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惨红愁》 正文 (一)小村风波 第一次见到殷红,是在很多年前一个初暖还寒的午后,她魅惑灵动的神态,娇媚绝色的容貌,缱绻柔情的身姿,瞬间击碎了一个乡村少年的懵懂,在我生命的年轮上,刻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青春印记。

关于这个令人唏嘘而悲叹的故事,还得从我刚满十六岁那年说起。

苍白的太阳像一个圆圆的蛋黄,毫无热力地挂在寂寥的运河滩上,我一大早就带着两个èi èi,来到了村口的运河大堰顶翘首盼望,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还没看见爹从回家来的身影。

犀利的北风钻透了身上的衣服,像钝刀子剜肉一样地难受,两个èi èi冻得有点受不了,就支支吾吾地想要回家,让我气恼地在屁股上一人踹了一脚。小èi èi受了委屈,扯开嗓子想要哭,大èi èi瞅了一眼我黑着的脸,赶紧捂住了èi èi的嘴。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一股又一股寒流接踵而至,大堰下的运河上冰凌越结越厚,真应了老人口里的那句俗话:“三九”“四九”都在腊(月),河里冻死连毛鸭。

在我们站着的大堰下面,邻居二狗蛋正领着村里的孩子们,在一溜的防空洞里藏猫猫。这些在大堰土堆里挖得防空洞,是前几年生产队响应上级“深挖洞”的号召,为了防止美帝c苏修发动突然袭击,按照diàn yg《地道战》里冉庄人民的创造,由会计四眼依葫芦画瓢设计的,全村劳力花了一个多月才施工完成。

这些上下分层,洞洞相通,设计繁复的防空洞,自打建成以后,就成了全村孩子们游戏玩耍的好去处。对这样一个好玩的地方,周围邻村的孩子们都很觊觎,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地,我和二狗蛋带领小伙伴,已经与他们经过了几轮鏖战。特别是小魏庄的那一伙,在我小学同桌三红她哥的带领下,仗着人多势众几次想要强攻,最后是被我用弹弓打烂了额头,才鬼哭狼嚎地逃走的。

“哎——你爹还没有回来?”二狗蛋从一个洞口钻出来,仰着脸朝望着大堰顶的我,有点同情地问道。

“关你屁事。”在大堰上冻了一上午,我擤着鼻涕,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你爹肯定在城了不想回来了,那里的女人多带劲,还会稀罕你娘一个蜡黄脸。”二狗蛋头脑不好使,但是裤裆却发育得早,整天像个刚开叫的小公鸡,满嘴满身地骚气。

“二狗蛋,你娘才真不要脸,脱了个大光腚,还让会计四眼使劲地弄她。”我恼怒地揭了二狗蛋的短。

二狗蛋他娘张寡妇,是村里一个极其风骚的女人,我曾和二狗蛋无意中撞见过她与大队会计四眼苟且,当时我们还小,不太了解这些人类最原始的诱人游戏,只是本能地感到无比地新奇和刺激。

“骡子,你娘才骚呢,每回你爹回家来,你娘一整晚都跟野猫似的jià一 chun,还把俺家山墙踹得咚咚响。”二狗蛋被我揭了短,有点恼羞成怒,开始反嘴回家我。

“二狗蛋,你个狗东西,叫谁骡子呢?你爹让你娘给作死了,你爹才是个没有用的骡子!”我在说脏话方面,绝对不是二狗蛋的对手,只能脸涨得通红,挥着拳头冲了上去。

“大平,大平,你怎么说恼就恼,好了,好了,不跟你玩了。”二狗蛋见我真地冲他发了火,赶紧脖子一缩认了怂。

大概是出于遗传的原因,我的个子比村里同龄孩子高了一大截,所以动起拳头来,二狗蛋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我这个“骡子”的诨号,不知是那个家伙给起得,原因是在我们农村的牲口群里,骡子是最高的一个。娘知道我被人家叫了“骡子”后,曾经在村前村后声嘶力竭地骂了整整三天,她说骡子是断了生养的货色,叫我“骡子”,明摆着就是在咒我们家绝后。

“俺听小魏庄俺表弟说,三红她哥这几天正在准备,想在年后来俺下吴洼报仇,主要是对着你,谁让你上次用弹弓把人头打破了呢。”二狗蛋爬上了大堰,讨好地对我报告道。

二狗蛋反映的情况很重要,这不能不引起我的重视,在村里我是这群孩子的头:“这咱们得好好研究一下,绝不能让三红她哥赚了便宜,你先让你表弟在小魏庄盯好了,到时候咱们奖励他,准他到咱们村来躲猫猫。”

二狗蛋报告完了,一猫腰下来大堰,赶紧又钻进了洞里。在毫无遮拦的大堰上,我早被吹了个透心凉,此时也有点撑不住了。

“二平,咱们回去吃了晌午饭,就轮流来这等爹,今天下午是你,明天我带三平来。”我脑子一转,出了个主意。

“哥,俺听你的。”大èi èi小脸冻得通红,依旧顺从地应了下来。

大èi èi在我们家里三个孩子中,是最听话懂事的一位。当时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再加上农村重男轻女,所以她只上到小学三年级,爹娘就让她辍学回家了。因为爹在城里纺织厂上班,家里缺少劳动力,大èi èi一下学就开始帮娘干各种家务和农活。因为我是家中唯一男孩,长子长孙备受祖辈的器重,小èi èi又最小,受到了爹娘的宠爱。大èi èi在我们两人中间,所以地位上很尴尬,一旦我们兄妹三人调皮犯了事,被爹娘责骂的往往是她。因此,她小就学会了对大人低眉顺目,对兄妹恭谨忍让。

我带着èi èi们下了大堰,一路呵着热气朝村里走,快到自己家里时,忽然发现在粉白耀眼的院墙上,多了一条醒目的标语:“打倒王c张c江c姚‘!”那故意写歪的“王张江姚”四个字上,还用红油漆打了四个红叉叉,血淋淋地在阳光下分外扎眼。

“娘——娘——快来看,咱家院墙上被人打上红叉叉了!”小èi èi扯开嗓子,冲着院子里使劲喊了起来。

“三平,你个鬼丫头胡叫个什么,谁打红叉叉了?”娘听到了小èi èi的喊声,不明就里地一溜小跑着走了出来。

在四围一片灰黄皲裂的土墙映衬下,我们家雪白的院墙显得有点卓尔不凡,这是今年入冬时爹从厂里带回了两桶白灰,让我帮着他花了一天功夫刷成的。现在白墙上被人写了标语,又打上了叉叉,显得突兀而难看。

“哎呦——这是哪个龟孙子在俺家墙上乱写得!”娘出来一看墙面,立刻跳着脚骂了起来。

“还能是谁?我看是刚才四眼用排笔在那儿写的。”二狗蛋她娘张寡妇倚在门前,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撇着嘴说道。

四眼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一位回乡的老初中生,也是我们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戴眼镜的人之一。

“这个四眼,干嘛跟俺家过不去!还没过年呢,就给俺家打了四个红叉叉!”我娘不识字,认不出标语的内容,但是自家墙上被人平白无故打了四个红叉叉,止不住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

“走——找这个不得好死的四眼去!”娘气得发了飙,领着我们直奔生产队部,准备去找四眼算账。

娘的泼辣在我们下吴洼村是出了名的,一是因为我姥爷从土改时就是大队干部,在老百姓心中是官强如民,她大小也该算是一个有后台的“干部子女”;而另外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我们整个的村子里,我爹是唯一在县城工作吃公家粮食的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农村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才5分八厘钱,我爹每月有三十多元固定工资,相当于他们大半年的收入,所以足以让乡邻羡慕嫉妒恨了。也正因为有了这两点,娘心里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队部在村子的最东头,旁边就是集体的牲口棚,娘气冲冲地经过那里时,正好碰见四眼提着裤子走出来,他刚在牲口棚后面的茅坑里拉完屎,就被娘和我们堵在了养骡子的槽头。

“好你个四眼,为什么在俺家墙上乱写,还打叉叉!”娘满腔怒火喷薄而出,指着四眼的鼻子质问道。

“哎呦,二嫂子,你这是干嘛?那个标语是上级布置的政治任务,打倒,俺们全国人民都高兴吗。”四眼舔着脸,冲着娘讨好地讪笑着。

“高兴你娘个头,你个狗日的四眼,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娘不管不顾地放开了喉咙。

娘的骂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纷纷走出门来观看。旁边队部里的干部们也听见了,伸出脑袋见到是娘在那里撒泼,赶紧像王八似地缩回了脖子。

“二嫂子,你你怎么不讲道理,这个是上级要求,要写的醒目,村里就你家的院墙白,不写你那,别人家写了也看不见啊。”四眼一脸委屈,眼睛鼻子都要皱到了一起,似乎还想据理力争。

“呸——”娘冲着四眼使劲将一口唾沫,喷到了他的脚面上,“你是诅咒俺家比你过得好吗?你现在想让人看清楚了,你偷睡人家寡妇的时候,怎么就不想让人看清楚了!”

娘畅快淋漓的詈骂,引来了围观者一片哄笑,在人的笑声中,四眼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立马败下阵来:“好啦好啦,二嫂子,你胡扯什么?我好男不和女斗,我怕你了,我今天进去把标语给你涂了,上级要是怪罪下来,我就让他们去找你。”

“俺呸——我告诉你四眼,你不要以为大平他爹在城里,家就我们娘几个,觉得我们好欺负,你就真瞎了狗眼了!”娘又冲着四眼呸了一口,不无得意地指着四眼的鼻子,继续教训道,“今个下午你要是不来给俺把这些东西涂掉,要是还敢诓俺们,俺今晚就去你家骂你一晚上。”

“哎呦——二嫂子,我真是服了你啦,下午涂,我下午一定去涂掉。”四眼抱着个脑袋,连着给娘作了好几个揖,“二嫂子,我看你这是二哥常年不在家,没有人给你泻火,这才聚了这么大的火气,这次等二哥回来了,让他好好睡你几晚,省得你天天拿俺们发骚。”

“好你个四眼,你敢朝俺发骚,看俺不把你个臭嘴扯碎了。”娘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紫红,扑上去就要撕四眼的嘴,吓得四眼转身就跑,一溜烟地躲进了队部里。

娘并没有再追赶,她知道怎么拿捏分寸,不能把事情做绝了,况且这个四眼也是本家兄弟,男女调笑,插科打诨,都是稀松平常事,在当时文化娱乐缺乏的乡村,男女私情总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生活乐趣。

娘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巾帼女将,带领着我们兄妹三人,昂首挺胸,得胜回朝。看热闹的乡邻们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 乐极生悲 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在我们一家人的热切期盼中,爹终于从县城回来了。当他骑着那辆威风凛凛的“大金鹿”(当时山东产的自行车牌子),顶着朔朔寒风,呵着热气,在村口一露头,就被在大堰下嬉戏的二狗蛋他们发现了。

“快看,快看,大平他爹回来了。”二狗蛋佝偻着身子,两个腮帮冻得像个猴屁股,冲着同伴兴奋地咋呼起来。

“二叔,二叔,你用‘洋车子’带我们一下吧。”二狗蛋领着孩子们,跟着爹的车屁股,一路追着跑了起来。

“别追,别追,让你爹带你骑。”爹骄傲地昂着头,猛蹬了两脚,想甩开二狗蛋他们,扭过脸来不屑地回应道。

当时在我们淮北农村,自行车还是个稀罕的物件,二狗蛋受了爹的冷落,停住了脚步,仰起脸来,领着头大声唱了起来:“大平爹,骑洋车,开始——”

孩子们立马挺起脖子,冲着天空齐声了唱道:“大平爹,骑洋车,远看象条龙,近看是个虫!”

这编排骑车人的顺口溜是我编的,为了贬损我们公社初中的校长魏眼镜。魏眼镜是我们邻边的小魏庄人,因为眼睛高度近视,戴着一副白克朗边的眼镜,是我小学同桌三红的本家舅舅。魏眼镜在我们地区的运河师范毕业,算当地少有的文化人。魏眼镜也有一辆“洋车子”,那是一辆半新的加重“飞鸽”(天津产的名牌),为了不让车子的大梁蹭掉漆,上面裹满了从公社diàn yg队找来的废胶片。魏眼镜的大“飞鸽”无论品牌和新旧程度,都比爹这辆破“金鹿”强多了,我心里有点不服气,就编了这段顺口溜,没想一下子就在孩子们中传开了。

爹当然不会知道这个贬人的顺口溜的来历,依旧欢快地捣腾着双腿,回身对着领头的二狗蛋詈声斥骂道,“你个小混球,我才是你爹,你亲爹,你敢骂你爹!”

在孩子们的欢叫声中,爹骄傲地一撅屁股,顺着陡峭的大堰,呼啦啦地溜进村来。

我们的下吴洼村不大,只有百十来户人家,位于苏鲁豫皖交界处,紧挨着著名的京杭大运河。关于我们这个村子的来历,族谱上有明确的记述,400多年前黄河最后一次发大水,冲毁了整个淮北平原,席卷了豫东和鲁西南大部分地区,最后改道流入渤海湾。在这场空前的浩劫中,我们吴姓祖先带着家人一路南迁,从沂蒙山来到了这片运河滩,待到天寒水退,见这片荒地土肥苇密,决定就此定居下来。为了纪念这次由北至南的水中逃难,老祖先就把我们村子叫作了“下吴洼”。

爹回到村里的时候,我刚吃完了晚饭,正倚在自家粉白的院墙上,无聊地看着小èi èi和几个邻居女孩子一起跳皮筋。当爹在二狗蛋和一群孩子的挟持下,气喘吁吁地推着“大金鹿”走了过来,我一时还有点发懵,为什么大èi èi没有回来报告?我下午是安排她在大堰上等着的。这个死丫头,竟然敢对我的安排阳奉阴违,自己不知跑哪去玩了。我心里的气有点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想,今晚非得好好教训她一次。

“爹——”小èi èi看见了爹,欢快地一声长呼,丢下手里的橡皮筋就奔了过去,亲热地一把搂住了爹的胳膊。

“好闺女,给——”爹从身上挎着的电工包里,拿出了一串用纸包着的冰糖球,塞在了小èi èi的手里。

“吃冰糖球喽——”小èi èi高举着冰糖球,朝家门口跑来,引来身边孩子们一阵窸窸窣窣的口水声。

此时,左邻右舍大都吃了晚饭,正相互聚在一堆,一边吸烟剔牙,一边无聊地闲扯着,看见爹打城里回来了,纷纷走上前去,热情地打着招呼。

“二哥,回来啦?”本家三叔看着“大金鹿”前后提带的年货,一脸艳羡地地开了口。

“嗯,本来厂里放假就晚,过年买东西又到处排队,这把东西都置办齐了,就到这时候了。”爹爹扎稳了“大金鹿”,笑嘻嘻地掏出一盒带锡纸的“丽华”烟,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好烟好烟。”三叔赶紧接过来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一时舍不得抽,就夹在了自己右边的耳朵上。

“二哥,听大平娘说,你今年每月又能多拿钱啦?”二狗蛋她娘张寡妇飞着媚眼,一脸讨好的神色,也伸过了手去。

“这不现在生产正常了吗,要把十年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开始讲究多劳多得啦。”

爹又弹出一支上海产的“丽华”烟,张寡妇忙不迭地接了过来,也没有舍得抽,而是揣到了衣兜里。

“娘——娘——爹回来了——”我冲着院子里大声地喊了起来,娘一溜小跑地迎了出来。

“他爹,回来啦。”娘喜笑颜开地怕打着爹身上的浮灰。

“别掸了,先把车上的东西卸了吧。”爹扎好了车子,从车把上提溜下两个胖胖的猪头,

“哎呦——这两个猪头怎么恁大的。”娘一脸夸张地神情,引来了围观乡邻们“啧啧”的羡慕声。

“大平,别楞站着了,快帮我把后面的口袋弄下来。”爹看见我站在一边,忙朝我招手呼唤道。

我帮着爹在众目睽睽下,从后车架卸下半口袋猪下水,四周的大人孩子嘴里又发出了一片感叹声。

“大平他娘,告诉你个好消息。”爹长长地吁了口热气,故意卖弄着开了腔。“我为什么晚回来,就是求着人家崔书记,帮着咱把大平的事办好了。过了年,他就能接我的班,去纱厂上班啦!”

爹扯着嗓子,是为了让大伙都能听见。这一声喊,字字都似晴空霹雳,瞬间,把乡邻们震了个七荤八素,目瞪口呆了。

接班,我要去接班了?闻听此言,我的眼前也是一阵电石火光,就像突然被高人点了穴道,脑子嗡地一下有点不转圈了。

“他爹,这这是真的吗?”过了好半晌,娘才回过了神来,有点不相信地懦懦问道。

“真的,咋不是真的呢?招工表都给俺了,这还能有假!”爹的声音带着笑声,在下吴洼的上空继续飘荡。

“真是老天开眼呀——”娘喜极而泣,人都有点癫狂了,“俺大平要去接班,成为城里人喽,哈哈”

周围的人们呼啦一下全乱了,就像一只野猫捣了耗子窝,四处都是乱哄哄的议论声。

“哎呀,大平娘,你真是有福呀”

“我看这个大平,打小就与众不同,比人高出半个头,一准有出息。”

“赶快把你家五丫说给老吴家吧,等闺女进了门,你和五丫他爹也就能享福了,嘻嘻”

在一片感叹和恭维中,爹双目放光,娘脸色绯红,就像一对刚抱了窝的母鸡,拃着翅膀,控制不住地“咯咯”笑着。那个平日最看不起我们家的二妗子,腆着一张笑晏晏的扁脸,在我身后一个劲拍我的后脊梁,拍得我麻酥酥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乡亲们围着爹娘送上各种祝福时,村口的河滩里突然传来了“轰隆”一声闷响,随后村里的房屋和院墙不由自主地颤了两下,西边黯淡的落日余晖中,腾起了一股土huáng sè烟柱。

“不好——”二狗蛋一声惊呼,“美国人扔核u qi了!”

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听到二狗蛋这么一喊,全都愣怔在了那里。西面的烟柱越升越高,遮住了 残阳落日,二狗蛋赶忙着双手抱头,扑通一声卧倒在了我的脚下。孩子们在学校都受过老师的教导,跟着二狗蛋噼里啪啦的往地上扑,弄得大人们个个瞠目结舌。

“这是咋啦?美国真扔核u qi啦?”

“可能不是美国,苏联也有!”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彼此争论时,村口处传来了会计四眼张惶的呼喊声,“快来人啊,防空洞塌了!堰下的防空洞塌了!”

四眼凄厉的嗓音,伴随着一群孩子的哭声由远及近,划破了苍茫的暮色,人群霎时阵脚大乱。

“天哪——俺家大丫”张寡妇一声惨叫,率先冲了出去。

人群一窝蜂地朝村口奔去。爹手里的“大金鹿”哗啦倒在了地上,拔脚就跑。娘脸色苍白,先是一个愣怔,扔了手中装猪下水的化肥袋子,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二平,也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

二狗蛋从地上迅速爬起来,舔着鼻子下两抹黄脓鼻涕,冲着还在恍惚的我高声叫道,“还不快去,俺姐跟你妹都在防空洞里躲猫猫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 新年之痛 新年过后,天突然变了,纷纷扬扬的小雨加雪,从初一下到了十五。

腊月二十九那个清寒的傍晚,让整个下吴洼村这年的春节,沉浸在了恓惶和悲伤之中。因为有三家人办丧事,以往新年的鞭炮声,欢笑声,走村串户的脚步声,几乎绝了迹,喜庆的日子变得满目疮痍,狰狞沉重起来。

在河堰下挖得那些该死的防空洞,突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坍塌了,瞬间夺走了三个花季少女的生命。我的大èi èic二狗蛋的姐姐和另一位小姑娘,在一场本来快乐的“躲猫猫”游戏中,把自己躲进了永恒的黑暗,躲到了另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世界去了。我后悔不该安排她独自去大堰上等爹回来,现在这种懊悔变成了痛彻心肺的悲凉。

爹用“大金鹿”驼回的两个猪头和半口袋下水,就被前来帮忙办事的亲友们耗尽了。因为是未成年女儿,又是飞来横祸,按照吴家组训和淮北风俗,她们不能归葬吴氏祖林,只能孤独地埋葬在运河滩里。

儿子命运突变,女儿撒手人寰,娘认为原因就是会计四眼在我家院墙上打得那四个红叉叉,它们似乎冥冥之中真有什么魔力,注定了这乐极生悲的因缘。安葬完大èi èi的当天,娘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四眼家,在娘咬牙启齿地怒吼中,四眼毫无还手之力,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整个正月里都躲在了邻村老岳父家,没有敢回到村里来。

滴滴拉拉的雨雪一直下着,直到我快要离家的前两天,才终于停歇了下来。临离开家的前一个晚上,一家人早早地吃完了晚饭,娘在收拾碗筷,爹吧嗒着旱烟袋,与我们兄妹就在堂屋里坐着,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气氛悲伤而怪异。

“大平,再想想,还有什么没带的,一个人在城了生活也不易。”娘在经历了丧女之痛后,突然对我有点依依不舍起来。

“没事,爹原来东西都在那儿呢。”事到临头,我在几天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大平是去城了接班当工人,你怎么好像他是去受罪的呢?”爹掏出一盒皱巴巴的“联盟牌”香烟,抽出了一支叼在了嘴上。

“孩子这不是没出过家门吗?”娘听见爹话,小声地辩解道。

“别的不要紧,主要是咱们那里有二三千号人,女的占了三分之二,花花绿绿的什么人都有,一个小青年进去后,别把持不住出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那可是要命的问题。”爹的鼻孔里喷出了两股浓烟,眯缝着眼睛瞅着我。

“恁么多女的,将来俺大平说媳妇不愁了。”娘的眼皮往上一挑,脸上有了丝久违的苦笑。

“娘你说什么呢?”我的脸涨得有点发烫,青春期的孩子对女性虽然充满了向往,可是却就怕大人嘴上说这事儿。

“你别再孩子面前瞎咧咧,城里的媳妇恁么好找的?要是好找,我还在农村找了你。咱们的这个条件,就是说了个城里的洋媳妇,能养得起人家,弄回来嫌这嫌那也是活受罪,大平这条件在俺们这里能说个好样的。”爹磕了下手中的旱烟袋,冲着娘不满地埋怨道。

“我才多大,找什么媳妇。”我心里难受,不愿他们再说这个话题。

“不小了,你二妗子昨儿就来咱家,要给你说一个山后鲁南的闺女,我没有同意,我给她说,俺大平现在要说,就得说一户像样的人家了。”娘扬起脸来,暂时忘却了悲伤,有点自豪地说道。

“就是,现在俺们爷俩挣钱了,我回来后再找个活干干,争取后年就把咱家新屋给你盖上。”爹点了点头,附和着说道。

我心里有点恼火,凭什么就要在农村找媳妇?我对爹长期不在家,只有娘一个人受苦的日子厌烦透了。一个家庭没有个男劳动力,大事小事都得女人孩子扛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当然,这样的心思,我暂时还不想给爹娘说。

“娘,俺出去走走。”我心里郁闷,不由地站起身来。

“恁么晚了,你去哪里?”娘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

“我去看看二狗蛋,明天要走了,说会话。”我边说边往外走。

“早点回来。”娘在身后叮嘱道,爹一声也没吭。

一弯的月亮悬挂在天空,雨雪过后的夜色清亮如水,经历了喜悦与忧伤,没有了欢笑与泪水,想着自己明天以后的日子,我的心倍感忐忑和孤独。我裹紧了了身上的棉衣,寒风中敲响了二狗蛋的家门。

“谁啊?”院子里响起了张寡妇故作娇嗔的声音,刚刚失去了女儿,似乎并没有改变她风流的本性。

“婶子,是我,大平。”我在黑影中应声道。

“大平啊”张寡妇吱呀一声开了门,微弱的橘黄门影里,显出她一张焦黄的马脸。

我走进了院子,张寡妇推开了东厢房的门,冲着里面喊了两声,里面传来了二狗蛋踢里踏拉的脚步声。

“大平,你不是明天要走吗,咋还不睡呢?”二狗蛋把我迎进了屋,忙着点起了南边窗台上的油灯。

“睡不着,想找你聊会天。”我坐到了二狗蛋的床边,看着他又脱光了,钻回到自己腥臭的被窝里。

“两人拉呱,就别点灯了,省点油吧。”窗户外张寡妇吩咐了一声,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我帮着吹灭了油灯,借着窗外泻入得月光,望着眼前面目模糊的二狗蛋,有点忧伤地说道:“我们天要走了,原本着还担心小魏庄三红她哥来报复,现在防空洞塌了,这事也算安定了。”

“三红她哥要来报复的是你,是你把人脑袋打破了,现在你走了,他还报复个屁。”二狗蛋瓮声瓮气地回了我一句。

“你小子太熊,没一点骨气,连个弹弓都打不好,我走了后,小魏庄的人来欺负咱们怎么办?”我有点担忧地望着二狗蛋。

“那咱们就跟三红她哥讲和呗,他们都是恨你,因为你不服他们,你现在走了,也就没事了。”二狗蛋唏嘘着说道。

“你个各混球的叛徒,要是在《地道战》的时候,你就是个给鬼子带路的hàn jiān二狗子。”我在黑暗中气得骂了起来。

“哎我不能跟你比,我没有爹,也没有办法去城里,”二狗蛋没有计较我骂他,而是无限悲伤地叹了一声,“大平,你一定要争口气,别忘了咱俩说过的话,将来娶个洋媳妇,像田春苗一样俊,那睡起来多带劲。”

二狗蛋的一席话,让我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冬日夜晚,当时听说北面山后面的鲁南地界,要放新拍的diàn yg《春苗》,我和二狗蛋就偷偷瞒着家人,摸黑赶过去了。可惜跑了30多里山地,好不容易赶到时,只在人山人海中看了后面小半截。

等我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月明星稀的后半夜了,二狗蛋在山路上一路走,一路给我抱怨:“奶奶个熊的,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俊的女人,好好地春苗,最后还是让城里来的医生办了。”

“你怎么知道给城里医生办了,diàn yg上又没演?”我知道这小子从小就liu áng,胡说起来就没有个谱。

“骡子你真笨,所以说你没有生养能力。”二狗蛋揶揄地朝我撇了撇嘴。

“你这个小子,说谁没有生养能力呢?”我冲上去一个别勾,把他摔了个狗吃屎,顺势骑到了他的脖子上。

“好好好,俺骂自己的。”二狗蛋在我身下开始求饶。

我松开了二狗蛋,并排躺到了身旁的小山坡上,两个孩子仰望着透明的夜空,过了好大一会,二狗蛋才吸着鼻子坐起来,嗡嗡地叹了一声:“还是城里人好啊,咱还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娶上媳妇呢。”

当时在我们淮北地区,因为农村贫苦,小伙子讨不到媳妇,因此“打光棍”的现象比较普遍。我忘了刚才彼此的矛盾,竟有点同情起二狗蛋来了:“你别担心,将来一定能讨到媳妇的。”

我的宽慰似乎并没有引起二狗蛋的共鸣,他指着刚刚升起来的北斗星,转过脸来对我说道,“大平,你爹是城里人,可惜找了你娘,让你们还是个农村人,你今后要是能成了城里人,一定的找个洋媳妇,细皮嫩肉的,睡起来也带劲,将来有了孩子也是城里人啦。”

“要是能有那一天,俺一定找个城里的媳子。”我咬着牙发誓道。

“找个跟田春苗一样俊的。”二狗蛋充满希冀地瞪着我。

“找个比她还俊的。”我狠劲地点了点头。

就是在这个月明星稀,寒光点缀的冬日夜晚,两个懵懂的农村少年对未来,有了一种新的人生向往。

“好了,不说了,我明天还得跟着爹骑半天车子呢,先走啦。”我心里唏嘘着,站起身来与二狗蛋告别。

“大平,别忘了咱俩刚才说得话。”我在拉开房门的瞬间,二狗蛋又在我的身后喊道。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左邻右舍的簇拥下出了村口。娘刚失去闺女,又要送儿子走,尽管只是百十里以外的县城,依旧难舍难分,一路上抹着眼泪,拉着我的手絮叨着,跟着我们爬上了运河大堰。

二狗蛋挤过来,搂住了我的脖子,一口的大蒜臭气全喷到了我的脸上:“骡子,别忘了咱俩的话,你小子成了城里人,有粮吃有钱花,一定得找个洋媳妇。”

二狗蛋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事,弄得我一下红了脸,忙着扯开了他的手,偏腿踹了他一脚:“我就找你姐姐了。”

骂完这句话,我忽然觉得不妥,他姐姐比我们大两岁,是一个全村人都夸赞的漂亮又懂事的小丫头,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心中暗恋的偶像,可是已经和我大èi èi一起,永远躺在了运河滩的芦苇丛中,真真地是可惜了。

爹看见娘还拉着我不愿放手,脸上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地又埋怨道:“不是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吗,大平这是进城当工人,过好日子,又不是去扒大河吃苦受罪,你抹个什么个眼泪啊?”

爹回过脸来冲我一使眼色,自己骗腿骑上了手里的“大金鹿”,我使劲掰开了娘的手紧追两步,一纵身跳上了后车座,回望了一眼堰下的吴家洼,冲着娘和二狗蛋他们挥了挥手。

因为我上车时动作太猛,爹的车把猛扭了两下,倒挂在车把上的两只小公鸡在扑啦啦挣扎中,将一泡薄鸡屎屙到了爹的手上。

“这两只死鸡,到了县里就宰了你们。”爹一边甩手一边恼怒地骂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 进城接班 雪霁初晴,阳光有了丝暖意,原本凛冽的西北风,也平和了许多。身边的运河里,扯着白帆的大木船,冒着黑烟的小火轮,穿梭来往,一派繁忙。

因为我们带的行李多,从下吴洼到县城顺着运河大堰有一百多里地,我和爹轮换着蹬车,相互带着对方走走停停,一路叮叮当当地摇着车铃,一直过了晌午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县城。

京杭大运河从北向南逶迤而来,过了鲁南突然向东打了个急弯,走了几十公里后入了卧龙湖,再由此一路向南直奔长江,我们要去的县城就在这个转弯处。这是一个千年古城,伫立在运河北岸,曾是楚汉相争和三国时期的主战场,出过几个在《史记》中有本纪c列传的能臣武将,他们至今还是各种戏剧传说c小说故事c影视文艺中,耳熟能详的主配角。

县城原本有一圈厚重的老城墙,虽然历经战火c地震c洪灾,却一直在岁月变迁c朝代更迭中屡毁屡建,直到1958年才被人为地彻底拆毁了。那些饱含百年风雨沧桑的老城砖,随即变成了一座座冒着黑烟的小高炉,仅剩下了一个色泽凝重c墙体斑驳的老南门,还孤零零蹲守在运河大堰旁,述说着曾经的苦难和荣耀。

爹带着我下了运河大堰,穿过了古老的南城门,就上了一条南北大街,喘着粗气放慢了车速。整个县城不大,由东西南北两条主街割成了四个区域,南北路叫hé pg路,东西路叫人民路,两条路在城中心交汇。交汇的十字路口处,耸立着一幢明代古钟楼,听说一块块青砖都是用糯米浆制成,坚硬无比。大炼钢铁那年也是想拆毁它的,但是县里的机关人员砸了两天,也没能弄动几块砖来,最后只有望楼兴叹,绝望地放弃了。在古钟楼的顶上,挂着一块乾隆皇帝的御匾,上面的四个大字我至今还认不全。

爹带着我来到了十字路口,这里是全县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了。古钟楼四周分立着百货公司c新华书店c文化馆c人民剧场和“红卫”饭店。因为还没有出正月,所以新年气息尚存,我们经过的街道上,男人满嘴酒气,步履蹒跚,路两旁女人嗑着瓜子,聊天闲扯,熊孩子们四处乱窜,燃放着口袋里最后的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惊扰着行人,彩色的纸屑随风乱飞。

爹蹬着“大金鹿”绕着古钟楼转了半个圈,我看到在南面毁坏几块的砖缝里,竟然长出一些小草的嫩芽,没想到这些看似柔弱的东西如此坚硬,在冬寒未尽中,就秀出了自己顽强的生命。

我们绕过古钟楼,拐上了那条宽敞人民路,又往西骑了大约十多分钟,一个高大的青砖门楼就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一阵沉闷的机器声从里面隐约传来。爹回过脸来吐了口长气,指着前方对我说道:“俺们的纱厂到了。”

我来接班的这家纱厂,是当时我们县乃至全地区最大的一家工业企业了,全名叫做“xx省地方国营xx县纺织厂”,纱厂只是当时县里人对它的俗称。

纱厂有各种性质的职工将近3000多人,因为它的福利待遇好,纱厂职工在街上走起路来,都挺胸抬头,充满自豪。在这3000多人中,绝大多数是女工,所以它又成为了周围小青年们觊觎的目标。能进纱厂工作,成了当时是县里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至于这家颇具规模的地方国营企业,为什么建会在我们这座偏僻的淮北小城,这里面还有一个chuán qi的故事,跟我的家族有着直接的关系,我在下面的故事里将会详尽地交代。

纱厂位于县城的最西面,紧挨着老护城河,那条东西主干道人民路将它一分两半,路南边青砖围墙里的是生产区,路北边红砖围成的大院子是生活区。和当时所有的国有企业一样,纱厂也是个小社会,有自己的幼儿园c小医院c影剧院c浴室c理发店等等。

爹带我在纱厂的生活区门前下了车子,爹一边朝里走,一边跟迎面遇到的熟人打着招呼。

“吴师傅,过节回来啦。”几个年轻女工冲着爹笑得一脸灿烂。

“回来了,你们也回来啦。”爹也点头微笑着。

“老吴,听说你退休了,今后咱们生活区的电谁管啦?”一个男人瓮声瓮气地拦在了我们面前。

“爱谁管谁管,反正俺不管了。”爹得意地仰着脸,随口回应道。

“吴师傅,听说你退休了?哎呦这是你儿子啊?长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真俊啊,给我当干儿子吧。”一个中年妇女夸张地叫着,一只手伸过来想摸我的脸。

“别到处发骚,他还是个孩子,你干什吗?”我吓得趔着身子朝后退,爹一下挺在了我的身前,挡住了女人那只软绵绵的白手。

爹带着我继续朝里面走,看到爹忧郁的脸庞放松了,知道他的心情开始好转,我一路上提着的心,也稍稍轻松了一些。

生活区我跟娘来过两次,住了几天的时间,在经过厂里的diàn yg院时,我看门口贴着一溜花花绿绿的海报,眼睛就有点发绿了。要知道在当时在农村能看场diàn yg,绝对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乡里diàn yg队一年半载地巡回放一次,也就是那八个样板戏,《南征北战》c《地雷战》c《地道战》“老三战”等影片,我们熟悉的每一句台词都能背诵下来。

我一边跟着爹往前走,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着。经过了两栋挂着“万国旗”的宿舍楼,又穿过了十多排乱七八糟的平房,我们来到了生活区最后面,这里是一片长着乱七八糟杂树的洼地,它是当年纱厂基建取土形成的。杂树之间常年都有许多积水,中间铺着一条红砖小路,路两边长着墨绿的苔藓,小路一直通到北面的一座小院前,它就是我们纱厂的招待所了,爹现在就住在这里面。

我跟着爹小心翼翼地走过红砖路,来到招待所院子的小铁门前,爹把“大金鹿”交到了我手里,自己掏出腰上别着的一串钥匙,哗啦啦地打开了门上的暗锁。

我以前跟娘来城了时,就在这个招待所住过。我知道后面的围墙外,就是城关公社的农田了。墙上有一个常年锁着的小铁门,每年的夏秋两季农忙时才打开,是为了让城关公社从这里扯一路电,用于打麦场的照明和脱粒机的运转。这个传统据说一建厂的时候就有,是为了“巩固工农联盟”c“工业支援农业”的需要。

小院里静悄悄的,到处是纸屑和垃圾,显示前不久这里还是欢声笑语,人声如潮。爹kāi su一的声音,惊扰了一群嬉戏的麻雀,它们“呼啦啦”地腾空跃起,飞上了一株银杏树苍虬的枝干,在树后面是一栋带着走廊的单面二层小楼,类似于我们今天常见的单面教学楼,斑驳的青砖标志着它的年代的特征。

爹关好了铁门,带着我绕过前院,来到了小楼后面的一座红砖小屋前,这里是生活区的配电房,爹五年前从车间调来生活区做电工时,就私自用废砖头,把配电房一隔为二,后半间还是放着配电柜,前半间就当了寝室。配电室本来就不大,现在空间一分为二,就变得十分局促,放了一张单人床后,就只能摆下一张三屉桌和一条长凳了。

爹让我把行李从“大金鹿”上卸下来,自己进屋后拎了破钢精壶,去前院的水台上打水去了。等我把一切收拾停当,他拎着一壶水转了回来,他进屋后拉出了桌子底下一只大电炉,推起墙上钉着的一把闸刀,电炉丝在“哔哔啵啵”中放出了紫红色的光亮,搁在上面的水壶,立刻哼哼唧唧地鸣响起来。

爹使劲掸了掸身上一路的浮土,乜着眼睛睨了下门外的阳光:“待会水开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赶紧去浴室,这一个年过下来,大事小事不断,身上都馊了。”

“浴室是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不解地问道。

“奶奶个熊,这偶不知道。”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浴室就是澡堂子,以后在厂里上班,天天都能洗上澡啦。”

那个时候在淮北农村,冬天能洗上把热水澡,绝对算是件奢侈的事情。因为农村里的烧柴金贵,平时做饭都不够用,谁还舍得用来烧水洗澡呢?冬日午后一大群老爷们蹲在老屋墙根下,边晒太阳闲扯,边翻着自己的裤腰,“咔吧咔吧”地掐着虱子,是冬日里最常见到的一道风景。

我胡乱啃了张带来的小麦煎饼,又喝了几口热开水,爹将两人的换洗衣物塞进那只半旧的电工包,让我把斜挎在了肩头,就带着我前后脚地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 浴途惊艳 冬末时节的太阳,早早地就失去了热力,像一只蒙了层尿硷的羊尿脬,有气无力地吊在了西边的树梢上。我跟在爹的身后,跨过了笔直的人民路,诚惶诚恐地走进了那个青砖环绕的生产区大门。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工厂的大门,迎面是一条宽敞的柏油路,两行高大的梧桐春叶未萌,直直的树叉枪刺般挑向空中。一排排屋顶像锯齿状的高大厂房里,传来了隆隆的机器声。

“这是厂里的车间。”爹指着厂房,回过头来告诉我说。

“噢,机器就安在这里面吗?”我望着爹说的车间,心中充满了好奇。

“对呢,机器都在里面,你以后也在里边干活,冬暖夏凉,风吹不到雨打不着,算是享福了。”爹的目光里有着一丝不舍的留恋。

“屋里一定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可是咋还能冬暖夏凉呢?”今天从爹口里说出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地向往。

“你呀什么也不懂,俺告诉你说,这个纺纱,织布,都要保持一定的湿度和温度,这样织出来的布,它的松紧度c缩水率才能一样,所以车间里必须有水暖空调来控制温度湿度,这些知识呀以后你当了学徒,就会慢慢明白的。”爹一边走一边给我解释着。

“噢”爹平日对我难有耐心,尽管我还是没明白,依然本能地应了一声。

“你现在能赶上这好日子,都得感谢你崔叔啊。”爹揉了下鼻子,又一次感叹到。

爹说得崔叔,据说就是我们纱厂的一把手崔书记。爹说这次如果没有他帮忙,我想来接班的事可能就黄了,因为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政策了,现在才刚刚恢复,竞争十分地激烈,大家都怕政策又变了,所以到年龄的没有到年龄的,都变着法地想提前退休,好让自己的孩子能进厂里来接班。

“爹,你不是说崔书记是你徒弟吗?那我应该叫他大师哥呀,怎么能叫‘崔叔’呢?”看到爹心情不错,我把憋在心里多日的疑问说了出来。

爹被我的话噎了一下,瞪着眼愣怔了半天,才吭哧着厉声道:“放屁!崔书记对俺们有那么大的恩,再说他的年龄比我小不了多少,你咋不该叫他‘叔’哩?”

“这和‘恩’有啥关系”我不服地小声嘟哝着。

“你小子给我听着!”爹瞪着眼睛,冲着我大声地说道,“就该叫‘崔叔’,只能叫‘崔叔’,要不是他这几天去地区学习了,今天就该带你去好好谢谢他呢,听见了吗?”

“嗯,俺明白。”我不明白爹干嘛突然发火,这个让爹感恩戴德的崔书记,到底是个啥样子?我在心里充满了敬畏的猜测了起来。

大概快要下班了,柏油路上的人逐渐多起来,右边的车间大门里,挂着的棉帘子被挑开了,一群浑身油岌岌的男人走了出来。一个满脸绯红正与人说笑着的矮胖子,看见我和爹走了过去,赶紧加快了步伐追了两步。

“老吴,儿子来接班啦?”红脸胖子猛地拍了下爹的肩膀。

“刚刚办好的。”爹大概不太想搭理他,讪笑着敷衍道。

“哪你得请客啊。”红脸胖子有点不依不饶地

“我请啥客?又不是我一人退了,让自己孩子来接班。”爹赶紧朝旁边咧着身子,有点紧张地回应着。

“别人也得请,一个都跑不了。可惜我差个几岁,要不也让我哪丫头来接班了。”胖子不依不饶地搂着爹,故意将身上的油污朝爹的膀子上蹭。

“别胡扯了,你那丫头才上小学五年级,能接个啥班。”爹撇了下嘴揶揄道。

“怎么不能接班?这次所有的孩子都到年龄啦?瞎扯吧,就看你找没找人,送没送了,当然你可能是例外,老崔不是你徒弟吗。”红脸胖子边说边往我身上瞟了一眼。

“哎——,快别瞎扯了。”一个腮边生着一撮黑毛的瘦子,猛地打断了红脸胖子的话,指着前方兴奋地喊道,“你快看,‘破鞋’,‘破鞋’叶红来了。”

胖子丢开了爹的膀子,小眼睛放出了熠熠贼光,探着脑袋朝前望去:“你说谁?她她在哪儿?”

“不就是在那儿吗,你的眼神平时像锥子,就直往女人的怀里钻,现在怎么变鼻孔喘气啦?啧啧,这个女人几天不见,又水灵多啦!”瘦子手舞足蹈地指着前方叫唤起来。

在一撮毛瘦子和红脸胖子聒噪的时候,一群水色葱郁的女人正说笑着迎面走来,慵懒的神态,红润的脸颊,湿漉漉的长发,凸凹有致的身姿,顿时,让我这个乡村少年感到秀色可餐,胸闷气短。我的眼睛不知所措地随着众人的目光,聚拢到了一位身材高挑的ěi nu身上,那一瞬间,我好似五雷灌顶,一下子有了灵魂出窍之感。

这是一位旷世ěi nu,勾魂的颜面,玉立的身姿,如雪的肌肤,就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牡丹,在群芳的映衬下,更显出娇媚绝俗的风韵和卓尔不群的气度。

“叶红,俺真想睡了你”红脸胖子口角流涎,发出了溺水般的呢喃。

“妈呀,谁要是能娶上这女人,立刻翘辫子死都值了。”一撮毛双目痴迷,一脸猥亵地舔着嘴唇。

难道真是春苗走下了银幕?我不由地想起了那个隆冬的夜晚,自己与二狗蛋面对着一轮圆月,不着边际的憧憬和幻想。我直愣愣地贪看着眼前的美色,不是,她不是田春苗,她比田春苗要美上千百倍,她不是凡夫俗胎,只能是“魏眼镜”那本残破的《聊斋志异》中,修炼了千年的狐仙

“发癔症呢?”一声断呵,在我的耳畔响起。

“啊”我在懵懂中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沉寂的暮色中,既没有了狐仙,也没有了女人,只剩下了爹一张唬着的长脸。

“心里想什么呢?”爹一脸恼怒地瞪着双眼。

“哦让沙子迷眼了。”我面红耳赤地摇了摇脑袋,抹了把汗涔涔的额头,依旧恍然若梦。

“赶快走吧,等会大池里水就让人泡浑了。”爹不满地瞥了我一眼,疑惑地转身朝前走去。

“嗯。”我把电工包挡在裤裆前,垫着脚尖跟上爹的步伐。

一抹斜阳抚摸着爹瘦削的脊背,越过他的肩头,我看见柏油路尽头,一根孤立的黑皮烟囱,正将一口口黏稠的烟雾,喷吐在晚风清冽的暮色苍茫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 钦大肚子 我因为在浴室里,害怕被人发现了身体的异样,我磨磨蹭蹭地tu一 yi服,洗澡回来有点受凉。

当天夜里,我和爹挤在配电间狭小的单人床上,嗅着他臭脚丫酸腐味,在他如雷的鼾声中,辗转反侧,久久难眠。我的脑海里没有了二狗蛋他姐,也没有diàn yg中的田春苗,满头满脑子都是那个魅惑灵动的身影,世上难道真有这种狐仙般的女人吗?我耽于幻想,在半梦半醒的狂躁中,用一次石破天惊的喷发,宣告了自己蓬勃的青春来临了。

翌日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就被爹吆喝醒了,趁着他去前院打水的时候,赶紧爬出被窝,从床头撕下半张贴墙的报纸,将泛黄的恩威尔·霍查头像使劲揉搓了几下,手忙脚乱地塞进了湿滑的下身,垫到了娘给我做得粗布裤头里。

“赶紧刷牙吃饭。”爹拎水回来,不满地叫唤了起来。

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在爹的咳嗽声中,往肚子里塞了半块小麦煎饼。在爹催促我赶紧出门时,我忍不住拽住了他的衣袖:“爹,俺想解大手。”

爹的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回过头瞥了我一眼:“先憋着。”

因为有早便的习惯,我捂着叽里咕噜乱叫的肚子,大着胆子继续坚持着。“俺肚子不好受。”

爹不再理我,抬腿出了房门,“咱们得赶着一上班就去行政科,那个钦大肚子整天四处开会,不在上班时把他堵了,一会又不知道他窜到哪里去了。”

晨雾还未散尽,在空中丝丝缕缕地飘荡,爹一路绷着脸,匆匆地走在前头,我夹着一个没有放出来的闷屁,踽踽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我们穿过生活区,跨过了人民路,再次走进了那个青灰色的厂区门楼。爹没有顺着柏油路往南,而是一进大门就朝右走,拐上了一条两边栽着水杉树的小路。

爹不管不顾地迈着大步,我缩着头佝着背,一颗露珠倏地滑落到了我的头顶上,又一颗没入了我的脖颈里,一股湿冷之气从脊背上生起,冰得我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

来到西南角一幢三层小楼前,爹稍稍停了脚步,回过身对我叮嘱道:“你给俺精神点,别一副无精打采的怂样子!”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小楼门里门外人员进出不断。我们走进了办公楼,爹满脸堆笑地跟人打着招呼。我心里发慌,肚子憋得难受,看见爹满脸赔笑的样子,浑身从上到下说不出地不自在。

我们上了二楼,爹抬头望着“行政科”的牌子,略微迟疑了一下,才犹豫着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房门。

“谁啊?”过了好大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了一声。

“是我,老吴。”爹赶紧捏着嗓子,讨好地回到道。

门里传出一阵踢沓踢沓的脚步声,一个像孕妇一样的大肚子男人打开了房门,睡眼惺忪地露出半张浮肿的脸来。

“钦科长。”爹一脸献媚地叫道。

“嗯。”大肚子一双小眼珠转了一下,算是做出了回应。

爹将我拉到了脸前,一边朝前推一边催促着,“这是钦科长,你钦叔,快叫钦叔,叫”

“钦叔。”我心里抖擞着,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

大肚子又“嗯”了一下,笨拙地转过身去,爹给我使了个眼色,赶紧跟着在了他的身后。

大肚子在办公桌后艰难地坐了下来,爹忙把我那张宝贵的招工表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大肚子接过来瞥了一眼,随手扔在了桌面上。

“老吴,你这孩子能有十八吗?”大肚子一双王八似的小眼睛,在我身上咕噜噜地打着转。

“有了,绝对有了,今年一开春就整18岁了。”爹点头哈腰地应承着。

“骗谁呢?你这是弄虚作假。”大肚子身子往下一崴,夸张地撇了撇嘴角,他屁股下的那张藤椅立刻发出了一阵痛苦地声。

我其实刚过了十六岁,招工表上的年龄是姥爷在公社找人帮着改的,爹听了大肚子的责问,顿时急得抓耳挠腮。

“农村的孩子你知道的,长的单薄,钦科长,这事崔书记都批了”

“这个年龄不到,不符合接班的规定,是不能办得!”

大肚子一直蹙着眉头,我被他瞅得心里直发毛,人一下子像跌入了冰窖,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就差几个月,几个月,劳动局那边都批过了,这个接班的政策多少年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你老人家就高抬贵手吧”

那个被我夹了半天的闷屁,突然在这一刻把持不住,发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怪音。爹恼怒地狠狠瞪了我一眼,忙不迭地从挎包里掏出了两包带锡纸的精装“大前门”,讯速地塞进了大肚子松松垮垮的衣兜里。看见爹急得眼圈都红了,大肚子油油的嘴唇浮起了一丝笑意。

“算啦,崔书记既然批啦,我就做个顺水人情了,不过,你这个确实有问题。”

大肚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狗屎黄的印章,玩味着放在嘴边哈了两口气,在我和爹小心翼翼的目光中“砰”地一声盖了下去。在印章落下的瞬间,我看到爹像刚撒完一泡憋久了的黄尿,身子不由自主地连打了两个冷战。

“去前纺找童主任吧,这次接班的人都分他那里了。”

“没有别的地方去啦?”

“没有了,这还是照顾你们呢。”

“哪好吧。”

出了办公楼,爹嘴里还在“嘶嘶啦啦”地唏嘘着,我以为他的牙疼病又犯了,赶紧讨好地说道:“你别吸牙了,娘说治牙疼,得喝凉水。”

“瞎扯什么?谁牙疼”爹又紧吸了一口,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钦大肚子,硬讹了我两包精装‘大前门’,这是我好不容易托人买了,想孝敬你崔叔的,现在是喂了狗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 许大班长 阳光,从车间上面的天窗倾泻下来,光影里漂浮的絮花,带着酸酸的腐蚀气息,毫无遮拦地直冲肺腑。我随着前纺车间保全班大班长许长久身后,笨拙地穿行在一排排隆隆作响的各色机器间。

刚刚在二楼前纺车间的办公室里,前纺车间矮胖的童主任当着爹的面,把我交给了眼前这位环鼻狮目的许班长。走出了办公室,爹陪笑脸将一包精装的“飞马”烟,塞进了许长久的上衣口袋,并再一次地拜托他,给我找一个好师傅,我懂得爹的良苦用心,也在他的耳濡目染中,知道了一个好师傅无比重要。

早春时节,天气寒冷干燥,车间里却异常闷热潮湿,眼前奔忙着的女工们个个衣装单薄,湿漉漉的汗水浸透了衣衫,勾勒出灵活的腰身和丰满的前胸。她们看人的眼神大胆而直接,我每每与之相接,都不由地心慌气短,羞涩地赶紧低下头去。

迎面来了几位挡车工,看见了许班长和我,就直挺挺地冲了过来。一个长相不错的中年女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哎呀——老许,怎么像掉了魂似的,是急急忙忙回家,让小媳妇喂奶吃啊?”

“人家刚二婚,娶了个小媳妇,是急着去喂她吧?”一位年纪稍大的故意拍着颤巍巍的胸脯,对着许班长调侃道。

“这是哪里来的小帅哥啊,怎么没有见过呢,是你留在老家的儿子吧?”她们看见了许班长身旁的我,目光裸地在我身上游动起来。

“放什么臭屁,这是我们保全班新来的学徒工,生活区电工老吴师傅的儿子。”许班长赶紧帮我解释道。

“老吴师傅的儿子呀,啧啧长得真俊啊,给我当儿子吧?”那个长相不错的中年女工走过来,伸出手想摸我的脸,吓得我一下子缩到了许班长的身后。

“给你当儿子可惜了,给你当个小老公吧,省得你丈夫不在的时候,夜夜难受的睡不着觉,哈哈”在女人们放肆的笑声中,我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你们这些骚娘们,一天到晚骚不够,整天就想着腿裆里的那点事,别把人家小孩子吓坏了。”许班长想推开这些挤过来的女人们。

女人们看我羞愧难耐,知道我开不起玩笑,就笑着放过了我,又与顶在她们前面的许长久,七嘴八舌地调笑起来。

许班长知道自己是一人难敌众口,出其不意地在那个挡路的中年女工高耸的胸脯上,隔着衣服使劲地捏了一把:“你个骚娘们,昨晚没被男人给喂饱啊?”

“哎呦,你个死老许,敢吃老娘的豆腐!”被吃了“豆腐”的中年女工厉声尖叫了起来。

周围的女人立刻聚拢过来,把许长久围在了中间,你一下我一下地在身上扭捏起来,那个被吃了“豆腐”的更是直接下手,一把就想着往许班长的裤裆里掏:“看看你这个东西,有没有我儿子大,哈哈”

许长久单手难敌众拳,只能龇牙咧嘴滴赶紧告饶,在女人们得意的欢笑声中,好不容易挣扎出了众人的“魔爪”。

“你们这些操蛋娘们,等那天老子有空了,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收拾得服服帖帖!”许长久站在走道上,回过身子远远地笑骂道。

“别吹牛,有胆现在就来啊?看你能有多大本事,把我们都收拾服帖啦!”女工们不依不饶,在后面放肆地欢笑起来。

第一次见到男女如此裸地调笑,我羞得抬不起头来,脸几乎红到了耳朵根。纺织厂是女人的天下,在这里男人表面上显得很弱势,特别是在口舌上,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女工们大都心直口快,大胆泼辣,在震耳欲聋的车间里,扯着嗓子打闹,成了繁重工作中的一种调节。

许班长带着我一路“历险”,终于到了位于车间西北角的保全班。在车间里上过班的朋友都知道,在高大的车间里面,周边会有一圈附间,它们是更衣室,办公室,检验室,配电室,以及公共厕所等。纺织厂的车间因为生产的需要,必须高大敞亮,所以它的附房就更多,不仅围绕整个车间一周,两头的附房往往还是相对封闭的二层楼。

许班长随手推开半掩的房门,我看到一屋子人正聚在一起打着pu kè。许长久微微蹙了下眉头,用力咳嗽了两声,大家才纷纷停下了手,扬起脸来望着他。一个背对着门的胖子转过了身子,我认出了他就是昨天去浴室时,拍爹肩膀让他请客的那位。

许班长指着我给大伙介绍说:“这是咱们新来的学徒工吴平,生活区电工老吴的孩子,刚从老家接班过来,大家今后多给予帮助。”

红脸胖子身边那个一撮毛带头鼓起掌来,许班长没有理会他,侧过脸来对我嘱咐道:“咱们前纺保全班的人基本都在了,车间上百台机器都需要保养维修,每天都得从早忙到晚,不比你在家种地,干农活轻快。”

许班长环顾了一下众人后,领着我来到了一位躺着看书的年轻rén iàn前,讪笑着躬下了身子:“鲁豫,小吴就给你做徒弟吧?”

叫鲁豫的年轻人没有言语,放下手中的书本,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俊朗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深深的冷漠。

“老弟,”许班长满脸堆笑,有点乞求地继续说道,“你来带这个徒弟吧,咋样?”

鲁豫未置可否,依旧上下打量着我,许班长有点急了:“今年政策允许接班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别人都带好几个了,就你这儿还空着。你看这孩子挺老实的,就烦请你老人家赏个面子,帮忙带一个徒弟吧?”

屋里所有的目光都凝聚了过来,我感到自己象一头骡马市里将被出卖的牲口,羸弱无助地杵在那里,被围观的买家睃巡着,不怀好意地品评着毛色和牙口。

鲁豫沉吟了一会,层次分明的五官逐渐柔和了起来,最后冲着我微微点了下头:“好了,跟着我吧。”

许班长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声,赶忙一连声地催促我道,“快叫师傅,鲁师傅,鲁豫师傅,你可是他带的第一个徒弟啊。”

我攥着的拳头里都是紧张的汗水,恍然间听了许班长的话,赶紧深深地鞠了一躬:“师傅——”

鲁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拍了拍身下的长凳示意我坐下来,又佝下头去,自顾自地读起手里的书来。

许班长交代了几句又转身出了门,大伙哄闹着继续打pu kè。

我懵懂地坐在一边,环望着陌生的一切,胖子手里的牌甩得啪啪响,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一脸猥琐的瘦子,捻着腮上的一撮黑毛,正饶有兴趣地瞅着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在瘦子的身旁坐着一位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学徒,眯缝着眼睛冲着我友好地微笑着,其余人各干各的事情,没有人再理我啦。

我呆呆地坐在这个陌生地空间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没有了下吴洼,没有的运河滩,没有了二狗蛋,没有了小伙伴,甚至没有了“结怨”的三红她哥,我的心七上八下,一时恓惶的难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 师傅鲁豫 许班长的一句话,我就成了鲁豫的徒弟。

整整一个中午,师傅自顾自地看书,我在他身边不敢言语,就这样诚惶诚恐地呆坐着,直到下午上班的时候,许班长回来安排工作,师傅才放下了手里的书本。

大家纷纷站起身来,红脸胖子刚抓了一手好牌,有点沮丧地一边抱怨着,一边把手里的牌,狠狠地摔到了当做牌桌的椅子上。

“你下午就跟着我吧。”师傅扬起脸来,看着我说道。

“嗯。”我赶紧站起了身子。

一大群人拿着工具出了保全室,就在大车间里四散开来。师傅拿着工具包走在前面,我手里拎着一个大油桶,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生怕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一不注跟丢了。

几个挡车工迎面过来,指着我好奇了问道:“鲁豫,这是谁啊?”

