听了自己话的奴仆都护不住,往后谁还拿我当主子看?我在这府中说话,谁还会听?” “老奴既然知道是误会,自然不会再罚他们。”裴嬷嬷笑笑,想就此揭过:“小姐说的有赏,老奴也照办。只要是被赵崇安打伤了的,都给他们发二两银子。” 罗太太松口气,笑道:“还是嬷嬷深明大义。发银子的时候也和他们说亲,往后见着赵家人,要当宾客待着,不得无礼。” “那是自然!” “嬷嬷你发银子,不照样是打我的脸?”罗曼一脸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我挨了打,没人来哄;嬷嬷受了伤,全家都进屋来看望。我许下的打赏银子,最后是嬷嬷在出。两厢一对比,我不还啥也不是?” 正卖力哄着罗太太的裴嬷嬷又一晃神:这丫头怎么突然这般敏锐通透了? 她心里开始戒备,小心的试探着罗曼:“那我和账房说一声,把打赏银子搬到你院子里去,让他们去你那里领?” 又为难的看着罗太太:“虽说小姐还小不消太避外男,可小厮护院接连和她院子里去,传出去是不是也不太好?” 不等罗太太回答,罗曼斩钉截铁的道:“我要丫鬟们的卖身契,我捏了他们的身契,便没人敢不将我放在眼里。” 裴嬷嬷愕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娘,你也不疼我了?”罗曼哭着扯罗太太衣袖:“我若连几个丫鬟都拿捏不了,还有什么脸面见他们?娘不给我,我干脆躲出去住算了。” “你能去哪里?”罗太太急了,又舍不得责骂女儿,只得求助的看向裴嬷嬷。 裴嬷嬷恨得咬牙,却只能打掉门牙和血吞:“丫头们的身契原本也该主子拿着,成,我这就给小姐取身契去,你别和太太闹脾气。” 抱来身契匣子的时候,裴嬷嬷倒不咬牙了:这毛丫头欠收拾了,不给她点苦头吃,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瞧着吧,今天将身契捧走,过两天就得哭着给我捧回来。</div> 第十二章:真心 一巴掌换所有丫鬟的卖、身契,罗曼觉得这买卖划算得很。 何况老嬷嬷也没讨到便宜,大哥那一脚踢得她后腰青了一半,头上磕的那血窟窿没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 罗曼美滋滋的打开身契匣子,对着油灯一张张拿出来,细细的看。 “姐姐这模样,像在大街上捡了一筐金子。”罗兰将姐姐面前的灯挑得更亮,又调了杯马奶递给姐姐:“反正都是府上的奴才,在姐姐手里,这奴才也没多出来两个。” “金子算什么,这身契可比金子金贵得多。” 罗曼将妹妹拉过来搂进怀里,又将她调好的马奶喂给她喝:“奴才听你的,你才是主子;我拿了她们的身契,往后要怎么说话行事,她们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马奶香甜,罗兰喝了一口就往姐姐嘴边推,让姐姐喝:“也是,以往满府的奴才只看得见嬷嬷,便是娘亲的话她们也要打着折扣听。如今身契在姐姐手里,再叫她们放肆。” “难得你这般通透!” 罗曼就着妹妹的手喝了口马奶,疼爱的揉了揉妹妹的头:“你也要记好了,你是这府上的主子,是宣毅伯府的嫡小姐。你身份尊贵着呢,再不许去个奴才跟前做小伏低。” “嗯,我知道了。” 罗兰敬重又惧怕裴嬷嬷,因为不管嬷嬷怎么对她,全家人都帮着嬷嬷,觉得嬷嬷才对。就算不对,也是为了她好。 可今天并不一样,哥哥姐姐用行动告诉她:嬷嬷是个有些功劳的婆子,无论娘怎么敬着、宠着、护着,她也还只是个婆子。 婆子骂她,她可以不听;婆子打她,她可以还手。她是娘的女儿,再怎么着,也比个婆子金贵。 如此想着,罗兰忍不住笑出了声:“姐姐,我突然就好想将下巴抬高,将背挺直。我觉得,我好像真是尊贵的小姐了。” “傻妹妹。” 两姐妹笑闹了一阵,又挨张将卖、身契细细看了一遍,才心满意足的睡了。 天还没亮,卖、身契的事情就传得满府都知道了。 负责跑外的丫头、婆子们寻常和罗曼就碰不上,是以没受啥影响。内院里伺候的丫鬟们可苦掉了牙,在罗曼的清秋园伺候的丫鬟们,更是直接懵了。 小姐捏着卖、身契,可当家理事的还是裴嬷嬷啊!这往后,她们到底该听谁的? 她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恭敬、更勤快,小心翼翼的伺候在罗曼跟前,大气都不敢喘。 罗曼却还和往常一样,没多给她们半个眼神。她们准备好的表忠心的话,都没有机会在罗曼跟前说。 那些殷勤着想讨好罗曼的丫头,也被罗曼打发了出去。 早饭刚过,清秋园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担惊受怕着的丫鬟,心也放了下来。除了再不敢在罗曼跟前放肆,以往如何她们现在还如何。连在门口值守的丫鬟,也如往常一般躲进了茶房磕牙。 周红就在这时扛着‘荷塘月色’的屏风,毫无阻碍的进来了。 罗曼正歪在榻上看一本兵法,见周红独自扛着扇巨大的屏风进来,放下书挑了挑眉:“这就绣好了?” “绣好了。” “东西放下,你忙去吧。”说完话,罗曼就接着看书,没有要招待周红的意思。 周红愣了一下,她觉得罗曼费心将她买下来,既然不折磨,就肯定有用处。可这都半个月了,就只让她绣花? 她端正的跪在了罗曼面前,恭敬小意得有了下人的姿态:“我想当小姐的丫鬟,听小姐调遣。” 罗曼浅浅的嗯了一声,从书中将头抬起来看着她:“怎么说?” “若不是小姐,奴婢早装进猪笼里沉了塘。小姐救了我的命,这命就是小姐的。从今往后,我跟在小姐身边,对小姐惟命是从,以命相护。” “如果没别的事,就退下吧,我还要看书。”罗曼看她的眼神很失望,唇角的笑也无奈得很。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裴俊临一家说了多少?凭这么几句话就想让罗曼将她当心腹,这该说罗曼太好骗,还是她太天真? 周红愣了片刻便悟了:小姐要的,是实话,是真心! “奴婢在罗家过得不错,活不重、饭菜好还有不少的月例银子拿。最要紧的是,满府没有人搭理我,自然也没有人揭我伤疤。 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裴嬷嬷绝不会放过我。等裴家的事淡了,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不仅是我,我的家人也逃不过。” 周红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眼中脸上写满了坚决:“求小姐救人救到底!” “这你不用怕,只要还在罗家,我保你没事。”罗曼正看在关键处,敷衍了这一句便要凝神接着细看:“回去吧,实在担心,我送你去大舅母那里也行。” “我不走,我要扳倒姓裴的,要给自己和周家挣出来一条路。” 周红直起身子,看着罗曼的眼神狂热到痴狂:“这些日子看下来,小姐也处境艰难。若要改变裴婆子一手遮天的局面,小姐也需要帮手。我行,哪怕能动她皮肉,我也愿搏出皮肉。” 罗曼听出了兴趣,放下书,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不要领会不了我意思的笨蛋。” “奴婢不笨,奴婢知道忠心和分寸,绝不会因着仇恨给乱来,坏了小姐大事。” 因为急,周红的脸憋得通红。可在罗曼面前,话却说得平稳且清晰。 大半个月看下来,罗曼对周红其实也挺满意。可这不妨碍她再考考她—— “昨天裴嬷嬷要打发府中不少下人,我宁肯挨打也不许,你说说看中间用意。” “能被裴嬷嬷打发走的,定然都不是她的心腹。撵走了她看不上的,再买进来的也一样捏不到小姐手里。” 周红觉得这话有些冒犯,不安的抬头看了罗曼一眼。见罗曼没有不虞才放心的接着道:“你毕竟是闺阁小姐,裴嬷嬷管家又没出差错。买人你说不上话,之后训诫新人,你同样插不上手。 所以,发卖了丫鬟反倒是让裴嬷嬷立了威,小姐半点好处都得不到。你挨那一巴掌却不一样,下人知道按你的命令行事你会护着他们;夫人会因为心疼你纵容你有些出格的要求;裴嬷嬷为了讨好太太让步,这才将丫鬟的身契交了出来。” 越理,周红越是心服:“小姐有勇有谋,奴婢愿为马前卒,肝胆相照、忠心相护。若做不到,我周家断子绝孙,我周红不得好死。” “如此,你便搬到清秋园,统总这一园事务吧。” 周红激动得连磕了三个响头,罗曼嘴角含笑,低头接着看自己的书。 左翰林牵头组的文会设在‘林溪九里’,正正巧是小舅舅赵闻年的产业。罗曼想见见罗庭琛结交的人,也想往小舅舅身边凑一凑,于是缠着哥哥也要去。 “这不胡闹吗?我是陪夫子去,自己都没有帖子,怎么带你啊?” “不用你带,你去和娘亲说,让她准我出门就行。” 罗庭琛‘噗呲’笑了,用力点了点她额头:“你得罪了阿娘,就来使唤我?我将裴嬷嬷踹翻,我去娘跟前就不挨骂?” “你出门是正事,要捎带我也是为了正事。”罗曼讨好的看着哥哥笑,张嘴就是乱忽悠:“娘疼你,只要你开口就没有不依的。” 罗庭琛知道她忽悠自己,还是忍不住顺着她来:“你啊,我去说,我去挨骂行了吧。” 兄妹俩坐了马车进城,并没带奴仆小厮。 原本计划的是到了地方,先让罗曼扯着小舅的大旗朝掌柜的要一个雅室。罗庭琛再去和夫子汇合,拿着夫子的帖子去参加文会。 谁知兄妹俩才从马车上下来,迎面一匹疯马就冲了过来。 满街的人忙着逃命,鸡飞狗跳谁都顾不上谁。马路中央,一个梳着双丫的小孩,却拿根糖葫芦吃得香,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灾难马上就到了头上。 罗庭琛看得头皮都麻了,她将妹妹往路边一放,转头就朝小孩扑了过去。 他身手敏捷,却也架不住惊马的速度。险险躲过马蹄的同时,衣袖连着手肘都磨得厉害。 小娃娃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刚才被大哥哥抱着飞好刺激。于是,连糖葫芦都不吃了,张开手臂对着罗庭琛喊:“大哥哥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罗庭琛满头黑线,却也没顾着处理伤口,耐着性子对小娃娃道:“这可不是玩,你一个人在外头危险,快找你爹娘去。” 话音还没落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揪住了罗庭琛脖领,凶神恶煞:“你的马吓坏了孩子,还撞坏了我家的东西。赔钱,两百两银子。” “壮士误会了,受惊的那匹马不是在下的。” “不是你的,你舍命救人?你既然那么高尚,索性连损失也一起赔了呗。” “壮士说笑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赔不赔?”男人凶恶的脸更凶了三分:“不赔钱,你今天别想走。”说话的时候,人群里又站出几个壮汉,将罗庭琛团团围了起来。 这明显就是讹人,讲理绝对是行不通了。 离文会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罗庭琛都看见认识的马车往这边走了。他铁青了脸解下腰间玉佩递给男子:“小可出门没带银子,将这和田籽玉抵给壮士,随后带钱来赎可好?” 只要他拿了玉,不管是等他来赎,还是卖了当了,罗庭琛都不愁找到他,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可男子将玉往边上一打,凶道:“现银,少一分都不成。” “这就为难人了。”罗庭琛也黑了脸:“你们做的什么勾当,自己不清楚?得了便宜不走,那咱们去见官?” “你给爷小心着。” 男子抢过罗庭琛的玉佩,又顺手扯下另一串十八子,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一直在边上冷眼看着的罗曼,早对掌柜亮明身份,要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壮汉离开,小厮便坠了上去。 又热情的邀请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众人:“让大家受惊了,小女子愿意做东请大家喝茶赔罪。” 有便宜谁不想占,更何况要当冤大头的这姑娘还挺养眼。于是,罗曼张罗着请众人进了‘林溪九里’隔壁的醉香楼。 走之前,罗曼和哥哥交换了眼神:分头办事,等你忙完了,咱们再去收拾恶霸。 一回头,扫向人群的眼风突然发现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却是王爷身边的银桂。王爷的人混在里头,却没吱声,这是凑巧还是有什么深意? 罗曼火速转过头不敢再看,心里却乒乓乱响、静不下来。</div> 第十三章:打脸啊! 文会的时间紧,罗庭琛想换一身衣裳是来不及了。他看一眼破得还算雅相的袖子,随性的甩了甩,进去等夫子去了。 小厮想给罗庭琛送点伤药,掌柜的一把抓住了他:“既然客官没吩咐,那就是不需要。” “都流血了。”小厮满脸巴结的看着掌柜,挤眉弄眼道:“这可是大老板的亲外甥。” 掌柜的一巴掌扇在他头上,朝楼上挤了挤眼:“既是大老板外甥,能轮到咱们操心?今儿个左翰林包场办文会,出不得半点差错,你那心用到正途上。” 顺着掌柜的眼神,小厮看见了老板为自己留的阁楼。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老板今儿个在店里呢,刚才那出不大不小的闹剧,在阁楼上可看得更清晰。 他缩缩脖子,脚底抹油,溜了。 文会很快开场,‘林溪九里’也很快热闹起来。 左翰林爱才的名声在外,人又比想象中随和很多。总参加左翰林文会的人随性惯了,新参加的人也很快放开,畅所欲言、随性洒脱。 罗庭琛原本寸步不离的伺候在周夫子跟前,直到左翰林邀夫子去赏文,他才不好再跟。几个相熟的学子拉他斗诗,他闲着无事,也就应了。 斗诗本是戏耍,可因着左翰林在,大家都正经了很多,盼着能写出震惊全场的名诗,好赢得翰林青眼。若有翰林提携,秋闱也多几分胜算。 现场做诗词,关键点在寻常的积累和现场应变的急智。赢了固然风光,输了也能以时间太过仓促为借口,不算丢人。 可就有那小心眼的输不起,罗庭琛连赢三场他就脸色不虞,再一首得了众人叫好,他当即就黑了脸,斜着眼睛觑罗庭琛磨破的袖子:“仗着能做两首歪诗,罗公子可是连翰林都没放在眼里。” 一直不愿意搭理他的罗庭琛被点了名,闲闲的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袖子:“有个小孩险些被惊马踩踏,小可拉他时不幸摔倒,磨破了衣裳。” 说着站起身,朝翰林的方向长揖下去:“仪容不端是小可不恭,翰林宽容大度,知道事出有因,定能谅解。” 话说完,罗庭琛也不再理他,拉着好友做别的文章。 那学子却冷笑一声,再次讥讽:“本公子刚到门口就听了个笑话,说是有个书生想逞英雄,最后被人讹光了满身金玉也没敢多放个屁。” 说着他就大笑起来,趾高气扬的拿折扇指着罗庭琛面门,笑道:“那个书生,莫非就是罗兄?” “嗯,正是在下。” 在人家的文会上,罗庭琛没心情和个傻子掰扯。他阴着眼睛瞥他一眼,端了茶盏要走。 那人却一把扯住了罗庭琛肩膀,喊着同伴过来看笑话:“大伙儿都还不知道被讹的英雄是谁吧,是咱们武艺了得又才高八斗的罗兄。” 罗庭琛不走了,站在边上冷眼看着他。 那人还不知道收敛,招呼众人筹钱:“罗兄那传家玉佩可丢不得,大伙儿都帮着凑凑,一会儿让罗兄拿了钱去赎回来。” 这人是中侍陆大夫的孙子陆常青,拿金银砸出来了一帮小弟。他带头从钱袋里摸出来十两银子,扔在罗庭琛面前,四五个小弟也嬉笑着扔过来三五两。 还有个嘴欠的笑道:“被宣毅伯府抛弃就够可怜了,谁知丢了身份后连银子都不够花,区区二百两就得拿随身的玉去抵。啧啧啧……” 闻言,交头接耳说话,热热闹闹做文章的人都停了,整间大堂落针可闻。左翰林看了眼坐在自己上首的和郡王,尴尬的牵了牵唇,要起身去处理乱子。 隐下了身份的和郡王用折扇按住了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罗庭琛,等着他的反应。 周夫子偷瞄了眼和郡王,他不知道这气度不凡的后生是什么身份,可单看左翰林对他的恭敬样,就知道那身份足以决定罗庭琛的秋闱前程。 他看着阴鸷之气外放的罗庭琛,急出了一脑门汗水。 罗庭琛朝左翰林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不管,心就放了下来:如此,他也可以施展拳脚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罗庭琛收了外放的阴鸷,弯腰将银子捡了起来。 险些被他气势吓着的陆常青等哄笑起来,继续气势十足的张罗着给罗庭琛凑银子。 “在下虽然随母亲居住在晚照苑,名字却还在宣毅伯府的族谱上。贾母虽然不才,却也没短过我银子花。”罗庭琛声气洪亮,一张口就将满堂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正哄闹着要羞辱罗庭琛的陆常青听得不屑,明目张胆的‘呸’了一声。 罗庭琛看着他,笑道:“陆公子富贵有热心,我虽不需要接济,荆湖两路受旱的百姓却需要银钱救急。陆公子人好钱多,还请发发善心,多捐点。” 这话一出,又是满室寂静。 “陆公子面薄,那我牵个头。”罗庭琛从袖中掏出钱袋,将里头五百两的银票摆在了桌上:“区区五百两,聊表心意。” 他挑衅的看着陆公子,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金印:“伯府要脸面也有爱心,烦请陆公子派个随从拿了这金印去宣毅伯府,就说四房罗庭琛,替伯府给荆湖两路捐了一千两银子,命他来取现银。” 陆常青笑开了:他爷爷一年的俸禄才一千两,一个宣毅伯府的弃子,想让宣毅伯府拿这么多银子给他挣脸面? “黑风,你去!”陆常青趾高气扬:“爷没带多少现钱,可宣毅伯府要捐一千两,我陆府也捐一千两。” 罗庭琛的好友站出来:“我也去瞧个热闹,省得被眼皮子浅的奴才贪了银子。” 陆常青气得咬牙,小弟们看着他眼色,纷纷搭台子,自报家门,追捐一千两。反正宣毅伯府肯定不会给个弃子一千两,他们喊多少都是句空话,不用兑现。 罗庭琛的好友也不肯让同伴受气,纷纷解囊将这事架了起来。于是,有人当账房记账,有人当会计收钱,还有的钉在许诺的公子哥身旁,防着他们偷溜赖账。 和郡王端起茶盏,笑眯眯的呷了一口,问左翰林:“张口就是一千两,你说罗庭琛能不能从宣毅伯府要来钱?” 左翰林对着明知故问的和郡王笑得无奈:“宣毅伯府若真舍得不认四房子女,就不会按年节往别院送礼;这银子要是不给,再想认这孙子可就难上加难了。 再说这银子还是替荆湖受苦的百姓求的,不给,不就是不肯替朝廷分忧,不愿替百姓援手?这都要到门上了,宣毅伯府怎能不给?” 和郡王哈哈大笑,折扇指着陆常青等:“这几家好像都不是豪富,等一千两银子送过来,少不得拔他们一层皮。” 左翰林也跟着笑,眼神却往周夫子身上瞟:“有心计有手腕还有才学,你这个弟子,不可限量。” 周夫子呵呵陪笑,转圈拱着手不敢搭茬。和郡王却附和道:“是个又出息的,让他好省考,中了举就到我身边来历练历练。” 左翰林愕然片刻,赶忙指点周夫子:“和郡王看中了你学生,你在京城的名气也要跟着上好几个台阶。” 周夫子听傻了,本能的要下跪,又被左翰林提了起来:“王爷不愿声张,你敬杯茶就是。” 黑风灰溜溜的回来,灰溜溜的将三千两银票放在了桌子上。迎着自家主子的眼刀子,黑风缩着脖子,吓得双腿发软。 他想将银票藏了来着,可被人看得紧,他没机会啊! 看着三千两银票,罗庭琛好友们又开始起哄:“不是捐一千两吗,多的这两千两怎么回事?” “去伯府的路上碰见了罗兄小舅,他小舅听说了罗兄在张罗捐银救济旱民,又捐了一千。而后又拿出一千让我转交罗兄,说有豪富的小舅舅撑着才捐五百两,丢了他小舅舅的脸。” 满屋都抽着凉气,大伙儿看罗庭琛的眼神全都是艳羡。 罗庭琛也有些回不过弯:他算着宣毅伯府不会不给,却没算着小舅会替他撑腰。 他们对赵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罗庭琛愣神的空档,学子们将陆常青等人围了起来:“罗兄的银子可翻倍兑了现,你们的呢?” 陆常青等骑虎难下,脸羞成了猪肝色。 他们找着各种托词要赖账,众人却是不依。 罗庭琛笑着安抚大伙儿:“算了算了,陆兄只对被讹了的同窗有爱心,咱们就别难为人了。况且陆兄又做不了家里的主,若他们家爱护旱民,听了信自然会将银子送过来。” 众人悟了,随从小厮纷纷往几家府边上去,拉着他们府上的小厮闲聊…… 没多大会儿,各家就将银子送了过来。 陆常青等保全了脸面,却知道保不全皮肉了。他们蔫头耷脑,双腿发软。 既然是给荆湖两路的捐银,这笔钱就得上交朝廷。罗庭琛统总了银子,将名册和银子都交到了左翰林手里:“劳翰林费心,替我等转交下心意。” 左翰林看一眼和郡王脸色,将东西接了过来:“户部正吃紧,会感谢你们的心意。” “既如此,我也添两千表表心意。” 金桂将银票交到左翰林手里,左翰林接得相当无奈:王爷都起哄了,他能干看着?于是也慷慨解囊,捐了一千。 这一下就了不得了,在场的纷纷解囊,没带钱的都打发了小厮回家去取。没一会儿,这份捐款单子就很有看头了。 罗庭琛从‘林溪九里’出来,罗曼就笑眯眯迎上来挽住了他胳膊,邀功般对他说:“我这边都妥当了,咱们立时就能去击鼓报官。” “那咱们立时就去。”罗庭琛牵起妹妹的手,正色道:“那群人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讹人,可屡次作案官府都没作为,只怕中间有事。咱们去了,见机行事,小心着些。” 罗曼正要点头,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这么说来,府衙和流氓还有牵扯?本公子恰恰闲着,正好也跟你们去看看热闹。” 罗庭琛认出他是左翰林敬着的贵人,犹豫着不知该怎么作答。罗曼回身便和正看着她的王爷四目相对。 她惊诧得想移开眼,却又绽出了大大的笑,对着王爷果断的说:“好!”</div> 第十四章:王爷 那些壮汉讹惯了人,好些人都吃过他们的亏。加上罗曼大方又嘴巧,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几人去公堂为她哥哥作证。 和郡王和罗庭琛兄妹打头走着,带着证人浩浩荡荡的朝京兆衙门行去。 这阵仗本不大,可有王爷打头就不一样。 他们还没走到府衙门口,京兆伊就得了信,吓得帽子都没扶正就将师爷喊到了跟前:“王爷都亲自出面了,京中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案?” 师爷也一头懵:“没听说啊?” “你我都警醒着点,案子要判不好,谁都没好果子吃。” 衙前鼓响,府伊急忙带着师爷升了堂。他打眼看见王爷随证人站在公堂外,极力降低着存在感,没敢过去行礼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等见到案卷,问明案情,府伊提着的心就完全落了下去。 普天之下,但凡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京城也不例外。这等行骗讹人的小案,算不得大事。王爷又不肯明示身份,想来也是觉得这点事不足挂齿。 虽说盘在京城的地头蛇他不肯去惹,可案子犯在王爷手里,又被人拎上了公堂,他也只能怪自己手下不长眼不是? 府伊这案子审得相当轻松,人证、物证过一遍,各方口供录下来,都没给恶棍辩驳的机会,直接就宣了判。 主犯按律鞭笞流放,从犯打了板子扔出去。罗庭琛不仅追回了自己的玉佩和十八子,还额外得了五十两银子的赔偿。 来作证的百姓与有荣焉,都觉得是自己出了大力,才铲除了为害一方的恶霸。 罗庭琛不贪这点银子,将五十两全数给证人分了。算是给他们个激励,让他们往后再见不平,也能挺身而出。 从衙门里出来,和郡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金桂掂量着主子的意思,开口邀请罗庭琛:“转眼就到了吃饭的时辰,公子和小姐若是不嫌弃,便同我们爷一起用顿便饭如何?” 罗曼下意识抬眼去看和郡王,见他对着自己笑,她心头小鹿跳个不停。 素不相识的,罗庭琛却不愿意带着小妹赴宴,连左翰林都对他毕恭毕敬,肯定是他们开罪不起的人。让他陪着来衙门就已经很不应该了,怎么可以再让他请客吃饭? 更何况,非亲非故的,他做什么要请他们兄妹? 事出异常必有妖,这好看的公子哥,不定在盘算什么呢! 正要拱手推辞,罗曼一把将哥哥拉到了旁边,虎了眼睛直言:“我想去。” “玉壶泉是贵了些,可咱们也不是去不起。你想去,哥哥下次单带你去。” “我不,我就想赴那位公子的宴,就想结交他。” “你知道人家品性,就要结交?” “他长得好看!” 金桂被自己口水呛得咳个不停,和郡王闪过金桂的目光,唇角不由自主的翘了翘:这丫头,还挺有眼光。 罗庭琛被金桂咳得挺尴尬,鼓着眼睛去瞪妹妹,却被妹妹的可怜相弄得没脾气。 “两位商量好了没,该出发了。” 罗庭琛要拒绝,罗曼率先从哥哥身后探出头,端庄的朝和郡王福下一礼:“让公子破费了,下次我们兄妹做东。” “叨扰公子了。”罗庭琛不错规矩的朝和郡王行了礼,这才佯怒的瞪了妹妹一眼,牵着她上了马车。 和郡王看着,眼底都有了笑意:在外人面前阴狠,他妹妹嗔一句,便柔软了他浑身的刺。 又扫有眼掀帘子上车的罗曼,眼底的笑意更盛:好久没见到这么明媚鲜妍的人了,真有活力。 去玉壶泉是临时起意,没来得及包场。所以他们才在门口下了车,就遇到了刚在门口站稳的陈墨和李靖松。 和郡王下意识去看罗曼,论好看,陈墨才是名声在外。 果然见罗曼在偷偷打量陈墨,和郡王无趣的摸了摸鼻子:以色度人,这丫头真肤浅! 也就是打量罗曼的功夫,陈墨和李靖松已经走过来见礼。 就这么着,和郡王的身份暴露了。 他不错眼的看着罗曼,却没从罗曼那里发现半点破绽。她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补行大礼时,满脸都是捡到宝的得意和欢喜。 这是当真不认识他啊,那初次见面时她看自己的眼神…… 对了,她说我长得好看。敢情这丫头是看到好看的,就忍不住倾心? 又发现罗曼还在看陈墨,和郡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兀自朝前走去。金桂看着突然气闷的王爷,满头都是雾水。 李靖松玩心大起,扯着李墨跟了上去:第一次见和郡王带女子吃饭,不掺一脚那多可惜。 那丫头是小了点,擦不出桃色火花。可能和和郡王同桌,就值得他们多看几眼。 和郡王扫一眼跟上来的两人,皱了皱眉眉头:“你俩没订好席面?” “小厮说没雅室了。”李靖松嬉皮笑脸:“难得遇到,大家就一同吃吧。王爷要不想请我们,我们请王爷就是。” 和郡王:“……” 陈墨也就罢了,不过是定南候世子。李靖松却是敦亲王长子,和郡王得喊一声堂兄。堂兄厚着脸皮要蹭饭,他能说什么? 几人进了松涛馆,和郡王便将菜单子递给了罗庭琛:“想吃点啥就点,不用和我客气。”又转头问罗曼:“小女子爱的糕点他家不擅长,应了时令的紫藤糕还勉强吃得,给你上一份?” 罗曼‘嗯’了一声,没敢看王爷神色。 因为她想起了周玫,上一世王爷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子。 周玫美得像天上的仙子,声音如出谷的黄莺,性情是如水的温柔,说话行事连着走路都带着诗情画意。 她得在王爷遇到周玫以前,虏获了王爷芳心。 可早上出门急,她没能好好打扮;见到王爷时只忙着欢喜,又忘了装淑女;现在该怎么办,是破罐子破摔,只要能哄王爷开心就行;还是痛改前非,立时就转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哎,好难整! 这丫头怎么又愁苦上了?这丫头的情绪简直是收放自如,无缝切换,实在是有意思。 李靖松站在百宝阁前赏前朝铜尊,目光却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罗曼这边瞟。 见她只给了和郡王一个‘嗯’字就没了下文,独自愁眉苦脸的坐到了曲廊边看景。李靖松就怼了陈墨一下,陈墨无奈,也只得迎着罗曼走过去。 “从这里看出去,满院子景色尽收眼底。你挺会找赏景的地儿。” 罗曼正犯愁呢,可看见陈墨还是眼前一亮,给了笑脸:前世,李墨可是名动京城、风仪无双的佳公子。他骑马出行,赶来看他的人要堵十里长街。 这样的人偏生还不是草包,他文能安国,武能守边,一管竹笛更是吹得清绝,本朝最具盛名的乐师都甘拜下风。 罗曼前半辈子太过卑微,没机会见到他;等她身居高位,他却以身捐国,战死在沙场。 这一世有幸相见,她想好生看看他的颜,听听他的笛…… “既然觉得好,你也坐这儿赏景吧。”罗曼殷勤的给陈墨搬了把椅子,又鬼使神差的瞄了上首的和郡王一眼。 见他只顾着和李靖松说话,又无力的叹了口气:当真只有周玫那样的仙女,才能引王爷多看两眼吗? 陈墨不客气的坐在了罗曼旁边,两人一边看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罗曼先还不时的飞和郡王两眼,后头却被陈墨的雅趣吸引,专心和他说起了煮茶、调香。 “窗前的茉莉开得好,就是太香了些,闻久了闷人。放两壶龙井在边上,就好多了。”陈墨端两盏龙井过来,扇着茶香让罗曼闻,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解了茉莉的腻?” 罗曼深吸一口茶香,果然觉得茉莉冲鼻的味道柔和许多。她双眼发亮的看着陈墨,声调里都带着欢喜:“当真是个好法子,茶香不仅冲柔了茉莉的香,涩味与花香一合,整个香味都更加清新雅致了。 我以前也想过用茶香合,却只会焙。焙出来的味儿虽说也柔了些,却还是冲人。” 见多了规行矩步、笑不露齿的闺秀,再看着面前不作伪的罗曼,陈墨也笑了:“这样一合,便是闻一下午香,也不会腻了。” 和郡王爱茶,却不太喜欢茉莉。前世她拿茉莉焙茶他都要皱眉,说暴殄天物。而今有了这个法子,王爷该不会再嫌弃茉莉了吧。 她兴冲冲的端着茶盏要往王爷跟前去,忽然想起今天才算第一次认识,不好太过生猛。 又临时转了方向,先端给自己哥哥闻了闻:“怎么样,好闻吧?” 自家妹妹觉得好的,罗庭琛便是不闻也觉得好,果断点头:“是很不错,清雅得很。” 得了这个铺垫,罗曼理直气壮的走到和郡王面前,闪着星星眼让他闻:“合着茉莉香,这茶香当真更清雅了,王爷也闻一闻?” “本王堂堂男儿,合什么香?”和郡王推开罗曼手中的茶,突然起身走了:“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没处理,你们慢慢吃。” 这生的哪门子闲气? 金桂又是一头雾水,赶忙朝各位作揖道歉,追了出去:“是奴才糊涂,现在才想起秦王遣人送了急差过来。各位慢些用,花多少都记在王爷账上。” 望着和郡王匆匆离开的背影,端着茶盏的罗曼无辜的眨巴着眼睛。她这马屁,怎么又拍在了马蹄子上?</div> 第十五章:为难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李靖松看看陈墨,又看看端着茶傻愣愣站着的罗曼,笑道:“老六就是那性子,政事来了就啥也顾不上。他没口福,咱们慢慢吃,反正是他的银子。” 罗曼哪里还有胃口,她心里全是对自己的恼恨:合什么香啊,周玫就从来不合香。 又看看站在一旁,同样尴尬的哥哥,罗曼觉得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他们是受王爷邀请来的,王爷都走了,他们还在这里大吃大喝不太合适。 可敦亲王世子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好心缓解尴尬,他们还不领情,是不是也得罪人? 正为难得不行,陈墨过来接了罗曼茶盏,笑得异常体贴:“我和李世子要说点政事,你们兄妹在这里不很方便。要不,我去隔间再给你们开一桌席面吧?” 罗曼赶忙拒绝:“陈公子的好意罗曼心领了,不过我家住在城外,想早些启程以免天黑。” “我送你们出去。” 罗庭琛牵着妹妹,陈墨便安静的护在兄妹二人身后。 等罗曼兄妹要上车,却有小厮却急赶着送了食盒过来。陈墨接过递给罗曼:“仓促间准备不周全,你们凑合着充充饥吧。下次有机会,我备上好的席面给二位赔罪。” 罗曼赶忙接过,不停道谢。 马车走出去好远,罗曼才打开食盒。 盖子一开,香甜之味就溢了出来。琳琅满目的吃食中,除了和郡王赞过的紫藤糕,还有精细的一口粽、圆胖的灌汤包,以及玉壶泉的招牌菜‘白袍虾仁’、‘软兜鳝鱼’、“平桥豆腐”…… 前世都说陈墨是冰山美人,十里之外都放着‘生人勿进’的冷气。可他明明这样善解人意、体贴周到,哪里冷了? 罗曼掀开车帘回望,看见陈墨还站在门口目送。夕阳照在他滚金边的黑锦袍上,就好像他才从太阳上走下来,周身都是没来得及收敛的仙风、剑气。 “第一公子这个名号,陈公子当之无愧。”罗庭琛从陈墨身上收回目光,顺手放下了罗曼掀开的窗幔。 “你和兰儿,都该许这样的郎君。”想起险些替罗曼定下裴俊临,罗庭琛像吞了十来只苍蝇,恶心的同时又恼恨自己不当心:“哥哥一定好生做学问,为自己也为你们挣出来好前程。” 罗曼握住哥哥的手紧紧捏着:“如此,我和兰儿的前程,就托付给哥哥了。” 紧赶慢赶,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是快黑了。 罗庭琛的小厮知远已经站在门口,望眼欲穿。没等马车在院里停稳,他便急急的上来打帘子:“公子可算回来了,周夫子都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了。” “夫子怎么来了?”罗庭琛吃惊也没耽误动作,他飞快的从车上下来,嘱咐妹妹道:“不能送你回院子了,天黑,你自己走慢些。” “我能顾好自己,哥哥忙正事去吧。” 罗曼和哥哥说着话,脑中却飞快的想着周夫子亲自登门会有什么事。可她想不起前世周夫子登门没有,也猜不透近来有什么大事值得周夫子亲自过来,于是叮嘱哥哥:“不论发生了啥事,哥哥都来说给我听行不行?” “好”,说着话,罗庭琛已经走出了三步远。 回到院中,周红就迎了出来:“小姐是先用饭,还是洗把脸歇一歇?” “你去洗砚阁外面等着,看见周夫子离开就回来禀报。” 周红走后并没有别的丫鬟上来伺候,罗曼也用不着。她回屋洗了把脸,便坐在窗前想事。 前世的这个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实在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哥哥在今年中了举,宣毅伯府送来的贺礼让裴婆子扔了出去。大舅母亲自来贺,也让下人骂了回去。 又过了一个来时辰,周红才风尘仆仆的回来:“公子刚送周夫子出了洗砚阁大门,裴婆子安排在公子身边的伴读裴俊杰也出了门。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找裴婆子说话去了。” 前段时间裴俊杰告假,回去帮着裴俊临准备定亲去了。以至于罗曼都忘了,哥哥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 往后,可不能再去哥哥那边说话了。 “你还去洗砚阁守着,公子回来后就请他过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这次没多大会儿,周红就领着罗庭琛回来了。罗曼仔细吩咐周红:“你亲自在外头守着,我和大哥说话的时候,屋子周围除了你,不许有任何人。” “奴婢省得。” 看哥哥眉头紧锁,罗曼浮躁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王爷不止一次教导她:越是遇到事情,越是要心境平和。再复杂难办的事情,都是从最简单的手边突破。 他拉着哥哥在紫檀交椅上坐下,又给亲自给哥哥烹了杯茶递给他:“哥哥先喝口茶缓缓心神,不管啥事,咱们都得平静了才想得透彻。” “还是妹妹看得明白。”罗庭琛看着妹妹轻笑,他越来越觉得妹妹比他更懂事通透。他虚长的那几岁,好像都白长了。 兄妹俩就着茶吃完一盘子点心,罗庭琛揪着的心才彻底平缓了。 他看着妹妹道:“我不知道哪里让和郡王看上了眼,让他给夫子发了话。说是只要我今秋中了举,就去他身边参赞历练。夫子的意思,是让我今年先别考。” 罗曼虽忘了名次,可前世今年,哥哥是当真中了举的。 也就是说哥哥的才学足以中举,周夫子作为哥哥的夫子,定然知道哥哥的实力。特意上门关照,让他今年别考,是什么意思? 看出了妹妹的疑惑,罗庭琛解释道:“妹妹久居乡野,自然不知道京中、朝堂的事情。” 罗庭琛呷一口茶,耐心的给妹妹解释:“和郡王这两年风光无两,京中大半的勋贵都得让他三分。可那不是因为他根基深厚圣宠优渥,出众的才能也没为他加多少分。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依附的二皇子秦王,位高权重,无论母族还是圣宠都惹人眼红。是继承皇位的热门人选。” 说依附虽然难听,可这是事实。 和郡王的母亲温妃不得宠,能在贵人的位置上生下和郡王,是得了秦王生母德贵妃的帮扶。之后能平平安安将孩子养大,从贵人一路走到妃位,也全凭德贵妃庇护和提携。 和郡王根本就没得选,他从生下来就跟在二皇子秦王身边。秦王的光环和护佑,为他挡下了无数的明枪暗箭。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除了兄弟情深,他还欠着秦王母子恩情。 所以,他这辈子都捆绑在秦王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子近些年越发暴虐,都传说荆湖两路的大旱,就是太子的暴虐惹得天罚。” 说到这里的时候,罗庭琛谨慎的看了看门窗,没看见可疑的人偷听才又低声道:“太子之位不稳,二皇子又野心勃勃。和郡王明晃晃的二皇子党,虽然眼前势头强劲,风光无限。