“我徒弟小吴。”师傅一字一板地回答着。

“奇怪了,你你带徒弟啦?”挡车工们止不住感叹了起来。

“怎么,我不能带徒弟啊?”师傅剑眉一耸,随口反问了一句。

“当然能带,你这么好的技术,早该带徒弟啦。你看人家一撮毛小李,就是那样的烂水平,还整天牛皮哄哄的,一个人带了二个徒弟,真是误人子弟啊。”一位嘴角长着痦子的中年女工不屑地说道。

“就是仗着他叔叔在厂办当主任,整天觉得自己了不起,看见人家小丫头长得俊点,就故意往人身上贴,一脸的liu áng相。”另一位高个子的女工愤愤地随声附和道。

“哼——就这样的人,还整天吵着要找媳妇,我看咱们纱厂的小丫头,哪个会嫁个他。”长痦子的中年女工,不满地哼哼着。

“咱们别再背后说人坏话了。”看见女人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师傅赶紧打了个岔。

“哎鲁豫,我给你说得哪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姨妹在县文化馆上班,上次职工文艺汇演,你去帮着他们乐队拉大提琴,人家一下就看上你啦。”高个子的女工看见师傅转身要走,忙着上前拉住了他。

“大姐,你别开玩笑了,我一个小保全工,家庭还有历史问题,你姨妹长得那么漂亮,条件又那么好,怎么会看上我呢?”师傅说这话的时候,英俊的脸上显出了谦逊的笑容。

“你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吗?这不都正在平反冤假错案吗。”中年女工说这话时,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我的好大姐,咱们先不说这些,我还得去干活呢。小吴,赶紧走。”师傅大概不想再谈这事,忙着回身招呼了我一声。

看着我们要转身离去,高个子女工似乎还不死心:“鲁豫,鲁豫,你好好考虑一下。”

“谢谢你啦。”师傅挥了下手,敷衍地应了一句。

中年女工似乎还有点恋恋不舍,我惊讶于她们对师傅的态度,与早上跟许班长调笑打闹完全不同。师傅温文尔雅,不疾不徐的样子,似乎让人无法放肆,有了一种本能地敬畏。

这是我头一次跟师徒干活,工作是给机器加注润滑油。师傅打开不同机器的注油孔,指导我将所需机油加注进去。每一台加完了油,还需要观察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算是工作完成了。

“这个叫抓包机,这是梳棉机,这是并条机,这是粗纱机,这是细纱机”师傅带着我一路干活,一路耐心地给我讲着它们不同的功能。

穿行轰隆隆作响的机器间,空间的飞絮沾染在我们的头上身上,不一会,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染了一样。我穿着娘做得大棉袄,在这个又闷又湿的环境里,早就汗流浃背了,师傅看见我脸色透红,大汗淋漓,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眉头不由地拧到了一起。

“这个许长久,没给你领工作啊?”师傅不满地问道。

“你是说许班长吗?领什么服。”我有点不明就里,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这个老许,就知道溜须拍马,什么个正事也不做。”师傅嘟哝了一句,接着对我说道,“咱们先别干啦,我带你领服装去。”

我俩回到了保全班,屋里没有一个人。师傅走到靠墙边的铁皮柜子前,拉开最左边一个柜门,在一大堆各种杂物间翻了半天,找出了一本空白的领料单。而后,他又从旁边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只半旧的军用挎包,掏出了一支粗壮的黑钢笔,拧开了笔帽,就在领料单哗哗哗地填写开来:工作服一套,翻毛皮鞋一双,牛皮带一条。师傅的字潇洒中透着刚毅,我觉得比魏眼镜写得都好。

师傅写完领料单,又凝神静气地想了一下,随即又在后面又增加了两项:劳保毛巾一条,大运河肥皂一条。

“走,找车间签字去。”师傅撕下填好的那页,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来到大车间最南面,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在我上午来过的车间办公室门前,师傅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把里面的一对正在窃窃私语的男女吓了一跳。

“你这个鲁豫,怎么冒冒失失的。”矮胖的童主任抬起圆圆的脑袋,一脸惊诧地喊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又在给人做思想工作啦了?”师傅望着坐在童主任对面,长着一张狐狸般刀削脸的女人,故意调侃地说道。

“别胡说!做什么思想工作,是人家小胡,胡秀美来反映情况。”听了师傅的调侃,童主任有些尴尬,指着对面的刀削脸,一脸正色地说道。

“那还不是在做思想工作吗?”师傅笑了一下,没有理童主任的茬。

“你个死鲁豫,人家在说正事呢。”那个叫胡秀美的刀削脸女人,一脸娇嗲地翻了个白眼,挺着一对丰满异常的胸脯,故意地摇晃了两下。

“你有什么事吗?”童主任看师傅手里拿着领料单,忙止住了胡秀美的话,一副想把我们赶紧打发走的神态。

“童主任,签个字吧,给小吴领一套工作服。”师傅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领料单拍到了桌上。

“我以为什么事呢?就你会瞎咋呼。我们车间最近来接班的新同志很多,你让许长久统计一下,等统计好了,一起签字去领吧。”童主任朝桌上瞥了一眼,将领料单往外推了一下。

“大班长的工作得你来安排,我怎么能管他的事呢。不过,既然叫我带徒弟了,我就只管我徒弟的事。你给签个字吧,新工人进厂领工作服,工作期间必须穿工作服,这是厂里的规定,也是安全生产的需要。”师傅不依不饶,又将领料单推到了童主任脸前。

“你这个鲁豫,就会犯个人主义错误吗?”童主任一双小绿豆眼里,闪出了一丝不悦的光。

“赶快签吧,你看看一个农村孩子,在车间里还穿个大棉衣,热成了这个样子,也没有个衣服能换。”师傅干脆拿起了桌子上一只插在墨水瓶里的蘸水笔,直接塞到了童主任的胖手里。

童主任无奈地摇了摇胖脑袋,拿过了领料单,龙飞凤舞地划拉上了自己的名字。师傅看他签完了,只说了声谢谢,就一把拿了过来。

“走吧,别耽误了我们童主任的重要工作。”师傅故意瞥了眼胡秀美,转身对我招呼道,“你没有看见吗,主任还要给人做思想工作。”

“你个鲁豫,再胡说,我把领料单要回来。”童主任拍了下桌子,指着师傅故作恼怒地说道。

“哎——鲁豫——”胡秀美看见我们要离开,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娇嗔地叫了起来,“我姑父想请你去喝酒,把我表妹介绍你认识一下呢。”

“你姑父太厉害了,你表妹又太好了,跟我一个小工人认识什么?”师傅像《列宁在十月》里的瓦西里一样,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个死鲁豫,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听到背后刀削脸的怨怼声,“哎呀,童主任我这个事,你到底怎么解决吗?她凭什么占了我的位置,我那可是崔书记亲自安排的”

我闻听胡秀美发嗲,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就见她趴在了童主任脑袋旁,一对硕大的胸脯磨蹭到了他的肩头,

“可这叶红顶替你,也是厂里安排的,你回家生孩子了,这个岗位它也不能空着吧?”童主任显然被她蹭得心浮气躁,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打颤了。

“好啊,你个童矬子,你他妈的调戏我,你说是厂里那个人让她顶了我的,老娘现在就找他评理去!”刀削脸一声怒嚎,猛地变了脸,把个童主任吓得差点跳起来,我还想细看,却被师傅一把拉出了门外。

听到又有人提到了叶红,我的心止不住狂跳几下,这个叶红,应该就是自己碰到的那个“狐仙”,我一激动,差点叫出了声来。

“师傅,那个刚才那个女的,她在哪上班?”我想打听叶红的消息,一时色胆包天,紧走几步赶上了师傅:

“你说谁”师傅有点诧异地扭过脸,“你是说那个胡秀美?她呀——,以前在我们车间干统计,这不是刚生完孩子回来吗哎——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跟她认识吗”

“不不认识,我就是随便问问。”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敢再问下去了,赶紧摇着头否认道。

领东西的仓库,在厂区的东南角,高大的房屋有点像我们公社粮站硕大的粮库,库房的门洞里放着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胖一瘦两个女人,年龄都在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来领身工作服。”师傅把领料单子递了过去。

“工作服不是统一发放了吗?一年一次,平时不能乱领得。”那个胖脸看着领料单,有点狐疑地瞥了师傅一眼。

“那是平常,现在每天都有新人接班进厂,你不能等明年再给他们统一发吧,没有工作服,这平常怎么在车间工作呢?”师傅一脸耐心地解释道。

“这些农村人真是讨厌,土里土气,不知好歹,你说现在谁搞了这个破政策,又兴起接什么班来啦。”那个坐着的瘦脸,正在织一件铁锈红的毛衣,一脸不屑地撇着嘴。

听到有人羞辱自己,我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心里无比愤懑,却怯懦地垂下了脑袋。

“农村人怎么啦?我也是农村上来的。”师傅的脸忽地绷了起来,手掌在桌子上啪啪拍了两下。

打毛衣的瘦脸惶恐地抬起眼来,胖脸看见师傅脸色铁青,赶紧站起身来,息事宁人地问道,“工作服是谁穿啊?”

“他,大一点,1米85,明年长个子还能穿。”师傅指着我,压着嗓门说道。

“哪你们跟我过来试试吧。”胖脸闪出一对好看的笑靥,挥手让我和师傅跟着她。

我和师傅跟着胖脸一走仓库,立刻被它的气势镇住了。一排排铁架子高耸屋脊,上面放着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有机器配件,五金电料,各种工具,还有脸盆c毛巾c肥皂等生活用品。在二十世纪中期的国有企业,都是一个个五脏俱全的小社会,我算是第一次开了眼界啦。

“你是叫鲁豫吧?”胖脸满脸堆笑地问道,与刚才不耐烦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认识我?”师傅有点疑惑地问道。

“你那么有名气,厂里谁不认识啊?”胖脸白皙iàn pi泛起了一丝娇红。

“我能那么有名吗?要真是有名气,也是个臭名吧?”师傅晃动着矫健的身躯,一边走一边自嘲地答道。

“你还没有对象吧?我给你说一个,我èi èi在县人事局打字,长得比我还漂亮,皮肤特别白。”胖脸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脸侧到了师傅一边,目光灼灼地闪出了电光。

这真是奇了怪了,短短半天的时间里,就有三个人要给师傅介绍对象,难道这城里的媳妇就这么好娶?我一时感慨万端,心眼不由自主地活络了起来。

“千万别这样!我就是一个保全工,打死也不敢找一个机关干部。两人相差十万八千里呢。”师傅赶紧摇着头,不让胖脸再说下去了。

胖脸在一大堆服装里仔细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两套1米85的衣裤,师傅当场让我脱了棉衣,穿起来试了试,感觉手脚有点长。

“挺好的,这样子就精神多了,先把裤子卷起来一道,等过了一年后,我估计就不大了。”师傅围着我转了一圈,满脸欣喜地说道。

经过这么一折腾,我们回到保全班,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红脸胖子又组织起一群人,在热热闹闹地打着pu kè,一脸猥琐的瘦子几次想凑上场,都被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老师傅撵了下去。看见我捧着新工作服,拿着皮带c毛巾c肥皂,还拎着一双翻毛皮鞋进来,大伙都感到十分惊诧,几个学徒工更是一脸地羡慕。

“你这个工作服,都是在哪领得。”红脸胖子的徒弟,那个瘦削的小伙子,凑到了我耳边,小声地问道。

“是师傅带我去仓库领得。”我如实地回答着。

“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一来就找了个好师傅。”小徒弟瞥了眼正在打牌的胖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姓啥?”胖子的徒弟给了我一种亲切感,我一脸友好地问道。

“我姓蔡,你就叫我小蔡吧。”胖子的徒弟咧着嘴,露出了一对虎牙。

“你比我进厂早,我得喊你师兄,小蔡师兄。”我想起爹的教诲,赶紧爽快地应了一句。

下班的铃声响了起来,众人纷纷站起身,各自收拾完东西,拿着毛巾肥皂准备洗澡。师傅从墙边铁皮柜子里,拿出那只熟悉的军用挎包,将手里的书本塞了进去,回头招呼我到:“走,一起洗澡去。”

我拿着师傅给我领的毛巾和肥皂,跟着师傅正要出门,那个一撮毛突然上来,使劲撞了我后背一下。

“哎呦——”我疼得差点一个趔趄。

“不注意碰了下,胡叫唤什么?”一撮毛眼神阴森,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我被撞得一时有点发懵,这一幕恰巧被小蔡师兄看在了眼里,忙给我偷使了个眼色:“快走啊,别堵着门,一会澡堂人就多了。”

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大家一起走出车间,头顶竟然飘落了几滴小雨。师傅扬起脸来望了一眼:“这个鬼天气,刚出了几天太阳,怎么又要下雨啦。”

“就是。”我跟在师傅身旁,讨好地接了一句。

大伙一路没再说话,随着下班的人流,朝后面的浴室匆匆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 纱厂由来 那天晚上,回到自己住的招待所,我立刻将领来的新衣服穿在了身上。青灰色的劳动布面料,帅气的束袖夹克衫,厚重的翻毛皮鞋,整个人显得无比洒脱精神。我学着diàn yg《创业》里的周挺衫,拿起门后的一把破铁锨,对着爹留下来的半面破镜子,意气飞扬地怒吼起来。

“一个国家要有名气,一个队伍要有士气,一个人要有志气,有了这三股气,封锁怕什么,扔核炸弹怕什么,我们顶天立地的站着。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还得靠我们自己,靠那些从前的奴隶。”

因为激动,我挥舞着铁锨,在狭小的空间里,差点砍了自己的脚。说到了扔核炸弹,我想起了大堰底下的防空洞,心里忽然灰暗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清澈透明,我放下了手中的铁锨,坐在床沿上喘了半天气,思绪一下子漂浮了起来。我不知道二狗蛋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会是怎样羡慕的表情,我想起了èi èi,想到了爹娘,也想起了那个自己从未谋面,却割舍不开的三爷爷。

前边提到了在我们偏僻落后的淮北地区,能有我们纱厂这样一家规模的国营企业,着实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它能够投资建立在这里,与我这位本家长辈有着直接的关系。关于我的这位三爷爷的人生经历,就是在今天看来,依旧充满了chuán qi,完全可以和那些离奇的影视剧媲美。

三爷爷是我爷爷未出五敷的一位堂弟,他自幼父母双亡,靠着我们下吴洼同姓族人接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因为自幼缺乏大人管教,所以三爷爷生性玩劣,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众人凑钱把他送入了邻村的私塾。可是在私塾学堂中,三爷爷劣行难改,依旧不服管教,不是把先生的戒尺丢进了茅坑,就是将生白果投进脚炉,蹦掉了先生的眼镜,最后大伙都没辙了,是我爷爷托了朋友的关系,把他送进了五省通衢的徐州府,在一家鲁南回民羊肉馆做了一位小学徒。

村子里刚刚消停了不足半年,徐州府羊肉馆的老板就找到家里来了,说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三爷爷偷了帐面上的18块光洋逃跑了。族里人听了后都摇头叹气,爷爷更是气得差点吐了血。因为羊肉馆报了官要钱,担保人爷爷实在没了办法,只好自己顶了进去,在徐州府给人家白干了三年的长工,才算把那18块大洋连本带息地兑上了。

时间一晃,20年过去了,当1948年底,国共两党百万大军对垒淮海,村口的运河大堰上一连几天都过着兵马车炮,成群结队的山东老侉子推着小车,扛着担架,更是一眼望不到个边。

那是一个雪霁初晴的早晨,早起拾粪的爷爷见到一溜人马踏雪进了村,领头的那位显然是个军官,骑着一匹白色的ri běn大洋马。老实的爷爷闪到路边,赶紧给他们让路,可是骑着白洋马的军官来到面前,却猛地勒住了马缰,对着爷爷消瘦憔悴,满脸皱褶的面孔,仔细端详起来。

“长官,你你找谁?”爷爷心里恓惶,抹了把胡须上的雪霜,垂下脑袋诚惶诚恐地问道。

忽然,白洋马上的人一个翻身,滚下了马来,一把搂住了爷爷的肩头,带着哭腔地连喊了两声“二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雪地上。

这一连声的呼唤,把爷爷吓了个半死,他斗胆抬起脸来端详了半晌:“老三,是是你个孽种,你你还知道回来啊!”

爷爷气急败坏的举起了手里搂粪的耙子,就朝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爷爷头上打去,三爷爷身后一位挎着汤姆生冲锋枪的卫兵,惊呼了一声师长注意,还没有来及上前阻拦,爷爷那把使得出神入化的粪耙子,已经把三爷爷头上那顶有两个狗皮耳朵的屎huáng sè帽子,扫到了挂着冰凌的白杨树叉上。

闻讯而来的乡亲们围住了三爷爷一伙人,亲眼看见了这个曾让他们烦恼透顶的本家,不仅没死,还做了大官,在惊诧之余,只能从心底发出阵阵唏嘘地感叹。

建国后,三爷爷脱了军衣在省城安了家,其间曾回来探过一次亲。他拒绝了县里的殷勤安排,在了我们家的茅草屋里住了三天,晚上就与爷爷通腿而眠。当时爹刚刚初小毕业,回到生产队正迷茫着,奶奶恳求自己这个当了大官的三弟,无论如何也要把儿子带出去,帮着安排个像样的工作,从此能够脱离土地,过上城了人的好日子。

三爷爷听了奶奶的话,一只大脑袋却摇的像个拨浪鼓:“二嫂子,咱是不是国民党,不能搞一人得道鸡犬上天,你想让大侄子有出息,就像我当年一样,让他出外吃粮当兵吧。”

三爷爷在县里考察了三天,看到自己的乡亲们还在土里刨食,依旧难得温饱,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感到自己亏欠家乡太多,在回省城后不久,就利用了一下手里的权利,硬把一家国营地方纺织厂,批在了老家的县城里。

据说,在省里的会议上有混不吝的人曾坚决反对,三爷爷这次又拍着桌子骂起人来:“他妈的,为什么纺织厂不能建在我老家?那里是革命老区,我们不仅欠着老百姓的情,还欠着他们的命,现在我们运河滩里种出了‘万斤棉’,这‘卫星棉’都在运河滩上那么堆着,不纺成线织成布支援国家建设,还能当着柴火给烧了?谁要是再敢反对,谁就是他妈的就是反对,就是阻碍老区人民奔向,就是‘右派’,我要上中央告他去!”

就是这样,我们这家当时地区最大的国营企业,最终落户在了运河滩头。家乡的子弟们有了成为城里人的机会,许多人的命运从此发生巨大的改变,这其中就有三爷爷的本家侄子——我爹。

三爷爷探亲回去后,奶奶立即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在当年冬天就给爹报名当了兵。爹在部队当了三年伙夫,算是见了世面,思想也开了窍,在他复员回来的第二天,就背了自家的半口袋白薯干,领着我奶奶坐火车去了省城。

三爷爷热情接待了本家的老嫂子娘俩,最后爹提出想到县里上班的请求,三爷爷考虑了一个晚上,大概有愧于我爷爷曾为他扛活抵债三年,破例给当时的地区领导写了张便条,把爹特招进了这家新建的纺织厂。

爹进县城当了工人的事,迅速在我们下吴洼村传开了,我姥爷马上托媒人shàng én来说亲,硬把娘嫁到了我们吴家门上。爹的好运也让下吴洼族人如沐春风,许多人相约着背起了一袋袋白薯干,浩浩荡荡地到省城找三爷爷去了。

三爷爷面对着如过江之鲫的叔侄姑甥们,像接待我奶奶和我爹一样笑脸相迎,留下了诸位辛辛苦苦背来的白薯干,安排大家好吃好住游玩一番后,还给买了礼品和回程的车票,但是所有要求他写字条的事,却再没答应过。爹就成了我们下吴洼村吴氏家族中唯一xg 的人,如今这种xg 又一次转给了我。

那天晚上,我是穿着崭新的工作服入眠的,甚至连那双沉重的翻毛皮鞋,也没舍得脱下来。在梦里我见到了三爷爷,他依旧骑着高头大马,用马鞭指着我哈哈大笑。在他的笑声中,我又一次地极度亢奋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 前纺保全班 现在还是早春时节,万物尚未复苏,在农村,人们依旧晒太阳c打pu kèc掷骰子c瞎胡扯。可是,我一大早就得咬着牙爬起来,啃上两口冷煎饼后,立马往马路对面的厂区跑,生怕自己迟到了会被扣钱。

我们这个前纺保全班主要任务,就是保证车间几百台各类机器正常运转,小到机器的日常维护,大到机器的安装c修理c调试,既是个体力活,又是个技术活。每天一上班,许班长就根据车间要求,过来分配每个师傅的活计。师傅领了任务后,就带着我们这些学徒开始干活。一般平日的维护修理,就是师徒两人,等到有一些安装大修时,就需要几乎全班人一起上。在这样的时候,我和小蔡几个小学徒就被张胖子他们支派得团团转,竟干些又脏又累的体力活。

工作的辛苦,内心的孤独,生活的单调,并没有磨损我内心的喜悦,我每天穿着那身崭新的劳动布工作服,只要有反光的地方,就会情不自禁地偷偷地上下照一番。镜面里的人尽管有些单薄,但是周正的脸庞,高高的身材,再配上新衣服大皮鞋,怎么看都透着一种帅气。

白天劳累了一天,疲惫地像条狗,晚上一回到招待所,胡乱吃点东西,身体往床上一躺,心里却翻江倒海地hu一 d一ng开了。自从那次惊鸿一瞥后,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神魂颠倒,无法压抑青春的,总是如同火山喷发般不可遏制。我不知道每一个男生在发育中,是不是都有这样灾难性的过程,一方面沉迷于香艳的白日梦无法自拔,另一方面又要承担着心灵的深深自责。

我们保全班三十多号人,我基本可以认全了,我知道了红脸胖子姓张,那个与师傅有过节,喜欢威胁我的一撮毛叫小李,还有胡子拉碴的黄师傅。张胖子资格老,嘴也特别骚,一开口就是荤话。一撮毛小李特贼,能变着法儿捉弄人,他俩是保全班的两个“活宝”,一般人都惧他们三分。小蔡师兄比我大一岁,现在是张胖子的徒弟,因为年龄相仿,脾气也相投,几天下来之后,我们就成了一对能说到一起的好兄弟了。

师傅鲁豫长得高大冷峻,平日在bàn li沉默寡言,既不打牌也不聊天,一有空就躺在土沙发上,拿着一本包着封皮的旧书独自阅读。他屁股下的土沙发据说是他自己做的,很宽很长的柳木櫈面上,包了层塑料编织袋,里面衬了软软的棉花。这个土沙发几乎是师傅的专座,平时偶尔有人在上面坐一下,只要看见他回来了,都会立马站起来给他让座。因为我是他的徒弟,就成了唯一可以与他平起平坐的人,心里不免会有一种小小地得意。

这天中午吃完了饭,师傅说要出去办点事情。张胖子又吆喝人一起打pu kè,他们打得是一种带输赢的小赌,为了一两张牌相互指责,吵得屋里的人心烦意乱。我看见小蔡师兄一脸苦逼的样子,就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俩人假装着去上厕所,悄悄地溜出了保全班。刚来到大车间,迎面遇到一个留着偏分头的男人,正追着一个模样俊俏的挡车工走过来。

“哎呦我的小乖乖,怎么一上午没见到你。”偏分头一脸猥琐地环住了挡车工的纤腰。

“干什么?耍liu áng。”女人故作娇羞地侧过身子,打了一下男人的手臂。

“昨晚想没想你干哥哥。”偏分头伸着嘴去,就想亲女人的脸。

“讨厌。”女人隔开了他的头,两人讪笑着走了过去。

小蔡师兄扭着脖子,目光一直追着两人的背影:“苦挡车,累保全,吊儿郎当干检验,游手好闲管用电。”

“你说得啥?”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什么意思?”小蔡师兄指着走过去的偏分头,满脸羡慕地说道,“你看人家电工多牛逼。屁股后面颠个电工包,在厂里吃香的喝辣的。在咱们纱厂里是挡车工最苦,保全工最累,女工最轻松的是车间统计,男工最惬意的就是电工了。”

“你当初咋不要求做个电工呢?”我突然意识到爹在纱厂的地位,不仅仅因为他是崔书记的师傅,还有就是做一项最牛逼的工作。

“你以为那是谁想干就能干上的?”小蔡师兄瞥了我一眼,狭长的小脸上带着无奈,“能干上这些好工种的,不是地区和县里干部的子女亲属,就是有着各种硬铮关系和后台的人。”

“你是城里人,又不是乡下来接班的,怎么就干不上呢?”我还是有点不解地追问道。

“俺老子是在县扎花厂退休的,那是个大集体企业,我接班本来也该去那儿的,现在能进纱厂这个国营企业,还是托了门子花了钱才办成得。俺全家都在城里,可是没一个有职有权的亲戚朋友,能来这里干保全就不错了,想要干电工那真蹬梯子上天——不可能的事。”小蔡师兄目光黯淡地深叹了一口。

小蔡师兄的这声叹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城里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我们两个人在车间瞎转悠,不时引来了挡车工们探究的目光,因为我们才来不久,又是上得长白班,所以许多四班三运转的挡车工没有见过我们。在纱厂这个阴盛阳衰的环境里,任何一个青年男性的突然乍现,都会引起女人们足够的好奇和关注。

我想着那个让自己心里放不下的叶红,难道她真像《聊斋志异》中的狐仙,有过一面之缘后就倏然而逝。这个谜团压在心里,让我憋得实在有点难受。

“我有个远方表姐在咱们厂里,两家多年不来往了,我这次想找到她,今后彼此也有个照应。”我试探着给开了口。

“咱厂里几千号人,不同车间,不同工种,不同时间上班,如果班次错开了,几年不见面也是常事,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表姐叫什么名字,你爹在厂里几十年了,为什么没有联系她呢?”小蔡师兄听了我的话,疑惑地望着我。

“是我姥爷家那边的亲戚,俺爹跟俺舅他们家的关系不好,所以他从来没有扯这个关系,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只知道她名字是两个字,叫什么红的?”我扯了个谎,脸止不住一阵臊热。

“没有个具体的名字,就不太好找了,要不去行政科问一下,他们那里有厂里全部人的名单。”小蔡师兄好心地给我出了个主意。

“行政科那个钦科长不太好说话,估计俺们一个小工人去找他,他也不会给俺们查的。”我故作丧气地摇了摇头。

“就是,那个钦大肚子最不是个东西,我进厂的时候请他喝了两次酒,还送了两条牡丹烟。”小蔡师兄接过了我的话,一脸愤愤地说道。

听了小蔡师兄的抱怨,我想起了爹的两盒大前门,还应该算是比较便宜的了。小蔡师兄不解风情,以为我真地是在寻找什么远房表姐,我害怕他耻笑自己,也不想把话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就这样跟着他去了趟厕所,垂头丧气地撒了泡尿,又悻悻地回到了保全班。

下午上班时间到了,许班长进来的时候,张胖子他们的牌还没有打完,他今天可能是赢了钱,脸红红地一直在大呼小叫。

“大家抓紧把上午的活干完,明天还有新任务。”许班长瞅了张胖子一眼,不得不提高了嗓门,以便压倒他的声音。

“怎么这个月的事这么多?”张胖子不得不丢下手里的牌,把脸前的一把碎钞票,装到了工作服口袋里。

“每天一干活,你就嫌多,月底发奖金,你那次都嫌少。”许班长的朝天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

大家都拿了工具陆续出门了,许班长看见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发呆,就问我师傅去哪里了?我说他中午走得时候没说。许师傅没再说什么,看见老黄师傅还没有出门,就随口叫道:“老黄,鲁豫有事没回来,下午你就先带吴平吧。”

老黄师傅应了一声,就让我跟他走,刚到门前的一撮毛小李停下步子,回过脸来对许班长抱怨道:“这个鲁豫不请假就走,月底该扣奖金了吧,你不能整天惯着他。”

“你怎么知道他没请假?他的假都是车间特批的,童主任已经给我说了,你又不是大班长,没必要告诉你吧。”许班长没好气地顶了小李一句。这个一撮毛仗着叔叔是厂办主任,平时谁都不放在眼里,拿许班长也不太吃劲。

小李在许班长嘴里碰了钉子,看见我跟着黄师傅走过来,故意将手里拿着的一块脏兮兮台布,在我的新工作服上蹭了一下。

“你干什么?”我看着袖子上的黑油污,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

“俺干什么啦?你自己不小心蹭得,能怪俺吗。”小李看见惹我发了火,腮上的那撮黑毛得意地翕动了两下。

“你别老欺负这些学徒工。”老黄师傅目睹了一切,不满地指责着小李。

“他师傅恁么的牛逼,谁还敢欺负他?”小李挣着脖子,一脸忤逆地冲着我吼道。

“好了好了,快去干活吧。”许班长为了息事宁人,在一旁忙着催促道。

“走吧,别理他。”老黄师傅瞪了小李一眼,拉着我出了门。

“你小子吃亏还在后头呢,别以为鲁豫能罩着你。”小李不依不饶,在我身后继续聒噪着。

被小李这样一闹,下午干活时,我心里一直窝着火。老黄师傅看见我气呼呼的样子,就在一旁劝我道:“你师傅和小李有过节,小李曾经吃过你师傅的亏,就无缘无故地拿你撒气,是有点太过分了,但你也要理解一下。”

“他吃过师傅的亏?”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心里一阵激动。

老黄师傅看了我一眼,一边干活一边给我讲了起来:“他师傅是从地区下来的知青,后来通过关系特招进了我们厂。鲁豫刚来保全班的时候,一撮毛小李也想使坏想作弄他,没想你师傅会拳脚,一下就把小李的大臂的肘环给摘掉了,在众目睽睽下小李痛得直喊娘,你师傅虎视眈眈地就是不让人靠近,最后还是张胖子去叫来了许班长,左劝右劝才算收了场。打那以后小李对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再也不敢招惹他了。”

“我师傅真厉害,怪不得恁么多人想给他介绍对象呢?”我明白了小李为什么老找我茬的原因,不由地心里一阵高兴,嘴里由衷地感叹道。

“给鲁豫介绍对象,可不是因为他会拳脚。”老黄师傅扬起脸来,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那为了什么?”我望着老黄师傅,不解地追问道。

“你看师傅是不是不太合群?你看出来了吧,那是因为他与我们这些人不太一样,这个吗你以后就知道了。”黄师傅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怪了,以前老许安排鲁豫带徒弟,他说什么也不愿带,这次也不知哪根筋转了,老许还没有说上两句,他就答应了带你了,真让人有点搞不明白。”

师傅为什么愿意选我当徒弟,我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但是听了老黄师傅这么一说,心里还是有点美滋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 她叫殷红 时间过得真快,我那身崭新的工作服,经过两次洗涤后,显出了一层白茬茬的底色,穿起来更有了一种特有的魅力。我就这么一身工作服,只有周末晚上洗,周日白天晾干了,星期一再穿了上班。碰到阴雨天晾不干的时候,我就在电炉上小心地烘干。对这身表明自己身份,令小蔡师兄和其他学徒工羡慕的zhi fu,我用心呵护,无比地爱惜。

又要到周末了,当时按照厂里的规定,每个星期六的上午,都是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以前全厂都要停下来读报纸。可是,自从去年开始生产任务紧了以后,大车间里的学习就放松了,大家想着每月能多拿几块钱奖金,草草地应付一下就算完事了。

因为我们保全班的工作任务,没有办法具体量化,基本是许班长按照大家当月的表现来定,所以我们还坚持着每周的学习。其实,大伙心里都明白,无非是想借着这么一个名义,能有个半天不干活的休息时间。

大班长许长久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老初中生,文化水平还不错,所以读起报纸来,也是抑扬顿挫。今天他读得是一篇报纸上的头版文章,要求把以前弄错的人和事,都重新改正过来。

在许班长读报时,底下大伙缩着头各想各的心思,我看见只有身边的师傅,少有地放下了书本,竖起耳朵在认真听着。

我的思想又开了小差,想着昨晚自己实在没忍住,趁着夜色悄悄地溜出招待所,冒着被人发现后当liu áng抓起来的风险,来到生活区前院宿舍楼后,探头探脑地寻觅叶红的踪迹。这是我第一次目睹纱厂女工的生活,每个宿舍都人满为患,大人孩子拥挤一处,高低床塞满所有的空间,花花绿绿衣物c床单c尿布漂浮在每一个角落。那时没有商品房,都需要单位分配,全厂3000多人,最困难的就是住房了。许多夫妻分居的女工,因为没有房子,结婚生育后,依然带着孩子住在集体宿舍里,后来孩子慢慢长大了,同宿舍的人有意见,摩擦吵骂甚至大打出手的事,几乎时有发生。

我没有找到叶红,却经历了一场女人的“战争”,相互的谩骂,众人的劝解,孩子的哭嚎,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回来后,躺在自己狭小的配电间里,想象着生活区每天都要上演的全武行闹剧,我依旧心绪难平,胆战心惊。我不由地感叹起爹的聪明,在这个杂乱纷呈的环境里,他不仅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好的职业,还偷偷营造了一个安宁的环境。在这个月明星稀的春夜里,我第一次对那个从未谋面的“恩人”崔书记,生出了一份浓浓的感激之情,因为爹说这一切都是他照顾给予的。

许班长终于读完了那篇冗长的文章,看见下面大伙昏昏欲睡的样子,扬起脸来使劲地咳嗽了一声:“大伙都别睡了,注意听讲,关心时事。”

“关心不关心与俺有个鸟毛关系?俺们就是个小保全工,管不了那些事情。”一撮毛小李一边剔着黄牙,一边头头是道地狡辩着。

小李的话引来了周围一片附和声,许班长的脸有点挂不住了:“你小子嘴上缺个把门的,整天尽是胡说八道,也不怕犯错误。”

“俺们要犯错误,那也是下面裤裆里的错误,绝对不会是上面头脑的错误。”

屋子里一片哄堂大笑,许班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个一撮毛真是油盐不进,对谁都不太买帐。许班长自找了个没趣,心里十分恼火,盯了小李一眼,猛地提高了声音:“别他妈的瞎胡扯了,大家都静一下,我来说上个月车间的生产情况,还有大伙奖金的事吧。”

听到许班长要说奖金,大伙立刻不吱声了。这是许班长的shā sh一u锏,因为每个人的奖金表面是大伙评得,其实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许班长看见大伙秉心静气,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才开口宣布了这个月奖金的档次,师傅c张胖子c老黄师傅三人是一等,小李等人是二等,我和小蔡师兄这些学徒工,理所当然地拿三等。

许班长嗓音刚落,小李就扯着喉咙叫开了:“凭什么又给了我一个二等,我哪里干得比他们差啦?”

许班长就是要得这个效果,话早就在心里等着他了:“这个奖金分配比例是厂里定的,是你叔叔他们厂办发得文件,一等奖就这么多,你看这三人谁不如你?你说出来大伙同意换,我个人没有意见。”

许班长话里有话,一下点中了小李的软肋。张胖子嘿嘿笑着,老黄师傅有点绷不住了,直接冲着小李说道:“给你个二等就不错啦,你干得活比我们谁都少,质量更不用说了,一个并条机滚筒,你弄了三次也没弄妥帖,让人家当班组长天天来找,还是鲁豫师徒俩给你擦得屁股。”

小李的脸憋得通红,话一下卡在了嗓子眼里。许班长看到小李气急败坏的样子,故意吸了吸朝天的鼻孔,“要是没意见,就这样了,我去车间给童主任汇报一下。”

许班长抑制不住得意之色,拍拍屁股出了门。大伙嗡嗡地议论起来,没有人再理小李了,看到一撮毛小李吃了憋,我心里感到特别解气。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师傅就坐在我身边,拿着许班长丢下的报纸,一字一句认真读着,他手边摊开着一本小说,封面上画着一个外国老头,下面还有一行曲里拐弯的外国字,书名叫着《怎么办》。

“老张,你昨天上二楼办公室,偷摸人家叶红了吧?”黄师傅闲着无聊,撸了下嘴边的髯须,又开始挑逗起张胖子。

“妈了个x,这都是谁瞎扯得。”张胖子抬起头来骂了句脏话,“那个‘破鞋’是俺们这些人能摸得吗?”

我本来坐在一边看他们闲扯,忽然听到了叶红的名字,心里一个激灵,冲着身边的小蔡师兄故作不解地问道:“叶红是谁啊?”

小蔡师兄抬起了头来,惊诧地望着我:“你你是问我们前纺的叶红吗?”

“对,就是这个叶红,这两个字咋写得?”我掩饰不住心情的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栗了。

“什么叶红啊?人家叫殷红,殷勤的殷,红色的红,长得像天仙一样,咱们全纱厂,甚至大半个县城,没人不知道的。”小蔡师兄疑惑地回应着。

“她是哪个车间的?”我心激烈地跳动着,继续追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在我们前纺呀,她原来也在细纱机上挡车,现在调二楼干统计去了。”小蔡师兄随口回答到。

殷红,原来她叫殷红,那个刀削脸胡秀美说得就是她,是她顶替了刀削脸,到二楼干统计去了的。笼罩在心头多日的阴云,在一瞬间云开雾散,我的心不由地一阵狂跳,恨不能现在就去探究一番。就在我与小蔡师兄对话的时候,刚才被许班长冲了一顿的小李,又没脸没皮不甘寂寞地开了口。

“你说这个殷红是怎么长得,天上的仙女也就是这个样子吧?要是能亲一口,睡上一回,让俺死了都愿意。”小李捻着腮上的黑毛,抢过了张胖子的话题。

小李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啪地一声,师傅将手里的书一合,重重地摔在了土沙发上。师傅站起身来,径直朝门口走去,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没了声音。

“呸——”看见师傅出了门,小李才使劲啐了一口,“整天摆着个臭脸,这些年苦头还没吃够,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太子呢。”

“你小子啊,也就只能在背后说说大话,要真敢在鲁豫面前耍横,小心又被他摘掉了大臂。”老黄师傅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挑了小李一句。

“我看他还敢?”小李打肿脸充胖子,引来了众人一阵哄笑。

黄师傅不顾小李一脸恼怒,又转过来脸来,对着张胖子继续鼓动说:“来,来,老张,你接着说,你告诉俺们纱厂有谁还能跟殷红比得?”

在众人的起哄下,张胖子一下来了精神,咂吧了两下嘴,又卖弄了起来:“要说咱纱厂那可真是不简单,不能说全县ěi nu都来了吧,至少也收罗了一多半吧。你说哪一个都让人心里馋得慌,可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抵上殷红一个手指尖,你说她是咋长得?啧啧啧整个一狐狸精转世啊。”

无论在任何的地方,女人,特别是ěi nu,永远都是男人最热衷的话题,更别说这些整日吃苦受累的保全工了。在我们纱厂有这样的说法,“十个保全九个骚,一个不骚见酒倒。”

在众人的欢笑中,小李伸手在小蔡师兄腿裆里撩了一把:“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小蔡这样的童男子都硬了,快把裤裆顶个洞啦,呵呵”

小蔡师兄被小李弄得羞愧难耐,赶紧捂着裤裆躲到了一边。在保全班所有新来到学徒工,现在除了我之外,几乎都被小李和张胖子作弄过。我虽然打心讨厌张胖子,可还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我太想知道关于殷红的情况了。

“妈的,这个狐狸精一身臊气,要能上了她的床,我估计阉狗都会翘起鞭来。”小李害怕自己被冷落了,又一脸猥琐地赶紧接上了话茬。

“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们都凭什么说人家殷红是破鞋?”旁边有人在一旁,故意地戗了小李一句。

“咱们这样的人,殷红当然看不上,一没权二没钱,崔老扒追了她恁么长时间,给了恁么多好处,还不知道睡没睡上呢。”张胖子眨巴着红红的眼珠子,咧开一嘴黑牙笑了起来。

张胖子嘴里的崔老扒,就是爹一口一个的崔书记,听张胖子这样轻蔑地编排自己的恩人,我心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大家正在闲扯着,门咣地一响,许班长又转了回来。

“上午下班了,大家赶紧去吃午饭,三班那台细纱机停两天,童主任都给催了好几次,下午一上班就拆了它。”

听许班长这么一说,屋里的人都住了嘴,各自起身在工具柜里拿起饭盆,转眼间屋里的人就走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 小李作孽 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我倒了一杯热水,从爹留下的那个旧电工包里,掏出了用手帕包着的一块干煎饼,准备等水凉一凉再吃。学习了一个上午,坐得人腰酸背痛,我此刻站起身来,在房间里伸了几个懒腰,正在甩手踢腿的时候,师傅端着个饭盒,推门走了进来。

“你小子在练拳啊?”师傅有点惊诧地望着我。

“我哪里会练拳,坐了一上午,hu一 d一ng下手脚。”我被师傅看到了私下的张狂,一时有点不好意思。

师傅望见了我搁在凳子上的干煎饼,微微皱了下眉头:“你不能整天啃干煎饼。”

“没事”我忙着走了过去,把干煎饼拿在了手里,“师傅,你坐吧。”

师傅没有回答我,径直走过来,拿起我盛水的旧茶缸,呼啦一下推开了窗户,将里面的热水泼到了窗外。

“师傅,你”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在疑惑的时候,就见师傅打开了自己的饭盒,一股萝卜烩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你还正发育,要是亏了身子,以后什么用都没了。”师傅将自己饭盒里的炒菜,呼呼啦啦全倒进了我的茶缸。

“师傅,别”我慌了手脚,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别说了,吃吧。”师傅拍了下我的肩膀,英俊的脸上现出少有的温柔。

师傅坐到了土沙发上,拿起了那本《怎么办》,低下头又读了起来。怎么办?我捧着沉甸甸的茶缸,莞尔片刻,才默默地坐到了他的身旁,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来。

下午一上班,我还在迷迷糊糊地打着盹,许班长就来催大伙干活了。

师傅放下手里的书本,拎着工具准备出门前,回脸对我吩咐道:“赶紧洗把脸,醒醒困,我去三班细纱机那里等你。”

师傅的技术好,对于干活从了不含糊,我赶紧站起身来,在屋里的水池上冲了把脸,一边抹着脸上的水花一边往外走。刚到了门口,却被小李一把给拽住了。

“干嘛?”我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有好事。”小李狡狯地眨着小眼睛,朝着身后的张胖子挥了下手。

“别紧张,找你有点事。”张胖子和小李一边一个挟持着我,来到了机声轰鸣的车间里。

看见我还是有点不明就里,小李一脸坏笑地说道:“吴平,你小子真有福,我和老张给你找个干妈,现在就带你过去认亲。”

“你们这是干嘛!”我突然明白了过来,他们是想作弄我,赶紧挣扎着冲前面大声喊道,“师傅——师傅——”

张胖子一下子急了,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快点,别让他乱叫唤。”

小李一把掏到了我的裤裆处,食指啪地用力一弹,我的下身霎时酸痛难耐,不由自主地躬下了身子,立刻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我让你再叫唤。”小李伏在我的耳边,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你师傅是个什么东西,再叫他,也救不了你了。”

事后,我才知道,用手指弹人卵球,是一撮毛小李练就得一个阴招,往往出其不意,又准又很。被弹到的人轻则酥疼半天,重得几天走路都不利索,厂里许多人都吃过他的亏。

师傅已经在前面没了踪影,我被老张和小李一路拖拽着,趔趔趄趄地上了北面的二楼副房。在挂着车间的检验室的门前,张胖子用膝盖“砰”地一下,撞开了虚掩的房门,屋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女人的惊呼声。

“哎呀——”

“你们干什么——”

“耍liu áng啦——”

“快出去——”

我挣扎着抬起头来,就见一溜低垂的日光灯下,坐着几位衣装单薄的女工,中间的一位年轻的母亲,正裸露着白花花的胸脯,给怀中的一个婴儿喂奶。

“刘娟,俺给你找了个干儿子来,哈哈”小李拉着我的胳膊,冲屋里喊道。

“你们你们耍liu áng!”我羞得面红耳赤,赶紧垂下了脑袋。

“你们,干嘛欺负人?”一个悦耳的声音饱含着愤怒,大声地响了起来。

“谁欺负他了?是这小子自己要来认干妈的,殷红,要不你帮刘娟认下这个干儿子吧,嘻嘻”老张猥亵地笑了起来。

我正反身死死地扒着身边的门框,猛地听到了张胖子叫殷红的名字,好似被人给了当头一棒,头脑嗡地一下全蒙了。殷红,殷红怎么会在这里?我止不住抬眼望去,一位身形曼妙的俏影浮现在了眼前,一刹那,我整个人像泥塑一般没了知觉。

“你们你们不要脸!”殷红柳眉斜插,杏目圆睁,弧线优美的脸蛋气得微微变了形。

“俺们不要脸?全纱厂都知道,就你一个人要脸!”小李瞪着一双死鱼眼,朝着殷红下流地聒噪着。

“你”殷红欲怒还羞,被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要——”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声嘶力竭地叫喊了起来。

“什么不要,有奶吃还不要!”气急败坏的小李,在我下面又猛弹了一指。

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脑顿时乱了方寸,扒着门框的手臂一软,立刻失了抵抗的力量。

“不”我的第二个不要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在张胖子和小李的蛮力下,如同一个拉满的弓箭,簌地一下飞了出去。

“哇——”孩子的哭声。

“liu áng——”女人的尖叫。

“打他——”同仇敌忾的吼声。

我感到自己栽进了一个绵软的胸膛,被一股粘稠的液体淋了一脸,懵懂中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就被人一把掀翻在地,身子立刻像一面绷紧的大鼓,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暴响。

“别打了,别打了”

我的耳际传来了几声羸弱的呼唤,面对着群情激奋的暴戾,这样呼唤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我悲怆地趴在地上,承受着心灵和身体的伤害,却没有了反抗的勇气。多少年以后,我依旧无法忘记这个屈辱的瞬间,记住了芥川龙之介这样的一句话,使复杂的人性简单化,唯一的手段除了暴力,你再也别无选择。

“都住手!”

一声断喝如晴天霹雳,在小小的空间里炸雷般响起。我扬起肿胀的脸颊,在人腿的缝隙中,看见了师傅怒目圆睁的双眼。

“快起来吧。”

在我泪水朦胧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张娇媚的面孔,殷红伸出一双温润的小手,使劲地想把我拉起来,俏丽的身影在逆光中,勾勒出了一轮圣洁的光芒。

我在殷红的支撑下,慢慢地爬了起来,望着师傅痛惜的眼神,嘴唇哆嗦着缓了好半天,才喊出了一声:“师傅”

屋里没了声音,就连刚才哭闹的孩子,也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事情,瞪着一双委屈的眼睛,盯着脸色苍白的母亲。

“为什么欺负人?”师傅瞋目扼腕,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裂帛之气,“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恃强凌弱,拿一个孩子出气。”

周围一片风声鹤唳,作恶的小李和张胖子早不知跑哪去了,只有几个女人呆立在那里,偷瞄着师傅冷若冰霜的脸颊。

“来,把嘴角擦一下。”殷红剔透的双眸含着痛惜,从白色工作围裙里掏出了一块小手帕,为我轻轻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师傅扶住了我的肩膀,目光闪了眼殷红,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哎不用”殷红的眼神有点慌乱,如玉的面颊浮出一抹绯红,淡淡地叹息恍若隔世,“这小李和张胖子也太狠了,怎么能这样捉弄人呢”

那天下午,师傅没带我去拆那台细纱机,而是脸色阴沉地坐在土沙发上,一页页翻看着手里的小说。快下班的时候,许班长回来了,他有点奇怪地问师傅出了什么事,师傅一言不发,没有搭理他。许班长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就慌慌忙忙地出了门。

大伙陆续收工回来了,人群里独缺了张胖子和小李,保全班没有了往日下班时的喧闹。

师傅看见小蔡师兄一个人拿着工具,叮叮当当地走了进来,抬起脸来问了一句:“张胖子呢?”

“他他和李师傅一起,被许班长给叫走了。”小蔡师兄看到了我狼狈的模样,一脸惊诧地回答道。

“走吧。”师傅站起身来,对着我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 街头受辱 中午的阳光穿过窗棂,懒洋洋地爬上了我的床头,看了眼桌上爹留下来的小闹钟,已经过了11点了。

我头昏目眩地爬起来,感到颊肿齿胀,半边脸还肿着。其实,比更受伤的是心灵,进厂做了城里人的那点虚荣,在昨天下午被张胖子和一撮毛小李彻底撕碎了,让我感到了无比地羞愧和耻辱。

春日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了暖融融的气息,我就着白开水吃完半张风干的煎饼,身上才缓过了一些劲来。我拖着两条腿踱到了前院,坐在招待所小楼前的水泥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四周。阳光下的小院此刻宁静而安详,就连那群整日在老银杏树上打闹的麻雀,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我住得这个纱厂招待所,与一般意义上的招待所不同,它不是为了接待外面来客,而是专为本厂职工fu u的,可以说是方便大伙的一个临时安置点。每年春节前后,当这些女工的丈夫们(也有极少数的男工家属)来探亲时,她们可以向车间申请,再报请厂办批准后,来厂里的招待所住上一个假期。据说每年春节这里都会住客爆满,张胖子和小李一伙猥亵地叫它“xx所”。当然现在春节早就过了,人去楼空,我来的这段时间,还没人来住过。

厂招待所只有一个管理员,就是行政科长钦大肚子的老婆,这是一个长着双疤眼的胖女人,爹让我叫她为曹姨。我这次来接班时,爹专门抓得那两只小公鸡,在我去厂里报道后的当天晚上,就被爹送到了他们家里。爹请她多多关照我,允许我继续住在招待所的配电间里,疤眼曹姨望着扑棱棱的小公鸡,眉开眼笑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疤眼曹姨平时不来这里,招待所里里外外的一大串钥匙,就常年挂在我住的配电室门后。一般有人要来住时,都会到家里去找她,把批准的手续交了,她才会晃动着滚瓜溜圆的身子,把要住宿的人带过来。这里平常都是爹帮着照看,现在又换成了我,疤眼曹姨继续落个清闲自在。

上个星期天,我在百无聊赖中,打开了招待所楼上楼下的每个房间,搜遍了里面的角角落落,找到了两张过期的饭票,一把断了齿的梳子,几个废牙膏皮和一大堆旧报纸。在一张床板的芦席下,我发现了一个泛着腥臊气味的乳胶套,我拎着它前面凸起的圆头,仔细端详了一番,认出就是我小学同桌三红吹过的那种气球。我气恼地随手扔到了门外,竟然一下子粘到了银杏树的枝杈上。

三红他娘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她曾在抄我的作业时答应送一个给我玩,第二天我兴冲冲地问她讨要时,她却推说忘带了。她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忘带,直到我把这事也忘了。后来就因为这件事,我和三红结下了“仇”,后来又和三红她哥结了“仇”,为此带着两村的孩子相互常年打斗,直到我这次来接班前都没有停止过。

我坐着无聊,心里有憋屈的难受,抬眼看看天色尚早,就想着出去走走。说实话,进城有一段时间了,我还没真正上街去过呢。

我锁好了招待所的院门,踏着路牙石出了生活区。星期天马路上赶集的人流熙熙攘攘,我沿着人民路一直往东,走了大约有十多分钟,就看到了城中心那座高耸的古钟楼了。

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我站在古钟楼下,手罩在额前,仰着脖子去看那块斑驳的牌匾,“玉震金”我努力想要认上面的最后一个字,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呵斥声。

“哎——那个小子,你怎么站在这儿呢?”

我吃惊地回过脸来,看见古钟楼旁边的文化馆门前,站着几个留着长发的小青年,一个猴脸披着件军大衣,正瞪着眼珠子,用手指着我。

“你怎么站在这里?没看见这是十字路口吗?”

在他厉声训斥中,我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猴脸身边一个小平头看见我张惶的样子,也龇牙咧嘴地继续冲我吼道,“农村来的,第一次进城吧?连交通规矩都不懂。”

“还穿了一身工作服,连大皮鞋都有了,是在哪里偷得吧?”猴脸身边的一个家伙乜斜着眼,上上下下地扫着我。

“不是,是是厂里发得。”我听他们诬陷自己偷东西,心一下子砰砰乱跳起来,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什么不是又是的?这个等一会再审你,先绕钟楼转一圈,弄懂交通规矩再走。”猴脸不耐烦地挥了下手。

看见一伙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一时不敢再问为什么,赶紧乖乖地绕着鼓楼转了一圈。

我回到了原地,还没有停下步子,猴脸就不耐烦地又催促道,“再绕一圈,这是对你的惩罚!下次进城来就不会忘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一群围观的人哧哧笑了起来,我不明就里,心里想着为什么还要转圈,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哎”小平头刚要再对我发号施令,忽然脸色一下变了,凑到猴脸的耳边嘀咕了一句:“咱们的死对头,城北二虎来了。”

“在哪儿?”猴脸的目光里露出一丝惊慌,对着身边的同伙挥了下手,低声招呼了一句:“快撤!”

猴脸一伙钻进了身后文化馆大门,我顺着小平头刚才的手指的方向,只见两个光头胖子,正从北边的街道上,一路地晃荡着走了过来。

看着猴脸他们已经没了人影,我犹豫了一下,也急忙撩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对面百货公司的台阶。

这是我第一次进百货公司,那时的商品其实并不丰富,但是对我这个农村孩子来说,依旧感到有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身上没有一分钱,我楼上楼下转了一遍,走马观花地饱饱眼福,当我出了百货公司的大门,再次回到大街上时,两个光头胖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西斜的阳光照耀着白茫茫的马路上,高大古钟楼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猴脸和小平头一伙人又钻了出来,依旧站在了文化馆门前,正在支派着一个进城卖菜的老农,像我一样绕着钟楼转圈圈。

“再转一圈,不行,还得再转一圈,哈哈”

这位拉着板车老实巴交的农民,已经不知在转第几圈了,周围一群无聊的看客高声叫着好,我忽然明白了过来,什么狗屁交通规矩,这是猴脸一伙人闲得无聊,在变着法儿在作弄乡下人取乐呢。

“你小子快过来!”小平头一扭脸又瞥见了我,故意板着脸对我吆喝道,“你刚才还有一圈没转完呢!”

我一时羞愧难耐,脸刷地红到了耳根,赶紧拔腿朝来路奔去,在我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恣意的狂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 男人要喝酒 我一路小跑着没敢停,直到进了生活区,才气喘吁吁地放慢了步子。两个小挡车工迎头遇见了我,好奇地望着我肿胀的脸颊,相视着莞尔一笑,嘻嘻哈哈地走了过去。

“这就是那个在前纺被打的小学徒?”她们在我背后的偷偷议论着。

“肯定是他,脸还肿着呢,嘻嘻。”

“这刚进厂就不学好,往人喂奶的怀里钻。”

“就是,俺听保全班那个一撮毛小李说,还吃了人一口奶呢。”

“恶心,呸”

我的脸涨红到了极点,真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下去。这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后来我才体会到,纱厂3000多人,又以女工居多,什么奇闻怪事,艳情野史,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迅速传播和八卦,并且在传播中不断被添油加醋,完善丰富,最终成为一个极赋戏剧性的骇人故事。

我羞愧难耐,低着头朝后院跑,我感到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都在戳自己的脊梁骨。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悲伤,让我感到了揪心的疼痛,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一路狂奔,穿过杂树林时,红砖小路湿滑的苔藓,让我差点摔了个大马趴,左脚重重地崴了一下,差点跌进了路旁的水坑里。当我一瘸一拐地走到招待所门前,忽然看见师傅拎着那只半旧的军用挎包,正站在了院子前翘首等着我。

“师傅”我忍着疼痛叫了一声。

“出什么事了?”师傅看我恓惶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话未说完,眼圈里的泪水,就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到底怎么啦,小李他们又欺负你啦?”师傅见我一脸悲戚,眉毛一挑,脸色都变了。

“呜呜”我悲从心起,一时竟然泣不成声了。

“别哭,到底怎么啦,慢慢说。”师傅见我委屈的样子,赶紧从口袋掏出一块手帕,递到了我的手上,“快擦擦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没出息。”

师傅的手帕与殷红的一样,都带着淡淡的清香,我接过来捂在脸上,抹着眼泪和鼻涕,好半天才缓出了话来:“我没见到张胖子和小李。”

“没见到,怕什么。”师傅拍了下我的肩头,微笑着对我说道。“赶快把门开了,咱们进去说吧。”

我忙着开了院门,把师傅让进了小院,正准备带他往后面走,师傅却停下了脚步,在身后叫住了我:“哎——停一下。”

“师傅”我一时有点不解,又用手帕抹了把流出来的鼻涕。

“这里真好。”师傅上下打量着眼前青灰色的小楼,似乎在品味着一样曾经的美食。

“”我没有明白师傅的意思,一时愣在了那里。

“没什么想起自己小时候了,我就是在这样的青砖小楼里长大的。”师傅回过脸来冲着问道,“你这里最近没来人住过吧?”

“俺来了以后,还没来过人呢。”我如实地回答道。

“你这里有小楼房间的钥匙吗?”师傅接着问道。

“有。”我点了点头,“就挂在我住的配电室门后。”

“你去拿来开一间房,你那个配电间我以前去过,坐不下咱们两个人。”师傅挥了下手,对着我命令道。

“行,你等着。”我应了一声,赶紧朝后面走去。

我拿了钥匙回去,开了楼下一间房门,师傅进屋看了一眼,将自己带着的军用挎包放在那张三联屉桌子上,又回身对我吩咐道:“你去烧壶开水,再拿几个碗过来。”

我没有明白师傅的意思,赶紧按照他要求,又朝后面跑了一趟,当我提着那个铁丝拧成把的钢精壶,捧着几只粗瓷碗回来的时候,师傅已经坐在了桌子前,正从带来的挎包里,掏出一只干荷叶包着的烧鸡,还有一瓶精装的运河大曲。

“师傅,我我不会喝酒。”我望着酒瓶,有点怯生生地说道。

“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师傅用牙齿“咔吧”一下嗑开了“运河大曲”的铁盖子,哗啦啦地倒在了我拿来的两只白碗里,抬起脸来瞥了我一眼,“男人都是从喝酒开始,才变成男人的。”

师傅把一只酒碗推到我面前,刺鼻的酒气让我心里打怵,见我望着白酒一脸苦涩的样子,师傅微微地蹙了下眉,一双眼睛犀利地望着我:“喝,喝下去就没有烦恼了,喝醉了就什么也不怕了,醒了酒就什么都能想明白了,喝吧——”

师傅端起了面前的酒碗,仰起脖子先喝了一大口,放下碗来凝望着我。在师傅鼓励的目光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端起碗咕嘟灌了一口。一股火烧火燎的灼热立刻从心底窜起,我赶紧大张着嘴,朝外不停地呵着热气。

师傅撕了个鸡腿递给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吴平,不管你现在多大,如今进了厂,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人了,工人是什么?是我们国家的领导阶级,领导阶级是什么?是要有革命自觉性和时代责任感的人,最基本的必须拿出点老爷们的样子,今后再遇到张胖子和小李欺负你,可以掉眼泪,但不能认怂。”

“嗯。”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今后有什么事情要自己解决,不行的话就找我,谁让我是你师傅呢。”师傅继续开导道。

“嗯。”师傅的一席话,让我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几杯烧酒下肚,我的血液开始奔腾起来,望着师傅棱角分明的面孔,止不住开口问出了心中多日的疑惑:“师傅,听人说你从来不带徒弟,什么这次就带偏偏带了我?”