可太子占嫡又占长,外家也位高权重,很可能屹立不倒。” 又叹了口气:“便是太子不保,皇后还有四皇子呢。四皇子的风评可比太子好多了。秦王要想上位,不知道要闯多少龙潭虎穴。 我这样的身份,一脚踩进去,只怕等不到秦王成事,就先祭了太子一系的刀。赵、罗两家的全族,只怕都要跟着遭殃。” 虽然满嘴都说着退缩的话,罗庭琛眼里却写满了不甘心:“可我这样的身世,若不犯险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位极人臣。” 他为难的抓着头发,满是希冀的看着妹妹:“我明知道该听夫子的话,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多少人削尖了脑壳往秦王身边挤,都挤不进去;我却接到了和郡王亲自递过来的橄榄枝……” 罗曼也定定的望着哥哥,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她比谁都清楚秦王的路,走得有多惨烈。和郡王虽成了最后的赢家,可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些巨大的代价中,自然也包括拥护他们的势力,被皇后一家家连根拔起,斩断头颅。 前世,无论宣毅伯府还是赵家,都是全族覆灭、不得善终。 她不知道上一世这两家到底做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两家都没拥戴秦王。 那这一次呢?她若拉着两家坚定的站在和郡王身后,是依旧抵不过天命,还是能借着和郡王的福荫,躲过一劫? 或者,该如哥哥所言,想办法让全家都远离皇子争位的漩涡。平淡一生,才是大福? 一时间,罗曼也心乱如麻:便是粉身碎骨,她也肯定要往和郡王身边闯。可家人、族亲,她也不能半点不顾。 “若是妹妹呢,你会怎么办,考还是不考?”罗庭琛一瞬不瞬的看着罗曼的眼睛,屏住呼吸等着妹妹答案。 进退两难之间,他更愿意相信妹妹的判断。 罗曼抿嘴想了半晌,问他:“若拒绝了和郡王的邀约,哥哥可有把握,在太子一系的青睐之下全身而退?” “哥哥只要入仕,定然要一脚踩进朝堂。若想有所成就,必然要显露才华。你背靠宣毅伯府和豪富赵家,又有打眼的才能。招来太子一系,也不过早晚的事。” 罗庭琛沉默片刻,先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先生说我的文章不错,今年中举明年就能下场考春闱。不计较名次的话,上榜应该不难。便看不上同进士,下一科也十拿九稳了。” 如此一算,他入朝最迟也就三年后。就算屡试不第,他也定会想法子捐官。此生不入朝,他如何出人头地,荫庇家人? “若现在就站到和郡王一边,也省下招太子的眼。” 比较太子一系和秦王的做派,罗庭琛还是更愿意与秦王为伍。都是火坑,秦王至少会爱惜替自己冲锋的人;太子眼里,手下替他挨刀,本就是份内的事。 这样一想,罗庭琛倒平静了些:“左右是避不过,不如我好生应考?” 罗曼心乱了半晌,也逐渐安稳下来:即便和赵、罗两家都断绝了关系,她身上也流着两家的血。以太子的心性,只要她落败,那两家都会被连根拔起。 何况,大舅舅和罗家人都在朝为官,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想通了这个,罗曼脸上就是笃定的笑意:“我也觉得哥哥该好生考。以后再凶险都是以后,更何况神仙打架又有几条池鱼能不被殃及? 只要罗、赵两家还有人立身朝堂,就料不准会招来怎样的灾难。哥哥在和郡王身边,说不定还能规避不少的祸事。” 罗庭琛深以为然。 “更何况,圣上才四十,正春秋鼎盛。”</div> 第十六章:彪悍 定下这件事,兄妹俩都有些热血沸腾。 罗庭琛兴奋得双眼发亮,常年带着的阴冷气都被压了下去。罗曼比哥哥好些,可唇角也忍不住翘了又翘—— 重生之后,她以为想见到王爷还在数年之后。见到王爷之后,她又觉得再见好难。尤其今天又将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她都怕王爷再不想见她。 可哥哥得了王爷青眼,往后又要到王爷身边历练。虽说还是不能相见就见,可要见,终归是方便多了。 他发誓下辈子只爱我一个,我都死一次了,算是下辈子了。 如此一想,罗曼整张脸绯红起来。 “曼曼,我肯定好生刻苦,尽快成为你们的依靠。”罗庭琛又想起了陈墨的风仪,看着罗曼的眼神熠熠生辉:“你今年才十一,高门里头十六七才议亲的也不少。等哥哥出息了,咱们趾高气扬的回宣毅伯府。到那时,便是侯爵之家,你也配得上。” 我想配的人,可比侯爵勋贵尊贵多了! 说起嫁娶,罗曼半点也不知羞,坦坦荡荡的看着哥哥笑:“那哥哥要好生努力。” “恩,这些年,我半点也不敢懈怠。到今天,终于有了点起色。”又想起父亲去世后,他们的遭遇,罗庭琛咬了咬唇。 “最出息的父亲出事,宣毅伯府就像断了前程、塌了天,生生将咱们逼到了这里。这些年我替娘,替自己憋着口气,一定要让他们看看,父亲的儿子青出于蓝,顶天立地。当年他们怎样将咱们撵出来,往后就得怎样将咱们求回去。” 罗曼点头:“我信哥哥,伯府肯定得求咱们回去。” 将哥哥送走,罗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周夫子避到家里的和哥哥说这席话,自然是因为这些话半点都不能外传。他二人说话的时候,哥哥肯定也是避着人的。 可周夫子前脚才走,裴俊杰就急吼吼往裴婆子屋里走,肯定是偷听了不少。 这个家,得尽快整治清楚才行啊! 罗曼细细的数着周边的人,数来数去,出了一个周红,哪个都不敢用。凭自己,一时半刻可找不来可靠又能干的人。 这人手,还是得从赵家打主意。 想到赵家,罗曼又在记忆里仔细找了找。要是没记错,赵家两年后就会出事。她当年只顾着绣嫁妆,又烦透了赵家人的死缠烂打,所以赵家出事,她半点也没上心。 如今要将赵家从灾难里往外扯,她要从哪里着手才对呢? 算了,一步步慢慢看吧。再不济,还有王爷呢。两年后,她肯定能在王爷跟前说上话。 罗曼叹出口气,非常庆幸和哥哥一起做了投靠和郡王的决定。 因为她发现,只凭她自己,可能连门道都摸不清,更遑论扭转乾坤。她太弱小了,必须借王爷的力,才能涨自己的势。 第二天才用了早膳,周红便打帘子过来禀报:“裴嬷嬷知道姑娘明儿个要去赵家,连夜打点了各色礼物。这会儿正陪着太太一样样的看,姑娘要去看看不?” “不用了,她准备的没一样能用。”罗曼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头走,才吃了饭,她得去院子里走走消食。 “你去我小库房里看看,将寓意不错又是我亲手绣的屏风、画轴等捡出来几样。再去兰儿那里要几张才绣好的手帕,捡时新花样拿。” 罗曼仔细想了想,又道:“去把哥哥开蒙时用过的书要过来,再让厨房将最拿手的几样点心,多蒸出来几笼。点心不着急,要明儿一早现出笼的。” 周红领命要走,又回头看着罗曼:“小姐说裴嬷嬷选的都不能用,可若太太点了头怎么办?小姐不如现在就走一趟,省得送过来咱们不要,惹太太生气。” 罗曼赞了她的用心,却还是摇头:“裴嬷嬷敢喊娘亲去看,肯定是拿准了娘亲会觉得好。我去和裴嬷嬷掰扯半天,也不一定能占上风。” “哦”周红有些不解:“可太太都觉得好,为什么不能用?” 疾走的罗曼很诧异周红会想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问题,转念才想起她不知道母亲和赵家的恩怨,解释道:“因为我娘和外祖家斗了半辈子气,到现在气都还没散。她这次低头,不是想开了,是为了儿女迫不得已。 裴嬷嬷不想让娘和舅舅们亲近,又知道娘亲的意难平,准备的东西肯定是表面风光,暗里带刺。只要不是太过,娘很愿意刺一刺娘家人。何况她念了好几年经,还说不准能不能看出里面的刺呢。” 周红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太太暗爽一把,小姐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扭回来?太太大事上不肯屈了小姐,细微处总不能替小姐周全。 晚上裴嬷嬷将东西送过来,周红好奇的打开箱笼看了看—— 一色的金银玉器,古董字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给什么高官行贿呢。 闲着的罗曼也挤在周红身边瞄了两眼,看到最上头的和田玉如意时,嘴撇了又撇:“还以为有什么新招式呢,也不过用臭了的挑拨离间,真没意思。” 见周红不解,罗曼便一边蹲着翻箱子一边给她解释:“这柄玉如意是小舅亲娘的陪嫁,本来打算留给自己儿子传家,我娘成亲时强要了过来。 为此,小舅母进门后指着我娘鼻子骂了一回,她骂得唾沫横飞,气得上蹿下跳,我娘只悠悠的回了一句‘你就算生出了儿子也成不了器,这如意给了你也是糟蹋。’” 周红愕然:“太太看着那么柔软慈悲,也有这么彪悍的过去?” “要不然呢,小舅母为啥能提起赵平娘就想磨刀啊?” “这如意既然如此敏感,太太又想和娘家缓和关系,怎么还会同意裴嬷嬷送回去啊。赵二太太要看见这如意,不立时就想起了当年受的侮辱了吗?” 更何况她生的赵崇安,还当真算不上成器。 罗曼没从箱笼里翻出更有杀伤力的武器,意兴阑珊的站起身:“裴嬷嬷肯定会说这是物归原主啊。小舅得回了亲娘的陪嫁,小舅母要到了婆母传家的宝贝,这恩怨不说消,至少也要减上三成嘛。” “从这个角度,好像也说得通。”周红砸了砸嘴,叹服裴嬷嬷的手腕:“如今将东西送回去,又能表示自己退让的态度又能恶心得人跳脚。裴嬷嬷这阴谋明目张胆,却全合了太太的心意。” “所以啊,你想报仇,可不能掉以轻心。咱们要学的,还多着呢。” 周红赶忙拍马屁:“小姐将裴婆子由里到外看了个透彻,要对付她肯定不是难事。咱们现在是没有人手、束着手脚。等小姐准备周全了,哪还有裴婆子的立身处。” “虽然是彩虹屁,听着却实在舒服。”罗曼心情好,俏皮的点了周红额头,又捡了个新鲜的脆桃扔给她:“等甜完了嘴,把心和眼都擦亮些。于咱们而言,搏兔也需使出搏虎力。” 这是王爷的教导。上一世,他们事事全力以赴,才躲过许多看不见的危机。 第二天天刚见亮,赵府来接罗曼兄妹的婆子就来了。为表示看重,随行的还有闭门苦读的赵崇文。 大表哥礼仪周全,罗太太也没失了分寸,姑侄俩这次见面算得上圆满。 只是等罗庭琛兄妹三出来之后,他又出其不意的朝罗庭琛等人作揖,这揖作得特别郑重,弯下去的身躯几乎与地面平行。 “贵人们在钟灵寺的法会,原本昨天就该结束。谁知左相夫人得了卷《龙王妙经》,临时决定请方丈多讲一天。父亲在荆湖南路,母亲不好不去听经。 如此就不能在府上招待大家了,母亲让我代她给兄妹们道个歉,顺便也问你们一句:今天是照常去,还是改期?” 赵崇文虽然没明说,可只想着小舅母对他们的成见,大伙儿也能猜到,此去不会有好果子吃。 没等罗曼他们答话,怕他们多想的赵崇文又赶忙补充道:“小舅舅也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娘亲虽说提前打过招呼,可生意场上的事没有定数,说不准他今儿个能不能呆在家里。” 这基本就是劝退了。 赵家一共两房人,对他们最宽容的大房,只剩了俩说不上话的孩子。小舅舅又不一定在家里,如此,可就由着小舅母和赵崇安折腾了。 罗兰有些害怕,可哥哥姐姐没说话,她也捏着衣角强称着。自从姐姐和她说了那番话,她想了很多。就是不为了她自己,也得为娘找一个真相。 若是不然,没有爹疼还被娘家欺凌的娘亲该多可怜? 况且有哥哥姐姐在呢,她不该怕。 罗庭琛也有些为难,小舅母出了名的彪悍,没有大舅母在一旁看顾,只怕要闹翻天。他是大哥又是男儿,让小舅母发发怨气也好。可两个妹妹那般娇弱,只怕…… 他们这次登门,是想化解了恩怨,常来常往。可若是旧怨未消又结新仇…… 罗曼却没去管哥哥、妹妹的想法。赵崇安几乎才说完,她便甜甜的笑了:“大舅母和小舅舅不在,不是还有小舅母吗?我们都多少年没见着小舅母了,想她得很。” 若不是赵崇文定力好,他就被罗曼这句话掀翻了:她想小舅妈什么,白眼还是砍刀? 罗曼不理他写在脸上的担忧,牵着妹妹挽着哥哥就往马车上走:“快走吧,别让小舅母等急了。” “曼曼……”罗太太担心的喊出声,罗曼却回过头给母亲一个放心的眼神:“娘亲不用去看着我们,我们不会调皮闹着舅母,绝对让她省心。” 罗太太哪里是担心这个,她要再说,罗曼已经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受疼,扬起蹄子飞跑,唬得车夫赶忙的拉好缰绳控制方向。 “这孩子……”罗太太惊呼一声,急切的吩咐裴嬷嬷去追:“你看他们毛毛躁躁的样儿,赶紧打点人追上去,千万别出什么事。” 罗曼听着,却丝毫不担心裴嬷嬷遣人追上来坏事:裴嬷嬷就盼着他们出事呢,全被赵家打死了才好。就算打不死,彻底撕破脸再没机会回旋,也正中下怀。</div> 第十七章:出手 刚拐进寅武巷,骑在马上的罗庭琛就看见小舅母率着一众家丁,分两列迎在门口。这气势恢宏的阵仗,引了不少闲人守在边上看热闹。 等罗曼她们乘坐的马车走近了,便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偶尔还能听见赵府仆从声气洪亮的答闲人的话。 “这么大的排场,今天来赵家的得是怎样的贵人?” “二爷生意上的人肯定不会这样惊动赵府,可大爷还在荆湖任上,夫人们又去了钟灵寺烧香,朝中哪个贵人会这时候上门?” “是我们姑奶奶打发孩子们来了,姑奶奶那般尊贵,我家太太要不出来迎,只怕又要生事。” 不是惹不起的贵人,闲人里的气氛立马活络起来。 “哪个姑奶奶?你家那鼻孔朝天的大姐儿,不是在晚照庵当了姑子,十多年都不和你们来往了吗?” “什么话?”婆子‘吓’白了脸,瞪着那人骂道:“什么叫姑子?姑奶奶那是在佛前清修!” 又满脸央求的看着人群:“为讨姑奶奶欢心,我家太太带着全府奴仆,都在门口等大半个时辰了。你们乱嚼舌根,账可都记在我家太太身上。” “明白,明白……” 夹道站着的闲人虽说着明白,却议论得更加热火朝天。 罗兰等人听着母亲被人当笑话在街上议论,脸上全是怒气,小拳头硬了又硬。 罗曼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吩咐周红:“小舅母出生镖局,是在江湖上走惯了的。我和兰儿虽都还没及笄,可就这般被人围观也不太好。你让大表哥朝小舅母要几顶帷帽,我们戴好帷帽,再下去给小舅母见礼。” 周红一看罗曼眼神,就领会了她的意图。盘算好了说辞才胸有成竹的走开。 罗曼又将妹妹的小拳头,一点点掰开:“兰儿别气。我们要用言行,改变所有人对咱们的看法。生气不但没用,还会乱了咱们的分寸。他们想看咱们笑话,想让咱们出丑,咱们偏不,气死他们。” “可他们那样说娘亲……” “不管他们说得对不对,都说明了娘在他们心中就是那样的形象。咱们不能只顾着生气,要告诉他们:他们说错了,娘不恶毒难缠,更没有仗势欺人。赵家,也绝不是娘想欺就能欺的人家。” 罗兰想问该怎么做,罗曼拍了拍妹妹的手:“别急,姐姐做给你看。” 说着话,罗曼就将窗幔掀开了一丝缝,示意她看周红去的方向。 周红径直走到前头骑马的赵崇文跟前,扯开嗓子洪亮道:“原想着要进了二门才下车,我们就没准备帷帽、油伞。如今二太太迎在了门口,我们小姐断没有不下来磕头的道理,还请大公子费心,取两顶帷帽给我们小姐用。” 刚说到帷帽,赵崇文就涨红了脸。婶婶这样抛头露面的胡闹,实在丢脸。 他赶忙遣人去去帷帽,自己又拱着手,鸡啄米一般朝罗庭琛和罗曼的方向作揖:“婶婶是活泼性子,肯定是在家等不及,才迎了出来。没顾虑周全,弟弟、妹妹们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闲人听见这些话,也找到了新角度:大姐儿厉害是不假,可你都敢逼着人家女儿抛头露面,你能是省油的灯? 又想道:不愧是伯府养大的千金,实在是懂事知礼。被人相在门口也没乱了分寸,戴上帷帽再下车见礼,没委屈自己也尊敬了长辈,好得很。 膝下有女儿的人家,看赵二太太的眼神还带着愤然,扬声对着她喊道:“你们赵家,是时新把女儿家拉出来让人围观;还是你心思恶毒,存了心要坏人家姑娘名声?当街站了半个时辰,连个帷帽都没戴,看来你是不知羞。” 赵二太太先气得脸红,霎时又煞白了脸:她不过想让大家都骂赵平娘,好让罗曼他们难堪。如今这势头,怕要坏了赵家家风、名节。 她性子直,没用阴诡心思算计过人。没想过会这样啊,这可该怎么办? 她手足无措,罗曼却拿手绢蒙脸下了马车。她径直走到骂二太太的大娘跟前,端端正正的给她行了一礼。 那妇人一把将罗曼扯起来,余怒未消道:“小姐别怕,那毒妇想让你们丢丑,我们心里明镜一般。你带着妹妹赶忙回去,让你母亲来找她讨要公道。” “罗曼谢谢大娘好心,不过大娘误会了,骂错了我小舅母。”她施然走到吓呆了的小舅母身边,亲热的挽住她胳膊对大家道:“我们和小舅母快十年没见了,舅母在屋里等不及,才站在门口盼。” 见大家不信,罗曼笑得弯弯的眼睛认真起来:“都知道我们住在晚照苑,算算路程就知道一个来回少说要三个时辰。舅母打点着大表哥来接我们,寅末就得起床,大表哥卯初就要出发。若不是看重我们,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围观的人想了想,大致认可了这个说法:收拾人的法子多了,谁愿意大半夜将自己和儿女都折腾起来? “一家子在一处过日子,难免不磕头碰脑。磕了碰了,疼肯定是疼,气也肯定要气。可到底是血肉至亲,谁能一出手就坏人名声、要人性命?” 罗曼语气缓却坚定,她挽着舅母的手,卫士一般站在她身侧:“或许真有那烂心烂肺的不去念骨肉亲情,可我小舅母不是那等人。虽说小十年没见面,可每个年节,都能收到小舅母送给我们的礼物。我小舅母性子直,又是在镖局长大,一时心急等在门口正常,没想到准备帷帽,也正常。” 赵二太太看着身边的罗曼,鼻子一下就酸了:这丫头,难道看不出我是故意的?她根本就对他们不好,那些代表二房送过去的礼,非但不是她准备的,她还拦着不让送过。 “瞧把我小舅母冤枉的。” 罗曼拿帕子替她按了按眼角,又转身看着大伙,正色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涉及到人家家风、名声的事情,还望大家口下留情,不要乱说、乱传。赵家是爱惜声名的官家,被人泼了脏水,也没道理忍气吞声。” 赵家势大,又向来是敦厚睦邻。闲人嚼舌根也只图个解闷,谁也不愿惹上麻烦。更何况人家手挽着手,亲亲热热的一家人;他们搬弄什么是非? 大家都觉得讪讪的,打着哈哈散了。 门口的人一走,二太太就甩开了罗曼挽住自己的手,深深的看了罗曼一眼,扭头跑了进去。 罗曼对周围的丫鬟笑笑,等人取了帷帽过来,才让妹妹戴好帽子下车进去。 大伙儿骂起来的时候,赵崇文也慌乱着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见大家喊着‘误会’散了,才跟着松了口气。 他感激的冲罗曼作揖:“崇文谢过妹妹,谢……” “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罗曼托住赵崇文还要作下的揖,脸上的笑闪亮着真诚的光:“表哥一谢再谢,便是将我当外人了。” “妹妹的好,表哥记下了。” 赵崇文真心诚意的领着罗曼等人进府,张罗着喊弟弟妹妹们过来和大家见面。正忙着,张嬷嬷带了人过来接手:“大公子带罗少爷去顽吧,奴婢们招呼小姐,保管叫小姐们耍得舒心。” 张嬷嬷是二婶婶的心腹嬷嬷,赵崇文怕婶婶没死心,还要为难两个妹妹,踟蹰着不肯走。 “你们读书人无趣得很,自去作文章吧。我们跟着嬷嬷吃好吃的去。”罗曼推了哥哥一把,自己牵着妹妹跟着张嬷嬷走了。 经了刚才的事,罗兰小脸上全是红扑扑的光彩,她牵着姐姐手,回身给了哥哥一个让他放心的笑。 正堂布置得富贵,连屋角小角几上的摆件,都是前朝名品。 罗曼是当过太后的人,没什么东西能闪着她的眼。罗兰才七岁,出生就跟着去了晚照苑。罗太太到了晚照苑就专心礼佛,家里虽说富贵,却拘着大伙儿不许奢华。 罗兰乍一进屋,就被满屋的物件晃花了眼。 “喜欢看就仔细看,大方些没事。”罗曼捏了捏妹妹的手,笑意温暖:“有相中的指给姐姐看,回去了姐姐买给你。” 罗兰便大方的挨个去看,遇到实在喜欢的就上手摸一摸。她眼睛又黑又亮,写满了喜爱和欣喜,却独独没有贪欲。 “表小姐有喜欢的尽管说,奴婢给小姐包回去。”她笑得慈祥可亲,心里却充满不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七岁丫头,还不得将屋子搬空?大夫人将他们说得千般好,等见了这空屋子,看还怎么好?” 罗兰从精美的白水晶宫摆件上挪开目光,扬着纯粹得耀眼的笑对张嬷嬷道:“这些东西都特别好,特别漂亮。可它们是舅母的,我看看就行,我不要。” “你舅母的就都是你的,不要客气。”张嬷嬷对着罗兰宠溺的笑,扬声就喊了人进来搬东西:“表小姐看过赞过的都包起来,一件都不许落下。” 罗兰有些吓着了,连忙拉住张嬷嬷,急道:“嬷嬷别搬,我当真不要。” “表小姐喜欢就收着,不消假意推辞。”张嬷嬷敷衍一句,依旧指挥着丫鬟打包:都是没及笄的丫头片子,他们大方,就不信她们能定住心性不要。 罗曼牵住妹妹的手,笑吟吟的站在张嬷嬷面前道:“兰儿说她不要,她只是单纯的看一看。嬷嬷是听不见我妹妹的话,还是故意要搬弄是非,污我们贪婪成性,一进门就搬空了赵家正堂?” 她看着张嬷嬷,眼中的笑逐渐冰冷:“你是想惹得罗赵两家生怨,好断绝关系,再不往来?” 她眼中明明含着笑,柔软的语气中也没带半点狠厉。可张嬷嬷心里一咯噔,站在罗曼面前,局促得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恰好有个丫鬟当着罗曼的面,将百宝阁上的水晶宫摆件取下来打包。罗曼对着张嬷嬷挑眉:“嬷嬷这是欺我们年幼,故意挑衅?”</div> 第十八章:闯祸 罗曼没放狠话,张嬷嬷却莫名心颤。 她狠狠的剜丫鬟一眼,喝骂道:“没听见表小姐的话?将东西放回去。” 丫头不过八九岁,被嬷嬷一凶腿就软了。罗兰怕她手软打了东西,赶忙过去帮着拿。谁知她还没拿住,丫头先放了手。只听见‘碰’一声脆响,精细透亮一看就出自名家的水晶宫碎了,碎片满地都是,再没可能修补回来。 “嬷嬷饶命!”丫头吓白了脸,跪下就是磕头。砰砰砰的磕头声,听得人心惊。 罗兰也吓住了,她条件反射的跪在丫头身边,惨白着脸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嬷嬷看着丫头的眼神锋利如刀,狠毒的话从她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拉出去,乱棍打死。” “嬷嬷!”罗兰吓得喊出了声:“是我打碎的,不关她的事。” 张嬷嬷脸色却没好转:“这是老太爷留给二爷的物件,二爷当眼珠子护着。表小姐若能变出来尊一样的,倒能救她。若拿不出,这丫头只能以命相抵。” 没等罗兰再说话,罗曼一把将妹妹从地上扯了起:“你是主子,是赵家堂堂正正的表小姐。给个嬷嬷下跪,会折她的寿、消她的福。” 罗曼扫过满地碎片,看着水晶闪着晶亮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这么漂亮的物件,又是外祖父留给二舅舅的,碎了,也当真是闯了大祸。” “表小姐明理。” “既然这物件那么珍贵,那么意义非凡,嬷嬷还要人打包好让兰儿带走?你安的什么心?” 罗曼带笑的眼睛一楞,看着张嬷嬷突然发难:“先能强送给兰儿,如今碎了却要兰儿变出一样的换这丫头的命?你一个婆子,在作什么妖,欺负谁?” 张嬷嬷被吓得寒噤,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罗曼牵着妹妹去上首坐了,冷着脸看张嬷嬷:“物件和奴才都是你赵家的,你又是能给赵家当家作主的奴才,那你处置吧。要打死我们姐妹,还是要打死那个丫头,都随你。” 她就那样看着张嬷嬷,直看得张嬷嬷跪了下来:“表小姐折煞奴婢,奴婢一个婆子,哪里敢给主家当家作主?” 罗曼冷哼一声,转过头哄妹妹,不再理她。 张嬷嬷跪在原地,不敢说话也不敢起身。可上面坐着的明明不是自家主子,二太太吩咐过相机行事,闯了祸她担着。 可她在这个十一岁姑娘面前,竟再不敢放肆。 二太太一口气冲进房间,关了门恹恹的伏在桌子上叹气:做了这么丢人的事,哪还有脸去见罗曼,去为难她,教训她? 那丫头竟会护着她…… 一想起罗曼对众人说的话,二太太就脸红。她知道她不好,也知道罗曼今天要借势踩她、害她容易得很。 可她没有,她蒙了一方手帕就挽住她站在人前,嬉笑怒骂间就护住了自己也护住了她。 “好烦啊,赵平娘怎么能养出这样好的姑娘。” 她起身用双手托起下巴,又无力的趴回桌子上:“人家才帮了我,我要不出去招待是不是输了气度?我要是还容着安儿欺负他们,是不是输了道理?” “哎呀,丢脸死了,要怎么办啊?” 正发着愁,吴嬷嬷推开了门:“主子还把自己关在屋里,张嬷嬷都在正堂跪了一刻钟了。” “啊?”二太太这才想起先前吩咐张嬷嬷的事情,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情况变了,先别……你说谁?张嬷嬷跪了一刻钟了,是张嬷嬷?” 吴嬷嬷扶着二太太往正堂去,路上详详细细的说了正堂的事:“表小姐看着娇娇软软的,可心里亮堂得很。 她斥责了张嬷嬷三句,一句张嬷嬷欺她们年幼;一句张嬷嬷搬弄是非,要断罗赵两家的关系;一句张婆婆能做了赵家的主。三句话三个罪名,哪一个,张婆子都担不起,您也护不住。” “那她一个姓罗的,就能当我赵家的家,罚我赵家的奴婢?”二太太气得很,张嬷嬷可是她的奶嬷嬷,让她跪着,是在打她的脸。 想起张嬷嬷是自己跪下不敢起来,她又泄了气:“罗曼到底也没说错,先前还帮了我。” 二太太怒气冲冲的往前走,吴嬷嬷扯了扯她道:“先前确是表小姐帮忙,才免了赵家在外头出丑。 可太太得想好了,她们这一次平平安安的登了门,往后再来就顺理成章了。你若铁了心要和赵平娘断干净,就不能因为先前的事心软。” 二太太心里烦乱得很,她想着赵平娘就想将罗曼等劈头盖脸一顿打;想着罗曼,心里又一片柔软:那姑娘喊舅妈的亲热劲儿,让人心坎里发暖发甜…… “我知道了,嬷嬷们见机行事就行。” 等她赶到正堂,罗曼恰好将妹妹重新哄好。 见到二太太进来,姐妹俩手牵着手迎上来,端端正正的给二太太行礼。 “小舅母对不起,是我没接好水晶宫,将它摔碎了。”她拉住舅母的手,态度诚恳:“我娘亲也有一座这样的水晶宫,也是外祖传下来的。我已经遣人回去取了,舅母能不能别生气?” 罗兰白净胖呼得瓷娃娃一般,软糯清亮的声音更是好听。二太太光看着就喜欢得不行,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将人搂进怀里。 “让舅母做主吧,长辈赏、罚,咱们都该受着。”罗曼拉着妹妹退到一边,垂手等二太太做主。 将张嬷嬷逼在地上跪了一刻钟,二太太想着罗曼一定嚣张得不行。可见着跟前知礼得几乎委屈的姑娘,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那水晶宫是卫大家遗作,难得得很,你娘肯拿出来?” “我娘说当年外祖父之所以把水晶宫留给她,而不是大舅舅,就是想化解她和小舅舅之间的恩怨。宫殿清冷,手足却有温情;钱财易散,血脉却永远相连。 娘肯遣我们来给舅舅、舅母问安,也是吃尽苦后体会到了手足的重要。是以,没什么不肯。” 二太太听着这两句话,心情更加复杂:大家是手足,她真的要狠下心手足相残? 赵平娘想通了,觉得自己错了。她过得像姑子,吃尽了苦…… 她浑浑噩噩的训斥了张嬷嬷几句,摆手将小丫鬟打发了出去,又浑浑噩噩的对罗曼道:“一地的碎碴子,咱们躲出去让丫鬟们收拾吧。仔细些,别划伤脚。” 张嬷嬷打头带着大家去后花园,努力活跃着气氛:“花园里玫瑰也开了不少,一会儿遣人多摘点,给表小姐蒸花露、熬花膏可好?” 她又将罗兰牵在手边,遣人拿了丝网过来:“一会儿我领小姐抓蝴蝶去,老奴没别的本事,抓蝴蝶是一把好手。” 罗兰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笑容明媚得像春天的阳光,能轻易驱散人心间的阴霾。 走在最后的二太太恰好看见这笑脸,她不由得跟着笑开。 罢了,孩子们这样好,她舍不得再计较。 猛然想起和赵崇安一起设的局,二太太脸又红了。她递给张嬷嬷个眼神,自己便从最后头溜了:她要赶在赵崇安动手之前,将那混小子逮回来。若不是,又是祸事。 想着自己专门给儿子准备的钢珠子,二太太急红了脸:那东西打在脸上准破相,打在身上也够人疼。 罗曼注意到小舅母急匆匆走了,唇角便高高的翘了起来:赵崇安那小子现在还没露面,肯定憋着坏呢。小舅母这样着急,肯定是去拦那小混蛋了。 小舅母是炮仗脾气,没有坏心,也狠不下心。上辈子大舅母和母亲说了许多遍,母亲听不进去:谁还没有个暴脾气,凭什么要让着你? 罗曼深以为然。 可现在看来,小舅母这脾气,挺好。 罗曼揪了朵粉玫瑰拿在手里,越看越觉得花好。这时,自己突然被一个人搂带到一边,一粒带着劲风的钢珠子,从她面前射过。 “大哥!”几乎才喊出声,又是几粒钢珠子迎面过来。 罗庭琛原本是要跟着赵崇文去湖边会文,瞧见妹妹遇袭便飞奔过来。匆促之间,他虽护住了妹妹,自己却没躲过。 他疼得吸冷气,找个僻静处将罗曼放下道:“你躲在这里别出来,我去收拾收拾那小子。” 罗庭琛是习武的人,借力几个腾挪便将藏在假山上赵崇安揪了出来。 他抢过赵崇安手里的牛皮弹弓,捡起石子往他身上弹:“小小年纪如此凶狠,长大了要惹出多少祸事?我不用钢珠子,你只吃吃这石子的威力,看打在身上疼不疼?” 赵崇安三岁习武,他没料到自己才和罗庭琛打了照面,就像小鸡一样被罗庭琛拎了出来,毫无还手之力。 石子没照着脸来,可打在身上也疼得不行。他用尽了所有能耐去躲,却躲不开。撒腿就跑,却也逃不掉:那石子像长了眼睛,能跟着他走。 “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家卫国。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是学来欺凌自家姐妹的?要就只这点志气,我今天非将你打怕了,好让你改改身上的纨绔习气。” 罗庭琛语速快,出手更快。 骂人的片刻功夫,数十颗石子已经弹在赵崇安身上。 吴嬷嬷急得直跺脚,拍着大腿追着去拉罗庭琛:“表少爷使不得,快停下来,停下来……” 到处找儿子的二太太,听见哭喊声就知道坏了。她疾步往发声地冲,看见罗庭琛无视吴嬷嬷阻拦,将儿子追得上窜下跳的打,当即怒火攻心—— 那可是钢珠子! 她什么也顾不得,挽着鞭花朝罗庭琛甩过去:“找死!”</div> 第十九章:收复 挥这一鞭子,二太太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她想将身手不凡的罗庭琛逼退,却没想到罗庭琛在认出她后,就收了所有招式,站在原地,硬挨了这一鞭子。 随着‘啪’的一声闷响,鞭子抽破他后背衣衫、皮肉,血珠子立时就滚了出来。罗庭琛踉跄好大一步,堪堪站稳后还朝二太太行礼:“给小舅母问安。” “你怎么不躲?”看着他后背直冒的血,二太太脸都白了:“我没想伤你。” “因为你是舅母,长者罚,晚辈不敢躲。”罗庭琛又行下一礼,动作牵扯着后背的伤,疼得他脑门全是冷汗,他却依旧站得笔直。 二太太再次受到冲击,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罗曼从树后面冲出来,张罗着喊丫鬟拿伤药。在远处追蝴蝶追得开心的罗兰,也一边哭一边朝这边跑过来。 到了跟前,看着哥哥贯穿整个后背的伤,‘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哥哥……” 她喊得撕心裂肺,光听着这哭腔,就让人心里发酸。 “姐姐你骗人!”罗兰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脸色同样不好看的姐姐,先前累积又散开的委屈全涌了上来—— “你说到了舅舅家,就没人再敢欺负咱们了。你说娘和舅舅家是有误会,只要我们好好的,真心实意的对舅舅、舅母,误会就能解开。姐姐,你骗人。” “兰儿……” “你说我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裴嬷嬷打我不对,我给下人下跪磕头也不对;你让我抬头挺胸做人,就算宣毅伯府不管我们,舅舅家也绝不后让人欺负了我们。你骗人。” “兰儿不哭,姐姐没骗你……” 罗曼蹲下去要哄妹妹,罗兰却往后退了一步:“我给裴嬷嬷下跪、捏腿,她就不会打我,还给我好吃的。我给张嬷嬷下跪,她就能揭过打碎水晶宫的事,不要那小丫头的命。 我抬头挺胸,当自己是小姐,谁能护我?姐姐你不是被赵崇安拿钢珠子追着打?哥哥不也只能站着挨打?裴嬷嬷说了,我们是没爹没族的孩子,要自己学着审时度势。” “罗兰!” “你凶我,我说得也没错。马车才到赵家大门,满街就都是嘲笑娘亲、奚落我们的人;一进正堂张嬷嬷就要将‘贪婪’的罪名强安在我身上;说是带我们来后花园赏花,其实是把我们往陷阱里带。赵崇安早守在这里,等着打你。 要不是哥哥过来得及时,你以为你这会儿能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哥哥就是救下了你,不也得替你挨打?赵崇安能拿钢珠子追着你打,哥哥就不能拿石子还回去。” “不是这样的,兰儿!”罗曼忍着直冲眼眶的泪,过去拉罗兰的手:“舅母没想打着大哥,是大哥自己没躲。大哥不躲,是要以身作则的告诉表弟,长幼有序。 那是我们的表弟,他要告诉他‘守礼’。守住了礼就占住了理,形势才会对自己有利。若大哥对小舅母动手,那是忤逆不孝,舅舅能押着他跪祠堂。不孝的名声甚至会影响他成家、科举。” 罗兰退后一步,没让姐姐牵。她依旧在大声哭,却没再反驳姐姐的话。 “哥哥追着赵崇安打,不是气他打我。是告诉他‘人外有人’,他鲁莽行事,会惹上他打不过的人。” “舅母不知道咱们的好,舅母打他!”罗兰又大哭起来,嘹亮的哭声里全是心酸、委屈。 罗曼过去抱着妹妹,再想哄,刚张嘴眼泪也滚了下来:“兰儿别怕,又姐姐呢,大哥也会护着你。” 罗庭琛顾不得上药,过来蹲在罗兰面前:“兰儿乖,哥哥不疼,小舅母也不是故意的。小舅母是表弟的娘亲,她看见孩子挨打当然要护。娘艰难成那样,不也一心护着咱们?娘为了护咱们,不也什么招式都使得出,什么委屈都吞得下?” “娘!”罗兰扑进哥哥怀里,又伸出一只手臂勾住姐姐的脖子:“姐姐不哭,兰儿知道错了。我知道我们要求着舅母,舅母要不护咱们,裴嬷嬷能将咱们生吞了。 姐姐不哭了,兰儿不闹了,兰儿错了。” 罗庭琛受不住兰儿这样,将头偏向一边忍着不让泪流出来。罗兰抽着鼻子,眼泪成串的往下滚,她却没顾自己,伸手去给罗曼擦泪:“我去给舅母认错,舅母要是还气,我让她打我,我也不躲。” “将孩子们逼成这样,你满意了?”赵闻年赶回来就看见这幅场景,看二太太的眼神冷了又冷:“你答应的好生待他们,就是这样待?” 听着罗兰的控诉,二太太早流了一脸的泪。再听罗曼解释罗庭琛的深意,心里更不是滋味。如今丈夫问责,她一腔悔恨喷薄而出,一耳光甩在了自己脸上:“我做错了,是我错了。” 她奔过到罗兰身边,不由分说将罗兰搂进怀里:“都是小舅母的错,小舅母记恨你娘,小心眼。小舅母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原谅舅母好不好?” “小舅母!”罗兰顺势扑在二太太怀里,抽抽搭搭的道:“姐姐说‘长幼有序’,您是舅母,兰儿不会怪你。” “好孩子。”二太太眼酸胀得难受,眼泪也跟着一串串的落:“你姐姐说得对,你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婆子敢打你,咱们就发卖了她。敢让你下跪,咱们就打她板子。从今往后,舅舅、舅母护着你们,谁都不敢再欺负你们。” “真的?” 罗兰仰着小脸看她,见小舅母点头,她‘噗’一声笑了出来,笑得鼻孔吹出个大大的鼻涕泡。 罗曼忍不住笑出来,眼圈发红的罗庭琛也勾起了唇角。 “那我们不哭了,舅母带你洗干净,吃好吃的去行不行?”跟着破涕为笑的二太太,用手绢替罗兰擦干净鼻涕,抱着她往屋走。 见罗曼还站着,又腾出只手将她牵过来:“你通透明白,看得透舅母的心,我不和你说多的,你只记住我是你舅母,我护短在整个京城都出了名。” 罗曼就仰头看着舅母,满是光彩的脸上是信任又依靠的笑:“有靠山的感觉,真好。” 又对罗兰挤眼:“听见了吗?再有人欺负我们,不用忍着。我们有舅母了。” 罗兰重重的点头,然后搂着二太太脖子,在她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姐姐没骗我,到了舅舅家,我也能当千金小姐。” 看她姐妹俩有来有往,二太太也一脸的笑。只是她心里酸得不行:孩子们在晚照苑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怎么连个嬷嬷都能随意欺辱他们? 赵平娘在他们面前的威风,难道都喂了狗? 想起赵平娘,二太太心里难得的存了一丝同情:刚搬到晚照苑时那么艰难,赵平娘都没朝娘家伸手。五年过去了,赵家人没人进得去晚照苑的门。 她硬气成那样,为着儿女不也低了头。 只冲着她为孩子们的这份心,以往的恩恩怨怨我肖明蕊也不再翻了。 浑身挂彩还被丢在原地的赵崇安抹了把鼻子,他低着头不敢看他爹,只掀起眼皮偷瞄着他爹的动静,想找个机会溜了。 他仗着有娘亲护短,混蛋惯了。现在娘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他可不敢到他爹跟前去触霉头。 尤其看着罗庭琛后背的伤,心里没来由的发虚——明明不是他打的。 “先跟我去上药。” 赵闻年扶起罗庭琛,又偏过头瞪了赵崇安一眼:“自己去屋里跪着,等我空出手来,再收拾你。” 赵崇安如蒙大赦,撒丫子就跑。 “这混账东西。”赵闻年看着儿子瞬间消失的背影,无奈的对着罗庭琛摇头:“他要有你一半懂事,我都能多活十年。” 罗庭琛陪笑:“我小时候也顽皮,因为顽皮犯下过大错。” 赵闻年知道他在说他父亲坠崖的事,心疼的拍了拍他肩膀,开解道:“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着眼当下比什么都要紧。” 怕他一味去想当年,赵闻年赶忙转了话题:“据说,和郡王让你去他跟前历练,你怎么想?” 罗庭琛便细细的和小舅舅说起他和罗曼的考量。 一路走一路说,话才说完,也到了小舅舅书房。 罗庭琛后背的伤口看着恐怖,其实伤得不深。赵闻年也练拳强身,知道不碍事,便没叫大夫,自己上手帮罗庭琛处理好了伤口。 “你躲开那一鞭子也在情在理,去了王爷身边,办事可不能这么轴。” 舅舅这样说,罗庭琛倒不好意思起来,他端正的朝小舅舅作揖道:“我挨这一鞭子不是因为礼法,是在用苦肉计。小舅母对我们成见深,我挨她一鞭子,多少能消些怨恨。她又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可怜我,或许就消了对娘的怨恨。” 赵闻年一怔,随即托着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你们兄妹三,个个都是人精。” “三妹妹……” “知道兰儿无辜,你们兄妹仨,就她赤诚。” 罗庭琛摸着头嘿嘿的笑,不知道该怎样答话。 “若真决定要去王爷身边,如今也该准备起来了。在王爷身边办事,学识都在其次,最最要紧的是可靠。不光你可靠,你身边的人也要靠得住。一着不慎,对手能顺着你这条缝,将王爷也揪出来。” 罗庭琛当即跪在了小舅舅面前:“请小舅舅援手。” “你身边没有可靠的人?” “不仅仅是没有。”罗庭琛托着小舅舅来扶的手起身,从裴嬷嬷设计罗曼和裴俊临的亲事说起,将家里的形势清清楚楚的展现在小舅舅面前。 “裴婆子生了妄心,家里家外又都捏在她手里。她偏生又是母亲的奶嬷嬷,陪了母亲几十年风雨。我和曼曼处处掣肘,身边除了一个周红,全是裴婆子的人。” 赵闻年支棱着耳朵听着,越听眼神越发凌厉:那个撺掇着赵平娘,将他推进湖里的裴婆子? “别怕,你既叫我一声舅舅。这事,我便不会不理!”</div> 第二十章:不要脸 赵闻年又细细问了罗庭琛好半天话,知道他并没打草惊蛇,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才十五,就知道不能硬拼,这点很好。”赵闻年赞赏的看着外甥,看着面前挺拔的孩子,满意得不能再满意:“还能放下仇怨,说服你娘让你们到赵家来借力,这点更好。” “先外祖母去的时候,娘亲才四岁,大舅也才八岁。若外祖母当真恶毒,娘亲长不大,大舅也休想成才。” 赵闻年看罗庭琛的眼神更亮了几分,他拍着罗庭琛的肩膀,又是叹气又是欣喜:“你娘能养出你这样的儿子,是她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我被你娘从小打骂到大,也没能消了她的怨恨。多少年了,我做梦都想听一句公道话。” “小舅舅……” 罗庭琛羞愧得又要作揖,赵闻年一把托住了他:“打从我生下来,就是你外祖父亲自教养。他怕我娘将我养歪,不懂‘手足’、‘至亲’,我打小就知道赵平娘是我亲姐姐,你放心。” 和小舅舅比,娘瞬间就落了下乘。 罗庭琛站在原地,羞愧得红了脸。 “能得和郡王青眼,你是个有福运的。小小年纪又能屈能伸,有勇有谋。便是有抓住福运的能力。能来找我,说明你知道家族、亲情。” 赵闻年呷了口茶,对罗庭琛满意得不能再满意:“随从的事你别管,随后我把人给你送过去。” “小舅舅先备下就行,贸然动手会惊了裴婆子。”罗庭琛谢过舅舅,细细道:“一个婆子,背着娘亲强行撵了也行。可府上的人心没收回来,总有人会替她不平,从而使坏。所有的田产、庄子、铺子也都在裴家人手里。让她警醒,只怕这些财产,都要伤了元气。” 生意上的事赵闻年最有心得,知道裴婆子要贪他们银子,甚至搞垮铺子都简单得很。他就是再厉害,也不能立时就将手伸进赵平娘铺子里去。 他看罗庭琛的眼神越发赞赏,一连赞了三四个好,才痛快的笑出声:“你能周全到这个地步,我欣慰得很。 小舅舅能在京城立足,这点分寸还是有。我将小厮随从都放在暗处,你想法子慢点往身边带。中间有难处,直接去找‘林溪九里’的掌柜,我人手、银钱都给你放在那里。” “我有钱……” “你的钱不都还在裴婆子手里,一下子支多了,不也是打草惊蛇。不用和小舅舅客气,去了王爷身边,有的是用钱的地方,不要太小气。” 想着玉壶泉随便一桌席面就要二三十两银子,罗庭琛到底没再客气:“外甥先谢过小舅舅。” “等我给你寻到了靠谱又趁手的师爷,你再谢我不迟。” 与此同时,二太太带着罗曼、罗兰在前厅也玩得开心。 罗兰正在天真的年纪,又懂事得很。二太太认了错,又真心对她好,她心里就半点也没有了不开心。 此时,正将自己亲手绣的帕子一张张挑给二太太看:“舅母用这方,这方上面绣的鹤鸣朝阳,正和您的气质。” 二太太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一脸的震惊:“这是兰儿亲手绣的?这针脚、配色可厉害得很。” 得了舅母夸,罗兰整张脸都写着得意:“嗯,舅母要是喜欢,我下次给你舅母绣鞋面。等再练一段时间,我再给舅母裁秋衫。” “好好好!”二太太笑得眉眼弯弯,越看罗兰越是喜欢:“小舅母没女儿,往后绣帕子、做小衣,都得指望兰兰。” “舅母肯定能儿女成双的。”说完这话,罗兰又怕舅母误会她不肯给她做,赶忙又补一句:“我也给舅母做,我上次给裴嬷嬷做的绣鞋、亵衣她满意得很,我再练练,也敢拿来孝敬舅母了。” 二太太搂着罗兰狠狠的亲一口,欢喜得不行的样子。 心里却对裴婆子上了心,先前兰兰哭的时候就说过裴婆子打她,罗曼也说过裴婆子对她动手,现在听兰兰的意思,她还敢腆着狗脸让主子孝敬她? 护犊子成性的二太太,很生气! 正和罗曼一起围着看花样子的是赵曦,虽说她今年才十二岁,却已经跟着母亲学了两年管家。被婶娘叫过来陪罗曼的时候,她正在闻涛斋听管事婆子回话。 因着长辈们的恩怨,她一点也不喜欢,记不起长相的小姑姑。更不喜欢还没来,就在赵家掀起了风浪的罗曼等人。 可母亲走的时候打过招呼,哥哥又替罗曼说尽了好话。吴嬷嬷来请的时候,她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打发了婆子,不情不愿的跟过来。 她本来恹恹的,打算敷衍上两句就走。反正管事婆子本身就在等她回话,满府也当真有一大堆事情在等她去处理。 可才见到罗曼,她眼前就是一亮——这妹妹漂亮得毫无攻击性,养眼养得人心平气和、静谧安稳。 再和她说话,就觉得她句句都能说到自己心坎上。而且,无论说什么,她都能接上话。没有强行不懂装懂,更没有显摆才能将别人踩在脚下。 性子好得,当真让人如沐春风。 没片刻功夫,赵曦就贴在了罗曼身边,不时和罗曼耳语两句。好得,像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 伺候在一旁的丫鬟翠茵看罗曼嘴有些发干,赶忙递了杯温度合宜的龙井过去:“表小姐先喝杯茶吧,大小姐是话痨,你光迁就她可迁就不过来。” 罗曼‘噗呲’一笑,接了翠茵的茶笑道:“大表姐这么热闹的性子多好啊,常和表姐在一处,人都能开朗好多。” “就是,一般人想听我说话,我还不理她呢。”赵曦顺着罗曼的话,抛给翠茵一个傲慢又得意的眼神:看见没,我妹子就是欣赏我。 罗曼喝了茶,就觉得肚子有些饿。她伸手拿了块马蹄糕往嘴里塞,又连盘子端起往赵曦跟前递:“马蹄糕又香又糯,表姐要不要来一块?” 赵曦伸手去拿,突然注意到罗曼的手:“妹妹这么纤浓合度的身材,怎么配了双发面馒头一样的手?” 这话一出,赵曦就知道说错了。她心下暗悔,脑子飞快的找着法子回旋。 粗线条的二太太也是一惊,紧张兮兮的朝罗曼看过来: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会儿可千万别生事了。 罗曼却好像没听出话里的不恰当,她放下盘子,捡起块马蹄糕塞进赵曦嘴里,眉眼弯弯的笑道:“这是我们厨房的拿手糕点,表姐也尝尝。” 没等赵曦咽下糕点说话,罗曼又举着自己白皙的小手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我也觉得表姐的手好看,修长白皙,又不凸显骨节,不但配戒指好看,画指甲也好看。” 又伸手拉住赵曦的手,接着笑道:“可要说手感,我这双手能甩表姐十里路。不信你捏捏,温热软乎,谁牵上都舍不得放开。” 赵曦‘噗呲’一笑,拿个软软的香囊丢她:“哪有你这般自夸的?” 罗曼一脸无辜:“拥有了天生无暇的美貌,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要脸!” 赵曦笑得直不起腰,二太太也笑出声来:“谁将曼丫头教得这般促狭?” 罗兰懵懵的看着小舅母,不解:“姐姐就说了句实话,怎么促狭?” 大笑中的赵曦和小婶娘对望一眼,快止住的笑又爆发出来:“对,对,就说了句实话。你姐姐就是天生美貌,天下第一。” “恩!”罗兰重重的点头,也跟着笑起来。 罗曼宠溺的看妹妹一眼,心里暖融融一片。 这样和美欢喜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罗曼他们离开。赵曦不舍的拉着罗曼的手,怎么都舍不得放:“这次走了,你什么时候再来?” 二太太蹲在罗兰跟前,搂着她细细的叮嘱:“你可是小舅母的心肝宝贝,再不许丢了身份。管她什么嬷嬷婆子,看不顺眼就拿舅母给你的鞭子抽她。舅母给你撑着,谁也休想为难你。” 罗兰满脸光彩,捧着舅母的脸亲了一口:“有舅母给兰儿当靠山,兰儿谁都不怕。” 赵夫人从钟灵寺回来的路上,心里就七上八下,咚咚乱跳:那帮祖宗,可千万别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回家看着满府融洽,赵夫人还呆了呆。尤其看见寻常都见不着人影的儿女凑在了一处,更觉得惊奇—— 没等她问,察觉到母亲回来的赵曦就捡了方绣帕过来:“母亲看看,这是七岁兰兰的手艺。这花样雍容大气、针法也细腻精心,很配娘的气质。” 又说:“兰兰毕竟还小,有天赋但功夫没练到家。曼曼绣的枕屏才是一绝,娘手里那么多好东西,我就将枕屏抬到我房里了,娘没意见吧。” 赵崇文手里捧着个紫檀匣子,珍宝一般护着,扭头就走。 那架势跟怕人抢一样。 赵曦看他一眼,笑着给母亲解惑:“一匣子书罢了,说是什么珍本的手抄本。哥哥捧到手就爱得不行,夸了大表弟一晚上大方了。” “给你二叔、婶娘都送了什么?” “二叔和婶娘的不清楚,不过看二婶的脸色,那是满意得不行。”赵曦挽着母亲的手,带着她去看‘荷塘月色’:“我给娘留了架清爽的大屏风,夏天摆在屋里正合适。” 赵夫人和女儿一起看完了礼物,又唤来心腹婆子打听白天发生的事,完了长长舒出口气来:“去叫二爷过来,我有事和他商议。” 婆子领命出去,却没忍住回头看了眼主子神色:主子的模样,可不像是欢喜。</div> 第二十一章:危机 送走了罗庭琛兄妹仨,赵闻年就将儿子揪了出来。 他原本是蓄满了劲儿要好生教训他一顿,为防妻子护短,还率先敲打了妻子一回,直将妻子敲打得发誓不护着他。 可当他走进儿子房间,却发现放火烧了书匣子的赵崇安,竟然捧着《论语》在看。 看见父亲进来,赵崇安胆颤的打了个寒噤,压下拔腿就跑的冲动,端正的过来给父亲见礼。 这小混账不知道又在打啥歪主。 赵闻年打起满付精神,提防着赵崇安的小手段。绷着脸问他:“知道错了?” “知道了!” 这般乖巧的认错,还是第一回,以至于赵闻年下意识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错了。” 赵崇安主动跪在了亲爹跟前,取出袖带里的鳄鱼皮软鞭,递给父亲:“父亲怎么罚,我都认!”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闻年接过鞭子在随意的在地面上甩着,‘啪啪’的破风声听得人害怕。赵崇安却罕见的没躲,更没有哭爹喊娘,花样求饶。 “我觉得大表哥厉害,他能将我打得躲不开,却没躲娘打过去的那一鞭子。他做得对,和长辈动手不占理,肯定会惹来麻烦。 娘一招没打着还会再打,累着了娘,爹肯定不饶他。到时候他要面对的更复杂,还不如受了娘那一鞭子。” 赵崇安抬头看着他爹,目光里全是认真和诚挚:“他说得也对,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若用来霸凌弱者,斗勇斗狠,还不如让他现在就将我打怕了,也省下我往后为家里招来祸事。” “你能明白,这是好事。” 赵崇安咬着下唇没说话。他被罗庭琛堵着打的时候,身上有多疼,心里就有多绝望。那时候他才知道,被人欺负是什么感觉,也才明白自己和娘那点武艺不算啥,人外真的还有人。 他三岁就跟名师习武,不分寒暑、不分日夜的练了四年,竟然躲不开罗庭琛弹出的一颗石子。他用尽了平生所学,都逃不开表哥的攻击,更别说还手。 “爹,你给我请个夫子吧。”赵崇安目色坚定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次,无论夫子如何,我都跟着夫子学。若再捣蛋,你拿鞭子抽我,抽死了为止。” 赵闻年更惊讶了:“你不看书还好,捧起书可就要打瞌睡。” “那是我以前不懂事。”赵崇安脸红了:“上次被表姐骂,我不服气得很。这次,我服气了。表姐说得对,凭拳脚累死了也打不败几人,凭学识却能指点江山。光有蛮力能当不错的士兵,有头脑才能当将军。” “罗曼说的?” 赵崇安点头:“表姐也厉害,她骂我的话我都听不懂。她说朝堂里的人都这样,生意场上的人说话也总打机锋。我不读书,别说当大官当将军,连做买卖都只能是败家业;想当纨绔,都只能当被人耍得团团转那种。” “我想了一下午,我觉得我就是当纨绔,也不能被人耍得团团转不是?” 原来就这么大出息! 赵闻年扶额,到底还是欣慰居多:“你若能好生学,就是当纨绔,我也认了。” 恰好大太太着人来叫,赵闻年便将鞭子还给了他:“往后,和你表哥、表姐多走动。对你有好处。” 走进正堂,赵闻年就察觉到嫂子情绪不对。 他以为嫂子是不满肖明蕊今天的行为,赶忙陪着小心拱手道歉:“明蕊今天是不像话,大家太太抛头露面就算了,还那般欺负小孩子,实在该打。” 赵夫人摆手示意没关系,递了杯茶给他道:“那几个孩子你都看了,觉得如何?” “都挺好。”又觉得这三字太敷衍,不足以表达他对几个孩子的满意:“好得不能再好了,大姐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是她的大福。” 赵闻年知道赵夫人回府,肯定问过了府上的情况,对罗庭琛他们有了大致的了解。 可私底下的事情,他还是要和嫂子说清楚。于是又将自己和罗庭琛在书房的对话,详详细细的说给赵夫人听。 “大哥十五岁的时候还只知道做文章,庭琛十五岁却已经会筹谋、会借力了。他看透裴婆子阴谋,得眼力;看透了能按住脾气徐徐图谋,得多大的定力?” 说起罗庭琛,赵闻年喜欢得心绪飞扬,又怕在嫂嫂面前失态,于是端着茶呡了一口,压一压心情。 “左翰林文会上的事我和嫂嫂说过了,庭琛见机快、出手准又拿捏着人心。他有这样的手腕、学识,得和郡王青眼也在情理之中。” 赵夫人点了点头:“罗曼姐妹呢,什么心性?” “也是好得不能再好。”肖明蕊早和他细细的说了两个孩子,听着罗曼能这么短时间,让赵曦对她念念不舍,也好生感慨了一番。 “罗曼就不消说了,不动声色就能将局面扭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罗兰也是个难得的。能看清形势,也知道疼人,最要紧的是赤诚和厚道。” “崇安那孩子混账惯了,竟也被这几个孩子激得肯看书、上进。这几个孩子,是福报。” 赵太太又点了点头,这几个孩子她都见过,知道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可她今天得到的消息、马上要做的决定关乎生死,实在草率不得。赵夫人将茶盏捧在手里,皱着眉不知道在考量什么? “嫂子今天遇到了事?” 看嫂子踟蹰成那样,赵闻年也郑重起来。这些年,他们遇到的大事小情不少,他从没见大嫂这样举棋不定过。 “你大哥来了信,你先看看吧。过两天,该有专门给你的吩咐。”赵夫人从袖袋里掏出封信递给赵闻年,神色凝重:“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虽是家书,信上却半句嘘寒问暖都没有。赵闻年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荆湖两路都到了这个地步?” “旱得什么粮食都种不下去,好多粮商都关门歇业,不往外放一颗粮食了。就有开着门的,粮价也是飞涨。 府衙两个月开了三回常平仓,粮价依然压不下去。再开,等朝廷下令赈灾,粮仓里就要没粮了。” 赵夫人眉头紧锁,愁得头疼:“马上进五月了,就是这会儿就下雨,也过了栽秧的时节。荆湖两路这灾荒,基本是板上钉钉。 粮商这会儿就已经关门闭户,铁定是要将救命粮卖出金子价。荆湖两路的常平仓放了三回粮,库存也不多,荆湖北路还有继续放的打算。照这样下去,除非朝廷下血本,或者赈灾的人,有让粮商舍利开仓的本事,不然,要乱。” 想着那场面,赵闻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两路百姓,可有上千万人。要真乱了,朝廷也得抖三抖。” “谁说不是?” 赵夫人长叹一声,点着赵闻年放在桌上的信件道:“百姓命贱,天家的人何曾看得上眼?” 信上除了说荆湖两路的现状,更要紧的是告诉他们另一件事——太子一系朝赵闻祥抛出了橄榄枝,只要他一句话,立马就能调他去真定府路,任转运使。 赵闻年刚升任荆湖南路转运副使不足一任,马上又能升任真定府路转运使。 要付出的代价,不止赵闻祥在朝堂上要站在太子一边,整个赵家只怕都得唯他所用。 “大哥在财赋有天分,这一年多又熟悉了政事,人事,有他协助赈灾,要得力得多。”赵闻年冷笑一声,满脸厌恶:“既然想将大哥调走,那太子一系肯定不会去赈灾。不但不会去,还会想方设法使绊子。” 这荆湖两路的百姓,难道不是他李家的子民? 赵闻年非常不忿:“大哥若走了,我赵家的银、粮定然也不能往灾区去。便是帮着通通关节,劝粮商平价放粮,都是死罪。” “这等伤天害理,你大哥不愿意。” 赵夫人双手揉着太阳穴,气一口一口往外叹:“不愿意,就成了太子一系的眼中钉。被打压都是轻的,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赈灾的官员还没过去,太子就要拿咱们开刀。赵家有钱、有粮,他不会让咱们有能耐救人。 就算这次能躲过,但凡太子没能借灾情打压住政敌,太子对咱们的打击就会变本加厉。” “你大哥在信里说,既然五年都没和平娘走动了,如今就别来往了,省得牵连无辜。” 赵夫人叹一口气,眼泪不争气的滚了下来:“我想着回来就将几个孩子撵走,可他们已经和和美美的走了。咱们家要是倒了,伯府又是那副德行,几个孩子要怎么办?曦儿还没说人家,崇文、崇安也都还小,孩子们,该怎么办?” “嫂嫂也不消担忧太过,太子再暴戾,也还只是太子。” 赵闻年冷静下来,飞快盘算着对策:“大哥不肯低头,我和孩子们也当不了草菅人命的畜生。太子不去赈灾,定要推着二皇子去。琛哥儿才得了和郡王青眼,咱家的粮贱卖给罗家,就当做琛哥儿送给和郡王的入幕礼。” “圣上不过四十,正当壮年。”赵太太也打起了精神:“如今不管往哪边站都还太早,是竖起活靶子让人打。咱们当舅舅、舅母的不能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琛哥儿已经定了,我劝过,没劝住。他好像还和曼姐儿商量过,曼姐儿也是定了心,要站在和郡王一边。” 赵闻年呷一口茶,忍不住轻笑一声:“咱们到底姓赵,不可能去掺和伯府的家务事。他们要想风风光光的拿回自己的身份,的确需要借王爷的势。孩子们看得明白,咱们也不妨给他们加把劲。” “好,好,好,孩子们长大了,能替咱们分忧了。” 赵夫人感叹一声,目光也越发清明:“如此,你找个机会好生和琛哥儿说说,荆湖两路的形势他得明白;和郡王将要面临的困境他心里要有数; 赵家虽不会站在太子身边,却也不方便现在就与太子为敌。若秦王一系真去赈灾,他大舅必定竭力辅佐,可赵家的钱、粮却只能偷偷往荆湖两路走。 要不要现在就往和郡王身边站,让他想好。而且,和咱们家,最好和从前一样,不要再往来。”</div> 第二十二章:不够看 “若不往来,那几个孩子还不得被裴婆子吃了?”赵闻年笑嫂嫂不了解几个孩子:“裴婆子在姐姐身边经营数十年,就凭两个没有援手的孩子,要扳倒她太难。” “琛哥儿和曼姐儿,这时候能来咱们家求助,而不是伯府。说明他们对咱们亲厚,曼姐儿今天说了无数回‘血脉相连’、‘血肉至亲’。她有事来求咱们,咱们有事,她只怕也不愿意站干岸。” “真是好孩子。”赵夫人又想起罗曼明艳的身姿,脸上忍不住浮起笑来:“如此,便由着他们去。便最后逃不开厄运,咱们出事之前,也得助他们在宣毅伯府站稳脚跟。” “是。”赵闻年也笑:“若他们真能在和郡王身边有一席之地,别说在伯府站稳脚,说不定还能护住咱们家几个孩子。” 赵家初步定下决策的同时,金桂也在和郡王书房禀报这件事。 “钟灵寺祈福之后,咱们从赵家起出来的人就没往外撤,这是刚送回来的信。” 金桂恭敬的将信件递过去,又庆幸的补了一句:“赵大人不在要职,又是外任;赵二爷一心扑在生意上,咱们虽在赵家放了人,一般也没启用过。谁知道这一注意,还能连出来大事。” 说起这个,和郡王自然就想到了罗曼。那丫头说她小舅舅有钱、有粮时,可神气得很。 收回心神看完消息,和郡王唇角带出了笑:“还真让那丫头说准了,荆湖两路要受灾,这赈灾的事,得落到咱们身上。” 最近朝中火药味十足,各处官员调动频繁。和郡王光冷眼看着,就知道太子在酝酿大动作。 可这心性,手段,也太让人不齿了些。 金桂撇嘴,满脸都写着看不上:“为打压王爷,能置上千万百姓的安危于不顾。他要真当了皇帝,百姓可还有活路?” 和郡王看他一眼,补刀:“太子不光想调走赵闻祥,拿捏赵闻年,他还让户部压了荆湖两路的批款,缓了荆湖两路大半年的军饷。” “本来就是少钱、少粮的局面,再压着军饷挑拨人心。荆湖两路这灾,不好赈啊。” “好在王爷谨慎,钟灵寺祈福回来就上了心。如果当真让王爷去,也不至于太受掣肘。” “嗯。” 和郡王低低的嗯了一声,低头接着处理公务。 金桂看了王爷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要退下。 谁知才走到门口,王爷又开了口:“去玉壶泉定一桌上好的席面,日子你看着办,赶在赵闻年找罗庭琛谈话以前。定好了,你亲自去请罗庭琛,要是罗曼想跟着去,别拦着。” 赵闻年定好要通过罗庭琛,将支援荆湖的银、粮过到四皇子手上,算是支持给外甥的入幕礼。 如此,王爷去接触下罗庭琛也对,可为什么要赶在赵闻年找罗庭琛之前?在那之前,罗庭琛哪里配和王爷谈银、钱的事? 而且还要捎上罗曼?男人谈正事,捎着个丫头片子干嘛? 算了,主子办事肯定有主子的深意。他要是能猜对主子的用心,那不是比主子还厉害? 快走出门,身后又传来王爷的吩咐:“将太子拉拢赵闻祥的消息,透给罗庭琛和罗曼,不必让他们知道赵家的打算。” 和郡王赶着处理好政事,又拿起金桂递过来的信闲闲的看。 罗曼那丫头还没得着信吧,她要知道有机会往皇后、太子一派靠,会是什么反应? 和郡王想起在钟灵寺后院,罗曼和罗庭琛说起要扯他这张虎皮作大旗,那神情可是得意又理所当然得很。 与太子的势力比,他和郡王可不够看。 “那丫头肯定要靠去太子一边。”和郡王想起上次吃饭的事,脸都跟着阴了下来:“见着个陈墨就能将本王甩在一边,更有势力的太子朝她招手,她还不生扑过去?” 自言自语说完,和郡王神色也凝重起来:“那丫头能说动罗庭琛,说不定还有本事说动赵家。且看着吧,若当真用不得……” 和郡王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月色静谧,一架紫藤在月光中开得温柔,像罗曼专心看着陈墨的神情。 又想起罗曼和罗庭琛在钟灵寺摘花的场景,那丫头双眼放光,指点着罗庭琛上蹿下跳的摘花。那神色、模样实在热闹得令人心喜。 他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接着处理公文。这次,却没将公文看进去。他想起左翰林举办文会,罗庭琛兄妹在街上被讹的事情。 兄妹俩都反应得快,罗庭琛留着后手揪人;罗曼就已经朝掌柜的要好人手,又当即将见证人都忽悠进了饭店。 恶霸霸了那条街数年,在那里坑蒙拐骗都是常事。官府不愿意和打行纠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稀泥。 当天在场的人,便是没受过屈也定然见了不少。罗曼请点茶水点心,竟就让好几个人站出来,愿意作证。 那丫头掌控局面和引导人心的手腕,不容小觑。 “才十一岁!” 和郡王放下笔,起身站在窗前静静的看那一树紫藤:美是极美,好也是顶好。可若这一树花,酿出来的不是蜜是毒,那就该死! 罗曼正和妹妹一起,将小舅母的回礼一样样拿出来给母亲看,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小舅母骂我呢。去一趟,就顺了她这么多好东西。” 她将‘桂花糕’端出来,捻起一块喂进母亲嘴里:“这个季节,桂花难得得很。小舅母知道你爱吃,特意让人从冰窖里起出来,专门给你蒸了两大屉。娘亲尝尝,看是不是你小时候的味。” “当真是你小舅母吩咐蒸的?”罗太太吃一口桂花糕,顿觉满口香甜:“我小时候就爱吃它,之后离了家也四处吃了不少,都觉得没赵家的好吃。” 这些年大嫂按年节没少了晚照苑的节礼,可从来没有过桂花糕。 “大舅舅在荆湖南路,大舅母在钟灵寺;小舅舅忙着生意在府上统共没呆上两个时辰,除了小舅母能张罗这么繁琐的事,还能有谁啊?” 罗曼嗔娘亲一眼,将剩下的一碟子桂花糕连碟子塞进娘亲手里:“小舅母说府上没多少人喜欢吃桂花,香甜得有些腻。可大舅母和小舅舅年年摘,年年存,存到存不住了就拿来泡酒。她要拦着,或说浪费冰,大舅母和小舅舅都要拿眼横她。” “今天姐姐说娘亲喜欢吃桂花糕,小舅母不就知道为啥了。” 她是说了,不过那是在小舅母蒸好桂花糕之后。罗曼狡黠一笑,藏下了这个秘密。 罗兰将曦表姐打点的鲤鱼木雕拿出来,邀功一般往娘亲跟前递:“表姐说这是大舅舅参加春闱那年,娘亲亲手雕好送给大舅的,祝他鱼跃龙门,金榜题名。” 罗太太顺手接过,对着灯仔仔细细的看:“是,小时候胡闹,如今在看着也怪脸红。这样的雕工,怎么好意思拿出手?” “重要的是心意。” 罗曼也挤过去凑热闹:“雕工画工且不去说,这物件保存得真是好。木头上都有了包浆,定然是常常拿出来把玩、欣赏。可十多年过去了,小缝隙里连点灰都没有,更别说裂纹了。” “这是娘亲送的,还是亲手雕的,大舅舅肯定要爱护好啊。” “大舅舅都外任好多年了。” “大舅母和小舅舅还在家啊,这么珍贵的物件,他们必定得替大舅舅打理好。” 罗兰说得理所当然,罗曼也跟着点头,好像这就该理所当然。 只有罗太太心里又酸又暖:赵闻年最不喜欢桂花,说闻着花香闷人。赵平娘气不顺的时候,就爱将桂花香包捂进他被窝里。还经常骗他吃桂花糕,他上一回当她就能乐好几天。 没了她在赵府,自然再不会有人往他被窝里捂桂花,更没人会逼着他吃桂花糖、骗着他吃桂花糕。 可他竟没砍了后院的桂花树,还每年都和嫂嫂一起摘桂花吗? 罗太太想起赵闻年五六岁的时候,总喜欢黏在她身边,没回都得后娘亲自来提,他才会走。 她当时烦他,更讨厌后娘拎着赵闻年耳朵,不许赵闻年粘她。所以,赵闻年再来找她时,她将他推下了湖。当时她没想真将他推下去,是不小心绊上了裴嬷嬷的脚,踉跄着用大了力。 赵闻年被捞起来时,冻得浑身青紫。可他没晕倒,他满是委屈、可怜的眼神,直愣愣的看着她,乌青的嘴唇一直抖,没说出来话。 他再没来黏她,再没甜甜的喊姐姐。她以为他恨她…… 罗太太眼睛有点酸胀,来来回回的摩挲着鲤鱼木雕,好半天才问罗曼:“你小舅舅……他好不好?” “好,可好了。”罗兰最快,腻在娘亲怀里,掰着手指一样样的数小舅舅的好:“专门让人去城里给我买糖人,请了人专门给她一个人量尺寸裁衣服,说定了下次请我们去玉壶泉吃饭……” 罗曼觑着母亲神色,知道她想问的明显不是这个。可她不张嘴,笑嘻嘻的听妹妹接着说。妹妹想不起来的时候,她甚至还提供思路:“中午用膳,你和赵崇安抢鹿筋,小舅舅还拿筷子敲了赵崇安的头。” 姐妹俩你来我往说得热闹,罗太太听着,便‘灵魂出窍’到了赵家。 将近十年没回去了,闭上眼,赵家的一早一木、一花一树还清晰的在脑海。她没来由的,想回去走走,看看心里的那个家变没变。 等她回神,姐妹俩已经开始说小舅母的好了。她们将礼物从匣子里一样样拿出来,争着这样是小舅母送给她的,那样是小舅母送给她的。 争抢讨好,嬉笑怒骂…… 她屋里好多年都不曾这样热闹。她过得跟姑子一样,连累得孩子们都死气沉沉,不敢笑闹! 或许,该出去走走了? “小舅母下个月生辰,一准来接咱们过去。到时候,你穿这件耦合色襦裙,配小舅母给的这串‘百花百果’发圈,肯定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罗兰将两串发圈比在双丫髻上,转头问罗太太:“娘觉得呢,是不是很好看?” 看着女儿兴奋得红扑扑的笑脸,罗太太惯常生硬的脸上也带了笑:“好看。曼曼和兰兰怎样都好看。”释放出少年的活力,更打眼,更好看。 “娘!”罗曼瞄着罗太太神色,试探着开口:“等舅舅来接,娘也一起去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罗曼便不错眼的看着她娘,心口咚咚直跳。娘若主动去了,两家的恩怨就更好解了。 “好!”</div> 第二十三章:绝色 罗太太这一声‘好’,几乎是罗曼重生后听过的,最空灵美妙的声音。 她欢喜的挽着娘亲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热泪盈眶:“娘你相信我,去了舅舅家,没人会给你委屈受。” 罗兰也一头扑进罗太太怀里,眼里脸上都是兴奋的光:“太好了,娘肯出院门,往后也能带我去赏花,给我买糖人了。” 罗太太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孩子们这样,笑容也直达眼底:“娘信你们,娘以往是故步自封,往后也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她一手一个搂着孩子,心里踏实又温暖,像锡郎还在的时候一样。 母女仨正温馨,裴嬷嬷突然掀了帘子进来。 看见满屋子箱笼,又看了看罗太太放在手边的桂花糕,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转,笑道:“哪里买的桂花糕,竟然和往年赵府的味儿相像?” 明知道他们才从赵府回来! 罗曼从母亲怀里出来,也看着裴嬷嬷笑:“嬷嬷真是老了,连蒋嬷嬷的手艺都认不出来了。亏得蒋嬷嬷还记得你,特意问你身子可还硬朗。” “就是,哥哥可是满京城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和蒋嬷嬷的桂花糕味道一样的。”有小舅母撑腰,罗兰好像没那么怕裴嬷嬷了。她呛完这句,还附送了枚生动的白眼。 父亲去世那年,罗太太茶饭不思,就想一口桂花糕,偏生还不要赵家的。罗庭琛跑遍全京城,没能找到一块合罗太太口味的,再打马去周边城镇,寻回来的也不对味。 裴嬷嬷贵人多忘事,将这茬事丢在了脑后。不然,也不会说这般让人打脸的话。 “蒋嬷嬷今年该有七十了吧,我哪能想到她竟然还宝刀未老!”那老婆子早几年就在府中住着养老了,这两个贱蹄子非但没让赵家打出来,竟还说动了蒋婆子做桂花糕? 不仅桂花糕,还有罗太太亲手雕的鲤鱼木雕,爱戴的‘百花百果’串珠,喜欢的耦合轻纱…… 这是让赵家人完全接纳,连和赵平娘的恩怨都准备放下的意思啊! 裴婆子太过震惊,以至于都没心思去计较罗曼、罗兰的回呛。她心下大骇,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 人还是那个人,可自卑和怯懦好像都不见了。 她一颦一笑都明媚鲜妍,好像五月的牡丹,才见着花骨朵,一阵春风就开艳了。 若定给了俊临,机灵点倒也容得。可…… 裴嬷嬷收回心神,屈膝给罗曼等人陪了一圈罪,非常的能屈能伸:“先头对账,才发现大小姐没带夫人特意挑出来的礼品。虽是至亲,也不好太寒酸让人看轻。” “回头赵二夫人过寿,我将这些物件再添进礼单里,夫人可看好的小姐,别让她再忘了。”裴婆子语调真诚,好像真的全心全意在为她们打算。 此时的罗太太却看到了赵家的好,不肯再走裴婆子的路。敷衍道:“昨晚挑的都是些旧物件,虽说件件值钱,可已经不时新,拿去给弟妹当生辰礼不太合适。” 说着弟妹两个字,罗太太心里还好一阵别扭。可当真说出口,又觉得没什么。 一旁的罗曼看着裴嬷嬷笑,那笑容清亮柔和,裴嬷嬷却硬看出了尖利和讽刺。不仅如此,她还感觉到了危机—— 去了一趟赵家,连罗太太这个蠢货都不对自己言听计从了吗? 她有些慌。 “好了,疯一天你们也该累了。快回去歇着吧,我和太太还有要事要说。”裴嬷嬷死死按住心中的慌乱,和往常一样将罗曼两姐妹往外头揪。 罗曼不肯走:“曦表姐都帮着大舅母理事了,她今年十二,只比我大一岁。家里有什么事,我也要听。现在开始学,我明年也能给嬷嬷搭把手。” 在世家,姑娘们的确十一二就要学理事,及笄前就该学会当家。 曼曼都十一…… 罗太太很欣慰罗曼上进,裴嬷嬷却差点喷出来一口老血:今年想当家,明年是不是就要把手伸到田庄、铺子上了啊? “当家理事最是繁琐,小姐还小,干嘛着急去受那等罪。”看一眼罗太太神色,又堆了一脸慈祥的笑,改口道:“不过小姐肯上进,老身欣慰得很。你想学,改明儿就跟着我,去听管事婆子回事。” 当然,你能不能找到我,那再另说。 对待罗曼,裴婆子下意识开始谨慎。她慈爱的推着罗曼,哄道:“大小姐要上进,也不在这一晚上。累了一天,赶忙回去歇歇。” “娘!”罗曼不走,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装可怜、撒娇:“就让我留下嘛。” 罗太太看见裴婆子给她使眼色,使得眼角都快抽巴了,立马想起他们早上说的话,脸腾一下就红了:“曼曼听话,娘和嬷嬷要说的是私房话,你一个大姑娘不好在这儿听。” 罗曼还想说话,罗兰红着脸拖着姐姐往外走了。 难道,娘要改嫁?看娘都羞红了脸,罗曼心情复杂:娘才三十二,改嫁追求幸福也无可厚非。可哥哥和她们绝没可能跟着娘亲走。 一个是男方不一定能接受,再则伯府能对他们不闻不问,却绝没可能让自家子孙跟了外姓。倒不是多看重这几个孩子,主要要脸。 可让娘一个人去别家,她不太放心。 罗兰一口气将姐姐拖出去好远,才红着脸将姐姐放开:“我早上去找娘亲梳头,在门口听见裴嬷嬷说:哥哥十五了,房里该添几个颜色好的丫头,教哥哥些人事。” “我当时不懂,还是黄丫把我扯走,告诉我人事就是那个,就是男女都不穿衣服,在被窝里亲亲、抱抱生孩子。” 话还没说完,罗兰浑身就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她低着头不敢看罗曼眼睛,中间还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嬷嬷是找好了人,哥哥今晚上就要生孩子了吗?” 罗曼扫了眼垂手站在罗兰身后的黄丫,见她局促难安、尴尬得耳朵通红,就收回了目光:这丫头也才九岁,好像很懂男女之间的事? “生孩子是女人的事,而且一晚上生不出来,得,那个,咳咳……”迎着罗兰好奇的眼神,罗曼没法将‘多睡几次’说出口,她怕她问‘怎么睡’。 这个话题,生过孩子的罗曼说得也很尴尬、害臊。因为她那色脑袋竟然没经过她同意,就回放起和郡王的果体。 那年行房,还是王妃给王爷下了药。他急吼吼又不情不愿的样子,挺伤人。 更伤人的是:她明知道王爷是着了道,她还是很愿意。 上辈子,她妄想着王爷;可罪臣之女、王府奴婢的身份,让她知道自己配不起,更求不得。她爱他,却只能将爱藏起来,只敢在他睡熟的时候,抱着他,傻傻的笑。 之后,她成了她的贱妾,王妃不给他下药,他一个月也会来几天。虽然大多时候都是说政事,谈要闻,可偶尔经不住她诱惑,也会在她屋子里歇下。 儿子就是那时候生下的,她欢喜得很,王爷竟也欢喜,还珍而重之的给孩子选名字。 这辈子,我罗曼要风风光光的嫁给他,理所当然的给他生儿子。 呸,好不要脸,真不害臊。 罗曼一张脸又红又烫,等着她下文的罗兰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最后无奈的将她拉下来,拿自己凉凉的小手捂住姐姐的脸:“姐姐的脸都快烧起来了,就不能去想不穿衣服的事, 我想一想脸也烫得不行。” 罗曼:“……” 妹妹在打趣她,或许还在内涵她…… 这丫头片子! “你这么丁点大,少打听生孩子的事。”罗曼点着妹妹的脑袋,装出凶凶的样子:“快回去睡觉,明天姐姐带你逛街。” 罗兰将姐姐的手从脑门上拿下来,满脸都是对姐姐‘外强中干’的无奈:“分明是姐姐在想,还怪在我身上。” 看姐姐要抬手打她,她飞快的朝罗曼吐吐舌头,咯咯笑着跑了。 罗曼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妹妹的背影,才收回了目光。她转头朝洗砚阁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一瞬,便抬脚朝那边走去。 她以为裴嬷嬷的动作快、效率高,今晚上怎么也得有个美人爬哥哥的床。可她在哥哥屋里找了两圈,除了陪读裴俊杰,身边连个下人也没有。 “你找什么啊?”罗庭琛的文章正写在关键处,罗曼来来回回的走,扰得他静不下心:“你要啥直接和我说,我找给你。” 罗曼看一眼早将耳朵支棱起来的裴俊杰,也不避他。她从书桌对面伏趴在哥哥面前,两手托腮,看着大哥的眼睛扑闪扑闪:“听说裴嬷嬷给你找了几个绝色,随便一个拎出去,都能艳压群芳。” “你闲了?”