我的话让师傅有点意外,他一杯下肚沉吟了片刻:“我是不愿带徒弟,因为师徒是一辈子的关系,你带了他,就对他就有了责任,所以老话说师徒如父子,我不想对一个人一辈子担什么责任。”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带了呢?”我借着酒劲,大胆地继续问道。

“你还真把我问住了,我可能是实在抹不开面子吧。这些年大家都被这些千变万化的运动搞怕了,因次这次接班的政策一放开,大家都怕它再有什么变化,所以都想方设法地提前退休,好让自己的子女能来接班。像你这样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学徒工,一个人都带了两三个了,我再不带也实在说不过去了。”师傅没有绕弯子,实话实说地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会挑上我?”看见师傅难得敞开心扉,我得寸进尺地追问道。

“我既然要带徒弟,当然得挑一挑了,看中你是缘分吧,你单纯,朴实,看似木讷,但有股灵气,还有点狠劲,这有点像我。不过,没想到你动不动就掉眼泪,像个小丫头似地懦弱。”师傅瞥了我一眼,调侃地说了一句。

师傅的话让我羞愧,酒还未醉脸却红了。

“吴平,作为师傅我真得说说,你从农村一下子来到城里,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是与你原来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了,困难,挫折,甚至是委屈,都不可避免,但是,千万别把‘难’字当作自己没有勇气和才能的‘护身符’。”师傅又喝了一口酒,接着开导我。

“师傅,你这话说得真好,我一定要有勇气面对困难,可是我没读过多少书,才能就谈不上了。”我羞愧地应承道。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拿破仑说的,他可是历史上一个伟大人物,差点征服了整个欧洲。”师傅望着我笑了起来。

“他拿个破轮子还能征服欧洲”我疑惑地望着师傅。

“哈哈你还真逗”师傅止不住地笑出声来,“吴平,你太有才啦,还有这样解释拿破仑的。”

我被师傅笑得有点莫名其妙,看着我一副尴尬的样子,师傅终于止住了笑,耐心地给我解释起来拿破仑来。

“拿破仑·波拿巴,一位卓越的军事天才,1769年出生在法国科西嘉岛,他是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执政c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他多次击败保王党的反扑和反法同盟的入侵,捍卫了法国大革命的成果。他还颁布的《民法典》,更是成为了后来西方国家的立法蓝本。他在执政期间多次对外扩张,创造了一系列军事奇迹,但是1812年兵败俄国,最后元气大伤,1815年复辟后,又在随后的滑铁卢之战中失败,最终病逝在被流放的圣赫勒拿岛。”

“魏眼镜经常说兵败滑铁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我充满崇拜地望着师傅。就是在这个春寒料峭的下午,我第一次知道了拿破仑,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与自己下吴洼毫不关联,离县城十万八千里的另一个世界,我第一次听到了那句世人熟知的名言“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会是个好士兵”,这一切对我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几乎颠覆了我以前所有的人生经验和理想。

“伟人固然由于毅力而成为伟大,可是也会由于灾难而成为伟大,所以不幸的人啊!切勿过于怨叹。”师傅又随口告诫着我。

“这又是谁说的?”我一脸艳羡地询问道。

“罗曼·罗兰,也是一个法国人。”师傅解释着。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我纠正了师傅的说法。

这又一次引起了师傅的哄堂大笑,于是我又知道了一个20世纪法国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最厉害的奖赏叫着“诺贝尔奖。”

“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师傅笑着拍了下我的肩膀。

“师傅,我知道,这句话是主席说得。”我已经喝得有点迷糊了,不管不顾地抢过了话来。

整个晚上,师傅都在一边喝酒一边劝导我,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喝酒。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了许多自己不知道,不曾想,不关心的事情。在醉意朦胧中,让封闭狭窄的心灵,第一次开了条细缝,透出了一丝文明的光亮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 师傅发飙 星期一早上,我踏进保全班门槛时,师傅已经坐在了他的土沙发上了。张胖子和小李是踏着上班的铃声进得门,有点溜溜湫湫地故意回避着师傅。许班长进来分配完任务,话音还未落下,两人就转身出了门。

我和师傅今天上午的任务,是修一台昨晚出了故障的并条机,师傅领着我进了大车间,来到现场匆匆交代了两句,就自己钻进了机器下面。我还是按照以往的样子,守在一堆工具旁,听着师傅的指令,把所需要的工具,一件件递进去传出来。

保全工干得不光是件又脏又累的体力活,也是件需要心灵手巧的精细活,因为需要将不同机器的零部件调准合缝,齿轮间隙大小合适,这既需要经验,更需要耐心细致。

我们师徒干活时,女工们都在周围远远地看着,师傅长得高大英俊,每次走在车间里,都会引来一片火辣辣的目光,所以才不断会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我们正在干活的时候,并条当班的大班长过来询问了一下,师傅在机器下面瓮声瓮气地回答她,中午下班前一定能修好。

早晨9点,是夜班与早班的交接时间,车间里开始人来人往,有点乱哄哄的。其实在纺织厂,都有着两种作息时间,现在的企业依然是这样。像我们这样早上来晚上回的,叫作“长白班”,和一般的党政机关,事业单位一样,白天工作八小时。还有一种叫做“四班三运转”,就是一个车间分四个班组,一天24小时都有人上班,人员换班,机器不停转。每个班组上完两个早班,两个中班,两个夜班后,休息两个班次,再回来上早班,常年如此,周而复始。

挡车工们上得就是“四班三运转”,她们刚刚换完班不久,许班长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一看见了我就挥着手喊道:“小吴,你们先停一下,童主任来了,要招呼大伙开个会。”

我拍了下师傅露在机器外面的小腿,冲着下面喊了两声,师傅才把身子从机器下拱了出来,没好气地抬脸望了一眼许班长,把将手中的7吋扳手朝地下一摔,两道浓眉凝成了一个疙瘩:“现在开个什么会,机器还修不修啦?”

许班长没有计较师傅的态度,在一旁陪着小心地解释道,“也不是我要开会,是车间让开的,快点吧,我的鲁大爷。”

我和师傅回到保全班时,大伙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张胖子缩在黄师傅身后喝着热水,小李正与旁边人窃窃私语着,两人看见我和师傅走进来,目光都忽闪着躲到了一边。小蔡师兄偷偷给我打了个招呼,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我正要迈步过去,师傅却一把拉住了我,按在了自己的土沙发上。

矮胖的童主任领着车间文书匆匆进了门,许班长赶紧站起来,将两人让到了自己身边专门空着的椅子上。

“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开个会,是因为上星期六咱们车间出了件事。”童主任的嗓音尖细的像个老娘们,一开口就有点怒气冲天,“上班时间破坏劳动纪律,人家‘大奶’,噢,不对,人家刘娟的家里人找到了厂部,说是我们保全班的人耍liu áng,还把孩子给撞伤了,要求我们严肃处理,否则绝不拉到”

大伙原本都不明就里,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包含着同情c调侃c猥琐c幸灾落祸的各色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我和张胖子c小李身上,我感到自己的心肝发颤,脊背一阵阵发冷。

童主任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骂了半天,每一句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不断地叠压在我的心头,我不知道自己竟然犯了这么大的罪孽,已经饱受屈辱的心灵,又一次彻底地崩溃了。我不知道童主任是什么时候住得嘴,只看见许班长讨好地递上一杯热茶,一双冷漠的目光扫过众人,停在了我的脸上。

“这个童主任说的,大家都明白了吗?检验室刘娟的孩子伤了,人家里现在是不依不饶,你们看该怎么办吧?吴平,你先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十双目光好似几十枚利剑,齐刷刷地投掷过来,把我尚未愈合的心,又刺了个千疮百孔。我有点无地自容,羞愧中嗓子哽咽着,竟然一句话也说出来。我瞥了眼身旁的师傅,他面无表情,直直地凝视着前方,我记住了昨晚他的交代,努力隐忍着自己,不让眼里打转的泪水,再轻易地流下来。

周围一片沉默,静的掉一根针,都能清晰可辨。张胖子耷拉着脑袋,小李一副幸灾落祸的样子。许班长见我实在抽搐难言,无奈地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两个:“吴平不说,你们就说说吧?到底是咋回事?”

张胖子目光飘忽,尴尬地嘿嘿讪笑着,小李捋着腮上的那撮黑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装出了一脸无辜的样子:“你们都别这样看着俺们好吗,人又不是俺和老张俩伤得?本来我们是和吴平闹着玩的,没想到这小子贼精,人小鬼大,借机楞往‘大奶’怀里扑,俺们俩拉都拉不住,最后还吃了人家一口奶,这才”

小李猥亵的话语,引来一片暧昧的笑声,看到小李还想继续胡扯,童主任没了耐心,“别说屁话了!人家说孩子伤了,要50块医药费,我们说了多少好话,才没有闹到派出所去。现在别的不说了,钱——你们怎么掏吧?”

“俺的个娘啦,50块啊?”

“要人命,这也太黑了?”

屋子里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许班长使劲摆了几次手,也没能制止住乱哄哄的声音。童主任的胖脸憋得通红,许班长赶紧陪着笑脸,回身对着众人大着声地说道,“这样吧,50块钱?3人掏,老张c小李各10块,吴平你是主要肇事者,就掏30吧。”

许班长话音未落,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只感到眼前漆黑,差点一个趔趄从凳子上摔下去。师傅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牢牢地固定在了土沙发上。我真是欲哭无泪,学徒工第一年每月才12块钱,我现在一分钱还没拿到,就要赔人间30块钱,这要是让爹知道了,自己还有活路吗?

“谁要吴平出钱得?”师傅放开了我的胳膊,把小说向凳子上啪地一摔,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他一个小学徒,每天连口热饭都不敢吃,哪来的30块钱?你们要是真想这么解决的话,就扣我的吧,因为我是他师傅!”

师傅桀骜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许班长,弄得他尴尬地噏了两下朝天鼻,两眼不知该往哪里看了。许班长求助地瞥了童主任一眼,童主任却假装没看见,并没有理睬他。

“鲁豫老弟,扣你什么钱呢?你又没错。”许班长咧着嘴,满脸堆笑地冲着师傅说道。

“我没错?哪吴平错哪了?你当着童主任的面,给我们大伙说说。他妈的,有胆欺负人,就该自己有胆撑着,现在装什么孙子!既然你们非要让吴平做我的徒弟,那么我徒弟的事,我这个当师傅的就得管,而且管定啦!”师傅声调平缓,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屋里鸦雀无声,再没人逞口舌之快。我用战栗的目光望着师傅,心中充满了无以言语的感动,这种感动,我似乎对爹娘都没有产生过。

童主任一脸尴尬,绿豆小眼骨碌了一下,扭过头在许班长耳边嘀咕了几句,就抽身站了起来:“这件事的情况,现在看样子是弄清楚了,你们保全班自己研究处理吧,我厂部还有个会,就先走一步了。”

童主任转身离去,跟屁虫文书也赶忙合上准备记录的小本子,屁颠屁颠地跟着跑了。

许班长怏怏地回过了脸来,瞪了一眼还梗着脖子,一副驴死不倒架样子的小李,无奈地开了口:“刚才这个童主任指示,车间决定,这事主要是老张挑起的,老张出30块,小李也有份,就出20吧,吴平是被动的,就免了,钱就从每月的工资里扣,散会。”

许班长的话音刚落,张胖子和小李就跳了起来,许班长推诿地挥了一下手,蹙了下眉头没再睬他们,也快步朝门口走去。小蔡师兄在张胖子背后,按照diàn yg中阿尔巴尼亚游击队的习惯,冲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大伙乱哄哄地起身,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干活。师傅交代了我一句,就拿着工具箱先出了门。

“你小子别跟着鲁豫瞎闹腾。”小李揪住了我的衣袖,一脸忤逆地恶狠狠说道,“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爹娘现在还是呢。”

“放开我!”我夺过了小蔡师兄的活口扳手,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你小子,想干嘛?”小李没想到我会这样,一时有点发懵,呆了片刻,才色厉内荏地叫唤起来。

“你要是再敢碰我,老子就跟你拼命!”我猛地甩开了小李的手,挥了一下扳手,砰地摔在了小李坐过的椅子上,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说小李啊,看来又有人能卸你的胳膊啦。”

在我的身后,响起了老黄师傅幸灾乐祸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 měi nǚ来访 这天晚上下了班,我跟师傅去浴室洗澡,到了才知道今天锅炉检修,浴室暂停一天。我们有点丧气地出了生产区大门,跨过人民路,进了对面的生活区,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一直疑惑的问题。

“师傅,你住哪儿呢?”因为我看过了集体宿舍后,知道了那里的混乱状况,想想师傅这么爱看书学习,没有个清净的地方呆着,真是够痛苦的。

“我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好地方。”师傅瞥了我一眼,故作神秘地回答道。

“我看过咱们的集体宿舍,恁么多人挤在一起,哪还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好地方呢?”我以为师傅在开玩笑,差点将自己那天晚上在生活区四处游荡,寻找殷红的事说了出来。

“我一个人住,真得很安静,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但是现在不行,厂里恁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弄不好自找麻烦。”师傅看我还是不信,就又打起了比方,“你以为你住在招待所,就没有人眼红,你爹花了大功夫,不仅搞定了那个疤眼,关键他还扛着个崔耀发的牌子。但是龙有龙路,虾有虾路,我没你爹的本事,可是有自己的路子。”

“我爹有什么本事,真有本事还需自己退了,让我来接班?”我一脸不屑地说道。

与师傅分手后,回到招待所小院,我赶紧烧了两壶热水,在房间里把身子仔细擦洗了一把,现在,我已经养成了每天洗澡的卫生习惯,在车间里吃苦受累流了一身汗,不洗干净真得无法入睡。

我擦洗完了身子,一身轻松地倒了杯热水,拿着半张煎饼,夹了两块咸菜,漫步来到了前院,一屁股坐在楼前的石阶上。我一边慢慢地啃着煎饼,一边望着正在落山的夕阳想着心事,刚才师傅的话盘绕在脑海里,虽然不能全理解,但是对于爹的良苦用心,已经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初春时节温差大,太阳一落下去,空气就迅速凉了下来。我眺望着嫣红还未散尽的天空,刚要起身回后院的配电房,小院的铁门却猛然“咣,咣”响了两下。

“请问有人么?”一个空灵柔美的女声拂墙而入。

我心里扑通跳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惶惑,这时候会有谁来呢?我犹豫着走到门前,低声问道:“你是来住宿得吗?”

“不是,俺有点事想打扰一下,能开开门吗?”轻柔的女声再次越过墙而过。

不是探亲住宿,哪是干什么呢?我疑惑地打开了院门,一个笋肩葱腰c婉约秀丽的身影闪了进来。

“今天厂里锅炉检修了,俺想来要点开水”因为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来人的脸庞,只见她扬下手里的脸盆,满口歉仄地说道:“以前,俺也麻烦过吴师傅的。”

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平静了下来。爹在生活区管电,平日烧水做饭都用一只电炉子,看样子她跟爹挺熟,知道这个事情。

我重新栓好了院门,带着她转身往后院走,她步履轻盈地跟在我的身后:“小吴师傅,咱们俩见过面。”

“你是哪个车间的?”我随口问道。

“就在咱们前纺车间啊,我在附房楼上做统计。”女人声如幽兰,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做统计”我正在摸索着屋里的开关线,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一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灯光亮起,我回过了脸来,温润的光影中,殷红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正笑盈盈望着我,迷人的眼神中似有春水流动。

“我这屋里太乱了”我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朵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殷红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笑靥,“乱什么,你这里的环境真好,不像我们集体宿舍那边,才是整天乱糟糟的呢。”

“哦”我一时痴迷,心悬浮了起来。

“对了,我忘了说了,我姓殷,殷勤的殷,红色的红,我叫殷红。”殷红媚目顾盼,快人快语,自我介绍道。

“俺知道”我目光散乱着,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你知道?你咋知道的。”殷红柔软的红唇透着轻灵,有点诧异地问道。

“俺听说的。”我绝会说出自己处心积虑的寻觅过程,只能心里麻乱地敷衍道,“噢,对了,你你是要热水吧?俺这去给你打来烧。”

早春轻寒,夜色如练,我慌慌张张地拎着一壶水回来,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个跟头。

“哎呀注意点。”殷红半坐在我的小床边,紧张地轻呼了一声。

“没事。”我含混地应了声,赶紧把水壶搁在了大电炉上。

“小吴师傅,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呢,你家在运河东边的下吴洼吧?俺家就在河西的大殷庄,一个公社哩。”殷红轻柔的声音,透着可人的气息。

“嗯”我心慌意乱地应了一声。

“你属个啥?”殷红看出我紧张,悄悄转换了话题,问起了我的年龄。

“属虎的。那个上次,我我不是”我纠结着上次在检验室,被张胖子和小李欺辱的事,想着对她解释一下,可是心中的屈辱和悲愤,让我欲说还羞,一时难言。

“别说了,我知道,厂里的工友都很善良,但是也有不怎么样的,那个一撮毛小李就欺弱怕硬,不是个好人。”殷红温婉的目光中透着善良,望着我款款地说道,“对了,你说你属虎?才虚十六呀,我比你大五岁呢,以后啊,你就叫我红姐吧。”

那一刻,望着殷红清澈明亮的瞳孔,白皙无瑕的肌肤,玫瑰花般娇嫩的双唇,我鼻翼翕动,泪凝于睫,要是说第一次见面,我被她魅惑动人的容貌,魔鬼惹火的身姿所吸引,变得难以自禁的话,那么现在我更为她善解人意的乖巧,悲天伶人的善良而倾心地感动。

“红姐”我思绪游离,声音哽咽地叫了一声。

“哎——”殷红委婉地应了一声,挑起右手秀长的手指,往桌子底下轻轻地一点,“你快把炉子的电通了吧。”

“哎呦,对不起”我顺着殷红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顿时红了脸,自己真是昏头了,水壶放在电炉上,竟然忘了推旁边的闸刀。

我赶忙接通了电源,炉丝立刻发出一阵哔哔啵啵的脆响,随即耀出了一片橘红色的光亮,小小的配电间也迅速地暖和起来。

殷红微侧着窈窕的身子,随手捡起我床上洗好,还没有收拾的衣物,双手麻利地折叠了起来。

“鲁豫是怎么做了你师傅的?”殷红俏脸一扬,瞥了我一眼。

“许班长给安排的。”我如实地答道。

“他从来不带徒弟,这回算是破了例,我看他对你真好。”殷红大概想起了那天师傅来救我的情景,一双剔透的目光探究地扫了过来。

“是。”我努力屏气凝神,由衷地回答到。

“你师傅呀,是少爷出身,丫鬟的命,他爹你知道吗?就是打ri běn的时候,在咱这儿打过游击的鲁大个子。”殷红气若幽兰,轻轻地叹了一声。

鲁大个子?师傅的父亲是鲁大个子?殷红的话让我无比惊愕。在苏鲁交界区,鲁大个子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号,当年他打鬼子的chuán qi故事,几乎是家喻户晓。1947年华中部队北撤鲁南时,他媳妇一个“南蛮子”,还在我们家里住过了一宿。就是这段经历,成了奶奶挂在嘴边的骄傲,动不动给别人唠叨一番。

不一会的功夫,殷红就把我刚才杂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枕头上。水壶也在这时突突地响了起来,沸腾的开水溅到滚烫的炉丝上,腾起了一团团嘶嘶的水雾,我从惊讶中一下子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提铁丝拧成的壶把,冷不防被烫了一个激灵。

“哎呀——小心点。”殷红探头过来观望,一缕乱发拂到了我的脸上,透着一丝淡淡的幽香。

殷红用毛巾包住了壶把,麻利地将热水灌进暖瓶里,晃了晃还剩半壶热水,有点羞赧地问道:“吴平弟,要是不麻烦的话,我我想在这洗个头,你看行吗?”

“行,你洗吧,我再去烧水。”我忙不迭地应承着,从殷红手中接过了茶壶,把热水一股脑地倒进了脸盆里,盆底下一对墨绘的鲤鱼,一下子摇头摆尾,好像活了起来。

我从楼前又打了满满一壶水,回到后面的配电间时,一股“大运河”香皂的气息扑面而来。殷红脱下了身上的棉袄,只穿了一件自织的开领毛衣,大概害怕弄潮了衣服,她散开了领口的衣扣,露出了天鹅般白皙的脖颈和一截如玉的腰肢,把柔美的曲线勾勒得愈加迷人xg gǎn。周围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我的目光滑入一条冰洁的幽谷,一双硕大的波涛汹涌的轮廓若隐若现,随着两条修长藕臂的律动,呼之欲飞,跃出一片如锦的玉泽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一种崩溃的感觉,在头脑中弥漫开来。

“哎,愣着想啥呢?”一团飞起的泡沫,溅到了我的面颊,流到嘴角,有了一丝滑腻的苦涩,殷红轻撩了一下额前的湿发,媚眼如丝,疑惑地望着我。

“红姐,你你像一个狐仙。”我如梦初醒,脸涨得通红,心像一只小鹿砰砰乱撞。

“狐仙谁说得?”殷红羞赧地歪着脑袋,蛋清色脸颊飞起两抹酡红。

“俺奶,”我感到全身的血直往脑子里涌,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你比俺奶说得狐仙还俊”。

“是吗”殷红一脸娇羞,止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啊你个吴平,小小的脑子里胡想什么哪?我我可是你姐”

夜色氤氲,风光旖旎,电路的热量驱散了初春的寒意,随着水雾再次蒸腾而起,在殷红娇艳若滴的欢笑声中,我淤积在心中的最后一点阴霾,也渐渐地冰消雪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 开始读书 自打师傅为我出头,在童主任面前发了飙,接下来的数天里,师傅一张冰冷生涩的面孔,让整个保全班风声鹤唳。张胖子低头垂目,小李也像霜打过的茄子,少了往日的精神头,我终于可以昂起头挺起胸,再没人拿“吃奶”的糗事来调侃我了。

这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小蔡师兄偷偷地把我叫了出去,在大车间门外的柏油路上,趴着我耳朵悄悄说道:“我师傅张胖子让我给你说,他那天跟着小李作弄你,是一时昏了头,希望你们师徒俩能够原谅他。”

“张胖子要赔礼道歉,他自己怎么不来说,要你从中间传话?”我有点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小蔡师兄看着我,有点幸灾乐祸:“他这不是害怕吗?”

“他是怕我,还是怕师傅?”我心里不痛快,揶揄了一句。

“当然是怕你师傅了,他能怕你吗?”小蔡师兄嘿嘿笑了起来。

“哼——那他就不是真心想道歉。”我哼了一声,对小蔡师兄说道,“只要他不再欺负人,我和师傅就不会招惹他,但是,这事我得记着一辈子!”

傍晚下班的时候,我正在收拾工具,师傅突然侧过身子来问我:“你每天晚上回去,都干些什么?”

我不知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不能说自己无聊地躺在床上想ěi nu,就支支吾吾地谎说累了一天,吃完饭就赶紧到床上睡觉了。

师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上次给你说了,人不仅要有勇气还要有才能,有了才能,才会更加有生活的勇气。”

“可是我初中才上了一年半,还尽在学校跟魏眼镜捣蛋了,能有什么才能呢?”我看着师傅沮丧地说道。

我说得是实话,自己整个的小学到初中阶段,除了认了一些字句外,语文课本中都是各种语录和口号,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文学名篇。

师傅打开了自己的杂物柜,取出一本没有了封皮的旧书递过来:“有没有才能,不看你上学多少,苏联有个伟大的文学家高尔基,就没有上过多少学,他写了一本书叫《我的大学》,是写他在苦难中读书,在社会大学学习的经历,你现在的环境比他好多了,没事就多读读书,它不仅能给你解闷,还能让你知道很多东西,活得有意思。”

师傅的话让我感到羞愧,其实我非常爱读书,但是当时农村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哪家还有闲钱去给孩子买书呢?我除了在学校偷了“魏眼镜”半本残破的《聊斋志异》读了,至今还没有认真读过一部文学作品。

“这是一本小说,打仗的,故事很好看,你拿回去晚上翻翻吧。”师傅望着我的眼睛开导着。

“嗯,我记住了。”我接过了师傅的书,认真地点了点头。

师傅笑了笑,又淡淡地说道:“先看看这样的文艺书籍,以后养成了喜欢阅读的习惯,再慢慢读一些其它类型的书,年纪轻轻的不能光睡觉了。”

我把小说揣到了旧电工包里,跟着师傅拿着毛巾肥皂朝浴室走。

春色已深,晚风变得清爽温润起来,走在春叶葳蕤的梧桐树下,一群小挡车工跟在我们的身后窃窃私语。我听出来他们是在议论我和师傅,止不住回过脸去瞥了一眼,小姑娘们立刻低下头去,羞涩地咯咯笑了起来。

“你好。”一位皮肤黑黑的大额头姑娘,没有回避我的目光,而是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哎——你好。”第一次有女孩主动搭讪,我倏地一下羞红了脸。

这群姑娘也是进厂不久的学徒工,听到我与大额头的对话,也纷纷地抬起了头来,在一双双秋水似的目光里,我面红耳赤地赶紧回过了脸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师傅打趣地瞥了我一眼,冲着蓝天随口咏颂道。

“师傅,这是什么意思?”我被师傅笑得有点尴尬,又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一丝,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读得是《诗经》里的句子,就是写你现在这样情况的。”师傅边走边解释道。

“什么是《诗经》,它怎么能写到我呢?”我听了师傅的话,心里更是有点糊涂了。

“这个《诗经》啊,是我们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诗集,大量地描写了男女爱情和女性的美丽。”师傅没有嘲笑我,而是继续认真地解释道。

“哪哪不是liu áng诗吗?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我心里有点发抖,止不住地追问道。

“几千年前,那有什么资产阶级,我们中国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成熟的资产阶级。”师傅被我的幼稚可笑,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了,“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是文学一个古老而常新的主题。爱情诗则是这美好情感的艺术结晶。这个《诗经》中的爱情诗,就特别的自由活泼,真实地传达了少男少女之间相互爱恋,思念的心声。”

“师傅,你你有过这样的爱情吗?”我看见师傅说得生动传神,止不住地问道。

“我”师傅的声音一下子断了,湖水般明镜的眼睛中,闪出了一丝忧郁的光亮,“算是有过吧,可惜最后弄丢了。”

“她她能有殷红那么漂亮吗?”我竟然没经大脑思索,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

“你说什么?殷红她们应该是不一样的漂亮。”师傅竟然没有在乎我的唐突,略略思索了一下,认真地回答道。

“你们在说我什么呢?”师傅的话音未落,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委婉的女声。

我和师傅赶紧回头观望,只见一张雪腻娇美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我俩。

“殷红。”师傅略感惊讶,脸微微有点泛红。

“在说我什么呢?”殷红巧笑倩兮,饶有兴趣地望着我们。

“红姐,俺们说你长得俊,像天仙一样。”在那撩人的目光中,我的心砰砰地加快了节奏。

“我可没说。”师傅听了我的夸赞,忙着想要辩解。

“那你是嫌我丑喽?”殷红有点不依不饶地凝望着师傅。

“我没有嫌弃”师傅的目光有些散乱,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师傅心慌,一时竟感到十分有趣,我和殷红相视一眼,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当天晚上回了自己住的招待所,我忙着吃了煎饼,简单地洗漱后,把原本在桌子上的白炽灯,用一根绳子斜拉到了床头,就躺在被窝里,准备翻阅起这本师傅借给我的小说来。

这本书残破的很厉害,封面上糊着厚厚的牛皮纸,它是一本苏联当代小说,讲地是苏联卫国战争时期,一支红军侦察兵坐潜艇深入敌后侦查,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最终胜利地完成了任务,安全回到大后方的故事。小说惊险曲折的情节,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我,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一直到了北面墙外村里的鸡鸣声隐约传来。要不是害怕第二天上班迟到,真恨不能通宵达旦,一口气读完。

这是我人生中完整读过的第一本文学作品,这种遥远而陌生的chuán qi几乎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瓜葛,但是我却从这些用文字构成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人类的苦难和生命的美好。多年后,我曾在电视人物专访节目中,看到了记者对作家陈忠实先生的采访,他说自己在白鹿原上放羊的时候,曾经在看完肖洛霍夫的《静静地顿河》后,将家门口的渭河想象成了静静流淌的顿河,自己也成了那些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战刀“乌拉——乌拉——”冲锋的哥萨克。文学的力量不仅让人生长出生活的勇气,也给人们带来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本小说的名字曾经长期地困惑着我,直到2010年我出差北京时,在潘家园的一个旧货市场里再次遇到了它,当我捧着这本封面泛黄变脆,由北京大众出版社出版,盖着xx机关图书室蓝色印章的《北方人号远征记》时,顿时有种遇见失散多年亲人般难言的激动。那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精明老板,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捧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动容的表情,150元作价不让一分,我毫不犹豫地掏了腰包,直接买了下来。

第二天上班时,我还在惦记着后面没有看完的情节。中午休息时,我按耐不住地与小蔡师兄聊起了书上的故事,我的讲述竟然也感动了他。小蔡师兄央求着等我看完后,一定要借给他看看。我害怕师父知道了会怪罪自己,但是又实在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偷偷地答应了。自此以后,每当我看了什么有趣的书,都会转借给他,两人看完后还会窃窃私语,偷偷地交流一番。

我不知道后来师傅发现了没有,反正他没有对我提出任何的意见。因为读书,我和小蔡师兄的关系又近了一步,彼此的友谊也更加磁石了。这种纯真的友谊,我们一直维持到了今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 发工资了 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每个月的10号,是纱厂职工发工资的日子。

在好几天前,我就盘算开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该怎么花。学徒工的工资14块钱,8块钱存下来给家里,剩下的6块钱,买点生活用品,好好在食堂吃顿荤菜,怎么都要咬牙剩下点剩下点,好要去新华书店买两本书。自打师傅开始借书给我看,我对于书的渴望变得越来越强烈起来。看到那些让自己爱不释手的文字匆匆来去,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我也想着能够拥有几本自己喜爱的书。

发工资前一天,9号的傍晚,我下班回到招待所,刚过了杂树林,就远远地看见了院子门前,爹和他的“大金鹿”立在了暮色中。

“爹,你咋来啦?”我急忙奔了过去,欣喜地望着爹。

“明天发工资了,我来领钱啊。”爹一改往日的严肃,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纹。

“我帮你领就行了,下次回家时捎回去,还劳你专门跑一趟。”爹跑了这么远的路来领工资,而不让我帮他领回去,让我感到有点不解。

爹瞥了我一眼没有回应,指着院门催促道:“先别说了,赶紧开门让俺进去,喝口水歇歇。”

我赶紧开了院门,把爹让进了院子,又帮他推着自行车,来到后面的配电间,爹从“大金鹿”上卸下两颗过冬的蔫白菜,还有包得严严实实的一摞煎饼。

“这是你下个月的口粮了,你娘昨晚烙了大半夜呢。”爹指着黄橙橙的玉米煎饼,不无夸耀地说道。

十六岁的年纪,正是男孩子生长发育的时候。每天干得保全工,是个既消耗精力,又耗体力的活,所以这样一天三顿煎饼,从月头直吃到月尾,从新鲜吃到发霉,着实令人心烦意燥。现在看到原来的小麦煎饼,又换成了玉米煎饼,心里更感到委屈,气也有点不打一处来了。

“我都吃了一个月啦。”我不满地嘟哝了一句,爹好像没有听见。

晚上,又跟爹挤在一个被窝里,我尽量趔趄着身子,远离他的一双臭脚丫。爹没有感到我心里的不快,躺在床上兴奋地唠叨着:“我打听到你崔叔马上就要回来了,这次咱没有准备什么东西,下次我打家里来的时候,一定捉两只没开叫的小公鸡,好好谢谢人家。”

“你以为谁都像疤眼一样,稀罕你的小公鸡?”我没好气地爹呛了一句。

“什么疤眼,怎么没个礼貌?”爹明显地恼了,“要是不送小公鸡,你能在这安生住着?你崔叔就好一口‘童子鸡’,说是能壮阳补肾,这个你还不懂”

“我懒得懂!”我嘀咕了一句,翻过身子不愿再搭理他了。

“你在保全班干得咋样?”

“嗯。”

“跟大伙合得来吗?别跟鲁豫似的成天不搭理人。”

“嗯。”

“你老‘嗯’什么?”爹看见我不愿搭理他有些丧气,莞尔片刻才喃喃地自语道,“这个老许也真是太不给面子了,怎么为你找了这么个师傅,我那包‘飞马’烟算是白扔了。”

“这个师傅怎么了?”我听到爹贬损自己师傅,又睁开了眼睛,“鲁豫技术好,待人也好,再说他爹是鲁大个子,俺奶在世时不是最喜欢提这个事了嘛?要不是他”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了,赶忙刹住了话柄。爹听我把半句话咽了回去,却忽地坐直了身子,“不是他不是他咋啦?”

“没咋啦?睡觉吧,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我不想让爹知道鲁豫帮我打抱不平的事,就赶紧假装睡觉,闭上嘴不再吭声了。

当天夜里,响了第一声春雷,淅淅沥沥的细雨下了大半宿,我早上去楼前水池子洗漱时,惊讶地发现整个小院里,嫩绿的草芽像绣花针一样钻出了地面。

吃早饭的时候,爹说他领完工资就回去了,我有点惊诧地问他,“你把我俩的工资都领了,我一分钱没有,下月咋过?”

爹有点诧异地望着我:“厂里洗澡剃头,都不要钱,肥皂毛巾每季度发,我给你留一块钱,足够买个牙刷牙膏了,我以前每月几乎都不花什么钱。”

爹弄得我心里憋屈,却有口难辨,嘴里像含了东西,说不出话来了。

爹没有感到我情绪的变化,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现在好啦,咱们爷俩都挣工资,该能攒下钱了,过两年把家里的堂屋翻修一下,再盖三间大瓦屋,让你二妗子给你说门媳妇,我这辈子就算功德圆满了。”

爹说这话时清癯的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深深的皱纹都绽开了。瞧着他一脸沉溺的神色,我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刚下肚的玉米煎饼,也在胃里泛起了一阵酸气。

“我娶亲?还不知猴年马月呢。”我呕了口酸水,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猴年马月?说快,就是眼前的事了。你二妗子来给你说媒,都跑了好几趟了。”爹有点来气了,冲着我嚷嚷起来。

“我要是不进厂,她会来给咱家来说媒?”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爹被我呛得一时找不出个理由,望着他又气又急的窘态,我心里有种解气的感觉,一扭头上班去了。

等待我下班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床枕头下压着一张完整的2元票子,那是爹给我留下的零花钱,看样子我一大早的抱怨还是起了作用的。

父亲走了一个多星期后,这一天我和师傅为了赶活,等到傍晚收工回到保全班时,屋里已经走得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我把散乱的工具收拾妥当,师傅拿了毛巾肥皂,等着我一起出了车间,朝浴室走去。

晚风轻拂,师傅边走便问道:“最近,你书看得咋样?”。

“好,有意思。”一路上都是浴后出来的女工,我一双眼睛前后瞟着,随口会应道。

“有什么意思?”师傅没发现我已经分了心,在一旁继续问道。

“嗯怎么说呢”我的目光收了回来,沉下心认真想了想,“就是有趣好玩,有时还很感动,一本书读完了,老想着以后会怎么样,挂念着书里人物的生活和命运,再有就是知道了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和事情,好像还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你小子看书算是有点入门,开始往‘有才’上发展了,我当初算是没有选错你啊。”师傅高兴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师傅聊天的时候,我的眼睛又转动起来,在来来去去环肥燕瘦中,来来回回地sǎ一 iá一着,希望能看到殷红那风姿卓越的身影。

浴室里边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在tu一 yi服时,有意无意地捂着下身,师傅奇怪地瞅了我一眼:“你小子该好好练练肌肉了。”

听到了师傅的提醒,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一块块肌肉,再看看自己豆芽似的身形,我顿时有点自惭行愧,不由地对师傅央求道:“师傅,我跟着你练武行吗?”

师傅已经脱好了衣服,裸地盯着我顿了好几秒:“你真想练武啊?那可是要吃大苦的。”

我看见师傅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想着看样子有门,不由一阵窃喜:“师傅,我能吃得了苦。”

师傅听了我的话,沉吟了一下,最后轻轻点了点头:“行,你小子只要能吃苦就行,但是记住了,一早习武,终身吃苦。拳要天天练,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就是这个道理。”

“师傅,我记住了。”我霎时有了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其实,我早想着让自己强壮起来,一是再也没人敢欺负,二是走在车间里也能像师傅一样,引来一片火辣辣的目光。当然这是自己的小心思,是不能说给师傅听的。

脱光了下到了大池里,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驱走身上的寒意和劳苦,是保全工们一天最惬意的享受。我和师傅闭着眼睛,足足泡了20分钟,感到浑身皮肤开始松软,热气浸透了五脏六腑,师傅才站起来喊我上来打肥皂。我们在淋浴里简单地冲洗后,相互帮着把对方的脊背搓得通红,这时不断有人上来和师傅寒暄,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人搭讪着。

“赶快洗完,回去吃饭,吃完饭,你到diàn yg院门口找我,我请你看diàn yg。”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这几天的心情格外好。

师傅的话让我兴奋不已,说实话,自从接班到进厂现在,我每天上下班经过宿舍区的时候,听到diàn yg院里传来的各种声音响动,心里都是痒痒的。但是,我从没有踏进去过一次,因为一毛钱一张的diàn yg票,让我望而却步,因为我身上干净的几乎没有一分钱。

我和师傅穿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黛青色的天空上,已经悬起了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 师徒救美 朦胧的暮色中,我和师傅出了厂区大门,远远地就看到马路对面,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我们生活区有一两千人,比个市场都热闹,每天夫妻吵嘴,孩子打架,同室操戈什么热闹的事都有。今天这门前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奇事。

师傅拽住一个小学徒:“前面怎么回事?”

“听说有人在打架。”小学徒怯生生地回答道:。

“打架,谁打架?”师傅眉头微微一皱,追问了一句。

小学徒赶紧摇头,表示不知道。一位急急忙忙想赶过去看热闹的挡车工,听到了师傅的问话,赶忙一脸讨好地告诉说:“听说是前纺的胡秀美,不知为了什么事情,跟殷红掐起来了,还叫来了自己两个哥哥。”

听到殷红二字,师傅和我的脸都变了。师傅朝我一挥手,高喊了一声快走,两人拔腿就跑,穿过了马路,一头扎进了黑压压的人群里。

“让让,快让让!”我们一边扒拉着拥挤的人群,一边使劲往里挤。

师傅不管不顾,三下五除二,就挤到了最里面。我喘着粗气,也挤到了他身边,抬眼朝圈里一望,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打,打这个狐狸精!”

“这个‘破鞋’,平时傲得像个公主,早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我看到两个光头大汉,把一个娇弱的女子摁着地上,任由旁边的刀削脸女人一边叫骂,一边恣肆地拳打脚踢。胡秀美,真是胡秀美,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的心忽悠一下沉到了谷底。

“天哪,这‘城北二虎’也忒狠了。”我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工嘀咕道。

“嘘咱惹不起,别多事”另一位中年女工赶紧小声告诫她。

听说是城北二虎,我立刻想起了在古钟楼下,被猴脸一伙欺负的事。还真是自己见过的那两个光头,他们竟然是胡秀美的哥哥。就在我思绪游离的瞬间,那个被摁在地上的女人,挣扎着抬起娇美的脸庞。殷红,真是殷红,只见她披头散发,一双饱含着屈辱的大眼,乞求地投向了围观的人们,众人嘴里发出了一阵唏嘘的叹息声。

“扒她衣服!”一撮毛小李在人群里兴高采烈地叫喊起来。

“对,看看她的骚x什么样?”几个社会上的小痞子,也跟着开始乱起哄。

城北二虎猥亵地相视一笑,给正捶胸顿足的刀削脸递了个眼色,刀削脸立刻伸出双手,猛地拽住了殷红的衣襟。

“啊不要”殷红一声惨叫,衣领已被吱啦一声,扯开了半边。

女人们不忍卒睹,纷纷背过了脸去,大多数围观的男人,也羞愧地低下了头,只有小李一伙在人群里,兴奋地发出了无耻的叫好声。

“求求你们了,不要”殷红披散着头发,拼命护着白皙的胸口,满眼绝望地哀嚎着。

此刻,刀削脸胡秀美已经失去了理性,刚伸出手准备再次施虐,师傅忽然一声低吼,从我身边蹿了出去,一把攥住了刀削脸的手腕。

“鲁豫你你想干嘛?”胡秀美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出头,一张刀削脸上写满了惊诧。

“你们赶快住手。”师傅目光冷峻,低声吼道。

“你你是想帮这个?”城北二虎显然未受过这样的轻蔑,止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不是活腻歪了,自己来找死啊?”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师傅脸色铁青,没有再回话,一双豹目乜斜着对方,随手褪下了身上的劳保棉袄,一扬手扔到了我的怀里,半旧的驼灰色毛衣里,显出胸部肌肉硬朗的线条。

看见师傅做好了决斗的准备,城北二虎一时恼羞成怒,两人彼此对了个眼色,放开还在地上哭泣的殷红,像两条疯狗一样,“嗷嗷”叫着,同时扑了上去。

“我要把你个小白脸撕碎了!”大虎两眼血红。

“在这个城里边,还没有人敢给大爷叫板!”二虎龇牙咧嘴。

霎时,人群一阵sā一 àn,胆小的女工闭上了眼睛,男工们也是一脸惊恐,小李和几个小痞子也目瞪口呆地没了声音。

“师傅——”我突然没有了胆怯,只感到浑身血液沸腾。

我把手中师傅的棉衣往身旁的小女工手上一塞,就要起身冲上去,却被那位中年女工一把拽住了。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会吃大亏的!”

就在我俩拉扯之际,大光头已经扑到了师傅的面前,挥起双拳朝他的面门砸去。千钧一发之际,就见师傅一个腾挪,不慌不忙地躲过了这重重的一拳。大光头见自己第一拳走了空,感到有点诧异,就在这一瞬间,师傅扭腰进身,没待众人看清楚,大光头已经一声惨叫,满面开花,踉跄着滚到了一边。

“哇”众人不由地惊呼了起来。

后面的二光头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兄弟如此不堪一击,忽地一愣神,师傅乘机踏步向前,抬腿一个漂亮的勾踢,就听“啊呀”一声,二光头捂着裤裆,蹒跚着倒退了两步,一头栽到了路边,满脸的横肉与青石筑就的马路牙子,紧紧地啃在了一起。

“好——”我血脉贲张,一声大吼。

“好——”惊魂未定的人群,也爆发出了雷鸣般地欢呼。

就在众人为师傅喝彩的时候,在他身后的刀削脸恼羞成怒,突然从看热闹的路人手里,夺下了一把半旧的铁锨,双手抄起,恶狠狠地向师傅的后脑劈去。

“师傅注意”我来不及多想,一下蹿了出去。

就在铁锨落下的瞬间,我抢上一步,拦腰抱住胡秀美,双臂一较力,横着把她扔了出去:“去妈的”

暗算的铁锨咣噹一声,顺着师傅的脊梁砍在了水泥地上,黑暗中撞出了一串簌簌的火星。我怒火中烧,紧跟两步,想再补上一脚,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按住了肩膀。

“想出人命啊?”一声断喝,让我回归了理智。

我一时有些后怕,回过脸去瞅了一眼,只见一位颓眉凸目的秃顶男人,正瞪着一双白翳的眼球,冷飕飕地逼视着我。

胡秀美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见了揪着我的秃顶,愣怔了片刻,突然大嘴一咧,失声恸哭起来:“崔书记呀,你可来啦——”

崔书记,崔耀发?我惊愕地望着这位目光晦涩c双颊暗淡的秃顶男人,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有过无数想象,爹感恩戴德,崇拜的五体投地,一口一个的“大恩人”?我们竟然在如此荒诞和怪异的环境中见面了。

这时,城北二虎带着青肿的眼圈,抹着脸上的血污,捂着自己的裤裆,痛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两rén iàn面相觑地望着秃顶,一脸丧气地失去了刚才的张狂。

胡秀美看见秃顶还揪着我,突然“嗷”地一声,从地上捡起铁锨,嚎啕着朝我挥舞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正要躲闪,秃顶勃然大怒,手指着刀削脸,一连声地呵斥道:“胡秀美,快放下,你还想没干什么!”

胡秀美的五官在刀削脸上一下子凝结了,扬在半空的铁锨忽悠一下,定格在了那里,莞尔片刻,慢慢地从垂落的手臂上滑落下来,掉到了脚边的水泥路上,发出了凄惨的咣当声。

崔耀发目光透着寒意,愤愤地扫了众人一眼,那些梗着的脖子,顿时短了半截。有人怯生生地开始往后退去,一撮毛小李早跑得没了踪影,几个社会上的小痞子也停止了鼓噪。

崔耀发的脸像刷了一层浆糊紧绷着,他没有理会鼻破脸肿的城北二虎,也没看眼前的鲁豫和殷红,而是狠狠剜了狼狈不堪的胡秀美一眼:“也不嫌丢人。”

说完这句,崔耀发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望着他走进了厂区青灰色大门,胡秀美突然一声长嗥。放声大哭起来:“姓崔的,你不得好死”

胡秀美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地撒起泼来,“姓崔的,你不要脸,你睡了我,如今又搞上了这个‘破鞋’,你”

众人四散而去,像一群逃出追捕的麋鹿,忙不迭地将自己,隐进了弥漫的夜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 纱厂兽医 黑,渐渐布满天空,月光惨淡,无数的星星挣破夜幕探出来,春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着一种无言的忧伤。

“怎么样?”师傅走近殷红,伸出了一只手。

“没事。”殷红泪眼婆娑,拉着师傅的手,挣扎站了起来。

“伤得厉害吗?”师傅目光显出少有的柔情,把殷红轻轻地拉了起来。

“腰有点疼,被他们踢得。”殷红樱唇紧咬,痛地哼了一声。

“这个混蛋城北二虎,今后要是再落到俺们手里,非废了他们不可!”我咬牙切齿地诅咒道。

“能走吗?”在师傅的搀扶下,殷红刚想迈开步子,又忍不住痛地哼唧了一声。

师傅的脸色凝重起来:“吴平,你快扶着殷红,去厂医院看看。”

“行。”我一时心如刀割,忙从师傅接过殷红的手,

路灯下,殷红努力隐忍着,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水,感激地望了师傅一眼。

“吴平弟,你放手吧,我自己能走。”殷红轻柔的声音里透着歉意。

“没事。”我感到了她的痛楚,使劲托举着纤细的腰肢,稍稍放慢了脚步。

我搀扶着殷红朝厂区大门走,第一次与女性如此亲近,又是这样一个绝色ěi nu,我的身体里像揣了只野兔,咚咚地几乎蹦出了胸膛。

“今天要不是你们,我还不知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呢?”殷红泪凝于睫,薄薄的嘴唇里挤出了一丝苦涩,“在咱们县里,有谁敢惹‘城北二虎’,刚才恁么多人看,都敢怒不敢言,就是你和鲁豫站出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谢什么?应该的。”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让我感到自己强壮了起来。

我们纱厂的厂医院,在生产区的东北角,围墙外就是人民路了。我搀扶着殷红来到门诊值班室,推开房门时,看见当班的杨兽医正在饶有兴趣地与一位中年女工嬉笑着。

“哎呦,殷红,这是怎么啦?”看见我们进屋,杨兽医的眼珠子差点掉在脚面上。

“受了点外伤。”我厌恶他的眼神,努力克制着回答道。

“快坐,快坐,我这就给你检查。”杨兽镜片后闪出了两道贼光。

“哎哎哎杨医生,我的药还没开呢?”正在看病的女工,不悦地叫唤了起来。

“知道了,这不来了急诊吗。”杨兽医不耐烦瞥了女工一眼。

杨兽医一边开着处方,一边不住地往殷红身上瞅,女工再想跟他说话,杨兽医脸色已经变了,三言两语就打发她赶快走。

女工吃了憋,拿着杨兽医的处方,在跨过门槛时,愤愤地抱怨道:“你个姓杨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见到俊的就发骚,永远就是个给牲口配种的兽医!”

女工的詈骂让我苦笑起来,女工骂得没有错。杨兽医以前确确实实是一名专职兽医,在县里的一个乡下牲畜配种站工作,后来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从乡下进了城,调来了我们纱厂,改行给人看起了病来。据张胖子说,因为看惯了牛羊猪驴,杨兽医刚到厂里来时,开药剂量大得吓人,还常写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名,吓得医院里的几个护士,都不敢按他的方子给病人配药打针。

“别听这个老娘们胡扯,我是正儿八经卫生学校毕业的。”杨兽医一脸奸笑着,双手自然地搭在了殷红的肩头,“殷红,你这到底是怎么啦?”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殷红杏目含悲,小声说道。

“你赶紧给看病吧,没见人伤成这样了吗?”我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拨开了兽医的两只爪子。

“赶快扶她进去,让我好好检查一下吧。”杨兽医见我一脸正色,小眼睛中透着不悦,打开了里间检查室的木门,又忙不迭地要揽殷红的腰肢。

我推开了兽医的膀子,自己扶着殷红走了进去,杨兽医忙着让她躺在了一张铺着白床单的检查床上,乜了眼在一旁盯着的我,一脸急躁地挥了挥手:“人家女同志检查身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又不是医生,不知道赶紧出去吗。”

杨兽医把我撵了出来,就在身后“呯”地栓上了房门。我焦躁地在门诊室里转着圈,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能清晰地听见兽医一边啧着嘴,一边流里流气地故意问着,上身下身这里还是那里疼。殷红在兽医亢奋地折磨中,大概实在无法隐忍了,止不住地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

我心里窝着火,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在外面转着圈干着急。我心里边骂着城北二虎,边想着该怎么整治一下这个不要脸的杨兽医。我恼怒地转到了杨兽医的医桌前,抬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幅人体解剖图,上下订着一溜图钉,我脑子一热,走过去随手拔下了四五颗,搁在了兽医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大概足足折腾了20多分钟,杨兽医才打开了检验室的小木门,殷红泪凝于睫,一脸惨白地走了出来,看见在木门前焦急等待的我,赶紧拽住了我的胳膊。

“你的伤势看着不重,但是很容易发炎感染,这么好的皮肤,留下伤疤多难看。”兽医目光猥亵,面色潮红,“一定记住明天来换药,让我随时观察你的伤口。”

杨兽医把殷红和我送到了门口,还意犹未尽地唠叨道,看着他一脸无耻的样子,我恨不得狠狠地踹他一脚。

殷红惊魂未定,紧紧地依偎着我,瑟瑟发抖的身子,痛苦的喘息声,令人心碎。我们迈出值班室,刚走了没几步院,就听到屋里传来了杨兽医扯着嗓子的一声怪叫。

“怎么啦?”殷红嘴唇苍白,胆怯地望着我。

“没事,这小子腚让老鼠咬了。”我长吁了一口恶气

我搀扶着殷红,刚刚出了厂区大门,树影里忽地闪出了个人影来。

“谁”我心里咯噔一颤,止不住惊叫一声。

“别怕,是我。”来人压低嗓门,唤了声我的名字。

“师傅”我一脸惊喜地看着他走到了我们身边,

路灯清冷的光影里,师傅的目光黑漆漆地望着殷红,柔声地问道:“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没事,要不是你们,我今天怕就过不去了。”殷红的双眸水汪汪的,惨白的脸上显出一丝羞赧,“他们当着那么多rén iàn羞辱我,是想让俺不活了”

“谁敢让你死,有我有我们在,你甭怕。”师傅说了“我”后,瞄了我一眼,又改口成了“我们”,这让我心里一阵激动,为自己没有胆怯而庆幸。

“谢谢你们”殷红哽咽着,有点说不下去了。

“红姐,别哭,师傅说了,今后有俺们,你就甭怕啦,连城北二虎都不是对手,看谁还敢欺负你!”我微微挺起了胸脯,慷慨地说道。

师傅看着我张狂的样子,粲然一笑,拍了下我的肩头:“不错,今天有种,还救了我一命。我会记着的。”

一朵乌云遮住了头顶的月光,周围的景色融入了灰暗的微光中,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了黛青色的天幕,好似一滴大大的泪珠,倏地的洒落在了人间。我们跨过了对面的人民路,走进了人声嘈杂的生活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 她是啥人 一连几天,我都处在惶惑之中。尽管胡秀美仗着城北二虎,丧失了人性和理智,但她毕竟是一位女人,自己不该一时激愤,对她下手太重了。当然,最让我忐忑不安地还是崔书记,我对这位爹口中的大“恩人”有过无数种想象,可没想到是第一次见面,竟会这样地狼狈不堪。我不知道这事让爹知道,能不能气疯了,从此对我找了鲁豫这个师傅,更加地恼怒和后悔。

这天中午,师傅出去了,我独自坐在土沙发上看书。一撮毛小李撇着嘴,含沙射影地揶揄道:“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跟着吊死鬼,就会了学上吊。”

我懒得理他,装作没听见,老黄师傅在一旁有些听不下去了:“人家看看书怎么啦?又没妨碍你什么事。”

“俺最讨厌那些装逼的人,一个小保全工,以为捧了本书,就能让人高看一眼,就能骗车间的小丫头啦?”小李见有人接了茬,似乎一下子更来劲了。

“你这是什么话,看书有什么不好?你怎么不捧本书也骗骗别人。”老黄师傅有点不悦,跟着小李呛了起来。

“算了算了,人家爱干嘛干嘛,关别人什么事情。”张胖子赶紧站出来,息事宁人地打了个岔,“哎你们知道吗,胡秀美为什么要去找殷红吗?”

“你都说过十八遍,我们耳朵都出老茧了。”老黄师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胡秀美回家生孩子,殷红顶了她的位子,胡秀美回来不服气,找童主任理论,童主任不同意,推说是厂里安排的。”

“那么,你知道童主任为什么没同意吗?”张胖子一下来了精神,赶紧接过黄师傅的话,不无得意地追问道。

“能有什么原因啊?胡秀美小学都没毕业,当统计员根本不行,她干统计的时候,咱们每月的加班费,她哪次给算对过。”老黄师傅摸着络腮胡子,脸上露出了鄙视的神色。

“其实,车间早就想把她换了,这次正好逮着个机会。这个胡秀美不识趣,又去找了厂里找了俺叔,俺叔说这事他们管不了,工作安排车间有自行调配权。胡秀美没办法了,只能自己去找殷红理论,两个人就戗了起来,胡秀美仗着两个哥哥,想出口这口恶气,没想到最后却让人搅了局。”一撮毛小李又不甘寂寞地插了进来,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己的消息来自上头。

“殷红怎么都比胡秀美强,人和气不说,水平也不错,最起码上过高中生吧?”从来不插嘴的小蔡师兄,也赞同地嘟囔了一句。

“你个熊孩子,毛还没长齐,懂个屁?”张胖子见没人响应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就狠狠地训了徒弟一句,“什么殷红比胡秀美强?哪都是表面上的说辞,你们是猪脑子啊?”

“弄了半天,你到底要说啥?”小李梗着脖子揶揄了一句。

“你是真笨,还是装笨?车间就那么几个好岗位,人人都眼睛滴血似地瞅着,每一个都是上头安排的,就这样还照顾不过来呢,唉说到底呀,还不是嫩x比老x值钱吗。”

张胖子猥亵的比喻,引来了众人的哄笑。我心里一紧,想起胡秀美那晚的哭诉,像被刀子戳了一下,霍霍地疼痛起来。张胖子没有胡说,没有关系没有背景,你想在车间干个好工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殷红凭什么能顶了胡秀美的职,当上车间的统计员,难道真像张胖子说得如此猥琐和不堪?殷红,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在她娇媚绝色的容貌下,真得掩藏了一颗纵欲滥情的心,她ěi zhuāng纯情和善良欺骗了师傅和自己?我不敢再想下去,一种无形的恐惧让我不寒而栗。

“哎吴平,俺问你个事。”小李捻着腮上的黑毛,故弄玄虚地说道。

我感到有点溺水般窒息,脑子里一片空白,小李望着我呆滞的样子,涎着脸凑了过来。

“哎——哎——发癔症啦?”小李伸出爪子,抻了下我的衣袖。

“你想干嘛?”我哆嗦了一下,厌恶地躲开了他的手。

“在想什么呢?问你个事。”小李不看我脸色,继续没脸没皮地说道。

“俺跟你没什么可说的。”自从被他们捉弄之后,我内心的伤痛至今难以平复。

“你这个人,怎么恁么记仇,不就是上次开了个玩笑吗,最后刘娟的钱,也是我和老张掏的。”小李好像自己吃了大亏,一脸不屑地说道,“昨天,俺碰到了厂里的杨医生,他说那天你们去看伤时,他摸了殷红的大奶,真是又白又暄乎。”

看着小李一副春猫发骚的样子,我原本积攒在心里的怒气,又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放什么狗屁,摸你妈去!”

“你你小子疯了?敢开口骂我!”小李平日蛮横惯了,没想到我会当众骂他,鼻子一下快气歪了。

“骂你怎么了?我就骂你啦,想怎么样!”我不依不饶,腾地站了起来。

“妈的,你一个接班的小学徒,还真是想反了。”小李也忽地站起身,挥着拳头,恼羞成怒地朝我冲来。

“老子跟你拼了!”我顺手摸了根撬棍,挺身迎了上去。

“你俩干嘛?”老黄师傅眼见着要出事,腾地跳了起来,冲着张胖子喊道,“快——快——拦着两人。”

大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抱住了气头上的我俩。小李被张胖子几人拉到了门旁,小蔡师兄使劲夺下我手里的撬棍,把我按在了土沙发上。

“这小子疯啦,那么多年了,没见一个学徒工,敢这样横的,呸——”小李马脸煞白,呼呼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呸了一口。

“学徒工怎么啦?你再敢欺负试试看!”我砰地又跳了起来,指着门口怒吼道。

“大家都消消气,好好说话,小吴你也是的,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学徒。”张胖子回过脸来,对着我抱怨了一句,拉着小李恹恹地出了门。

压抑在心里的憋屈,一旦得到了发泄,我像秋风中晃动的枯枝,整个身体一下瘫软下来。我双腿扎在了原地,半天没能挪动地方。

“吴平,你这家伙还真牛,把一撮毛给治住了。”小蔡师兄趴在我耳边,抑制不住兴奋地赞许道:

“师傅说过,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要是不惜拼命,再歹毒的家伙,也会惧你三分。”我不无得意地对小蔡师兄夸口道。

“你算是找了个好师傅,可我是倒了霉啦,今天晚上,张胖子还让我帮他,把偷得一盘8号镀锌丝弄出去。”小蔡师兄一脸苦涩地说道。

“他让你偷东西?”我凛然一震,瞪大了眼睛,“你答应他了?”

“不答应怎么办?谁让他是俺师傅。”小蔡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看见我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又接着说道,“在我们这样的大厂里,谁逮了个机会,不朝外面偷点需要的东西。”

小蔡师兄的话惊到了我。1953年以前,我们下吴洼村还属于鲁南地区,作为孔孟之乡,“仁义礼智信”是亘古以来的传统,偷东西比偷睡人家小寡妇,更为乡邻们所不齿。只不过这样的传统,今天早已不复存在了。

下午快要上班的时候,师傅才兴冲冲地回来了,我没有说自己和小李差点打起来,害怕他再把小李的大臂整掉了环。师傅把我拉出了保全室,从袖筒里抽出一根寒光闪闪的铁棍,偷偷地塞到了我手里。

“这是干嘛的?”我疑惑地望着师傅,不解地问道。

“胡家哥俩能叫城北二虎,你以为是浪得虚名?我们这次跟他们结了仇,得防范他们报复。这是我刚去机械车间自己加工的,以后上下班,你就塞袖筒里,好作为防身用。”

我感激地接过师傅的礼物,在手里掂了掂,它不仅精巧灵活,而且两头尖利,好打好刺,果真是防身利器。

“谢谢师傅。”我的心充满了温暖。

“你不是想习武吗?今晚下了班,我们就去运河滩。”师傅看我兴高采烈的样子,又小声地说道,“我教你一套看家本事,鲁式‘十二式小擒拿’。”

“真的?”我心潮澎湃,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练武练武,必须吃苦。既然学了,就别想半途而废,你得能忍住。”师傅目光坚毅地望着我。

“我保证!”在大车间震耳欲聋的机器声中,我冲着师傅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我兴高采烈地跟着师傅回到了屋里,正准备收拾工具出门干活,保全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请问,鲁豫,鲁师傅在吗?”一声悦耳的问候响了起来。

我们惊讶地转过脸去,只见殷红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前,一屋子人都痴呆呆地望着她,楞在了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 河滩习武 师傅给我防身铁棍的当天晚上,就骑车带我去了城外的运河滩。在如银的月光下,伴着夜航小火轮的突突声,我在一次次被他击倒在地,又一次次被师傅提溜起来,抹去嘴角渗出的血沐,继续着同样摔倒,又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的难捱过程。

师傅教授的东西不是套路,就是一个个的实战动作,面对攻击自己的拳脚和器械,怎样躲避开后,顺势而为,一招制敌。如今中国的传统武术,已经流于表演和健身,所以针对现代搏击术,显得不堪一击。师傅教我的东西,就是为了实战,不求漂亮华丽,而要准确到位。

练了一个多小时,师傅让我休息一下,我浑身瘫软地一屁股坐到了河滩里,一边喘息着一边止不住问道:“师傅,你这些武功,都是跟谁学得?”

“这擒拿武功是我们祖传的,我的功夫是父亲手把手教的,不图花哨,简单实用,招招都能制人死地。”这是师傅第一次给我讲起自己的父亲,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你爹真厉害,俺们这里都把他传神了,说他会飞檐走壁,练过金罩功,刀枪不入,双枪指哪打哪。”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故事,由衷地赞叹道。

“那都是胡扯,他身上受过好几次伤。”师傅听了我的话,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我今天教你的第一招,看似简单,其实最实用,我给你讲一个关于它的故事。”

“太好了。”我听说师傅要给我讲故事,立刻激动了起来。

皎洁的月光紧紧地洒在运河滩上,师傅沉吟片,开口讲了起来。事后我才明白了,他是想借着个真实的故事,来鼓励把功夫练下去。正是这样的坚持,让我在随后的漂泊中,获得了终身的受益。

1942年,抗战最艰苦的时候,鲁大个子带着一支百十人的游击大队,依旧顽强地坚持在运河两岸。日军为了以战养战,计划扩大开采鲁南的运河铁矿,位于抱犊崮的八路军115师传来指示,要求他们必须粉碎敌人这一阴谋。

运河铁矿位于苏鲁接壤的三国驿,是古往今来的交通要冲,以拥有丰富的铁矿石资源著称。日军占领徐州后,对运河铁矿进行了疯狂的掠夺。当时守矿的有7名日军和30多人的矿警队。他们从周边不断抓来劳工,因为过着非人的生活,已有数百人被迫害致死。

一个月黑风高,大雨瓢泼的晚上,鲁大个子带领两个中队的战士,分成了两个突击小组,潜伏在了铁矿的外面。午夜时分,打入的内线干掉了岗哨,前来报告说,敌人已经喝完酒,打完麻将,刚刚睡下。鲁大个子一声令下,两个小组分别扑向了日伪住的东西两屋。

在东屋里,队员一声“我们是鲁大个子,缴枪不杀!”,伪军们就乖乖地举手投了降。西屋的日军就没有这么听话了,被整日习武的战士一阵大刀,才砍得爬不起来了。大家以为战斗结束,正想着打扫战场,睡在最里面一直装死的鬼子小队长,忽地爬了起来,朝着窗口的机枪扑去。一个小战士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小队长的腰,谁想到这家伙猛地一转身,扣住了小战士的脖子,一个柔道的绞技,就把对手勒昏了过去。事后他们才知道,这个小队长是个柔道高手,在ri běn国内的比赛中取得了很好的名次。

小队长扑到了窗前,抄起了歪把子机枪,对着面前的战士就要搂火。千钧一发之际,鲁大个子身子一矮,一招黑虎钻裆,掏到了小队长胯下,就那么稍稍用劲一扭,小队长哇啦一声惨叫,丢了机枪,双手捂住卵蛋,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旁边的战士赶紧上前,补了几ci dā一,才将这个小鬼子捅倒在了地上。

“师傅,你爹太厉害!”师傅的故事惊心动魄,让我的心紧张地砰砰直跳。

“我父亲不是刀枪不入,而是靠着这些硬功夫,才一次次化险为夷,最后活了下来,你明白了吗。”师傅定定地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

“师傅,我明白了。可是你爹他咋成了呢?”我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都是那些个坏蛋搞得冤案。”师傅咬着牙,愤愤地说道。

“其实,俺奶认识你娘,俺听她47年大军北撤的时候,你娘还在俺家住过一夜呢,”我心里一高兴,就把这个事情说了出来。

“是吗?”月光下,师傅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感叹道,“这么说来,咱俩真是有缘分呢。”

“我奶说,你娘细皮嫩肉的可俊啦。”我看见师傅高兴,就把奶奶曾经讲过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哈哈——”师傅笑了起来,“我母亲是苏南的大家闺秀,还是个上海的大学生,自己跑到了苏北参加了新四军,后来认识了我父亲,他们北撤的时候,该有我大姐了吧。”

“是的,俺奶说,那个南蛮子小媳妇带了个丫头,真看不出来是个做了妈妈的人。”

这天晚上,我与师傅练了很晚,也说了很晚,彼此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层。原本我以为这样的师徒情谊,会延续自己的今生今世,谁也没有想到,它最终会戛然而止,留下无法诉说的悲戚和遗憾。

我们回城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的午夜时分了,柔和的月光落在春天的树丫上,斑驳的光影在我们头上欢快地跳跃着,我坐在师傅的自行车后座上,忽然想起了白天殷红来找我们的事,就止不住地冲着师傅的脊背问道:“师傅,殷红说要请我们,你为啥不答应呢?”

“哪有让女人掏钱请客的道理。”师傅在前面一边蹬着车子,一边随口说道,“扶危济困,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责任,君子谋道不谋食,不是为了求人回报的。”

“可是可是俺看她挺失望的。”我知道师傅说得有理,但是依旧有些不甘。

“是她失望了,还是你失望了?”师傅噗嗤一笑,马上猜透了我的心思

“俺有什么好失望的?”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赶忙否认道。

我们已经到了十字路口的古钟楼下,月光匝地,四阒静寂,少了白日的热闹,清冷的月光下,黑黢黢的古钟楼显得而神秘。

“这事啊,等我忙完这阵子再说。”师傅沉吟了片刻开了口。

这段时间,师傅似乎确实很忙,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还有点不死心,就讷讷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快了,我想要不了多长时间了。”师傅底气十足的回答道。

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空旷的大街上少有行人,师傅使劲蹬了两脚,车轴发着清脆的声响,载着我在大街上飞驰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 初试身手 连着两个多星期,每天晚上一下班,师傅就把我带到城外,在春草萌发的运河滩上,开始了极端严格的训练。

鲁家十二式小擒拿,我已经学了四五式,师傅注重近身实战,让我在与他的一次次搏斗通汇贯通,每当我做出了动作,达到了效果,他就给我肯定和鼓励。我咬着牙硬挺着,没有不叫一声苦,充分体会到了习武是一件既艰辛又枯燥的事。

我凭着自己的悟性和身高,以及与小魏庄三红她哥一伙打架练就的灵活,从囫囵记住几个动作要领开始,在没有任何武术功底的情况下,通过一天天痛苦的反复演练,逐渐掌握了一些要领和技巧,并且感到越练越得心应手起来。

我除了跟着师傅习武外,也越来越爱看书了,从师傅那里借来的书,基本上两三天就看完了。我开始时只挑中国和苏联的战争小说,后来实在没有了,就开始看一些不甚喜欢的家长里短的东西,记得有巴金的《家》c《春》c《秋》和茅盾的《子夜》,我看起来有点费劲,整整花了两个多星期,才算囫囵吞枣地读完了。

这天是星期三,师傅告诉我,他请了假,要回地区一趟。我问他得多少天,师傅说星期六一准回来。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星期六是要上班的,只有星期天才能休息一天。

“你这两天找机会,去给殷红说一声,星期天我们请他吃饭。”师傅对我轻声地吩咐道。

“在哪请她?”我心里一阵激动,赶紧问道。

“你告诉她,我们坐船运河过河,到卧龙湖苇滩里,打野味,吃野餐,怎么样?”师傅的眼睛了透出快活的光彩。

“太好了,打鸟是我的绝招。”我兴奋地跳了起来。

“好吧,那就一言为定,弹弓的事,我给你弄。”师傅像指挥员一样,坚定地挥了下手臂。

师傅又交代了我几句,“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不能偷懒。我拍着胸脯答应他,绝不懈怠。

我给师傅说的话,绝不是吹牛,在老家的孩子中间,我玩弹弓是一把好手,打鸟几乎百发百中。我最辉煌的成就,是在大运河里用弹弓,打上来一条二斤多重的鲤鱼。当时这条鲤鱼正浮上水面唤气,被我眼疾手快一弹射中,二狗蛋他们扑啦啦跳进水里,手忙脚乱地按住鱼头,抱住鱼尾,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拖上岸来。小魏庄的三红她哥听了这事,扬言一定要超过我。整整一个暑假,他顶着毒太阳,拿着弹弓立在运河滩上,最后却连一只小虾也没有打到,受到了周围村孩子们的耻笑。

今天师傅有事不在,我没法去运河滩了,想着就在招待所小院里,把学习的拳脚演练一番。我准备下班后先上趟街,最近一直忙练武,牙膏已经用完了,凑合着好几天了。当时还是计划经济,商店都是国营和集体的,开门时间也是朝九晚五,只是为了方便城里职工购买,比一般单位的上下班时间推迟了半个钟头。

我踏着落日余晖,匆匆出了厂门,来到城中心的百货公司。我上了二楼,到了杂品柜,营业员马上要下班了,有点不耐烦地在一张发货单上,写下了白玉牌牙膏一支。她把发货单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一根特制的竹棍使劲一敲,铁夹子就顺着一根铁丝呼地飞到了商场中心的收银台。

我跟着发货单来到收银台前,收银员按照发货单上写得商品金额,收了我的钱以后,在发货单上盖了一个章,证明钱已经收了,就又夹在来时的铁夹子上,打回到杂货柜台。营业员再取下发货单,确认我已经交了钱,才把我要买得牙膏给我。

我第一次经历这个繁复的过程,一时感到很稀奇,转脸瞅了瞅四周,看到鞋帽c布匹c日用品c文具c乐器等不同的柜台,都是通过一根根铁丝与收银台相连。我后来才知道这些在一根根铁丝上飞来飞去,带着顾客购物信息的铁夹子叫“榧子”,它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数据,铁丝就是电脑网线,各种柜台就是不同的用户终端,而收银台就是中心处理器。

我拿着买好的牙膏,走出百货公司时,周围的景色已经黯淡下来,街边的路灯还没有亮,古钟楼已经融入暮色中。我在经过文化馆时,看见里面黑压压地聚满了人,里面传来了阵阵激扬的乐曲。

“这是在干啥哩?”我好奇地走了进去,站在人群后面问道。

“干啥哩,你没看见啊,这不是在跳舞吗。”一个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小伙子,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跳什么舞?男女搂在一起,公开耍liu áng。”一个老人啧着嘴,不满地回了他一句。

“耍liu áng,那公安局咋不逮?你是看不惯新生事物,脑袋太陈旧了。”小伙子与老人顶了起来。

我不愿在听他们争论,好奇地拨开了人群,一直挤到了最前面,看见几对男女正搂抱在一起,围着文化馆的篮球场转圈圈。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在跳交际舞,作为一个羞涩的农村孩子,我们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人,但是看见一对对男女公开搂抱着扭屁股,还是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新奇。

一曲终了,舞场上的几对男女携手走了下来,我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猴脸。猴脸坐到了一条长凳上,搂着身边一位穿着摩登的女郎,女郎故作忸怩的姿态充满了矫情。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了出来,跟着师傅练了多日,心里早就有点痒痒了,盘算着就此一试身手。

又一曲开始了,猴脸扯着女郎再次登场,这是一首快节奏的曲子,猴脸搂着女郎的细腰,甩头扭胯,踢腿转身,忙得不亦乐乎。我判断着猴脸运动的方向,悄悄地凑到了一处黑影里,等猴脸舞到我身边,瞅准他回身的瞬间,猛地伸出了右脚,使劲一勾,猴脸哎呦一声,来了个狗吃屎,扑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怀里那个摩登女郎因他拖累,也猝不及防倒地,一屁股压在了他的猴脸上。

猴脸在地上崴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地爬起来,一边抹着鼻孔里流出的血迹,一边岔开嗓子,呜呜呀呀地骂起人来。因为天黑人挤,一片混乱,没人看清他是怎么摔倒得。我趁着混乱,赶紧挤出了人头攒动的文化馆。

回到了招待所,月亮已经爬上了白果树梢,刚才一番畅快地奔跑,我浑身燥热,早已大汗淋漓了。我一鼓作气,在楼前把师傅教的东西,一招一式演练了两遍。而后才回到配电间,拿了空水壶回来,准备着烧壶水,好好冲洗一下。

我想赶紧上床,把那本托尔斯泰的《复活》读完。我现在已经看完了师傅珍藏的中国小说,不得不看这些外国的小说了。不过,这个俄国大胡子写得真好,尽管语句有点拗口,但是故事却深深打动了我。

在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里,我盘算着明天怎么去找殷红,告诉她师傅想野炊的事。水放满了,我拎起水壶刚要走,面前的院门忽然响了两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在黑黢黢的夜空中很突兀,我心里一个激灵,不由地紧张起来,刚刚练武疲惫,顿时一扫而空了。

“谁?”我闷着嗓子低吼了一声,随手拉亮了楼前的廊灯。

“喊什么?我是你曹姨。”一个暗哑的女声不耐烦地飞了进来。

疤眼曹姨,她这时来干吗,难道现在有人要住宿?我赶紧走到门前,哗哗啦啦地拧开了门栓,小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疤眼曹姨摇晃着肥胖的身子,提着一大包行李挤了进来。

“你这个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晚上说话不能小点声,吓死个人了。”疤眼曹姨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扭头冲着身后柔和地唤了一声,“哎,快进来吧。”

果真有人要来住宿了,在这里独居了几个月,头回遇到有客人来,我好奇地伸过头去观望,岑寂的灯影里,一个灵动的身影跨过了门槛。

“吴平弟,你好”殷红娉婷着走到我的身边。

我一下子瓷在了那儿,怀疑是不是眼花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还没有按照师傅的吩咐去找她,她竟然自己找过来了。我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疤眼曹姨一把拽到了旁边。

“别大惊小怪!上次胡秀美来厂里闹事,弄得影响很坏,厂部为了小殷的安全,安排她来这里住一段时间,你千万别出去乱说,听见了吗?”疤眼曹姨厉声厉气地对我说道。

“嗯”我一时惊喜交集,稀里糊涂地点着头。

疤眼曹姨松开了我的手臂,嘴里继续催促道,“快去把钥匙拿来,我得给小殷打扫出一个房间。”

“哦我这就去拿。”

温柔的月光在我头顶快意地闪烁着,我忙不迭地拔腿朝后院跑去,连那只装满了水的钢精壶也忘拿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惊喜在心中蒸腾了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 湖畔野炊 星期天一大早,枕头边的小闹钟就把我唤醒了,我来不及揉下眼睛,一咕噜爬了起来,忙着穿好了衣服,端着洗漱用的脸盆牙缸,来到了前院的水台边。

“红姐——红姐——”我扬起脸来,透过银杏树繁复的枝丫,冲着楼上喊了两声,这是我们昨天傍晚时的约定。

楼上的房门吱呀一声脆响,殷红俏丽的身影走了出来,她伏在栏杆上正要开口说活,忽然指着眼前的老银杏,一脸惊诧地呼喊起来:“吴平弟,你快看,老银杏发芽了。”

清晨的阳光清新而明亮,经殷红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头顶老银杏粗粝的树叉上,果然已经爬满了一丛丛嫩黄的叶苞。

“春天来了。”我欣喜地赞叹道。

“春天真来了。”殷红轻轻地拍着双手,婉转的声音让人心醉。

我与殷红收拾停当,一起出了门。我骑着借小蔡师兄的大“永久”,带着殷红来到了古钟楼下,与已经等候在这里的师傅见了面。师傅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夹克衫,身后背着一把高压枪,18英吋“凤凰”车前把上,挂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军用背囊,看上去更加英俊潇洒。

“这是给你准备的u qi。”师傅从这只苏军步兵背囊里,掏出了一把精巧的弹弓,笑着递给了我,“等一会可别让我看你笑话啊。”

“太好了。”我止不住喜出望外。接过弹弓仔细端详了一下,八号铁丝做得把,qi chē内胎做得皮筋,软牛皮做得弹丸包,看起来既精致漂亮,又十分得心应手。

“咱们快走吧。”师傅对着殷红温柔地招呼了一声。

“走吧。”殷红杏目含嗔,一纵身就上了师傅的“凤凰”后座。

“走啦——”师傅一声欢呼,率先冲了出去。

“等下——”我忙着紧蹬了几脚,赶紧追了上去。

我们坐渡船过了运河,来到了南岸的大堤上,朝东面的卧龙湖骑去。阳光和煦,春风扑面,大堰下,拔节的麦苗翻起层层绿波,大堰上,我和师傅你追我赶,惊得殷红一路骄呼,双手紧搂着师傅的腰。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师傅一边骑着车,一边仰声背起古诗来。

“真好听,谁写得?”殷红伸出纤手,折下一缕拂面的柳枝。

“这是清代诗人高鼎的《村居》,它描写了美好的春色里,一群孩子放风筝的生动情景。”师傅侧过脸来,快意地回答道。

“师傅,你真有文化,再给俺们背一首吧。”我由衷地赞叹道。

“好吧,这也是我妈小时候教得。”师傅英俊的眉眼间透着自豪,“听好了,唐,李贺,《南园》,春水初生乳燕飞,黄蜂小尾扑花归。窗含远色通书幌,鱼拥香钩近石矶。”

“师傅,这诗的后两句是什么意思?”我吁着热气,不解地问道。

“南园的春天,春水初生,乳燕始飞,蜂儿采花酿蜜,春天的景色透过窗户直入书房,鱼儿拥钩觅食,靠近了岸边的石头,使人欢欣不已。”

师傅的解释富有意趣,我无比羡慕地说道:“你妈妈真厉害,不像俺娘,一个字也不识。”

“吴平弟,爹娘咱没办法选择,但是文化可以自己努力,你那么爱看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殷红目光含笑,对我鼓励道。

“殷红说得对,只要是爱读书,就一定会有出息。”师傅大声地附和着。

卧龙湖离县城30公里,我们一路说笑着就到了。春水潋滟,新苇无边,流水的哗哗声与芦苇的沙沙声,仿佛是一对情意绵绵恋人,在耳鬓厮磨,喃喃絮语。把一片寂寥的天地装点得生机勃勃,意趣盎然。我们找到了一处干燥的高处,将两辆自行车锁在了一起。师傅取下背上的枪,我掏出了口袋里的弹弓,彼此相视一笑,像diàn yg中的地下游击队一样,紧握了一下对方的手掌。

“咱们比赛,怎么样?”师傅发出了挑战。

“行!比就比。”我自信满满。

“我用枪,你用弹弓,为了公平,我打两个,你打一个。”师傅掂着手里半新的枪,提出了比赛的规则。

“不用,一个算一个。”我倔强地摇了摇头。

“好样的!”师傅潇洒地甩了下额前的头发。

我们钻进了浓密的芦苇丛中,小心翼翼地搜寻着猎物,殷红跟在我们身后,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脚下湿润的滩地里,开满了早春的花朵,紫色的地丁,蓝色的苜蓿,huáng sè的翻白草,五颜六色,清香扑鼻。

“吱啾——”,一只“钻天棍”利箭般飞起,师傅举枪,瞄准,击发,啪得一声闷响,“钻天棍”在空中摇了几下翅膀,一头栽进了前面的苇丛中。

“打中了!打中了!”殷红扭动腰肢,高声地欢呼起来。

殷红的呼声惊动了四周,霎时间,几十只“钻天棍”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窜上了天空,在它们“吱啾——吱啾——”叫声中,还夹着许多的白鹭,水鸡,野鸽子。我举起弹弓,瞄准一只野鸽子,拉弓怒射。这只在运河滩养了一冬膘的家伙,与闪着银光的弹丸迎头相撞,一撮灰色的羽毛在空中噗地散开。

“哎呀——吴平也打中了,太棒了!”殷红像一个快乐的小姑娘,蹦跳着,欢叫着,银铃班的笑声在河滩里回荡着。

不到中午,我们已经满载而归,师傅打开那只苏军背囊,像是变魔术一样,掏出了油盐酱醋和一只精巧的钢筋锅。师傅招呼我拿着一把军用bi sh一u,来到河水边,开始拾掇我们收获的战利品,他麻利地开膛破肚,清洗腌制,我再把一只只地用苇杆穿好,丢进了钢筋锅里,殷红在一边看着,恐惧地用手遮住了眼睛。

“在家里没见过杀鸡杀鸭啊,还这样害怕。”师傅把一只美军的大水壶递了过去。

殷红微微睁开了眼睛,玉面酡红,目光带露,不好意思地瞥了师傅一眼:“对不起,我在家里从来不敢看,更不敢做了。”

“这些事,本来也不需要你这样小丫头做。”我看着殷红胆怯的样子,感到十分有趣,赶紧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还是小丫头?吴平弟,有没有搞错,我是你姐,你才是小孩呢。”殷红双眸如水,“厉声”说道。

殷红乖巧的神色让人忍俊不禁,惹得师傅爽朗大笑起来。

在芦苇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钢精锅里的棉籽油突突地沸腾开了,师傅将我穿好的鸟肉放进去,不一会诱人的香气,就在芦苇丛中弥漫开来。殷红把自己带来的凉拌黄瓜,番茄和几只大苹果拿了出来。师傅让又从背囊中掏出了四个罐头,用带着锯齿的bi sh一u刺开了,也放在了殷红展开的餐布上。

鸟肉终于炸好了,我咽着分泌的口水,赶紧抓起了一串,一边呼呼地吹着,一边顾不得烫嘴,丝丝啦啦地大口撕咬起来。

“师傅,这真香,以前在家里,都是拔了毛直接用火烤,没有这样有盐有味道。”我嘴角流油,止不住地赞扬道。

看见我一副贪婪的吃相,师傅知道我肚里缺油水,赶紧又拿起一只肥肥的野鸽,递到了我的另一只手中。

“来,为了春天,干一杯。”师傅嘎巴一下,用牙齿启开了一瓶运河大曲,哗啦啦地倒在了我们面前的茶缸里。

“我不会喝酒。”殷红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白皙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你少喝一点,实在喝不完,我和吴平给你带。”师傅目若朗星,直视着殷红剔透的双眸。

“哪好吧,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感谢你们啊。”殷红挺直了身子,羞涩地点了点头。

阳光温润地照在身上,近处的鸟鸣,远处的船声,醉人的花香,迷人的苇影,饱蘸着生命的早春令人陶醉。酒酣耳热之时,师傅放下酒杯,敞开了衣襟,一曲热情的歌声,在寂寥的天地间回荡起来。

“可爱地一朵玫瑰花,赛迪玛利亚,那天我在山上打猎骑着马,听见你在山下歌唱婉转如云霞,你的歌声迷住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优美的旋律,我惊讶地发现在激昂的革命乐曲之外,还有这样一种出尘入境的美好,它像连绵起伏的群山,又像潺潺流动的春水,更像一个刚刚醒来的婴儿,焕发着如此美妙的生活原色,给我青春的懵懂的心,缀上了一种崭新的绿意。

“师傅,这歌太好听了,能教给我吗?”我一脸艳羡地乞求道。

“这是一首哈萨克民歌,我以后交给你。”师傅拿出了一只口琴,放在嘴上试了下音,扬起脸来对殷红说道,“我来给你伴奏,你跳一支舞吧,就是在厂里文艺汇演时跳得《北京的金山上》。”

殷红没有推辞,踩着松软的草地,款款站了起来。因为喝了酒,她脸颊酡红,媚眼如丝,更显风情万种。热情地旋律响了起来,殷红轻舒象牙般的手臂,披着柔媚的春光,带着甜意的微风,像美丽的蝴蝶般飞舞了起来。“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多少年以后,当我读起唐人诗句时,眼前立刻就会浮现出这个初春的午后。

这是我一生看过得最美的舞蹈,在这片芦苇漫天的湖滩中,她让一个正在长成的乡村少年,感受到了满眼的绿色,从此有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律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 师傅的住处 今天一大早来上班,我路过前院时,看到银杏树上,有两只春燕在啾啾地欢唱,在一楼的屋檐下,筑起了一个新巢。我朝二楼望了一眼,殷红的房间静悄悄的,难道她还没有起床?自从卧龙湖野炊后,我们早晨总会相约着一起去上班。

在这个初春的时节,因为殷红的突然而至,让招待所平寂无聊的小院,变得温馨生动起来。她的一颦一笑令我痴迷,我享受着两人“独处”的时间,美丽的绮梦带给了我虚幻的期盼。我看出来师傅也喜欢殷红,殷红似乎更喜欢他,这让我在内心深处,有了份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妒忌的复杂情感。

“红姐——红姐——”我仰着脸,冲上面唤了两声。

竟然没有人回应,我一时有些惶惑,难道她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为什么今天不喊我一声了呢。在那对被打扰了的燕子夫妇不满地啾啾声里,我有点失落地出了院门。

这天上午干活的时候,师傅又跟我说他下午有急事,需要请假回地区一趟,今晚又去不成运河滩了。最近一段时间,师傅老是请假,而且一走就是好几天,车间里平时请假很难,要班组同意后再报车间批准,可是许班长好像总对师傅网开一面,还为他打着各种各样的掩护,弄得张胖子和小李他们很有意见。

师傅的祖传的鲁家“十二式小擒拿”,已经教了我八式,还有最后的四式没有教,师傅看我有些失望,就忍不住对解释说,拳不在学得多,而在于练得精,往往zhi fu对手的,就是你最熟悉最拿手的一两招,张飞的三板斧,打遍了三国所有的对手。师傅让我要将已经学习的套路反复练习,力争做到不加思索,下意识地手到擒来。

中午吃完饭,师傅问我最近还看不看书?我有点羞愧地说,因为每天下班后跟着他在运河滩习武,身体极端疲惫,回到宿舍很晚了,所以,往往没看上几页就昏昏欲睡,一本书读得慢了许多。其实,我说得并不完全是实情,因为有好多天傍晚,我拿着一本书,坐在前院的石阶上,表面上在故作翻阅,内心却胡思乱想,期待着殷红归来,找着各种话题与她搭讪聊天。

师傅脸上有些不悦,对我挥了一下手:“跟我出去一趟,我有事告诉你。”

师傅带我出了车间,并没有停下步子,而是直奔大门而去,我们跨过了马路,进了对面的生活区。

“师傅,俺们到哪去?”我看见师傅只管大步朝前走,止不住疑惑地问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住哪吗?今天就带你去参观一下。”师傅瞥了我一眼,饶有兴趣地回答道。

“真的?”听了师傅的回答,我心里有点小激动,尽管我们师徒感情紧密,可是他的住处对我来说,却一直是个秘密。

师傅没有再说话,在前头领着我,穿过了宿舍楼,拐过了几排平房,最后来到了厂diàn yg院的后面。这里紧邻生活区围墙,生长着几丛翠竹,杂草丛生,十分僻静,我看过好几次diàn yg了,都从没有来过这里,更没有发现在竹林后面,diàn yg院还有一扇小铁门。

师傅掏出钥匙熟练地开了门,里面的音乐声一下大起来,我进去后才知道,这里是舞台后面。diàn yg还没有开始,舞台下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排人,我们从幕布后面穿过去,从对面下了舞台,看见一个狭窄的铁梯子。师傅嘱咐一声注意安全,就顺着铁梯往上爬,我们头足相抵,咧着身子转过了一个空中小平台,才到了最上面的一个小阁楼。推开阁楼的房门,地板上堆满了diàn yg海报等杂物,墙角里铺了一张小床,床头搁着一只漆面斑驳的樟木xiāng zi。墙上挂着我熟悉的那只苏军步兵背囊,一扇小窗户正对着墙外污浊的护城河。

我是第一次来到师傅的住处,感到整个过程就像diàn yg《小兵张嘎》里,嘎子跟着罗金宝去找八路一样,穿街过巷,飞檐走壁,我嘴里喘着粗气,内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紧张和刺激。

“师傅,你怎么住在这里?”我环顾着这个逼仄的空间,一脸惊诧地感叹道。

“怎么?你能住招待所的配电间,我就不能住在diàn yg院上头啊?”师傅眼神中透着得意,故意将了我一句。

“俺那是爹在生活区当电工的时候,利用他自己的小职权搞得,为了让我能继续住下去,还还送了钦大肚子老婆疤眼两只小公鸡呢。”我有点不还意思地瞅了师傅一眼。

“我住这里是放diàn yg的朋友私下安排的,他老子曾经是我父亲的警卫员,解放后在咱们县里当副县长,最近才刚刚平反了,又出来工作了,我们俩算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师傅看我一脸疑惑,就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师傅,你找我有啥事?”我想起了师傅刚才的话。

“噢”师傅略微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想着怎么开口,“殷红现在还住在招待所吗?”

“嗯。”我不明白师傅为什么会问这事,心里感到有些奇怪,“她她又出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师傅听我这么一说,脸色一下紧张了起来,“你说她有什么事情?”

“是不是最近胡秀美和城北二虎又要找她麻烦?”我紧张地问道。

听到我说出自己的疑问,师傅的脸色才变得轻松起来,“城北二虎与咱们打了一架后,肯定会四处打听我们的底细,只要他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后,估计不大会明着再来挑衅了。”

“师傅,你真厉害,一人对付他们两个,还让城北二虎吃了亏,他们肯定是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不再敢来找事了。”我由衷地赞叹道。

师傅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他们不是怕我的身手,你没有听人说过吗?‘好手难敌双拳’,我一个人能对付他们两个,再来两三个也能打个平手,但是如果他们来了十来个人,恐怕吃亏的就是我了。”

“你不是还有我吗?”我意气风发地说道。

“你呀我估计苦练了这段时间,现在与城北二虎中的一个单挑,应该能凑合着不相上下,所以帮不了我什么大忙c我想他们之所以没来找我们的事,还是因为”

师傅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地就停了下来,我有点着急的追问道:“哪还因为什么?”

“因为现在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懂。”师傅的话又说了一半,瞥了眼天窗外的护城河,若头所思地继续问道,“当时钦大肚子的老婆,是怎么安排她去的?”

“就在咱们去卧龙湖前,疤眼曹姨晚上带着她过来的,说是厂里为了殷红的安全,暂时在招待所避一避,免得胡秀美他们再来找麻烦。”我如实地复述着疤眼的话。

“其实那些都是胡扯,躲到招待所就没有事啦?”师傅两条浓眉蹙了起来,沉吟了片刻,才抬起脸来,一字一句地嘱咐我,“你最近注意照看好她,如果有什么事情,你能帮她就帮一把,如果实在不行了,就赶紧来叫我,记住啦?”

“嗯。”我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师傅,红姐真有什么危险吗?”

“这个暂时说不上,反正你提高点警惕,千万别让她出事了。哦对了,我那本《复活》你看完了吗?”师傅似乎略有隐忍,岔开了话题。

“我看完了,明天带给你,你这还有什么书吗?”我向师傅询问道。

“怎么样,《复活》还好看吗?”师傅走到床头,打开了一只紫红色的樟木xiāng zi,在里面翻找了一下,又拿出了一本书出来。

“好看,看完了我半夜没睡着觉,你说公爵那样地忏悔,又是那样地真心,为什么马斯洛娃就是不原谅他呢?”我随口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她怎么没有原谅他,不是原谅了么?看来你是能读外国名著了。”师傅夸赞了我一句,将手里的书递了过来。

“既然是原谅了,可是为什么不肯嫁给他呢。”我接过了师傅手中书,依旧心绪不平。

“因为马斯洛娃不再是一个被欺辱的女人了,她在革命者的教育引导下,有了新的人生追求和目的。”师傅耐心地给我解释着。

“公爵挺可怜的,看着有些憋人。”我还是止不住地叹息道。

“你还没有这样的见识,暂时理解不了,等你读了很多书,有了一定的生活阅历后,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困惑了。”师傅息事宁人地继续开导我。

“那好吧,可是能换一本书吧?我不想看这个教怎样打猎的书,有没有《复活》这类的。”我抖了下手中的《猎人笔记》,对师傅恳求道。

师傅听了我的话,止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本可不单单是说打猎的书,它的意义不比《复活》差,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师傅的话让我有些羞愧,赶紧将这本《猎人笔记》揣到了怀里。跟着师傅爬下了黑魆魆的小铁梯,在半空中的时候,影院里响起了激越的枪炮声,我伸过头去瞅了一眼,幕布背面映着《上甘岭》的片名。

我和师傅出了diàn yg院,眯缝着眼睛站在午阳下,我想问一下师傅,他最近为什么老请假,自己的鲁家十二式小擒,什么时候可以学完。但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多少年以后,我曾想到这个奇特的场景,偌大空旷的diàn yg院里,黑乎乎的阁楼上,一个英俊的青年在秉灯而读,思索着自己的人生,期待着不确定的未来。这样的画面既诱人,也充满孤独,就像diàn yg《夜半歌声》中的主人公,在被毁掉英俊的容貌后,也是在diàn yg院黑魆魆的阁楼上,又自己毁掉了正常的心灵。当然,师傅不是宋丹平,情况也完全不一样了,可是有些宿命依旧无法逃脱,总有高尚和无耻,总有忠诚与背叛,人性的善恶,利益的取舍,出生的贵贱,仍然困扰着我们今天的时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 měi nǚ同居 春天的淮北平原,一望无垠的田野里色彩丰富,绵延悠长的运河两岸桃红柳绿,阳光灿烂的天空,总是令人无比地舒爽,有ěi nu相伴的日子,更能激起人美妙的向往,我的快乐和骚动,抑制不住地写在了脸上。

“吴平,你最近是怎么啦,像打了鸡血似地。”小蔡师兄看着我,一脸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跟着师傅学拳来着。”我嘴角含笑,把话只说了一半。

“你师傅真好,什么都护着你,不像那个死张胖子,竟让我帮着他偷厂里的东西了。”小蔡师兄的一张丝瓜脸有点发青了。

“你不能再这么干啦。”我善意地提醒道。

“明天星期天,去我家下军棋吧,你还没去过我家呢。”小蔡师兄提议道。

“明天没时间。”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他。

“你一个光棍,星期天能有啥事?”小蔡师兄疑惑地望着我。

“师傅找我给他帮个忙。”我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我骗小蔡师兄说有事,是因为我明天确实有事情。因为师傅回地区了,昨天晚上我下班洗完澡,急匆匆地回到招待所,刚踏进了小院,二楼的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晚霞中,殷红娉婷着走了出来:“吴平弟,你这个星期天有事吗?”

“没事。”我望着那张俏生生的脸,忙着回答到。

“哪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殷红俯下了身子,有点歉意地问道。

“行。”我的心有点激动,止不住嘭嘭跳动起来。。

“好的,那就真是谢谢你啦。”那双剔透的眸子里,流露出快乐的光芒。

星期天一大早,我就骑着一辆借来的三轮车出了门。因为疤眼曹姨反复交代过,所以为了避人耳目,殷红早早地就先出了生活区,在前面远远地等着我了。

因为是星期天,街道上没有了匆匆上班的人流,显得安静而开阔,我载着殷红出了县城一路朝东,太阳才刚刚跃出地平线。已是春暮夏至时节了,一潭清澈见底的蓝天上,飘浮着淡淡的云朵,微风吹过田野里,正在拔节的麦苗轻轻晃动,我浑身是劲地蹬着三轮车,在田间的小路上一路狂奔。

“哎呦吴平弟,你慢一点,别把车子蹬翻了。”殷红在我身后娇声呼唤起来。

“没事,红姐,俺稳着呢,你坐好了,心放在肚子里。”听到殷红惊魂未定的喘息声,我的情绪更加亢奋起来。

远处的麦田上空,传来了布谷鸟咕咕的叫声,殷红指着前面一个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小村庄,快乐地尖叫了起来:“咱们要去的西张庄到了。”

我们骑着三轮车,颠簸着进了西张庄村。这个位于运河堰下的小村子,与我们老家下吴洼有点相似,大概因为地势比较低洼,村民的地基都很高,乍一看就像一溜建在土台子上的土堡,十分地奇特有趣。我和殷红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村中央一户人家的高台前。

“刘老爷,你家来客了。”一群跟在我们后面的孩子,还没等我们下车,就欢呼着爬上土台,拍打着院门叫了起来。

“哎——来了。”随着一声洪亮的回音,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拔开门栓,大步走了出来。

“刘大爷,我今天是来拉衣柜的。”殷红轻快地跳下车来,脆生生地跟老汉打了声招呼。

“等着你呢,快上来歇歇。”老汉站在高台上,眉开眼笑地招呼着我们。

我们爬上土台子,老汉把孩子们挡在了门外。这是一个典型的淮北农家院落,迎面是一溜五开间的青砖瓦房,这是主人会客和居住的地方,东西的两边还各有两间偏房,分别做厨房和杂物间。我们刚刚踏进院门,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娘就从堂屋迎了出来。

“你是小殷吧,上一阵就听老头子说,有一个天仙似的闺女,要来咱们家里买衣柜,我还纳闷了,老头子走南闯北见识不小,还从没这样夸过人呢,现在一看,真是比画上的天仙还俊。”大娘一把拉住了殷红纤细的小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怎么都看不够的样子。

“大娘看你说的,我哪有那么俊啊。”殷红弯弯的柳眉带着笑意,白皙无暇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红。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眼前的刘大爷是位老木匠,一个多月前,殷红在南门外的小集市上,看到他偷偷地卖一个大衣柜,松木的架子,泡桐的板,真材实料,做工精细。殷红喜欢的不行,可惜当时这个大衣柜已经有人买下了。因为那个时候农民卖自己的东西,还属于“投机倒把”行为,只能偷偷摸摸地私下进行,殷红就跟刘大爷商量,请老人家再给她打一个,老人就应承了下来。前几天老人把柜子打成了,又实实在在地刷了几遍油漆,感到一切都妥帖了,才按照她留下的地址,托人给她捎去了话,让她把这个打好得衣柜拉回去。

我们先去西厢房看了打好的柜子,果真用料精细,做工漂亮,殷红情不自禁地连连地夸赞。我们原本想拉了衣柜就走,但是刘木匠老两口非要留我们吃饭,这让我们有些过意不去,哪有来人家买了东西,还在人家吃饭的道理。殷红和我坚决推辞,老两口却比我们还坚决,最后我们只有客随主便。

我坐在堂屋陪着刘木匠拉呱,殷红不好意思坐着,就到西偏房的锅屋(淮北农村对厨房的俗称)帮着老太太做饭。我从刘木匠的言谈中才了解到,这老两口是一户比较特殊的家庭,因为老太太不会生养,所以他们至今无儿无女。一般在农村传宗接代是大事,女人不会生养,男人甚至他的家族,都会动离婚休妻的主意。老头是一个好手艺人,家里的日子过得不错,按理说休妻再娶不是难事,可是他走南闯北,是个看得开的明白人,对老太太十分专情,所以他们俩的感情很好。这在当时的农村,特别是落后的淮北农村,真是十分少见,后来我把这事给殷红说了,曾经让她唏嘘感叹了许久。

老太太干净利索,干活麻利,在殷红的帮助下,不一会就把饭菜端了上来。一盘凉拌粉皮,一碟子盐豆炒鸡蛋,几个炒素菜,最后,还有一大碗红烧鸡块。刘大爷非要我陪他喝几盅,不胜酒力的我几杯下肚,就面红耳赤,头脑开始有点犯晕了。

“小殷,你眼光真不错,我看小吴是个心地好,痴情专一的好孩子,人也长得高大英俊,你们这要是买了衣柜准备结婚啊,到时候一定通知大爷大娘一声,我们一准去喝你们的喜酒。”老太太的目光从殷红移到了我的脸上,笑盈盈地夸赞道。

大娘的话把殷红弄了个大红脸,她赶忙含羞带嗔地分辨道:“大娘,你说什么呀,这不是我的对象,我比他大多了,他是我弟弟,我买大衣柜也不是为了结婚的。”

“哎呀呀,你看看我,把话说错了。”大娘一听忙着认错,大爷在一旁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看着殷红娇羞的神态,我在一旁也十分尴尬,这半年里我发育迅速,再加上干体力活,又与师傅学了拳脚,人一下子高大健壮了起来,不再是柔柔弱弱的豆芽菜了,难怪老两口会把我误作殷红的男朋友。

殷红看我也在一旁讪笑,不觉更加羞涩了,明眸善睐,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你个小屁孩子,瞎高兴个啥。”

我们吃完了饭,殷红要帮着收拾碗筷,大娘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又喝了点茶,就想着赶紧告别了。我和刘大爷把衣柜抬出房门,下了高高的土台子,刘大爷手脚麻利地用两根细麻绳,把大衣柜牢牢地绑在了三轮车上,又前后左右地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让殷红上了车子,扶着捆好的衣柜。老两口嘱咐我路上慢慢骑,别把新衣柜磕掉了漆。

因为喝了点酒,我腿有点打飘,再加上带这么个大物件,只能晃晃悠悠地往前骑着,不敢像来时那样使劲蹬了。

“吴平弟,你能行吗?”殷红有点不放心,在后面关切地问道。

“没事,一个保全工,如果还拉不了一个大衣柜,那也太白搭了。”我满不在乎地回答着,舌头却有点发直了。

“咱们慢慢骑,实在不行,就歇一会儿。”殷红听了我的语气,无奈地劝慰道。

“真没事”我打了个酒嗝,回过了头来问道,“红姐,你买这个大衣柜,准备朝哪里搁呀?”

“就搁在俺住的地方,哪还能朝那里搁啊?”殷红轻扭了一下柳腰,微笑着回应道。

“红姐,你买大衣柜,是不是真要嫁人啦?”我想起来师傅的叮嘱,就借着酒劲,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俺买大衣柜就要嫁人啦,俺要是再买张床呢,哪是不是更要结婚啦?”殷红噗嗤一笑,娇嗔地顶了我一句。

“不结婚谁买床啊?”我被她笑得有点发懵,不由自主地嘟哝道。

殷红忍俊不禁,朗声笑了起来,乜了我一眼打趣道:“俺要是嫁人,就嫁给你行了吧?刚才吃饭时大娘不是说,咱们俩是一对儿吗。”

“那那俺们吴家老祖林,可真是冒青烟啦。”我心中一阵激动,顺着殷红的话说了下去。

“想什么呢?你个小屁孩,我比你大五岁呢。”殷红一脸娇羞,咯咯地笑着,伸出纤纤的小手,在我后背拍了一巴掌。

“大五岁怎么啦?俺就要娶你”我酒壮怂人胆,干脆停下车来,扭过身子直直地望着她,嘴里发狠地说道。

“好啊,你个吴平,喝醉了发酒疯啊”殷红满面桃红,夸张地举起手来,又给了我背上几下。

“俺没有喝醉,俺说的都是实话,我想娶你——”我仰天长啸,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还说还说还说”我的脊背上响起了一阵雨点般的咚咚声,但是却像春雨润物一点也不痛。

阳光和煦,清风拂面,我们一路无忧无虑的欢笑声,飘荡在五月湛蓝的天空中。

当天下午回到招待所,我一个人将大衣柜背上了二楼,这是我第一次踏进殷红的房间,干净整洁,弥漫着女性特有的体香。晚饭的时候,殷红拿了挂面和两个鸡蛋来到配电室,我捧着香喷喷的鸡蛋面,真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了。

我与殷红聊了很晚,借着中午的酒劲,胡乱地评论着自己看过的文学著作,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了自己的生活理想。殷红神情恬淡,静静地听着,偶尔嫣然一笑。我当时真是狂妄地可以,似乎整个世界都揽入了怀中。第二天,当我醒了酒以后,着实后悔羞愧了好几天,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见殷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今晚加班 星期一上午师傅没来,许班长安排我跟着张胖子一起干活。整个上午我都处在极度的兴奋中,这种抑制不住的快乐,让小蔡师兄再次起了疑心,他背着张胖子偷偷地问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好事,是不是你爹在老家给你说上媳妇了?”

我拍了下他瘦削的脊背,一脸同情地说道:“我看你这几天才魂不守舍,你是不是找媳妇啦?”

小蔡师兄抿着嘴,一脸甜蜜地回应:“你别说,我还真找媳妇啦?”

“哪儿的?”我好奇地问道。

“现在还没定,等定下来,就给你说。”小蔡师兄卖了个关子,转身继续干活,就没有了下文。

一直到中午快上班的时候,师傅才急急忙忙地进了门,见到许班长说声抱歉,早晨没有赶上回县里的班车。许师傅讪笑着说没关系,看着许班长一脸讨好的神色,张胖子不满地哼了一声。师傅转身装着没听见,只是微微地皱了下眉头,就招呼我拿工具出门干活了。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许班长来统计当月的加班数,他看了加班记录后,问还有谁漏掉没有?见大伙都不吱声,就在记录簿上签了字,抬起头来点了下我:“小吴,麻烦你跑一趟二楼,送到车间统计室去。”

我在保全班资历最浅,这跑腿的杂事基本都是我去做。我就接过许班长手里的记录簿。穿过大车间,爬上车间二楼,在路过检验室时,侧脸朝里面瞥了一眼,半敞开的门里,大奶刘娟正和几个女工说笑,想起了上次被这一帮女人暴打,心里依旧隐隐地作痛。

推开了车间统计室的房门,没有见到殷红的身影,只有一位面色冷峻的中年妇女,坐在里面的一张办公桌后面。

“殷红在吗?”我轻声地问了一句。

“怎么又找她?”冷峻的中年妇女头都没抬,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没找过她。”我一时没转过弯来,随口解释道。

“我没说你?她让厂里叫走了,说崔书记找她。”冷峻妇女瞥了我一眼。

“崔书记”我的心里一惊,不由地咯噔一下。

“你是来松报表得吧?把东西放她桌上吧,回头我告诉她。”冷峻妇女依旧板着脸,低着头补充了一句。

没有见到殷红,我悻悻地有点失落,想起冷脸妇女的话,一个几千人大厂的书记,直接找一个车间女工,会有什么事情呢?我心里猜忌着,惴惴不安地回到了保全班。大伙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这时放在墙角的diàn huà突然响了起来,张胖子随手接了,听到是童主任的声音,就递给了站在一旁的许班长。

许班长听完diàn huà有点不悦,转过脸来望着大家说:“刚才童主任来diàn huà,锅炉车间送煤机出了故障,机电车间下班找不到人了,厂部让我们去帮着修一下,看看大家谁愿意去?”

许班长话音未落,张胖子就举起了手来:“我去,算加班吧?”

张胖子主动要求加班,让大伙颇感意外,连许班长都有些发懵,疑惑地望着他油叽叽的胖脸:“你愿意去?”

“只要算加班就行。”张胖子爽快的答应道,“不过我得带两个人去。”

大伙不知道张胖子又打什么鬼主意,都愣愣地杵在那里望着他,许班长想着赶紧把任务交下去,就一口答应道:“可以,除了小蔡,你看小吴行吗?”

“行。”张胖子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跑不了,一脸苦涩地望着身边的师傅,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过头对许班长问道:“两个学徒也算加班吧?”

“算加班,当然算加班。”许班长忙着点头答应道。

“送煤机高空作业危险,一定要系好安全带。”师傅叮嘱完了我,故意看了眼张胖子。

“当然,当然,一定要注意安全。”张胖子乜着一双小眼睛,有点献媚地冲着师傅讪笑着。

许班长安排完工作,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等到保全班人走空了,张胖子拿出了几张饭票让我和小蔡先去食堂吃饭,他反常的的举动令我和小蔡有点心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吴,你带着小蔡快去吃完饭,今晚的任务不轻啊,我先去准备一下,你们吃完了,就赶紧到锅炉房去。”张胖子将手里的饭票硬塞给了我。

望着张胖子笑盈盈地转身离开了,我和小蔡半天都没缓过劲来,这个为人吝啬到极点的家伙,今天突然一反常态,真让人怀疑背后是个圈套。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招呼了小蔡师兄一声:“俺们吃饭去吧,保全班这几十口子人,真没有几个吃过张胖子的饭票呢。”

到了食堂买饭时,我们才发现这个张胖子太会算计了,他给我们的几张饭票,最高面额没有超过两毛,我和小蔡师兄算计了好大一会,才买了四个馒头和一盘豆芽炒粉丝。小蔡师兄一边吃一边吐槽,列举了自己跟着张胖子学徒的种种不堪。我听他倒着一肚子苦水,愈来愈感到了自己跟了师傅,是多么的正确和幸福。

吃完了饭,我和小蔡师兄出了食堂。初春时节温差大,气候不稳定,前几天暖活,今天又降温了,漆黑中透着一股寒气。锅炉房在厂区最里边,紧靠着浴室的西南墙根,我们本来应该往南走,可是出于对张胖子吝啬的不满,我提议两人转一圈消消食。小蔡师兄知道我的意思,欣然同意,两人就反方向朝北走去。

月亮只露出了弯弯的一丫,黛青色的天空映衬出无数的星斗,走在路灯掩映的柏油路上,除了车间里传来的机器声,周围失去了白日的喧嚣,我吹起了口哨,小蔡师兄合着我的曲子,轻声地唱了起来,这是阿尔巴尼亚diàn yg《宁死不屈》里的插曲,我们那个时代的孩子人人会唱。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

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敌人的末日快要来临,

我们的祖国即将获得自由解放。

“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小蔡师兄愤愤地举起了拳头。

“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我也在黑暗中举起了拳头。

两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厂门口,小蔡师兄转过身准备朝回走,却被我伸手一把给拽住了。

“咱们打这里绕到锅炉房去。”我指着那条通往厂部的水杉路,对小蔡师兄提议道。

“好吧,让那个张胖子再多等会。”小蔡师兄立刻点了点头。

水杉路只有头尾两盏路灯,因为这条路主要是厂部人员走,现在下班后杳无人迹,阴森森的有点瘆人,我和小蔡师兄一时间都不讲话了。

厂部的小楼就在前面了,我忽然看见门前昏黄的路灯里,有两个人在无声地拉扯着,心里猛地一个激灵,赶紧停下了脚步。

“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人在打架?”我站在树影里,一脸惊悸地说道。

小蔡师兄吓了一跳,伸长了脖子朝前面望去:“啥也没有啊,你犯癔症啦。”

“啥也没有?”我心有余悸,定眼仔细再看时,树影婆娑,灯光昏黄,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你这两天有点不正常,是不是昏头了。”小蔡师兄疑惑地望着我。

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我在心里不安地嘀咕着,又朝那个黑乎乎的小楼瞥了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 黑夜隐秘 我们来到锅炉房时,张胖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你两个小子咋搞的,又不是去吃喜宴,磨蹭了这么半天?”张胖子一脸不悦地说道。

小蔡师兄平日有点憷张胖子,被他这么一责备,脸刷地就红了。

我还在回朔刚才的事情,有点不满地瞥了张胖子一眼:“食堂下班吃饭的人太多,排了老长的队,再说就你的那点饭票,让俺们不知道买什么好,总要盘算着填饱肚子吧?”

听到我当面揭了自己的短,张胖子有点尴尬,忙着岔开了话题:“咱们快干活吧,等一会还有事,要让你们帮忙呢,别以为饭是白吃的。”

“干活,还有什么活?”我知道张胖子贼精,不由地惊觉了起来。

“就一点小事,累不着你,等会再说。”张胖子像是怕人听见似地摆着手,示意我讲话声音小一点。

因为输送煤炭皮带机用不上了,热气蒸腾的锅炉房里,几个锅炉工正挥汗如雨,朝炉膛里一锨锨添着煤,锅炉班的值班大班长看见张胖子带着我和小蔡过来,像是见到了大救星一样,赶紧跑过来给我们每人递了一支“丽华”烟,我和小蔡没有接,张胖子一把全拿了过来,嘴上叼了一支,又一边一支夹在了耳朵上。

“怎么回事?”张胖子指着皮带输送机问道。

“电路没有问题,就是皮带卡住了,应该是变速箱坏了。”锅炉班大班长划着火柴,殷勤地为张胖子点上了烟。

“这应该是机电车间的事情,你怎么找到我们前纺去了?”张胖子吐了口烟圈,故作不满地问道。

“别提那些机电车间的老爷们了,天天吊儿郎当,不到下班就没有人影了。”锅炉班大班长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这个厂里怎么也没有人管?”张胖子明知故问地说道。

“管管谁?能去那里的,哪个没有点关系背景,厂里真敢管吗?”

“所以,你惹不起他们,就只有欺负我们这些保全工了?”

“那敢欺负你啊,是请你,求你,你看看我们当班的这几个兄弟,都抡了大半天铁锨啦,就这样温度还是上不去,前面车间来diàn huà骂几次了。”锅炉班大班长一脸苦涩地央求道。

“哪好吧,我们尽快给你修好。噢对了,你这里有旧镀锌水管吗?我家里正好要打个机井,想着找几根用用。”张胖子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捻灭了。

“我们刚领了4c5根,你要多少?”锅炉班大班长有点愣怔地回答道。

“你要是还能领,就都给我吧。”张胖子到是爽快,一开口全要了。

“这么多,你怎么拿出厂去?”被张胖子明着讹诈,锅炉班大班长心里有些不甘。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张胖子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管子你拿走,可是你要是被逮到了,千万不要说是我给你的。”锅炉班大班长无奈地说道。

“你放心,他们逮不到我,就是逮着了,也绝不会咬你的,就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张胖子又从耳朵上取下根烟,叼在了嘴角上。

“那好吧,这个传送机你们抓紧修,别让我们这些兄弟们再吃力费劲地抡铁锨啦。”锅炉班大班长虎着脸,没再给张胖子点烟。

锅炉班大班长说完转身走了,在张胖子的吆喝下,我和小蔡师兄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皮带传送机上锈迹斑斑的变速箱打开。检查了一下发现,就是有一个传动齿轮松了,导致皮带转不起来,其实问题并不复杂。

把那个松了的齿轮卸下来,我看到齿牙有两个崩了的小缺口,按道理这应该换新的了,但是因为一时找不到配件,张胖子说还能凑合着用,就拿起了板锉修了一下。要说张胖子吝啬小气,还有一肚子花花肠子,但是他的技术还是挺好的,像这样的钳工活几下子就搞定了,让我和小蔡师兄在一边暗暗佩服。

我们正在装齿轮的时候,张胖子就跑去要镀锌水管了,等我们把齿轮箱调好又上了机油,张胖子才气喘吁吁地回到了锅炉房。我拉开电闸试了机,输送带呜地一下转了起来,几个正在铲煤的锅炉工看到输送机修好了,二话不说,扔下铁锨就跑了。

我和小蔡师兄收拾完工具,正准备去洗手,张胖子叫住了我们:“先别慌洗手,不是还有活要你们干嘛。”

我们跟着张胖子摸着黑来到了浴室后面,这里紧挨着厂区南面的围墙,张胖子从草丛里搬出了5根5米长的镀锌水管,对我和小蔡师兄吩咐道:“等会我绕到墙外面去,你们帮着我把水管子扔过来。”

“你是让俺们帮你偷东西啊?”我这才明白过来,吃惊地问道。

“小声点,别嚷嚷,厂里谁个不这样。”张胖子竖起一根手指头堵在嘴唇上,让我小声一点。

“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这次要是被逮到了,肯定会被开除的。”小蔡师兄本来就胆小,这会儿说起话来,声音都有点打颤了。

“你笨啊?怎么能被抓住,不知道跟上几次一样,看好了没人再干啊。”张胖子不耐烦地训斥着小蔡,当他的徒弟真是够倒霉的了。

“吴平,求求你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家里要打口手压井,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这些水管子了。”

“手压井别的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这些水管子吗。”我不满地呛了张胖子一句,“这么长的水管子,怎么弄到墙外去?”

纱厂是重点防火单位,为了防火防盗,围墙比一般单位的都高,黑灯瞎火地把这些铁水管子弄出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张胖子望着4米多高的围墙,歪着胖脑袋琢磨了一下:“我看得这样办,你们两个人,需要有一个爬到墙上去,另一个把水管子递给他,他再从上面递到墙外给我。”

听了张胖子的馊主意,小蔡师兄在暗中没搭腔,我不悦地将脸掉到了一边。张胖子猜出了我俩的心思,怕我俩甩手不干了,趁我们还没有表态的功夫,赶紧说道:“吴平,你的身手比较利索,胆子也大,就麻烦你到墙上去,事成之后,我一定请你和鲁豫吃饭。”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师傅。”我知道张胖子口若悬河,他的许诺就等于放屁。但是事已至此,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干了:“张师傅,我可告诉你了,这事我也就帮你一次,下次绝对不可能了。”

听到我表了态,张胖子差点笑出声,头点得就像鸡啄米,忙着叫上小蔡师兄,把我搓上了自己的肩膀。我踩着张胖子的肩头,双手扒着了墙顶,一纵身就骑了上去。

“你看看人家吴平,多灵活,每次你都像个秤砣,连个墙都上不去。”张胖子回身,对着小蔡师兄抱怨了一句。

“你快点吧,俺骑在墙上着冷风,被人发现了算个啥?”我对着下面黑影厉声说道。

“好好,俺马上从大门绕过去,你俩耐心等一下。”张胖子扭着胖屁股,一溜小跑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色茫茫,四阒静寂,第一次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生怕被人发现了,心里咚咚咚地打着鼓,我为了缩小目标,尽量附在墙面上,不安地扭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我一回头,发现脸前有扇透气窗,仔细辨别了一下,止不住慌乱起来,原来自己竟然是在女浴室的后面。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要是让人发现了,还不当作liu áng给抓起来,我心里一边暗自后悔,一边却忍不住好奇心,向透气窗里偷偷地望了一眼。其实,女浴室和男浴室没什么不同,中间也是一个大池子,四周环绕着一排淋浴头,只是因为女工人多,面积大出了好几倍。因为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此时里面静悄悄地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妈的张胖子,怎么还没有到。”我骑在墙头上如坐针毡,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

就在我心里七上八下不安的时候,女浴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清晰地脚步声,不好,有人来了!我的心咯噔一下,赶紧伏下了身子。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花容失色的面孔,原本动人的弧线被痛苦扭曲了,剔透的双眸中溢满了悲伤的泪水。殷红!她她怎么啦?我忽地一个趔趄,差点栽下了4米多高的围墙。

昏暗的灯光里,殷红失声断气地抽泣着,她将花洒拧到了最大,一双纤手使劲揉搓着如玉的肌肤,似乎要把自己扯烂撕碎一般,任由狂放的水流劈头盖脸地喷泻而下,冲过自己苍白的面颊,合着泪水流过高耸的,顺着饱满的小腹,隐入双腿间花蕊般的幽谷

“吴平,吴平,你小子在干嘛呢?”

漆黑如磐的夜色里,响起了张胖子嘶哑的呼唤声,可是我身子却像筛糠一样颤栗着,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始终缓不出一句话语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 有口难言 那一天晚上,我回到生活区招待所,竖着耳朵听着前院的动静,在恐慌和忐忑中,万分焦躁地等待着。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听到院门的响动,殷红彻夜未归,不知去了哪里。

第二天上班时,我心神不宁,不是拿错了工具,就是没听见吩咐。师傅看出了我的异样,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想告诉他昨晚目睹的一切,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尽管他对我有过嘱托,可是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又该怎么告诉他。

上午一起干活的小蔡师兄,也感到我有些不对劲,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止不住悄悄地问我:“吴平,你这是咋啦?前两天像打了鸡血,今天怎么发蔫了。”

我心里烦躁不安,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胡乱敷衍道:“昨晚两只野猫在院子里jià一 chun,扑扑楞楞地闹了一夜,俺出来赶了几次,弄得一晚上没有睡好。”

小蔡师兄看着我躲闪的眼神,坏坏地笑了起来:“我看不是猫仔jià一 chun,而是你小子在jià一 chun吧?”