罗庭琛白罗曼一眼,伸手推着她额头:“有时间消遣你大哥,不如窝回你软塌上看话本子。” 罗曼觉得无趣,从哥哥书桌上起身,转而走到罗俊杰身边。他拿了本书‘苦读’,耳朵支棱着,双眼也小弧度的乱票。 那模样,像想偷吃又畏缩的白鼠,有意思极了。 “俊杰哥见到那几个绝色没有,嬷嬷是不是给你也买了两个?”裴俊杰比罗庭琛还大半年,他身边却干干净净半个丫头都没有。 姑姑(裴嬷嬷)说了:美色误人,他目前要专心读书,专心将罗庭琛‘陪’好。 可上次父、母亲吵架,父亲亲口说的小桃红娇软可亲,死在她身上也愿意。又说能枕着花牡丹玉臂睡一觉,别说家当,心肝掏给他都愿意…… 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姑姑买给罗庭琛的绝色,又在啥地方迷人? “想什么呢?”看假正经的裴俊杰脸色阴晴变幻,罗曼拿书戳了戳他手臂:“嬷嬷最看重哥哥,这次买人也最少三个。不如,咱们仨分了?” 裴俊杰猛然抬头,讶异的看着罗曼,又飞快去瞟罗庭琛:“姑娘还小,话不敢乱说。”</div> 第二十四章:交手 裴俊杰不敢要,至少在裴嬷嬷眼皮子底下,绝对不敢要。 罗曼心里明镜一样,她就是逗一逗他,撩拨他那湖风不吹,也荡漾的春心。前世,裴俊杰在哥哥后一年中了举,然后就意气风发,风流快活。 他捧过的花魁都有谁呢?白玫瑰、翠芙蓉、妙音、玉琯…… 那时候裴嬷嬷在做什么呢?好像在满世界给他找好先生,给他开小灶;还银子漫撒,替他找靠山、门路。 唯独没管他去狎技。 是了,他不光自己玩,还想法设法拖着哥哥玩。他将花魁偷藏进哥哥床下,让她半夜爬哥哥的床;还给哥哥下过药,要玉琯无论如何留住哥哥的心…… 有一阵哥哥不肯去书院,还隐晦的和裴嬷嬷说过不要陪读。那一阵肯定发生了许多事,至少绝不会只有‘美色惑人’这一样。 想着往事,罗曼脸上的笑容更甚。 换了一世,裴嬷嬷还是在用这些伎俩。这次,让她心爱的侄儿也消受消受? “俊杰哥正人君子,不肯分哥哥的人,我却一定要留个绝色在身边养眼。”罗曼凑近看了眼他手中的书,又退回来挑唇一笑:“你既然不要,等绝色来了你就避着点。我怕你这通身的英武贵气,将绝色勾跑了。” 裴俊杰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他看着时嗔时喜的罗曼,不自觉咬了咬唇:我只往这里一站,就能勾走姑姑专门给罗庭琛买的绝色? 绝色还没来,裴俊杰已经对绝色有了无限的想象。 他不敢坏裴嬷嬷好事,可只在书房站站,看一看绝色为他丢了魂,不也是一种享受?姑姑能拿裴家的东西,他凭什么就不能动罗庭琛的盘子? 从洗砚阁出来没多大会儿,罗庭琛就追了出来。 “妹妹刚才说真的,裴婆子要往我屋里塞人?”他往身后看一眼,确保裴俊杰没跟上来后,又问:“娘呢,就不管管?” “这么大的事,娘肯定点过头了啊。裴婆子精明得很,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惹娘亲不高兴。” 罗庭琛举目望天:“我今年考秋闱,娘不知道?” “周夫子来的那天晚上,裴俊杰在偷听。你前脚送周夫子出去,他后脚就去了裴嬷嬷房间。”罗曼随手揪了片牡丹叶把玩,答非所问道:“你眼看就出息了,裴婆子容得下?” 罗庭琛沉默下来,讥诮的轻笑一声:“这手法也太粗鄙了些,在她心里,我就那么好算计?” 又回头看着隐在夜色下的洗砚阁,冷哼一声:“这院子,得好生整顿整顿。” 这一点罗曼非常认同:“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当真难受。”又往裴嬷嬷住处的方向扫一眼:“我拿走身契都三四天了,她怎么还不出手?” “她不动手,那咱们来。”罗庭琛往罗曼身边走了走,压低声音道:“小舅舅答应给我人手,全放在‘林溪九里’,曼曼只管大刀阔斧的砍,有多少缺,咱们都有渠道补上来。” 罗曼眼睛一亮:“我想向小舅母开口来着,没找到机会。还想着等小舅母生辰后,再做筹划呢。” “既然哥哥都办妥了,咱们也不用等了。”罗曼将手中的花叶扔在地上,看见一个黑影在哥哥身后一闪,又隐在树丛里找不到了。 罗曼给哥哥使了眼色,笑眯眯的扯了扯哥哥衣袖道:“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事咱们去外头说。” 远远看到自己的清秋院,罗曼就觉得浑身舒服。 可刚进院门,她就察觉到氛围不对。 惯常躲懒的丫鬟远远的跪在树下,周红虎着一张脸迎上来,顶着绯红的眼圈给罗曼行礼:“小姐慢等一会儿,奴婢现在去给小姐烧水。” 罗曼挑眉:“厨房没热水了?” “咱们回来得晚,厨房封了火了。”说起这个,周红就忍不住瞪了跪在树下的几人两眼,恨道:“喊粉樱去要水,她和管事嬷嬷打了一架。嬷嬷一生气,拿着府上的规矩压人,如何都不肯通开火了。” 顺着周红的视线,罗曼也往树下看了一眼。 “规矩是娘亲定的,奴仆是裴嬷嬷在管。如今,府上的小姐没有热水用,没有宵夜吃,你该去问裴嬷嬷要怎么办。裴嬷嬷要和你说规矩,你就去讨太太示下。她女儿顶着一身风尘,没热水洗,饿着肚子没点心吃,她得给女儿出个主意。” 要是贪玩误了时辰,谁都不愿意声张。可他们今天晚归,可是过了明路、理直气壮的。厨房不知道留人候着,还耍上了脾气。 当真以为这府邸,早成了裴家的? 周红灵巧,立马就明白了:“奴婢这就去。” 走两步又回过身,阴险的冲着罗曼笑:“小姐的肚子能不能疼一疼?毕竟咱们是有小厨房的院子,点不点事就去坏规矩,不太好。” 罗曼:“……” “所以,为什么和厨房打了一架后,你们不回来烧水备点心,而是让满院子的丫鬟都跪在了树下?” 周红又忍不住狠狠瞪了瞪树下那些贱蹄子:“小姐好性不挑拣吃食,寻常也用不上小厨房。所以,那帮贱蹄子将小厨房摸了个干净。那么大间小厨房,连个火折子都找不到。”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罗曼好心情的挑了挑眉,欣然答应周红的提议:“本小姐的肚子现在还还不疼,不过裴嬷嬷要不识趣,那就贼疼,不惊动圣手好不了的那种疼。” 没多大会儿,周红就回来了。脸上挂着非常遗憾的神色,罗曼看着她身后跟来的厨房管事,脸上的笑越发端庄起来。 管事一来就磕了头,吓得不轻的样子:“是奴婢气蒙了心,怠慢了小姐,请小姐宽恕。” “嬷嬷严重了,是我不该这么晚回来,更不该过了时辰还让丫鬟要热水、要点心。”罗曼端着茶盏,杯盖一下下刮着杯沿,就是不喝:“你们跟着嬷嬷,寻常没受过这样的苦,我知道。” 轻描淡写的语气,语笑嫣然的态度,婆子却骇出了一身冷汗:“奴婢是府上的奴婢,何时都该主子把水烧热,把饭做香。奴婢知错了,小姐饶过这一回。” “就是怠慢了热水点心,说起来也算不得啥。”罗曼终于呡了口茶,咽下放好茶盏,才接着对松了口气的婆子道:“可惜我才拿着你们的身契,着急想立立威。嬷嬷有手艺,去了哪家府邸,都能如鱼得水。如此,就从嬷嬷这里开始吧。” 婆子脸色灰败,看着罗曼目瞪口呆。 罗曼伸手点在几上的身契上,笑问她:“嬷嬷是自己赎身,还是明儿个我找人牙子过来,或者,你要和裴嬷嬷商量商量?” “奴婢是一等管事,跟了夫人十五年,从没出过错。” “一等不还是奴婢?”说话的功夫,丫鬟端着热水,拿着面巾、胰子鱼贯而入。罗曼起身去洗漱不再管她。 所以,裴嬷嬷也不过是个奴婢? 那婆子一下子悟了,赶忙磕头:“小姐手下留情,奴婢鬼迷心窍听了裴嬷嬷吩咐,这才敢断了小姐的热水、点心。奴婢知错了,往后定认清主子,再不做这样的事。” “如此污蔑嬷嬷,该打。”罗曼由着大气不敢出的丫鬟给她洗手,自己回头看了那婆子一眼:“念你年纪大了,板子就算了。若在府中有相好的,去道个别,或许还能给你介绍个出路。” 婆子痛骂一顿,或者歇斯底里,不管怎么都好,心里那一腔怨气、怒气和惊惧总要发泄出来,让这不知事的小丫头吓一跳,吓破胆,再不敢卖她。 可才张口就迎上了罗曼冰凉带笑的眼睛,然后所有的情绪都吞了回去。面前的人明明才十一,还笑眯眯的,可她心里发颤,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早,裴嬷嬷就遣人叫了罗曼过去。严慈相济,恩威并施的要罗曼留下厨房管事。罗曼才听了个开口便站起身,笑眯眯的问裴嬷嬷:“邱嬷嬷说是得了您吩咐才为难我的,这事当真?” 裴嬷嬷差点没被噎死,当即否认:“老身对小姐如何,小姐还不清楚?邱婆子……” “这样搬弄是非,正该打发出去。” 话音刚落地,罗曼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嬷嬷里里外外的忙,有顾不过来的地方也在情在理。替嬷嬷料理料理。” 裴嬷嬷如遭重锤,追着罗曼背影出来:“都是府上用惯了的老人……” 再过了一会儿,罗太太又叫罗曼过去。 这回更好,没等罗太太开口,罗曼已经乖巧站在娘亲后头,替她捏肩:“知道娘要拦我发卖下人,可我发卖的都是用着不顺手的丫头。又没往腌臜地卖,还准平价赎身。娘就不能顺我一回?” 罗太太一脸享受,正要点头说好,看到裴嬷嬷递过来眼神,才回过神来:“都是跟着咱们过过苦日子的人,又没犯大错……” “我还跟着娘啥日子都过呢,娘就不宠宠我?”罗曼拿捏着轻重捏得娘亲舒坦,语气也是小女儿的软糯娇嗔:“若是用不顺的下人都不能发卖,丫头们不是更放肆。我担着主子的名儿,拿着下人的身契,却做不得她们的主。” “曦表姐学理事的时候,肯定也不是处处周全。大舅母若事事压着曦表姐,她今年也不会有能耐自己理事。” 罗太太被说得连连点头,裴嬷嬷见势不好,赶忙插嘴:“学理事要慢慢来,小姐……” “曼曼说得对。”罗太太拿开罗曼的手,示意不用再捏,自己却认真看着裴嬷嬷的眼睛:“当家理事,得先立威。曼曼要这次没卖成丫鬟,那些个下人更敢不将曼曼放在眼里。” 见裴婆子还要说啥,罗太太过去牵住她的手,拍了拍:“我知道嬷嬷心善,可奴才就是奴才,怠慢主子算不得小错。人是您买进府的,以您的名义多给五两打发银子,也算您为她们尽了心。” 好一个奴才就是奴才! 裴嬷嬷心头呕血,偏生罗曼还迎上来冲她眨眼。罗太太看着是小女儿家的俏皮得意,裴嬷嬷却看见了赤果果的示威、挑衅。</div> 第二十五章:美人 罗太太不拦着,罗曼将整个清秋院的丫鬟都发卖了。 一时间,找裴嬷嬷求情、哭诉的人排出两三米。毕竟她们的言行举止,都是得了裴嬷嬷吩咐。他们在前头冲锋,出了事,裴嬷嬷总要兜着才行。 裴嬷嬷没能耐将他们留住,想败坏罗曼名声,要他们出去传罗曼坏话。可宣毅伯府和赵家她都惹不起,不敢贸然出手。 于是,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在了被发卖的人身上:你冤,你如何冤?我让你拿捏罗曼,我和小姐亲祖孙一般,我能舍得拿捏罗曼?这话你说出去,先笑掉别人大牙。 退一步说,就算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你也高明些,别让人拿着错处啊。 现在,你把柄在人家手上,发卖你还给你五两银子,我能如何? 你恨,你恨谁?我什么时候让你给小姐使过绊子?我和你们亲厚,逮住你们躲懒、不伺候人,也不忍心罚,可小姐受了怠慢要计较,不应该? 共事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们被发卖也心酸得很。都先散了吧,我在这府上还能说上两句话,等时机到了,再将你们都接回来。 “我们等嬷嬷!” 有些人不忿,不平,不甘,可最后也只能撂下一句‘等她’然后离开。 他们好多人都是全家在罗府做事,怕得罪了裴嬷嬷,连累家人被排挤。罗家那么多铺子捏在裴嬷嬷手里,她要发威,得断多少人活路? 剩下的丫鬟像受惊的老鼠,削尖了脑袋打听消息。 当得知裴嬷嬷一个都没留的时候,失望和恐惧排山倒海的袭上心头——嬷嬷靠不住了,他们得赶紧找新的出路。 可嬷嬷又屹立没倒,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找新的出路。 这,怎么办? 周红给罗曼学这一出的时候,罗曼正一件件看衣橱里的衣服。哥哥去王爷身边参赞以后,她见王爷的机会后更多。前几回都事出突然,她没能好生准备。 下次相见,她一定要让他眼前一亮,为她惊艳。 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长相,又在心里对着记忆中的周玫对比。五官没输,肤色没输,身段也没输,可合在一起,怎么就输了呢? 她想了想,立马想出了差距:气质! 周玫出身大家,一言一行都有名师调教,所以能吐字如兰,行走如诗。 还有气度,她是大家小姐,从小就金尊玉贵,自然不会为点小事和人计较。就是要计较,也不用她出手,当然能随时随地云淡风轻、娴雅沉静。 还有书卷气。 人家学富五车,十来岁上就是名动京城的才女。腹有诗书气自华,言语间自然也带着诗书的雅趣。 想通了这点,罗曼唇角就忍不住往上翘:上辈子,她从尘埃里崛起,气度学识乃至韵味都比不过周玫。可经历了上一世的积累,以太后之位监国十余年,再和个养在深闺的小丫头比,总不该再输! 罗曼对着镜子,扬起下巴一笑。那明媚鲜妍的劲儿,差点晃了自己的眼。她‘噗呲’笑出声,觉得自己好自恋:幸亏王爷没在,不然又是笑话。 忙着整理箱笼的周红看了罗曼一眼,又看了一眼:原来小姐也有这样活泼、调皮的一面。到这时候,她才能感觉出罗曼和她是同龄人。 从镜子里看见周红看自己,罗曼也大大方方的在镜子里看她,看得周红红了脸,慌慌张张的撤回视线,专心干活。 “你的脸……”罗曼转到周红身边,一边帮着理东西,一边仔细打量着她的伤疤:“孙圣手能寻来的祛疤药,基本都用完了,这疤怕是去不掉了。” 周红理衣服的手一顿,伤感一闪而过,她笑道:“留着也好,是个警醒。” 自从在罗曼身边管事,府上对她的议论就不少。不过那时候她没碍着谁,便是有难听话,也藏在背后。 可从她牵头处理了整个清秋院的下人,大家对她的敌意就显露在了面上。说话加强带棍,平时指指点点。 周红本来就是个周全的人,背后又有罗曼坐镇,大家挑不出她的错处,就总拿往事和容貌攻击。周红虽不计较,心里到底也难过—— 都是青葱年华,谁不想貌美如花? “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找个好刺青师,让他根据你的脸型在伤疤上画一幅画。”德妃娘娘身边的许女官就是好手,她那手刺青能化腐朽为神奇。只要能让和郡王开口,将许女官借出来不算难。 周红眼睛亮起来,很快又暗了下去:“脸上顶一副画?……不过是块好看点的疤。” 许女官的神奇处罗曼一时也说不清,说清了周红也不一定信。况且她现在也没能耐把人请过来,说了也是白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罗曼从箱笼里挑出件密合色罗裙,又去拿配套的同色小褂:“叫上兰儿,咱们去铺子选首饰去。” 罗曼扫了眼自己的首饰盒,里头的金、银、珠、玉都不少,可风格五花八门,想要凑出一套风格合适的首饰,很不容易。 不是她以前的品味不行,而是一直被罗太太拘在院子里看书、抄经,出门也是去庵堂居多。她不需要什么首饰,所以从没去挑过。现在有的这些,全是裴嬷嬷为收拢她,时不时给她带回来的。 她当时感动得不行,觉得嬷嬷比娘亲贴心。可这首饰珠花,哪一件不是她家首饰铺出的? 钱也没花,人心也收买了,裴嬷嬷这买卖真赚! 见过了孩子们活泼泼的样子,罗太太便不再多拘她们。反正还小,逛街不算出格。所以,多安排了些人跟着,便准了他们出门。 罗曼带着妹妹去了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萃芳楼’,那里的首饰品类全、样式新、做工细,许多设计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罗兰一进门就被店面气派的装潢惊住了,她微张着嘴巴,傻愣愣的望着人家房梁:连房梁都是黄花木耶,还雕了花。 周红定力好些,却也没忍住跟着罗兰看房梁:连房顶都这么好看,首饰还了得? 店小二被掌柜的调教得有涵养,心里认定了他们是买不起的乡巴佬,也一样热情的过来招待:“贵客想选点什么?小店新来了几款细珠绢花,玲珑可爱很配贵人的气质。” 他半蹲着和罗兰说话,眼里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让人如沐春风。推荐的首饰也用了心:绢花不值钱,细珠也不贵重。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或许买得起。就买不起也好推脱,珠子太小,不够亮,样式不喜欢……彼此都好下台,不尴尬。 罗曼看了眼对面冷冷清清的‘珍品阁’,对自家的这份产业很不满意。不说物件,光看倚在门框上打瞌睡的店小二,就差了萃芳楼好几个等级。 她将伺候的留在外头,自己进去牵住了妹妹的手:“珠花先不看,捡成色好的拿过来我们选。” 得了话,小二便将罗曼等往二楼雅室带:罗曼虽然也是一身素净,可气质典雅。小二一看就知道自己刚才是走了眼,那粉糯的小丫头,定然也出身不凡。 雅室里茶几、交椅俱全。小二先着人上了好茶、蜜饯、点心,张罗着请罗曼等歇一歇,然后才忙着去挑首饰:“贵客们稍候,小可去将首饰端过来。” 没一会儿,十几个小厮端了十来盘子首饰在罗曼面前一字排开。罗曼牵着妹妹一样样选,自己挑了十来样,妹妹也选了七八种。 “先就这些,包起来吧。”罗曼选好了,又指着周红问店小二:“有没有适合她的面具,材质不论,别太死板难看,只挡住伤疤就行。” “有,贵客稍后。” 上了楼就一直低着头的周红猛然抬头,看着罗曼的眼睛快要掉下泪来:小姐要给她买?她一个没有退路、只能依附的丫鬟! 面具很快拿过来,罗曼给周红选了面半脸银色狐尾的:“我觉得这一面好,银子成色不错,打得薄,戴着不累还透气。狐尾逼真俏皮,完全能挡住额上的伤,还添贵气。” 见周红不过来,罗曼直接过去给她戴上,又退几步仔细看:“你右脸精致柔媚,配狐尾正正好。” 罗兰也站在姐姐身边不住的点头:“好看,真好看!” 泪从眼角流下来,周红慌张的低头去擦,又解下面具,细细的摩挲着嵌在狐尾的细碎红宝石,心里滚烫一片。 若之前是依附,如今便是臣服:拿她当人看的小姐,值得她以命相待。 此时此刻,怎么安慰都是伤人。罗曼吩咐小二打包结账,自己牵着妹妹站到窗边看风景。 原本是给周红空间,让她缓缓情绪。可这一看,却看出了意思—— 窗户对着葫芦巷,罗曼记得裴嬷嬷在葫芦巷有处房产,便下意识往那边看了看。谁知没看见裴嬷嬷,反倒看见白管事从一处民房,带着三个妙龄女子出来,上了辆不起眼的油车,人牙子模样的人陪着小意送出好远。 三个女子都带着帷帽,罗曼看不见她们长相。可光凭风姿、身段,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白管事是裴嬷嬷心腹,这几个丫头怕就是给哥哥准备的。 罗曼淡淡的收回目光,结了账便带着妹妹去了林溪九里。 掌柜的亲自接待,罗曼也没客气,避过众人直接吩咐:“裴婆子给大哥准备了三个暖房丫头,你着人查查来历。” 罗曼将刚才所见细细说了,完了便给罗兰点了一桌子菜,几个人慢慢吃着,半点没影响心情。 饭才吃完,消息也回来了:“裴嬷嬷花大价钱买的扬州瘦马,三个姑娘用了一万两银子。她们从小/便在人牙子手里,照着贵妾、花魁的要求训练。琴棋书画皆通、吹拉弹唱也会,吸引男人的本事更练得炉火纯青。” “一万两。”罗曼念着这个数字,心有点疼:寻常百姓一年才挣十几两银子,裴嬷子为了毁大哥,好大的手笔。 关键,这是罗家的银子! 她原本想将这些姑娘塞给裴俊杰,左右是裴嬷嬷的好心嘛,他侄儿受着也一样。可一万两雪花银呢,放在荆湖两路,能活多少条人命?</div> 第二十六章:瘦马 等罗兰慢条斯理的吃好了,罗曼又掏手绢细细的给她擦了嘴,才让周红去喊隔壁的下人,让他们套好车,准备回去。 出了萃芳楼,罗曼就让周红将带出来的所有下人,安顿到了隔壁的醉香楼。 自从清秋院的小人全数被发卖,所有下人在罗曼跟前都打点气了精神。有的因为害怕,还有的带着明显的讨好:罗曼身边总不可能只留周红一个丫鬟,只要能选到她身边伺候,那就能在罗曼和裴嬷嬷中间左右逢源了。 如果能两边都讨好,肯定就飞黄腾达了。就算只能讨好一边,那在罗曼,身边讨好裴嬷嬷也更方便。 当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二十六章:瘦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二十七章:姑娘十一 罗庭琛知道妹妹厉害。很多时候,他都有自己不如妹妹的感觉。可约见素不相识的王爷,还要让王爷欣赏他这个没权没势的秀才,实在…… “哥哥会走路就扎马步,四岁习武,五岁开蒙,十岁在西郊大营历练,十二岁就中了秀才,不出意外,今年必然中举。哥哥有多优秀,您不知道吗?” 吃完桃,罗曼就懒懒的坐在一边,没再碰绣篮。此时趴在小几上看着哥哥,慵懒的眼神里带着崇拜。罗庭琛眼神迎上这样的妹妹,胸中竟生出了豪气。 在妹妹眼里我不差,我真的也不差! “王爷先也说让我中了举就过去,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二十七章:姑娘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二十八章:蠢货 “你身契还在府上,我不打发,谁能打发了你?” 小丫头看着罗曼,脸色‘煞白’。她身契是在罗曼手里,可她全家都在裴嬷嬷手下当差。她若没顺了裴嬷嬷的意,全家人只怕都要丢了差事。 若是被发卖了还好,换个主人,也能讨口饭吃。可身契还在罗家,不能换主,再没了差事停了月例,一家人怎么活? 罗曼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被拆穿了难堪,也不多说,抬脚就走。 那丫头看着罗曼的背影,想着裴嬷嬷的吩咐,浑身都在发抖—— 裴嬷嬷说:姑娘心善,定会体谅你家艰难。若是没体谅,那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二十八章:蠢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二十九章:变脸 府上要想安生,只有两条路走。 一条是:罗曼认输,将身契全数还给裴嬷嬷,再承诺不再干涉裴嬷嬷管家理铺子。再有一条,便是将这些闹事的奴才全都发卖出去,断掉裴嬷嬷一条手臂。 很显然,罗曼要走的是第二条。 她不仅要走第二条路,还想顺手薅下点别的东西。 裴嬷嬷亥时末刻(晚上十点五十)才回来,她下了车就朝正院飞奔,被人指点罗太太在清秋院,又马不停蹄的往清秋院赶。等冲进院门,她浑身的汗湿透了里衣,大口大口的喘气,气也没能喘顺。 将她这副模样,罗太太心里的怨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二十九章:变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章:喂狗 罗曼率先给大哥使了个眼色,罗庭琛却还是不放心,依旧安置大家在清秋院歇息。 见罗曼半点要妥协的意思都没有,裴嬷嬷在心头冷哼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劝慰了罗太太一番,又以要在外守卫安全的名义,要走。 “厨房的人连饭都不做了,嬷嬷记得安排人把早饭送过来。” 快走出门的时候,罗曼懒散的声音追了上来:“听说城东有家开了十多年的郭记,他家的水盆羊肉是京中一绝。嬷嬷记得订上,明中午好吃。” 裴嬷嬷:“……” “我想吃城西王记的石磨豆腐,不要醋,多放辣。”罗庭琛的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章:喂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一章:暖床 不过是取些东西,罗曼只带着苏嬷嬷身边的三个丫鬟。 如今被壮汉气势汹汹的堵着门,她们出不去,也没有和下人们一拼的实力。 领头堵门的是护院队长,他高大结实,衣裳遮不住的满身肌肉在叫嚣着他的武艺高强。见罗曼牵着罗兰站在他面前,他挑眉冷哼一声,讥笑道:“还以为自己是主子?” 罗曼下意识偏头看妹妹,见她没吓得往后面躲,气定神闲的和自己站在一起,放下了心。 她将手里的菜篮递给身后的周红,看定队长的眼睛:“我哥哥离开军营六七年了,你猜现在的他,一个人能打几个你这样的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一章:暖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二章:美色惑人 最近,和郡王不太开心。 寻常爱吃的饭菜突然不合胃口,吃得少了;爱看的紫藤落花,也嫌热闹喧嚣,不肯看了。这会儿,完全按照王爷喜好煮的清茶也被搁在一边,显然又遭了厌弃。 金桂凝眉看着书案后的王爷,来来回回想着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 朝堂还算安稳,对手也没弄出啥幺蛾子。虽说荆湖两路天旱,各处调动频繁,要烦的政事多。可从十四岁协理工部,王爷就没一天空闲,比这繁杂棘手的政事不知道遇了多少。 难道,是没收到请帖? 金桂悄悄掀起眼皮,小心的打量着正看文书的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二章:美色惑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三章:不想理她 “那让苏嬷嬷将满府的奴才召集起来,我这就和大家说清这事。”罗太太很感激女儿的懂事,她激动得眼角泛红,拉着女儿的手拍了又拍:“你这般懂事,嬷嬷肯定舍不得委屈了你。” 被罗曼一声‘好’震出了神的苏嬷嬷,‘啪’一声将笔拍在了桌子上。她恨铁不成钢的扫了罗曼一眼,又深呼吸几次,调整好情绪才给罗太太行下一礼:“裴嬷嬷再好,也只是个奴才。这天下,只有主子让奴才受委屈,没有奴才让主子受委屈的道理。” “我何曾将你和裴嬷嬷当奴才看过?”罗太太叹息一声,走过去讨好般挽住苏嬷嬷手臂:“若没有你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三章:不想理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四章:谁暖床? 造反的奴才人心惶惶。他们突然明白过来,主子们再不说话也是主子。他们的前程、性命,归根结底是掌握在主子手里。 就算卖/身契捏在裴嬷嬷手里,也一样。 罗曼生了整顿府邸的心,那他们的命运只能是罗曼说了算。没有身契,还有权势,还有官府。单看罗曼愿不愿意做到那一步。 罗太太或许会拦着些,可罗曼到底是亲闺女,最后时刻她肯定是站自己闺女。何况罗庭琛和罗兰,几乎全都跟罗曼一伙。 真有事,罗太太肯定拗不过几个儿女。再心疼裴嬷嬷,也绝不会伤自己儿女。 想通了这点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四章:谁暖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五章:羞耻 这次,不光几个姑娘,罗庭琛也浑身通红,像刚刚煮熟的虾子。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妹妹,等妹妹的眼神迎上来,他又火速逃开,半点不敢和罗曼对上:“你才多大……” “扬州瘦马不暖/床,那买来做什么?”说着桃粉色话题,罗曼的目光却比月光清冷:“一万两银子呢,端茶丫头能买多少?” 闻言,三个丫头身子一抖,齐齐跪了下来。 人牙子从小培训她们,是想将他们卖到顶级人家。越富贵的人家越出得起银子,处理不当也越容易惹出来祸事。 所以教她们琴棋书画、雅乐诗典都在其次。要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五章:羞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六章:先发制人 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裴俊杰,裴嬷嬷心里很不踏实。 她当年选了裴俊临而不是裴俊杰,就是因为裴俊临心性不好,人也不够踏实听话。可如今裴俊临折进去了,能给她帮把手的只有裴俊杰。 若他担得起,往后让他来撑裴家倒是也行。 裴家祖祖辈辈都是奴才,到如今才算翻了身。她裴嬷嬷只要在一天,就不许裴家再倒回去。 眼看着一注大财就要到手,她得步步谨慎,更得看好了裴家的继承人。 裴嬷嬷端着茶盏坐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将张嬷嬷叫了进来:“琛哥儿最近胃口不太好,晚上的饭菜你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六章:先发制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七章:当不成男人 罗太太下意识去捂罗曼耳朵,推着她要往外走:“这里污/秽肮脏,曼曼出去等娘亲好不好?” “不好!” 听着丝丝房间里传出的吟靡之声,罗曼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我今年十一了,最迟十五也得定人家。娘不教我看清府中的肮脏事,我往后岂不要成瞎子?” “可……”罗太太一张脸红成西红柿,捂住罗曼耳朵的手,却慢慢松开:“你毕竟还小。” “坏蛋欺负人,可不分大小。”罗曼拉下娘亲的手,声音有些冷:“娘该想一想,为什么府中都闹翻了天,却还有人在这院中享乐。” 本来还很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七章:当不成男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八章:靠山 今晚之后,府上要怎么安排,罗曼和罗庭琛早就反复仔细的讨论过。 下午和妹妹们疯完,他就找理由自己出去了一趟。暗地里已经给林溪九里的付掌柜传了话。 “咱们今晚上将要撵的人再拢一遍,明早上人牙子过来,该卖的卖该买的买,一上午也就妥当了。” “粗使的奴仆,现买也就现买了,手把手教也能很快熟练。”罗曼推开清清上的茶,抬眸认真看着哥哥:“苏嬷嬷手里的大丫鬟全交给了我,即便这样,也只能钉在三四处地方。剩下的管事缺,新买的人肯定不行。” 一个府邸,看着简单。仔细拢一拢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八章:靠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九章:你咋没死? “你婆婆害死了我娘!”赵平娘忍了半天,虽然底气不足,还是理直气壮的说出了这句话:“她抢走了我爹,抢走了我家,你说赵家欠不欠我?” 肖明蕊被这话噎住了。往常也听过这样的话,可大多是别人闲传。即便赵平娘真这样想,也没当他们的面理直气壮的说过。 如今听当事人,泪珠滚滚、怨恨连连的说出来。可不就噎得直翻白眼。 “怎么就没连你一起害了?”肖明蕊轻蔑的哼一声,白眼翻得很看不起人:“要没有你,婆母和闻祥不知道要自在多少。” “你以为她没动过害我的心思?”既然开了头,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九章:你咋没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三十九章:宣战 “若真是丝丝,也还好办,左右她也是给人当通房的。”说到这里,罗曼顿了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裴嬷嬷:“偏生是茶水房的红缨,好好的女儿家坏了名节,她家里已经找过来了,您看什么时候去见一见?” 裴嬷嬷点头:“既已经是俊杰的人了,我们裴家定风风光光的将她娶进门。” 罗曼看着她笑,并不搭话—— 你家俊杰都被你吓坏了,人姑娘嫁到裴家断子绝孙去? 一直看着窗外的罗太太也看了裴嬷嬷一眼,看得正抹眼泪的裴嬷嬷很有些尴尬:“若是红缨不愿意,裴家完全顺着红缨的意思来就好了。”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三十九章:宣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章:想要你 罗庭琛哄着妹妹吃了一个桃,一把松子,一块糕点,忖度着该吃饱了,才终于说了金桂来的目的:“明儿中午,王爷请我们在玉壶泉用午膳。” “我们?”罗曼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的问:“你和我?” “对,你和我。”罗庭琛从怀里拿出来帖子,一边说一边递给罗曼看:“说是上次走得从匆忙,怠慢了我们。恰好明天得空,补请回来。” 和郡王府用的依旧是雪梨笺,通体简单雪白,没有半点香气。打开仔细看,请柬上头,分明是王爷亲笔。 那字遒劲隽雅,如王爷一样磊落、大方。 光拿着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章:想要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一章:挑刺 见她这幅小女儿模样,和郡王难得的爽朗一笑。原本懒散的神色,有些认真起来—— 他想钓起来一尾漂亮的鱼,送给这个想要,又敢说的小姑娘。 王爷这一笑,罗曼的脸更红了。 被看穿了? 罗曼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这样下去不行。罗曼当机立断起身,走到露台边缘,抓着栏杆去够和叶。好不容易够到了,想起来不是自己的,又回头小心的问王爷:“能摘吗?” 王爷点头:“能摘!” 原本是要摘荷叶,可真的握在手里,她又不想摘了。 因为荷叶上的水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一章:挑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二章:尾巴翘上天 “当然是我们!”罗曼吃着王爷挑完鱼刺的净白鱼肉,脸上、心里都是洋洋得意:“我舅舅、舅母都是温柔的人,太子殿下英武得有些骇人。” 和郡王一直注意着罗庭琛神色,倒没想到罗曼先答了话。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抬眸扫了眼她面前的盘子。见罗曼将鱼肉吃干净了,又夹了一筷子在盘子里,细细的挑着鱼刺:“你舅舅,那是对你们温柔。一方大员,光温柔可不行。” “反正我舅舅更崇敬王爷。”即便现在不敢靠近,我也一定会让他们最后选你:“上次和小舅舅聊天,还听小舅舅说呢。太子志存高远,开疆扩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二章:尾巴翘上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三章:你有病? 罗曼的话说得很随意,周红却听得很激动。她乡野出身,来晚照苑前见过最大的世面,就是跟着裴俊临去林溪九里吃饭。 便是到了晚照苑,显露出了些管理宅院的本事。也不过是因为她在家的时候,就帮着母亲管家,得空了还去族里帮忙。 被裴俊临刺激得生死不能的时候,她也幻想过自己是经商奇才,突然就大富大贵受人敬仰。然后,再用最光明正大又残忍狠厉的手段,将裴家的所有生意全部斩断。 如今,她真的会有机会接触生意? “小姐……” “不急着下结论,咱们今天也不可能拿到铺子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三章:你有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四章:前嫌 上马车的时候,赵平娘就握着苏嬷嬷的手,一直到马车停在赵家二门里,她的手都没有放开。 这一路,自责、忐忑、渴盼、欣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激得她浑身紧绷,无论苏嬷嬷怎样安慰,都放松不下来。 “十八年了……”车轮嘎吱一声停下,罗太太的心却跟着提了起来。 才听见丫鬟们喊‘来了,来了’,车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三五个丫鬟满脸堆笑的迎在一边:“姑太太可算是来了,大夫人和二太太都快等急了。” 说话的功夫,丫鬟们已经伺候着罗太太下了车。没等大家恭恭敬敬的行完礼,大夫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四章:前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五章:姻缘 两人对望了许久,眼看就要擦出火花了,赵闻年却突然无奈的笑了起来:“你啊,像你娘。” 和长辈叫板,罗庭琛也很不好意思。他低头看着脚尖,又迅速抬头看向舅舅:“太子……” “好了,那都是以后的事。”小舅舅重重的拍了拍罗庭琛肩膀:“有冲劲是好事,可走稳妥也同样重要。” 罗庭琛还要在劝,赵闻年已经对他摇了摇头:“鸡蛋不只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那篮子本身还置身不稳。” 话说到这份上,罗庭琛也知道空口是劝不过来了。他本身也料到了这个结果,便也很快将这件事放开。