“去你的,你才jià一 chun呢。”我使劲在他瘦削的肋巴骨上掏了一拳,把个小蔡师兄疼地龇牙咧嘴,忍不住叫唤了起来。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车间的那个跟屁虫文书。忽然探头探脑地推开了门,冲着门旁的老黄师傅问道:“鲁豫,鲁师傅在吗?”

“找我有什么事吗?”师傅正和我一起整理工具,听到有人找自己,抬起了头来。

“鲁师傅,今年厂里还和往年一样,七月份准备搞一次文艺汇演,咱们车间去年那个舞蹈拿了第一名,今年童主任还要请你出马,再排个好节目。”跟屁虫眨巴着小眼睛,一脸讨好地说道。

“我家里最近有点事,两边来回跑,实在有点忙不开,可能没时间再排什么节目了。”师傅听了跟屁虫的话,有点为难地说道。

“你的情况,童主任都知道,你平时该请假请假,但是这个排练节目的事情,一定得承担下来,咱们前纺文体hu一 d一ng次次第一,都是你的功劳,这次更不能掉以轻心,把取得的荣誉弄没了。”跟屁虫有点急了,赶紧搬出了童主任。

“那好吧。”师傅沉吟了一下,不再推辞,算是应承了下来,“不过,要我负责,咱们还是老规矩,演员由我挑,每天下午五点集中排练,你得让各班组把人员的时间给调出来。”

“这没有问题,你只要挑好人,我就去协调安排,咱们一言为定。”跟屁虫听到师傅答应了,乐得屁颠屁颠地走了。

我们拿着毛巾肥皂出了车间,在去浴室的路上,师傅对我吩咐道:“你今天晚上回去,见到殷红通知一下,让她明天下了班去县文化馆,我到那里借一间大教室,给咱们排练用,你到时候也去。”

“我去干嘛?俺又不会跳不会唱。”我听了心里发虚,不解地望着师傅。

“你以为剧团里都是会跳会唱的啊?制景,拉幕,服装,道具,什么人都得有,我需要你帮忙。”师傅耐心地给我解释道。

“只要你说行,我就去。”我不愿辜负了师傅的信任,同时也对排练感到新奇,就忙着应了下来,可是转念想到了习武的事,止不住又问道,“师傅,那咱还有时间练武吗?我还有几招没学完呢。”

“最近我都有事,明天又要开始排练,暂时不能去运河滩了,不过还是那句话,术不在多,而在于精,你先把学的东西练好了,我估计一两个人也难近你身了。”师傅的话让我不免有点遗憾。

洗完澡回到生活区,我与师傅分了手,穿过了杂树林,来到了小院门口,我的心情又麻乱起来。

我打开了小铁门走进院子,每次只要殷红在,总会从二楼探出身来,亲热地跟我打声招呼。看见她含笑的双眸,听到她柔媚的声音,我整个晚上都会沉浸在欢快的躁动中。可是此时,小楼上悄无声息,我的心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哎呦——你怎么站在这儿?”随着小铁门一声轻响,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悦耳的呼唤,待我闻声回过脸去,就见殷红猫一样走了进来。

“黑魆魆的树底下,直愣愣地站了个人,真是吓了人一跳。”微光中,殷红妙目含笑,故作惊诧地拍着胸口。

“红姐,我正等着你呢。”我看着她快意的样子,想起了昨晚啜泣的女子,一时竟有些恍惚了,这是同一个人吗。

“今天去浴室晚了,洗澡人太多。”殷红放下头顶挽着的乌黑,春水般的眼神湿漉漉地瞧着我,“说吧,你等着我有啥事?”

“是是师傅,他让我找你的。”我还没有缓过劲来,心情复杂地回答道。

“鲁豫”殷红剔透的眼睛中火苗一闪,“他找我有啥事?”

“今天车间来找他,说厂里文艺汇演的事情,师傅让我通知你,明天晚上五点,去县文化馆排练。”我囫囵着把师傅的意思告诉了她。

“这鲁豫也真是的,这事干嘛自己不来说。”殷红话语含嗔,透着一丝娇羞,

“谢谢你啦,吴平弟。”殷红在水台洗了下手,转身准备上楼。

我心里有点着急,止不住赶忙问道:“红姐,那个大衣柜,好使吗?”

殷红停下了脚步,有点疑惑地望着我:“好使啊,多亏了它,以前衣服只能叠在xiāng zi里,多憋屈啊。”

“红姐,什么样的衣服,穿在了你身上都好看。”我故意没话找话,望着她俏生生的身姿赞叹道。

“我喜欢自己做衣服,看了画报和diàn yg上的样子,就琢磨着自己学着做。不瞒你说,咱们前纺车间小丫头,都喜欢买了布找我,我裁剪的衣服穿身上,绝对时兴妥帖。”殷红眉梢微挑,脸上流露出被人恭维的愉悦。

“这俺相信,俺奶说运河滩漂亮丫头,个个都心灵手巧。”我心里思忖着,嘴上随口迎合道。

“等过一阵子,我也帮你做一身,让你漂漂亮亮地好去相亲。”女人对衣服都有着本能的热爱,无论什么年代都是如此,这应该与她们的天性有关。

“红姐,你就别调笑俺了。”我已经没有了谈衣服的兴趣,殷红的调侃让我心里感到不舒服。

“怎么是调笑你呢?吴平弟,你人长得高高大大,还爱学习爱读书,咱们纱厂恁么多的姑娘,还能找不到一个好媳妇。”殷红以为我是不好意思,忙着想来安慰我。

“红姐——”我实在憋不住了,岔开了话题,脱口说出心中的困惑。“我昨天去给你送报表,可是你人不在办公室,同屋那个大姐说你去厂部了,还说是崔书记找得你。”

“你是啥时候去得?”殷红似乎被我的憨直吓住了,目光中游离出了一丝慌乱,“俺去厂部是送这个月车间的报表,跟崔崔书记有什么关系,谁在这里胡扯的。”

“可是”我一时激奋,差点脱口而出,说出了昨晚窥见的一幕。

“可是?”殷红白皙的脸刷地涨得通红,秋水似的双眸含着惊恐,“可是什么,你知道啥了”

“俺”我想问她是怎么干得统计,昨晚发生了什么,我还想问她张胖子c胡秀美撮毛小李口中的传言是否属实,可是话到了嘴边,被我生生地咽了回去,“俺俺能知道啥?只是不凑巧,俺俩错过了时间。”

“是呀——咋就那么不凑巧呢”殷红紧张的面色柔和下来,露出了两个好看的笑靥。

“红姐,俺回后面去了,你你上楼休息吧。”我神情黯淡地道了声别,踽踽地朝后院走去。

暮色迷离,倦鸟归巢,残月初升,我驻足在配电室门前,望着二楼透出的灯光,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憋屈。黑暗中,我把师傅所教的八式擒拿,一招一式地反复演练,直到折腾的精疲力竭,才疲惫地回到了屋里,颓然地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始终难眠,最后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我梦见自己在混沌的天地间赤足狂奔,一股阴冷污浊的黑风紧追不舍,黑风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席卷着万物生灵,摧毁了日月星辰,就在我被黑风吞噬的瞬间,才猛然惊醒,直感到灵魂出窍,虚汗淋漓,浑身战栗,久久难以自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 文化馆排练 第二天,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师傅就喊上我去浴室洗澡。我俩没有像往日在大池里把浑身浸泡的通红,借此消除一天劳作后的疲惫,而是赶紧冲到莲蓬头下,三下五除二地冲了冲汗水,抹干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匆匆地出了纱厂的大门。

马上就要到立夏时节了,白天已经变得很长,我们出了厂区大门时,夕阳还挂在路边的梧桐树梢上。师傅骑着他的“永久”,带我行驶在宽敞的人民路上,从空气污浊的车间里出来,呼吸着傍晚的空气清新迷人,我们感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师傅嘴里哼起了歌儿,就是他要教我的那首《可爱的一朵玫瑰》。

“师傅,你咋会舞蹈的?跳舞都是女人的事吗。”我坐在后车架上,透过师傅的肩头,己经望见了前面的古钟楼。

“你这是一种偏见,听谁说跳舞就是女人的事了,舞蹈大都是男女双人舞,阴阳平衡才美好吗,另外你看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里,常青指路那段两个男子的双人舞,也同样是那么的优美。”师傅瞥了我一眼,愉快地给我解释道。

“师傅,你能文能武,我要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我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你多看看书,再好好练武,等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有自己的人生追求了。”师傅鼓励我说道。

“我能进城当工人,都让老家二狗蛋他们羡慕掉大牙了,还能有什么人生追求呢。”我不能明白师傅话里的含义。

“这个现在跟你说,你也不一定能够明白,将来你有了阅历,你一定会感受的。”师傅没有下车,而是顺着古钟楼,直接骑进了文化馆的院子里。

我们一直骑到了后面的办公室才下了车,两个人还没有站稳,就有一男一女从里面迎了出来。

“哎哟,鲁哥,你可来啦?我在这里等你好一会儿了。”一张猴脸笑盈盈的冲到了我们的面前。

“这是文化馆的朱馆长,我们县里分管文教卫生的朱副县长的大公子,他弟弟在我们厂里放diàn yg,我的住处就是他安排的。”师傅指着猴脸,笑着给我介绍到。

“什么朱馆长啊?鲁哥,你这不是臊我吗,不要说我才是个副馆长,就真是个馆长,哪怕是个局长,我也就是你的一个小老弟。”猴脸打着哈哈,一脸恭谦地佝偻着腰,“请问这位兄弟是谁?”

看见猴脸有点疑惑地望着我,师傅一脸正色地说道:“这位是我厂里的同事,也是我的兄弟,你叫他小吴吧,你们今后在县里,要对他多多关照。”

“那当然,那当然,鲁哥的兄弟,当然也是我们自己的兄弟了。小吴师傅今后有什么难处?需要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要言语声,我们绝不推辞。”猴脸的瘦脑袋点得像鸡啄米。

师傅又给我介绍了猴脸身边那位时髦女郎叫小郭,这位面容娇好,丰胸柳腰的小郭,我也曾经见过,就是那天晚上我用脚绊猴脸,她一屁股坐在了猴脸脸上的那位。世界真是太小了,充满了太多的奇妙与荒唐,我竟然能够与猴脸再次交集,又因为师傅,有了这样一种“亲密”的关系。看着一副谦卑的猴脸,想着他与小平头一伙,捉弄我和老农时的嘴脸,真是宛若天地,判若两人,我又一次体会到了师傅能力的同时,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鲁哥,上次的事儿,我姐跟你说了吗?”小郭一把抱住了师傅的膀子,一张粉脸就贴在了他的肩头,嘟起红艳艳的小嘴,嗲嗲地娇嗔道。

“你姐姐那是和我开玩笑呢,你一个文化馆儿的大ěi nu,怎么能够嫁给一个普通的保全工呢,你看我们的朱老弟,都追你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金石为开了吧,其实,你俩还真是太合适了,就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师傅拂开了小郭的手臂,指着猴脸笑着说道。

听了师傅半真半假的玩笑,小郭柳眉一竖,不满地翻了下眼皮:“鲁哥,你可真是看走眼了,朱馆长那是风流才子,一肚子花花肠子,怎么会看上我呢?昨天听你打diàn huà来,说要借我们的教室排练,一整天乐得像是着了魔一样。”

“他有什么可乐的”师傅不解地望着小郭。

“有什么可乐的,你问问他吗还不是你们的殷红又要来了。”小郭一脸嫉妒地说道。

“你真那么喜欢殷红”师傅听了小郭的话,微微地皱了下眉头,扭头望着猴脸。

“这样漂亮的女人,谁能不喜欢呢?最近好像听说你们厂的崔老扒又在打她的主意了。”猴脸一脸猥琐地笑着说道。

“什么崔老扒,女人不臊,男人能上得了手吗”摩登小郭使劲地撇了撇嘴。

“这个崔老扒真他妈的太花了,只要是纱厂有点儿姿色的女人,他都不愿意放过,也不怕有朝一日被人给阉了。”猴脸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

“都别听人胡说,自古红颜多薄命,你们该对人宽容些,为自己积点口德。”师傅说猴脸的时候,犀利的目光也瞥了小郭一眼。

“就是,就是,鲁哥说得对,不足为信,那都是传言。”猴脸看到师傅不悦,赶紧就坡下驴,随声附和起来,惹得那个小郭又白了他一眼。

我们正说着话,殷红和个女工一起来了,大概以前曾在这里排练过,她们看样子是轻车熟路。

殷红看见了师傅和我,杏目含春,一脸喜气地感叹着:“去年咱们就是在这排练,得了个冠军,今年咱们不能落后,争取再拿个冠军。”

听了殷红的话,几个一起来排练的姑娘,也对着师傅唧唧喳喳地说开了。

“鲁师傅,咱们今年排个什么样的舞蹈?”

“我们可是听说了,织布车间下了狠劲儿,说这次一定要超过我们。”

“今年咱们厂里招工,把原来鼓楼中学宣传队的台柱子李琴也招来了,她现在去了织布车间,那可是我们的劲敌呀。”

“俺们说什么也得努力,不能让人看前纺车间的笑话。”

“鲁师傅,咱们可都全靠你了。”

看见大伙七嘴八舌,师傅也显得很振奋,他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指着猴脸和小郭说道:“靠我可不行,我就会吹吹萨克斯,拉拉大提琴,我可不会编排什么舞蹈?咱们还得像去年一样,靠人家文化馆,靠咱们的朱馆长和我们的舞蹈家郭老师,咱们欢迎朱馆长和郭老师给我们讲讲话。”

在师傅带头的掌声下,猴脸激动的两腮通红,更像发了情的猴屁股,一双眼珠贼溜溜的在殷红身上打转:“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鲁哥把大伙带到我们文化馆,我们深感荣幸,一定做好fu u工作,保证你们能够完成好自己的任务。下面还是请我们的郭老师,给大家讲话吧。”

猴脸把摩登小郭推到了前面,在众人的掌声中,小郭扭捏着身子开了腔:“既然鲁哥这样信任我,让我来教大家,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我今天想给大家排练的是最流行的迪斯科舞蹈,希望大家能够学好练好。”

当时还没有录音机,也没有什么音响设备,只能在猴脸的协调下,请来了文化馆的小乐队伴奏。师傅吹起了一把很怪的号,我后来才知道它就是萨克斯。师傅给了我两个葫芦似的东西,说是叫做沙锤,让我根据音乐的节奏不时抖两下。我从来没有弄过这个玩意儿,开始时完全不得要领,在师傅耐心讲解下,我慢慢地听懂了音乐的节拍,逐渐可以抓住节奏了。这是师傅在教会我读书之后,又给了我一种美好的生命启迪。

那一天晚上,大伙都有些疯狂了,第一次接触如此奔放的舞蹈,完全颠覆了以前对于舞蹈的概念,它如此的狂放,如此的美好,如此的让人心醉神迷。望着那群扭动着的青春躯体,看着她们蓬勃颤动的胸脯,感受着曲线美妙的律动,我第一次没有了生理上的,完全融入到一种对美好的赞叹之中。我看到师傅陶醉了,殷红陶醉了,所有人都陶醉了,可惜这样的陶醉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随后而来的遭遇,让我身心俱焚,陷入了一个痛苦的梦魇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 梦魇啼血 因为师傅不断请假,把排练的事全权托付给了猴脸和小郭。猴脸对此表现出极度的热情,每天有事没事都泡在我们排练的教室里,围着殷红前前后后地打转转,看着他一副下贱的样子,我真想狠狠踹上一脚。猴脸大概在来排练的女工中,知道了我真实的身份,态度立刻有了明显变化。他看到了我与殷红的特殊关系,感到有点碍手碍脚,只要师傅一不在眼前,就想着法儿地挤兑我,说我的节奏总是打得不对,没有一点音乐细胞,逼得我实在没有办法,最后窝了一肚子的火,只有自己找借口退了出来。

这天下班的时候,跟屁虫忽然来通知,说厂里唯一的两台抓包机坏了一台,童主任指示赶紧加班抢修。抓包机算是个大型机械,负责将开包后的棉花均匀地抓起来,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后面的工序去,它是整个纺织生产流程的头道工序,如果出了问题,后面的所有生产工序都会受到影响。

在众人的抱怨声中,许班长带着我们重新回到了车间,大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拆开了这台五十年代苏联产的老牙货,试了两次机后,发现是传动齿轮磨损后严重跑偏。这种配件国内早就没了,需要厂里机械车间自己加工,因为现在已经下班了,许班长去车间二楼向童主任汇报后,签好了配件的加工单,决定明天送给机械车间,等配件加工好了以后再来装上。

许班长望着拆了一地的零件,扫了大伙一圈,然后询问道:“谁愿意在这里值个夜班?这一地的东西要再丢几个,可就更麻烦了。”

大伙面面相觑,都不做声,人人心里都明白,看东西不算加班,开不出派工单,也没有加班费,是个无功无利的事情。

许班长见没人应承,就把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小吴,你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事,今晚就委屈一下,帮大伙个忙,你看咋样?”

保全班里就数我资历最浅,尽管心里十二分不愿意,可是许班长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众人长长地舒了口气,顿作鸟兽散去。

师傅请了几天假,中午刚来上班,现在急着去文化馆排练,他看见我一脸的不乐意,就走过来安慰了我两句,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油汲汲的饭票,塞到了我的手里:“快去食堂吃点饭,文化馆我晚去一会,这儿我先帮你看着。”

我本想推辞,可看着师傅的神色,还是乖乖地接了饭票,拿了自己“工业学大庆”的搪瓷缸,出了车间大门朝食堂走去。

又一次到食堂吃饭,我站在打菜的窗口,探头探脑不知买什么好,卖菜的大师傅有些不奈烦,瞥了眼我手里的饭票,不又分说地夺过我手里的茶缸,“啪啪”两勺,盛了半缸白菜烩肉,又麻利地捏了仨个白面馒头递了出来,一挥手把我拨拉到了旁边,招呼起后边排队的人来。

坐在食堂的大圆桌上,饭菜呼呼啦啦地就下了肚,大概是缺油水太久了,我肚子早就撑圆鼓鼓的了,可是嘴里还是感到馋得慌。吃完走出食堂天刚擦黑,我匆匆回到车间,看到师傅已把拆散的零件都归置好了。

“等车间十二点一交完班,你就赶紧回去睡觉,下半夜不会再有人来拿这些破铁疙瘩,别傻瞅一晚上,明天早点来就行了。”师傅对我叮嘱一番后,才放心地走了。

车间里,入夜的机器声鼓噪而单调,我搬了个空纱轴xiāng zi,在拆开的抓包机前坐下,无聊地熬着时间,肠胃的蠕动带来阵阵困意。

国有企业各种规章很健全,但是管理起来却挂一漏万,自打跟着张胖子偷了一次水管后,我就知道了平日里女工偷点纱线和布,电工顺点电线和灯,保全工拿点铁丝和铜管,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尽管厂门口的几个门卫老娘们十分骁勇,但在这样的“人民战争”汪洋大海面前,只能是杯水车薪,防不胜防。张胖子形象地比喻说,工厂是国家的,我们大伙都是国家的主人,咱怎么能把自己当外人呢?在家里拿点东西理所当然。

我听老黄师傅说,张胖子做得最奇葩的事情,是每天用自带的饭盒,偷偷去基建科的仓库里,挖一盒水泥带出去。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就是硬靠着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给自己老家的三间草房全都抹上了水泥地坪。

墙上的挂钟刚刚敲过11点,车间里就开始嘈杂起来,上大夜班的人陆续来了,人们在疲惫困倦中匆匆换完班,周围逐渐开始安静了下来。

我按照师傅的交代,认真地环视了一下车间前后,看到已经没有什么闲人过往了,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拿上自己装煎饼的电工包朝外走。

夜色清淡如水,我走出黑魆魆的厂门,就加快了脚步。进到对面的生活区,在路过女工宿舍楼时,听到上面传来两声孩子的泣哭声。我的脚步声惊扰了杂树林里一群栖息的鸟儿,葳蕤的树丛里响起了一阵啁啾的骚动。

来到招待所小院门前,我摸索着掏出钥匙,刚想去捅门上的暗锁,小铁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一条缝。这门怎么没锁,我忽地想起了师傅的叮嘱,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月光匝地,树影婆娑,小院很安静,我抬头望了眼二楼,殷红的房间里透着一丝灯光,并无异样。可能是殷红大意了,排练回来忘了锁门,我轻舒了一口气,返身锁好了院门,抬腿朝后院走去。

刚转过小楼的墙角,我的耳际忽然听到一阵呜咽声,心里不由地又是一惊。我忙停下来脚步,在黑暗中凝神细。声音时断时续,的确是从二楼传出来,好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巴,在拼命地挣扎。不好,别是殷红出事了?我的心一个激灵,从袖筒里嗖地抽出了防身的铁棍。

我小心翼翼地踏着台阶,垫着脚尖一步步爬上楼去,清冷的月光下,铮亮的铁棍闪着瓦蓝的寒光。循着淅淅沥沥的声音,来到了殷红的门前,我好不容易按捺住砰砰地心跳,在确认四周没有什么危险后,看见一条干裂的门缝透出一丝灯光,战战兢兢地把眼睛凑了上去。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里面的声息更加凄厉,我一时无法判明情况,更加心急如焚,正举起钢棍想要踹门时,一个光亮脑袋在我视野里忽地一晃,猝不及防间,好似五雷灌顶,我的身子一下僵在了那里。我认出了光头,此刻,这个自己仅谋一面,让爹感恩戴德的大恩人,正牛哞着压覆在一个花团锦簇的躯体上,一双被他高高擎起的大腿,象剥了皮的青蛙,闪着如玉的光泽,在一下下痛苦地挣扎着

月亮钻进了乌云,天地间黑如亘古,我一个屁股蹲,瘫在了楼板上,手脚冰凉,浑身颤栗,一种无法言说的惊悚,瞬间撕碎我的心肺,头脑里崩了多日的神经,啪地挣断了。梦魇啼血,一种无与伦比的疼痛,车裂般碾过了我的胸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 爹又来了 黑暗铸就了一个狰狞的梦魇,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梦想。魏眼镜那半本《聊斋》上有这样的话,“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我真是一个痴迷的笨蛋吗?那个娇媚绝色,给我温馨,让我充满遐思的女人,竟然真如世人所传言的那样,是一个令人不齿的“破鞋”?说不出的失望,悲哀,愤怒,让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开始畏葸起每一个夜晚,那个卑鄙又刺激的噩梦,让我难以接受,又无法忘却。我尽量早出晚归,避免与殷红见面;我看不进书,也懈怠了练拳;我失去了以往劳累后,酣畅的睡眠,总在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内心崩溃,下体狂躁,虚汗淋漓,痛苦不堪。我试图唾弃这个在自己心口扎了一刀,私交乱情的女人,可是我又脆弱地发现,在内心深处,自己始终无法真正地仇恨起来,这让我更加无所适从,痛楚异常。作为一个初涉社会的乡村少年,在那个时候,我还无法透析复杂的世界,更无法把握人性的真假美丑。

我的异样最终还是引起了师傅的注意,他有点的疑惑问我:“你这几天怎么啦?有点魂不守舍,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啦?”

我内心的苦楚,又不想述说,只有岔开了话题:“没啥事,就是我太笨了,连个沙球也颠不好,没能给你争脸。”。

“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师傅以为我在乎排练的事,还有些内心不甘,“这事小朱都给我解释了,你以前没有这方面的音乐训练,所以他担心到时候出问题,才让你这次暂时不参加了。不过,你要是真喜欢音乐,想学个什么乐器,我可以专门给你找个老师。”

“猴脸不对,朱馆长说得没错,俺确实不是音乐这块料,还是好好地跟着您,干自己的保全工吧。”我看到师傅真有点担心了,内心不忍,赶忙为自己开脱起来。

“你叫小朱猴脸,别说,还真是挺形象的。你真想跟着我,干一辈子保全工?”师傅看着我的脸色,意味深长地问到。

“那当然啦,我就想跟着你,保全工怎么啦,我就是愿意。”我挺起了胸脯,由衷地说到。

“可是,我要是不干保全了呢?”师傅双眉一耸,又继续问到。

“你干嘛,我就跟你干吗。”我望着师傅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表着态。

“你小子,还真有志气,我算没白带你这个徒弟,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有这个情分。”师傅英俊的脸上浮出了满意的笑容,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天下班后,师傅没有去浴室洗澡,就急急忙忙去文化馆了。我和小蔡师兄相伴着,刚走出我们前纺车间的大门,就看见对面织布车间里,嘻嘻哈哈地走出了一群也准备去浴室的下班女工。

“蔡连孝——”一位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的姑娘,看见了对面的小蔡师兄,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李琴?”小蔡师兄在众目睽睽之下,脸刷地一下红了。

李琴?这个名字这么熟悉,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文化馆排练时,曾有人说起过她:“她是不是原来在鼓楼中学宣传队?”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小蔡师兄一脸诧异,疑惑地瞅了我一眼,“我们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还一起同桌了四五年。”

“哎呦——你小子长得贼眉鼠眼,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同桌?”我趴在小蔡师兄耳朵边,不无羡慕地调侃道。

“嫉妒吧?不瞒你小子说,我正在追她呢。”小蔡师兄一对小眼睛里,闪出了得意的光亮。

“我还要排练呢,先走了。”李琴没有听到我们的议论,甜甜地打了声招呼,和同伴们转身一起走了。

“李琴,你这个星期有空吗?”小蔡师兄望着李琴窈窕的背影,急赤白咧地喊了起来。

“到时候再说。”李琴回过脸来,悦耳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刚过了立夏时节,天气已经燥热起来,洗完澡与小蔡师兄分了手,我跨过马路回到生活区,还没有走出杂树林,就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正蹲在招待所门口,无聊地吸着旱烟,那辆自己熟悉的“大金鹿”车把上,两只倒吊着的小公鸡,正垂头丧气地扑楞着翅膀,发出阵阵不甘地哀鸣。

“你啥时候到的?”我紧走了几步,来到了爹的面前。

“过了晌午就到了。”爹把旱烟袋往墙上磕了磕,站起了身子。

“你咋又弄两只鸡来了?”我嗅着爹一身臭烘烘的鸡屎味,想起明天就是十号了,有点不悦地问道。

“这是给你崔叔带的。”爹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一脸喜庆地回答道。

听爹又说“崔叔”,我像吃了只绿头苍蝇,立刻有种说不出的恶心,稍稍隐忍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问道:“你咋不去厂里找俺呢?”

“你在厂里忙,俺又没什么事,就在这里等会儿。”爹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少有的关爱,他知道每次来领钱,都弄得我很不高兴。

“你晌午饭吃了吗?”我打开招待所的小铁门,把爹让进了小院里。

“就在这里,吃了大半张煎饼。”爹跟在我的身后,随意答了一句。

进到了院子里,我抬头瞥了眼二楼,上面没有什么动静,看样子殷红下班后,又去文化馆排练了。

我不想在前院停留,就拽着车把往后院走,爹却一把推开了我的手,埋怨地说一句:“拽什么?骑了一上午车了,也不让我先喘口气儿。”

“咱们先回后面,我给你烧口水喝。”我知道爹的执拗脾气又来了,赶忙解释了一句。

“不忙。”爹把“大金鹿”推到银杏树下,一屁股坐到楼前的台阶上。

爹对这个小院再熟悉不过了,他饶有兴趣地环顾着四周,没有拿腰间别着的烟袋,而是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皱巴巴的“联盟”烟,用两根焦黄的手指弹出一支,一点点地捋直了,惬意地叼在嘴角上。

“怎么这里住人啦?”爹抬眼看见二楼晾晒的女人内衣,有点诧异地问道。

“嗯。”我含混地应了声,害怕爹再问下去,忙着赶紧岔开话题,“你平时不进城,每月一发工资就来,人都说你整天惦记着我那点钱。”

“你的钱这钱是你的?”爹听了我的抱怨,眯缝的双眼一下睁大了,“没有我,你能来接班?能领公家的钱?”

“我接班符合国家政策,你不给我接,别人也接不了?”我不满地回一句。

爹被我怼得有点窜火,狠吸了两口烟,刚要开口教训我,小院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落日的余晖中,殷红娉婷着走了进来。

“哎呦吴师傅,你咋来了呢?”殷红愣怔了一下,诧异地唤了一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今天怎么没去排练?望着殷红剔透的眼神,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爹半张着嘴,一脸生涩地望着殷红,沉吟片刻才开了口:“小殷,你这是结婚啦?”

殷红俊俏的面颊,陡然飞出两片酡红,她知道爹误会了自己,忙一脸羞赧地解释道:“哪里呀,我只是暂住在这里。”

“你说什么?暂住在这儿”爹依旧狐疑地望着她。

“俺是来拿演出服的,今晚鲁豫说要彩排一下。”殷红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娇嗔地白了我一眼,“你们爷俩继续拉呱吧,我不打扰了。”

殷红低下头,快步上了楼,爹摘下沾在嘴角的烟头,使劲扔在了旁边的水池里,站起来一把拉过我,推着“大金鹿”就朝后院走。

“你这是干嘛呀?”我甩开了他的手,不满地嘟囔着。

“殷红她怎么住这儿了?”爹虎着脸边走边问。

“你管这干吗?”我心中郁闷,故意反问道。

“你说说是怎么认识她的?是你小子偷偷让她来住得吧?”爹焦急地支愣起眼睛,额头上那道车辙似的皱痕也撑开了。

“她来住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有点恼怒地侧过了脸去。

“她一不是结婚,二不是过探亲假,那是谁让她来住的?”爹看来真有点急了,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

“我怎么知道?是疤眼是曹姨带过来的,管我什么事。”我望着爹急赤白咧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幸灾落祸。

爹听了我的话,半天没再吭声,立在配电室门前好大一会,才一脸阴霾地开了口,“这个殷红,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最好离她远点,千万别招惹了是非。”

“她是什么灯,与俺有啥关系?”我梗着脖子,嘟哝了一句。

“她她没在这里,给你找什么麻烦吧?”爹提起眼皮,讷讷地问道。

“什么麻烦?她过她的,我过我的。”我一脸不屑地反诘道。

“没麻烦没麻烦就好”爹瞅着我的脸,喟然长叹了一声。

我目光空洞地望着墙外,故意装作没听见,爹见我不愿搭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平,你千万给我记住了,纱厂几千号人,什么女人都有,你可要把持好自己,我这都是为你好,别到时吃了大亏。”

爹嗟叹完了,自己也感到有点无趣,就指派我从“大金鹿”上卸东西,又是一个月的煎饼盐豆,外带了一捆苋菜和几个鸡蛋。

爹收拾好衣服,赶忙去厂里洗澡了。我呆呆地坐在配电室台阶上,望着前面二楼的窗口发呆,集聚的愤懑无处发泄,憋屈得人都有些要发狂了。

当天晚上,挤在了配电间的小床上,我不断地折腾着身子,爹也没了往日酣畅的呼噜声,最可气的是那两只刚开叫的小公鸡,不知道已经死到临头了,才大半夜地就扯开嗓子,“喔喔喔”的死命晨啼起来,沙哑的嗓音搅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 拜见恩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爹不断催促下,郁郁寡欢地出了门。在经过招待所前院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小楼上瞅了两眼。淡淡的晨雾中,楼上楼下静悄悄,不知道是殷红一大早上班去了,还是有意在回避着我们。

父子俩一路无话,匆匆出了生活区,过了人民路,在厂区大门口,我看见了上班人流中的小蔡师兄,我让他给许班长请一会假,就说自己陪爹到厂部办点事。小蔡师兄点了点头,冲着爹亲热地喊了声吴师傅,就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走了。

通往厂部的小道两边,俊秀的水杉树早已枝繁叶茂。我跟着爹进了厂部的三层小楼,在路过行政科门前时,不由自主地朝里面瞥了一眼。半敞着的房门里,钦大肚子坐在办公桌后面,一改往日的骄矜傲慢,正探着身子,腆着脸与人说话。我感到那人的背影很眼熟,当他说起话来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师傅怎么会一大早就来这里了。

“赶紧走。”爹看我在门前打楞,一把将我拉了过去。

我懵懵懂懂地上了三楼,跟在爹一直来到走廊尽头,在挂着书记牌子的房门前,停下了步子。

“也不知道你崔叔在吗?”爹嘴里嘀咕着,上前敲了下门。

“谁呀?进来吧。”里面立刻有了回应,爹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我看见了一个光亮的秃顶。

“老吴啊,你怎么来啦。”秃头扬起脸来,一双有着白翳的眼里,浮出一丝虚幻的笑意。

“快叫崔叔!”爹从身后一把拉过我,推到了脸前,急迫地催促着。

望着这个正襟危坐的秃头,想着黑夜中龌龊的一幕,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吭哧了半天,就是叫不出口。

秃头有点差异地望着我,爹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偷偷在我的胳膊上使劲地捏了一把。

“崔叔”我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叫了出来。

爹如释重负,拭了把额头沁出的汗珠,咧开了嘴角讪笑着:“崔书记,您别见怪,农村的孩子脸皮薄。”

崔书记似笑非笑地瞥了爹一眼,将一绺滑到耳边的头发捋回到秃顶上:“他的脸皮可是不薄。”

“怎么,你们见过。”爹扭过头来,一脸惊讶地瞪着我。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呆呆地立在那里,崔书记不动声色地“嗯”了声,指着对面的长条椅招呼道:“老吴,坐吧,你退休回家还好吧?”

“好——,挺好的,孩子这次能来厂里接班,多亏了您照应,你的恩情,咱得感激一辈子呢。”爹的屁股还没落座,又情不自禁地欠了起来。

“不能这么说。”崔书记随意挥了下手,嘴角又浮出了淡淡的笑纹,“你是我们纱厂的老同志了,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再说,咱们毕竟还有个师徒名分吗?哈哈”

“崔书记,可不敢这么说,你是领导”爹的脸因为崔书记的调侃,一下又涨得血红,不安地再次欠起了身子。

“坐坐”崔书记的屁股崴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转向了我,“你是叫”

“吴平。”爹未待我开口,就忙替我回答到,身子又欠了起来。

“口天吴,hé pg的平”看着爹一副窝囊的样子,我干脆张口自己补充道。

“噢——对了”崔书记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说道,“你是鲁豫的徒弟吧?鲁豫已经调来厂部,来做i shu了。”

“崔书记,你说鲁豫他当了厂里的i shu?”爹一时不敢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楞地望着面前的秃头。

“现在结束十年动乱,开始拨乱反正了,这是昨天下午厂里开会研究决定的。”崔书记没有去看爹的表情,而是语气平缓地继续说道。

崔书记的话也让我震撼不已,怪不得刚才路过行政科时,看见钦大肚子对师傅一脸讨好的样子。

“你现在师傅提拔了,正好是个机会,我给童主任说一下,把你调整到车间电工班去吧。”崔书记一双染着白翳的眼睑里,透出了一丝吊诡的笑容。

“电工班?”这次是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心猛地忽悠了一下。

“跟你爹一样,也学个电工吧。”崔书记肯定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我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有了种窒息的感觉。莞尔片刻,就听到爹一声长啸,嗓音哽咽着呼喊道:“崔书记呀——,您可是俺们吴家的大恩人啊,吴平要是能学上电工,今后今后该怎么报答您啊!”

崔书记没有理会爹的表忠,而是眨了下白翳的眼球,冲着我招了下手。我不明就里,忐忑地走了两步,他一张带着酸腐气的臭嘴,凑到了我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给你交代个事,你们前纺的小殷上次出了事,我让厂部安排她到招待所暂时住着,你好好关照她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给我。”

“您放心!放心!这孩子老实听话,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您对他有这么大的恩情,他一定会听你的话。”爹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一个劲地替我应承着,其实,他根本就没听见秃头崔书记,到底给我交代了什么。

崔书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爹急于表白打断了,他不悦地瞅了爹一眼,两道颓眉皱在了一起。

爹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紧驹偻身子,懦懦地赔罪道,“崔书记,俺也没什么好东西送您,这次从家里带了两只刚开叫的小公鸡,我这就给厨房的鲍二师傅送去,让他中午给您炒个‘童子鸡’。”

从崔书记的办公室出来,爹在财务处领完了我俩的工资,决定立刻骑车回家,我知道他急着想把我当电工的“喜讯”告诉娘。

“好好听你崔叔的话。”爹临出厂门时,又回身叮嘱了一遍。

“听什么?”我恼怒地怼了他一句。

“崔叔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呗。”爹并没有计较我的态度,继续一脸喜庆地交代道,“到了电工班好好干,别辜负了崔叔的栽培,我走了。”

中午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被层层叠叠梧桐新叶过滤后,在爹的身上摇曳出圆圆的光晕,他转身紧蹬了几步,一骗腿上了“大金鹿”。望着爹远去的背影,想着崔书记那张贪欲的丑脸,我的心情无比抑郁,脊背上凉飕飕的一阵阵发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 时来运转 爹离开的当天晚上,遍布县城的大小喇叭里,播出了一条重要新闻,省委决定给在十年动乱中被迫害致死的鲁景秋同志恢复名誉。

第二天,当车间里的人们还在对这条消息议论纷纷的时候,厂区大门口的宣传栏里,就贴出了“任命鲁豫同志为厂办i shu”的公告。

在车间保全班里,老黄师傅一上班,就一屁股坐到了鲁豫的土沙发上,发自内心地感叹道:“鲁豫这小子啊,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

“他算是过了啥苦日子,不就下了几天乡吗?”张胖子冲着老黄师傅翻着白眼,“俺们世世代代都在地里刨食,进厂也一辈子是个吃苦挨累的保全工,俺们才是苦命呢。”

“就是,保全工能提拔当干部,让俺们一辈子也不敢想呢!”另一位精瘦的老师傅也附合着说道。

一撮毛小李撇了下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人跟人不一样。听俺叔说,鲁豫的娘也平反了,刚在地委当了组织部长呢。”

屋里一下没了声响,张胖子脸憋得发紫,“说什么都是扯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只能打洞,自古都是一个理。”

“你生的儿子,连个洞也不用打了,你把所有的洞都打通了。”老黄师傅看见张胖子一脸愤懑的样子,不由地调侃起他来。

“就是,厂里的洞都通到你家院子里啦。”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把个张胖子气得像吹猪一样,呼呼地喘开了粗气。

傍晚下班前,矮胖的童主任和跟屁虫文书来到了保全班,在大伙惊讶不解的目光中,童主任一双绿豆小眼停在了我的脸上:“大家都别忙着走,现在,我来宣布车间的一个决定。”

童主任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大伙一时有点莫名其妙,小李不知好歹地舔着脸走了上去,一把搂住了童主任短粗的脖子:“童老大,有什么大事,是不是这个月又要想着扣我们的奖金了?”

小李的话音未落,保全班轰地一下乱了起来,张胖子和老黄师傅难奈不住,走上前去与童主任理论。

“童主任,你们就是整天琢磨着从我们头上扣钱,吸我们这些干苦力的血汗?”

“车间要是真敢这么干,不要怪我们去厂里闹?”

“你们都胡扯什么?”童主任一双绿豆小眼瞪得溜圆,气恼地梗着脖子,挣脱了小李的双手,“你个混蛋‘一撮毛’,要是再这样无事生非,看我不处分你,扣你的奖金,别怪我不给你叔面子!”

许班长看见小李闹得有些不像话,赶紧呵止住了大伙,一脸献媚地冲着童主任陪着笑脸:“童主任,小李平时就混球,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许班长又回过脸来,扫了众人一眼,厉声地说道:“大家都别闹了,听童主任讲话,谁说要扣大家奖金啦?造谣可耻!”

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许班长指挥着小蔡师兄搬过一张椅子,想请童主任坐下,童主任余怒未消,脸色通红地摆了一下手:“算啦,就这样站着说吧,也就是几句话。这个鲁豫同志被提拔到厂部的消息,我想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所以根据这样的一个实际情况,经过车间研究决定,准备把吴平同志的工作也做了一下相应地调整”

童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张胖子就激动了起来,冲着许班长开始嚷嚷道:“老许,这个吴平,我可是不带了,你要是再为他找师傅,就找老黄吧,现在一个小蔡就够我操心的了。”

小李听了张胖子的嚷嚷,幸灾落祸地捅了我一下:“你看看你小子的这个人缘,我说你跟着鲁豫混,没什么好果子吃吧?你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以后还能狗仗人势,再装个鳖孙子熊样吗。”

“装你娘的鳖孙子!”我猛地掏了小李一拳,差点把他冲了个趔趄。

“鲁豫不在了,你小子还敢横?!”小李一时有点恼羞成怒,可是看着我一脸凛然的样子,自知赚不了什么便宜,就没有敢还手。

“老张,你胡闹什么,谁说吴平要给你们当徒弟啦?就是给你们当徒弟,你们看看自己这一个个的熊样,像个做师傅的吗?”许班长着急起来,一脸愠怒地瞅着张胖子。

童主任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息事宁人地冲着许班长点点头,想着赶紧把剩余的话说完:“好了,长话短说,鲁豫不能带徒弟了,吴平没有了师傅,像老张说的那样,咱们大伙也都很忙,不想再带徒弟了,所以车间决定将吴平从保全班调到电工班去。”

童主任借坡下驴的一席话,宛若晴空霹雳,一下子把大伙全都镇住了。过了片刻,小李才瞪大眼珠子,一脸疑惑地问道:“童主任,你是在开玩笑吧?”。

保全班里鸦雀无声,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在了童主任,童主任的胖脸像打了鸡血,一下涨得通红,他用那双绿豆小眼不满地瞪了小李一眼:“你是平时开玩笑开惯了吧?组织的决定也能随便开玩笑!”

“凭什么呀?”张胖子突然冲上前去,一下挡在了童主任的面前,“就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这样的一个‘升’法吧,他他小吴不就是一个徒弟吗,凭什么也能去电工班?”

童主任不屑地瞥了张胖子一眼,有点不悦地说道:“你又胡扯了,不要说这些没原则的话,这是组织上决定的,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你也是一个老同志了,哪有这么多的怪话!”。

“那也让我去干干别的革命工作吗?老子也不想干这个鸟保全工了!”小李扇动着腮上的黑毛,也忤逆地叫喊起来。

童主任知道众怒难犯,冲着许班长点了下头,朝着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跟屁虫”一扬下颌,撇下一屋子情绪激昂的保全工,匆匆出了门。

童主任拍屁股一走人,屋里原本闹腾的人们一下失去了目标,渐渐地没有了声音。我尴尬地站在人群里,听着刚才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一时有点无地自容。

“好了,大伙下班吧。”

许班长发话让大伙都散了,张胖子和小李几个人嘟哝着,其他人开始收拾工具准备去洗澡了。

许班长走到了我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膀,冲着我吊诡地一笑,趴在我肩头说道:“你呀,真是走了狗屎运啦,本来不够接班年龄接了班,刚干了两天保全就调到了电工班,其实,不是我给你找了个好师傅,而是你爹自己找了个好徒弟。”

许班长的声音不大,但是我知道大伙都听到了,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这是一个经过历练,有着复杂心机的男人,他想用这样的方式阐明原因,借此给我开脱,并且堵住了大伙的嘴。

没有了师傅,我心里空落落的,独自收拾了工具,拿上衣服出了车间,小蔡师兄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在我的身后叫住了我。

“你咋还没有去洗澡呢?”我不解地问道。

“等着你呢。吴平,咱俩人算是朋友吧,你的命咋这么好?跟了个好师傅,又调了个好工作。”小蔡师兄一脸艳羡地说道。

“师兄,你先别这么讲,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其实里面的原因,你根本弄不明白。”我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

“这还有什么原因?你小子最近读书,也读得矫情了。”小蔡师兄显然不满我的回答。

“真的,这里面的原因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一时半会也没有想清楚,反正古人的话没有错。”

看到我并没有故作姿态,而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小蔡师兄一时也没了言语。一拨拨洗完澡的女工迎面走过来,腮红肤白地与我们擦肩而过,我目光空洞地望着她们,竟然没有了平日的心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 老崔轶事 纱厂3000多号人,原本就是一个小社会,虽然平日没有什么交集,但是只要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像平静的河面丢入一颗石子,激起一片或大或小的涟漪来。谁也没有想到,我这个毫不起眼的前纺保全学徒,竟然也会成了全厂茶余饭后闲扯的话题。

人们的认为,师傅被提拔重用理所当然,可是,我从保全班跳槽当了电工,就匪夷所思了。一个没权没势的接班学徒,凭什么本事走了狗屎运?各种虚假传言开始蔓延开来。你有时不得不佩服同胞的想象力,虽然那时候还没有网络,也没有“人肉搜索”,但是那种执着的精神和执行力,毫不亚于今天的互联网时代,应该说是一脉相承。最后,有人挖出了我有位当大官的亲戚在省城,大伙仿佛才恍然大悟。就连班里平日对我不太待见的几个人,也温良恭谦了起来。其实,这些“小道消息”全是空穴来风,我那位三爷爷九死一生挺过十年动乱,现在中风后卧床,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明天就是周末,中午吃完饭,张胖子又吵吵嚷嚷着招呼大伙打牌。我星期一就要去电工班了,这是我在保全班的最后一天,独自坐在师傅的土沙发上,心情复杂地望着张胖子一伙大呼小叫地数着“张子”。

“数张子”其实就是四个人打“争上游”,它是我们纱厂人独特的叫法,只不过与一般打“争上游”不同,它被赋予了赌博耍钱的内容。最先出完牌的那个人,数另外三个人手里剩下的牌,每剩下一张牌就输两分钱,有多少算多少。往往一把下来,赢家能挣个一两块钱,最多的时候可以赢元钱,这可是我们学徒工小半月的工资啊。

小李好耍赖,刚上去打了几把,就因为偷牌,被老黄师傅给揪住了。小李犯了众怒,大伙一起把他哄了下来,他手里的牌没人愿意接,张胖子就硬拉自己的徒弟小蔡上去凑数,几圈张子“数”了下来,小蔡师兄半个月的工资就数没了,急得他抓耳挠腮,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小李在一旁观看,却上不了手,心里憋得难受,就悻悻走到了我的身边,有点神秘兮兮地凑到我的耳边问道:“听说殷红住你那了?”

他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我不愿搭理他,就装着没听见。小李讨了个没趣,自嘲地挤了挤眼睛,低声感叹道,“这下崔老扒搞破鞋,可是方便了。”

“别你娘瞎扯?”我厌恶地把他的臭嘴推到了一边。

“你小子一定是嫉妒了,嫉妒了,嘿嘿”小李砸吧着嘴,有点不死心地继续说道,“咱厂的鲜花都让老崔摘了,你爹这个徒弟可不简单啊。”

小李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板起脸来地回了他一句,“你别一开口就是脏话,崔书记,他有啥不简单的?”

“你知道吗?你住的招待所,可是死过人的。”小李见我答了他的话,立刻有点兴奋,一脸诡秘地开了腔。

“死过人?”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震惊。

“这事跟老崔有关系,死的那个女的是夫妻分居的双职工,她丈夫在我们邻边县的乡下教书,这个女人据说被老崔上了手,她丈夫过来探亲时发现了,就闹着要离婚,女人为了孩子不愿意离,男人就当着众人的面骂她破鞋,女人一气之下,一时想不开,便在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上了吊。”

这事我从来不知道,一时有点心惊肉跳:“你别胡说,要是死了人,这事就随便拉倒啦?”

“不拉倒怎么办?又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你呀是不了解老崔的底。”

“他有什么老底,你给我说说?”我心里恓惶,脸上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你真想听?”小李故作神秘地望着我。

“你要是不说就算了。”我讨厌小李这幅猥琐的样子,故意装着要走人,抬起了屁股。

“你小子真是犟种,做稳了我给你说。”小李怕我真走了,赶紧一把拉住了我。在保全班他的人缘不好,难得有人正儿八经地听他讲话。

我坐稳下来,小李扫了眼屋里,见大伙都在关注张胖子的牌局,没有人注意我俩,这才凑到了我的耳边,悄声地说了起来。

“其实,老崔的家不在咱们县里,以前的事情大伙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他曾在生产队当过会计,早就结过了婚,在农村家里有老婆,还生了俩个丫头。别看他长得不咋地,可是心眼活络,头上的头发都是整天琢磨,硬给琢磨掉了的。他是找了关系,花了烟酒,偷改了自己的年龄,弄到了带地工的指标(当时计划经济时期,因为国家征用农村土地,为了补偿农民,给的特殊的招工指标),神不知鬼不觉就离开了老家,来到咱们厂里上了班,这才有了跟着你爹当了个学徒的事。啧啧”

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大恩人,还有如此特殊的经历,小李看着我一副惊诧的样子,不由地更加来了精神,扯着腮帮子上的黑毛,意犹未尽地继续聒噪着。

“后来,老崔又不知找了什么关系,认了当时俺们县里一个头头为六姨夫,慢慢地被提拔转了干,一路顺畅地走了过来,最后竟然成了咱们厂的一把手。他来厂里上班后不久,就想跟老婆闹离婚,可是那个乡下娘们死活不肯,就这样一直拖着,到现在也没有离成。可是,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好在咱纱厂也不缺女人,他如今大权在握,那些没关系,没背景,人又长得不赖的挡车工,要想分间房,涨个工资,调个好工种,多休几天探亲假,都难逃他的手心,这几年,他艳福不浅,真是风流快活”

整个一下午,我都沉浸在小李骇人的话语里,心情郁闷,糟糕透了,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的时间,车间里的电铃声一响,我就赶紧收拾完东西朝门外走去。

张胖子看见我急匆匆地样子,酸溜溜地揶揄道:“不就是去个电工班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跟着鲁豫这个‘二球’货,还真是赚了大便宜”

我没有理会身后的张胖子,径直出了车间来到了厂门口。两个当班的门卫正滴溜着双眼,巡睃着每一个进出的人,这是一帮让人生畏的老娘们,个个又厉害又泼辣。我前面有位腹部隆起的女工被拦下来,门卫非要摸摸她的肚子不可。女工不满地争辩起来,门卫就是不依不饶,最后双方都撒起了泼,彼此扯开了嗓子,面对面地高声叫骂开来。

“你又不是我男人,凭什么摸我的肚子?”

“你昨天你还没有肚子呢,今天就被男人搞大啦,这怀孕也太快了吧?”

门卫的挖苦声引起了周围的哄笑。我正垫着脚尖朝里面看,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看什么呢,都等你好半天了。”

我转脸一看,不知何时,师傅站在了我的身后,几天不见,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人也显得更加英俊潇洒了。

“师傅,你找我?”

“听说你小子去电工班啦?过两天我请你喝酒,祝贺一下。”

“该我请你,你是我师傅,我还没有请过你呢。”我有点窘迫地回答道。

师傅眉角一挑,似笑非笑地乜着我,“你小子也学会这些虚头巴脑啦,你请我?你哪来的钱呢?等你不给你爹交钱了,再来请我吧。”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师傅看到我羞愧的样子,笑着刹住了话柄。

门卫的两个老娘们和“大肚子”女工已经相互揪住了对方的头发,女工肚子里的一大团棉纱也掉落在了地上,在周围一片呐喊助威声中,彼此哭喊叫骂的嗓门越来越高。

“今天跟我去文化馆,那个颠沙锤的不干了,你还得顶上去。”师傅不由分说地拉着我,挤过了看热闹的人群,出了厂区的大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 银杏冤魂 晚霞绯红,行人匆匆,师傅一路摇着车铃,轻快地穿行在人流中,不一会就带着我来到了古钟楼下。

“师傅,这上面写得是什么字?”我指着古钟楼上的牌匾,在他身后问出了自己多日的困惑。

“你是说牌匾上是什么字吗?”师傅仰着头,瞅着夕阳下斑驳的匾额,“‘玉振金声’,乾隆下江南时候题得。”

“这个‘声’字,我以前就是没认出来。”我由衷地感叹道。

师傅继续解释道,“乾隆七下江南,都是从大运河坐得船,第六次在咱们这里下来,休息了一个晚上。他喜欢写字提诗,那晚可能是闲得发慌,手痒痒了,就写下了这四个字,不过同样的字,他在各地好像写了不少。”

我们进了文化馆,来到后面的教室,看见猴脸正伸着脖子朝外观望,见到我和师傅骑进来,连忙迎了出来。

“鲁哥,这几天没见,听说你高升啦。”猴脸一脸谄媚地说道。

“就是到厂部当了个小i shu,算个什么高升,还是出力干活。”师傅表情淡然地回答道。

“你这只是初步,将来肯定还得变化,说不定过两年就是书记了。”猴脸挤眉弄眼,继续拍着马屁。

“朱馆长,你看我像个书记吗?”师傅心情不错,与猴脸开起了玩笑,“别多说了,今天下班时,童主任给我打了一个diàn huà,说是今晚要来看看,车间对这很重视,你们最近练得怎么样了?”