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五章:姻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六章:狼还是狗 赵平娘的顾虑大夫人懂,可迎着罗曼带着哀求的眼神,又不忍心,只得试探着劝赵平娘:“话是这样说,可该会的,咱们也得让孩子学好。你看曦儿,不是也管着我的嫁妆铺子。也没见她成天就抛头露面,满大街跑。” “晚照苑和赵家哪能一样。”说开了话,赵平娘也不怕丑。她将家里的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个干净,然后叹着气道:“几个孩子饭菜里都有毒,唯独我碗里干干净净。嫂嫂想一想,她存到什么心?” 大夫人眉头紧锁,声音都跟着沉了:“你一心靠她,若再毁了几个孩子。那偌大的家财,她裴家就能长久把持住了。”&amp;lt;b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六章:狼还是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七章:逼迫 白狼到底是死了。 藏獒下口又准又狠,要断大动脉的同时,连脖颈都扯断了。 毕竟养了两年多,赵曦很舍不得,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赵崇文看着白狼尸体,脸上也带着不舍。 罗曼心里挺内疚,她故意激赵崇安,是想让他找条凶狠的狗过来斗一斗,只要能证明处在安逸环境里的狼,没有了与生俱来的攻击性就好。 她没想到府上有才从高原寻来的藏獒,更没想藏獒能直接把白狼咬死。 看着大家都很难过,她有些不安。 “连条狗都打不过,改明儿放回山上,也一样活不成。”赵闻年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七章:逼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八章:都是假账 秦王不懂,这根本就不是借不借的事。 可秦王这样的清雅人,何曾将钱放在眼里过?如今肯为了钱粮,纡尊向素未谋面的罗庭琛示好,已经是心系灾民、被逼无奈的结果。 和郡王也不好再多劝,只替罗庭琛尽量拖延道:“那也不用明天过来。罗庭琛刚来,先让他适应一下王府环境,我也先探探他的意思,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难处。” “也好!”秦王没再坚持:“朝廷准备好了赈灾,选人也就是近几天的事了。这事,你着紧和罗庭琛商量,毕竟钱粮调度,还需要时间。” 原想着荆湖两路的灾情,再怎么都在一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八章:都是假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四十九章:姑娘有火 古权是赵闻祥同窗好友,出身师爷世家,自己也是大才。可惜运气不好,考了十余年,每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完成考试。 到后头,歇了科考的心思,在同为好友的姜知秋身边参赞,随着他辗转各路。姜知秋官越做越大,古权的路也越走越顺。 后头姜知秋和太子一系越走越近,古权如何都劝不住,便辞了姜知秋,再不问政事。 这些年,他先后再几大书院当过先生,好多学生通过科考入朝为官,算得上桃李满天下。后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书也不肯再教了,托在赵家过日子。 他受着赵家供养,赵家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四十九章:姑娘有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章:踢到铁板 这一瞬间,红缨懵了。 她精心准备了好久的台词,罗曼不给她机会说。主子明晃晃丢出来的问题,她却没法答。 罗曼的语气明明很温柔,表情明明很亲和,可红缨却觉出了彻骨的冷。她飞快的看了罗曼一眼,而后求助的看向自己家人,不敢回答。 罗曼很有耐心的等着,随着红缨的目光,笑眯眯的看向了脸色大变的妇人。 “这个问题很难吗?”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罗曼又温温柔柔的接了一句:“或者,我换个方式问。当初你和裴俊杰欢好,是受了我或者我身边大丫鬟的指使吗?”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章:踢到铁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一章:往地狱里踩 红缨家嚎啕大哭,却没人敢提银子的事。 仔细想想,红缨是因为品行不端,才会坏了自己的名节。裴俊杰是没打她主意,若裴俊杰有心和她合谋,只怕不用游说,勾一勾手指她就过去了。 这些事,红缨及她家里人都清楚得很。更何况罗曼还提到了水中有毒的事情,若定个谋害主子的罪名,当场打死都是轻的。 他们不敢闹,围观的下人更没有一个肯出声。 原本还想看一出大戏,顺带再看看十一岁小主子的笑话。谁知道笑话没看成,反被给了个下马威。 他们余光偷瞄着边上的春凳,看见滴落在地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一章:往地狱里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二章:原来是他 裴嬷嬷趴在地上缓着疼痛,周红皮笑肉不笑的站在原地等她。 怕周红带着银票跑了,疼痛刚缓解到能忍的程度,裴嬷嬷便开始往周红的方向爬。她也试图站起来走,可腿才一动,就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果断放弃了。 “都金山、银山了,嬷嬷还在乎这五千两银子。实在是节俭。” 她每往前爬一步,周红便想往后退一步。可小姐说了:晚照苑容不下磋磨、作贱人的阴损招数。大道直行,才是正途。 整治裴嬷嬷固然解气,可把自己也变成恶人,就太不划算。 “别爬了,爬过来,多的五千两也不会还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二章:原来是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三章:莫非,他通灵? 认出一直盯住自己的眼神,罗曼对古权也好奇起来——论好看,她是不差,可要让个陌生人,盯着她看大半个时辰,不是变态,一般都做不到。 所以,古权是变态? 罗曼扫了眼茶桌,茶盏一左一右摆放,显然两人是相对而坐。再看一眼茶盏:一模一样的顶级老君眉。 能和小舅舅平起平坐。 罗曼挑了挑眉,即便是变态,也是有几分真本事,还能藏住自己是变态的变态。 她打量周围的时候,罗庭琛已经向两人见完了礼。罗曼也乖巧、规矩的行礼,而后一派天真的问古权:“古叔叔一直看我,是因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三章:莫非,他通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四章:危机 送走钱嬷嬷俩人,小丫鬟就送了热水进来。 罗曼正要洗漱休息,罗庭琛又提着灯笼过来了。罗曼将香胰子放回盒内,退出净室,重新歪在了软榻上。 不用吩咐,周红自觉接过罗庭琛的灯笼,守在门口戒备的看着周围。 “累了?”见妹妹浑身懒散,罗庭琛也不再废话,直接道:“荆湖两路的情况有变化,这两天就会定下钦差,最晚月末就会开拔前往灾区。” 罗曼坐了起来:“王爷有难处?” “前两天,王爷刚挨了训。荆湖周边,如今全是太子的势力。若王爷一系前去,怕要处处掣肘、无力抗灾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四章:危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五章:投诚 “世人都以为我出身江南古家,是大师爷古淮安的次子。其实不是,我姓邱。”古权落后罗曼半步,压低的声音只够罗曼一个人听见:“三十年前,秦凤路帅司叛国,满门抄斩的事,小姐可听说过?” 罗曼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回头接着往前走。 她一个十一岁的姑娘,该知道三十多年的抄家灭门大案?该有古权说的那些能耐? 就算你猜得如何准,只要拿不出证据,就别指望我承认! “我是邱家仅剩的血脉。”他鼓起勇气拦住罗曼去路,从怀里掏出块刻着‘邱’字的玉佩递道罗曼面前:“我是邱家仅剩的血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五章:投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六章:手段 替罗曼送请帖的人刚走,裴嬷嬷的心腹就登了各位掌柜的门。 也没多的话,就一句:“嬷嬷说了,不许去。谁若去了,就是和裴嬷嬷为敌。” 见笑嘻嘻的掌柜面有难色,替裴嬷嬷传令的白掌柜,难免要推心置腹两句:“凭你我的家财,替全家赎身也不是难事。晚照苑那位主母,又常年伺候佛主,做不出不让赎身的事。 咱们能当主子,做什么舔着脸给人当奴才? 赵家发了话不管晚照苑的生意,裴嬷嬷被伤透了心,近来也要离开罗家。你想好是跟手段老辣的嬷嬷,还是去追随那十一岁的黄毛丫头。”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六章:手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七章:步步为营 金桂扔下爆炸性消息,又非常和气的敬了酒,偏头问罗曼:“听说古权古先生回了京城,还住到了晚照苑?” 文会的事一出,哪个还有心情吃饭?他们耳朵都立了起来,恨不得伸到金桂身边。 一听古权,他们心中又是场地震。 他考几次出几次意外的稀奇先不说,只说他当师爷能把姜知秋捧到中枢,他离开,姜知秋便又从中枢跌下来;他当夫子区区三年,受他指点的学子,最差都考上了同进士。 这样的大儒,他们倾家荡产都不一定能求见上一面,如今竟就住在晚照苑? 罗曼目不斜视,像看不见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七章:步步为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八章:辛秘 看着罗曼似笑非笑的眉眼,古权垂手恭立,没有出声。 “十六的话,便是大哥一岁的时候,她就有了孩子。”那时候罗曼还没出生,可凭想象,也知道那时候娘亲挣幸福甜蜜,身边丫鬟众多,得力的婆子也不少。 裴嬷嬷那时候找个由头离开,一年半载后再回来,不会很难。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是娘亲的奶嬷嬷,虽说老来得子又是私生,可娘亲也定会替她欢喜。爹爹那时也意气风发,步步高升。有我爹娘做靠山,她的私生子说不定会更有前程。” 古权早猜到罗曼能想到这一层,示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八章:辛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五十九章:开窍 苏嬷嬷哭得上不来气,缓了好半天才紧紧抓着罗曼的手,猩红着眼睛恨道:“不能放过她,一定不能放过她。” 她浑身发抖,泪又一串一串的流:“小姐生了小小姐身子就一直不好,小姐对我和裴婆子都有再造之恩,我从没想过她会在小姐调离身子的药里做手脚。 更没想到,她毒害了小姐,还不罢休。她爹不慈,便见不得小小姐受宠,她兄长不友善,就见不得大公子对小小姐好。她自己不幸,就要搅和得小小姐不宁。这样的人,哪里还是人?” “不哭了,嬷嬷。”罗曼回握着苏嬷嬷的手,温柔的给她揩着眼泪:“坏事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五十九章:开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章:眼瞎 说到自保两个字,大夫人和赵闻年对望着沉默下来。 “崇文和曦姐儿……” 赵闻年尴尬的提起话头,大夫人已经豁达的摆了摆手:“他们俩都不小了,再送过去也学不出来。况且,也没到那地步。” 又摆了手道:“没别的事你便先回去吧,要送走崇安,明蕊怕要难受。你过去开导着些,也多叮嘱崇安几句。 晚照苑的几个孩子都顶好,却也没一个肯吃亏。他要还像在家一样霸道,只怕没好果子吃。” “挨敲打那是难免。”说着这个,赵闻年不自觉想起了白狼。以及赵崇安在罗曼兄妹俩手里吃过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章:眼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一章:事急从权 清秋院里,罗曼沐浴更衣,双手都熏好香,才小心的将素白的梨花笺铺在书桌上——她要给王爷写请帖。 光明正大的,正式的,只给王爷一人的请帖! 她心里揣着欢喜,选择字体的时候却犯了难:她从小练簪花小楷,到现在已经很有风骨。可她还会魏碑,上辈子王爷手把手教的魏碑。和王爷的字放在一起,也足以以假乱真的魏碑。 小楷雅致,周玫就只写小楷。魏碑傲岸挺拔,不太适合女孩子,可能和王爷一样,就像心都连在了一起,光想着也觉得甜蜜。 “还是得保险一些。”罗曼甜笑着噘嘴:小秘密藏着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一章:事急从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二章:你试试? 几个小的挤兑谢嬷嬷时,苏嬷嬷已经扶了罗太太起来。 按罗太太的性格,不但自己不会起来,还该喝斥孩子们,不让他们对伯府、对老祖宗有半分不敬。 可她眼观鼻鼻观心,非但没说罗曼半句不是,还由着苏嬷嬷扶她坐下了。有丫鬟上了茶,罗太太端起茶盏就喝,没有谦让谢嬷嬷半句。 “岂有此理!” 谢嬷嬷看赵崇安小,抡起巴掌就要打他。赵崇安先是躲开,见罗曼朝谢嬷嬷危险的眯了眯眼,便知道这嬷嬷惹表姐眼,于是绕回去,跳起来一巴掌扇在嬷嬷脸上。 “打小爷,你也配?”赵崇安拿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二章:你试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三章:悔不当初 古权走了一天,天都黑尽了,还是不见人影。 周红拿细剪剪了烛芯,担忧的打量着还有心思看书的罗曼:“明天就要去半壶泉赴宴了。” 烛火跳耀了两下之后,整个屋子都更亮堂了,先前看不太清的字立马清晰起来。罗曼翻了一页,紧着看后头,没答周红的话。 “清点出来的现银和粮食……” 见罗曼轻皱了下眉,周红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犹豫半晌,还是硬着头皮道:“小姐才认识古权多久,万一他是个靠不住的,不得连累……” 正说着话,门口有小丫头打帘子回事。周红看一眼依旧专心看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三章:悔不当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四章:凭什么? 是的,裴婆子没后悔过害人,更没后悔过贪财。 最初的时候,她没觉得自己命苦。虽说她娘没了,她爹好赌,她日子过得比堂姐妹都苦。可村里的孩子,不听话都要挨打,被卖也是常事。 儿子是家里的香火,被供着也应当应份。所以,被打得半死的时候,她哭她恨,只恨自己投错了胎,没生成男儿。 后头被卖,她哭她闹她当街下跪求阿爹别卖她,可她心里其实知道——她被卖定了。 她哭她闹她撒泼打滚、痛不欲生,是真的痛心,也是真的无奈,真的认命。 她没想到会遇到天仙一样的小姐,没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四章:凭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五章:了结? 李善才是个好孩子,当真好! 会走路就知道给父母端饭,能做事就帮着料理家务。长得好看,还对人和气,但凡有人遇到困难,他都愿意帮一把。 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惹人喜欢,小小年纪在当地已经很有名望。等十三岁考过了童生试,几乎是全城欢庆,他到京城求学,半城百姓相送。 到京城不过三年,隐隐露出才名。罗庭琛甚至还和罗曼说过,周夫子看好隔壁书院的李善才,说有机会引荐两人结交一下。 只是还没来得及,罗庭琛便领差事走了。 在李善才的小圈子里,他的品性也是出了名的好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五章:了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六章:敲打 裴嬷嬷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痴痴的看着李善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肿得馒头一样的脸上红印交错,再没有半滴泪。 古权发现了她的变化,用眼神示意罗曼去看。罗曼却依旧笑眯眯的看着李善才,很有兴趣的问:“你的意思是,钱财已经还了,今晚你还帮我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应该一笔勾销,两清了?” 不是没看到古权的提醒,而是不用看。 任何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都要接受不了。再亲眼看着心尖子朝自己扎刀,将自己踩进尘泥,一般人都得疯。 裴嬷嬷,估计就快疯了。 李善才往罗曼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六章:敲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七章:少年 罗兰在蒸花露上头很有天赋,研究了一个多月,蒸出来的花露竟和宫里的差不多。 罗曼洗好脸,就先用花露仔细敷了脸。虽说昨晚上睡得少,却也精神奕奕,状态很好。 “没枉费我给的配方。”罗曼拍了拍细嫩的脸蛋,满意的扬了扬眉。等丫鬟为她梳妆停当,她便让周红铺纸、研墨,又默出两个宫里的花露秘方:“给兰儿送过去。” 周红应下,转手安排小丫头去办了。 罗曼又问赵崇安:“也没顾上那魔王,他最近咋样,可生出了事?” “哪有生事的功夫?”周红忍不住笑:“古先生收了他当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七章: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八章:天意 用罢膳,古权便要带金桂去粮仓交接。 这样的杂事,原本不用王爷插手。可时间紧,这些粮草又不能过明路,王爷怕出意外,还是决定亲自过去盯一盯。 王爷不走,罗曼也不想走。她歪着头看着王爷,话说得理直气壮:“城北的桃花酥做得好,还耐放。我给你打点些你路上用,再给大哥备一份,到了荆湖你带给他。” “我们是要办正事。”和郡王笑着扯扯她的丫髻,软语哄着:“等赈灾回来,我带你去望春山打猎。” “我这也是正事啊。”罗曼一脸认真,暗地里却扯了扯王爷衣袖:“虽说有古先生坐镇,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八章:天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六十九章:情敌周玫 刚将人抢出来,棚子便轰然榻了。有些灾民受到殃及,周家家丁也迅速救了出来。此时又要维持秩序,又要安置受伤灾民,实在腾不开手护送周玫回家。 和郡王便道:“金桂还算得用,让他护送一程吧。” 罗曼站在古权身侧,看着不远处的和郡王安排,看着金桂站到了周玫面前,缓缓的低了头,说不出一句话。 周玫认出了和郡王,也知道金桂的分量。她摇了摇头道:“现在这么乱,要进城太难。我家在前面有个别院,咱们去那里吧。” 京城权贵的别院,大多都在晚照山、钟灵山一带,离城不远的地方,大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六十九章:情敌周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章:一见如故 这里的心有所向,自然不是向着和郡王。 罗曼认真的看着周玫,这张脸除了比前世稚嫩、温暖一点,几乎和前世一模一样。上辈子,罗曼每每见到周玫的画像,都恨得咬牙。 王爷登基即崩,虽对外宣称急病引发旧疾,可罗曼比谁都清楚,是周玫给王爷下的毒。她被册封为后的第一个十五,在中宫皇后入住的凤栖宫,款待从来都爱搭不理的新皇。 皇后和皇上约的是晚上,一向勤政的新皇却下午就封笔不批奏章了。 他拉着罗曼亲自在库房里挑选,因为皇后为人清雅、冷淡,世俗眼中的贵重物件,未必能入皇后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章:一见如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一章:我最美 距离罗家的库房还有些路程,周玫便只留下一辆马车,另一辆匀给了和郡王。 毕竟是女儿家带出来的车,罗曼以为王爷会拒绝,谁知王爷只顿了一下,便应承下来,笑道:“如此,便谢过姑娘了。” “是我该谢王爷,若没有王爷相救,我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周玫恭敬的行礼,人还没蹲下去,王爷已经用折身托住了她的手:“举手之劳,不要再多礼了。” 罗曼站在一旁,她不耐烦看王爷和周玫谢来谢去,更见不得两个人相对而立,就是一幅画卷,如珠如玉。 所以,她低着头,不耐烦的将腰间流苏打过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一章:我最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二章:来自王爷的威胁 和郡王看着罗曼,愣住了! 他在努力回想周玫的模样,看见她衣着的时候,和郡王的确多看了周玫几眼。当时也觉得怪好看,可后头太忙乱,他都忘了周玫的具体模样了。 是比罗曼好看,还是没罗曼好看啊? 和郡王愣在当场,纠结了半天也没纠结出结果。 不用他说话,光看他神情罗曼就懂了,然后在心里无限撇嘴:上辈子哄周玫的时候,那甜言蜜语说得,天上地下就她最好了。 这辈子,都还和周玫不熟呢,就不肯让她被别人比下去了? “你……” “你别说了。”王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二章:来自王爷的威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三章:遛你能咋地? 钦差出行,自有仪仗。 卯时刚过,和郡王的车驾就走完太子主持的仪式,出发了。秦王打马相送,一直送出十五里地,和郡王才勒马拦下了秦王:“回吧,守好京城。” 秦王端坐在马背上,朝和郡王抱拳拱手:“万事小心!” “你也一样。” 当着五百护卫官兵的面,和郡王没再说多。再一抱拳之后,便率先打马离开。秦王一直目送着和郡王,等后头的护卫队将和郡王完全挡住,他才调转马头,飞奔回城。 和郡王也开始急行军。滚滚黄沙在车驾后高高扬起,整个队伍全速前进。 再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三章:遛你能咋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四章:暴脾气 古权去寻钱家的时候,罗曼就蹲在鱼塘边看一名老妪钓鱼。 那老妪显然是行家里手,同样一个鱼塘、同样的鱼饵,旁人半个时辰也钓不上来一条,老妪半盏茶时间就能起钩,钩上还回回都不落空。 罗曼在边上看了片刻,就站到了老妪身旁:“鱼儿咬钩这么频繁,婶婶这垂钓的本事,真了不得。” 话音才落,老妪又起了一竿。她娴熟的将钩上的大鲤鱼取下来,‘咚’一声扔进水桶里,满脸都是得色。 “婶婶这手艺,一看就是新明村人。”罗曼蹲到水桶边,一脸崇拜的看着老妪:“据说这个的村子里的人,个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四章:暴脾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五章:生活给了一巴掌 罗庭兴兴冲冲的等在芳草阁,都知道婶娘疼爱儿女,只要罗曼点了头,这事基本也就成了。 想着罗曼笑得温柔,一声兄长也叫得亲热,罗庭兴心口捂着暖炉,热切消融了这两天的委屈:婶娘他们对伯府有气,我既是诚心来请,就无所谓委屈不委屈了。 等清清将罗庭兴请走,罗太太斜着罗庭兴背影,凝眉问罗曼:“你留他做什么?伯府的人来,能安什么好心?” “都连着守咱们两天了。”罗曼牵着罗兰和赵崇安,示意苏嬷嬷扶着罗太太往回走:“不管好事坏事,总得说清楚了。不然他成日来,咱们也不能成天躲不是。”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五章:生活给了一巴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六章:做个人吧! 和郡王就已经了不得了,竟还搭上了周家? 罗庭兴愣愣的从晚照苑出来,回伯府的一路上都呆愣愣的。他一直以为,去接四房人回来,是在抬举四房。四房回来,是识时务;不肯回来,是拿前途儿戏,是不懂事。 可照目前来看,只要晚照苑想,秦王和太子一系,他们都能靠得上。 若当真回了伯府,沾光的不是晚照苑,是他们伯府啊! 守到罗庭兴的马车回来,看清楚他神色沉闷,各处的奴才,都赶忙将这个消息报给了主子。 三房太太谢沧澜正在染指甲,得了消息,鄙夷的撇了撇嘴,对身旁的婆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六章:做个人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七章:杀鸡儆猴 见到周玫之后,罗曼的心绪很久都没能平息。 她想着前世种种,恨过、怨过、疯狂嫉妒过。最后也只能无力的平息下来。 和郡王不曾怨过她,她又有什么立场替他恨、替他怨呢?上一世,她恨不得将她磨骨成灰,忌惮着和郡王会泉下不安,不也将恨咽下去,保住了周玫,保下了周家。 重来一次,她罗曼要的,不是将上辈子的仇人全都抽筋扒皮;她想要的是一份平安喜乐,一份简单甜蜜。 要实现这个目标,便得处处都和前世不一样。 如今,娘亲的嫁妆全收回了,晚照苑再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七章:杀鸡儆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八章:针尖对麦芒 如罗曼所料,正堂的氛围并没有想象中凝重。 太子妃高坐主位,秦王妃、周夫人,分坐两侧首位。后头,首相及左右丞相夫人、各国公夫人、各侯府夫人、六部尚书夫人……依品级序次坐着。 宣毅伯府的位置在中间,和当下几个炙手可热的伯府左右邻着。 罗曼进来的时候,原本热闹的正堂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看不出情绪,也猜到是各怀心思。 “怎的现在才来,是路上耽搁了?”秦王妃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对罗曼招手道:“快过来给太子妃娘娘磕头赔罪。既是路途遥远,就该早些出发,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八章:针尖对麦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div> 第七十九章:被宠的感觉 罗曼正要说话,跪在一旁的周玫伸手拉了她一下,而后率先对太子妃开口道:“这满屋子的长辈还没说话,罗家妹妹怕也不敢开口。” “哦?”太子妃一脸和气的看一眼周玫,又扫了眼屋里不敢吭声的众人,温和且冷淡的问她:“这屋子里,都是按定制吃皇粮的官员,谁手里恐怕都不富裕。不让豪富的罗曼开口,你看谁开口合适?” “玫儿托大,先来吧。” 她俯身磕下个响头,抬起后眉眼中依旧是耀眼的柔婉:“承蒙太后和皇后娘娘抬爱,玫儿这些年得的赏赐不少。 爹爹和两位兄长一年的俸禄不算少,田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七十九章:被宠的感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章:真心难负 “伯府二老能想通,那是整个伯府的福气。”秦王妃对二太太笑着,眼底却漫着太多的不在乎—— 晚照苑连着赵家,几乎是京城首富;罗庭琛在和郡王手下,罗曼又这般通透。脱离开伯府,他们也能过好;回伯府身份是高了一层,大家大族的麻烦事却也跟着来了。 秦王妃看着罗曼黑亮的眼睛,拉着她的手又紧了两分:“伯府的规矩可多,曼姐儿若想回去,可还得先学着大家族的礼仪规矩。” “我随娘亲去晚照苑的时候都五岁了。”罗曼乖巧的看着秦王妃,自信的笑道:“该学的都学会了。而且到了晚照苑,娘亲和嬷嬷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八十章:真心难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一章:料事如神 周玫有心留罗曼在府上用膳,罗曼却摇头拒绝了:“夫人只怕心里不痛快,宫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变故,一会儿要传出来什么旨意。今天实在不是时候,下次吧。下次我请你,去晚照苑也好,去林溪九里也行。” 虽说心中万分不舍,周玫也知道罗曼说得在理。一共就筹上来那么点银子,真要搭粥棚,怕是三天都支撑不过来。 太子妃是生了气走的,秦王妃一脸的随和笑意,却也讲明了要求大长公主接替娘亲,主持京城施粥、赈灾的事情。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是周夫人在管着这事。不管用什么理由,将施粥的事再移交到别人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八十一章:料事如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二章:落子成局 “先头在四面楼应酬,二爷喝醉酒,留了个姑娘在屋里过夜。前天,那姑娘找上二爷,要二爷收了她。” 罗曼敏锐的觉出不对,她将茶盏放回几上,坐直了腰身看着古权问:“谁家的姑娘?” 这一问,却把古权问住了。他心虚道:“我这就去查。” “四面楼是正经酒楼,不是秦楼楚馆。”罗曼不满的看着古权,声音也跟着严肃了两分:“小舅舅吃醉了酒,在哪里找来的姑娘留房?” 罗曼这样一问,古权神色一凛,额上汗珠霎时细密起来。 “若是好人家的姑娘,舅舅醉酒如何能不声不响就留了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八十二章:落子成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三章:姑娘护短 古权办事利落。第二天晌午,赵二爷和那姑娘的事情,就被古权手下的人摸了个清清楚楚。 听完手下报上来的情形,仔仔细细盘问了不少细节,又在心里过了两遍。古权骂了声娘,吩咐手下看好钱家、看好新明村,自己急吼吼的朝晚照苑过去。 周红通传进去的时候,罗曼盘腿坐在榻上,看着摆在面前的两盘桃干发呆。 听见古权来了,罗曼也没心思换衣裳去议事厅,懒懒的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是!”周红沉稳应着,躬身退出去请人。 换着以往,周红一定会表示惊讶,并开口劝罗曼洗漱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八十三章:姑娘护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四章:如此娘亲 隔着放下来的窗帷,罗曼朝巷子看了一眼,然后淡淡的吩咐车夫道:“走吧。” 进了赵家二门,只赵曦带着丫鬟婆子迎了出来。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迎上来挽住罗曼时,也是往日的亲热体贴,处处都是大家闺秀的沉稳妥当。 罗曼回挽着表姐胳膊,对这样担得起事的表姐,越发喜欢得紧。 “钱姑娘的娘来了?” 一行人穿过回廊,赵曦正要将罗曼往自己院子里带,罗曼却停下来要往会客厅走。 赵曦连忙扯了下罗曼胳膊,正要说话又多看了周围的丫鬟、婆子一眼,先挥手遣退了他们才挽着罗曼道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八十四章:如此娘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五章:罗曼的诱惑 “你家夫君既考上了秀才,怎么会糊涂成这个样子?”钱娘子喊破了丫鬟的禀报,大夫人索性也不遮拦,凌厉着眼神继续道:“你张口闭口都是钱家是读书人,名节比命都贵重。可钱姑娘的事情要真闹到官府,你钱家还有什么名节?” “我钱家的姑娘做不出爬床的事!” 钱娘子的理直气壮让大夫人不住皱眉,肖明蕊听着这话也有了三分火气。这些天,她饭吃不下、觉睡不着。见不着赵闻年的时候抓心挠肺,怀疑他在外头乱来;见到了,又阴阳怪气,借钱姑娘的事情和他争吵。 她心里比黄连还苦,可再苦她都没为难过钱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八十五章:罗曼的诱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六章:我靠山很牛 没等罗曼出声,钱姑娘又讥讽的牵了牵唇角,继而又自嘲的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不该要你别怕,该请你相信才对。” 绣凳又硬又没有靠背,罗曼直着腰杆在上面坐了这么久,感觉很累。她仓促的给了钱姑娘一个‘稍等’的眼神,起身想去搬一把交椅。 看架势,钱姑娘的故事短不了,她得先让自己舒服一点。 钱姑娘却以为罗曼失了耐性,准备要走。她急得一把抓住罗曼的袖子,绝望的目光中带着点点哀求:“别走!你不信也行,只要听我说完就行。” 罗曼诧异的看着她,先前宁死都不肯说,现在却怕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八十六章:我靠山很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七章:拨云见月 “这天下,到底还有王法!”迎着钱姑娘不敢置信的眼神,罗曼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暖流般浸润到她心口:“你放心,和郡王去荆湖赈灾了,还有秦王呢!他以光明磊落、目不容尘著称,定容不下你嘴里的那种败类。” 钱姑娘看着罗曼,她温暖的手和坚定的话,都给了她莫大的力量。堵塞沉重的心情舒朗开,眼中也带上了希望,尽管她还是怀疑罗曼:“那可是你舅舅!” “要当舅舅,他得先是个人!” 钱姑娘怔愣一瞬,整个人便都激动起来。她反握住罗曼的手,眼泪不断线的往下流:“好,我信你。你要我做什么 《罗家弃女很嚣张》第八十七章:拨云见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罗家弃女很嚣张&lt;/b&gt;》</div> 第八十八章:睡觉别闭眼 赵家后院的火,起得特别诡异。 大夫人持家向来就严慈相济、宽中带严,护院一天巡视三回,检查各种隐患。钱姑娘找上门之后,更是处处叮嘱,以防意外。 安置钱家母女的院落,更是明里暗里多放了十来个丫头。因着她们母女好以死相逼,早做全了安全措施。 赵曦寻大夫人说了担忧之后,大夫人还特意带赵曦去检查了一遍。母女俩将角角落落都查清楚,又看着婆子打好水,将蓄水防火的大缸都装满,才放心的退出来。 当然,出来前,少不得对丫鬟婆子们三令五申,再许下丰厚的奖赏。 就是这样,钱姑娘住的屋子还是起了火。 火烧起来,护院原本忙而有序的在救火。可疏散人员的时候,有丫鬟掉进了大缸,边上的婆子着急救人,当即砸碎了大缸。 别处的几个水缸也一样,因为各种意外,碎得干干净净。 古权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钱姑娘住的院子已经烧得进不去人了。向来慈和的大夫人紧绷着脸,看着下人将水一桶桶往火里泼,进去的人却依旧没能出来。 “钱姑娘在里头?” 忙乱中,不知道谁答了声‘是’,古权听后,伸手从路过的人手中抢了水桶,将里面的水兜头浇到身上,扔了桶就往火海里冲。 大夫人先还没看清是谁,等打听出来是古权,她悬着的心更落不到实处:能让先生铤而走险,钱姑娘的事,只怕比她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至少,绝不是银钱能摆平的事。 她下意识就想到了丈夫拒绝升任的事情,以及赵闻年才提醒的,在周家施粥筹备宴上,罗曼和太子妃争锋相对的事…… 大夫人目光坚毅的望着火海,定海神针般不动如山,整个人却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古权冲出了火海,等看清他怀里抱着钱姑娘,大夫人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发抖。她不顾婆子们的阻拦迎上去,接过钱姑娘就喊大夫:“快,先给钱姑娘和古先生看看。” “不用管我。”古权拂开下人送过来的毛巾,也顾不上湿透的衣衫,紧着步子追在大夫人身后。 他得看着钱姑娘,没离开赵家之前,这丫头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才发现失火的时候,赵家就着人去请了大夫。这次,大夫倒是顺利请了过来,就候在赵家。 候着的三个大夫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最后却也只能无奈的摇头:“趁还有口气在,让她见家人最后一面。” “大夫……” “浓烟呛坏了心肺,除非是大罗神仙下凡,不然……老夫无能,还请夫人恕罪。” 古权不信,抢步上去抓住钱姑娘手腕:他也是钻研过医书的,普通大夫休想蒙骗了他。大夫人一瞬不瞬的盯着古权,盼着能听到好消息。 你看,钱姑娘的胸膛还不停起伏着,人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救不活,就最后一面了? 她看着古权按完左手按右手,看着他按压钱姑娘胸膛想让她呼吸顺畅一点,看着他从不肯认命到放弃挫败…… “去请钱秀才……” 这几个字她说得艰难,钱秀才来得却很快。 告官被人拦下之后,他就被带到了赵家。赵家起火他知道,赵家救火他也清楚,古权不要命般冲进火海,被人死死压着的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若不是被人死死拉着,冲进火海的人会是他;如果他先冲进去了,或许能将乖女儿救出来。 钱秀才跪在床边,紧握着钱姑娘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话,抓紧了时间说,别留下遗憾。”大夫人劝钱秀才的话还没说完,古权已经抢步过去,俯身看着钱姑娘道:“你的事,姑娘已经和我说了,不管你活不活得成,我肯定还给你个公道。” 为了吸进去更多空气,钱姑娘扯得喉咙呜呜直响。即便如此,她也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听见古权的话,她感激的看着他,想说什么,用尽了力气,也没发出点正常声音。 “走,咱们回家,爹带你回家。”钱秀才呆愣的看着没了人色的女儿,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是爹不好,爹不该去卖朱砂画。是爹没本事,养不活咱家。走,咱们现在就走,谁再拦着,爹杀了他!” 这一次,没人拦着。 大夫人看着哭成泪人、不断自责的钱秀才;看着他怀里没了生机,还努力想对着父亲笑一笑的钱姑娘,心里发酸。 才抱着女儿出了门,前头救火的婆子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远远的看着气氛不对,她赶忙收敛了情绪,稳妥的走到大夫人身边,小心的回禀道:“钱娘子找到了,烧成了焦炭。” 虽在意料之中,大夫人心间还是蔓延开抽痛。她担忧的看着前头的钱秀才,不知道该怎样去赔偿、安慰…… 钱秀才停下来,偏头看了眼着火的方向。然后抱着女儿,朝那边走去:“走,咱们去接你娘。 你娘没本事,没救出来你,还将自己搭了进去。那个傻婆娘,说是闯阎王殿也要把你救出来。你瞧,可不就到了阎王殿。” 大夫人在后头听着,想辩,又无从辩起。只带着众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接到钱娘子,钱秀才掀开草席看了一眼:“齐了,走!” 他没拒绝赵家的马车。 女儿在他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气。他探了探她的鼻息,稳稳的将女儿放在了软垫上。又折回来抱钱娘子,尽管被烧成了焦炭,他也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等安排好一切,那个佝偻着后背,一瞬间老了十岁的钱秀才站到大夫人面前,复杂到阴森的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她。” “我很抱歉,钱娘子和钱姑娘……” “等安葬了他们娘俩,你最好也弄死我。”钱秀才脸上没了眼泪,他整个人都阴森得可怕:“我还有个儿子,你最好也弄死他。只要给我们留了口气,你们就活不成了,一个都活不成。” “钱……” “睡觉别闭眼,你眼睛一闭,她们娘俩就会来找你。” 说完这句,钱秀才转身就走。走到马车前,他特意回头看着大夫人,伸手接开了钱娘子身上的草席。 形容可怖的钱娘子一下子露在众人眼前,大伙儿吓得惊呼出声。古权下意识挡在大夫人身前,大夫人却推开古权的遮挡,双手合十虔诚的朝钱娘子行了个佛礼:“我心怀坦荡、不畏亡灵。愿你一路走好,往生福地。” 目送着钱秀才走远,大夫人才带着人回府。 她顾不得满府狼藉,喊来紧急赶回来的赵闻年,同古权一起进了议事厅。 罗曼却不知道这边的变故,此时的她正在晚照苑讨巧卖乖。 为着儿女,罗太太便是不愿意,也不准备拦着罗曼他们回宣毅伯府。可她已经看通了世事,剩下的日子想多为自己活。 她心里不喜欢罗家的人,对罗二太太便多了许多怠慢。 迎进罗二太太时,罗太太依着礼仪陪着喝了杯茶。之后便是罗二太太多亲热得体,她也没接半句话,耐着性子再多陪了半刻钟,她便由苏嬷嬷扶着进了小佛堂,直到罗曼回家,都没出来。 罗曼前脚才刚迈进晚照苑大门,等在门口的清清就回禀了二太太的情况。 带了什么礼,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点心,喝了什么茶,枯等的这几个时辰都做了什么,是什么态度…… “二伯母倒是个妙人!”罗曼听罢,唇角就翘了起来:整个伯府,最通透沉稳识大体的,只怕就是二伯母了。 打帘子进屋的时候,罗二太太正自己斟茶,抬头见着罗曼,脸上的笑容立马就生动起来。她放下茶盏,迎上来搂住正要行礼的罗曼,体贴道:“免了免了,二伯母知道你乖就好了,收起那些个累人的礼数。” “让二伯母久等……” 正要找个理由解释,二伯母已经笑着点了罗曼鼻子:“还是和二伯母见外不是?你提前又不知道我要来,我自然得等。 况且啊,二伯母愿意等!” “二伯母最好了。” 二太太拉着罗曼坐下,也不绕着弯拉家常,直接从袖袋拿出沓图纸递给罗曼道:“二伯母今天来,是想让你们都看看这图纸。 咱们要回家住了嘛,院子怎么也得收拾收拾。你看看,喜欢哪种布置?” 罗曼便细细看了几种设计,挑了中意的一副递给罗二太太,笑问:“修兰苑得多少银子啊,我禀了娘亲好让人送过去。” “看曼曼说的,伯府连这点银子都出不起?”罗二太太佯怒的翻了个白眼,怕当真吓着罗曼,又笑开捏了捏罗曼下巴:“放心,有二伯娘呢。便是公中吃紧,还有你二伯娘的嫁妆铺子。” “那就谢谢二伯娘了。”罗曼从善如流,搂着二太太的胳膊亲亲热热的道:“二伯娘对我们的好,曼曼都记在心里,等哥哥回来,让哥哥好生谢谢您。” 见二太太又要拒绝,罗曼又俏皮的加了一句:“拿他自己挣的俸禄银子孝敬您,是心意。” “好!”二太太一声好答得干脆利落,原本是做戏,心里却意外的暖洋洋的。她认真看着罗曼的眼睛,怎样看,都觉得罗曼对她的亲近和喜爱,是真心实意。 三房为占下兰苑,趁她们去周家的功夫就推了两间房。为了不让罗曼他们不痛快,兰苑几乎是二房强抢回来的,为了不留下痕迹,这才不得不重新修建兰苑。 这笔钱,大夫人原想着从公中拨,三房闹死闹活的不同意。这钱就落在了二房头上,二太太不穷,可拿银子出来的时候,到底憋屈。 此时看着罗曼讨喜的眉眼,晶亮又亲热的眼睛,倒将所有不快都散了干净:罗曼这孩子玲珑通透,她这银子花在曼曼她们身上,定然是值。 “京中赈灾的事情又派到了大长公主身上,这事曼曼知道吗?” 见罗曼摇头,二太太立马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晚照苑到底偏僻,消息过来得慢。等伯母修整好兰苑就来接你们,到时候就好了。” 罗曼乖巧的笑着,却没应二太太的话。二太太也是个通透人,立马想起罗曼对儿子说的话,以及自己在秦王妃面前的承诺。 这丫头,看着软软糯糯,却不是个能忽悠拿捏的主。 好在她也没打算忽悠罗曼,刚才也只是话赶话而已。意识到不妥,她便接着先前的话道:“这次,伯府也收到了请帖。我和你大伯娘的意思,明儿个宴会,你也跟着去。你是咱们伯府的嫡小姐,这样的大场合得露露面。” 罗曼为难:“可上次在周枢密府上……” “和上次不同。这次,大长公主握着太后懿旨,谁也不敢乱来。况且,你这次是以伯府小姐出席,只在后院和各府小姐玩笑就好了。” 罗曼颔首,乖巧的答应下来,眼里还有对二太太愿意提点她的感激。心里,却清楚这种宴会上的明争暗斗、机巧陷阱:更何况她身世敏感,又得罪了太子妃,个中手段只怕要更精彩。 不过,姐姐连太子妃也没放在眼里呢。真有人要撞上来…… 嘿嘿,姑娘才听了不平事,手正发着痒…… 第八十九章:嫉妒是把火 太后不是皇帝的亲娘,大长公主却是皇帝的亲姐姐。皇帝能顺利登基为帝,太后功不可没,大长公主也劳苦功高。 因为开国罗皇后的教训,皇帝登基为帝,大长公主便抽身出来,只单纯的当皇帝的姐姐,而不是朝廷的功臣。 不仅是她,连带着驸马府的所有族人,都只当富贵皇亲,只在朝中担任无足轻重的贤职位。 为此,皇帝找大长公主谈过许多次心,都是劝姐姐别太谨慎。他们是血脉至亲,又一同从刀山血海中走过来。姐姐不仅有从龙之功,更有救命之恩、相顾之情…… 只要有皇帝在,大长公主府如何权势滔天、富贵逼人都不为过。 大长公主却只和皇帝说感情,说母妃去世后他们在宫中的不容易,说夺嫡大战中的伤痛和骄傲,说只要皇帝好公主府便处处妥帖,更说累了,只想在皇帝的庇护下享福…… 面对这样淡然的黄长姐,皇帝感激亲近之余,更觉得崇敬亏欠。 这世上,只有他的皇长姐肯一心一意为她,赴汤蹈火,全无所求! 这次由大长公主主持京中赈灾,皇帝特批了五十万两白银,亲自关注,绝不许谁丢了皇长姐脸面。 大长公主吃斋念佛数十年,早修成了慈和性子,菩萨面相。 今儿个在府中设赈灾筹备宴,也早早就叮嘱了府中家丁:“今儿来的,都是贵气熏天的主儿。大伙儿都打起精神,好生招待,但凡有一个宾客不开心,那都是咱们招待不周的过。” 下人心下了然:别说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单太子妃和秦王妃,那就是水火不容。他们得在各处安置上能压住场子的人,不然闹起来,都是难堪。 巳时刚到,大长公主府便开门迎宾。 最小的孙女郑云岚负责招待闺中姑娘,此时,几个嫂嫂正叮嘱她道:“老祖宗修身养性,不关心政事,只担忧民间疾苦。咱们也一样,和公主皇子只论亲情,不管其它。 所以,不要忌惮那些身啊份的,但凡要闹事,请出府去就行,知道吗?” 郑云岚乖巧的点头:“知道。”又狡黠的看一眼嫂嫂,笑道:“那我喜欢罗曼,是不是也不用避讳她的身份啊?” 几个嫂嫂表示惊讶:“你见过罗曼?” “没有,不过听说过。”她俏皮的眨着眼睛,眼神里有明显的崇拜:“看不惯太子妃嫂嫂的人多了,既敢又能让她哑巴吃黄连的,目前还只有罗曼一个。我觉得她比战场上的大将军都神气。” 几个嫂嫂互看一眼,都抿着嘴笑:太子妃出身高贵,还没及笄就定给了太子当挣妃。太子的出身更是得天独厚,不仅有身为首相、权倾朝野的外祖;还占嫡占长,生下来就养在皇帝身边,刚十岁就立为太子。 皇帝和长公主说过不止一次:不想再让孩子们经历夺嫡的残忍事。早早定下太子之位,便能各安本分,兄弟相亲。 皇帝替太子打压着异己,太子无论多荒唐都能得到皇帝的包容、谅解。久而久之,他便觉得这天下已经是他的,旁人得敬他、重他、捧着他;他对别人,却是君要臣死,臣便必死。 夫唱妇随,太子如此,太子妃便也是气焰嚣张。便是大长公主的几个儿媳妇,明里暗里也受够了太子妃的闲气。 “有祖母在一天,咱们便只消在意陛下一人。” 见郑云岚两眼放光神采奕奕,嫂嫂又拉着她手道:“那罗曼是什么样人,咱们谁都不知道。可罗庭琛能轻易巴上和郡王,这个罗曼想来也不简单。 咱们这样的人家,削尖了脑袋想巴上来的不少。妹妹又年幼,得留心着别让有心之人利用。” “我省得。”郑云岚正了神色,往二门外看了一眼道:“我不管她是不是心机深沉,她要敢把心机用到我这里来……” 后面的话郑云岚没说,几个嫂嫂却心如明镜:这个小姑子,可是个笑面虎,瞧着不大,让人不知不觉吃亏的本事却不小。又最得祖母疼爱,那些不太得宠的公主,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罗曼要是个好的还行,若真在大长公主府动心思,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以宣毅伯府这样的身份,来早了显得轻薄,去迟了又太过托大。所以,罗曼在巳时中刻在伯府和二伯娘汇合,一起赶到大长公主府时,恰好巳时末,不早不晚、泯然于众。 迎客的夫人亲热的接到罗夫人等,一边亲亲热热的领两位罗夫人进去,一边让大丫头带罗曼去后院:“今儿个要说事,老祖宗便免了各家姑娘去磕头见礼。岚姐儿在后花园支了场,各家姑娘都在后头顽呢,罗姑娘也去和她们一起耍。” 罗夫人自然称是,罗曼给两位夫人见了礼,便乖巧的跟着丫头往后院去。 远远的,就看见花园的亭子围满了人,有的赏花有的戏水,有的围在一起说话。繁花绿水间,映着各家姑娘娇俏精致的脸,美好甜美得像天上人间。 郑云岚身份高贵,迎出太远太招人眼。周玫不好越过主人去迎,是以等到罗曼进了亭子,郑云岚才热情而疏离的招呼罗曼:“罗五姑娘到了,快过来坐。” 主人家开了口,周玫便不算越矩了。她起身迎上去,甜蜜的挽住罗曼手臂,道:“我们在折祈福灯,妹妹来和我们一起。” 同亭子坐着的一干小姐都朝罗曼看来,有的朝罗曼点头致意,有的在帮着安凳子、摆折纸剪刀。只有对面的几个姑娘,像没看到有人进来,自顾说笑着做手里的事。 郑云岚扫魏清为首的几人一眼,替大家介绍道:“这是宣毅伯府的罗五小姐,罗曼。大家认识一下,往后就是一起玩耍的小姐妹了。” 周玫等人笑着答应,魏清等人不好得罪郑云岚,也跟着懒懒的应了两声。 “咱们做咱们的,别去管魏姑娘。”周玫拉罗曼坐下,拿着个做好祈福灯给罗曼看,问她:“会折吗,不会我教你。” 罗曼还真不会,周玫便在一旁仔细的做给她看,罗曼跟着学,没一会儿便学会了。 等第一个做出来,精细得竟不像是刚学的。周玫惊喜的拿给边上的小伙伴看,自豪道:“我妹妹第一次折的,你们看如何?” 因着周玫的面子,加上的确也折得好,夸赞声此起彼伏,直夸得罗曼很有些不好意思:“我娘礼佛,我便常帮着叠些元宝、衣衫啥的祭祀用品,这个祈福灯的许多步骤和折莲花相像,所以,我也不算是第一次折。” 没故作谦虚,也没为此骄傲,这大大方方的模样,立马赢得了大伙儿的好感。连郑云岚看罗曼的眼神都亲近了几分,凑到她身边问:“你还会折莲花?” 说话的时候,她便拿着罗曼折的祈福仔细看,看得一脸的赞赏:“我也会折佛莲花,它们中间是有相通,可却不多。你第一次折祈福灯能折成这样,的确是心灵手巧,不消谦虚。” “谢郡主夸赞。”罗曼不好再谦虚,主动多拿了些折纸过来,笑道:“那我得多折些,不能枉费了郡主夸赞的心灵手巧。” 魏清又不屑的朝罗曼看了一眼,一分神,用力过度,剪刀将本该只剪一半的纸剪断了。察觉到后,她用力将纸揉成团,用力摔在地上,还拿脚踩了踩。 一旁的陈爽对着罗曼撇了撇嘴,撞着魏清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一个本家不要的乡野丫头,倒被众人捧得跟公主一般。你看她折的那灯,我看着也就那样啊,哪里就好了?” 魏清重新拿了张纸剪着,努力忽略着罗曼身边的热火朝天,也没搭陈爽的酸茬。 “你看那个周玫,身边有个罗曼倒从天上下了凡,也会叫姐姐妹妹,也会闹会笑了。”陈爽斜一眼周玫身边的闺秀,又看一眼和罗曼玩到一处了的郑云岚,不忿道:“周家是图罗曼的钱,郡主却是被那俩小贱人骗了,真把他们当成了大家闺秀。” “那是大长公主心尖上的宠儿,你说话小心点。”魏清尽力压着火气,手中的祈福灯还是被她折得歪歪扭扭:以往她看不惯周玫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又端又假;现在周玫肯对着罗曼烟火气,她也看不惯:为帮太子抢到晚照苑的银钱,真是脸皮身份都不要了。你以为交好了罗曼,皇后和四爷就能对你刮目相看,就能立马定下你当晋王妃? 做梦! 别说太子身后有富可敌国的姜家,就是没有,晚照苑也入不了太子的眼。一个跟在和郡王身后摇尾巴的主,谁看得上? 她既见不得周玫在闺秀中众星拱月,也见不得第一次参加闺秀聚会,就能大放异彩的罗曼。 可这是在郑家的地盘,郑云岚对罗曼显然没有芥蒂。她要生事…… “我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好小心的。”陈爽鄙夷的扁扁嘴,凑到魏清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周玫从小就缠着四皇子的事就不消说了,罗曼是怎样犯贱的,姐姐可知道?” 魏清诧异的转头看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人家才十一,你说话要没有凭据,不消旁人,我就饶不了你。” “十一怎么了,她十一不就要和个下人坯子议亲?都懂得议亲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在当今,十一岁议亲不算稀罕事,好多人家还指腹为婚呢。魏清觉得陈爽这话说得刻薄,却也没出声打断:陈爽见不得郑云岚将罗曼、周玫当个人物,她也一样。 你看对面,一边折纸一边和罗曼、周玫聊得热火朝天,就连向来不爱说话的郑云岚都接罗曼的话头。 这算什么?她魏清无论是身份还是才情,难道比她们差了?凭什么她这一边就冷冷清清,好几个姑娘还伸长了脖子,往罗曼那边看? 所以啊,就算不敢当面去打罗曼的脸,听听陈爽污蔑,心里也痛快些嘛。 于是,魏清浅浅的嗯了一声,小声道:“所以呢,议亲就犯贱了啊?” “议亲不算,带着丫鬟在我族伯家门口守了三天,硬要见我堂兄一面算不算?” 陈爽姓的陈,便是镇南候那个陈,她嘴里的堂兄,便是京中最具盛名,最勾动少女心弦的浊世佳公子——陈墨。 “罗曼在侯府门口守了陈公子三天,这话可乱说不得。要坏人姑娘名声……” 恰在这事,丫鬟来通报几位公主到了,郑云岚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带着一干闺秀接出去。 路上,陈爽用手肘怼了怼魏清,小声道:“不但她守我堂兄的事千真万确,她递进侯府要送给堂兄的食盒,我还留着呢。我要是污蔑了她,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怕被人听见,魏清怼了她一下,又朝公主们来的方向努了努嘴,让她先别说了。 陈爽却会错了意,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这是让她向公主告密? 你说,公主、郡主们若知道了这事,罗曼在京中贵女里,还抬不抬得起头?还有那个周玫,和这样的人往来,还端不端得起仙女的架子?” 第九十章:好想挨罚 皇帝亲自过问,朝堂宫里的女眷都不敢怠慢。妃子们不好出宫,公主却个个都带着母妃的心意过来了。 罗曼跟在周玫身边,看着前头四位公主款款过来,不说身份、装扮,只通身的气度和傲人的风华,就知道不好亲近。 “走在最前头的是二公主灵兰,她母妃是容妃;稍稍落后一点,和二公主并排说话的是三公主灵惠,她母妃是谦贵人,她俩的母妃都和皇后娘娘亲近。 后头并排走着的是大公主灵逍和四公主灵纤。大公主母妃是淑妃;四公主母妃去得早,现养在泽嫔膝下。她们寻常和德妃娘娘走得近。” 周玫偏头靠近罗曼,压低了声音介绍完几位公主的情况,又下意识牵住罗曼的手,低声道:“上次咱们言语间冒犯了太子妃,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二公主定然都会与你我为难。一会儿见了礼,咱们避到后头去抄佛经。 毕竟是在大长公主府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罗曼朝几位公主的方向看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她不怕事却也不想惹事。避到后院替灾民朝祈福经书,也不算跌份丢人。 可二公主和三公主一进府,就在位次上压了大公主一头,怎么看也不像是安分的人。只怕是她们想避也避不过。 郑云岚带着贵女们往前迎,原本是要迎上人才停住。可看着二公主打头走在前,昂首挺胸目中无人的模样,迎出两丈远便等在了曲桥边。 二公主正和三公主聊得火热,却突然扬眸朝这边看了一眼,而后眉梢挑了挑,飞扬的大眼睛里全是不满。 “你家郡主……”二公主看一眼低头引路的丫头,最后也只‘哼’了一声,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按理,郡主如何都及不上公主尊贵。可郑家的这个小郡主,却是能在父皇跟前撒娇拔胡子的主,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愿意惹她。 等走近了,郑云岚带着贵女们给公主行礼。二公主心里再不痛快,也只压着,笑脸迎上去,亲热的喊‘大家免礼。’ 郑云岚没起身,身后半蹲行礼的贵女们也不敢起身,又实诚起身了的,见形势不对,也紧着蹲了回去。 二公主有些懵:??? 这是大公主从后头过来,扶着郑云岚道:“妹妹还是这般知情守礼,快起来。”又招呼依旧蹲着的贵女们:“大家都免礼,我们过来,也是来帮着抄经折灯,替灾民祈福出力。大家都一样的心意,就别拘着身份不自在了。” “大公主还是这般随和体贴。”郑云岚顺势起来,挽着大公主的手臂往前走:“大家都很手巧,灯已经折了不少了,我领大姐姐过去看。” 众贵女低头让在路侧,二公主轻哼一声,顿了片刻也跟了上去。只不过在路过周玫身边时,停下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罗曼,问:“你就是罗家扔在山,长了六七年都没人管那个?” 这话一出,满场的氛围都凝滞了。大家或担忧、或看戏、或兴奋、或疑惑的望着罗曼,等着她的回答。 二公主这问话,不但轻视着罗曼,还捎带打压着宣毅伯府。罗曼要怎样回,才能顾全自己和伯府的脸面? 她今天可是跟着伯府过来的,若真将伯府扔出来顶祸……又用又踩,这人品实在让人避之不及。 “回二公主,曼曼……” 周玫要替罗曼解围,才出声,二公主就瞪了上来:“本公主问的是她,她自己没嘴吗?” 罗曼捏了下周玫的手,阻止她继续争辩。而后礼仪周到的行礼回话:“正是罗曼,不过我们在晚照苑居住,却不是伯府遗弃,是娘亲思念父亲,伤心过度,这才搬到晚照苑,礼佛修身。” “你倒会替自己脸上贴金。”二公主的坏心眼摆在脸上,毫不掩饰道:“谁不知道你们是被老伯爷撵出去的,不是说还要让你娘打胎吗?是打胎药不好使,还是你妹妹已经不是那个妹妹……” “父亲去时,我娘已怀胎六月,四个月后在伯府生下兰儿。罗家与公主无冤无仇,您为何要污人清白,害人性命?” 罗曼挺直脊背看着二公主,目光中如刀似剑的诘问直指人心。没等二公主回答,罗曼又弯了眉峰,整个人的气势都柔和下来,看着二公主的目光也带着同情:“公主一定是无心的,您在惠妃娘娘宫里长大,一定时时思念母妃。在思念中百蚁噬心,眼里自然少了美好和阳光。不过现在好了……” “你放肆!”二公主气得胸口起伏,扬手要打罗曼。罗曼站着没动,这一巴掌她挨,她冒犯二公主的罪就消了,而二公主的恶毒跋扈却板上定钉,深入人心。 “闹够了没?”大公主一把抓住二公主的手甩开,无视她泪盈盈的眼睛,喝骂道:“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你可清楚?皇祖母叮嘱的话,你可还记得?” 又转头去瞪罗曼,警告道:“皇家的事,也是你能放在嘴上言说的?如此无礼,该当赏你三十大板。” 周玫款款站出来,一副要替罗曼承担的架势,大公主却已经转了口风:“你运气好,今天是大长公主的赈灾宴,是要为灾民祈福度厄,不宜见血。如此,你便去后头抄经,抄不够三卷《本愿经》,不许出佛堂半步。” 罗曼没有回嘴,乖巧的认错领罚,又满脸歉意的看着被强拉住的二公主,道歉道:“是罗曼不会说话,冒犯了公主。我抄五卷《本愿经》赎罪,公主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二公主气得咬牙,她已经不恨罗曼了,她恨大公主:她竟然没驳罗曼的话?大家都知道她娘当年才升到颦位,为了稳固地位才将她送到惠妃宫里养。都知道她在惠妃宫里半年,惠妃就牵线让她娘复宠,不出一年又怀上了皇子,却没能生下来。 这是她的伤,她娘的痛。罗曼那个贱人敢在大庭广众点出来,大公主竟然还拦着她扇她,只罚她抄几卷佛经了事? 而且让罗曼避出去抄经,哪里是罚?分明是不给她机会再找罗曼麻烦! “我去盯着罗曼,不许她抄经偷懒。”周玫主动请缨,大长公主也答应下来:“看好了,少一个字也不行。” 郑云岚便指了个丫鬟给她们引路:“小佛堂是祖母礼佛的地方,她们去不合适。你领她们去我书房,抄好了再出来。” 又吩咐丫头:“罗姑娘是去受罚,周小姐却不是。你好生伺候着,不可有半点怠慢。” 看戏的贵女敏锐的捕捉到了风向:大公主和二公主各为其主,倒不一定是向着罗曼。郑云岚这吩咐,可就耐人寻味了—— 都知道周玫和罗曼要好,不许慢待了周玫,罗曼手边能缺了啥?不还是好吃好喝好笔墨的伺候着? 今天本来也要抄经祈福,罗曼抄经算什么挨罚?别人得在亭子里搭了桌子抄,罗曼和周玫,两人就独占了整个书房? 我也好想挨罚啊怎么办? 陈爽好几次想说话,看着对着头不肯说话的魏清,到底也忍了下来。 她还捏着罗曼的把柄呢,不急于这一时。 又看了看二公主的脸色,心里藏不住的高兴:二公主对堂哥的心思,再怎么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要知道罗曼在堂哥跟前犯贱,那可是新仇旧怨,恨上加恨。 郑云岚的书房布置得温雅舒适,丫鬟也知情识趣。 罗曼抄经,丫鬟便瓜果点心、好茶好水的伺候,见两位姑娘额角有细汗,还有丫头特意过来打扇。 “我是来受罚的。”罗曼不敢当,让丫鬟下去。丫鬟也没坚持,留下扇子退了出去:“奴婢就在门口,有什么吩咐小姐尽管开口。” 丫鬟都出去了,周玫便摆开纸笔要帮罗曼抄经:“三卷就够多了,你还自请五卷,等抄完,看你手疼不疼。” 罗曼也铺开纸笔,做好认真抄写:“我在晚照苑抄惯了,熟练得很,五卷很快就能写完。” 看周玫在仿着她字迹抄经,罗曼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姐姐不用替我抄,我写字很快,五卷真不算多。” 又从书架上选了本《佛顶尊胜陀罗尼咒》递给周玫,笑道:“你抄这本,我姐姐抄经的目的是为灾民祈福,才不是替我受罚。” 周玫愣了一下,无奈的接过来,又担忧的看着罗曼:“当真能抄过来?” “当真!”罗曼捡一块切好的哈密瓜喂给周玫,笑道:“抄不完了再求姐姐帮忙。” 自己也不在意的吃了块瓜,一边抄经一边享受的直舒眉头:“大长公主府就是大方,这种瓜只给宫里进贡。” 周玫点头:“吐蕃才进贡过来的,我家也分到一筐,回头给你送两颗过去。” 又问罗曼:“二公主寄养在惠妃宫里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宣毅伯府没落,能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皇家这等辛秘,谁能告诉罗曼? 罗曼心下一惊:是哈,她怎么能知道? 大意了! “和郡王说的。”家周玫探究的看着她,罗曼脸不红气不喘的继续道:“同样是贵女,别人都是千娇百媚娇滴滴的小姐,我只是个乡野丫头,我也伤心嘛。 有一次跟哥哥在玉壶泉吃饭,遇到别家小姐摆架子,就伤心得哭了。恰好被王爷撞见,他就说了说二公主的事,告诉我公主也有受委屈的时候,让我过好自己就行,不消因为别人伤心。” “和郡王……”周玫又想到自己被救的场景,整个人周身都弥漫着柔和的光,眼中也满是欣赏:“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躲过一劫,罗曼悄悄松了口气。以后得更小心谨慎些才行。 想着前世的周玫,罗曼抄经的手又是一顿。旧事不能重现,就算不能阻挡她爱上四皇子,也得让她对和郡王有好的印象…… 如此,罗曼挑着和郡王的优点又仔细说着,两人一边抄经一边说着和郡王的闲话,时间过得飞快。 等交完经出去,几位公主已经走了,可亭子里气氛凝滞。脸色各异的众人,看得人呼吸不畅。 第九十一章:生擦出火花 陈爽和定南候是族亲,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这才靠着族亲的关系,被定南候夫人领着参加各种宴会。 她自己家,其实并不显贵。祖父的谏议大夫,就是他家最大的官。她和罗曼,其实没什么仇,罗曼的家世比她好,可遭遇却比她惨多了。许多委屈的时候,她都拿罗曼来安慰自己—— 人家还是伯府嫡女、从小受尽宠爱呢!父亲一倒,不也活得艰难?流放到荒郊野外,成天跟姑子一样。 我在陈家再委屈,有侯府撑腰,也比罗曼强多了。 因着这个,陈爽其实很同情罗曼。如果罗庭琛没在上次的文会上,将她表哥欺压得挨了二十鞭子的话。 对了,她表哥是陆常青,在文会上被罗庭琛激将,迫得陆家捐了一千赈灾银。这一千两,也不是出不起,可太丢人。还是当着和郡王和翰林学士的面丢人。 陆老爷显些没气晕,抓回陆常青,亲手抽了二十鞭子。盛怒之下,陆老爷下手重,便是请了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陆常青也在床上足足躺了两月,才勉强能下地。 不仅如此,出门也得报备了,月例银子也减半了,月试的文章入不了陆老爷的眼,文会也不许参加了。 陈爽和他表哥感情好,知道表哥挨打,就搂着她娘哭了小半个时辰。后头又是扣钱又是禁足,直让陈爽对罗庭琛恨得咬牙。 一直到她缺银子买首饰,动不动就贴补她的表哥再拿不出来银子,恨意达到了顶点。 她表哥不过是率直,又没有坏心。罗家兄妹竟这般下狠手,太过可恶。 罗曼是她的眼中钉,她做梦都想给罗曼偌大的教训。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二公主先在郑云岚那里碰了软钉子,又被罗曼反制落败,最后大公主还雷声大雨点小,对罗曼明罚暗护。不用猜,都知道当时的二公主就是个炮仗,稍稍一点就会炸。 看着罗曼离开的方向,陈爽眼神里都是幸灾乐祸。等按尊卑落了座,她又悄悄拉了魏清袖子,压低声音道:“一会儿让你看场好戏,周玫若还敢护她,你得想法子将她也往污泥坑里拖。” 魏清略有猜测,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她的家教告诉她,做人,首先要立身正。用阴诡下作手段赢来的成功,令人不齿。 可是罗曼自己立身不正,是陈爽要揭发打压她,是……周玫实在讨厌,总端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勾人魂,晋王喜欢她,皇后喜欢她,身边认识的人都在夸奖她,荆湖灾民逃难到京城,凭什么就她被人称道,被灾民奉为神明? 她以往都没错处,谁都抓不到她的错处。可她因为个罗曼下了凡,她舍身护她,连和跋扈的二公主对上,她也肯站出来护她…… 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二公主敷衍的折了两个祈福灯,便烦躁的起身要去赏花。大公主要拦,二公主率先瞪了眼睛:“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就真是颗蒜了。若不是皇祖母有命……” 大公主退到边上,请她自便:“是我多虑了,妹妹就是因为懂事,才深得皇祖母和大姑姑喜爱。” 她们的大姑姑便是大长公主,这柔柔的一句话,既提醒了皇太后的嘱托,也暗带着威胁:这是大长公主的地盘,真闹得不可收拾,第一个对她们出手的,只怕是皇帝! 二公主瞪大公主一眼,身上的气势到底矮了下去。 她压着火气在花园散心,本打算将恨意先放下,等出了大长公主府再和罗曼算。左右今天的时间足,她有的是功夫在外头捉她。 可才刚走进紫薇林,陈爽便跟了上来,才一脸巴结的请完安,便满眼奸诈的凑了过来:“我有罗曼那个贱人的把柄,愿意献给公主。” 二公主瞥陈爽一眼,没说话,身边的宫女却自觉的退后了两步。 陈爽掩下兴奋,卑躬屈膝的小声说了自己掌握的信息,而后难掩激动道:“接食盒那小厮我认得,随时能喊他出来作证,让他……” 话还没说完,‘啪’一巴掌落在了陈爽脸颊,她被打得一踉跄,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公主。 “姓罗的才十一岁,你让我往男女之事上,泼她脏水?” 二公主冷凝着陈爽,狠厉呼之欲出:“你是要毁我啊!本宫是看起来蠢,还是看起来好欺压?连你这样的贱人,都敢来利用本宫。” “不是,我……” 又是一巴掌扇在陈爽脸上,二公主看着被扇倒在地的陈爽,冷笑道:“出去给本宫跪着,自己掌嘴。本宫什么时候喊停,你才能停。” 陈爽吓坏了,她没料到会事这种局面。魏清经常进宫,她肯定知道几个公主的脾性。来找公主之前她明明告诉过魏清,魏清没拦她…… 有宫女来拖陈爽,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恶毒的喊道:“是魏清,是她让我来找公主的。她知道你心悦我堂哥,说你定然容不得罗曼僭越……” “你说什么?”二公主抢步上前,用力捏住了陈爽下巴:“有胆你再说一遍。” 陈爽被捏得生疼,目光却没有退缩:“她还说您在讨皇后欢心,今天肯定会找罗曼麻烦,给太子妃出气。我来找你,是将罗曼踩在脚下,是帮您。” “你们……”二公主眼睛微眯,甩开陈爽下巴的同时,压着嗓子道:“好得很。” 宫女将陈爽押出来,盯着她跪在显眼处扇自己耳光。在场的贵女哗然,有的惊讶着站起身,看见二公主也从花径中走出来后,又压下惊疑坐回去,继续做手头的事。 大公主皱了皱眉,见郑云岚脸色尚可,也稳坐如山,和周围的贵女们款款说笑。 “去问问怎么了?”郑云岚声音很淡,她甚至只是往那边看眼,便收回目光接着和几位公主应酬。 丫鬟领命而去,原本冷静安稳的魏清眼皮子一跳,心下没来由的忐忑。 她安慰自己:我只是没阻止,也没教唆什么,肯定不关我的事。再说了,罗曼就是做了那样的事,二公主再如何,也不可能因为罗曼迁怒。 陈爽受罚肯定是因为别的事,对,就是这样。 才用各种理由勉强安慰住自己,抬头,却见二公主坐在了自己面前,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问:“都好奇陈爽为啥挨罚,你知道为什么吗?” 魏清手心全是细汗,她抬眸朝还在扇耳光的陈爽看去,两人目光已对上,她心中就是一惊:陈爽看她的眼神,明显带着怨恨和报复。 她心下委屈,后背也是发麻,脸上却是得体的疑惑,缓缓摇头问:“莫非,与我有关?” 二公主便笑了,也跟着摇头:“没关。” 等她才松了口气,二公主又笑了,故意大声说:“罗曼还小,又在乡野长大缺了礼仪。所以,在枢密府怠慢了太子妃,在这里顶撞了我。 可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大公主罚她,都是为了维护本朝礼仪,并非为报私仇。” 见魏清肉眼可见的变了脸色,二公主唇角邪魅的勾起,接着问:“你觉得本公主容不得人?” 魏清吓得跪在地上,慌张的磕着头。 二公主又问:“那是觉得太子妃不识大体,自己罚过罗曼了,还要遣我报复?” “臣女没有。” 魏清连续磕着头,吓得身子都有些颤抖。 和陈爽不同,魏清毕竟是魏国亲孙女,是皇后正在极力拉拢,有望成为晋王妃的人。大公主虽愿意看戏,却也不得不顾全大局。 可她才准备起身,郑云岚却按住了她的手:“姐姐稍安勿躁,事关太子妃,咱们看看再说。” “既然没有,你往后说话做事,也为自己积点德。你都十五了,也偶尔和兄弟亲朋同席,也经常给父兄、亲友送点心意。人家一个十一岁的姑娘,去定南候府上还食盒,怎么就伤风败俗、德行有亏了?” 魏清双手渐握成拳,卡壳般扭头,看向远处的陈爽…… “起来。”到底是皇后看重的人,二公主不敢太过分。她亲手扶了魏清起来,拍着她的手笑道:“大家都知道你是无心,不会往心里去。我性子直,想着要提醒下你,便过来提醒了,你不会怪我?” 魏清能说什么?她心里怎样骂娘,嘴里也只能得体的应承‘不会’啊。 “那就好,经过这遭,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下次你再给皇额娘送孝礼,不用托那些宫人了。给我就好,我帮你递。” 无视魏清羞窘得绯红的脸色,二公主接着小声道:“偷偷告诉你,你上次孝敬娘娘的鸡血石雕件,娘娘就不喜欢。鸡血石是晋王的心头好,你的心意啊,现在已经摆在晋王的博古架上了。 我给你递,还能帮你把把关,保证你送上来的礼,都能入皇后娘娘的眼。” 说是压低了声音,那也是相对先前的音量来说的。二公主的音量,分明够所有的人都听清。魏清眼睁睁看着众闺秀们交头接耳,眼神或取笑,或鄙夷,或饶有兴趣…… 晋王喜欢鸡血石,而皇后最爱羊脂玉,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二公主这样喊出来……魏清脸上火烧火燎的疼,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看着都下不来台了,郑云岚弄清了事情经过。她着人将陈爽送回府去,又拉了魏清去自己身边说话:“姐姐手巧,你看看我新叠的这个莲花如何?” 大公主也相当伶俐,当即要带着几位公主回宫:“出宫时,皇祖母就吩咐早些回去,会等着我们用膳。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 二公主本想再等等罗曼,可大公主把太后都搬出来了,她再不服气也不能不从。 一众闺秀才送走了几位公主,还没从整件事中回过神来,罗曼和周玫便过来了。大家看一看罗曼又看一看魏清,觉得又有火花要擦出来。 第九十二章:好色怎么了? 氛围是肉眼可见的诡异,周玫很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想问发生了什么,罗曼却抢先扯了扯她衣袖,拉着她往样折灯的队伍中走。 “咱们去折灯。” 周玫一下子警醒过来:看大家的神色,发生的肯定不是好事。她问了,旁人答了,她和罗曼就又被卷进了风浪中。 如此一来,不管应对得好不好,总要费心费力,惹人议论。 她温和的‘嗯’了一声,挽着罗曼的手臂,往人相对少一些的桌案边走。 却有好事的人,将周玫和罗曼往魏清所在的桌案边推:“以姐姐的身份,坐这里才对。”魏清身旁的齐姑娘,也配合的拉着另一位姑娘让开了位置。 因为晋王,周玫和魏清的关系本身就有些微妙,刚才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是以周玫还没坐过去,低着头的魏清脸就红到了脖子根,窘迫得恨不能立马遁逃。 她求助的看向郑云岚,偏生郑云岚正饶有兴趣的看着罗曼,半点没注意她的情况。 真按照身份,亭子里还有大把国公府、侯府姑娘呢,罗曼没资格坐这里。可推人的齐姑娘却没管,硬将她安置在了魏清左手边坐下。 而周玫,好巧不巧的坐到了魏清右手边。 罗曼觉出了不寻常,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她仗着年纪小,乖巧的看着魏清道:“魏姐姐,咱俩能换换位置吗?我还想和周姐姐挨。” “好。”魏清没敢看罗曼眼睛,起身把罗曼换了过去。 周围人的目光都快粘到她们三人身上了,罗曼却依旧像没注意到。她拉着周玫安静折灯,周玫忍不住想回望打量她的目光时,罗曼便捏一捏她的手,问她些小问题。 空气炙热了小半盏茶功夫,终于有人憋不住了,一边折着灯,一边意有所指的看着周玫问:“去年八月,晋王给翠峰楼的五万两银子,让掌柜的替他在全国寻极品鸡血石的事,大家都知道吗?” 周玫被看得不自在,罗曼适时拉过她看她折的灯:“姐姐帮我看看,下面是这样折吗?” “不是。”周玫低头看罗曼的灯,展开她故意折错的地方,一边重新折一边道:“你仔细看看,该这样……” 周玫不搭茬,却还有好事又不怕事的搭话:“知道啊,为此,皇后娘娘还斥责了晋王,并将自己宫里所有的鸡血石,都锁进了库房。” 又直白的看着红成了熟虾的魏清,问她:“魏姑娘托宫女给皇后娘娘送礼,竟然送鸡血石,你是不知道去年的事吗?” 魏清的脸又红了两个度,浑身滚烫得随时会烧起来。她紧捏着手里的纸,指节都捏得发白。 除了羞臊,她还觉得特别委屈。 晋王对鸡血石爱得狂热,她心悦晋王,想将自己的好东西给他,有什么错?送之前,她分明探过皇后的话,皇后准了她才托人递进来的。 既不是私相授受,又不是私密物件,怎么就被二公主说得那样心机、暧昧;凭什么要被他们钉在耻辱柱上? 她身上发烫,心里也窝着火。可这些事,偏偏还不能说。 手里的的纸被她捏碎了,魏清重新拿了张纸折,学着周玫不理她们的话。 见挑不动周玫和魏清,问话的姑娘扁扁嘴,又看向罗曼,道:“听说,你在定南候府门外守了三天,就为了亲手将食盒还给陈公子?” 明晃晃的挑衅杵到罗曼脸上,再想不理便是不能了。 罗曼一愣,正专心折纸的周玫就先板了脸,她目光犀利的看向挑衅的齐姑娘。正要呵斥,齐姑娘却被看得先矮了气势:“这事是魏姑娘指使陈爽,告到了二公主跟前。又不是我胡说八道。” 有丫鬟过来,伏在罗曼和周玫耳边,将先前的事情细细说了。 都以为罗曼听完要发火,事关自己名声,哪个咽得下去那口气?况且,向来淡然的周玫,眼中都隐隐有了火光,何况当事人呢? 罗曼却咯咯笑了,坦然答道:“是啊,我守了三天,还是没见到人。” 又偏头看着齐姑娘,眼神干净纯粹:“为什么告到二公主跟前啊,我做错什么了吗?” 满亭子人都看向罗曼,眼中的讶然跌落一地:你个姑娘家去守外男,有什么不对,你心里没数吗? 魏清也看着罗曼,显然被她的坦然、纯真惊到了。 齐姑娘答不上来,她想说德行有亏,可陈爽才为此吃了亏……她被堵得胸口疼,没好气道:“那你得问魏小姐啊,她让陈爽告发的。” 罗曼便当真转向了魏清,旁人期待的‘战争’没有发生。 她看见魏清手中的灯又折坏了,‘噗呲’笑着拿了过来:“魏姐姐折错了,这里该这样。”说着话,罗曼便一边示范一边道:“姐姐就因为这个一直红着脸啊?” 魏清还是低着头,没接话:罗曼本身就是周玫一伙的,肯定恨不得帮着周玫打压她。如此,还有什么好说? “姐姐实在可爱。”折纸的间隙,罗曼抬眸看了眼魏清,笑道:“陈爽去告状的事,我知道不是魏姐姐指使的。我也知道她为什么去告状。” 扫了眼竖着耳朵,等着看戏的众人,罗曼细细说了上次文会上的事,叹道:“陆公子和陈姑娘是表亲,肯定帮亲不帮理,想着要给我难堪。” 看着魏清意外又放松的姿态,罗曼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将折好的灯递给魏清,接着柔声道:“陈爽和陈家是族亲,这事怎么想也该是陈爽先知道,不可能是你撺掇陈爽。” 又自豪的挺了挺胸脯,亲亲热热的问:“我说得对,魏姐姐。” 没料到最后为她说话的,竟然是罗曼。相比自己先前的行为,魏清自惭形秽。 “都笑话我在定南候外守了三天,其实我也冤枉。”罗曼顺手拿着花灯折着,又一脸馋相道:“定南候府外的糕点也太好吃了,我连着吃了三天才将好吃的吃遍。和你们说啊,核桃酥和马蹄糕、豌豆黄是一绝,有机会你们也要去尝尝。” “所以,你连守了三天,不是为了见陈公子,是为了吃糕点?” “那当然,店家不往晚照苑送货,自然只能我自己出来吃。” 又腼腆的一笑:“当然,如果能顺便见见陈公子,就更好了。听说,要是有人提前知道他要走哪条街,那条街临街的茶楼酒肆都定不上。躲在里头看陈公子的人太多了。 我都有了登门的借口,不用不是太可惜了?” 在座的好些姑娘,可都干过包雅室看陈公子的事。她们原本还觉得不敢见人,可罗曼这样一说,她们竟也莫名坦荡起来。 “状元郎游街,还有姑娘朝他扔绢花、绣帕、香囊呢。”罗曼看着逐渐抬起头的魏清,鬼机灵的道:“你们说要是姑娘们都躲在闺房,不去看状元,状元郎会不会觉得自己差劲,再也自信不起来了啊?” 郑云岚‘噗’一声笑了出来,手从魏清面前越过,点着罗曼的脑门道:“你脑袋里都装了什么?状元郎听了你这话,才要抑郁了。” 罗曼腼腆的笑:“我就是觉得挺正常的嘛。礼法严苛,等及了笄,便是状元游街,咱们也不好去看了。现在不肆意一点,不枉费了年少?” 又嘀咕道:“公子再绝色,没人看不也枉然?就像秦枫园的梅花,传得那样绝,大家也看不着。其实看一眼,也没什么嘛,既不会损了香也不会影响艳,是不是啊!” 这次,大家都笑了起来,连挑事的齐姑娘,都想揉揉罗曼的脸:“在罗姑娘眼里,陈公子竟就是名花?你去守他,是去赏花?” 罗曼纠正她:“是想吃着点心赏花!” 亭子里,笑声爆发出来。郑云岚直接搂住了罗曼,爱得不行:“你脑袋是怎么长的啊,怎么长的啊?” 罗曼却不笑,她从郑云岚怀里挤出来,看着脸上有了笑意的魏清,继续道:“大家不都这样吗?别说你们没去看过。” “看过,我就是包了雅室看的。”郑云岚一大方承认,亭子里的人都笑了,纷纷点头承认,还有大胆的人说着当时的见闻。 “我还给和郡王送过小鱼呢,我哥哥说王爷爱吃,我就特意去买了送过去。”罗曼拉着郑云岚的手,亲亲热热的问:“郡主呢?你偷偷给别人送过东西没有?” “送过。”郑云岚承认得相当大方:“我也给晋王送了鸡血石,托宫女偷偷送进去的。我就是觉得晋王怪可怜的,好容易有喜欢的东西,还不能敞开了去要。” 周玫看罗曼一眼,意会到她的意思,也跟着点头道:“我也送了,托哥哥给王爷的。我不懂鸡血石,看着它只觉得红彤彤的太艳。送给王爷,也算是宝剑赠英雄。” 魏清佝偻的背挺直了,脸上的笑也坦然明艳起来。她一手拉着罗曼,一手拉着周玫,没说话,却将感激和暖意全传递了过去。 罗曼看着魏清笑,弯起的眼睛里全是鼓励。 周玫的话将氛围推向高潮:原来大家都一样,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们分享着寻常不敢说的小秘密,觉得畅快至极。 再看罗曼,大家竟都觉得她简直是宝藏,和她相处实在痛快且有趣。 眼看着罗曼成了红人,郑云岚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换了谁,今天都不好收场。罗曼这姑娘,实在有意思。 这时,前厅的宴会也散了。有消息传过来:银子筹了一百八十多万两,各类粮食加起来足有二百多万石。这些物资,赈济荆湖过来的灾民,绰绰有余。 又说大长公主点了太子妃帮忙的统领,秦王妃则负责盐、粮等采买细务…… 说到采买盐、粮;盐政司使家的秦姑娘率先出来恭喜:“赵家下办下来盐引,看来就要迎来大生意。这时运……啧啧……” 都问哪个赵家,秦姑娘指向罗曼,笑道:“当然是罗曼外祖那个赵。秦王妃负责采买,只定是首选赵家了。” 大家都涌过来恭喜,只有罗曼心下掀起了风浪:盐政司捏在太子手里,赵家竟还能办下来盐引? 这个盐引,怕是勾连着新明村的祸事! 第九十三章:天罗地网 罗曼随两位伯母告辞离开的时候,不仅郑云岚挽着她胳膊亲自相送,魏清也特意等在马车前,牵着罗曼的手问:“过两天,我要随母亲去晚照庵听经,可以顺路去找你玩吗?” “真的吗?都好多年没有小姐妹找我玩了,魏姐姐要来找我,简直太好了。”罗曼亲密的回握着魏清的手,担忧道:“可过两天是哪天啊?我爱胡跑,你过来的时候,我没在家怎么办?” “我提前打发丫头告诉你,你跟我一起去听经,然后带我在晚照苑玩行不行?”看着明媚的罗曼,魏清眼角飞扬着温暖的笑:“妹妹要是不嫌弃,我就时常去找你玩,你有空也尽管来魏国公府寻我。” “好!”罗曼笑得眉眼弯弯,见魏夫人朝魏清招手,罗曼便和魏清告别:“魏姐姐先回,随后咱们再一起玩。” 魏清‘嗯’了一声,又朝郑云岚行了礼,这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妹妹不嫌弃,我也要上晚照苑找你。”郑云岚挽住罗曼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可是我祖母不去晚照苑听经,怎么办?” 郑云岚是比一般公主还尊贵的人物,大长公主府更高贵得够不着。她这话罗曼不好接,只得看着郑云岚赔笑。 “瞧这傻样。”郑云岚掐一把罗曼的细腰,看她笑着躲痒才道:“你回去好生读几本诗集,等下次开诗社,我给你派帖子。” 这话出来,连大夫人都惊异的看了罗曼一眼:诗不诗的不要紧,要紧的是郑云岚的圈子。要知道,诗社里身份最低的也是侯府贵女。 罗曼没料到能受这般抬举,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主要她当真不会作诗…… “高兴傻了?”郑云岚轻拍了下罗曼脑袋,不可置疑道:“就这么定了,回去好生看书,别给我丢人。” 罗曼叹一口气,很是无奈:“我尽力……” 大夫人不满罗曼怠慢的态度,她在后头偷捏了罗曼后背一把,提醒她注意态度。 罗曼吃痛也没敢动,倒是郡主突然朝大夫人看了一眼,看得大夫人不自在的收回了手。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出什么大作了。谁让你小小就去了晚照苑,身边也没个正经夫子呢。” 说着,郑云岚又笑眯眯的看着大夫人,道:“该早些把曼曼接回伯府,这样我们走动也更方便。这么些年,四太太的心结也该散完了。” 大夫人臊得心堵,赔笑道:“兰苑好今年没住人了,正着人细细修整呢。等修整好,我定然亲自去接。” 郑云岚嗯了一声,示意罗曼上车:“回去,府上还有事,我就不远送了。” 二太太原本想让罗曼和她坐一辆马车,可罗曼拒绝了:“回晚照苑的话,走明德门这边要近些,和回伯府不同路。” 二太太一噎,却也不好勉强,只能叮嘱她:“别急着赶路,路上留心点。” 回去的路上,大夫人着人去打听了后院发生的事。她们前脚刚进府门,消息后脚也到了。两位夫人细细听完,都不自觉露出骄傲的神色。 “仗着身份,二公主专往人痛处戳。可人活在世上,谁又能没个痛处?曼曼笑眯眯的体贴她两句,这不就受不住了?” “还是曼曼有胆识,换成别的十一岁孩子,估计吓都吓坏了,哪还敢回嘴?” “气量也不小,就陈爽做的那缺德事,要说没魏清在中间推波助澜,我是不信。曼曼不仅自己坦荡,还能将魏清摘干净。就这一手,收买了多少人心?你看咱们走的时候,哪家闺秀不和曼曼道声别,更别说魏清和小郡主最后的做派了。” 说到最后,大夫人都有些酸了:这样好的姑娘,要是她生的该多好! 二夫人倒看得开,只要是伯府的子女,谁好都是伯府好。可四房…… 她看大夫人一眼,趁热打铁道:“接回来,是咱们伯府子孙;要一直住在晚照苑……”那还有伯府什么事? 正暗自骄傲的大夫人叹了口气,朝老伯爷夫妻俩院子里看了一眼,道:“你安心修葺兰苑,接人的事,我会和大爷仔细计较。” “有嫂嫂出马,这事,就必定成了。” 罗曼却没去管两位伯娘的计较,她快马加鞭的回到晚照苑时,古权已经等在了芳草阁,抽丝剥茧的推演着太子的计划。 等罗曼进来,他已经推演了好几圈,大概有了应对之策。 “钱姑娘呢,怎么没带回来?”罗曼才回来就来了芳草阁,连手都没顾上洗。清清便打了水过来。 罗曼任由清清给她净手,转头认真的看着古权。 “钱姑娘没了。”古权叹息一声,将当天的事,细细说给罗曼知道:“旁人钉在赵家的钉子都起出来了。可都是常年弃之不用的人,没审出来有用的东西。” 想着钱姑娘从绝望到期望的模样,罗曼心里涌起一股冷意。她挥手让清清退下,自己拿着手绢,慢慢擦着双手的水珠。 “赵家呢,现在如何了?”罗曼坐回椅子上,声音发冷。 “有大夫人在,府内井然安稳。生意上有几波人下狠手算计,赵二爷也处理妥当了。只是……” 古权觑了眼罗曼,硬着头皮道:“有人操控了言论,现在满京城都在往赵家泼脏水。钱姑娘死在了赵家,死因虽众说纷纭,但都猜是钱姑娘拿了赵家什么把柄,不然纳个妾也不至于纵火杀人。” 罗曼低眸看着脚下,没有接话。古权接着道:“我们的人也准备着,只能姑娘吩咐,便能下场搅混水。” “不用了!”罗曼打起精神,挺直了腰杆坐着:“有大舅母和小舅舅呢,赵家的事咱们先不用管。” “让查的那些人呢?有结果了吗?” “一个月前,曹稳婆便带着全家搬离了京城,具体去向,正在查。”古权抬头看罗曼一眼,没见到不满的神色,又接着道:“张三爷已经锁住了,正在查他的私盐来路,暂时没打草惊蛇。 我仔细排查了数十回,新明村的异象,十有八九是因为私盐。” “把这些事情,全禀报给秦王府。”罗曼取出古朴暖玉递给古权,神色郑重:“细细的说,半点不要隐瞒。” 古权本有些不甘心,这惊天大案原本是他在跟,眼看着有些眉目了,怎么就要交到秦王手里。 “事涉太子,又牵扯着私盐,现在已经搭进去两条人命,后头还有一个村甚至更多人要陷入困境。这惊天大案,是你吃得透,还是我担得起?” “是我想左了。”古权身上过电,一下子透彻起来:他已经跟着姑娘走到大道、正路;以前那些极端的手段都得收一收。那种只要能将姜家踩下来,哪怕拖着全国人陪葬都行的想法,更得从脑袋里剔干净。 “在下明白了,我整理整理,随后就去。” “听说小舅舅办下来了盐引?”罗曼靠着椅背,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小舅那里可交代清楚了?” “我正要向姑娘回禀这事。”古权摆正姿态,半躬着腰道:“赵家办盐引还是去年提交的申请,当时被盐政司卡着没办成,赵二爷也就没再去办了。 毕竟在太子的势力范围,赵家没打算投靠,也就没妄想去发那柱财。昨天,盐政司却突然通知,让赵家去纳银领盐引。” “看来局全都布好了,赵家钻不钻,都有人将他们往陷阱里赶。”罗曼冷哼一声,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小舅身边的奸细呢,揪出来了?” “揪出来了!”说起这个,古权满脸都是鄙夷:“是周来宝。周家本是赵家的家生奴才,后得老太爷恩赏,放了身契成了良民。不过周家人,还是在赵家做事,这个周来宝便是十岁就在粮食行学徒,十八岁就当上了粮食行管事,协助掌柜,统管着赵家所有的粮油生意。 他雄心勃勃,以为会前途无量,可一直到现在四十了,依旧是个管事。他本来也绝望了,可晚照苑从赵家调走了好几个能干掌柜,尤其压着他的万掌柜一走,他心思就又活络了起来。” “结果小舅舅没用他,他希望落空,就恨上了小舅舅,转而投到了张老三门下?”之所以不说太子,是他不够格,太子再不挑食,也看不上周来宝。 “是!上次将钱姑娘迷晕了放到赵二爷床上,张老三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就出卖了旧主,啧啧……”罗曼对周来宝都鄙夷不起来,她冷笑一声道:“将他全家盯死了,放个女人就五百两,他后头必有大用。” “明白。” 说完这件事,古权又从袖袋子里掏出两封信,担忧的递到罗曼面前:“古早来了急信,王爷赈灾的银粮在仓库中被连偷带抢,现在救灾物资短缺。 赵大郎又被爆贪污,状告赵大郎的账房先生拿出了明细账本,搜查转运使府邸的官兵,也顺利搜出了足额的银两。” 虽在预料当众,可真的发生了,罗曼头皮还是一麻,她接过信,拿出已经拆开那封,一目十行的看起来:“还好有王爷在。” 可人证物证俱全,就算和郡王在,又能周旋几时? 两张网严密的罩下来,遮天蔽日、令人生寒。罗曼袖中的手,紧捏得指节发白。赵家家破,下一个就会是晚照苑。太子对政敌,从来就不会手软。 这场仗,打不打得过,她都必须赢! 第九十四章:山海皆可平 看完古早的信,罗曼便让古权去忙了。 又古权在,她不消担心秦王府不信,也不消担忧新明村脱离掌控。这一世,终究和上次不同。她占着先机,窥破了好多阴谋;她身后还有了王爷,这场仗,她不再是势单力孤的一个人。 可她的心,怎么还是晃晃悠悠落不到实处呢? 古权走后,她在椅子上坐了半晌,又踱到花架边看了会儿开败的墨兰,再慢慢在屋里走了两圈,深呼吸,微笑,再深呼吸……眼泪流了下来。 想着钱姑娘,想着新民村,想着上一次‘瘟疫’横行的惨状,想着上一世面对灾祸撕心裂肺的疼,无能为力的痛…… 眼泪滂沱! 一盏茶时间之后,罗曼轻轻擦干眼角的泪,紧捏着哥哥送回来的家书,缓步回自己院里。 周红打了水伺候罗曼洗漱,伺候她换了舒服的衣服,让她倚靠在贵妃榻上,力度适中的替她揉捏肩颈:“我让厨房给小姐炖了淮山鱼头汤,小姐喝一盅养养神?” 罗曼摇头:“不想吃。” 有朝书桌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郡王府送的桃干呢,没有了吗?” “有,每个月都按时送过来,每次都满满一匣子。”顺着罗曼的眼神,周红也看向书桌,解释道:“书桌那盘放得太干了,又落了灰,我说换一盘来着,赶着小姐回来,一时忘了端上来。” “帮我端过来。”罗曼从贵妃榻上起来,坐到桌边,郑重的从袖袋里拿出了哥哥的信。 信的内容和罗曼想的一样,通篇的欢喜顺畅,好像他们不是去爬太子的火焰山,而是去摆钦差的款。 苦中作乐的趣事,解救灾民的成就,风土人情的见闻,眼界学识的开阔……罗庭琛用状元郎的文采,为罗曼刻画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罗曼一字一句的看着,看得心里既苦也甜。 继续往下翻,终于提到了大舅舅的事情。哥哥笔墨凝练,对这件事着墨很少。除了叮嘱开解好母亲,多陪陪大舅母外,都是开解她,让她别过分忧心的话—— “大舅舅在朝堂浸淫数年,立身本来又正,这点污蔑人的伎俩,没多少看头。况且哥哥还在呢,还有王爷。你在京城多放宽心,保护好自己别被流言所伤……” 罗曼反复读着这一句,手指抚摸着那一行刚劲的字,眼前浮现出哥哥担忧又刚毅的脸—— 你一肩担了所有风霜,力图为我们撑出片晴朗的天。困境中,你多难熬;艰险里,你多痛? 大舅陷入牢狱,你作为亲外甥,定也被牵连其中。便有王爷护着,你现在是不是也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放下书信,罗曼朝窗外看去。 外头天朗气清、阳光明媚,还有兰儿和崇安练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闭着眼,便是时光天暖、现世安稳。 周红端着桃干进来,看着罗曼严肃的眉眼,还以为是外头的声音吵到了她,解释道:“赵家出事后,大家对赵家的传言都不太好。表少爷率性惯了,奴婢怕他知道后冲动,便自作主张,让夫子给他加了课,这些天都拘着他在院里练功。 小姐要是嫌吵……” 罗曼摆手,收回视线接着看信:“不妨事,你做得很好。” 她脸上还是淡然的表情,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甚至有礼貌的浅笑。可周红还是感受到了悲伤,她日日跟在小姐身边,很清楚她真的放松是什么模样。 虽然很好奇发生了什么,周红还是谨守着本分,放下桃干,安静的退了出去。然后亲自替罗曼守着房门,守住姑娘难得的片刻安宁。 再往后翻,是罗庭琛随时、随地、随手记录的一些小事。用来写字的纸很随意,可能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了什么。笔也一样,有的字迹是粗毛笔、小楷笔、鸡毛笔……又两张,甚至还是用木炭写的。 都是些细碎小事,或有趣、或有理、或俏皮、或匪夷所思、或美好旖旎…… 这些小事多有提到王爷,透过哥哥的笔,罗曼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和郡王。灾民包围中的他慈爱、事务包围中的他干练、政敌包围中的他勇毅、艰险丛中的他果敢…… 她在有限的字词中寻找他的样子,她知道他艰辛,他困顿,他被架上了刀山火海。可同时,她也知道他的柔韧、不屈…… 摸着那几张纸,罗曼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不管前世今生,王爷都是她的定海神针,想着他,山海皆可平! 有东西掉了出来,是一枝被压扁放干的栀子花。 虽说干了,莹润洁白的花瓣泛着旧黄,香甜的花香也有折损。罗曼捡起这一枝花,放在鼻下闻了闻,温柔的笑便随着花香攀上了眼底。 她找到花掉落出的的那一页,斑驳泛黄的草纸上,还留有夹花的印。这一页上,哥哥的字迹洒脱灵动,想来心情很好。 他说:“初到潭州的时候,满目荒凉。往日遍布绿意的庄稼地,处处龟裂、寸草未生。王爷下榻的院子里有几株栀子花,奄奄一息。我们都觉得这花活不成了,王爷却每日省下半瓢水浇它。 今天,花开了。王爷看着它安静的笑,见我从屋里出来,便指着花问我说‘你看这装模作样的花,像不像你妹妹罗曼啊?’ 那株栀子长势并不好,因为缺水,枝叶都有些枯黄。所开的花不多,仅有的三朵还开得委屈。 我看着它发愣,怎样也和曼曼联系不起来。王爷却摘了一枝送我,说‘这花若别在曼曼发间,她会不会气得跳起来,而后佯装无事,仙里仙气的不承认自己发恼。’ 想着这个场景,我也笑了。 这花虽说开得寒酸,却也清香可爱,是荆湖难得的风光。妹妹若戴在头上,肯定好看。” 罗曼将花别在发间,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舍不得移开眼。 王爷,他是不是也在想我?苦涩难熬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能,成为你心间的一点甜? 我想你了,很想…… 罗曼突然想起了仍在玉壶泉的君子仙,她当时气它‘勾’走了王爷,故意将它扔在小几上。也不知道后来怎样了,是被王爷带回了王府;还是被掌柜拿回去,再用来讨好别的贵人。 她叫了周红进来,吩咐她去玉壶泉看看,如果还能找到,务必将‘君子仙’再带回来。 周红领命出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小姐发间。 罗曼摸着发间的花,对回头的周红笑得灿烂:“哥哥送我的,好看吗?” “好看。” 爱意和思念都在发间闪光,这份美是星河、是流光,再枯萎干瘪,也熠熠生辉。 家书很厚,罗曼一边翻看一边吃着王爷送的桃干,不知不觉中,盘子就见了底:“原来,甜甜的桃干也很好吃。” 她清浅一笑,拿下发间的花,和信纸放在一起,仔细锁好。 还有一封娘亲的信,罗曼没拆。她对着镜子收拾好仪容,拿着信去找娘亲。 罗太太却没在府上,贴身伺候的吴嬷嬷看着罗曼,欲言又止。 “有事?” “赵家……”吴嬷嬷看着罗曼脸色,小心道:“太太这几天一直哭,苏嬷嬷如何劝都没用,想告诉小姐,太太也不准。 可她成日不好好吃饭,除了去舅老爷家,便将自己锁在小佛堂抄经。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垮的啊。 舅老爷那样通透的人,赵家那样的和善人家,怎么会……” “娘亲又去小舅舅那里了?” 吴嬷嬷叹气:“不去哪里放得下心!” “我知道了。” 从正院里出来,恰好遇见罗兰和赵崇安打打闹闹的过来。罗兰一脸的阳光,笑着朝罗曼招手:“姐姐过来,表哥做了纸鸢,我们一起去后山放!” 和在赵家的时候比起来,赵崇安更黑了一些,也壮实了一些。见到罗曼,再没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 他站在罗兰身边,朝罗曼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纸鸢,笑着邀请罗曼:“姐姐也一起来,今天风好,肯定能飞很高。” 又想起罗曼教训他的话,赶忙解释道:“我们的书都背完了,夫子留的功课也写完了。放完纸鸢,我们再接着温明天的书。” “恩,夫子还夸表哥了,说他‘孺子可教’。” 赵崇安立马回身瞪罗兰:这算什么夸,公子我不要脸面的吗? 看妹妹越来越活泼开朗,表弟越来越知礼上进,罗曼嘴角的笑又暖了三分。 岁月如此温柔,该天长地久! 罗曼和他们一起放了半下午风筝。和他们一起迎着风奔跑,看暖风将纸鸢越托越高,看妹妹和弟弟笑啊闹,追啊跑…… 玩累了,罗兰和赵崇安便拖着罗曼坐在草地上,罗兰躺在姐姐怀里,给她讲赵崇安在课堂上的糗事,闹的笑话,还有练功时他吃不下苦,偷懒被夫子发现后领的教训…… 她和罗曼在咯咯的笑,赵崇安气得跺脚,又囧得脸红,羞恼的捂罗兰的嘴不成,便开始讲罗兰的笑话…… 说到激烈处,罗兰羞恼着要撕崇安的嘴,吓得崇安跑掉了一只鞋…… 罗曼跟着放肆的笑,一时间,心里皆是阳光:明天,让娘亲也和他们一起放风筝! 再回到清秋院的时候,周红已经捧了‘君子仙’回来。鱼依旧在和郡王挑的琉璃缸里游着,摇头摆尾的浑身仙气。罗曼看着,却满心欢喜。 “还在玉壶泉?”她将‘君子仙’安置在书桌上,看书时一抬头,便能看见这缸鱼。 周红将特制的鱼食摆在磁盘里,答道:“没有,王爷后头让人去取走了。我在街上遇到了古先生,是古先生亲自去王府取出来的。知道是送到晚照苑,还贴心的写了喂养细则。” 放完食,周红便将细则递过去。她以为罗曼看一眼就会还回来,姑娘那样忙,负责赏鱼就好了,怎么会亲自养? 可罗曼看过后也没还回去,而是细细收在了抽屉里。 第九十五章:猎杀 罗曼陪母亲用罢晚膳,又指使着妹妹和赵崇安闹着四太太开心。看着逐渐舒开眉眼,笑得开怀的娘亲,罗曼悄悄退了出来。 她没再打听赵家的情形,也没试图留下来开解母亲。 这样的局势,满城的流言,什么语言都安慰不了担忧的心。兰儿和崇安多来娘亲跟前闹闹,看着孩子们顽皮,娘亲能多笑笑,这样就挺好。 罗曼前脚刚到清秋院,古权后脚也到了。 “私盐的事,可能牵扯到了永兴军。”古权一进门就抖出这惊雷,他大口喝着茶水,连灌了半杯,心情才平稳了一点:“永兴军在汴梁盘踞三十年,三十年没挪过窝,主要将领和姜家,有扯不断的联系。 若真能将永兴军扯出来……贩私盐是死罪,军队贩私盐,还贩出了人命……”古权冷哼一声,讥讽冲天而起:“是姜家人做得出来的事。” 姜家的富可敌国,原来是这样来的富可敌国。 “这意思,是秦王早注意到了太子算计赵家的事?”罗曼挑挑眉,心里踏实了一些。 “那倒没有。”古权直言:“占了个良家姑娘,虽说不光彩,可在谁眼里都算不得多大的事。就是闹出人命,搞得满城风雨,秦王也只以为钱姑娘性子烈;赵家又实在软弱可欺了些。” “当然,事情刚出来的时候,秦王府也细细的查过钱姑娘。可钱家祖上十八代都清白,张老三也在汴京替人卖了十多年私盐,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罗曼也能理解:若她没经历过前世,也不会将这事当多大的事。 赵家富贵,别说只烧了几间下人房,就是整个赵家都被夷为平地,也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人命再可惜、可悲,毕竟是个意外,总不会让赵家以命抵命。 “我说到新明村怪病的时候,秦王才认真起来。看他的神色,像想起了什么。” “后头呢?” “秦王没细说,只隐约提了句‘骆胜越来越出息了。’骆胜统管永兴军,我这才猜测私盐和永兴军有关。” 古权看着罗曼,说了结论:“秦王说这事他来管,让我放心。” 罗曼点头:“那赵家?” 秦王说:“在汴京地界上,本王要连个赵家都护不住,还当什么亲王?” 罗曼笑了,上一世,她从没见过秦王如此轻狂! “赵大人的事……”古权顿了一下,脑门上有隐隐的细汗:“朝堂上议过两回,秦王发过两回脾气。这两天,也是因为在忙赵大爷的事,才没分神多管赵二爷的桃花。” 见罗曼神色平常,甚至还能稳着心神喝茶,古权也松了口气:“潭州粮库遭偷抢,和郡王的赈灾粮食吃紧。我将这事揽了下来,姑娘看……” “让小舅舅过去。散尽赵家祖上在江南积下的人情,应该足以解王爷之困。”罗曼果决道:“提醒小舅舅,大义面前,没有生意。只要和郡王安好,赵家便有依仗。” 小舅舅是天生的商人,又一身孤胆,罗曼怕他情急之下,胁迫王爷。 “明白。” “你放在私盐上的人手,能盯着事态发展就行,其他的往回撤。” “好。”想豁出一切去拼的冲动退去,古权的视线也清晰起来。这种很可能要和军队硬抗的事情,还是交给秦王更好。 跟着姑娘不足半年,所经的便是滔天巨浪,沉住气,往后只会更加热血沸腾。 “钱姑娘明天出殡,赵夫人的意思,要去为她送行。”虽知道是被人算计,可两条人命折损在府上,赵夫人心里也觉得亏欠。 钱秀才将人带走后,赵夫人着人送钱送物想要补偿,却都被钱秀才拒之门外。明天钱家母女出殡,总得去上柱香,送上一程。 “新明村别的村民呢?病情怎么样了?” “朱家姑娘也挺严重,青紫都快长满整张脸了。”古权叹了口气,难得的慈悲:“在对待儿女上,朱家可没有钱家慈悲。朱嫂子身上也开始长青紫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朱姑娘不是有了身孕,而是染了‘瘟疫’。 钱家出事,朱大郎暗地里赞了钱家好几次高明。眼看着没办法‘讹’着赵家治病,就在赵家了结了那母女。瘟疫源头也灭了,赵家的赔偿也能谈了。 真真的读书人,脑袋活。” 说到这里,古权看向罗曼,虽说语调依旧平和,眉梢上却染上了没压制住的怒气:“朱大郎感叹时运不济,闺女颜色不好,没惹来富贵的郎君垂青,现在要找个人讹也讹不上。 可瘟疫的事不能再拖了,这个病惹人,再留着他们母女,怕最后连他都要被惹上。所以,和族中商量好,要判她们‘母女’失贞,钱姑娘落葬的同时,便押了他们母女去沉塘。” 罗曼正端了茶盏要喝水,闻言手上一顿,清冷的眼神瞥了古权一眼,才接着将那口水喝下去:“救下来!” 就算她们中的毒解不了,最后依旧逃不开个‘死’字。也绝不该是这样的死法:“对你来说,不动声色的救下朱家母女,不是难事。” 的确不难,可不值得。 古权垂眸看着鞋面,半晌后才回道:“若朱家母女被冤死了,真相大白的时候,有许多文章可以做。现在,新明村有许多姑娘,都陷在流言里煎熬。等真相大白后,要煽动新明村的民愤,太简单。 沸腾的民愤,能为扳倒太子加不少筹码。若再不行……” 罗曼清幽的眼神又转过来,凉凉的落在古权脸上:“你现在,已经不是趴在阴沟里使坏的草莽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自己掂量好。” 见古权压低了头,罗曼轻哼一声,道:“去办。” 罗曼那句‘不再趴在阴沟’一出口,古权立马就醒悟过来:姑娘要帮着秦王取的是天下,心怀的不就得是天下的苍生。朱家母女虽说命贱,却也会是王爷的子民。 往后,他不是要扳倒谁、打压谁,而是要替姑娘打理好这天下! 儿太子,必然是秦王登顶路上的绊脚石。他只需用心辅佐姑娘,那些恩呀怨啊,自然会清算干净。 想着这些,古权热血沸腾:他一直在为自己和古早找退路,现在,找到了! 第二天一早,罗曼便打点着要去赵家,今天钱姑娘出殡,她也想去送她一程。 罗太太原本也想跟着去,罗曼让她看好赵崇安,不能让他再受流言影响。罗太太黯然的神色才好了些,颇有责任感的留了下来。 她们一行赶到新明村的时候,钱家已经奏响了哀乐。钱秀才扶着钱娘子的棺材,满脸阴森。 以往,钱秀才看见赵家人就喊打喊杀,这次倒是表情平静。 罗曼扶着大舅母进去吊唁的时候,钱秀才只冷冷的往她们身上瞥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往纸盆里添纸。 大舅母走到他跟前,想说什么,钱秀才突然瞪过来,目光比天山上的雪还冷。 “咱们走。” 他们前脚刚从钱家出来,带过去的东西便追着他们摔出了门。看着险些砸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大夫人长叹口气,拦下丫鬟,自己弯腰捡了起来。 为防大舅母心情郁结,罗曼提议道:“新明村东边有一片芦苇荡,被小溪分割成各种形状,很有意趣。里面野鸭成群,白鹤悠闲,很能平和人心。我领大舅母过去看看。” 见大舅母兴趣不高,罗曼又道:“那边有个周娘子,钓鱼是把好手。给曦表姐买些回去,她肯定高兴。” 出事之后,赵曦面上没显出什么,胃口却一天差过一天。到昨天晚上,连她最爱吃的豆腐箱,都没动筷子。今早起来,嘴边起了一圈水泡,一看就知道是着急上火,激出来的。 她寻常爱吃些新鲜鱼虾,她亲自买些回去,哪怕为着娘亲的一腔心意,也会开怀一点。 大舅母拍了拍罗曼的手,让她带路:“多买一些,给你娘亲也带一点。” 一行人往芦苇荡走,才走了一半路程,便远远的看见河边聚了一群人。河滩上,两个女人被反绑了手脚、堵了嘴关在猪笼里。怕猪笼不沉,里头还堆了半猪笼石头。 “这是谁家……” 大舅母话没问完,河滩上一个男人哭着朝猪笼扑去:“别怪我无情。要怪,该怪你们交人不慎。钱家那样的淫窝你们也去,还跟着不学好。怪得着谁?” 母女俩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嘴里呜呜叫着,泪流了一脸。 围观的许多人,也有些瑟瑟发抖:同一个村住着,没出事前,钱娘子和钱姑娘有都随和、风趣,大家都爱往他们身边凑。 现在因着钱家,朱家母女要被沉塘,那他们呢?即便不沉塘,是不是也要坏了名声? 害怕之余,愤恨也升了起来:“说起来,都是赵家害的。要不是赵二爷祸害了钱家姑娘,钱家姑娘也不能坏了良心带坏别人。这根在赵家,去找赵家算账。” “对,找赵家。看看赵二爷都祸害了哪些姑娘!咱们村姑娘那么多,总不能都跟着钱家吃挂落。” “家里有姑娘的都跟我走,去围了赵家要说法。” “等等,我回家抄家伙去。我家姑娘清清白白,就因为去了钱家两趟,将她坏成了什么样子。 赵家必须要给个说法。” “我也去,等我回家拿上锄,没个说法,我就和他拼了。” …… 看着造成了势,朱大郎眼中精光一闪,赶忙使眼色让族人将猪笼沉下了河。他先冷眼看着猪笼沉下去,等水面再没气泡冒出来才松了口气,转而悲愤的哭喊起来:“走,找赵家算账去。我妻女没了,我和他们拼了!” 见势不好,丫鬟赶忙护着罗曼和赵夫人离开。可是来不及了,有眼尖的村民已经认出了他们:“那不是来给钱娘子上香的赵夫人吗?她还有脸来,咱们先绑了她!” “还有那个小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坯子。全都抓起来,让赵二爷过来说话。给不出个满意答复,咱们也祸害他家女眷。” 一群壮丁蜂拥过来,眼看着跑不掉了,丫鬟们满头都是冷汗。罗曼静静依偎着赵夫人,冷眼看着失控的村民。 第九十六章:玩弄人心 赵夫人没跑,她将罗曼护在身后,挺直了脊梁站在原地,目光沉静的看着为首的村民:“赵家,还轮不到赵二爷做主。要谈什么,我和你们谈!” “我呸!一只母鸡,也想当爷们的家。” “大家都别上她的当,先抓起来再说。” 钱家的官司他们扯不清楚,自己家的丑事和钱家沾不上边,他们心里却是门清。可事情的起因是赵家,他们又都因为去钱家吃鱼、买盐,最后才落得名声败尽。 他们是老实的庄稼人,闲暇时打鱼为生。做过最坏的事,就是卖鱼时短斤缺两;收庄稼时,顺手在别人的地里偷点、摸点。 虽没有大本事,自己家的儿女还是好生在教养。这眼看着姑娘大了,能成家立业了,又闹出这样没脸的事,一个不好就要沉塘。偏生就是将家里的姑娘打死,也问不出那野男人究竟是谁,孩子的爹到底是谁。 这怎么办?他们去怨谁,找谁? 他们都快冤死了,哪还顾得上别人冤不冤?