“排练没有问题,咱们的小郭为了你,可是下了力气。就是乐队出了点问题,颠沙锤的小尤不愿意干了。”猴脸一脸苦相地说道。

“我听说了,没关系,‘死了胡屠夫,不吃混毛猪’,我把小吴又带来了,让他先顶上去。上次他已经不错了,至于乐感吗,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在排练中慢慢磨吧。”我看见师傅说这话时,猴脸的眼睛鼻子又皱在了一起。

我们到了不久,殷红就和排练的女工一起来了,她一进门看见了我,想上来打声招呼,却被师傅拦在了面前:“今晚童主任要来,大家抓紧做好准备,开始排练吧。”

师傅发了话,女工们开始脱外套,换高跟鞋,就在大家换衣服的时候,摩登小郭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她看见了猴脸身旁的师傅,抑制不住一脸惊喜。师傅不看她飞过来的媚眼,催促着赶紧开始排练,小郭撅着小嘴,一时有点不高兴。

大伙自觉地排成了两列,殷红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小郭总结了昨天的情况,又把舞蹈的要领讲解了一番,重点强调一定要做开,否则动作缩手缩脚不好看,小郭边说边做了几个动作,确实妩媚动人,充满了y一u hu一力。

乐队的人也来到了,师傅又把那副沙锤递到了我手里,小郭让我们乐队先准备,她开始嘴里喊着节奏,让大家跟着自己的动作走一遍,这个节目已经排练了多日,大家的动作比较娴熟了。因为第一次排练的时候,大家都穿着平常的衣服,动作幅度也不大,只是跟着小郭模仿,这次换了短裤蝙蝠衫,扩胸c转体,踢腿,当一排雪白的大腿,在我眼前刷地翘起时,我整个人都呆了,脸也刷地红到了耳根。

“大家辛苦了。”一组动作还没有做完,矮胖的童主任就推门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不光有跟屁虫,还有一个光亮的秃脑袋。

“哎呦,崔书记,你怎么也来啦。”师傅略显惊诧,放下倚在身上的大提琴,赶紧站起身来。

“我来看看大家。”老崔泛着白翳的眼睛里,含着浑浊的笑意,望着迎了上来的师傅,双手亲切地握在了一起,“前纺车间是我们纱厂文体先进单位,我来给大家鼓鼓劲。”

“鲁i shu虽然调到了厂部,还是不忘我们老前纺,这次夺冠还要靠你啊。”童主任赶紧接上话茬,拍了师傅一记马屁。

“鲁i shu可是你们前纺的骄傲啊。”老崔握着师傅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

“我人离开了前纺,可是心还在前纺。”师傅说这话的时候,跟屁虫立刻谄媚地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不耽误大家时间了,赶快排练吧。”崔书记环顾了一下众人,讪笑着催促道。

“哎——姑娘们,咱们打起精神来,把这些天的排练成果,给领导好好展示一下。”摩登小郭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乐队准备。”猴脸也挥着一条瘦膀子,指挥着我们抄起各自手里的家伙。

强烈的音乐轰然响起,在小郭的带领下,十几为漂亮的小媳妇大姑娘开始蹦跳起来。

“跳出活力,跳出魅力,跳出ji qg!”小郭一边领舞,一边呼唤着。

殷红目光空洞,脸色阴沉,虽然跟着节奏,还是有两次跳错了,特别是她170的身高,一双秀美的大长腿,在换队形时步伐大了,破坏了整个队形,弄得同伴一时手忙脚乱。好在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影响大局,一群ěi nu含胸,塌腰,扭脸,翘屁股,当十几双大腿同时翘起时,童胖子和跟屁虫的眼睛直了,老崔的浮着白翳的目光中,更是闪出了贪婪的贼光。

“不错,不错,有新时代的风采。”老崔站起身来连连夸赞。

“感谢厂领导的关心,再创辉煌!”童主任带头拍起了巴掌,教室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天晚上,老崔c童主任他们走了以后,大伙都很兴奋,因为老崔给猴脸c小郭和乐队的人带了礼物,一人一块印花布料;童主任表示所有车间参加排练的人员,当月奖金都是一等。让大伙感到郁闷地是,殷红似乎不在状态,原本舞蹈基础最好的她,老是出岔子,害得大伙停下来好几次,惹得小郭撂了次脸,当着猴脸的面发了火。

我原本心情就别扭,看见崔老扒更加愤懑,精神总是难以集中,再加上本身不熟练,老是颠不到节拍上。猴脸在排练结束时,当着师傅的面说我不行,他再另外找别人。师傅虽然有些尴尬,但是也无话可说,只有出了文化馆的大门,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已经接近子夜时分,流星带着清凉从夜空划过,昏黄的路灯透着疲惫的慵懒。师傅推着车子,与殷红并肩同行,一路愉快地说笑着,殷红浅嗔娇笑,已经没有了刚才忧郁的神色。

“等咱们这次汇演完了,再去卧龙湖野炊一次吧。”师傅笑着提议道。

“好啊,还是咱们三个。”殷红欢快地应承道。

“吴平,我给你的弹弓没丢吧?”师傅扭过头来,瞅着黑影里的我问道。

“没呢。”我跟在两人身后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闷。

“你小子弹弓打得还真不错,到时候咱们再比一次。”师傅继续说道。

“这不公平。”我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师傅和殷红都愣怔了一下。

“为什么?”师傅有点疑惑地望着我。

“因为你用枪,我用弹弓。”我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回到了生活区,师傅把我们送过了杂树林,来到了小院门前,有点恋恋不舍地说道:“厂部给我分了一间宿舍,过两天就搬过去。”

“太好了,你搬了家,得请我们吃饭。”殷红剔透的眼睛迷人地眨了一下。

“那当然,就定在这个星期六。”师傅爽快地答应到。

夜风大了,漫过了黑魆魆的银杏树梢,发出了一阵呼啦啦的呜咽声,我和殷红站在了院子里,她打了个哈欠,手掩着嘴角对我说道:“吴平弟,今天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

夜风强劲起来,拧着劲地撒起野来,我从配电室出来,端着脸盆来到前院,在水台边刚拧开龙头,忽然一阵阴风,使劲抽了下我的脸。我止不住抬脸仰望,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只见头顶银杏树的枝杈上,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女子。

一瞬间,我头皮发麻,毛发倒卓,差点瘫在了地上:“你是”

红衣女子眼睛泛着血色,目光凄楚地想说话,可是张着失血的双唇,拼命地挣扎着,就是发不出一丝的声音,我心里一个激灵,想起了奶奶曾经说过,鬼是说不了人话的。我猛然明白了眼前的事,这就是小李说得那个屈死的女工,一位乡村小学教师的妻子,她竟然至今冤魂不散,依旧漂浮在这个孤寂的小院里。

“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是俺知道你的冤屈,俺就是一个来接班的小学徒,没本事给你鸣冤叫屈,请求你的原谅。你就在这里安稳地过吧,我们好好相处,希望你有云开雾散,洗清冤屈,重新投胎的那一天”我突然没有了恐惧,对着红衣冤魂默默地念叨着。

红衣女鬼大概听懂了我的祷告,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她的笑很美,生前一定是位漂亮的妻子,慈善的母亲,可惜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这一晚,窗外的风始终拍打着我的窗棂,红衣女鬼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始终在我耳边萦绕。凌晨的时候,我被尿憋醒了,开门起来小解时,稀疏的星空下,看见一缕乌蒙蒙的雾气,在前面的小楼上飘荡,始终环绕着殷红的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 小蔡请客 因为一晚上没睡好,我第二天起得很晚,小闹钟已经过上午十点。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赶紧洗漱完毕,正在烧水准备吃煎饼的时候,隐约听到前院的小铁门响了起来。我循声走到了前院,疑惑地望了眼二楼,殷红的门紧闭着,人不知去了哪里。

“谁啊?”我扯着嗓子,冲着前面问了一句。

“吴平,是我,快开门。”小蔡师兄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我赶紧过去开了院门,只见小蔡师兄推着自行车,一头大汗地站在了门外。

“你怎么来啦,有啥事吗?”看着小蔡师兄气喘吁吁的样子,我疑惑地问道。

“昨天下午,你走了后,我们几个师兄弟合计了一下,都是一起进厂的兄弟,你现在高升走了,我们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小蔡师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表示个什么?还在一个车间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心里一动,有点不安地回应道。

“话虽这么说,但是理不是这个理,不管怎么说,你是离开我们了。能当上电工不容易,今后大家都要仰仗你呢。”小蔡师兄的话,让人有点不舒服。

“谢谢大家一片好心,今后师兄弟有用得着的地方,俺一定在所不辞。”我真诚地说道。

“那就走吧,今天中午到我家去,大伙一起为你送行。”小蔡师兄说得特别庄重,就像我真得要离开远行了一样。

中午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蔡师兄用他的大“永久”载着我,顺着厂门前的人民路一直朝东,绕过了古钟楼,来到了县政府门前。县政府原址是过去的老县衙门,以前的建筑大都保留了下来,只是在过去的东西侧院,新砌了两栋三层的青砖洋楼。门前两座威武的明代石狮子,在刚刚过去的动乱中,因为破“四旧”,被砸掉了半个脑袋,此时,有点怪模怪样地兀立在树荫里。因为是星期天,在石狮子宽宽的青石底座上,坐满了无聊的老人,一群调皮的孩子围着四周,快乐地奔跑打闹着。

小蔡师兄从县政府门前转进了一条朝南面的小巷子,带着我又骑了大约一百米左右,来到了一片居民区。我俩开始在一个又一个逼仄的小巷子里穿行,两边大都是带小院的平房,也有一些漂亮的小楼夹杂其间。小蔡师兄说这些小楼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自建的,周围老百姓称呼它们是“富农户”。

“前面就是我家了。”小蔡师兄指着巷子尽头的一个红砖门楼说道。

我们在巷子口下了车,相随着走在巷子里,忽然一阵声嘶力竭的狗吠声,从蔡家西面一座有着高高围墙的大院子里传了出来。我抬头仰望,只见院子里兀立着一幢气派的三层小楼,它的外墙贴满了当年很少见到的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十分富丽堂皇。

“这是谁家?这么牛逼!”我指着小楼问道。

“卫生局赵局长家。”小蔡师兄瞥了下嘴。

“他家的狗挺恶的,叫起来这么凶。”我听到了院子里恶狗脖子上哗啦啦的铁链声。

“这个大狼狗见到人,就龇牙咧嘴地狂叫,还咬伤过一位邻居,只要他家里的大门开着,我们都得绕着走。”小蔡师兄气恼地说道。

“那就没人偷偷把它给弄死了。”自从我干了保全工,身体愈来愈壮实,特别是跟师傅学了八式小擒拿后,胆子和脾气也都见长了。

“赵家在县里有职有权,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谁敢去招惹是非,你别说也挺怪得,这个大狼狗虽然对邻里凶恶,可是只要看见shàng én送礼的人,就摇头摆尾一副奴才的样子。”小蔡师兄唏嘘地感叹着。

“真是狗眼看人!”我愤愤地说道。

“卫生局是个大单位,县里的医院,下面各乡镇卫生院,还有那些防疫站等等单位,上上下下一千多口人都属于姓赵的管,逢年过节的时候,来他家送礼的都踏破了门槛。”小蔡师兄的口气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蔡家的房子就在赵家旁边,三间红砖起脊的简陋平房,院子的地方本来也不大,又在东边盖了几间偏屋,所以更显得十分拥挤。

我们进了院子,小蔡师兄的爸妈都在,还有两个星期天没有去上学的弟妹,满满登登地一屋子人。小蔡的父亲蔡师傅是一位老钳工,技术好,为人和善,还烧得一手正宗鲁菜,如今退休在家帮着别人干点私活,小蔡的母亲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没有什么工作,所以蔡家五口人的生活并不太好。

我到蔡家时,老蔡师傅已经把凉菜端上了堂屋的方桌上,我们保全班同期的几个师兄弟也早就到了,大家非要让我坐在主位上,弄得我非常不好意思。

“蔡叔,这个上位该您坐,我一个小辈怎么能坐这呢?”我拉着老蔡师傅的膀子,把他朝上位让。

“今天,你就安安稳稳地坐上位,你们师兄弟好好喝,我就不参与了,给你们做好fu u工作,以后你们的路还长,需要相互帮衬着走。”老蔡师傅说完这话,笑着去给我们炒热菜了。

我不能再推辞了,就坐到了酒桌的上位,我们这次进厂来到保全班的有位,小蔡师兄全部给请来了,其中有一两位因为性格的原因,我们并没有太多交往,如今大家来一起为我送行,真得令我非常感动。

小蔡师兄拿着一瓶运河大曲,给桌上每位的酒盅里倒满了酒:“今天,咱们这帮师兄弟,第一次聚到一起,为吴平老弟送行,祝贺他荣升电工班,希望他今后有更大的发展,我们喝之前,请吴平给大家说两句。”

第一次听到小蔡师兄这样说话,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正规的酒场,大伙都端起酒盅望着我,弄得我有些紧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今天,大家送我去电工班,我实在没有想到,谢谢小蔡师兄的张罗,谢谢各位师兄一片心意。”我真不知道怎样表达情感,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师傅的话,立刻随口说道,“俺人虽然离开了,但是心留在咱们保全班,俺们是永远的师兄弟。”

小蔡师兄带头拍起巴掌,在众人的掌声中,我的心头忽地热了起来,一扬脖子把手里的一盅酒灌了下去,大伙的掌声更热烈了。

“吴平,你小子真有本事,怎么能调到电工班?”

“吴平,我们到时候有事就找你。”

“我进厂时许班长也找了鲁豫,他可是他没同意带我。”

“你真是找了个好师傅,走了狗屎运。”

“在保全班我最佩服你们师徒俩了。”

这天晚上我们喝着聊着,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工友之间浓浓的情谊。我喝多了,但是没有醉,最后头脑还比较清醒,记得请忙碌了一上午的老蔡师傅上桌,恭恭敬敬地敬了他两杯酒。

吃完饭,我们在小蔡师兄住得偏房里打pu kè下军旗,下“四国大战”,打“升级”“争上游”,大伙快乐地争吵着,尽情地打闹着,无拘无束,一直闹腾到了傍晚,惹得隔壁赵家的那只恶狗,一个下午都在不停地狂吠。

小蔡家的院门被人“砰砰砰”地擂响了,院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忤逆的叫喊声:“他妈的,吵什么!想闹事咋啦?”

小蔡师兄听到男人叫骂,脸色顿时变黄了,连忙示意大家:“嘘——大家小声点,赵家老二回来了。”

“这个赵家老二是干什么的?看把你吓成这样子。”一位也是乡下来接班的师兄不屑地说道。

“这个赵家咱惹不起,不要说赵局长厉害,他女婿在公安局当副局长,大儿子当兵快回来了,老二是个混混,在市管会开车,有一帮狐朋狗友。”小蔡师兄泄气地回应道。

众人不再鼓噪,有人提议散了,我们收拾好准备出门时,小蔡师兄先探头出去,小心翼翼地朝四周观察了一番。大家鱼贯而出,在经过赵家大门时,都不由地秉心静气。可就是这样,还是招惹了院内的大狼狗,它已经撒开了拴着的铁链,扑到了门边,扒着门缝,冲我们龇牙咧嘴,叫唤地更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 我是电工 星期一,我早早起了床,去前院的水台边洗漱时,二楼上殷红的房间还没有动静。因为还有些杂物放在保全室里,自己想悄无声息地拿走,我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朝厂里走。

还不到上班时间,生活区静悄悄的,我跨过马路,进了厂区,走在绿意盎然的梧桐树下,听着耳边单调的机器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我穿过大车间,来到保全室门前,打开了门上的暗锁,当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止不住环顾了一下屋里,最后落在了那张土沙发上,竟有了一丝留恋的感觉,莞尔好一会,才关门离去。

我抱着一个小纸箱,来到车间前面的配电间,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一位值班的师傅抬起了头来。

“车间出什么事了?”他以为我是找他去维修机器的,拎着身边的电工包,慵懒地站起了身子。

“没事,我我是来找夏班长的。”我看他领会错了自己的意思,有点羞涩地忙着解释道。

“他上班才来,现在还太早了。”值班师傅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有点疑惑地说道。

“没事,我是来报到的,総一u rén换帷!蔽曳畔铝耸掷锏闹絰iāng zi。

“哪你坐吧,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呢。”值班师傅给我拉了条长凳,让我坐在了墙边。

8点钟刚过,夏班长就来了,这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听说以前是海军潜艇上的轮机兵,转业来到我们纱厂,技术很好。

“你是吴师傅的公子吧?在保全的时候是鲁豫的徒弟,童主任都告诉我了,欢迎你到我们电工班来。”夏班长人很友善,微笑着招呼道。

“俺是来给您当徒弟的。”知道了夏班长与父亲熟悉,我心里有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别给我当徒弟了,我给你找了一位师傅。”夏班长正说着话,一位头发花白,长得白白净净的老师傅走了进来,夏班长一把拉住了他,“刘师傅,正好今天你上早班,这就是我给你说过得那个小吴,我们生活区原来电工老吴师傅的孩子,今天过来报道,就给你当徒弟吧。”

刘师傅慈眉善目,望着我点了点头:“好的,就跟着我吧。”

刘师傅说话有一股软软的南方腔,不似我们这里人说话那么硬,我赶紧走上前一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刘师傅。”

初夏的阳光从车间屋顶的天窗倾泻下来,把一个硕大的车间照得明亮而温馨,我跟着新认的老刘师傅,在车间里四处巡视,屁股后面颠着一只崭新的牛皮电工包,上面插满了新领得板子,老虎钳,电笔,螺丝刀,手里还拿着一个万用表,不时就会碰到几位小挡车工们辣的目光,让我在羞涩和紧张的同时,有了一种虚荣的满足感。

“哎——你好,当电工啦?”我走过一排并条机的时候,那位自己认识的大额头姑娘,亲热地同我打着招呼。

“刚来电工班。”我瞥了一眼她还没有变过来的红润脸庞,赶紧走了过去。

“嘻嘻,肖美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啦。”我听到身后有人嬉笑着说道。

“我就是看上他啦,怎们样?你不喜欢啊?”这个叫肖美花的大额头姑娘到是个爽快人,不遮不掩地直接承认道。女孩子的相互打闹声,让刘师傅听见了,他打趣地瞅了我一眼,我的脸顿时红了。

整整一天,我跟着刘师傅,基本上搞清楚了车间电工的工作流程,因为必须保证24小时的电力g一ng yg,车间电工班与保全班的作息时间不同,是与挡车工一样的“四班三运转”。一个班有两位师傅,如果有学徒工,就跟着自己的师傅值班。我们除了要保障整个车间的供电外,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要到车间巡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和安全隐患。因为车间所有机器都是24小时不停运转,一旦坏了没了动力,挡车工们就会马上来配电间找我们,当班电工需要判断电路故障,及时修理好。如果是电机烧了,就要拆下来,换上备用电机,烧了的送到机电车间去修理。

刘师傅是六十年代从江南支援过来的老技工,为人谦和,技术很过硬,与爹也比较熟识,待我非常和气。只是我总喊他“刘师傅”,而不是像队鲁豫那样,直接称作“师傅”,因为在我心中,“师傅”已经成了自己对鲁豫的专门称呼了。

我们今天当班的除了刘师傅外,还有一位万师傅,万师傅也带了一位姓王的徒弟,小王师兄家住在县城,看样子有些背景,说话的口气挺大的。下班后我们四人去浴室洗完澡,刘师傅和万师傅就回家去了。小王师兄问我想不想看diàn yg,他说今天厂里的diàn yg院有新片子。自打师傅离开了保全班,我就失去了读书的来源,正为晚上怎样打发时间犯愁,小王师兄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我的赞同。

我们俩人出了厂门,来到了生活区,在厂diàn yg院门口,我掏出钱想着去购票窗口买票,却被小王师兄一把拉住了。

“你干嘛去?”他紧攥着我的手,不屑地问道。

“买票,我请你看diàn yg。”我不解地望着他。

“买什么票,走——”小王师兄拉着我,直接上了台阶。

“哎——你的票。”门口检票的瘦子伸手来拦我俩。

“没看见吗,电工班的。”小王师兄不满地瞟了瘦子一眼。

“我知道你是电工班的,我是问他要票的。”瘦子指着我说道。

“他也是电工班的。”小王师兄的声调一下子高了八度。

“你们来看diàn yg没问题,但是外人来了必须买票。”瘦子的嗓门也提高了。

“算了,算了,我还是买票吧。”看见两人呛了起来,我忙息事宁人地解围道。

“小吴,你就坐在这里等着,一会有人请你进去看diàn yg。”小王师兄一把将我按在了门旁的长凳上,又声色严厉地补充道,“千万别走,千万别买票,我去去就回来。”

小王师兄一转脸走了,我万分尴尬地坐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大概过了不到十分钟,diàn yg院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哄闹声。

“他妈的,diàn yg刚放,怎么停电了。”diàn yg院的值班主任跑了出来,看见瘦子急忙喊道,“快去打diàn huà给厂里,看看怎么回事?”

正当大伙闹哄哄的时候,小王师兄又回来了,他朝我惬意地眨了眨眼睛,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

“哎呀呀——小王老弟,误会,误会。”值班主任匆匆来到我们身边,看见小王师兄一脸热情地邀请到,“这位是小吴吧,别的不多说了,两位赶紧进去看diàn yg吧。”

小王师兄没有回答,站起身来,矜持地望了瘦子一眼,检票的瘦子一脸恼怒,又无可奈何地把脸调到了一旁。

“走吧,进去看diàn yg。”小王师兄对我摆了下头。

“这部diàn yg不错,陈佩斯爷俩太逗了,还有刘晓庆”主人一边在前面给我们带路,一边热情地絮叨着。

我们在主任的亲自引导下,走进了黑乎乎的diàn yg院,找了旁边的两个空位子刚坐下,头顶的灯一下子亮了。一阵电铃响起,放映孔里忽地射出了一道白光,放映开始了,头顶的灯又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九) 殷红没来 夏日的白天变长了,当我和师傅俩人来到钟鼓楼下,它上面高耸的飞檐正沐浴在晚霞之中,师傅按照上次的约定,要请我和殷红吃饭,他把这次的请客定在了县城最好的“红卫饭店”。

“师傅,你真是破费了,上这么好的饭店。”我是第一次进饭店,又是进这样高档的饭店,不免十分忐忑。

“又不是请你一个人。”师傅随口说了一句。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老百姓的日子还不富裕,机关单位也还没有g一ng kuǎn吃喝一说,况且今天又是周末,大家都回家去吃饭了,所以饭店的大堂里冷冷清清。师傅问一个刚烫了头发的胖丫头有没有包厢,她一边用身上油渍斑斑围裙擦着手,一边慵懒地应了一声,领着我们穿过大堂,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面积不大,沿着北墙根有一溜亮着白炽灯的小房子,房门上挂着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布门帘,就像我们大车间两边的副房一样。师傅看来对这里很熟,他挑开最右边一个房间的门帘,挥手招呼我进去。

包间里放着一张油叽叽的四方桌,旁边围了四条同样油叽叽的长凳,师傅让我坐在了他的对面,没有去接胖丫头递过来的菜单,而是随口点了几个菜,并要了一瓶县酒厂生产的“运河大曲”。

“等一会有人还要来,是个女的,她要是问,有没有姓鲁的在这里,你就把她带到这个包间来。”胖丫头临出门时,师傅对她吩咐道。

两个冷盘先上来了,一盘油爆花生米,一盆凉拌肚丝,师傅用牙齿“咔吧”一下嗑开了“运河大曲”的铁盖子,还是像上次在招待所那样,哗啦啦地把酒倒在了中间的三只大白碗里,刺鼻的酒气立刻我心里有点打怵。

师傅把一只酒碗推到我面前,见我望着白酒一脸苦涩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怎么还是一副在爹娘身边没长大孩子的样子,不就是喝口酒吗,怎么也不能认怂啊?”

“我没认怂,也不怕喝酒。”师傅的激将法让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不服地嘟囔了一句。

“对吗,这才像一个纱厂电工!”师傅捡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嚼起来。

“红姐什么时候来?”我拿过了自己的酒碗,抬头望了一眼师傅。

“我昨天给她说了,她说下班后就过来,应该马上到了吧。”师傅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师傅,你这表很特别,怪好看的。”我以前没有见过师傅戴表,咋一看见有点奇怪。

“在机关工作,得有个时间观念。”师傅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眼睛开始朝院子里瞥,“你说这表好看,它可是有来头了,是上级派发给我父亲的,正宗的欧米茄表。”

我不知道什么叫“欧米茄”,对手表也没有概念,只是看着桌子上的菜,有点恓惶地再次表示:“师傅,我得请你一次。”

“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好吧,等你有了钱,只要那时我还在这里。”师傅笑着,又把一粒花生米丢到了嘴里。

“师傅,你你要离开咱们纱厂?”师傅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的心,我疑惑地望着他寻问道。

师傅听了我的话一愣怔,正在把玩酒碗的手也停了下来,沉吟了一下,才开了口,“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也不能说就在这个厂里干一辈子吧?说不定将来那一天你也会走得。”

“我能上哪去?能来咱们厂里接班,村里人就觉得俺家老祖林冒青烟啦。”我一个劲地摇头,根本就不敢往这个事上想。

“哎——殷红最近住在招待所,一切还都好吧?”师傅岔开了话题,脸上显出了严肃的神色。

“她”师傅突然提起殷红,我的心里一阵惊悸,那个可怕的梦魇立刻笼罩在了心中。

“她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师傅两道剑眉竖了起来,有点焦急地盯着我的眼睛。

“没什么”我垂下了眼帘,装作没事的样子,短促地呼了一口气,“她挺好的。”

“那就好。”师傅没有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又从门帘的缝隙间,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师傅,你你喜欢红姐吗?”我垂下了头去,望着碗里的酒。

“你怎么想到了这个问题?”师傅轻声地问道。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她?”我抬起头来,执拗地问道。

“喜欢。”师傅没有再敷衍,回答的时候,脸上显出少有的羞涩。

“我出去看看,红姐来了没有?”我直起身来,挑开了门帘,走了出去。

晚风轻拂,吹动着梧桐树叶哗哗作响,星空明亮,把一层银辉散在了高高的古钟楼上。在街道昏黄的路灯下,无聊的行人来来往往,对面的文化馆里又传出燥人的音乐,猴脸和小郭他们的周末舞会开场了。

我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内心却在激烈地翻腾着,我该不该把自己看到一起告诉师傅,让他断了对殷红的痴想?如果师傅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因为极度地失望,而愤怒地发狂?他会找老崔算账,会伤害殷红吗我不敢再想下去,内心煎熬着,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怎么,殷红还没来?”不知什么时候,师傅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们怎么跑到外面来了,到底还吃不吃饭啦,我们的厨师等不了,你们再不上热菜,他可是就要下班了。”那个胖丫头找了出来,站在我们的身后,气呼呼地催促道。

“我们在等一个女的。”我不满地回过头去,狠狠地怼了她一句。

“现在还不来,就该不来了。”胖丫头见我发了火,声音低了下去,嘴里却还在嘟哝着,“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见过的多啦。”

我们回到了后院的包间里,还没有坐稳当,胖丫头就急匆匆地打帘进来,把一盘青椒炒肥肠,砰地一声撂在了桌面上,溅起的汤汁迸到了师傅的衣袖上,师傅不悦地对她埋怨了一句,胖丫头连眼皮也没有翻一下,不耐烦地转身走了。

“这个胖丫头,还是个急性子。”师傅苦笑着拿出了手帕,擦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咱们先喝吧。”

“红姐不来了?”我还有点不死心,又嗫嚅地问了一句。

“不等了,她来了再说。”师傅的脸有点发青,端起了手里的酒碗,“来,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更加美好的明天,喝酒——”

“为了明天”我端起了酒碗,心跳得厉害,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两下,咬着牙挤出了“明天”两个字。

当苦辣的液体又一次冲入食道,缓缓地流进胃里,我感到整个人开始燃烧起来了。在师傅半劝慰半强制下,我就像一台被加油的粗纱机,一口口往肚里灌着,直灌得自己头晕目眩,心里难受,天昏地暗。我听着师傅不停的絮叨,声音在我耳际愈来愈小。我从最初时的难受,到后来的麻木,眼皮愈来愈沉重,直至迷迷糊糊,失去了知觉。

在这个初夏的夜晚,我醉了,醉得荒唐难堪,醉得一塌糊涂,最终心力交瘁,精疲力竭,伏案昏睡,可是殷红却始终没有露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 你是破鞋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摸回招待所的,胃里像揣着一团火,油煎火燎般难受,当我“叮叮咣咣”打开了院门,赶紧踉踉跄跄地扑到水台边,顿时,一股腥辣的液柱,就像拧开了阀门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地从嗓子眼狂喷了出来。

我浑身战栗,哕得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被掏出来抖擞了一遍,直到吐空了胃里的一切,又呕了半天浓浓的酸液,才勉强地止住了。

哕完了之后,我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摸索着直起了身子,拧开身边的水龙头,嘴对着“咕噜c咕噜”地灌了几口冷水,就浑身乏力地一屁股瘫坐在了楼前的石阶上,软得象根烂面条,再也站不起来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银杏的枝叶,斑驳地撒在寂静的小院里,晚上的情景开始逐渐回到我的记忆里。师傅今晚一反常态,可能是多年来第一次对人敞开心扉,絮叨地就像个老娘们。他强制我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其实他的故事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太多的chuán qi,与描写那个时代的小说比起来,更显得老套而乏味。可是,从他痛心疾首地宣泄中,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个人压抑了许久,突然爆发后,伤心欲绝的感觉。

十多年前,动乱一开始,师傅的父母就落了难,他与城市普通青年一样开始上山下乡,从地区来到了我们县,在紧邻鲁南的一个穷困小山村插队落户。几年后,当知青们开始投着各种门路,陆续被招兵,招工,甚至被推荐上了大学后,鲁豫越来越苦闷,感到了难以忍耐的孤寂。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邻村一位俊俏的姑娘,走进了鲁豫的生活。

姑娘是回乡的高小毕业生,家境在当地富裕殷实,父亲是多年的生产队长,一位哥哥在外地当兵,一位哥哥在家务农。因为姑娘条件好,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是她眼光很高,一个也没有看上。有一次县里文艺汇演,各个公社都要出节目,她和鲁豫一起被抽调到公社宣传队。在排练一出新编柳琴戏的过程中,鲁豫英俊的外表,忧郁的气质,见多识广的头脑,能文能武的身手,迅速征服了姑娘的心。在彼此相处的日子里,姑娘有意无意地亲近鲁豫,思想上关心,生活上体贴,含情脉脉,欲说还羞,让师傅在昏暗生活中,有了一丝欢乐和慰藉。县里汇演一结束,姑娘迅速向鲁豫表了白,两人就水到渠成地在了一起。

可是,因为师傅的出身问题,他们的恋情受到了姑娘家强烈地发对,特别是那个貌似正直的老生产队长,为了拆散两人,出了许多的花招。年轻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说不行,他们越朝一起凑,鲁豫对这来之不易的情感更加珍惜,忍辱负重地呵护着彼此的“爱情”。可是再好的狐狸,也斗不过狡猾的猎手,两人如漆似胶地相处不到半年,正在热恋之中,突然有一天,姑娘像春天里的浮云一样,呼啦一下没有了踪影。

师傅心情焦躁,遍寻不着,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硬着头皮,敲开了姑娘家的房门。姑娘的爹——那位老生产队长出来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赶紧死了这份心吧!俺闺女已被公社推荐,马上要进城上大学了。”

鲁豫感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屈辱,那天晚上,他在冷风中像狼一样,围在老队长家院墙外,上上下下地转了大半夜,他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姑娘的啜泣,可是侧耳细听又没了声音。他下过无数的决心,甚至有了fān qiáng进去拼命的想法,但是,师傅最终想到了还在狱中的父母,想到了自己还没有开始的未来,在无比的痛苦中黯然离开了。

师傅诅咒姑娘的卑贱,痛恨老队长的狡诈,他其实可以不谈这场“恋爱”,但是他不能容忍被欺骗和戏弄。鲁豫自觉颜面尽失,心灰意冷,把自己锁进了知青点的房间里。社员们来叫他出工,他不搭理,房东来看他,他也一声不吭,就这样,鲁豫把自己整整关了一个星期,当他胡子拉碴走出房门时,人整整瘦了一圈,好像大病了一场。

经历过这场变故后,社员们惊奇地发现,那个孤傲自负,咄咄逼人,上工拖三拉四的知青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恭顺谦虚,干起活来不要命的鲁豫,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让村里人一时认为他精神出了毛病。

鲁豫还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渐渐地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特别是那些大小队的干部们,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因为他们谁都没少吸鲁豫递过来的纸烟,家里常煮他提来的猪下水。干部们的老婆闺女几乎都戴上了他从城里捎来的花头巾,特别那一窝窝半大的小子们,脚上穿得所有旧解放鞋,全是鲁豫通过关系,从县里武装部搞来的换装品。只是当有人在田头地垄间私下拉呱,窃笑起邻村那个老队长主动把闺女送shàng én,让公社主任睡了一次,才换了那个推荐指标时,鲁豫才收起拘谨的笑容,眼里流露出一股隐隐的肃杀之气。

“那姑娘后来去了哪里?”我止不住好奇地问道。

“在省里毕业后,回地区师范学校教书了。”师傅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就这样过了两年,经过大队支书与公社多次交涉,鲁豫终于得到了一个招工指标。他在离开村子前,把自己结算的100多元钱,全交给了生产队会计,让他设法买了口半大的小猪,余下的钱全打了4毛3分钱一斤的老白干。那一晚,他让供销社的酒缸见了底,让全村的老少爷们都醉趴下了。若干年以后,一些冬日里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还不时提起这件事情,称赞鲁豫是他们那里知青中,最大度最有出息的一个。

夜风中,头顶的银杏树叶飒飒响着,像母亲在低吟的一首淡淡的催眠曲,我混沌之中,感到自己发冷的身子,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醒醒,怎么在这睡了呢?”有人在摇晃着我的身子。

“你”我四肢酸软,挣扎了半晌,才努力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我是殷红,你红姐!怎么跟鲁豫喝成这样了,一个小破孩,喝那么多酒干嘛?”一个焦急的声音透着如兰的温馨。

深邃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我感到了屁股下石阶的丝丝凉意,止不住混沌地嗫嚅道:“我这是在哪呀?”

“在招待所,快回屋去吧,外边多冷啊。”

我感到被人用力往上拖拽着,身子十分别扭难受。我努力分辨着眼前这个晃动的黑影,清冽的月光下,终于看清了那张美丽俊俏的脸庞。

“你别碰我”

我的身子被人一晃荡,血液里沉淀的酒精又蒸腾了起来,我使劲甩着膀子,想着挣开拖拽我的这双手。

“小屁孩喝了点猫尿,发什么癫狂?”殷红可能被我扯痛了,愠怒地埋怨到。

“不要你管”我汗毛倒卓,蹭地坐了起来,压抑多日的怒火喷薄而出,忤逆地咆哮起来,“我不要你管,你你个破鞋”

“吴平,你说谁谁破?”

“说你”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没了底气。

“你你个混蛋!”一记响亮的耳光,扯破了深夜的宁静,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银杏树上栖息的夜鸟骤然惊起,扑啦啦地飞上了漆黑的夜空。

在如墨的银杏树呜咽声中,我看见那个红衣女鬼朝我狠狠啐了一口,我的酒一下彻底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一) 阅览室的麻脸 夏至刚过,一场断断续续的细雨就不期而至,等到小雨一停,天一放明,太阳一露头,气温便迅速升高起来。可是,与眼前这阳光灿烂c生机勃勃的季节相反,我的心情却一落千丈,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忧郁和苦涩。

我感到自己无脸面对殷红,那天晚上的一记耳光,不仅让我醒了酒,更让我羞愧难耐,痛苦和懊悔。几天来,我反复在头脑里诘问着自己,为什么要酒醉乱性,去伤害一个对自己充满关爱的女人,就因为我目睹了她的私情?不齿于她的名声?这些是,又不全是,表面上是,内心却无法认同。我在经过了苦苦地思忖,不断地否定之后,胆怯地发现,自己对殷红的所有愤怒,全都源于内心的痴迷c自卑和妒忌。我喜欢这个美丽绝色的女人,在蓬勃的青春ji qg下,无法表达的痛苦,像一颗没有土地依存的种子,生长出可怕的畸形藤蔓,才有了这种丧理智的行为。

白天上班时,我屁股后挂着电工包,在车间里来回巡视,迎接着各种羡慕c讨好c暧昧c妒忌的目光,可是下班以后,当我脱去了车间里的光鲜,就成为了一只无家可归的野耗子。要是上中班和晚班还好,我可以错过与殷红相遇的时间,要是正好上早班,我就得早早出来,下班后独自去城外运河滩演习完拳脚,裹带着一身的汗水,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直到月高星稀,再溜回招待所。

这天,我一大早就到了车间,刘师傅安排我和小王师兄一起,去送一台烧坏的电机,到机电车间修理。我们用三轮车拉着电机出了车间,来到东南角的机电车间,办完了修理的手续,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在机电车间后面,有一排清砖砌就的低矮瓦房,其中一间的房门上用红漆写了“阅览室”三个字。自打离开了师傅以后,我就失去了阅读的来源,读书的习惯难以为继,已经好久没有看书了。

“这是啥地方?”我指着房间问道。

“不知道,从没来过。”小王师兄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

我一时有点兴奋,放下手里推着的车子,走过去趴在玻璃窗上朝里瞧了瞧,只见里面灰呼呼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排排的书籍和各种报刊杂志。

“这里可以看书呢。”这个意外的发现令我惊喜不已。

“快走吧,一天到晚累个半死,谁有功夫来看书,不如去看看diàn yg啦,又不要钱。”小王师兄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仔细看了下门上写着的开放时间,是每天下午的5点到晚上10点。当天下班后,我匆匆地洗完了澡,就试着来到了这里,看见那间阅览室果真亮了灯。我推门进去时,里面只有一个浅麻脸的女人,坐在门前的一张书桌后,无聊地打着一件水红色的毛衣。

“你是哪来的?”麻脸抬起头,警惕地扫了我一眼。

“俺是前纺电工班的,这里能看书吗?”我有点心虚地问道。

“前纺电工班我怎么没见过你?”麻脸瞪着三角眼,依旧不依不饶。

“我才接班来了大半年。”我赶紧解释道。

“有工作证吗?”麻脸指了指墙上的《阅览规定》,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有,没带。”我心里有些抱怨,谁天天来上班,还带个工作证啊。

麻脸听了我的话,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趣,她搁下了手里的毛衣,像审讯犯人似地把我祖宗八代,各种社会关系几乎盘问了一遍。

“今天就算了,下次一定得带工作证过来。”麻脸最终点了下脑袋,将我放了进去。

阅览室不大,冷冷清清,四周都是一排排书架,飘荡着纸张霉变的酸腐气。麻脸是这里唯一的管理员,我是当晚唯一的读者,大概长期寂寞无聊,又正处在女人的更年期,麻脸与我稍微熟悉后,就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遇见亲人解放军,整个晚上都絮叨个没完没了。从她滔滔不绝的言谈中,我对她的身世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寡居女人,老公公是一位苏中过来的老干部,在动乱中被迫害致死了。她是在老公公平反以后,从一家集体轧花厂调来我们纱厂,照顾性地干起了这样无聊而清闲的工作。我心里烦躁极了,可是还要假装热心地回答着她各种各样奇葩的问题,匆匆翻阅着几本《人民画报》和《解放军画报》。

“今晚时间到了,我们要关门啦。”麻脸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开始收拾起手里的毛线。

“不是10点结束吗?还没到9点半呢。”我也看了眼挂钟,疑惑地说道。

“俺每天晚上来上班,就为了你们几个看书人,你们该体谅一下俺的辛苦。”麻脸听到我的抱怨,不高兴地怼了我一句。

“我能借本书回去吗?”我站起身了问道。

“阅览室的书概不外借,只能在这里阅读。”麻脸不容置疑地答道。

我心里不悦,无奈地合上了书本,正要离开的时候,阅览室的门忽地被推开了,一个刀螂似的身影走了进来。

“哎呀——沙大姐,你还没走啊,俺来还书。另外,你要的痔疮膏,俺给你领好带来了。”灯光下那个多日不见的兽医,仰着一张青灰色的脸,将两支痔疮膏和几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放在了麻脸的面前。

“哎呦,谢谢你啦。”麻脸喜笑颜开地将痔疮膏放到了装毛线的包里,又随手拉开了脸前桌子上的抽屉,“喏这是今天才来得《大众diàn yg》,我给你留着呢,知道你就喜欢看漂亮丫头。”

“哎呦太好了,这个封面上是谁呀?那么白净,整个一个眉眼跟咱厂里的殷红似的。”兽医猥琐地抚摸着封面上陈冲的脸。

“对了,你跟殷红的事咋样了?”麻脸看样子与兽医很熟,她的问话让我吃了一惊,

“哎呀别提啦,前两天晚上,俺在厂门口截住了她,缠了她一晚上,她说和人约了有事,俺都没放她走。可是,她就是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同意跟俺谈对象。”兽医的眉毛吊了起来,气呼呼地说道。

“这样的女人就是贱,有几分姿色,眼睛就朝天了,你要是真把她给办了,她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关键你得下得去手,就像当年俺家老王对俺一样。”麻脸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浅浅的麻坑泛出了紫色的光泽。

“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早就想下手了,可是她最近下了班就去文化馆排练,厂部的鲁豫有事没事盯在那里,没有个好机会。”兽医原本就相距很近的眼球,因为恼怒挤到了一起。

“俺就不相信没有这个机会,还是你自己不上心,恁么漂亮的女人,你再不下手就晚了。”麻脸故意撇了下嘴,激了兽医一句。

“就是,就是,俺这两天就把她办了,看她从不从。”兽医直楞着眼睛,愤愤地说道。

我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小院里静悄悄的,殷红去排练还没回来。我赶紧回到配电间,拿了脸盆牙缸来水台边洗漱,头脑里还琢磨着麻脸和兽医的对话,看样子那天殷红没去吃饭,是被兽医给缠住了,今天从兽医的表态看,他是铁了心地要继续纠缠殷红,我得设法把这事告诉师傅,让他去对付这个卑鄙的兽医。

四阒静寂,月光匝地,我望了眼头顶空荡荡的银杏树,上面那个红衣女鬼不知游荡到哪个角落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 师傅升官 第二天早上,我走在上班的路上,琢磨着抽时间去一下厂部,将兽医骚扰殷红的事告诉师傅。刚刚跨进了厂门,就看见门旁的宣传栏前,黑压压地围满了人。我好奇地伸过头去,只见玻璃橱窗里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关于大力开展夏季劳动增产竞赛的通知”。

“又是劳动增产竞赛,这他妈的有什么好挤的?”

我嘟哝了一句正要离去,旁边一个门卫老娘们白了我一眼,“你看到啥啦?什么劳动增产竞赛,俺们是看旁边那张任命书呢!”

听了她这么一说,我才踮起了脚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从人头顶上往玻璃橱窗下部瞅过去,只见在大红纸的劳动竞赛通知下面,还贴着一张十六开的红头公文纸。

《关于鲁豫同志的任职决定》

经组织考察,上级批准,今任命鲁豫同志为地方国营xx棉纺织厂行政科科长(正股级)。

xx县人事局(大印)

师傅当官了,还是行政科长,那个要了爹两包烟的钦大肚子干嘛去了呢?我满心疑虑的思忖着,周围乱哄哄的议论不绝于耳。

“鲁豫提干了,这他妈的也忒快了吧?才刚到厂部当i shu几天呀。”

“谁让你没有个好爹娘呢?你要有,你也能行!”

“钦大肚子哪去了,他不是行政科长吗?”

“你老兄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钦大肚子在动乱中有问题,早就被县里给拿下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什么时候,张胖子挤到了我身边,皮笑肉不笑地戳了戳我的后脊梁:“吴平,你师傅是老母猪下崽——又生(升)了,你小子也该水涨船高了吧?”

周围有人听到了张胖子的话,目光哗啦啦地朝我投来,我狠狠瞪了张胖子一眼:“一条破船,到处漏水,能涨个狗屁。”

整个白天,我都心神不宁,原本是打算去找师傅的,可是他现在升迁了,再去找他合不合适,我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中午休息过后,那个叫肖美花的大额头姑娘来到了配电室,说昨天刚修的一台细纱机又停了。刘师傅说可能是继电器又烧了,让我带一个新的赶紧去看看,因为这事最近时常发生。

我跟着大额头来到她的工位,拆开了那台细纱机的电源盖,里面顿时飘出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用随身带来的万用表量了一下,果然是昨天新换上去的那个继电器又烧了。

“这他妈的质量也太差了。”我忿忿不平地嘟哝到。

这批货是厂里的后勤科刚采购回来的,都是南方一些小乡镇企业的产品,生产不规范,而且质量太差,原本需要镀银的交流触点,现在只有一层薄薄的铜皮,这其中的猫腻,大伙心知肚明,刘师傅已经骂过好多次了。

在我干活的时候,肖美花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在一旁殷勤地帮我递着工具。

“你家是在下吴洼吧?”她圆鼓鼓的胸脯无意地蹭了下我的手臂。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瞥了她一眼,这丫头除了额头突出外,眉眼长得还算周正。

“俺老家跟你是一个公社,就在你们邻村的小魏庄。”肖美花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脖子,与抹了香粉的脸蛋显得泾渭分明。

“小魏庄?你认识三红他哥吗?”我把烧坏的继电器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

“俺跟三红可是好姐妹,她没少在俺耳边说你呢。”肖美花扬起脸来,甜甜地回应道。

“她肯定不会说我好话,俺跟她哥是冤家。”我摇了下头,开始上新继电器的螺丝。

“才不呢,她说你学习好,怪喜欢你的。”肖美花胸脯又蹭到了我,羞赧地瞥了我一眼,“你今晚有事吗?俺俺想请你去看diàn yg,说是印度的,才好看呢。”

“对不起,我今天没时间。”我被她蹭得有点心猿意马,一个内角螺丝半天也没对上眼去,赶紧把胳膊肘往外捅了一下,肖美花止不住“哎呦”了一声。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我破例去食堂买了两个馒头,边吃边往阅览室里走。一进门,就把上午新领得两个40瓦灯泡“孝敬”了上去,看见昨天兽医来送痔疮膏,我就知道了这个麻脸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人。

“哎呦,这真是太好了,俺家的灯泡正好坏了。”麻脸夸张地叫了起来。

夜晚的阅览室依旧十分冷清,头顶的两盏日光灯发着丝丝的响声,我今天没有去翻画报,而是在一排排书架上寻觅起来,有些书是在师傅那里看了的,但是大多数没看过,我随手捡起一本残破的《林海雪原》,坐到桌子前读起来。才随便翻看了前几页,我就有点放不下手了,白山黑水间荡气回肠的英雄chuán qi,冰封雪飘中的爱情故事,顷刻间吸引了我。看着看着我才知道,以前看得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故事竟然来源于这里。

麻脸在一旁还是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大概是说今天人事局任命师傅的事。她一边感叹一边抱怨,说自己的公公也是老干部,可惜没撑住死早了,这个社会就是人一走茶就凉,他们没有了师傅这样的后台,现在是虎落平川,心尤不甘。

书里的故事越来越引人入胜,我有口无心地应付着麻脸,看到了“白茹的心”那章时,不知是那个缺德鬼撕掉了两页,恨得我牙齿痒痒直想发飙。

八点刚过,麻脸就说今天家里有事,她要提前关门了,看到我一脸失望的样子,麻脸瞅了眼桌上的两个灯泡,潇洒地挥了挥手:“这本书你先拿回去看吧,记着明晚还回来就行了。”

我心里一阵狂喜,看来两只灯泡不是白送的,在千恩万谢之后,我夹起了这本《林海雪原》,一溜烟地奔出了门去。

在回招待所的一路上,我依旧沉浸在小说的情节里,穿过那片黑魆魆的杂树林,我感到自己就像杨子荣独闯威虎山,穿行在松涛阵阵的林海间。打开院门走进小院,招待所里悄无声息,小楼上也未见光亮,我正想返身去锁院门,黢黑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轻盈的的脚步声。

“哎等等。”殷红柔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我心里一个激灵,她今晚咋回来的这么早?朦胧中,就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闪进了门来。

“别挡在这儿,快让我们进去呀。”殷红来到我的面前,埋怨地说了一句,语调中透着抑制不住地欢快。

我赶忙往后退了半步,打量着殷红身后的来客,从体型上判断出是个男人,一个恐惧的念头瞬间掠过脑海,难道又是崔老扒?

“吴平。”那个黑影突然开了口,熟悉嗓音差点抻断了我的神经。

“师师傅”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夹在腋下的书本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呀——能不能进去说话,站在门口像个什么样子?”殷红侧过脸去,对着我俩嗔怪道。

“怎么才回来,又去运河滩锻炼啦?”师傅弯下高大的身躯,从他的脚边摸索着,捡起了地上的小说,轻轻掸了掸递了过来。

“没俺俺去阅览室看书了。”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蹦出了胸口,手忙脚乱地接过了书本。

“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得经常练,别让我白教你了。”师傅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身揽住了殷红的柳腰,“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上班呢。”

“师傅,你也早点休息。”我话一出口,就感到了不妥,脸刷地一下红了。

黑暗中,师傅看不到我的脸色,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揽住殷红朝楼上走去。到是殷红扭过了身来,羞赧地冲着我摆了下手,“吴平弟,明天见。”

月亮挤出了浓厚的云边,浮上了葳蕤的银杏树梢,我抹了把脑门上的虚汗,踯躅地向后院走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仿佛一切都宛若梦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三) 小蔡的女友 那天晚上,我在梦中化作了年轻的203首长,与美丽纯真的“小白鸽”缠绵了一夜,直到“小白鸽”羞涩脸蛋忽然变成了殷红凄美的面孔,我才从梦中幡然醒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晨曦微露,天色迷蒙,我起床简单洗漱后,夹起那本昨晚没有看下去的《林海雪原》,悄悄地出了配电室的房门。

我蹑手蹑脚来到前院,薄雾游荡在茂密的银杏枝叶间,小楼上殷红房门紧闭,四下静悄悄的。我的脚步声惊扰了银杏树上的一群麻雀,他们不满地“啾啾”叫着,呼呼啦啦从我头顶腾空而起,冲入了氤氲的晨雾之中。

我一夜没睡好,头昏脑胀地来到车间,两人值夜班的师傅见我这么早就来接班了,喜出望外,赶紧交代了两句,就屁颠屁颠地下班走了。

我独自坐在值班室,脑子里乱哄哄地依旧是昨晚上师傅与殷红柔情蜜意的神态,心里五味杂陈,充满了浓浓的醋意。我知道自己的荒唐,如果不论彼此的家庭条件和社会地位,师傅和殷红的确是郎才女貌,无比地般配,而自己无论年龄和现实条件,都与殷红毫无交集之处。殷红今后跟着师傅,生活和前途将会一片光明。我心里苦闷,却无法怨恨师傅,更无法怨恨殷红,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丧气地让人癫狂。

两个小时后,上早班的人才来接班,一直到车间里乱哄哄的人快走完了,刘师傅才打着哈气,两眼通红地姗姗来到,他昨晚肯定又是搓了一夜的麻将。

中午休息的时候,小蔡师兄来配电室找我,让我今天下班后到他家去,说有事要告诉我。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他一脸贼兮兮地不愿当众说出来。

今天基本平安无事,等到与上中班的交接完毕,我去浴室匆匆洗完澡,就直接出了厂门,顺着人民路往小蔡师兄家走去。

初夏的阳光伴着热乎乎的晚风,吹得人浑身疲惫慵懒,因为正是下班时间,街道上人来人往,我尽量地缩着身子,在人群中穿行,很快就到了古钟楼下。从县政府门前朝南钻进巷子里,我望着四周十分相像的小院,竟然一时迷失了方向。那时候没有sh一u ji,更没有微信,联系起来十分不方便,我只能按照自己的记忆,朝在护城河旁边走。兜兜转转地问了好几个人,最后还是在大狼狗凶恶的叫声里,发现了那栋豪华的赵家小楼,才算是确定了蔡家的方位。上去敲门后,小蔡师兄赶紧把我让了进去。

小蔡师兄带着我朝西偏屋走,他一推门,就看见到一个眉目清秀的漂亮姑娘,正坐在小蔡的床边,我止不住一个愣怔,不知道该不该朝里迈腿了。

“这是我同学李琴,在俺们厂的织布车间。”小蔡师兄煞有其事地介绍着,偷偷冲我挤了下眼睛。

李琴站起来羞涩地一笑,弄得我一时不知所措,赶紧问了声:“你好。”

“这是我的师弟,哦不对,现在是前纺电工班的师傅了,他叫吴平。”小蔡又给李琴介绍了我。

“你就是鲁豫的徒弟吧?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李琴眼神里流露出欣喜,不由地叫出了声来。

“你是听小蔡师兄说得吧?”我随口问道。

李琴白皙的脸蛋微微一红:“哪里是听他说得,你们打了‘城北二虎’,师徒俩的名气在厂里可大啦。”

李琴的夸奖让我不好意思起来:“就打了一次架,这个坏名声传遍全厂了,还有那个女孩敢找俺?”

李琴“扑哧”一下笑:“你现在不仅有了名气,还做了电工,师傅当了行政科长,有职有权,想找你的小丫头多着呢。”

我本想自嘲一下,被李琴这一夸,脸顿时红到了耳根:“我一个乡下上来接班的穷小子,哪敢想着在城里找个洋媳妇,最后还得跟我爹一样,回家里去说一个算了。”

小蔡师兄听了我的话,在一旁撇着嘴揶揄道:“别耍那个洋腔了,咱们车间的肖美花,一天到晚喊着要跟你谈对象,你就是看不上人家。你小子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啊?一般女孩入不了你的法眼,就想找殷红那样的天仙。”

小蔡师兄突然提起殷红,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李琴看我愣在了那里,不满地乜了小蔡师兄一眼,赶紧替我解围道:“殷红有什么好的?就是长了个好模样,名声那么差,那个男人敢娶她?”

李琴原本是想替我说话,可是听她轻蔑殷红,我心里却十分不爽,止不住脱口而出:“要永远宽恕一切人,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无罪的,没有一个人是不需要宽恕的,所以,就没有一个人有权利去惩罚c蔑视别人。”

李琴被我的话唬住了,小蔡师兄赶紧插话道:“吴平,你小子不该当保全工,当个电工也亏了,你该去当个哲学家。”

小蔡师兄的话让我羞愧,忙着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书上说的,师傅借给我的那本《复活》,托尔斯泰就是这样写的,我觉得好,就背了下来。”

李琴回过神来,冲着小蔡师兄嗔怪道:“你看看人家吴平,跟着师傅学着读书,你看看你,跟着那个张胖子,就学会偷东西了。”

听李琴说到这事,我心里一惊,也忙着追问道:“师兄,你怎么还跟着张胖子干这事呢?上次不是说好了,咱们再也不干了吗?”

我和李琴这么一说,小蔡师兄的马脸立刻变了颜色,憋哧了好半天,才嗫嚅着说道:“我也不想干,可是他每次都逼我,怎么说他也是我师傅啊。”

李琴杏目圆睁,瞪着小蔡师兄:“你就不能学学吴平,有点志气,师傅怎么啦?他让你shā rén放火,你也干啊?”

“师兄,千万别再干啦,你这个样子,早晚非出事不可。”我也苦口婆心地劝解着。

“不干了,绝对不干了,他再逼我,我就去找许班长。”小蔡师兄咬着一口细碎白牙,狠狠地说道。

“还有”我瞥了一眼李琴,努力用平和的口气说,“你也别哪么讲殷红了,其实俺们都不了解她”

那天晚上,我又在小蔡师兄家吃了晚饭,老蔡师傅非逼我喝两盅,可是我想着上次喝醉后失态,推说晚上还有事,婉言谢绝了。

吃完了饭,我就赶紧告辞了,小蔡师兄把我送到了门口,晕乎乎地趴在我耳边,喷着酒气问道:“怎么样?俺已经把李琴拿下了。”

“你小子好好珍惜吧,别再跟着张胖子偷东西了。”我扯开了他抱着自己脖子的细手臂。

我走过赵家的大铁门时,院子里的大狼狗又扑到了门边,扒着门缝丧心病狂地叫起来。我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他妈的,老子那天非弄死你个市侩的畜生。

我一路溜达着回到了厂里的生活区,路过diàn yg院前面时,里面清晰地传来了拉兹和利达深情的对唱。《流浪者》我已经看过两遍了,可是止不住还是踏上了台阶。检票瘦子还守在门旁,我直直地走了进去,他只是抬起脸来瞥了一眼。

diàn yg已经放了一半,望着银幕跃动的光影里,那个大眼睛高鼻梁cxg gǎn迷人的女主角,我竟然又联想到了殷红。她们其实完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出身更是有着天壤之别,唯一相同的就是妩媚动人的容貌。利达和拉兹最终幸福地走到了一起,殷红与师傅也会有幸福的未来吗

“法官的儿子永远是法官,贼的儿子永远是贼!”拉贡纳特法官的话又一次黑暗中响起,我心头猛地一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四) 你娶她吗 diàn yg放完了,人们散场而去,我坐在角落里没有动。瘦子打着哈欠来清场,马马虎虎地进来看了一眼,就啪地拉下了照明的电闸,我听到他在外面大厅里,对着一个勤杂工吩咐道:“明天上午10点第一场,你早点来把场子打扫一下。”

上面的放映员也下来了,彼此之间打趣寒暄了几句,接着就是稀里哗啦的脚步声,随着两扇大门砰砰地关闭,一切都归于了寂静。黑暗中,我站起了身子,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就慢慢地朝着舞台后面走去。

我翻过了舞台,来到了那个狭窄的小铁梯前,双手抓住两边的扶手,一步步地朝上爬去,过了一个转弯平台,又摸黑朝上爬了十几级,就站在了原来师傅住宿的阁楼门前,我缓了下情绪,轻轻地推了半掩的房门,一轮皎洁的月光清水般流泻。

昏暗的光影中,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屋里依旧是当初的模样,只是师傅的东西和那只樟木xiāng zi不在了。我跨过被归置到了一边的杂物,走到了那扇大大的玻璃窗前,拉开了窗栓,推开了两扇紧闭的窗户。微风徐来,繁星点点,夜色抹去了万物的色彩,月光却构成了一个幻境般的天堂,举目望去,护城河水波光粼粼,梧桐树下路灯斑驳,没有了白日的嘈杂,世界也变得安宁纯净了。

我坐在了空荡荡的床板上,望着寂寥的夜空,忽然有些想家了。此时此刻,爹娘和小èi èi应该已经入睡了吧?二狗蛋他们在干什么呢?是在一起乘凉吹牛,还是又翻山去鲁南看diàn yg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回过家啦。这大半年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想起来都有些眼花缭乱,师傅,殷红,小蔡师兄,张胖子,许班长,一撮毛小李,还有童主任和崔老扒想到崔老扒,黑暗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泛着白翳的眼睛,他当着爹的面趴在我耳边,冷冷地说得那番话,又回响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倏然一惊,顿时心烦意乱起来。他会知道师傅和殷红的关系吗?如果知道我没有告诉他,会把我赶出电工班吗?我的心突突跳着,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自己是否该向师傅坦白,说出曾经目睹的一切?可是,如果真要那样,必定会给殷红一个致命的打击,毁了她眼前的幸福和似乎美好的未来

我在阁楼上坐了很久,努力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可是它依旧是一团乱麻,直到我被嗡嗡乱飞的蚊子,在腿上胳膊上咬了好几个大包,阵阵奇痒才让我从痛苦的纠结中,清醒了过来。

我下了陡峭的铁梯,打开了那扇隐蔽的h一u én,回到了招待所的时候,已经快到12点了。

殷红房间还亮着灯光,我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后院,钻回自己的配电室。晚上在小蔡家吃多了,胃里翻腾得有点难受,我拎起暖水壶,想倒杯水喝,可是壶里却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有倒出来。这时我才想起来,早上走得太匆忙,把平时烧水这事给忘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拎着水壶出了门。

我站在银杏树下,努力把龙头拧到最小,可是夜色里“咕咕”的流水声,依然清晰撩人。我感到有双眼睛在俯视着自己,不由地往上瞥了一眼,还没看清红衣女鬼的面容,楼上的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吴平,回来啦?”师傅低沉优美的男中音,在头顶响了起来。

“师傅。”我轻轻地应了一句。

“天太热了,排练回来一身汗,先给我们烧壶水吧。”逆光中,师傅伏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明天,麻烦你跟夏班长说一下,领个新电炉回来,给这楼上房间里也装个插座,我们好烧烧水,也省得老去后面麻烦你了。”

“嗯。”我默默地点了下头,拎起水壶朝后面走去,“我烧好了,就给你送过来。”

“好,谢谢啦。”师傅挥了下手,扭头进屋去了。

爹装得这个电炉有2000瓦,一壶水很快就烧开了,我舔了下焦干的嘴唇,用抹布包住废铁丝拧成的壶把,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这才拎着它朝前院走去。

我踏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殷红门前,看到房门虚掩着,正想上前敲门,屋里的一幕却让我一下住了手。殷红云鬓散乱,坐在床边,依偎在师傅的怀中,脚下是一只描花的搪瓷盆。师傅揽着她的纤细的腰肢,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热烈地亲吻,一只不安分的大手探入了高耸的乳胸,搅扰得女rén iàn色桃红,娇呓不止。

“师傅,水烧好了。”我内心狂乱,声音止不住地颤栗着。

听到了我的话,殷红惊讶地抬起了头,忙不迭地扯出胸前的大手,瞬间亮出了一片水嫩的粉白。

“我把水搁门旁了。”我撂下水壶,赶紧扭身就走。

“哎——吴平,站一下。”我刚转到楼梯口,就被追出来的师傅叫住了。

“师傅,你还有事吗?”我面红耳赤,手心里都是汗。

“我跟殷红的事,你今天没在外对人说吧?”师傅走到了我的身边,悄声地问道。

“没”我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那就好!我俩这事,特别是我在这里的事,别到厂里乱说。”师傅神色严肃,郑重地交待道。

“嗯。”我伫立在那儿,心里有些乱,“师傅,你怕人知道吗?”

我的诘问让师傅楞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回答道:“不是怕人知道,只是现在我刚到厂部工作,外面有一些小的议论,你可能也听说了。暂时不说我和殷红的事,以免影响不太好,你懂了吗?”

师傅的目光充满了宽慰,我的心里忽地一动,止不住脱口问道:“师傅,你真要娶红姐吗?”

我的话让师傅很错愕,眼里浮出一丝恍惚:“我们才刚开始,至于结婚吗还早呢。”

“那么说,你是想娶她的,对吗?你说你喜欢红姐的。”走廊的阴影中,我凝望着师傅的眼睛,执拗地问道。

“当然啦,你怎么想问这个事?”师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仿佛一块巨大的滚石碾过了心脏,我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鲁豫——你干嘛呢?快给我拿鞋子,盆里的水都凉了!”屋子里传来了殷红娇嗔地呼唤声。

“哎——来了。”师傅亲热地应了一句,在我肩头使劲地拍了一下,“厂里的情况挺复杂,我的这个事还不能声张,你千万记住了。”

月光给幽静的小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灰,头顶的银杏树开始沙沙沙作响,我看到红衣女鬼凝视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到底要给我说什么呢?我定定地看着她,可是她却摇了摇头,最终也没有再开口。

夜色更加浓厚了,北面的院墙外,远远地传来了两声农家吠叫声,南面隔着杂树林,集体宿舍里又有两个婴儿在啼哭,我转过了小楼的墙角,楼上的灯光啪地熄灭了,我的心也一下沉入了黑暗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五) 殷红道歉 时间一晃,六天就要过去了,我今天晚上这个夜班一结束,这一轮运转就要上完了。整个上半夜,我都在看柳青的《创业史》,自从与麻脸搞好关系后,我在那里借书就便利了。因为被书中的故事吸引住了,等我意识过来,看到桌上的闹钟,已经过了11点半。

踏着夜色一路急匆匆地赶到车间,刘师傅和小王师兄已经到了。另一位师傅今天请了假没来,说是他的父亲生病住了院。刘师傅带着我俩在车间巡查了一遍,回到配电室,交代了几句,就倚在墙壁上打起盹来。小王也打着哈气,趴在桌子上睡了。深夜没有人来人往,一般不会有什么大事,就是机器出了问题,当班的挡车工来叫,我们也是简单判断一下,交给第二天上早班的人去修。

我一直在看带来的《创业史》,把这部作家一辈子也没完成的书看完了,时间也过了凌晨3点。人困得实在不行,我悄悄离开配电室,穿过大车间,来到自己以前的保全室,用钥匙开了门,摸黑走进去,躺在了师傅留下的那张土沙发上。我每次上夜班都会来这里休息,刘师傅他们是知道的,真要是有什么事情,他们会来这里找我。

我昏昏沉沉睡到了早晨,听到开门声才醒了。我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还没看清来人,就听到了小蔡师兄的惊呼声:“哎呀,吴平,你咋在这儿呢?”

我为了避免碰到保全班的人,以前都是早早地就离开了,因为这两天一直在惶惶不安中没有睡好觉,所以今天晚上实在疲劳,一不留意就睡过了头。

“别乱叫唤,俺就是在这里找个地方睡了会儿。”我一下子醒了困,赶紧对小蔡师兄示意道。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小蔡师兄却一把拉住了我:“吴平,你能给我弄一捆照明线吧?”

“你要这干嘛,家里装个电源,也不需要一捆啊?”我打着呵气,略感惊讶地问道。

“这个俺不是我正跟李琴谈着吗?她家要盖房子了,所以让我问问你,帮着弄一捆照明线?”小蔡师兄一脸苦涩地说道。

“真是李琴家要的?你们才谈了几天,你小子就学会拍老岳父马屁啦?”我有点不相信,调侃地问道。

“嘿嘿”小蔡师兄回避着我的目光,尴尬地陪起了笑脸,“真是她家要的,不是她,我还不朝你开口呢。”

“好吧,俺找机会,帮你领上一捆,可是,我给了你,你怎么拿出去呢?”我有点担忧地问道。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这几次跟着张胖子,也算是学到了一些这方面的毛窍。”小蔡师兄听我答应了,长舒了一口气。

“你不要跟张胖子学了,千万别出什么事啊。”我好心地再次提醒道。

“这你就放心吧。”小蔡师兄被我说红了脸,赶紧拍了拍瘦削的胸脯。

早晨交接完班,刘师傅招呼我去食堂吃饭,我原本想要推辞,可是刘师傅热情邀请,我就跟着他去了。刘师傅在窗口买了四个馒头c两碗稀粥c两个咸鸭蛋和一点咸菜,我们师徒俩边吃边聊了起来。

“小吴,明天你准备干什么?”刘师傅细声细气地问道。

“没什么事,洗洗衣服,看看书。”我喝着稀饭,随口应了声。

“要是没什么大事,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刘师傅望着我。客气地询问道。

“刘师傅,我是你徒弟,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别对我客气。”我赶紧表态说。

“好的啦,有一户人家要装个灯,跑跑电线,明天我们去帮他们一下。”刘师傅解释道。

“这算什么事?”我听了刘师傅的话,有点不以为然,“明天我到哪去找你?”

“明天上午,九点钟,我们在十字路口的钟楼哪儿见,你把我们工具都给带上。”刘师傅对我吩咐到。

我回到招待所的时候,上午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师傅和殷红都去上班了。我赶紧洗了洗,上床去补觉,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起来吃了点东西,拿起毛巾肥皂,回到厂里来洗澡。在浴室里碰到了好几天没见的保全班工友,还有那个说要劫殷红的兽医。

“哎呦——俺得个乖乖,你这是被驴踢啦?咋肿成这个样子了?”一撮毛小李指着兽医的下身,止不住嬉笑了起来。

“胡说什么?太下流了。”兽医双手护着腿裆,恼怒地瞪了小李一眼。

“你护个什么?”张胖子也看见了,一脸猥琐地哈哈大笑起来,“一定是被母驴踢得吧?要不怎么专踢你那玩意儿。”

张胖子和小李的话引起了周围一片哄笑,兽医一张臭脸羞燥地像猴屁股,恼怒地一转身跳进了大池里,被蒸腾的热水烫得叽哇乱叫起来。

洗完了澡,我去了一趟阅览室,把看完的《创业史》还了,又借了一本《新儿女英雄传》。自从有了两个灯泡的交情,麻脸对我越来越亲近起来,家长里短地聒噪个没完。我实在烦躁得不行,耗了一个多钟头,翻完几本新来的画报,赶紧逃离了阅览室。

幽兰的天空缀满了繁星,银白的月光铺洒在路面,我踏着车间细碎的机器声,跨过了灯光昏黄的马路,走进了生活区的大门。黑魆魆的杂树林里,鸣响着单调的蝉鸣,我走过湿滑的红砖小路,来到了招待所门前,小心翼翼地刚打开小铁门,小楼走廊上的路灯“吧嗒”一声亮了。

“回来啦?”一个曼妙的身影如一弯上弦月,皎洁地玉立在温润的光影中。

“嗯”我有点不知足措,含混地应了一声

“吴平弟,干了一天活,怪累的,以后早些回来吧。”殷红穿着一套粉色睡衣,轻轻地走了过来,两条大腿逆光中更显修长。

“我我在阅览室看书的。”我心如鹿撞,咚咚地跳着。

“喜欢看书才能有出息。”殷红站在了我面前,如一束黑色的玫瑰,流露着别样的风韵,“吴平弟,对不起,那天不该那样对你,还打了你一巴掌,这几天我后悔死了”

殷红流盼的美目里透着真挚,淡淡一笑中含着窘迫,她温柔的声音里似乎带着钩子,让我的心一下子就碎了,“红姐,是我混蛋,酒喝多了胡说八道,你你能原谅我吗?”

“哎——说什么呢?是我不好,伤了你,你还是个小孩子,有些事你不知道,红姐心里的苦,你”殷红微微垂下了眼帘,哽咽着没有说下去,一头如漆的乌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如玉的面颊。

“红姐,别说了。”我鼻子酸酸的,赶紧岔开了话题,“师傅呢?”

“他今天家里有事,坐车回地区了。”殷红抹了下泪水,扬起了脸来。

月光躲进了云彩里,大地开始沉睡了,我躺在配电室的小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窗外的黑夜像一张柔软的大网,它抹去了万物的色彩,不知道又制造了多少悲欢,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六) 赵家大院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沉稳,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想起今天答应刘师傅的事情,赶紧起床洗漱一下,啃了半张硬煎饼,喝了几口白开水,就急忙往厂区里跑。我到车间配电间拿了两套工具,出了厂门顺着人民路,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古钟楼前。

星期天早上,道路上行人不多,我站在文化馆门前,两眼四下观望,大概过了几分钟,刘师傅就骑着他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从北面缓缓地蹬了过来。

“刘师傅——”我喊了一声,迎了上去。

“小吴,吃了吗?”刘师傅下了车,关切地问了一句。

“吃过了,工具我都带来了。”我将手里的两个电工包扬了一下。

“上车来,我们走吧。”刘师傅将夹在后座上的一个鼓鼓囊囊的提包,拎到了前面的车筐里,示意我坐到后面去。

刘师傅带着我绕过古钟楼,继续朝东骑了一百来米,到了县政府门口转头往南,不一会,就来到了小蔡师兄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前,我感到有些纳闷,止不住在他身后问道:“刘师傅,咱们要去谁家呀?”

“去卫生局赵局长家,是夏班长昨天安排了活,让我们帮他一个忙,怎么你认识这里?”刘师傅转过脸来,疑惑地瞟了我一眼。

“你说什么赵局长?俺不认识”我的心忽悠了一下,怎么这么巧啊,竟然是去这户人家,我立刻想起了那条凶恶的大狼狗。

我们在巷子口下了车,刘师傅推着车子走在前面,我提着两个电工包跟在了后面,还没有靠近赵家的高墙院门,就听到了一阵声嘶力竭的狗叫声。刘师傅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走上前去砰砰地敲响了铁门上的两个大铜环。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刘师傅一口带着蛮音的普通话,喊起来有些阴阳顿挫。

“谁呀?”里门的房门吱呀一响,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女声。

“这是赵局长家吗?”刘师傅在狗吠声中又问了一句。

“你们找谁呀?”女人来到了门前,趴着门缝朝外张望,漏出了一只肿眼泡。

“我们是县里纱厂的,昨天老夏说你们家里有点电路的活,让我们过来帮帮忙。”刘师傅对着门缝说道。

“你们真是纱厂的?拿工作证给我看一下。”女人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竟然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是来帮她忙的,怎么变成我们求她似地?我心里不爽,止不住正要发火,刘师傅却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本红皮的工作证。递到了门缝里。女人用一双白胖的手指,把证件夹了过去。她看着上面的zhà一 piàn,又在门缝里比对了一番真人,才犹豫着抜开了门栓。

“想进你家,比进县政府还难。”我在跨进门去的一瞬间,心有余悸地瞥着院子里面,恐怕那条大狼狗会偷偷地扑过来。

“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平时来找我家老赵的人太多了,都是求他办事的。”胖女人唏嘘着,一张白胖的大脸泛着饱满的油光。

“你家那狗呢?你看好了,别让它咬了我们。”刘师傅也怕恶狗,在一旁提醒着胖女人。

“没事,没事,我们家的大黄可温柔了。”胖女人指了一下门旁,只见那条半人多高的大狼狗,拖着大尾巴,摇头晃脑,一副谄媚的样子。这还真应了小蔡师兄的那句话,它可能把我们当做了来送礼的人了。

我第一次看清赵家的大院子,果真是豪华气派,地面上铺着水泥花砖,右面是一个大花园,花园里种着几株石榴树,上面结满了拳头的青果实。左面是一个一个有着假山凉亭的大水池子,放养了许多鲤鱼c鲫鱼和草鱼混子,看样子是送礼没吃完的。迎面的小楼更是一身的土豪气,宽宽的走廊上,挺着一辆崭新的“幸福250”摩托车,这在当时就相当于一辆豪华大奔。

我们走进楼里,胖女人拿出几双绣花拖鞋,让我和刘师傅换上。我是第一次知道进家门还需要换鞋,当我把一双电工胶布鞋脱下时来,刺鼻的酸腐气让胖女人皱起了鼻子,她让我赶紧把鞋子提到了门外。

“你们家的房子真大啊?”刘师傅一边爬着高高的楼梯,一边感叹道。

“我们家人多,这还不够住,两个儿子将来要结婚,只有这一处房子怎么行呢,老赵想着把旁边那户姓蔡人家的地皮买下来,可是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这样的小市民,跟他们讲不清道理的。”胖女人撇着嘴,气哼哼地说道。

我们爬到了三楼,胖女人把我们领到了东面的一个大房间,从这里可以俯视小蔡家的院子,一切请清楚楚,一目了然。屋子的地面铺着实木地板,刚刷的清漆亮闪闪地非常耀眼。

“这是给俺们老大准备的,一直也没有装修。老赵原打算让他在部队多干几年,找人托门路提个干,可是他受不了那个约束,说什么也不干了,这几天就要退伍回来了,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地收拾,先得把电给他安装好吧。”胖女人一脸娇嗔地抱怨道。

“大姐,你让我们干什么?”刘师傅打断了她的唠叨,从我手中接过一个工具包,指着屋里雪白的墙面问道。

“噢——这里装个吊灯,这里装两盏壁灯,这些地方多装几个插座,将来用起来方便。昨天卫生局后勤夏科长已经把东西都买好送来了,说是请他弟弟派人来安装,今天你们两个就来了。”从胖女人的口中,我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我们电工班夏班长的哥哥在卫生局工作,为了拍局长马屁,找到了他弟弟,安排我们来给他干私活。

今天赵家的这些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是小菜一碟。刘师傅和我又去楼下搬来了一张梯子,为了保护亮闪闪的木地板,还在下面铺好了一层废报纸,这才开始钉线卡,掏墙洞,打木楔子,安装灯具,固定插座。那时候还没有如今的预留线槽这样的装修风格,全部是在外面跑明线,其实这样的安装有它的好处,便于维修,所有问题一目了然。

刘师傅是建国初期南方正儿八经技工学校毕业的,技术好,活儿也干得漂亮。我开始一根电线怎么也放不直,刘师傅让我在一个圆柱上捋了一圈,整个就顺滑平整了。等我们干完了活,正好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我们正在收拾东西,说不在赵家吃饭的时候,胖女人手里拿着一条“大前门”上来了。

“两位师傅活干得真不赖,今天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这是人家送老赵的香烟,你们拿两包去抽吧。”胖女人瞅着头顶漂亮的吊灯,喜滋滋地说道。

“那就谢谢你啦。”刘师傅伸过手去,想接她手里的那条烟,胖女人却一下子收回了手去。

就在我们有点不太明白的时候,胖女人哧啦一下撕开了外面的包装,从里面掏出了两包烟,递到了刘师傅手上,弄得刘师傅一脸尴尬。

“这个女人真不是个东西。”刘师傅和我走出了巷子口,才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

刘师傅平时为人谦和,很少发脾气骂人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非要给我,我说什么也不要,两人推让了好久,最后我接了过来,又揣进了他的兜里,刘师傅直说不好意思。

我们在十字路口的古钟楼下分了手,我在路过文化馆门口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旋律,心里不由地一惊,就拎着电工包走了进去。我转到了后面的教室里,音乐声更加响亮起来,我凑到窗口朝里观望,竟然看到小郭正指挥着殷红和前纺的姑娘们在排练,乐队里竟然还有师傅的身影。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让我感到很惊奇。

“大家停一下,咱们汇演就要开始了,所以车间才专门安排大家,今天下午脱产来排练。大家一定要珍惜这个时间,把动作做好做到位。这个挺胸踢腿的动作,每个人再做一遍,我一个个来纠正。”

小郭倒是十分认真,开始一个个地压肩膀,抬大腿,有两个不太柔软的姑娘,被她掰得龇牙咧嘴。

我看到师傅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这里,赶紧缩了下脖子,躲到了一边。我悻悻地走出了文化馆的大门,背后教室里的音乐又响了起来,忙了一个上午,此时忽然有些人困马乏,肚子也饿得叽里呱啦地叫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七) 小蔡出事 我现在无论上什么班,都是尽量早出晚归,自打师傅住进来之后,我尽量回避与他见面,那种近在眼前的亲昵和,对我来说是一种难言的心理折磨。

那个年代,人们对于婚前同居,还是抱着一种不齿的态度,所以师傅和殷红的特立独行,总是偷偷摸摸地避开人们的耳目。我也在为他和她保守着这个秘密,却让还没有开始恋爱的自己,沉入了一种近乎失恋的痛苦之中,这种莫名其妙隐忍让我有些抓狂。刘师傅看我最近干活提不起精神,以为我身体不舒服,关切地询问了几次,都被我敷衍了过去。

这天上午,我刚在车间巡视完,回到值班的配电室,还没有坐下来,小蔡师兄的女朋友李琴就急匆匆地来找我了。李琴能歌善舞,是这次织布车间演出的骨干,平时在厂里也是个令人瞩目的俊俏姑娘,刘师傅望着我俩在一旁窃窃私语,意味深长地冲我眨了下眼睛,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他一定理错了人物关系,误将李琴认作我的女朋友了。

“吴平,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事想找你说一下。”李琴脸色苍白,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了焦躁。

“好的。”我跟着李琴出来门,来到了大车间里。

“小蔡出事了。”李琴压抑着声音,嗓子里带着哭腔。

“你说什么?小蔡师兄怎么啦?”轰鸣的机器声中,我一时没有听清楚,大声地追问道。

“小蔡他出事啦,让保卫科关起来啦。”李琴放开了嗓音,一双丹凤眼中含着泪光。

“小蔡被关起来了,为什么?”我心里凛然一惊,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偷了你们电工班的一捆电线。”李琴低声啜泣起来。

那个年代,还没有完善的法律法规,不存在什么非法拘禁的问题,企事业单位的保卫部门随意关押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猛然想起来小蔡师兄问我要照明线的事,脊背上嗖嗖地窜出了一阵凉风:“那是他来问我要的,说你们家要盖房子,需要走电源的。”

“我们家盖什么房子?你听他胡扯!”李琴急得脸都红了,抹了把眼泪,愤愤地说道,“他骗了你,他是给张胖子要的,真是太不争气了。”

“给张胖子要的?张胖子也被保卫科抓住了?”我感觉心脏差点蹦出了胸腔,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在身子里点燃了。

“张胖子跑了,当时没有抓住,现在人家什么也不承认,全部推给了小蔡,小蔡是有嘴也说不清啊。”

“混蛋张胖子,算个什么师傅!小蔡师兄怎么搞得?这不是昏了头吗?他给我们发誓再也不跟张胖一起偷东西了吗?怎么还骗了我,又”我心情烦躁,真是恨铁不成钢,可是看到李琴又开始淌眼泪了,就赶紧打住了嘴里的抱怨。

“你能想想办法,把小蔡给弄出来吧,千万别让厂里开除了呀。”李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李琴的话让我愣住了,脑子一时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你去找找行政科鲁科长吧,他不是你师傅吗?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李琴紧盯着我的眼睛,一脸乞求地说道。

我头脑里飞快地转着,权衡了再三,看来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可是师傅会答应吗?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波动着,最后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安慰了李琴几句,让她回织布车间去等消息。我回到配电室后,给老刘师傅打了声招呼,就出了车间大门,去西北角的厂部找师傅。

自打师傅调来厂部后,我从来没有来找过他。我来到了原来钦大肚子的办公室,上前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回音。看样子师傅不在里面,我到旁边的档案室,问了一位戴眼镜的男人,他说鲁科长在三楼的会议室开会。

我忐忑不安地上了三楼,循着讲话声找到了会议室,犹豫了片刻,最后才大着胆子把h一u én推开了一条缝。

“你找谁?有什么事吗?”坐在最后排一位烫发的瘦女人,疑惑地对我问道。

“俺想找一下师傅,不是鲁豫,鲁科长,有急事。”我一时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

烫发女人拍了下前面人的肩膀,说有急事找鲁科长,让他一级级地往前传话,我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师傅站起身,朝后面观望了一下,弓着腰朝我走来。

“你有什么事?不能回招待所再说嘛,这里正开着会呢。”师傅把我领到了楼梯口,皱着眉头不悦地问道。

“我我真有急事找你。”看着师傅怨怼的神色,我一时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咬了下牙,把小蔡师兄的事说了。

“你管这个事干么?”师傅看着我,嘴上不满地埋怨道,“他这不光是违反了厂里的纪律和规定,在社会上就是盗窃行为,事可以拘留判刑的。”

“师傅,这不是小蔡想干的,是是张胖子逼他的,他是小蔡的师傅,小蔡不听他的能行吗?”我看到师傅一脸严肃,真有点着急了。

“这事真不好管,我刚到厂部没几天,就去为一个偷盗厂里东西的人说情,这影响多不好,你也才调到电工班,应该处处注意自己的言行,现在已经不是咱们当年跟城北二虎打架的时候了。”

师傅整了下自己的衣领,他今天穿了件半新的全毛中山装,上衣的口袋里别着一只黑色的钢笔,显得十分潇洒和精神。

“好啦,我要进去开会了,你也赶紧回去上班吧。”

师傅转身进了门,我呆立在原地,心里不是个滋味。有人从里面出来了,看见我还直直地立在门口,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我下楼出了厂部,走在枝繁叶茂的水杉树下,心里空落落地翻腾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到小蔡师兄还被关在小黑屋里,想着李琴还在期待我的回音,最后一跺脚下定了决心,现在只有这样试一试了。

我进车间,匆匆上了二楼,车间办公室的那位中年女人告诉我,殷红在前面的检验室。我来到挂着检验室的房门前,听着里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声,踌躇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房门。

“谁呀?”房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人看见是我,不由地惊呼了一声,“”哎呀

“对不起,俺俺来找一下殷红。”我看清了面前这位就是那个喂孩子的李娟,顿时面红耳赤,想到被张胖子和小李捉弄时,自己与她的过节,一时有些羞愧难言。

“殷红——”李娟看到我一脸羞赧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地“扑哧”一笑,回过头去冲着里面喊了一声,“那个英雄救美的小帅哥找你来了。”

“谁找我?”随着一声轻快的回应,殷红那张清秀绝俗的瓜子脸,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哎呀,吴平弟,你找我有事?”殷红忽闪着漆黑的双眸,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塞在了工作帽里,显得既美丽又精干。

“我我找你有点事,能出来说一下嘛?”我心咚咚乱跳,话音有些颤抖。

殷红带着我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前面就是车间的风机房,除了每季度的检修外,平日一直锁着没有人来。

我将小蔡师兄的事又讲了一遍,殷红娥眉微蹙,抿着樱唇,静静地听完我的叙述,思忖了片刻才开了口:“你跟鲁豫说了吗?”

“我去厂部找了,师傅正在开会。”我没有说被师傅拒绝的事,而是充满期盼地央求道,“红姐,你去帮我给师傅说说吧,小蔡既是我的师兄,又是好兄弟,与师傅也算是工友,谁让他没像我一样,遇上个好师傅,整个人被张胖子坑了。”

看我急出了一头汗水,殷红嫣然一笑,“吴平弟,你别着急,我今天晚上就给鲁豫说,让他帮着把小蔡弄出来。”

“还有红姐,千万别给他开除啦,那样小蔡一辈子可能就完了。”我赶紧补充道。

“不会的,你放心吧。”殷红冲着我眨了下眼睛,光洁如玉的面颊上显出了两个好看的笑靥。

“谢谢你了,红姐!”我感激地望着她,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殷红后来是怎么与师傅说的,第二天下午,小蔡师兄终于从保卫科的小黑屋子里出来了。几天后,厂部在生产区大门口贴出了处理决定,给予小蔡师兄警告处分,延长半年学徒期。这一决定也引起了人们的议论,平常大家小偷小摸不断,只要是没有被发现,或者没有人去告发,也就算了。但是,一捆铜芯电线价值上百元,这在当时绝对是个大数目了,一旦被抓了现行,按规定是要移送派出所处理的,被开除出厂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打这事以后,小蔡师兄跟我的关系更铁了,李琴也对我也感激不尽。尽管后来一切都变了,但是,我与小蔡师兄的友谊却一直保持了今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八) 请假回家 淮北平原的六月,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金黄,沉甸甸的小麦经历了半年的风霜雨雪,终于到了成熟的季节。对于乡下的庄户人来说,夏收夏种无疑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了。

因为我们厂里有一大部分职工家在农村,所以车间里早有人心神不宁了。按照每年的惯例,这个时候只要是不影响正常生产,车间各班组都有权自由调班,轮流请假回家,去帮着农村的家人忙完收种。

看到许多人兴冲冲地走了,我心里也有点痒痒的,已经进厂大半年了,我还没有回过一次家。几经踌躇之后,我找到了夏班长,忐忑地提出了请假回家的要求,没想到这个潜艇轮机兵二话没说,就爽快地准了我一个星期的假。其实,因为电工班很少有家是农村的,所以调起班来比较容易。知道我要请假回去后,刘师傅主动帮我找其他师傅们协商,很快就帮我调出了一周的时间。

我按耐不住兴奋,去保全班找小蔡师兄借自行车,小蔡师二话没说,立马就把车子推给了我,这是一辆七成新的加重“永久”,小蔡师兄平时宝贝的不行,一有空就在保全班里擦洗上油,弄得油头粉面地像个街上的小liu áng。

“吴平,今天去我那吃饭。”小蔡师兄的瘦脸上写满了真诚。

“怎么又是你请我,该我请你吃饭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自己囊中羞涩,所以真得从没有请人吃过一顿饭。

“前几天我出事,蹲在保卫科的小黑屋子里,真是万念俱焚,死的心都有了。张胖子唯恐躲不及,小李巴不得看笑话,当时想能救我的只有你,最后果真如此,咱们真是亲兄弟啊。李琴说无论如何要请你一次,这可是她的意思,你走之前,说什么也要满足一下我俩的心愿。”小蔡师兄搬出了李琴,说得情真意切。

“要不,等我从家里回来再说吧。”我已经不忍心再拒绝了,有点犹豫地提议道。

“别等你回来再说了,就在今晚,算是给你回家割麦送行。”小蔡师兄的这个理由,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只有点点头同意了。

“你两口子千万简单点,就到你家去吃个便饭。”我忙着补充道。

“好嘞。”小蔡师兄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

当我骑着加重“永久”,兴高采烈地回到招待所时,殷红正在银杏树下,揉搓着满满一大盆衣服,斑驳的阳光在她脚下流动着,律动的身影显得愈加俏丽。

“回来啦。”见我走进了门来,殷红扬起藕嫩的手臂,抹了下溅到脸上的水珠。

“红姐,我请了假,明天回家去割麦。”望着殷红温婉的目光,我伫下了步子,自从上次求她救了小蔡师兄,我一直心存着感激。

“我本来也是想回家,可是你师傅回地区了,说是省里马上要给他父亲开追悼会。”她依然在我的面前称呼鲁豫为你师傅,这让我保持着些许的亲切感。

“你要跟着一起去开会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看见她跟师傅秀恩爱,我的心里依然有些不自在。

“说是家属都要参加,鲁豫让我一起去。”殷红灵动的眼神忽闪了一下,如雪的脸庞浮出一丝红润。

“噢红姐,你们准备结婚了吗?”我听了她的话,心头又有些酸酸的,看来这个阴影一时半会还难以抹去。

“事情太多,我们还没考虑呢。吴平弟,我我可能跟他一起,离开咱们纱厂了。”殷红说这话的时候,缓缓地低下了头去。

“离开纱厂?你们要去哪儿?”我吃了一惊,止不住脱口问道。

“鲁豫想调回地区,说是马上要地市合并了,这是一个机会,最近就在跑这个事情呢。”殷红一边揉着衣服一边对我解释道。

“啥叫地市合并?”殷红的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我们的地区没有了,将来由市里直接来管我们这些县了。”殷红侧过脸来,微笑着瞥了我一眼。

“哦”我敷衍地应了声,推起自行车赶紧往后院走时,思绪不觉地有点飘。我心里想着不是什么地市合并,而是殷红和师傅真要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我骑着小蔡师兄的大“永久”去了他家。又是老蔡师傅亲自掌厨,弄了大大小小一桌子菜。老蔡师傅拉着我,坐在了他的右手,一脸感激地站起来,非要给我连敬三杯酒。

“蔡师傅,这可使不得,俺是晚辈,怎么能让你敬酒呢。”我忙不迭地也站了起来,赶紧拉老蔡师傅坐下来。

“不行,今天我一定得敬你,没有你,小蔡现在可能工作都没了。”老蔡师傅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盯了儿子一眼,小蔡师兄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能不能要感谢,其实还得感谢人家殷红,是她找了我师傅,我师傅才答应下来的。”我心里一着急,就把实情说了出来。

“你说是殷红,殷红找了你师傅,你师傅才同意的?”李琴扬起了一张俊俏的小脸,满眼疑惑地望着我问道。

“嗯是啊。”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说,殷红和你师傅在谈恋爱喽?”李琴的脸上显出了惊诧的表情。

“这有什么奇怪的,郎才女貌,我看挺合适的。”小蔡师兄瞅着李琴,有点不明就里地赞赏道。

“怎么就合适啦?这太有点不可思议啦,难道鲁豫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李琴不满地回了小蔡师兄一眼,有的急切地朝我问道。

“你说殷红是什么人?”又一次谈到了这个问题,李琴的态度让我受不了,“她一个弱女子,想奔一个好生活,与师傅看对了眼,现在相互爱上了对方,有什么错误啊?”

“我只是”李琴看我有些生气,嗫嚅着还想解释,小蔡师兄忙给她递了个眼色。

“好了,咱们喝酒吧,你们得好好谢谢人家吴平,对了,还有那个殷红。”老蔡师傅赶紧给息事宁人提议道。

我至今也不明白女性之间的情感是怎么回事,就她们而言,善良c勤劳c学识之类的品质,一般不会让人嫉妒。而美丽c财富c家庭这类天生东西,往往成为嫉妒的因素。女人之间分担痛苦容易,而分享快乐则是一件不太能的事情,就是如今所谓的好闺蜜,心里不能真正做到。女人间的嫉妒,不仅是弱者对强者的忿忿不平,这个问题真是太复杂了。

我们在老蔡师傅的提议下都端起了酒杯,彼此相互碰杯时,我还能够感受到李琴内心的不快。以后饭桌上的气氛多少有点尴尬,尽管蔡家父子努力想调整大家的情绪,但是都能看出我和李琴还存有着心结。

今晚的酒喝得不尽兴,八点刚过,我就推说明天一大早要回家,告辞了走出蔡家的门。

小蔡师兄送我出来,在门外的黑影里,趴在我耳朵边小声嘀咕道:“我知道殷红在你心里的地位,李琴说话有点过,你别往心里去,女人之间相互喜欢妒忌,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谁看谁都不服气,哪像我们老爷们之间的情感——义气。”

我体谅到小蔡师兄的苦心,没有再提这事,只是重重地拍了下他消瘦的肩膀,故作大度地说道:“没事,咱们兄弟不见外,什么都别说了,谢谢你的大永久,等一个星期后,咱们回来再见。”

我们告别的响动,惊扰了隔壁赵家的大狼狗,它又扑到了铁门前,爪子哗啦啦地扒着铁门,冲着院子外汪汪汪地狂吠起来。

“这条死狗,整天乱叫。”小蔡师兄厌恶地跺了下脚。

“哦——对了,赵家退伍的大儿子回来了吗?”我忽然想到了上次干私活的事,就随口问了一句。

“前两天刚回来,怎么你认识他?”小蔡师兄有点诧异,我怎么会知道赵家的事情。

“一个月前,我和刘师傅到他家装过电,就是为了他回来。”我实话实说,抬头望了眼赵家高高的院墙,小蔡师兄就没有再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九) 深夜罪孽 大“永久”被小蔡师兄拾掇得真好,我双腿轻快地蹬着,一路呼呼地骑得飞快。来到了厂门口的时候,我忽然心里一动,想着明天要回家一个星期,该去借本书带回去看看。想到这里,我车把一拐,进了厂区青砖大门,直奔后面的阅览室而去。还好,来到阅览室门口,看见屋子里的灯没有灭,麻脸今天还没有走。

“沙师傅,俺想借本书看看。”我推开阅览室的房门,让一脸孤寂的麻脸吃了一惊。

“你个小吴,天天来借书,按规定是不能这个样子的。”麻脸每次都要说这话,不是她不想借给我,而是为了显示权威,让我始终对她始终心怀感激。

“是是是,你说得对,可是这个书看不完,心里头痒痒的慌。”我脸上陪着笑,忙着到后面的书架上选起书来。

我简单地挑选了一下,拿起了一本封面残破的《敌后武工队》,来到前面麻脸的面前:“沙师傅,俺就借这本书了。”

“好啦好啦,借给你,噢——别忘了,下次帮我搞一套日光灯来。”麻脸这事已经给我说了两回了。

“我心里记着呢,等下次大班长领灯的时候,我一定设法给你搞一套。”我嘴上应承着,心里想下次不给她弄一套,看样子是不行了。

我骑着自行车出了厂门,过了马路,进到生活区,diàn yg院前的路灯下,一堆堆休闲乘凉的人们还没有散去。孩子们四处乱窜,逼得我下了车子,推着朝后面走去。有一处打牌的人聚得最多,远远地就听见了张胖子吆五喝六的叫唤声。

“吴平——”我身后响起来一声亲切的呼唤。

我回身看见了路灯下那个光亮的大额头:“肖美花,你还没睡?”

“这是你买得新车?”肖美花看见我手里的“永久”,惊喜地询问道。

“我哪有钱买车,就是有钱,又到哪里去弄自行车票啊(当时买东西还需要票证)?”我不喜欢她一惊一乍的样子,不由地皱了下眉头,“这是我借小蔡师兄的,明天回家割麦。”

“哎呀——这么不凑巧,我是后天才能调班回家。”肖美花的眼里流露出无限地失望。

“就是,你怎么不早说,要不我可以带你的。”我故意这么说道,算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我先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骑一百多里路呢。”

我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她一把拉住了车把:“吴平,什么时候,俺想请你看场diàn yg?”

看着她大额头下执拗的眼神,我的心里一时有些不忍:“等俺有时间,还是俺请你看吧。”

“那一言为定。”姑娘的眼里闪出了两束兴奋的火化。

“好好好一言为定。”我赶紧推起车子,逃循似地朝后面走去。

穿过了黑魆魆的杂树林,我推开小院铁门进去时,看到二楼上亮起了灯,看样子殷红是排练回来了。大概是想到马上要回家了,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再加上今晚喝了点酒,我一时半会没有了瞌睡,于是拿起从麻脸那里借来《敌后武工队》,躺在了配电间的小床上,一页页的翻看了起来。看了前面的几页,我就被这个敌后斗争的故事吸引了,想着回去有空的时候,把这本书给二狗蛋他们读一读。

桌上的小闹钟已经过了11点,我也感到有点困了,就放下了小说,准备洗漱一下睡觉,明天还有100多里路要骑呢。

夜色葱茏,残月一缕,我端着脸盆牙缸来到了前院,刚把脸盆放到了水台上,正要弯腰去拧水龙头,突然一阵诡异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在静谧的夜色中十分突兀。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师傅回来啦?

“别这样,别这样,今后你再也别想这样了!你个畜生”我听到了殷红压抑地啜泣声。

“我就是畜生,都快个把月了,你想憋死老子啊”半掩的门扉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狂躁的低吼声。

“哗啦”,是什么撕裂了,“啪嗒”,又有被打碎了,我的心被猛地捋了一把,一下悬到了嗓子眼。

“哎哟”男人陡然间发出一声哀号,“你个破鞋,快放手”

“不你说,别再碰我!”

“好好你快松手,我不碰你,你敢捏我的下面,哎哟”男贪婪的嗓音变成了痉挛的诅咒,“你靠着我,才才有了今天,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疯了我今天非睡了你不可”

“我不欠你的,我不是胡秀美,我有对象了,今后你别再想了!”女人的啜泣也变成了压抑地哀鸣。

二楼的房门“砰”地一声撞开了,在我的震惊的目光里,殷红呜咽着冲下楼来,我一时来不及回避,触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哎呀——”殷红一声惨叫,捂住了胸口扯烂的衣襟,转身朝后院奔去。

“我看你能跑到哪去”晦涩的光影里,一个光亮的脑袋双手捂着裤裆,趔趔趄趄地追下来:“你个破鞋,老子今天非办了你不可,哎呦”

望着龇牙咧嘴的崔老扒,我心里恓惶,茫然不知所措,嘴唇颤栗着,竟然叫了一声:“崔叔”

崔老扒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泛着白翳的眼球有些慌乱,嘴里痛苦地丝丝啦啦翕动着,一时显得万分狼狈。

愣怔了片刻,他才缓过了神来,忤逆地伸出手来,“滚开!”

他一把将我拨拉到了旁边,咬牙切齿地朝后院瞥了一眼,心有不甘地一瘸一拐朝门口走去,小院的铁门在他的身后,发出了一声暴戾的咣当声。

殷红的哭声从后面隐约传来,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我无助地伫立在如墨的树影下,红衣女鬼坐在枝头上,对我手舞足蹈地呐喊着,时间没有抹去她心中的仇恨。奶奶说过,鬼也有灵魂,有痛苦,就是没有了欢乐。

我不敢去劝殷红,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劝她,心里悲愤难耐,又无比自责窝囊,我在小楼的台阶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殷红自己回来了。

月亮不知躲到什么鬼地方去了,黑暗中我看不清殷红的脸,只听到她如丝的喘息声:“吴平弟,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回家呢。”

“红姐”我胸口愤懑,懦弱地叫了一声。

“今天的事情,别告诉你师傅。”殷红双手掩着撕烂的衣襟,默默地转身上楼去了。

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天上连一弯月牙,一丝星光都没有。子夜时分的风漫动着银杏树梢,满树的枝叶舞动的声响,凄凉而惨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出卖”师傅 天才刚刚放亮,我就强打气精神,推着小蔡师兄的大“永久”,悄悄地出了门,一夜没有睡好,睡着了又噩梦不断,此时真有点身心俱疲。

夏日的晨雾,丝丝黏黏地粘在皮肤上,湿湿滑滑地很不舒服,我走到前院的时候,老银杏树下瞟了楼上一眼,二楼悄无声息,一切宛若平常,不知道殷红怎样了?我心情凝重地打开了院门。

天色尚早,人声杳无,我蹬着大“永久”,刚出了生活区大门,一个湿漉漉的人影忽然从晨雾中钻出来,一下挡在了我的车前。

“你小子可来了?” 许班长吸唆着朝天的鼻孔,一脸疲惫地抱怨道,“崔书记让我在这,等你好半天了。”

“崔书记,他等我干啥?我得赶紧回家割麦呢。”我心里恓惶,敷衍着想赶紧离开。

“吴平,你是真不明白吗?你要是没有崔书记罩着,一个小小的学徒工能从保全调到电工班吗?你是回家割麦重要?还是见老崔重要?”许班长一手抓住了“永久”车把,不由分说地把我拖过了马路,拽进了厂区青灰色的大门。

晨雾开始消散,水杉树上的露珠滴滴答答淋在头上,凉飕飕地滑进脖颈,我竟连打了两个寒噤。我被许长久拖拽着来到厂部的小楼前,两个正在扫地的勤杂工看见了,停下手中的扫帚,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

穿过了空无一人的走廊,我被趔趔趄趄地带上了三楼,在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门前,许长久没有上前敲门,就一把将我抵进了门去。

“崔书记,小吴来了。”许班长弓着腰,讨好地打了声招呼。

崔老扒没有回话,一脸枯寂地坐在办公桌后,泛着白翳的眼球含着血丝,腮上一道明显的抓痕,看样子是昨天晚上留下的。许班长打了声招呼,就转身退了出去,我像暴露在鹰爪下的雏鸡,孤零零地站在门旁,呆呆地望着了面前这个龌龊的秃头。

“小吴,从你接班进厂,到安排去电工班,我尽量照顾你,可是你却辜负了我的希望,怎么能来糊弄我呢?”崔老扒阴鸷的双目,上下扫视着我的全身。

“糊弄?我没糊弄”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心虚地垂下了眼睑。

“没糊弄?小吴,你爹可是个老实人,你咋不和你爹学学呢?”听到我的辩解,崔书记嘶哑的嗓音透着恼怒,“我让厂办安排殷红住在招待所,上次嘱咐你照顾一下,她有什么事情,都要及时给我汇报,可是你做了吗?”

崔老扒裸地询问,让我倍感耻辱,虚汗止不住冒了出来。

“说吧——”崔书记刚想站起来,却痛苦地一咧嘴,捂着裤裆,跌坐在了椅子上,“这个‘破鞋’又跟谁搞在一起了?”

听到从他嘴里骂出“破鞋”两字,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无言的愤怒。我的头脑有点发热,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瞬间,竟想抬起头来,怒斥这个撕破脸皮,毫无廉耻的家伙,甚至将他置于胯下,狠狠地捶上一顿。可是,这只不过是一次幻想,最终我目光散乱,畏惧地垂下了脑袋,一声也没有吭出来。

“说吧,他是谁?说了赶紧回家,你有半年多没回去了吧”崔老扒见我依旧沉默不语,声音里带着y一u hu一。

我的头脑在激烈斗争,爱恨情愁交织在一起,一种压抑的声音从心底升起,我终于扬起了脸来:“鲁豫——他们在一起了。”

岔路何去无方向,人生知否柳明暗,那一刻,我没有了幻想,也没有了畏惧,我只想为殷红做点什么,让她自此不再受到欺辱和伤害,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安安稳稳地生活!人生有太多的苦难,我们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但是我们绝不能失去改变的勇气。

崔老扒乖戾的表情,瞬间凝结在了无肉的脸上,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愤懑,呆愣了片刻,泛着白翳的眼珠子才转动起来,“你是说鲁豫,他俩在一起了?”

“是师傅。”我挺直了身子,直直地望着前方,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知道了,今天这事就这样吧,你谁也不要说,尤其是不要告诉鲁豫,听清楚了吗?”崔老扒若有所思地挠着秃顶,颓眉间流露出吊诡的神色,“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还有百十里路要走呢。”

我出了崔老扒的房间,刚刚踏出办公楼大门,许长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哎小吴,等等。”

我假装着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去,来到水杉树下,准备推车子的时候,许长久才追了上来:“我喊你没听见吗?”

“还有事吗?”我淡淡地转过脸去。

“小吴,你呀有时候真不知好歹,我后悔当初把你交给了鲁豫。”许长久乜斜双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许班长,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推起车子,不想再啰嗦。

“把这个带上,崔书记给你的,让你捎给你爹。”我这才发现许班长的手里,还提着两瓶精装的“运河大曲”,“你呀比你爹差远了,该跟他好好学学。”。

我和许班长讲话的时候,背后那两个勤杂工都看在了眼里,此时她们远远地望着我,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艳羡,窃窃私语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看人家崔书记多讲究啊?老吴都退休了,还处处想着他。”

“就是,这小子要不是沾了书记的光,能一来接班就干上电工吗?”

“崔书记真是不赖,他才和老吴做了几天师徒呀,对老吴那么照顾。”

“听说鲁豫也帮了不少忙呢?”

“这老许多贼精,当初鲁豫吃瘪的时候,没人愿意做他的徒弟,知道他要时来运转了,老许赶快就安排这小子当了徒弟,谁想到就让他走了狗屎运。”

“这爷俩真是命好,一个有个好徒弟,一个找了个好师傅,啧啧”

我走到厂区大门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上班时间,我车把上挂着叮铛作响的两瓶酒,引来了众人好奇的目光。我感到有点羞愧难耐,只想着赶紧走出去,快快离开这里。

“吴平,你小子怎么还没走?又跑厂里来干什么?”小蔡师兄在人群中看见了我,朝我走了过来。

“去车间有点事。”我一边敷衍着,一边指着两瓶“运河大曲”,“这两瓶酒,你拿回去给蔡师傅喝吧。”

“胡说什么?”小蔡师兄伸手阻止了我,“难得你小子有孝心,还知道给老爹买两瓶好酒。”

阳光扯碎了湿漉漉的晨霭,一出头就火辣辣地有点灼人,我穿过老南门出了城,登上高高的运河大堰,早就汗流浃背了。我将自行车扎在了路边,拎起了那两瓶“运河大曲”,在手里掂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声:“去你的崔老扒——”

我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朝大堰下使劲扔了出去。两只酒瓶就像一对流星,在晨光中划出两道闪烁的光影,噗通一声消逝在了远处的草丛中,惊奇了一群栖息的麻雀,扑啦啦地飞上了瓷蓝色的天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一) 二狗蛋有女人了 我一口气骑了百十里,中午的时候就到了家。当我顶着晌午的日头,从村口大堰上溜进了村里时,一路上不仅没有孩子追随,甚至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我满心疑惑,一边蹬着车子,一边东张西望,快要到家门口时,才看见二狗蛋和他娘拖着满满一车麦棵子,一步一喘地从村北边疾步而来。

“骡子——”二狗蛋看见我,丢下了车把,远远地奔过来,到了跟前一把抱住了我,“你小子成了城里人,就把俺们忘了吧,一走大半年不回来,真地想死俺们这些人啦。”

“我也想你们,这不是学徒期不让请假吗,要不早回来看你们啦。”我与二狗蛋热烈拥抱着,第一次没有讨厌他那张臭嘴,“怎么样,我走了之后,三红她哥没来找咱们下吴洼麻烦吧?”

“防空洞没了,他们也不来了,再说大家都忙了,俺好长时间没见过小魏庄的人了。”二狗蛋看我还在关心三红她哥的事,有点不屑地撇了下嘴。

“你俩别光高兴了,咱地里还忙着呢,等收种完了,你再和大平好好唠唠。”张寡妇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冲着我家院子,仰着脖子喊起来,“老吴家嫂子,你家大平回来喽——”

张寡妇的嗓音未落,院子里就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娘顶着一头麦草花冲出了门来。

“大平,儿啊——你咋回来了呢?”娘看见我一脸地惊喜,赶紧上前拍着我身上的浮灰,一时笑得合不拢个嘴。

张寡妇与娘打了声招呼,拉着还想与我聊几句的二狗蛋,急急忙忙地走了。这时,有几个牵着毛驴,拉着麦棵子的乡邻走过来,大伙友善地跟我打着招呼。几位大娘大婶敷衍了几句“长高了”c“长胖了”c“有出息”的奉承话,就紧步履匆匆,各自忙自己的事了,弄得虚荣心很强的娘多少有点失落。

“大家今年咋这样忙呢?”我感到有点奇怪,止不住对娘问道。

娘拉着我朝院子里走,不无嗔怪地絮叨开了:“去年秋后,淮北的小岗就偷偷地分了田,后来逐渐地蔓延到了俺们这儿,上面曾有人下来纠正过,但是法不责众,最后只有算完啦。”

当天晚上,我从爹的嘴里听到了“包产到户”这个词,我这才理解了大伙的做派。乡亲们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收获着完全属于自己的希望,所以家家户户都卯足了劲,谁也没有了以往干活时偷懒耍滑c打趣逗闷子的闲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跟着爹娘下了地,小èi èi的学校放了“麦忙假”,也跟着到田里来帮忙。半年多不见了,她整整窜高了半个头,越来越像我的大èi èi了,昨天一见到她,我竟然产生了幻觉,感觉大èi èi还活着,一时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天高云舒,沉甸甸的麦穗随风摇曳,我和爹在前面埋头割麦,娘在我们身后打要子(用小麦编简单的绳子),捆那些割倒下来的小麦,小èi èi将娘扎好的小麦,一捆捆往田头送,准备收工的时候,统一拉回去晾晒。小èi èi拗着娘的意思,非把我买回来的新褂子穿在了身上,惹得娘在弯腰干活时,动不动直起身子,心疼地提醒她,别把新衣服给抹脏了。

整整干了一天活,地里的小麦收了三分之二,明天只要早点起来,估计再有半天的时间,基本上就可以割完了。不过接下来的活计也不轻松,脱粒,扬场,晾晒,进仓,哪一样都是劳力费神的重活。

等我们收工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和爹坐在家院子里休息,小èi èi扯着嗓子直喊饿,娘不顾劳累赶紧生火做饭,淮北农村的女人都是这样辛苦劳作一辈子。

爹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想找我讲话,我累得不行,不愿开口,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这割了一天麦,比我在保全班时干活累多了,不要说我在电工班轻松自在。庄稼人为了一年的生机拼命,可是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和懈怠。

我有大半年没有回来了,虽然疲劳但是很兴奋,吃完了娘做得的简单饭菜,就想着去找二狗蛋聊聊天,娘叮嘱了一句,早点回家休息。

昨天晚上,我就去找过二狗蛋,可是却扑了一个空。张寡妇告诉我,二狗蛋去山后看未过门的媳妇了。我心里有点失落,这小子累了一天,还有这样的心境,真让人有点难以理解。

我们这里原本也属于鲁南,是20世纪50年代国家重新进行区划后,才调整到了淮北地区,所以生活习惯和亲缘关系,与山后面的鲁南有着天然的联系,二狗蛋新说得这门媳妇,就是山后鲁南的。

一弯新月挂上了柳梢,初夏的夜晚令人陶醉,我踱着步子来到二狗蛋门前,从半掩的院门外瞅进去,就见这小子正在院子里,对他娘张寡妇发着火,这娘俩你一句我就一句地相互呛着,看见我进了院子,也没有个停息的迹象。

“你这个混蛋东西,真是叫女人迷住了,白天干这么重的活,晚上还要朝山后跑!”张寡妇咬着牙数落着。

“我往山后去怎么啦?谁让你给俺说媳妇的,俺又没有耽搁白天下地。”二狗蛋扭着脖子,不服地犟着嘴。

“女人的身子就是刮男人的钢刀,你这样身子骨能受得了吗?小命也不想要啦!”张寡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今天不去了,我陪着骡子聊天,这总行了吧?”二狗蛋冲他娘摆着脑袋,转身拉我去了他住的西屋。

“别聊得太晚了,明天你俩都得下地干活哩。”张寡妇又在窗户边喊了一句。

脱去了白日的暑气,晚上的空气很宜人,可是一进二狗蛋房间,一股刺鼻的臭味熏得人头脑发晕,我听到张寡妇啪嗒一声栓了堂屋的门,就赶紧对二狗蛋提议道,咱们去运河滩走走吧。

我与二狗蛋悄悄出了家门,一路溜达着出了村口,站在高高的运河大堰上举目眺望,黛蓝色的天穹中繁星点点,墨玉色的河面上浮金跃银。

“你小子现在是重色轻友,俺大半年回来一趟,你却一晚上跑的没了踪影。”迎着徐徐吹来的夜风,我望着二狗蛋调侃道。

“骡子,你是不知道,这个女人长得咋样先不说,就是这身子喜欢死人啦,做了还想做,一时都不够。”二狗蛋两只小眼睛亮闪闪的,像一只发情的公狗。

“你小子就这点出息啦!”我不屑地揶揄了一句。

“你还是个童子鸡,你不懂啊,这个真是太爽了,你只要一沾上就上瘾,比比吃肉还馋人,白天干活再累,一空下来就想着这事了。”二狗蛋啧着嘴,一副贪婪的模样。

二狗蛋的话勾起了我的思绪,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一幕,心情立刻愤懑起来,二狗蛋看见我没有搭腔,止不住地又发起骚来:“骡子,噢不对,大平,城里女人漂亮吗?”

“当然漂亮了,比咱们这里的皮肤白,会打扮,衣服也光鲜。”我心里想着殷红的事,没有思考就随口答道。

“有稀罕你的女人吗?”二狗蛋舔着脸,又继续追问道。

“有啊,多着啦,我们厂有好几千女工呢。”我想起了自己走在车间里,小挡车工们火辣辣的目光。

“那你不是在大花园里,蜜蜂采花真是爽死啦! ”二狗蛋羡慕地叫唤起来,“那么,有你喜欢的女人嘛?”

“有啊”我的眼前浮现出殷红娇艳绝伦的模样。

“她长得俊吗?”

“俊,宝润如玉, 超凡脱俗,就像老人说的运河滩里勾人魂的狐仙。”

“你跟随学了这么多酸词?”二狗蛋不满地翻了我一眼,抹了下嘴角流出的垂涎“哪哪你睡过她吗?”

“你脑子里想得啥?怎么这么liu áng!”二狗蛋的话触到了我的痛楚,心情一下子不好了。

“你真没睡过?看样子俺这辈子是睡不上城里洋媳子啦”二狗蛋丧气地垂下了头。

“睡你媳妇去吧!”我抬起了腿来,踢了二狗蛋一脚,转身朝大堰下走去。

“你你这是咋啦?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真是个骡子脾气,”二狗蛋在身后追了过来。

月色依旧清新,村头树影婆娑,劳作一天后的下吴洼陷入了梦乡,只有躲在草丛中的青蛙在放肆地“呱呱”不停,叫得人心情止不住地烦躁不安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二) 父子呛声 今年开春后就风调雨顺,麦收时节又是艳阳高照,一连五六天的时间,我们全家四口人起早贪黑,白天晚上连轴转,割麦c拉麦c打场c脱粒c晾晒,一气呵成。人是褪了一层皮,腰也累得快折了,可是,望着西屋两大褶子黄橙橙的新麦,想着明年春天再也不会缺粮了,心里的踏实和舒坦真是难以言表,幸福之情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七天的时间一溜烟就没了,明天我就该回厂上班了。娘早早地做好了晚饭,为了犒劳大家,不仅凉拌了黄瓜番茄,切了两个自家腌的咸鸭蛋,还特意炒了盘青椒干烤鱼。最后,娘又萴èi èi萌ゴ蹇诨峒啤八难邸奔铱眯÷舨浚蛄税虢锷19暗摹袄习赘伞保ㄉ接竽鹪斓囊恢挚嗌业纳站疲源蛏硬恍辛艘院螅八难邸本驮诖蹇诳苏飧鲂〉辏耐纺员缺鹑肆榛睿郧霸诙永锟偌宓那缃窨伎傧缌诘那恕?/p> “开饭啦。”娘疲惫的脸上带着喜悦,欢快地招呼大家赶紧上桌。

“来啦。”爹将旱烟袋别到了腰带上,搓着手走了过来,他如今已经与一个乡村老汉无疑了。

“有什么好吃的?”小èi èi飞奔过来,一下子扑到了桌子上,拿起筷子就朝盘子里戳。

“洗手去,一个大姑娘家的,注意讲究卫生。”我朝小èi èi吼了声,她翻着眼瞥了我一下,双手像爹一样地在裤子上搓了搓。

“洗手去,养成个卫生的好习惯。”我不依不饶,冲着èi èi继续说道。

èi èi在我严厉的目光下,悻悻地站起身来,走到了井台边,使劲地按了几下手压井,等到水流冲出来,赶紧伸过了手去。

“你这是进了城,学会洋毛病啦。”娘看见èi èi噘着嘴,对我埋怨道。

“大平说得对,这不是洋毛病,讲究卫生能防病,今后三平要养成卫生的习惯。”爹瞥了娘一眼,第一次肯定我的观点。

“咱都这么多年不讲究了,也没见到得个什么病吗?”娘在我面前扫了威风,抱怨地小声嘟囔着。

“没见得病,那是小病,等到大病了,你见过哪一个治好了?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当初你爹让你上学,你死活不上,什么事都不懂,还好认个死理。”爹有点来气了,挺着脖子教训道。

“好了好了,我头发长见识短,比不上你们爷俩城里人,我不文明不卫生,你们吃我做的饭,也没出什么事吧。”娘看到爹真不高兴了,赶紧息事宁人地扯了火。

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啃着新麦摊得煎饼,呼呼啦啦地喝着绿豆稀饭,迅速忘掉了争执的不快,个个吃得眉飞色舞,齿颊生香,爹更是把小半斤“老白干”酒喝了个底朝天。

我一边吃一边想,要让小èi èi养成一个好的卫生习惯,不仅要饭前洗手,睡前洗脸洗脚,还要做好个人卫生,好好清洗下身,这是我在厂里干活时,偶尔听几个小丫头私下嘀咕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将来不说考上大学,就是考上个中专,也能成为一个文明的城里人。

因为想着事,等我吃完饭,大家早就吃好了。小èi èi吵着要出去玩,娘一边应承着,一边拾掇着碗筷,等忙完了这一切,就领着小èi èi出去串门了。娘生性活络,好热闹,爱显摆,这收麦的一个多星期里,大概有点憋屈坏了,早就想着找人拉呱聊天了。

中午的时候,我在院子里放了两大桶井水,一个下午的大太阳曝晒过来,透着一股暖暖的阳光气息。我栓好了院门,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舀起一大瓢温呼呼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抹去了几天的疲惫,换了身干净的衣裤,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里的橼床上,惬意地仰望着西边火烧似的浮云,心里开始琢磨起明天回去的事了。

爹因为喝了酒,双颊酡红地坐在我对面的石磨上,一边吧嗒着手里的旱烟,一边没话找话地跟我拉着呱。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已经不再抽纸烟,开始与乡下老汉一样,叼起了长长的旱烟袋。娘私下对我打趣说,你爹这是为了省钱,好给你盖房娶媳妇,我感到这太荒唐可笑,不以为然地跟娘辩解了几句。

“这段时间在厂里干得咋样?”爹将嘴里的烟雾吐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挺好的。”我不经意地随口说道。

“现在,俺是放下心来了,老刘虽说是个南蛮子,但是人厚道,技术也不赖,比那个傲气的鲁豫强得没个影。”我感到爹大概有点喝多了,开始不自觉地说起醉话来。

“刘师傅是挺好的,可是鲁豫也不赖,对俺不错,教俺技术,护着俺,还借书给俺看。”不知道为了什么,我最听不得爹说师傅不好。

“你懂个啥?他鲁豫是一个少爷坯子,从小养尊处优,是落了难才到了纱厂,迟早是要走得,他骨子里跟俺们就不是一路人。”爹大概一激动,被烟呛了一下,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走不走与我有个啥关系?反正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我想到了殷红说得要调动回地区的事,心里烦躁地跟爹呛了起来。

“学了个什么?就是读点没有用的闲书?”爹听了我的话十分不悦,但是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毕竟在他的眼里,我是真地长大啦。

“读书怎么啦?读书能够改变命运,劳动能够创作未来,这是书上说的,你就在家里好好供三平读书吧,将来考上个学校,也能到城里去工作,你就一个接班的指标,现在被我占了,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公平的。”我将最近琢磨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没想到啊?你小子进城这几天,长劲不少,不光能说大道理了,还是一套套的。你崔叔就是脑子活,特别能说的人,你小子将来啊,能有他一半就好喽。”爹莫名地亢奋起来,又挑起说了无数遍的话题,“说实话啊,你能出了保全班当上电工,咱可真地要好好感谢你崔叔呢。”

原本说得好好的,一听到爹提起崔老扒,我心里顿时感到厌恶,特别是他一口一个“崔叔”,更让我恼怒不已。我气得闭上嘴,望着西边淡去的晚霞,不再理爹了。

“你崔叔这个人啊,真是讲究,对我们有大恩,”爹没有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还在继续往下捋,“噢,对了,殷红还住招待所吧?”。

这几天,人累得个七死八活,事情都好像淡忘了,此时静下来,被爹这么一提,那股愤懑的情绪又翻腾了出来,我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

爹磕灭了手中的烟袋锅,侧过脸来瞅着我,无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小子真是翅膀硬了,爹娘的话都听不进了,俺们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平时看你小子长个大憨个子,其实是个‘闷声坏’,自己的儿子,俺还不了解你呀”

“俺坏什么了?殷红住不住在那儿,跟俺有什么关系?那是厂办和崔,他们安排的,我能不让人住吗?”

我原本不愿搭腔,但是被爹一激,差点把“崔老扒”说了出来。爹惊诧地望着我,憋哧了半天,才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小子可别犯倔,千万别不要捅出什么漏子来,不是自己的事就别管,遇事多听你崔叔的,这样才能不吃亏。”

我的心情被彻底搅坏了,不由地噌得坐了起来,不耐烦地翻身下了床:“你崔叔,你崔叔,他是谁的崔叔?厂里几千号人,我一个小学徒,上哪儿去天天听他的话,这不是瞎扯吗?”

“你” 爹被我这一戗,竟一时找不出词来了,见我趿拉着鞋往门口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这要去哪?”

“去上茅房。”暮色中,我怨怼地回了一句。

“你小子就是不爱听,俺也得给你说,你可别被一个女人弄昏了头,听到了吗?”爹扯起了嗓门,在我背后干吼着。

初升的月牙还清淡无光,我“咣当”一声拉上了院门,把爹的唠叨彻底隔绝在了高高院墙里。村头的打麦场上,依然灯火通明,机声隆隆,那是抓阄排在最后的几家人,还在挑灯夜战。

我本来想去二狗蛋家,可是一转念止住了步子,这小子收种完了,想必又去了山后鲁南,找未过门的媳妇睡觉去了,一股说不出的嫉妒之火,从心里忽地窜了出来,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殷红。

我犹豫了片刻,踱步往村外走去。因为久不回家,所有都生疏了,邻居门前的那只黑狗看见我过来,朝前猛扑了两步,色厉内荏地“汪汪”叫了两声,立刻引来了村里村外一片犬吠,我的心更加烦躁不安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三) 疤眼捉奸 早晨不到五点,天就大亮了,为了避开中午的暑气,我早早地推着大“永久”出了门。百十里河堰路已经是轻车熟道,不慌不忙一口气就骑了下来,当进了南门桥,回到了县城,正好是吃中饭的时间。

尽管才走了一个星期,可是当我绕过古钟楼,顺着人民路一直往西,远远地望见厂区高高的青灰色门楼时,竟有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进了马路对面的生活区,一路绷着的劲松了下来,我感到口干舌燥,裤裆也麻簌簌的,肚子也咕咕咕地叫起来。我推着自行车往里走,还没来及抹把汗,就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了。

道路上人声嘈杂,满是靸着拖鞋的男女,像一群刚泛了蛋的母鸡,显出少有的激动和兴奋。我抓住身边一个熟悉的挡车工,问出了什么事?她也是稀里糊涂地说不清楚,只讲大伙都是往后面招待所看热闹的。

招待所出事啦?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连人带车人流裹带着,不由自主地往前涌去。刚走进那片杂树林,就看见招待所里里外外黑压压地都是人,好不容易挤过了那条红砖铺成的小道,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歇斯底的叫骂声。

“你们大伙快来看,这对狗男女大白天耍liu áng!”