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家再怎样背骂名,总不至于死;他们可不同,没看见朱家母女刚被沉了塘? 他们是打算强按着找二爷的头认罪,没有筹码和个妇人有什么好谈? 所以,两个壮汉的话基本是一呼百应,他们再没给赵夫人说话的机会,一窝蜂涌了上来。 丫鬟们吓得浑身是汗,脸色苍白,却依旧手拉着手,坚定的护在赵夫人周围。赵夫人将罗曼拉在身前,将她头按进自己怀里,安慰她:“曼曼别怕,只有大舅母还在,就不会让人伤了你。小舅舅也很快会来,会先救下我们曼曼。” 罗曼从赵夫人怀里钻出来,她拉着赵夫人的手,仰着头坚定的看着她道:“曼曼不怕,舅母……” 她心里盘算着古权的人该到了,从舅母臂弯的缝隙间,果然就看见了混在人群中的古权。 恰好古权也看了过来,他微不可查的朝罗曼点了点头,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罗曼的心落了下来。 没等到罗曼说后面的话,赵夫人担心的看过来,怕罗曼是已经被吓坏了,还在强装镇定。 就在这时,围过来的村民已经开始动手。护在周围的丫鬟被绑起来好几个。 赵夫人顾不上安慰罗曼,镇定的冲村民喊着:“不用动手,我们跟你们走。冲突中伤了我们性命,你们还怎样和赵二爷谈?你们一群男人,对着我们拖拽,坏了名节,我也没脸活在这世上。” 是啊,他们不就是因为没了活路,这才昧着良心硬讹赵家的吗?赵夫人要没了活路,还怎么谈?胳膊本来就拧不过大腿,再没了筹码,不得连全家都搭进去? 里圈的男人正迟疑,外圈的人突然打了起来。 没人知道起因,就是有人突然挨了打,便开始还手。身边的人想拉架,反而吃了拳头,便也开始还手。 后面的人慢慢打到前头来,古权也摸到了大夫人身边。 “自己人不要乱,先抓了赵家这婆娘才是正事。”朱大郎死死盯着赵夫人,突然上手来抓:“你赵家祸害别人的时候,可没想过什么名节、活路。今儿个,你也尝尝这滋味。” 推搡间,古权的拳头就砸到了朱大郎脸上。朱大郎吃痛,狠狠瞪古权一眼,再次朝赵夫人抓去。 古权不知道又被谁推着,整个人撞在了朱大郎身上,撞得他又挨了边上人一耳光。 “你他娘的……” 朱大郎气急,捏着拳头就往古权身上砸:“老子先打死了你。” 古权下意识往赵夫人身后躲,再顺手扯着赵夫人袖子一拉,朱大郎的拳头就擦着大夫人肩膀过去。 虽没打实,手指却勾着赵夫人的衣裳,扯破了个口子。 不知道谁‘啊’一声尖叫,赵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古权扯着撞上个人。那人一脸的血,全撞在了大夫人杏色的裙摆上,触目惊心。 罗曼尖叫起来,将满身是血的人往边上推,推得她身上手上全是血。她看边上的大舅母一眼,顺手将血全抹在了大舅母身上。 场面越来越乱,连朱大郎都和同村的一个男人打红了眼。 古权的人趁乱将赵夫人救出来,不知从哪里便出来个担架,不由分说的抬着大夫人就跑。他们都跑出了好远,才有人反应过来:“赵家那婆娘跑了,都别打了,快追。” 可赵夫人都跑出那么远了,哪里还追得上?他们不甘心,追不上也气势汹汹的追在后头,一直追进了城。 进了城,一身一脸都是血的罗曼便边跑边喊:“大舅母那你再坚持下,回了赵家,咱们就安全了。” 喊着还哭了起来,一脸的泪冲着血,骇人得很。 朱大郎却不敢再追了:城里有巡城兵有捕快,他们这样追上去,讨不到好。于是,只能恨恨的瞪着赵夫人一行,气急败坏的看他们越跑越远。 他们不追了,罗曼那几嗓子却引起了大伙的注意。街上真是热闹的时候,到处的人都朝赵夫人她们看过来。 罗曼被‘看得羞窘’哇一声哭出来,直往大舅母所在的担架上扑:“大舅母你醒醒,你坚持住。呜呜……你别怕,我们回家,这就回家……” 古权过来背上罗曼,一行人抬着‘伤重’的赵夫人朝赵家飞奔。 丫鬟们本就被吓破了胆,混乱中脸上带了不少伤,染了不少血。逃跑中,有在古权的带领下,有意无意的挂破了衣裳。 这一行人,谁看着都伤重狼狈,弄不好要活不成。 他们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跑着,谁见了都先给他们让出道来。等他们回到赵家的时候,街上又炸了锅。 “人家夫人去吊唁,怎么说也算得上尊重人了。新明村这般做派,也太嚣张了……” “我小姑子就嫁在新民村,说是赵家派了好些人拉着重礼去了钱家好几回了,被打出来,隔两天又去。” “真的?” “可不是真的,连赵家二太太也亲自去过了,带过去的金银多得能吓死人。” “这样的做派,京城可没有几家。咱们这样的人,命贱。打死烧死了报官,也就赔三五十两银子。” “谁说不是?人家这个还是意外。” “先都说赵家是故意的,是仗势欺人。可你们看看,被欺的明明是赵家。” “纳个妾才多少银子?人接进来,不就由着主母磋磨?钱家那样没根基的人家,又怀着孩子进门,几个月后一个难产不就解决了?用得着烧了自家房子害她?” “谁说不是呢?大户人家的阴私手段多着呢,能害了你还让你找不出把柄。赵家那样精明,能给自己挖那么大的坑?” “看看赵夫人可怜的,一身的血,还不知道伤成啥样呢?还有那孩子,肯定也伤得不轻,一身的血,吓死人了。” “哎,去年我相公痢疾,没银子买药。还是赵家药方施药治好的呢。” “我家也是,一年里没少领赵家施的药。她家一年少说施三回米,靠着他家,去年给孩子裁了身新衣。” “他家的寿桃也比别人家的大,用猪油做的酥皮,里面还有八宝馅。我家孩子就指着寿桃解馋。不像别家,说是寿桃,就是个干馒头做成了桃形,个头也没个拳头大。” …… 看大伙儿越说越偏,但都是对赵家有利的言论。古权留下的人悄悄摸走了。 一回家,赵夫人就从担架上下来了。她通透灵慧,才在街上走一圈,就领会了古权的意思。 但她没想到罗曼能配合得那样好,那两声情真意切的哭喊,她作为当事人都听得心酸。曼曼才十一岁,这胆识和机变,实在令人震惊。 她亲自带着罗曼洗漱,确定她上上下下都没伤着半分,才放下心来:“一会儿喝碗安神汤压压惊,今天可多亏了曼曼了。” 罗曼也不谦虚,仰头看着大舅母灿烂的笑:“这下,曦表姐该能吃下饭,我娘也不用天天吃素,成天抄经了。” “嗯!你们都是好孩子,你娘也为我们费了不少心。”看着罗曼脸上的笑,赵夫人也跟着笑开:“这件事,想来快能了结了。你穿好衣裳去和曦儿玩会儿,大舅母去和古先生说说今天的事。 还有钱家。哎,再是被算计了,也是因着赵家出的意外,得给钱家一个交代才行。” 大夫人和古权议着钱家的事,此时的钱家也来了不速之客。 张老三带着周来宝推开钱家柴门的时候,钱秀才刚送走宾客,打发走了儿子。见着熟悉的张老三,钱秀才无力的摆了摆手:“张三爷回,我家遭了大劫,往后没人做鱼,也不能替你卖盐了。” “我知道,我今天来,是有大事要告诉你。”他夹在腋下的牛皮袋子放在桌上,目带同情的看着钱秀才道:“里面装的,是你女儿这大半年来的遭遇,还有她真正的死因。 哎,太惨了,我实在没办法转述,你自己看。” “不看了,免得伤心。”钱秀才将纸袋退回去,悲痛的目光中全是坚定:“左右是赵家造的孽,找他算账就对了。” 张老三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摆着里头的物件,一边说着钱姑娘被侮辱、糟蹋的经过…… 故事情节和钱姑娘讲的差不多,区别是赵二爷没有不行。他就是坏,就是看中了钱家没反抗之力,故意要糟蹋、玩弄人。 用语言润色之后,钱姑娘的无助、绝望和痛苦跃然眼前,听得钱秀才青筋直冒,双眼冒火。 “你看,他每次糟蹋完钱姑娘,都会写下时间、地点经过和感受。你看看中间的用词,多放荡多恶心多不是个东西……” “你娘的……”钱秀才呼哧喘着粗气,冲进厨房抓了把菜刀就往外冲:“老子宰了他。” “他这样糟蹋你家姑娘,一是因为他噙兽不如,更重要的是他卖给你们的盐有毒。”张老三拦住钱秀才,抢下他的刀道:“赵家没有盐引,卖的都是私盐。赵大爷在荆湖找的盐矿出了事,吃了那里的盐就会浑身青紫、嗜睡无力,肚子鼓胀。 赵家才知道这事的时候慌了神,知道中毒后的症状才松了口气。他糟蹋你家姑娘,使人坏你家姑娘名声。谁都不会往中毒上想,你看现在的新明村,肚子鼓身上发紫的人不少,却都说是人家姑娘不检点,朱家那母女俩甚至还被浸了猪笼。 你要是不管,过不久就会出男子的流言。姓赵的总能想出来招,让大家都觉得男人身上青紫、犯懒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钱秀才还粗喘着气,可看着张老三的目光冷静了些。 “这个村就你有学问,你是乡贤,你有责任救大家。”张老三把住钱秀才肩膀,情绪激动:“你和赵家的仇,杀他三族都不够,一把菜刀有什么用?去告他,我将赵家贩私盐的证据都给你,你去告官,去报仇!” 私盐从新明村揭出来,还裹挟着这么多人命,秦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让赵家脱身。 第九十七章::入笼 当初挑中钱家,张老三看重的就是钱娘子的泼辣,钱秀才的孤耿、强硬又无能。 他们认定钱娘子泼,能臭了赵家的声名;钱秀才的耿在怒火的加持下,能让他孤勇无畏,梗住劲,不惜代价和赵家死磕到底。 他都料准了,他觉得自己比主子还算无遗策,此次定能立功。 先前就怒发冲冠的钱秀才,浑身都冒着冷气。他双目带着仇恨,冷冷的看着张老三:“所以,你也是帮凶,帮着卖有毒的私盐?帮着祸害我们新明村的女子?” “钱大哥当真是气糊涂了。”张老三哼笑一声,浑身都冒着被冤枉的怒气,以及体谅钱秀才的无奈:“我若是帮凶,怎么会来告诉你这个秘密?我活够了,我家孩子还小呢,我能干自断生路的事?” 钱秀才还是死死瞪着他,目光中的怀疑不减翻增:他好歹读过几年书,中了个秀才。这些年再没建树,也还没傻到没判断力。 他想起钱娘子身上也冒青紫后不久,姑娘从外头带回来了药,以及一袋子雪白的细盐。姑娘说药是在张三爷那里买的,细盐也是张老三舍的,说是感谢他们这些年帮着往新明村捎盐。 当时他没多想,现在细想想,只怕药是假的,细盐才是他们没有加重中毒的原因! 一两细盐一两银,张老三怎么突然那么大方?他根本就知道粗盐里有毒,他们要算计的事情还没到时机,他们一家子还不能死。 所以才给他们细盐,好让他们缓缓中毒的速度,活到他们需要的时候。 再想赵家! 他去告官的时候,赵家人将他拦下来,没打没骂没用强,还一直拐弯抹角的探他话,想知道她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大夫看过没有,除了被赵二爷救下那一次,在家在外还有什么异常…… 他当时嗤之以鼻,笑他们贼喊捉贼,演得逼真。现在想想,赵家那样势大,按张三爷的说辞,基本也达到了目的。他们去闹,绞杀了就好了,何苦演戏? 到现在,新明村女子的名节算是败光了。他们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直接绞杀了不更干净果决?还扑进火海救她们母女干啥,还放他离开等他报仇? 张老三,是拿他当傻子在耍! “这些年,我文不成武不就,因着寒酸明知道你卖的是私盐,也没去官府举报。因为你一个月给我家半两银子,我家还帮你将盐带到村里,分卖给大家。因此,你便觉得,我能被你随意玩弄,随意摆布,我脑子里装的全他娘是浆糊?” “明晃晃的证据摆着你都不信,你脑袋里不是浆糊是什么?”张老三将‘证据’啪一声摔在桌上,先声夺人想压气势:“因为相信你和钱姑娘的品性,我才不顾安危去查他们异常的因由。 好,就算你不信我。周管事你认得,赵家明面上的粮油生意都是他在管,这事你知道。要不是赵家做的事太丧良心,他能背叛自己主家来帮你?” 他一把将周来宝车过来,周来宝赶忙虎着脸道:“我这张脸,你应该见过,假冒不了。今年的盐不对,是我发现的,本来还不敢确定,听张三爷说了新明村的情况才确定了。 我爱钱,可咱们不能丧良心,不能为了点钱祸害这么多乡亲是不是?察觉后我便开始收集证据……” 见钱秀才面色不耐烦,周来宝赶忙结束了对自己的歌功颂德,转口道:“赵大爷被查贪污,不日就要押解回京了你知道。 有和郡王在呢,荆湖南路又是要啥没啥的状态,哪里那样好贪?我告诉你,是荆湖的盐矿出了问题,他一直偷运私盐的事情被王爷发现了。碍于影响巨大,这次对外说的贪污。 你是读过书的人,你自己好生想想,看我说得对不对?” 钱秀才当着开始思考,半晌后,他抬头望着张三爷,道:“我听你的,你说,怎样告?” “知道你才缝大事,伤心欲绝。我特地找人先写好了状纸,你仔细看看,没问题就按了手印,拿着状纸去京兆府击鼓鸣冤。” “那证据呢?没有证据府尹大人……” “事涉私盐,府尹大人不敢轻慢,定然会去搜赵家库房。周管事就管着赵家粮库呢,你将府尹往赵家粮库带就行。后头府尹要你配合什么你就配合什么,有我和周掌柜呢,你别怕。” “好,我不怕!” 张老三打开印泥推了过去,钱秀才却没按。他用牙咬破手指,狠狠往状纸上按了个血手印。 那场景看着停渗人,张老三和周来宝却觉得兴奋:成了。 “走。”钱秀才拿过被张老三抢下,又放在桌上的菜刀,让张老三走前头:“我不认路。” 张老三觉得钱秀才拿刀不合适,想劝又怕他发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了:“你走前头,毕竟是你告状。” “我锁门。” 张来三点头,拉着周来宝走在前头。 钱秀才拿着状纸,却没锁门,而是抽出菜刀,迅雷不及掩耳般朝张老三后脑勺砍:“去死!” 张老三后背一凉,下意识往边上躲。刀砍在了他肩膀上,血一下子喷了出来。 周来宝反应过来,冲上去要夺钱秀才的刀。 “先把他弄进去,动静大了,不知道要引过来多少人。” 于是两人合力,将钱秀才重新逼进了屋里。 张老三才关好门,回头便看见周来宝被钱秀才压在桌上,钱秀才手里的刀高高举着,对准了周来宝的脑袋要砍。 他来不及多想,顺手扯过边上的汗巾,冲过去勒住钱秀才的脖子往后头拖:“停下来,你疯了?” 钱秀才被勒得呼吸不畅,却依旧不肯罢休,手中刀一下下往下砍,一次砍歪了,再来;没砍着,接着来…… “你娘……” 周来宝连哭带喊的求饶,动静已经过于大了。张老三呵斥了两声没管用,只能加大力气,死命扯着汗巾勒钱秀才脖子,想以此制住钱秀才。 他当真制住了,钱秀才放开周来宝朝他扑来。 看着刀刃上的寒芒,张老三吓出一身冷汗。他拼了命勒汗巾,钱秀才被勒倒在地,却还是激烈的挣扎着要反抗。 张来三就按在他身上,手上用力,再用力……终于,钱秀才不动了。 他软倒在地上,手上的汗巾了忘了松。周来宝在一旁粗喘着气,等气喘匀了,才朝张老三道谢:“多亏三爷了,不然真得交代在这里。” 又看钱秀才,这一眼,他直吓了个激灵,翻身起来,冲到钱秀才面前,那手指探着他鼻息。 “死了!” 他瞠目结舌又忐忑不安的看着张老三,身子和声音都抖了起来:“经营了这么久,私盐的事只有从钱家爆出来最合适。现在,怎么办?” 周来宝探鼻息的时候,张老三就有些吓着了。他手忙脚乱的松开汗巾,又掐人中又按胸脯的救了一回儿,最后往钱秀才脸上唾了一口,骂道:“真他娘晦气。” 不泄愤,又抓住钱秀才领口,啪啪连扇了十几耳光,站起来在他身上跺了数脚:“坏老子大事,看老子不挖了你祖坟。” 张老三捂着手臂上的伤,在钱娘子的供台上抓了个果子啃:“挖祖坟都是后话,现在该怎么办?” “慌什么慌?”这个局,张老三布了很久,具体计划也拿给上面的人看过了。都没看出来问题。 唯一失算的,是泼辣的钱娘子没能将钱姑娘带出来,逼得他们改变计划,起出探子在赵家动了手。 可这也不影响什么啊,探子数年没用过,赵家也审不出来什么。钱家母女就是回家了,当晚也得被‘赵家的人’弄死。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愚笨得能将姑娘丢下,自己去富户家画画挣钱,怎样能突然转过来弯,察觉出破绽? “他娘的,都气得要死了,竟然还有心力去想其它,真他娘是个祸害。” 周来宝不动声色的啃完果子,又过来踢了浑身狼狈的钱秀才两脚,道:“这玩意儿总得处理了,你看扔哪里合适?” “你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咱们的货,可必须得顺利搬进去,不然,谁都别想活。” 他说的是私盐,既然要嫁祸赵家,就得人证物证俱全。这边说动钱秀才去告官,那边周来宝将库房腾出来,等入了夜,永兴军那边好将存盐,全部运进赵家库房。 “我办事,三爷还不放心?” 见张老三凶狠的瞪过来,周来宝赶紧正色道:“赵二爷去了荆湖,赵家库房便是我一人说了算。今下午,已经将粮食运出去,空出了足够大的地方,只等深夜来临,主子将东西运进来就行。” “那就好说了。” 张老三再踢钱秀才一脚,冷笑道:“趁夜,也扔到赵家库房去。让赵家去给官府交待。” “三爷英明。”周来宝钦佩的竖起大拇指,佩服道:“今上午赵夫人才在新明村被围殴,这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晚上过来寻仇,杀了钱秀才,如何都说得通。” 张老三受用的点点头,一副领袖做派:“没了钱秀才,不还是个朱大郎?为了自个儿,都能将妻女沉了塘,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走找他去。” 这时,京兆尹接到秦王报案:赵家在西甲村的库房有异动,怀疑在偷运私盐,要他连夜暗访,查明真相。 同时来的,还有皇帝的手谕:即刻去查,不得有误! 京兆尹吓了一脑门汗,半点不敢耽搁,点了最精明、得力的手下,悄悄定在了赵家库房周围,死死的盯着里头的动静。 第九八十八章:反杀 天将黑未黑,张老三和周来宝就从朱大郎家出来了。 朱大郎点头哈腰的相送,脸上的笑谄媚得没法看:“三爷您放心,钱秀才要真被赵家暗害,我朱大贵就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了,替大伙儿伸张正义,我不畏艰险、义不容辞。” “嗯!”张老三浑身的高高在上:“做好事再来卖嘴。” “三爷放心,放一百个心。这样的机会,我朱老大……我老朱祖上冒了青烟才遇上了。” 朱大郎也曾是读书人,可惜不是那块料。他从十四就开始考秀才,考到三十了,还没考上。 家里人从怀揣期望渐渐绝望,家里贫寒又供不起他的笔墨纸砚。他便再不念了。 这些年,每每见着钱秀才免差徭,少交租,他就嫉妒得羞恼。辛亏钱秀才性格不好,在县衙当书办,不过月余就被遣回了家;教书也不行,区区两年就惹得夫子们怨言四起,只得回来种田。 要不然,看着钱秀才发迹,他得发疯。 现在,他不用嫉妒了。三爷的新主子答应给他秀才的功名,钱秀才已经被赵家害了,新明村往后就数他最风光、能耐。 况且张三爷还和他说好了,事成之后,不光新明村,周边村庄的盐都让他负责。他相当于张三爷手下的分销商。 卖盐啊! 光想想这两个字,他都能看见金银珠宝手牵着手,挤挤挨挨的往他家滚。 这样的好事,你说不是祖坟冒青烟,能遇到?遇到了,不豁出去紧忙抓紧,那得傻成什么模样? 张老三没再看的朱大郎,他才不管朱大郎在做什么美梦,他就没想过朱大郎能活着回来。 昨儿个新得的信,已经有二十多个村的村民,有不同程度的私盐中重度症状了。要牵扯这么多人命,又涉及到朝廷命官贩以权贪矿、倒卖私盐。 这样天大的丑闻,哪个敢放出风声? 不管府尹怎么判,朱大郎最后都只有个死字。 若不然,他们何苦非得将钱秀才逼到绝路? 想着这个,张老三暗悔:早知道新明村还有这么个傻货,用什么钱家?她家的女儿又不值钱,别说阴谋算计,就让他白白拿出来,只怕都行。 张老三摇了摇头,否定了先前的想法:要真那样,算计赵家的痕迹就太重了。只怕才刚开始,就要被赵家察觉出来。 要说稳妥,钱秀才去告发是最稳妥了。他奶奶的,讨死鬼! 从朱家出来,张老三和周来宝又在绕着路,在新明村外转了好几圈。等天黑透了,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又悄悄摸进钱秀才家。 不敢赶车过来,张老三便拿头巾裹住钱秀才的头脸,命周来宝背着往赵家库房去。 周来宝脸都青了:他在赵家再不得志,也是管着二十多家粮油铺的大管事。多少人见了他都一脸巴结,尽是好话? 让他背死人,还从新明村背到西甲村去? “磨蹭什么?你不背,让朱大郎来背?你弟弟的举人老爷,也让给朱大郎当?” “三爷别生气,我这不是没背过,瘆得慌吗?” 他咯咯干笑了两声,弯下腰艰难的将钱秀才背起来,和张老三一起鬼鬼祟祟的朝西甲村走去。 夏天蚊虫多,赵家在西甲村的这个库房又在村外。府尹和属下分别躲在树林里,蚊子喂了不少,其外却半点动静都没等到。 即便如此,趴在草丛中的府尹依旧不敢动。那双眼睛黏在库房上,几乎都不敢眨。 开玩笑,这私盐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运进来,别说官帽,就连他全家老小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在府尹眼都快睁不动了的时候,有人来了。 到了库房门口,周来宝将钱秀才摔下来,掏出钥匙来开库房大门。张老三斜一眼黑漆漆的草丛,晦气的唾了一口道:“埋了,明晃晃扔进库房,太不合情理,惹人怀疑。埋浅点,官兵发现以后都不用别人引导,自己就会往咱们想要的方向猜。” “是,还是三爷想得周到。在库房边发现钱秀才被掩埋的尸体,只能是钱秀才发现了赵家的秘密,被赵家的人杀害。” 周来宝去库房挑了挑,没找到能挖坑的工具,只得拿了个秤杆出来。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匀,然后便开始刨坑。 “嗯嗯,你是这个库房的大管事,内情你最是清楚,你出来作证最好不过。” 张老三看了眼周来宝身上的伤,眼中笑意明显:“为了护住钱秀才,你小命都快交待在这里了。要不是这样,你也不能站出来举报赵家贩私盐,是不是?” “三爷这玩笑开得太大,我这可承受不起。”周来宝刨坑的动作一顿,起身怔愣的看着张老三:“咱们可是说好的,只配合打开库房让你们把私盐运进来,其外要怎样打官司,我一概不管。 今晚上办成事,我便要连夜回漳河老家探亲。明儿一早朱大郎击鼓告状,领府尹大人过来查。那都不关我的事。” 张老三按住他那秤杆的手,让他接着挖:“就是个玩笑。”周来宝就这样站着,直愣愣的看了张老三很久: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 想一想,在赵家做事,到底坦荡。手里管着二十多家铺子,在京城也还算风光…… “就是个玩笑,你咋这样不识耍?”见周来宝还是不动,张老三推他一把道:“你信不过我,还能信不过太子?你赌上身家性命相帮,太子定然恩赏,绝不会将你往这要命的漩涡里拽。” 周来宝又看了张老三两眼,到底没能耐反抗,拿着秤杆好生刨坑。 他和张老三替换着来,直累得脱力,也才挖出半尺深的坑。实在刨不动了,张老三便将钱秀才往了坑里一扔,连土带草将将盖住了钱秀才上半身。 “就这样,真埋深了,我还怕官府发现不了。” 张老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袖子擦着额上的汗,看着估摸着时辰道:“货也该来了,怎么还没动静?” “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这可要命!”张老三坐不住了:“你在这里守着,我接出去看看。” 说着又警惕的检查了四周,府尹趴在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出。确定没有异常,他才往外走去:“你自己也注意点,一有不对,赶忙放信号弹知不知道? “知道!”周来宝腿有些抖了:按先前的计划,永兴军早该将私盐运过来了。 不是真出事了?这样想着,他身上抖得厉害,筛糠一般:不行,得想法子活下去。这事要真弄不成,太子是皇帝的儿子,我们可狗屁不是。可太子得罪不得啊,要这怎么办才好? 他悔得直扇自己耳光,扇了有二三十下,终于有了主意:能和太子对抗,又能搭上线的只有秦王了。 对,找晚照苑去。将这惊天的消息告诉古权,也算立了大功了。对,还得想法子接近罗曼,那丫头小,好糊弄,在赵家又是红人。只要她肯去赵二爷跟前替他说话,只怕升掌柜都不在话下。 说做就做,等再看不到张老三影子,他便撒腿往晚照苑奔。 什么举人老爷、富甲一方。张老三用他跟用朱大郎一样,根本就是想用完就扔。 他必须在这之前找到人庇护。 赵家库房前又恢复了宁静,府尹却再也宁静不了:这哪里是查私盐?这分明就是太子在清缴秦王的势力。 盐和太子联系起来,又自然的想到了永兴军。要是永兴军还牵扯其中…… 陛下让他查出真相,可这样的真相…… 府尹又出了一身冷汗,他身上还担着督查军防的职。寻常在军中插不上嘴,真出了事责任却是不轻。 “你们好生盯着,王大,你跟我走一趟。” 府尹叮嘱一番,追着张老三的方向去了。 谁知道才追到新明村口,竟和摇着折扇闲逛的古权迎面撞上,躲都来不及躲。 “这么巧,府尹大人也来散步?”古权朝府尹作揖行礼,脸上神色幽深:“您怕是散不成了,我刚才从芦苇荡那边过来,看着有大事要发生。” 府尹嘴里苦,心头更苦:哪里是巧,你根本就是特意在这里捉我。 “那一起去看看?” 远远地,就看见芦苇荡那边冲突起来。一群穿着短打的壮汉堵着河里的船,七八条吃水很重的船上,精壮男子亮着武器,个个面带杀意。 “军爷息息怒啊,撞停你们的船也是意外嘛。怎么就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水鬼瞄着了古权,扯着嗓门喊他:“这不是古先生吗?你来给我们说和说和成。” 没等古权走近,水鬼就说起了事情经过:“天气热,我们哥儿几个出来凫水,没成想撞了他们的船。更不巧的是,我兄弟才得的一柄藏刀找不见了,都怀疑掉到了他们船上。 那刀也不金贵,就是难得,是兄弟的心头好。于是想着去他们船上看一看,找见了最好,找不到,也好死心。 可他们死活不让看,先说船上是赵家最金贵的货。又说是永兴军在执行军务,运送军资。古先生说说看,什么金贵的货不能看?哪个执行军务的和我们草莽穿一样?” 古权笑眯眯的看向府尹大人:“既是军务、军资便好说了。大人担着督查的职,最清楚近日有什么军资要往外运。” 府尹尴尬的笑:依附着姜家的永兴军,是他一个京兆府尹能督查的? “别人不能看,府尹大人你肯定能上船看。”古权指着船上泛着寒光的刀面,对府尹大人道:“看完刀有没有掉到船上,大人也顺便看看船上的货。你来了这一趟,货可就是你查过的了,往后要出了问题,大人……” 光看着亮刀的男子,府尹便知道是军中将士没错了。普通武夫,不可能这样整齐划一,脸上也没有那样浓烈的煞气。 不用上船,他也猜到了:船上是私盐,还是太子爷的私盐! 在荆湖一事上,陛下才打压了秦王一系。这次,他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真相? 府尹又出了一脑门冷汗,他拿出自己的官印,要求上船查验货物。随后要怎样结案是一回事,现在不查却是宁外一回事。 “怕是不方便。”船上下来个将领模样的人,他没看府尹的官印,直接拦了路:“这里景色不错,大人既然来了,便留在这里好生赏景。” 话音落地的同时,利刃出鞘,直削府尹脑袋。古权应变快,手里折扇架住了对方的刀。扇子骨架是精铁所造,收拢便是把锋利短剑。 他将府尹护在身后,两方人马打成了一团。 只深夜押一趟货,永兴军在船上配的都是普通士兵。古权这边,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虽说人少,却和永兴军僵持了下来,没让对方占到便宜。 可到底是寡不敌众,半个时辰之后,古权这边便显出劣势。府尹虽被古权护着,也不可避免面的多处受伤,他心里悲凉一片:得,他交代在这里,也惹不了太子的眼,一家老小的小命好歹是能保住了。 正哭笑不得,突然有金吾卫杀进来。 府尹往来人方向看去,便看到一身便装的秦王,陪着同样一身便装的皇帝,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来。 第九十九章:这滋味,九啧啧! 在汴京,现在的天气很有些尴尬。屋里不用冰,又闷又热,浑身黏腻得难受;用冰,又满屋生寒,穿什么都觉得不合适。 这些时日,罗曼屋里都没有摆冰盆。周红不肯见罗曼难受,每天晚上都守在床边,拿扇子替她扇风,直到夜深天气转凉,才要在脚踏上睡下。 罗曼反对过,不过周红坚持。即便当时将她赶走了,等罗曼睡着,她也会重新进来,帮着罗曼扇风驱暑热。用她的话说就是:“若没有小姐,我早就死了。周家的仇也永远都报不了。 消了愤恨之后,我也没了什么目标。就想跟着小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小姐能因为有我,而生活得更舒服一些。多一些就好!” 罗曼拿她没法子,也就不再劝了。她坚持了大半个月,昨儿终于累倒了,罗曼请大夫过来给她看过,又让清清看着她喝了药睡下,这才回了自己的屋。 没有周红在身边打扇,又不习惯喊别的丫鬟过来。罗曼自己摇着扇子,怎样都睡不着。于是起身打开窗,吃着桃干喂一喂书桌上的鱼,再一次打开了装着栀子花的匣子。 算着时辰,周来宝这会儿就该动手了。下午就将库房腾了出来,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将私盐搬了进去? “古权那边应该还算顺利。”罗曼将花别在发间,鼻尖好像闻到了花香:“即便伤不着太子,小舅家也一定能护周全。王爷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又拿起那封家书,翻到王爷浇花那一页,一遍遍细细的看。她手指点着‘装模作样’这几个字上,不满的嘟了嘟嘴:“还有心情种花,想来境况还算不错。” 她摩挲着信上大舅舅下狱那处,长长叹了口气:你肯定也焦头烂额,寝食难安。没事,咱们都挺得住,这点风浪,不算什么。 放下信纸,罗曼开始研磨。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无论是私盐还是贪污大案,她都不该知道,更不该懂,也就更谈不上针砭、分析; 她不但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和王爷也没有私情,没立场更没理由给他写信。她的心思得藏起来,慢慢漏给他知道…… 油灯下,罗曼看着面前的白纸发呆。 她又吃了口桃干,托着腮,呆呆的看着窗外。 有风吹进来,凉凉的,正好解了盛日的燥。天上的月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月光洒下来,像罗曼说不清道不出的思念。 最后,她将书桌上的‘君子仙’画在了纸上,配文道:除了想你,一切都好,鱼也养得很好。王爷赏的桃干很好吃,就是馋‘一口粽’了。哥哥要是在荆湖立了功,能不能朝王爷讨个赏,等他回了京,天天都给我送粽子,要送一个月。 写完后再看两遍,便将纸折成方胜,装进了信封中。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古权就得往荆湖去信了,正好一起捎过去。 夜已经深了,罗曼摇着扇子睡下,完全不知道,周来宝已经跌跌撞撞冲了过来,挺直了脊背跪在门口。 这一晚,罗曼做了一夜的梦。一会儿是和王爷在紫藤树下喝茶,一会儿是她在书案前为王爷读书、研墨;一会儿又是和王爷登临城楼,和他手牵着手,并肩检阅这山河…… 梦里,王爷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就是这天下间所有的美好。他的眼里只有她,只容得下她…… 醒过来后,罗曼有一瞬间怔愣,是一种恍如隔世、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感觉。 “小姐醒了?”清清已经打了水进来,一边帮罗曼摆着鞋,一边道:“古先生来过了,见小姐还没起身,便回了自己院子看书。等小姐用完早膳,奴婢便去通传古先生?” 罗曼立马清醒过来,起身洗漱:“不用先传早膳,我洗漱完就过去。” 忙了一夜,古权躺在床上却没有半点困意。他美美的砸着嘴,觉得几十年都没昨晚上痛快。 小丫鬟过来通传,古权才勉强收敛起情绪,麻利的往芳草阁过去。 对料事入神的姑娘,她现在是越发敬畏。永兴军首领秦将军赶过来,被皇帝拿精铁折扇敲头的时,脸上有各种表情,最多的却是不解:这么精巧的计划,怎么可能别识破?两地同时发难,秦王怎么可能顾得过来? 私盐出的事数不胜数,要的人命不计其数。可这次私盐含毒,症状却非常有迷惑性。要不是盐矿里出了事,连他们自己也察觉不出来。 是哪里出了错,怎么就让人将计划洞悉得这样清楚,还被皇帝亲自守株待了兔? 当时,古权心里特别得意:因为有姑娘啊。姑娘是佛主眷顾的人,什么事能逃开她的眼睛? 还特别畅快:能站在阳光底下一方,代表正义将姜家一系从高位上扯下来,实在是痛快。比趴在阴沟里使坏,痛快多了! 没等多久,罗曼就过来了。 古权起身见礼,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托小姐的福,昨晚一切顺利。” 不消听内容,光看古权的神色,罗曼便知道昨晚上至少秦王到了。不对,以古权的修养,泰山崩于面前,也能脸色不变,光一个秦王,他不至于。 “陛下亲临了?”罗曼见着古权眯眼笑的模样,接着猜:“不光亲临,还参与了你们拦截永兴军的战斗,金吾卫亲自下场?” “姑娘就是姑娘,一猜就中。” 古权也不修饰辞藻了,一股脑将昨晚的事情倒豆子般往外说,罢了还有些意犹未尽:“江府尹不会功夫,兵士又都冲着他下死手。我们本来就寡不敌众,即便拼尽全力护着,他也周身受伤。 一直等不来秦王的援兵,又怕伤了府尹大人性命,我们原本都准备撤退了。这时,金吾卫突然杀了过来,没多大会儿就拿下了所有将领。皇帝拿着精铁折扇,敲木鱼一样敲着秦将军的脑袋。一句话重话没有,却吓掉了秦将军半条命。” 罗曼悠闲的品着茶,心道:原本以为的康庄大道,一下就变成了黄泉路,换谁能不吓掉半条命? 古权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是太享受这种感觉。没跟在罗曼身边之前,就算在姜知秋身边的时候,要想动太子的势力,也得费尽心机不动声色。 那种无力,实在难受。 所以,他昨天不是打胜了一场仗,而是成功转了型。往后,他就是明晃晃的太子党,能光明正大的用尽手段对付他。 当然,他内心效忠的,永远只有姑娘一个。 秦王他看了很多年,能力有、野心有、手段也有,可就是太过清高孤傲,做事太讲规则,他并不看好。 和郡王就更不用说了,只要秦王在一天,和郡王就永远不会生出异心,不会豁出去和太子硬碰硬。所以,对他来说,也不是良主。 现在好了,有了姑娘,便占了先机,定是新的局势。 “汪府尹的伤,你是故意的?”罗曼没工夫领会他的心路历程,她肚子还饿着呢。 “恩”古权收了激动,嘿嘿笑着答话:“永兴军太久没轮换,几乎成了地头蛇。他们的嚣张也不能只让老百姓领略,陛下也该感受一下。不过他的伤看着重,其实没啥,至少耽误不了审案。”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要将朝廷命官杀人灭口,够不够嚣张?皇帝你怎么看,怎么想? 罗曼点了点头:“是得放在明面上来。” “那后头的事?” “后头还有什么事?”罗曼疑惑的看着古权:“到这一步,后头便都是秦王的事,和咱们什么相干?” 以他们现在的根基,哪里能在朝堂上说上话?急吼吼的去掺和,怕是急着去给人当靶子。 罗曼皱了皱眉:古权哪里都好,就是在太子这事上,心太急。 “我想往荆湖去一趟。”古权看着罗曼,神色认真起来:“王爷性格慈和,二爷商人习性又有些事。赵大郎出事下狱,我不放心。” 私盐是灭全族的重罪,贪污、偷抢赈灾银粮,更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姑娘还小,伯府又不一定靠得住。这节骨眼上,赵家绝不能出事。 “王爷虽拿着调动军防的令牌,可姑娘也知道,早在之前,周边地区就都换成了太子的人。王爷……”独木难支! 罗曼思忖片刻,最后摇了摇头:“南边有王爷和蒋续足以,你往奉天去一趟。去之前,把人手拢一拢,得力些的都带上。” 一听奉天,古权眼睛都亮了:“辽东军要有大变动?” 十多年前,太子才刚成为太子的时候,辽东并不太平。女真人数次来犯,烧杀抢虐。太子被点为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出征。 这场仗一打八年,太子从纸上将军打成了铁血将士。将自己磨成了一把刀,狠扎在女真心头,同时也将自己练成了一面旗,稳插在辽东军里。 如果说永兴军是姜家军,是太子一系。那辽东军便就是太子军,他振臂一呼,必然是一呼百应。 他用血泪拼出来的根基,是军功,更是资本。 可这样的资本,皇帝以往都能装着看不见,或者乐于看见。那现在呢?出了永兴军这样的事情之后呢? “嗯”罗曼点头:“只怕不光是辽东军。本朝的军队,该有二十多年没有换防了。这次事出,必定会下旨清理。秦王署理兵部,这事只能落在他头上。” 古权点头,表情有点可惜:“毕竟是皇帝亲手带大的儿子,皇帝舍不得因为这事就废了太子。如此,也只能让秦王去清理军务了。” “趁这个机会,从奉天到荆南,清出一条路来。能做到吗?” “能!”古权心口像烧着旺碳,激动得手有些抖:“姑娘放心。” “去,走时不用再过来辞行了。” “还有周来宝……” “嗯,周来宝的事我听说了,先让他在马房拘着。那样的人我懒得应付,改明儿,请大舅母将人送到京兆府去。” 古权笑:“府尹见到他,神色定然精彩。” 罗曼没笑: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她其实还满能理解周来宝。可做人,将底线放得比猪狗还低,也就该接受比猪狗还凄凉的命运。 将昨晚写的回信交给古权,罗曼便伸着懒腰走了:昨儿个周玫送了帖子过来,邀她今天一起去施粥。她得美美的过去才行。 还有魏清,知道郡主邀请她参加诗社过后,总想找机会教她作诗。这…… 万一她一不小心背出了前世状元的诗,她们情何以堪,她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