我把车子往围墙外一锁,一头钻进了人群里,在一片抱怨和尖叫中,硬是用胳膊肘捅开了一条缝,拼命挤进了院子里。刚跨过小院的门槛,就看见久违了的疤眼曹姨像一头发飙的母熊,正在手舞足蹈地跳着脚骂人。

“你个姓鲁的,刚提拔当了干部,就腐化堕落,上班时间来这里睡女人,你不要脸啊!”

众人顺着疤眼的手指,越过银杏树浓密的枝叶,齐刷刷地投向了二楼。在众目睽睽子下,师傅站在走廊上,眉头紧锁,一脸铁青。在他的身后,殷红依着门框,玉齿紧咬,缄默无语。

疤眼捶胸顿足,还在继续撒着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姓殷的,你个破鞋!呸——,你是什么人都敢勾搭啊,丑事都干到了我们招待所来了,你个烂货”

听着疤眼的污言秽语,楼下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一撮毛小李一脸幸灾落祸,带着厂里几个坏小子,开始不断鼓噪,挑逗着鲁豫,希望能看到一出闹剧。我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挤到了小李的身边,伸出两个手指,在他大腿根使劲一拧,小李向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腾地蹦了起来。

“哎呦谁他妈的掐我大腿根?”小李的一张马脸涨的通红,瞪着一双小眼珠子惊叫了起来。他的怪叫转移了大伙的视线,人群里发出来一阵嘲讽的哄笑,连那个正发泼的疤眼都愣怔在了那里。

就在人群乱哄哄的时候,疤眼忽然扯起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哎呀,我的个天哪我的个老天爷啊”

刚才还声色俱厉,一转眼就悲伤欲绝,让围观的人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崔书记呀,你老人家可来啦”疤眼象被liu áng欺辱了的处女,泪雨滂沱,大放悲声。

人们随着疤眼的目光回过了脸去,在中午强烈的日光下,一个光亮的脑袋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跨过了门槛。四周的喧嚣声陡然低了下来,人们开始往后面躲闪,忌惮地闪开一条路,崔老扒目光阴冷,一步步走到了前面。

“书记呀——”疤眼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扑上去一把扯住了崔书记的衣襟,刚才的暴戾荡然无存,竟像一位争宠的小妾,“嘤嘤”地啜泣起来。

“我的个好书记呀你可要给俺们做主啊你们说俺家老钦有问题,硬给撸了下来,为了工作,他基本上吃住在厂里,三年没上我的床呀”

女人涕泗横流c声泪俱下,她的哭诉引来一阵窃笑,疤眼似乎受到了这笑声的鼓舞,突然又提高了声音:“你们看看呀,现在都提拔了什么人?这个鲁豫,不上班来搞破鞋,让我捉住了,还还打了俺一巴掌,呜呜”

“放屁!胡扯个什么?”崔老扒一声断呵,甩开了疤眼的手,罩着白翳的眼里,透出鄙夷的神色,“老钦的事和这有什么关系?他有问题是上面定的,真是一窍不通!”

正痛哭流涕的疤眼,像一只被断了电的喇叭,忽然一下没了声响。崔老扒秃眉紧皱,用手指点着疤眼,低声地训斥道:“你看你,象个什么鬼样子?整个一个没头脑的泼妇,!”

疤眼看着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一下子蒙圈了,象捅破的皮球一下瘪了气,咧开大嘴干噏了两下,却没敢再发出声来。

崔老扒大步跨上台阶,凸顶上滑落的一绺头发,在耳边呼呼漂浮着,目光寒砭人的环顾着众人:“你们看够了吧?还想看什么!”

看热闹的人群像被掐了头的蚂蝗,畏惧地往后面缩去,堵在小院门口的人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外涌,一个顶着满头塑料发卷的中年妇女才刚挤进来,就被溃散的人潮推了回去,在混乱中衣襟钩在了门把上,“吱啦”留下来了半边,随着她的一声尖叫,即刻传来了一片哄笑声。

人潮在眼前迅速退去,疤眼象一条被搁浅的咸鱼,还在淅淅沥沥啜泣着。崔老扒抿好了秃顶的那绺乱头,狠狠剜了女人一眼,嘴角涎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

我早已热汗散尽,脊背上生出一阵凉意。楼上已经没了师傅和殷红的身影,我才猛然想起了院外的自行车,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出门去。

大“永久”歪倒在院墙边,从家里带了那包新麦烙的煎饼,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又经过无数双脚的践踏,像一堆残破不堪的旧报纸,这个月的口粮算是全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四) 偷鸡不成 纱厂刚刚提拔的行政科鲁科长,在上班时间搞“破鞋”,并且让招待所管理员捉了“奸”,这条花边消息立刻象插了翅膀,在厂内厂外迅速传播开来,一时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因为在20世纪80年代初,男女关系还是个大忌,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我刚在公社读初一那年,学校后勤管理员李大胡子,就是因为这事完蛋的,最终还搭上了一条人命。

这个李大胡子据说去过朝鲜,他自恃家庭出身好,又是一个退伍兵,平时在学校里为人骄横苛刻,得罪了身边和社会上许多人。李大胡子有个弱点是比较好色,虽然家里有老婆孩子,但是又与公社供销社的营业员胖丫勾搭上了。公社驻地有几位农民,通过关系长期给学校送菜,不时地被李大胡子欺负,克扣过好多次他们的菜钱。这几位农民有点气不过,就找了位以前的老私塾先生出主意,最后当场在学校食堂的案板上,抓了李大胡子和胖丫搞“破鞋”的现行。

当时,这件事情曾轰动了十里八乡,成了县里的一大新闻。李大胡子被公社民兵绑着游街三天,开除公职回家种地去了。胖丫被人骂作“破鞋”,自感无脸见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爬上供销社院里一棵老楝树,在上面吊了脖子。她和老银杏树上的冤魂女鬼相似,一个“破鞋”称呼,就能让一个女人致命,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年代。

我从家里回来的当晚,殷红到后面的配电室找我,说师傅叫我上前面去吃饭。因为疤眼中午一闹腾,整个下午我都惶惶不安,跟着殷红来到了二楼,看见房间里的三联抽屉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瓶酒,师傅坐在了旁边的床沿上。

“师傅——”我恓惶地喊了一声。

“来来——坐下,今天你割麦子回来,辛苦了,我们给你接风。 ”师傅声音平静地招呼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殷红默默走过来,坐在了师傅的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在她身旁是我去西张庄拉来的大衣柜,亮闪闪地泛着好看的漆光。

“师傅,今天中午疤眼来闹,我刚回来”我为没有像对付城北二虎那样,为他和殷红挺身而出,感到后悔和自责。

说实话,我并不怕疤眼,可是想到自己还要在这里住下去,我当时竟然犹豫了,这可能就是一种所谓的成熟,我为自己这种成熟而懊恼不已。

“疤眼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师傅给我倒了一杯酒,有点不解地说道。

“师傅,可能可能是我说的,崔老扒”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殷红,只见她白皙的脸上,瞬间闪出了一丝惶恐,“上次爹来带我去见崔老扒,他问我你有没有对象,我说你和红姐正在谈恋爱。”

殷红轻舒了一口气,剔透的眼神透出感激,师傅没有吱声,沉吟了片刻,才不屑地哼了一声:“得教训一下疤眼。”

师傅眼睛里又闪出逼人的英气,我的热血顿时沸腾起来:“师傅,你说怎么办吧?我跟着你。”

“咱们现在不比对付城北二虎了,要让他们偷鸡不成赊把米,还真要动动脑筋。” 师傅端起酒杯,与我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下去。

当天晚上,师傅并没有说他要怎样做,话语里透着一股骇人的气息。以后的两天里,疤眼“捉奸”的事继续发酵,而且似乎越传越邪乎了。

这天下午,我上中班,随着交接班的人流刚走进车间,就看见师傅出现在了车间门口,他显然是故意选这个时候来的。师傅迎着一簌簌诧异的目光,微笑着走过观望的人们,潇洒地上了副房二楼,来到了车间的办公室。

当时办公室正在开调度会,师傅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大伙一时有点不知所措,童主任的小绿豆眼瞪成了两粒圆葡萄:“哎呦——鲁科长,你怎么来了?”

“鲁科长,快请坐。”周围人纷纷站起身,有的给他让座,有的准备倒茶。

“对不起,耽误大家点时间。”师傅粲然一笑,摆摆手示意大伙不要忙了,“我有个小事来找童主任,说完了马上就走。”

“鲁科长,你有什么事,打个diàn huà来,吩咐就行了,何苦亲自跑一趟呢。”童主任一脸过意不去,点头哈腰地回应道。

“自己一点私事,怎么好意思打diàn huà,我是来给殷红请假的,家里人非让搞一个什么订婚仪式,我俩想回一下市里。”师傅的口气淡定从容,却把一屋子人震了个七荤八素。

“哎呀——鲁科长,祝贺啊!”童主任率先反应了过来,摇晃着扁胖的脑袋,大声地感叹道。

“恭喜鲁科长,你真有眼光,娶了咱们的大ěi nu。”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殷红找了你,算是掉进福窝里去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可要请俺们喝喜酒啊。”

一时间,刚才还面面相觑的人们,纷纷迎合起来,四处笑脸盈盈,满屋子的恭维赞叹声。

鲁豫与殷红定婚了!这消息好似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一对青年男女正常恋爱,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合情合理,那场被人精心谋划的“捉奸” 闹剧,成了一场自取其辱的悲剧。

第二天,厂里就传开了这样的消息,鲁豫准备要告疤眼了,说她辱骂诽谤青年干部,对现实社会心怀不满,为自己男人钦大肚子鸣冤叫屈。在当时,这样的“大帽子”还是很吓人的,据说疤眼曹姨听到消息后,双腿一蹬,翻着白眼,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当天下午,我在车间碰见了正在干活的张胖子,他特意跑过来,偷偷地竖了下大拇指:“你师傅真不简单,上次跟城北二虎是斗狠,这回是四两拨千斤,一个‘回马枪’杀得太高明了,到底是官家出身,深得权术精髓,看来还真是个当官的料。”

一个星期后,厂里的决定出来了,疤眼信口开河,随便辱骂他人,污蔑现实大好形势,给予停职待岗的处理。就在众人唏嘘感叹,我正为殷红庆幸,感到出了一口恶气的时候,一撮毛小李的一番话,却让我如鲠在喉。

这天在车间里,小李贼头贼脑地将我拉到了一旁,趴在我耳边悄声说道,“你知道吗,鲁豫这么一闹,疤眼老曹因祸得福了。”

我历来不相信他的鬼话:“她都停职了,还得什么福?”

“怎么不是福啊?她可以名正言顺不上班了。”小李不无羡慕地啧着嘴。

“不上班有什么好的?”我还是有点不解。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她不来上班了,工资奖金还一分不少,这都是老崔一手安排的。”

小李的话让我想到了崔老扒吊诡的笑容,就像误吞了一只绿头苍蝇,立刻有了一种难言的恶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五) 离别忧伤 傍晚,我下班以后去了一趟阅览室,想把那本借了多日的《敌后武工队》还回去,本来这次回家割麦还想着可以抽空给二狗蛋他们读一读,如今看来,自己的想法真是天真可笑了。当年的小伙伴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许多人都像二狗蛋一样,家里已经给说好了亲事,有事没事就往未来的老岳父家跑,那还有工夫来听我读书讲故事。

夏日的白天很长,我来到阅览室的时候,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天空上,依旧没有落山的意思。阅览室里的日光灯已经亮了,多日不见得麻脸了,我的出现让她显得很兴奋,忙着站起来,招呼我坐在了她对面的长凳上。

“哎听说你师傅要和那个‘破鞋’结婚啦?”麻脸伸过头来,诡秘地冲我小声问道。

“哪个‘破鞋’?我不知道。”听到麻脸说话辱没殷红,心里充满了厌恶。

“就是就是你们前纺车间那个俺们医院兽医小张想追求的那个叫殷红的。”麻脸拉着个长调,说出了殷红的名字。

“你说是红姐啊?什么‘破鞋’,就因为她长得俊俏,又为人善良,厂里那帮混蛋就变着法地贬损人家,就是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产生的变态心理。”我故作才明白过来,话里夹枪带棒地怼了麻脸一番,这才正色地说道:“师傅要和殷红结婚了。”

“你喊她红姐,你们是亲戚?”看见我一脸恼怒,为殷红感到忿忿不平,麻脸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们一个公社的。”我没有否认,而是郑重地点点头。

“你师傅可惜了,恁么好的条件,却找了个挡车工。”麻脸撇着嘴唇,显出惋惜地表情,“这事也不知道鲁家是怎么同意的?”

“红姐是干检验的,不是挡车工。再说他俩恋爱结婚,与鲁家有什么关系?”我看不惯麻脸损人的做派,又不满地替殷红辩护起来。

“这个你不懂。”麻脸到没有生气,只是望着我不屑地瘪了下嘴,“鲁家的条件多好,在咱们这里赫赫有名,想攀他们家的人多着呢。再说鲁家除了闺女,就是鲁豫一个独子,怎么能娶一个就是长得俊俏,要什么没有什么的丫头。她殷红算什么?门不当户不对。”

麻脸的话让我心里憋屈,却一时又无理反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门当户对”。在我的思想中,它低俗荒唐,完全不屑一顾,那个时候我所有的爱情知识,全部来自于中外小说的描写,“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在天原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那些虚化的故事中,灰姑娘无论怎么坎坷和不幸,最终都是会与王子结婚,从此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

“对不起,沙师傅,书搁这了,我先走了。”麻脸的一番话,搞得我很不舒服,我站起身来,把小说放在书桌上。

“怎么,今天不借书啦?”麻脸扬起脸来,感都有些意外。

“最近太忙,没时间看了。”我压抑住不快的心情,迈步朝门口走去。

“哎——小吴,下次来的时候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套日光灯呢?”麻脸在我身后不知好歹地喊起来。

“嗯”我装作没听清楚,含混地应了一声,赶紧走出了门去。

夕阳西下,天空一片深红色的云霭,高大的青灰色门楼下,两位正在闲扯的值班门卫,看见我走过来,老远地就扯着嗓子喊道:“小吴,听说你师傅要和殷红结婚啦。”

今天不知怎么了,什么人见我都问这事,我心烦意乱地又一次解释着:“他们是订婚,结婚还早呢。”

“哎呀——你说这个殷红,真是命好,找了鲁家这样一个大靠山。”其中一个老娘们唏嘘感叹道,“他们不是要订婚吗,鲁豫带殷红回市里啦?”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不愿再与她们啰嗦,瞧见有两三个洗完澡的女工走过来,赶紧指着她们小声说道,“你们快看,那面来人了,身上好像揣着东西。”

“是嘛?在哪儿?”两个老娘们就像警犬嗅到了猎物的气味,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去,我趁机赶紧溜出了大门。

天空的云朵五彩缤纷,徐徐的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生活区的路灯下,又聚集了一堆堆乘凉的人们,我害怕再遇到什么人纠缠,就溜着路边,匆匆地走过去。过了杂树掩映的红砖小路上,我打开了小院的铁门,暮色中看见银杏树下,殷红地坐在一条长凳上,手里摇着芭蕉扇,正仰望着天边的晚霞,独自在想着心事。

“吴平弟,回来啦。”殷红看我走进门,温润地打了声招呼。

“师傅还没回来?”我望着她曼妙的身姿,心情异样地问道。

“他呀先回市里去了。”殷红线条优美的面颊上,显出两个娇美的笑靥。

“哪你不去吗?”我疑惑地望着她。

“他回去先安排一下,我明天早晨走,你能送我一下吗?我带了点东西,是给他们家里人的礼物。”殷红含颌低首,显出一丝羞赧。

“红姐,你们调动的事办好了吗?”我转过脸望着消逝的晚霞,心里有种难言的失落,

“他妈妈在市里组织部,这事情办起来不难,你师傅想给我找个清闲的地方。”殷红说这话的时候,娇俏的瑶鼻得意地皱了一下。

“师傅想得真周到,你今后跟着他,可以享点清福了。”我尽管心里不舒服,嘴上还是真诚地祝福道。

看见我准备朝后面走,殷红轻轻拍了下身下的长凳,剔透的目光中含着一丝期待:“哎——吴平弟,先别走,能陪我说会话吗?”

瑰丽的晚霞已经褪去,青黛色的天空挂上了一冷月,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踱了过去,坐在了殷红的身旁,心止不住咚咚跳动起来。

“吴平弟,你知道吗?有一个人能懂你,包容你,呵护你,给你一个永久的承诺,这该是多大的幸福?对我们女人来说,还能再有什么奢求吗”殷红理了下飘洒的长发,微蹙的眉头松开了,她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清澈的眼眸中有了闪闪的泪光。

“缘分这个东西有时候真是注定的,有了缘分就一定要珍惜,哪怕再大的委屈,你都要能够承受,因为爱一个人就足够了。”她哭了,轻声抽泣着,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作喜极而泣,女人在这样的人生节点上,总是喜欢用泪水与过去告别,以此来翻开新的一页。

望着她绝色的容貌,听着她如兰的倾诉,我的心像波涛中的小船,在剧烈的颠簸摇荡。我无法理解殷红的心境,只是为自己感到有些悲凉,纵然有许多无奈,我依旧在心里祝福她寻觅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月亮从东边慢慢升起来,银色的月亮点缀着深蓝的夜空,远处的杂树林外面,隐约传来孩子们淘气的打闹声,我站起身来,悄悄地说道:“红姐,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去送你。”

“吴平弟——”殷红漆黑的眸子闪瞧了我一眼,声音略带哀婉,她忽地里起身来,一把将我搂在了饱满的胸前,“今后常去看看红姐。”

殷红松开了手臂,扭身朝楼上走去,我呆呆地立在原地,默默地望着她曼妙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六) 想跟你走 师傅和殷红走了大约一个星期,这天早晨刚上班不久,传达室给厂办送来当天的报纸和邮件,小李的叔叔厂办李主任在一堆套红的报纸中,看到了一封从地区寄来的挂号信,信封上用工整有力的行书写着“崔耀发书记亲启”,下面的落款竟署着“鲁豫”的名字。

“这家伙搞什么名堂?才请假回去了几天,写个什么信呢?”李主任有些奇怪和纳闷。

因为老崔上午去县里开会了,李主任就把这封信暂时搁到了一边。

下午一上班,县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带突然人来到厂里,厂部的李主任赶紧把他们带到了书记室。副部长见到了老崔,拿来了一份市组织部的调令,崔老扒打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 调 令 》(x市组1978第217号)

根据工作需要,经组织研究决定,今奉调xx县绵纺织厂鲁豫同志来团市委工作,请于本月20号前来市委组织部报道。

xx市委组织部(盖章)

等到副部长一行离开后,李主任突然想起了早晨那封挂号信,赶紧连滚带爬地取了来,老崔展开后,连读了两遍,又思忖良久。

“李主任,把鲁科长这封信和调令,马上就在厂里广播一下,鲁豫同志调往市里工作,被组织提拔重用了,这是我们全厂的光荣。”崔老扒轻掸了一下折叠的信纸,对李主任严肃地说道。

“好的,好的,鲁科长被提拔,的确是俺们的骄傲。”李主任弓着身子,点头哈腰地迎合着。

“对了,你再写一篇编后案,或者是评论什么的,把这事的意义好好总结一下,这对你我,对我们的未来,都有好处。”崔老扒又在李主任身后交代了一句。

“好的,好的,我一定写好,让领导满意。”李主任满口应承着。

当天下午4点钟,正是交接班的高峰期,厂部楼顶的大喇叭和各车间的有线广播,在一阵欢快的《祝酒歌》后,响起了厂部女播音员激扬的“县普”声,她在宣读完了鲁豫的调令后,又声情并貌地朗诵了鲁豫给崔耀发书记的来信。

在信中,鲁豫深情地回顾了厂领导的细心培养,以及工人师傅的热情帮助,衷心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他解释了自己不辞而别的原因,首先是因为新的工作在等待着他,其次也怕给大伙添麻烦,白白浪费了干“四化”的时间。

在播完鲁豫来信的后面,广播室还播出了一篇“编后感”,这是小李他叔花了一个下午的大作。“编后感”对鲁豫进行了热烈地褒奖,说他是个好工人,好干部,大于作为的时代青年,上级对他的提拔重用,受到了纱厂全体干部职工的热烈拥护。为了印证这个观点,文章里还引用了厂里职工的所谓讲话,并且重点提到了我的名字,说鲁豫的徒弟吴平表示,一定要好好向师傅学习,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

车间在广播这些的时候,我刚刚交接完班,正在厕所一边大便,一边看一本新来的《中国青年》,并没有注意到广播里在说什么。等提好裤子,出了厕所的门,就碰上了准备收工的小蔡师兄,他一脸坏笑地把广播内容转述给了我,当即把我臊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这时,一群叽叽歪歪的挡车工正好下班路过这里,见到我就嬉笑着喊起了“四化”接班人。

“接你娘的班!”我冲着领头的那个小娘们,横眉冷目地骂了句脏话。

悻悻地回到配电室,一撮毛小李正在等我,他递过来一个军用黄挎包说,“这是俺叔让拿来得,说是鲁豫在信上交待给你的。”

我打开了黄书包,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工作服,几本旧小说,还有一把军用bi sh一u,小李在一旁羡慕地看着我,不住嘴地夸赞:“你小子今后要享福喽。”

“享什么福?”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不享福?不享福你能到电工班?听俺叔说,鲁豫还在信里关照你了呢,那些内容崔书记没让读。想想也就怪了,当初许长久不知哪根筋转了,就把你交给了鲁豫。”

小李的瞎咧咧让我心里不是滋味,特别是他叔的那篇狗屁文章,更让人恶心透顶,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鲁豫走了,那殷红呢?也跟着调走了吗?”

小李听了我的话,一时有些错愕,腮边的一撮毛扇动了好几下:“鲁豫是作为‘第三梯队’干部培养的,殷红算什么?就一个普通纱厂女工,凭什么去市里?”

“可是他俩准备结婚了,能不调走吗?”我一时有点焦躁,止不住地追问道。

“这还没听俺叔说呢。”小李瞟了我一眼,拍拍屁股走了。

我拾掇好东西,准备去洗澡时,一路泛起了嘀咕,师傅已经提拔走了,那么殷红调市里的事,也应该很快解决吧?看样子师傅真是很慎重,想着给她挑一个轻松地工作,当然,师傅应该有这个能力。

洗完了澡,我出来去食堂,买了两个馒头,要了一碗稀饭,简单地吃完后,就慢腾腾地朝回走。割麦回来的那天,娘偷偷塞给了我30元钱,她说自己已经与爹达成了协议,今后再也不去领我的工资了。至于在家给我娶媳妇盖房子,所需要的钱,由她和爹来积攒。听了娘的话,我心里很难受,我说自己不会在老家找媳妇,希望他们不要费力劳神地给我盖什么房子。娘说,哪有娶媳妇不盖房子的?就是在城里找了媳妇,家里也要盖房子,否则会被人笑话。我拗不过娘的主意,就说随你们便吧,盖好了房子,你们自己搬进去住,反正家里的房子也确实该修缮一下了。

过了马路,进了生活区的大门,大额头肖美花冷不丁地堵住了我:“吴平,你不是说要请俺看diàn yg的吗?”

“过两天吧,我一定请你。”我有点无奈地说道。

“你看我票都买好了,不要你请,还是我来请你。”肖美花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diàn yg票,一脸喜悦地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买票干嘛?今天什么diàn yg?”我看见姑娘一脸期待,实在有点不忍心,就勉强地点了点头。

跟着肖美花朝diàn yg院走,我故意快了几步,肖美花比我矮了一个头,只有跟在后面一路小跑。门口路灯下,乘凉的男女看见我俩过来,止不住调侃地哄笑起来。我一时面红耳赤,非常不好意思,肖美花到是昂着头,一脸骄傲的表情。

diàn yg已经开演了,走过检票瘦子身边时,肖美花将两张票递给他,瘦子一时非常错愕,犹豫地看着我,不知道该不该收,我冲他点了点头,赶紧一转脸,钻进了黑乎乎的场子里。

《五朵金花》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这是重新放映的老片子,所以整个场子里稀稀拉拉地没有几个人。

“哎——给你这个。”肖美花软乎乎的胸脯靠了过来,她亲热地将一包炒熟的葵花籽,塞到了我手里。

“我不喜欢吃这个。”我将瓜子塞回她手里,忙着咧了下身子,尽量保持着安全距离。

“这个diàn yg你没看过?”我无聊地问了一句。

“看过了。”肖美花眼睛一亮,诧异地望着我。

“看过了,干嘛还要来看?”我奇怪地望着她高高的额头。

“跟你没有看过啊。”肖美花有点羞赧地低下了头。

“肖美花,你知道鲁豫调市里去了吗?师傅临走的时候,说也要帮着把我调去市里。”我随口撒了个谎,故意诓她,只为了打消她心里的念头。

“太好了,俺也想去市里,俺也像殷红一样,跟着你去市里,大地方多好啊。”肖美花激动地叫了起来,一把又挽住了我的胳膊。

这真是个油盐不进,不解风情的丫头,我哭笑不得,一时无话,颓唐地瘫坐在了座位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七) 归来无声 进入7月份后,整个淮北地区就干旱少雨,每天一大清早,蝉就高声大叫,告诉人们又一个火热的日子开始了。跟肖美花看diàn yg的第二天,我又值了一个早班,下午准备交接班的时候,夏班长来通知我,说是下面上中班的一个师傅请了假,让我帮着再顶个中班。因为上次我请假回家调休了一星期,到现在没有完全补齐,所以也没什么话可说,只能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等到车间交接班完毕,就赶紧去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另外还多打了一碗菜汤。从这个月开始,我能支配自己的工资了,时不时到食堂打打牙祭,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是一个无比重要的事情。

重新回到车间,另一位当班师傅还没有到,我独自提上电工包,去车间例行巡查。因为大伙昨天下午听了广播,几个比较熟悉的挡车工,见到我走过来,就七嘴八舌地调笑起来:“哎呦,接班人,你师傅高升了,你也该接他的班,去厂部工作了吧?”

“我要是去了厂部,第一个就把你给开除了。”我狠狠地说道。

“好啊,你要把我开除了,我就去你家,让你养活俺们娘俩,反正俺那口子在千里之外,整整一年都快要旱死啦,正好有你这个‘童子炮’,给老娘好好浇浇地。”女工毫不示弱,嬉笑着接过了我的话。

与这些结过婚的挡车工打闹,你永远也赚不了便宜,我被弄得哭笑不得,赶紧落荒而逃,在我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放肆的欢笑。

“哎——快看,那不是殷红吗?”我巡查到车间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女工惊诧的声音。

“在哪?在哪?”我的周围响起了一片骚动。

我吃了一惊,赶紧抬起头来,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在车间晦涩的灯光里,就见一个婉约的身影,娉婷着走了过来。

“真是殷红。”

“她不是请了假,跟鲁豫订婚去了吗?”

“就是,鲁豫都调走了,她看样子也得走。”

“鲁豫也真是的,那么好的条件,怎么找了她呢?”

“就图她俊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咱说话嘴上该有个把门的,殷红又没招惹你”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殷红恬静地去了二楼,我站在远处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开来:殷红不是请了假,跟师傅回去订婚了吗?现在师傅调走了,她怎么突然独自回来了?难道她的调动也搞好了,这是回来办手续的我真想立刻跟上去,向她问个明白。

我心里空落落地回到了配电室,另一位当班的师傅已经到了,他一见到我就说有点急事,需要立刻去处理一下,让我独自先顶一会儿。电工不像保全工那样,实际的工作量很难考核,因此值班的纪律相当松懈,真应了小蔡师兄说得那句“吊儿郎当是电工”。因为都是两人值一个班,所以有一人脱岗,是常有的事情。

我烧了壶热茶,捧着本《电工基础》看起来。书是刘师傅借给我的,这是他在南方上技校时的课本,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了,上面圈圈点点画着红蓝笔水。刚才突然见到殷红的事情,搞得我有点心烦意乱,书上原来就生涩难懂的公式图表,此刻全都在眼前打起晃。我实在读不下去了,索性一甩手丢下课本,任凭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桌上的闹钟刚敲了八点,一位中年女工匆匆推门进来,说她们头顶的日光灯灭了,让我赶紧过去看看。我提着电工包跟着她来到车间,远远看见车间最后面的一溜日光灯的确不亮了,我抬头判断了一下,很可能是这路的保险丝爆了。

因为光线不足,挡车工没法接断了的线头,许多人都焦急地等待在一边。这是不能耽误的事,我赶紧朝楼上跑去。当初建厂时正值1958年,为了“多快好省”,车间的厂房设计很不合理,照明线路的配电箱竟被安到了二楼的空调风机房里。

车间二楼副房南面是行政办公的地方,风机房在最里面的角落处,此时办公室的行政人员早已下班了,整个楼道了空无一人。

我来到风机房,使劲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屋里黑洞洞的,一股强劲的巨风迎面扑来,两台巨大的电机发着阵阵吼叫,骇人的声响震得我心肝发颤。因为车间要常年保持恒温恒湿,所以这两台大电机是用来将管道中循环的冷气或热气,吹到车间各个角落去的。

我顶着巨风,从电工包里掏出一只手电筒,拧开墙上落满灰尘的配电箱盖子,发现果然有一路铡刀下的保险丝烧了。

我用嘴咬着电筒,腾出两只手来干活,当我把生锈的螺丝拧开,把新的保险丝重新换好,也就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两台电机旋起的冷风已将我全身的热量都快吸完了。

关闭了风机房的铁门,我站在二楼的走廊里,牙齿不由自主地“咔咔”打着颤,当我蓬头垢面的下了楼,跌跌撞撞地回到配电室时,那位一起当班的师傅已经回来了。他见我牙关紧咬,脸色铁青,赶紧询问我出了什么事情。

当我淅沥糊涂地说完了风机房的情况后,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催我赶紧回去歇歇,下面的班由他一人来顶。我没有推辞,拿起毛巾肥皂就匆匆出了车间。

我昏昏沉沉地来到浴室,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就连浴室的管理员也下班回家了。因为没有人再来放蒸汽给池水加温,所以浴池里的热量正在一点点丧失。我脱了衣服,赶紧下到水池中,浸泡在丧失了温度的池水里,我的头脑开始逐渐清晰起来。殷红应该回到招待所了,这会儿还没有上床休息吧?我要赶紧回去,问问她到底是咋回事?就算是她睡下了,我也要把她叫起来,弄个明白。

的肌肤变得愈来愈冷,我赶紧爬出大池,一阵凉风袭来,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寒噤。我去打开了淋浴的喷头,流出来的也全是冷水。他妈的,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浴室管理员,这个家伙不知道是什么个背景,整天对人吆三喝四的。我上下牙花一边打着颤,一边急忙用毛巾擦干了身子,胡乱地把衣服套到了身上。

出了静悄悄的浴室,一股热气就迎面扑了上来,待到出了厂门,走进对面的生活区,我的身子才逐渐开始回暖。夜已经很深了,diàn yg院的diàn yg早就放完了,路灯下的乘凉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几个下象棋的还在那里。张胖子赤着膊,一身赘肉抖动着,正在与人争论着,为该不该悔这步棋,嚷嚷得不可开交。

夏夜的星空辽远开阔,月光下的小院平静安详,我站在老银杏树下举头仰望,披着一层银辉的小楼悄无声息。殷红不在,她去哪里了?我有点不死心,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殷红的房门前。

“红姐——”我使劲地敲了两下,门里没有人回应。

天空依旧清澈透明,月亮还是那么洁白安宁,我听到银杏树叶哗啦啦地响动起来,那个脸色惨白的女鬼,不知何时坐在了树叉上,正眨着无神的大眼睛,裂嘴朝我微笑着。你知道在这貌似平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心里无声地交流着,女鬼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脸色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忽然一声哀叹,眼里流出两行血泪,默默地背过了脸去。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猛地一下收紧了,再想去呼唤她时,女鬼已经飘然而去,只留下一树月光,阵阵蝉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八) 天要变了 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了下来,一场期待多日的暴风雨,看样子正从鲁南沂蒙山区徐徐而来。

昨晚天气闷热,再加上心里有事,所以没有睡好,一大早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想着自己夜里回来时,只有一位师傅在值班,要是今天上班后夏班长发现我不在了,可能会有什么想法,所以就强忍着起了床。

我晕乎乎地出门时,又在小楼前唤了几声“红姐”,楼上依旧悄然无声。看样子殷红一夜未归,她到底去哪呢?我一边思忖,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自从上次给赵家帮忙后,刘师傅就常带我出外干点私活,大都是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家。每次干完了活,主人总会在寒暄后,塞给我们几包烟,刚开始我不知怎么办,丢了挺可惜,又不想白送人,于是就偷偷地学着抽,渐渐地便有些上瘾了。

因为天色还早,一夜暑气这时才有些消融,人们正在香甜的睡梦中。我出了生活区,跨过马路后,丢了还剩小半截的烟头,空着肚子吸烟,嘴里苦涩难耐,厂区是严禁烟火的。运转了一夜的机器声单调疲乏,我踏进车间时,看见办公室那个跟屁虫文书,正在黑板上贴着一份什么通知,他总是一大早就来,给主任抹桌子倒茶,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跟屁虫看见了我,远远地瞄了一眼,就转身上楼去了。这小子一大早搞什么名堂?我有点好奇地走上前去,黑板上一纸湿漉漉的通告,吸引了我的目光。

《通 告》

殷红,女,现任前纺车间乙班统计员,在本月x日下午,未经请假,擅自脱岗,达10天之久。为严肃劳动纪律,以儆效尤,现决定撤销其统计员工作,调回原班组,并扣当月工资20元。

前纺车间 (盖章)

那一瞬间,我好似五雷击顶,眼前一片电石火光,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当我从茫然中清醒,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砰地一声撞开车间办公室的房门。跟屁虫正拎着暖水瓶给童主任泡茶,被我突如其来地吓了一跳,手里一哆嗦,那个青花瓷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顿时身首分离,碎成了几瓣。

“你你想干嘛?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跟屁虫紧皱着眉头,一脸恼怒地说道。

我没有理会他的恼怒,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脖领,把他的小身板提拎了起来:“下面的通告怎么回事?”

“放手,赶快放手,你你要干什么?”跟屁虫双脚离地,踢踏着双腿,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你说,外面的通告是怎么回事?”我双眼布满了血丝,像一头发怒的猎豹,低吼了起来。

“这这这俺也不知道,是厂部通知,童童主任安排的。”跟屁虫似乎害怕我要吃了他,嘴唇一个劲地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鲁豫呢?我师傅呢?不是他来请了假吗,怎么能是无故旷工?”我不依不饶,继续抖擞着跟屁虫。

“俺俺真不知道,是上面安排的,你放我下来,俺就是个干活的。”跟屁虫的脸都吓白了,牙齿嘎嘎地打着颤。

这小子看样子真不知道,我一把丢开了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整整一天,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无比地焦虑和愤怒。师傅风风光光地离开,殷红却狼狈不堪地回来了,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绞尽了脑汁,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我虎着一张臭脸,在车间里转悠时,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大家都读到了车间黑板上的通告,可是没有人与我说笑,也没有人打听师傅和殷红的事情,几个喜欢与我调笑的小娘们,也都远远地躲着我,任由我像困兽一般,四处寻找着发泄的对象。

下午4点,交接班的时间,我走出了配电室,车间里的广播又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厂部播音员一口“县普”再次响起:“下面播送一个通知,为了庆祝夏季劳动竞赛取得胜利,进一步丰富全厂职工的文化生活,今年全厂文艺汇演将于明天晚上,在县人民剧场举行,届时将邀请县委县政府及有关单位领导的出席,各车间单位要认真组织好干部职工观看。我们希望各代表队能以饱满的革命热情,唱出时代旋律,舞出‘四化’人生,预祝演出圆满成功。”

作为市管县以前全地区最大的企事业单位,纱厂每年一次的文艺汇演,绝不仅仅是全厂3000多职工的事情,她们和他们有着无数的亲缘和社会关系,几乎牵扯到了这座小城的角角落落。同时,纱厂又囊括了全县绝大多数的ěi nu,如今集中出来进行展示,让所有的人们充满了无限的期待。据说,20年前第一届汇演,是在生活区刚刚落成的diàn yg院举行得,当天晚上小小的生活区里,几乎拥来了小城所有的人口,到处人欢马叫,四面鸡飞狗跳,diàn yg院还没有凝固的墙体几乎被挤倒,踩掉的鞋子随处可见,女人晾晒的衣裤更是丢了不少,还有几个老人孩子被挤伤了,在医院抢救了好几天,才xg 地没出人命。所以自此以后,每年的汇演都转移到了县城最大的人民剧场,它也成为了那个文艺贫乏年代,整个小城人民梦寐以求的一场狂欢。

就在宣布了汇演时间不久,这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就迅速地传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我在浴室里洗澡,随着人流走出厂区时,满耳都是人们议论明天演出的事。

天依旧阴沉沉的,气压很低,闷热的难受,真应了那句老话:“久旱难雨”。杂树林里的红砖小路因为返潮更加湿滑,我心不在焉地走在上面,差点滑了一跤。回到招待所小院,二楼依旧没有任何声响,我丧气地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不一会儿,院子的铁门被人哐哐地敲响了。

“谁?”我没好气地站起来,走到门前问了一声。

“后勤科的。”来人在门外应了一声。

我打开了小铁门,两个气喘吁吁的男人出现在了面前:“殷红在吗?”

“你们找她干嘛?”我心里咯噔一下,把他们拦在了门口。

“是厂部李主任让俺们过来,督促殷红赶紧搬走,她违规住在这里那么久了,大家都很有意见。”后勤科来人不满地说道。

“谁说她是私自住进来的,当初不是疤眼领来得吗?”我心里郁闷,不由地争辩起来。

“老曹就因为无视厂里的规定,私自安排人员来招待所,已经被厂办停职了,所以才要把殷红赶紧清理出去。”来人振振有词,让人一时无话可说。

“她好几天没来了。”我没好气地撂下脸来。

两人看我不太好惹,一时面面相觑:“那好吧,俺们明天再来。”

“明天来个屁,明天全厂都去看演出了,你们来找谁啊?等这两天见了她,俺给她说。”我不耐烦地准备关门了。

“那好,你见了就通知她,俺们过两天再来。”两人因为是奉命而来,不愿意自讨没趣,说完就灰溜溜地走了。

天光渐渐地暗了下来,四周没有了一丝风,四周闷热的像个大蒸笼,我洗完澡的身躯早又被汗湿透了,不由地更加心烦意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九) 绝美出演 早晨起来,西北的天空更暗了,隐隐约约有雷声滚动,久旱之后,所有的人都翘首期盼的一场淋漓极致的透雨,在闷热憋屈中苦熬了两三天后,依旧姗姗未至。

昨天晚上,我悄悄地打开了楼下的一个房间,摸黑把几件简单的吃住用品搬了进去,因为我住得小配电间,此时早就像一只烤箱,人在里面待上几分钟,就有要被蒸熟烤焦的感觉。我把房子选在了殷红的下面,是考虑到她一旦回来,自己马上就可以知道。

我在这极度的闷热中,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凌晨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到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我冲出门去,在水台边三下两下脱光了身子,接了一盆凉水,把自己浑身浇了个透。

我坐在无精打采的银杏树下,勉强吃了几口泛着霉味的煎饼,又咕嘟咕嘟灌了一大缸凉水,看看离下午上班的时间还早,就无聊地掏出一支烟来,心情烦躁地叼在了嘴上。我正在吞云吐雾,一支烟还没有吸完,头顶“咕咚”响了一声,我有点疑惑,站起身子往楼上望了一眼,刹那间,好似五雷轰顶,把我惊得个目瞪口呆,殷红,竟然像一只无声的白猫,悄然矗立在了我的眼前。。

“红姐,你你在家”我像半截木头戳在那儿,好半天才嘴唇哆嗦着,说出了半句话来。

殷红两汪秋水空洞地望了我一眼,如玉的脸颊浮出了一丝残笑:“吴平弟,是不是今晚要演出啦?”

“是县人民剧场通知了。”我的声音依旧难以连贯。

“噢哪俺得准备一下。”殷红又给了我一个悲戚的笑容,修长的手指撩了下额前的乱发。

她回过身去,走进了房间,只留下神情恍惚的我呆呆地伫立在那里,像一个没有了思想的木雕泥塑。

下午四点,我一走进车间,就感觉到了与平日不同的气氛,来接班的人大都垂头丧气,而下班的人个个兴高采烈。我走过一排排细纱机时,看见有几个小挡车工正央求着师傅,能不能帮自己顶一个中班,好让自己去看一眼今晚的演出。

我茫然地走进配电室,刘师傅已经到了,他看见我的脸色不好,就关切地问了一句,我只说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就拎起了电工包,准备去车间巡查了。从闷热的室外走进凉爽的车间,人渐渐地清醒了不少,我惦记着突然现身的殷红,难道她一直就在屋里?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大额头肖美花正撅着个嘴,一脸不悦地在并条机前忙碌着,看见我与刘师傅走过来,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哎——吴平,你也没去看演出?”

“嗯,值班。”我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周围的目光都向我们这边瞧过来,肖美花显得有点得意,一脸兴奋地继续说道,“咱们等一会,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噢——对不起,我今天肚子有点不舒服。”我怕她再啰嗦,赶紧说了一句,快步朝刘师傅追去。

“小吴,这个小丫头不错,对你那么痴心,将来是个过日子的人家。”刘师傅看到了刚才的一切,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趴在我耳边悄悄地劝了一句。

“刘师傅,我爹不同意,他准备在老家给我找一个呢。”我实在不想谈论肖美花的事,就扯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我们巡视完了一圈,回到配电室刚刚坐下,小蔡师兄就鬼头鬼脑地钻了进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朝我神秘地招了招手。

“有什么事就说。”我没有心情跟他打哑谜,就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吴平,你今天真不去看演出啦?李琴说她们织布车间的舞蹈挺好看的。”小蔡师兄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看了眼刘师傅。

“小吴,要是想看演出,你就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能行。”我还没有回答小蔡,刘师傅就在一旁开了口。

“这这能行吗”我正烦躁着,听刘师傅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地一热。

“没事的,我们不感兴趣,你们年轻人喜欢。”刘师傅看出了我的心思,善解人意地说道。

“你看,刘师傅都答应了,你就陪着我一起去吧。”小蔡师兄喜笑颜开地走过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哪刘师傅,俺去啦。”我望着对刘师傅,激动地说道。

天色阴沉,四下无风,小蔡师兄气喘吁吁地带我,骑车来到了十字路口,远远地就看到古钟楼下人山人海,像发了洪水一般,把周围的道路堵得个水泄不通了。一些穿着白zhi fu的公安,在涌动的人潮中维持秩序,他们声嘶力竭,汗流浃背,有几个头上的大盖帽都不翼而飞了。

“赶紧把你的大‘永久’推到文化馆去,千万别弄丢了。”我下了车子,对着小蔡师兄大声喊道。

我俩把大“永久”推到了文化馆后院,找了一个隐秘的僻静处锁好了,才匆匆忙忙地朝剧场挤去。我们像两叶在惊涛骇浪中搏斗的小舟,一路颠簸,一路惊魂,最终凭着年轻力壮,挤上了剧场的台阶,涌到了那个苏式的门厅里。今天在这里把门的除了厂保卫科的人,还有七八个公安,我俩掏出了各自的工作证,被几双眼睛反复验证后,才得以放行。看见我俩朝里面走去,大门口一群抓耳挠腮,想混进去的社会青年,满脸嫉妒地哄闹了起来。

剧场早就坐得满满登登了,头顶上十几台吊扇在呼呼地转动,依旧难以驱散扑面而来的燥热。舞台上紫红幕布还没有拉开,舞台下中间的领导们已经入席,猴脸朱馆长竟然与那个小平头也坐在其中,他俩的身旁是一位穿着“的确良”军便服的男子,油头粉面地像个diàn yg里的特务。

“这孙子是谁?”我指着猴脸身边的小平头问道。

“我们邻居赵文,卫生局赵局长的儿子,旁边的就是他哥哥赵武,才复员回来的。”小蔡师兄愤愤地说道。

原来是赵家兄弟。我想起了被他们欺辱的情景,又想到自己还不明就里地去为他家干过活,心里一阵恶心,懊恼地不行。

我和小蔡师兄没有地方坐,被后面进来的人挤到了舞台的下面,我正在思忖着该怎么办时,侧面的幕布忽然被拉开了一角,轮机兵夏班长探出了半个脑袋。

“哎呀——小吴,太好了,赶紧上来。”夏班长看到了舞台下的我,使劲地招起手来。

我拽着小李赶紧攀上了舞台,顺着幕布钻进了后台,夏班长一把抓住了我,没问我为什么脱岗,而是一连声地抱怨道:“这个小王太不靠谱,让他今晚来做舞台用电保障,到现在也没有个影子,你就在这里看着,千万别出什么问题,我还要到那边配电间去。”

电铃响了三遍,剧场里灯光转暗,大幕徐徐拉开,办公室李主任和那位半老徐娘的厂部广播员,走上台来开始报幕,他们激昂的话语,映着画得像猴屁股的两腮,让人在火辣辣的环境中,更感到了一种无形地燥热。

节目一个个登上台来,我一时有些震惊了,纱厂3000多人中,果真是藏龙卧虎。机修车间的笛子独奏不亚专业水准,消防队的样板戏联唱字正腔圆,织布车间的舞蹈《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把整个晚会推上了,李琴不愧是个文艺骨干,眉目传情,舞姿优美,在她的带领下,织布车间的一群姑娘像蝴蝶翩翩飞舞,美不胜收。我看到不仅小蔡师兄的眼睛直了,就是台下的赵家兄弟也一脸贪婪,几乎流出了口水来。

在千呼万唤中,前纺车间的现代迪斯科《青春啊,青春》终于登台了,激扬的音乐骤然响起,大幕哗地拉开,领舞的摩登小郭率先出场,一个惊艳的造型,就获得了满堂喝彩。殷红带领十几位姑娘出来了,她们排成一排,抬着秀丽的脸庞,挺着丰满的乳胸,随着激烈的鼓点,扭动着窈窕的腰肢,挥舞着迷人的手臂,整齐的舞步似轻云慢移,又像旋风疾进,台上台下的人们在那一刻全都惊呆了。渐渐地,他们的目光越过了美艳的小郭,集中在了殷红曼妙的身姿上,只见她长发飘舞,媚眼如丝,光彩照人,风韵荡漾,略带哀婉的神色,更是摄魂夺魄,极尽妖娆,那一刻,我又一次有了灵魂出窍之感。

音乐在一排如玉的大腿举起的瞬间戛然而止,偌大的剧场里竟然鸦雀无声。莞尔片刻,雷鸣般的掌声才突然响起,紧接着,剁脚声,尖叫声,呼喊声,口哨声,几乎要把高高的屋顶给掀翻了。摩登小郭激动地满脸通红,姑娘们的大腿也迟迟不愿放下,整个剧场里ji qg荡漾,那些平日正襟危坐的官员们更是目瞪口呆。我紧紧地盯着殷红,却见她脸色惨白,就像一只吐完了丝,精力耗尽的春蚕,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坐在了舞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 暴风雨来了 夜色漆黑,路灯昏黄,我们走出剧场时,马路上人群早已散去,天气更加闷热难耐。

演出结束时,因为还有颁奖环节,我只得继续守在后台。由县里的领导和专家现场打分,评出了一二三等及鼓励奖,织布车间的舞蹈《边疆泉水清又纯》和前纺车间的舞蹈《青春啊,青春》,荣获并列一等奖。观众已经开始纷纷离场,崔老扒邀请县领导上台颁奖,我看见了激动的小郭一行,也看见了童主任和跟屁虫,队伍里却少了殷红的身影。崔老扒似乎也在寻找,颓眉鼠目地四处打探,眼睛里的诡谲之光令我心寒。

高高的古钟楼像一个隐身巨人,黑魆魆地俯视着脚下的小城,头顶刮起了阵阵阴风,路旁的梧桐树叶在飒飒摇动,那场期盼已久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了。

“吴平,天太热,咱们找个店,喝上两杯,为李琴庆贺一下。”小蔡师兄兴致很高,对我俩提议道。

“对,咱们去庆祝一下。”李琴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在一旁热烈地迎合到。

古钟楼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两人的脸,却能从他们的话语里,感受地抑制不住的喜悦。

“闹腾一天了,还是赶紧休息吧,俺今天偷着出来,被大班长发现了,明天还不知道该怎样交代呢?”我惦记着殷红,心情麻乱,只想着赶紧回去。

“你今天给刘师傅请了假,而且还帮着救了场,夏班长应该感激你,说不定这月还能多发点奖金呢。”小蔡师兄心情很好,不管不顾地拉住了我。

当时虽然还是计划经济,但是早已不是铁板一块了,县城一些有背景有头脑的人家,开始明目张胆地做起了小生意。在县qi chē站旁边的私人住户,就沿街开了一溜的小饭馆。当我们三人步行来到这里时,喝小酒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场面依旧十分热闹。

因为天气太闷热,店家在太阳落山后,就在门口扯上一盏白炽灯,把桌凳全都搬到了室外,类似于我们如今在城乡中常见的大排档。我们选了其中一家坐下,店主十分热情,拿着一张手写的菜单,指点着我们点菜。在小蔡师兄和李琴研究菜单的时候,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竟然看见不少纱厂的工友,估计他们也是看完了演出,来这里散心小聚的,此时,一桌桌的都在吆三喝六碰着杯,早就喝得面红耳赤了。

我们的几碟小菜还没有上来,身后就响起了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李琴——老同学,几年不见了,还是这么风采。”

“哎呦——你也在这儿啊。”我还没来及回头,对面的小蔡师兄就嗖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说咱们的校花跟谁来吃饭呢?原来是你呀小菜包子。”来人伸出手来,猛地拍了一把小蔡,把他拍了一个趔趄。

我仰面看清了来人,竟然是那个赵家公子赵武,在他忤逆的目光中,小蔡师兄畏畏缩缩地陪着笑脸,

“李琴,什么时候赏个脸,我请你去红卫饭店,让小菜包子也去坐陪。”赵武挽了下衣袖,正要再拍小蔡的肩头,我站起来一把接住了他的手。

“是李琴的朋友吗?要不坐下来,咱们喝两盅?”我按照师傅教授的技巧,逆着关节一使劲,赵武顿时龇牙咧嘴地放了手。

“武哥,快过来,你还少一杯呢?”对面的灯光下,猴脸和小平头几个人,正脸红脖子粗地冲这边挥着手。

“下次吧,下次再聚。”赵武嘴里喷着酒气,头脑还算清醒,知道了我的手劲后,没有再放肆,悻悻地回过身去时,依旧没忘撩拨面前的ěi nu,“李琴,别忘了,我到时候请你,约几个老同学,红卫饭店的雅座见。”

经过赵武这么一闹腾,把刚才欢乐的气氛搅没了,小蔡师兄有点发蔫,李琴也一脸尴尬,我赶紧打开一瓶“运河普曲”,在三rén iàn前各满上了一盅。

“来——咱们为李琴演出成功,干一个。”我举起酒盅提议道。

“谢谢吴平。”李琴说话时,推了一把闷闷不乐的小蔡。

“干一个。”小蔡望着李琴,忙着端起了酒盅。

“我以为今天殷红不来的,你们前纺绝对不是我们布间的对手。”李琴一杯酒下肚,弯弯的柳眉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粉。

“殷红怎么可能不来?她是咱们的厂花,又是车间的台柱子。”小蔡师兄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反应竟有些迟钝。

“你是真傻呀?鲁豫不要她了,自己又受了处分,好工作也弄丢了,要是我啊哪还有脸面来演出?大庭广众,那么多眼睛瞪着,还不知道丢人啊。”李琴翘着薄薄的双唇,恼怒地白了小蔡一眼。

“吴平,你说这是咋回事?”小蔡师兄被女友抢白,感到有点丢脸,就把眼睛转向了我,“你师傅不是和殷红订婚了吗?有鲁豫和他们鲁家撑腰,老崔和厂里这些人还敢难为她?”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鲁家人根本看不上她,她是给撵回来的。”李琴不依不饶,又抢白着小蔡一句。

“你听谁说鲁家人看不上殷红?”我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我师傅呢?他为什么就没有护着自己的对象。”

“我也是听人说的。”李琴上次因为殷红的事与我杠起来,这次说话有点小心翼翼,“鲁豫原本也想护着殷红,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他最终还是没有扭过家里。”

我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闷热难耐之中,脊背上窜出了一股骇人的冷气。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说得真是师傅吗?是哪个顶天立地,文武双全,敢作敢为的鲁豫吗?我不敢相信,却又无法怀疑,心里有了一种崩溃的感觉。

我告别了小蔡和李琴,顺着昏暗的人民路,步履蹒跚地往回走去。

星辰杳无,阴风更甚,我掏出一支被汗水浸湿的香烟,连划了两三根火柴,才勉强地燃着了。刚深深地吸了一口,就感到一股汗水浸透的怪味,呛得我止不住咳嗽了起来。我心情烦躁地丢了烟卷,把还剩的小半包也掏了出来,使劲捏成了一团,丢在了路边的阴影里。

我醉醺醺地走下来,汗水顺着前胸后背,哗哗地往下淌。生活区失去了往日的喧嚣,diàn yg院前路灯下,那些聚集着打牌聊天的人群,黑影里四处乱窜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隐约的雷声阵阵传来,暴风雨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走过黑魆魆的杂树林,里面的知了都热得没了声音。我在院子外摸索了好半天,才把铁门上的暗锁打开,踏进小院的一瞬间,惊动了一只栖息的猫头鹰,它从银杏树冠上扑啦啦地飞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留下了两声瘆人的啼叫。

远处的雷声已经清晰可闻,黑暗中阵阵阴风更加冷森,我醉眼朦胧中看见对面的树叉上,红衣女鬼头上黏着湿漉漉的长发,脸部肌肉向下收缩着,正冲我拼命吐着舌头,凄惨的目光中透着难言的诡异。

我的头皮有点发麻,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正准备回身去关院门,逆风中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好像是东西重重摔在了空洞的地板上。我簌地转过了身,太阳穴一阵抽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头顶的银杏树在哗啦啦作响,眼前的小楼兀立在幽暗之中,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吗?我猛然想起楼上的殷红,难道是崔老扒又来了?这个落井下石的无耻混蛋!一股无形的怒火顿时冲上了脑门。

混蛋崔老扒!我嗖地抽出防身钢棍,深吸了两口长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又从随身的电工包里摸出一柄强力电筒,屏住呼吸朝楼上走去。那个红衣女鬼望着我,兴奋地手舞足蹈,我顺着黑洞洞的楼道,朝二楼最东头的房间摸去。我将电工专用手电推到了最大档,煞白的光影驱赶了眼前的黑暗,给了我少许的镇定。

殷红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我停下了脚步,脑海里浮现着曾经目睹的罪恶,一股凉意透进了骨髓。我打消自己的胡思乱想,慢慢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手电的光柱瞬间刺破了室内的黑暗。光柱划过了老旧的桌椅,晃过了空空的床铺没有崔老扒,也没有殷红,什么也没有,就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床前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凝聚了我的视线。

我的心倏然一惊,像被一只大手突然捏住,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这缩卷着的东西是什么?丢弃的旧衣物,偷跑进来的野物,还是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本能地想转身逃走,可是四肢扎在原地,竟然一时无法挪步。白色的物体没有动弹,也没有反扑,我抹了把汗水模糊的双眼,鼓足勇气,缓步向前。我先用铁棍捅了下,见它没有动静,这才半蹲着身子,仔细辨别起来。不是衣物,不是野物,这是一个卷曲的人体,她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个置于母体熟睡的婴儿。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如同雷轰电掣,惊得目瞪口呆,在手电明亮的光影里,殷红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天鹅般颀长的脖颈上,缠绕着半截挣断的棉纱,青紫的嘴角上,流下了一抹玫瑰般的血痕。手电砰地掉在了地上,我噗通一声双膝着地,一把将殷红瘫软的身体揽入了怀中。

“红姐——红姐——”我拼命地摇晃着,声嘶力竭地呼唤着。

“咔嚓”一道犀利的闪电,骤然扯破了诡秘的黑幕,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似乎要把整个宇宙震碎,积聚了多日的滂沱大雨终于从天而降,似大潮涌动,淋漓尽致地挥洒着,发出了雷霆万钧的咆哮。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好像一根炫目的金线照亮了大地,在闪电亮起的刹那,殷红流血的嘴角嗯咛了一声,一颗豆大的泪水从长长的睫毛间隐出,流过了苍白无血的面颊,慢慢地滑落在了我颤栗的手臂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一)得活下去 整整一个晚上雷电交加,老天像被捅了个窟窿,倾盆大雨直着往下倒,凌晨时分才慢慢收住。

第二天一大早,我急匆匆地去了趟车间,找到夏班长请了假,谎说自己昨晚演出回来,跟着几位工友吃饭,拉了一晚上肚子,现在浑身发软难受,想请人帮我顶一下今天的中班。夏班长为人原本善良,再加上我昨天帮他救了场,马上让我好好地休息一天,并且督促我赶紧去医院看看。

整整一个白天,我都提心吊胆地守在楼下,手里捧着一本小说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我像一只机警的狐狸,竖起一双耳朵,聆听着楼上的蛛丝马迹,生怕有什么遗漏了,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我猜想,昨天晚上殷红选择结束生命,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可是这个充满爱恨情仇的空间里,当她面对即将得到了的死亡时,一定触景生情徘徊了许久,是我突然回来的开门声,促使她在慌忙中作出了最后的抉择。她应该感谢那条废棉纱,这种车间里随手可得的东西,看起来又粗又结实,其实强度并不高,它作为绞索,难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殷红也因此侥幸地捡回了一条性命,没有成为这个诡异的招待所里第二个冤魂。

黑夜能泯灭了一切罪恶,却无法洗尽人间的悲怆,仅仅几周的时间,一对在众rén iàn前高调宣誓婚姻的男女,一个无限风光离去,一个差点黯然损命,扑朔迷离的情感变故,实在让人难辩真相。我不相信李琴演出当晚的话,但是这种传言渐渐地越传越凶,我第一次在自己的心里,对师傅产生了怨怼之情,这种情绪让我非常纠结,也异常痛苦。

时至今日,我也无法理解当初殷红飞蛾赴火,投入这场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爱恋之中,说实话,这场一开始就实力悬殊的交集,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命运的赌博。我能够理解地是一个绝美慧黠的女子,走出如此不堪的一步,其中人心善恶带来的心灵伤痛,一定是我们这些局外人,永远都难以想象和无法深及的。这个被人爱恋c妒忌c糟践的女人,以她的不服命运的决绝,又一次颠覆了我的思维,让我撕碎了以前的怀疑,开始重新审视,甚至敬重起她的品格来。

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变成了银灰色,一场淋漓尽致的透雨之后,天气也爽快起来,这是在淮北平原夏季少有的清凉。

我从自己住的配电室,端着一锅熬得浓浓的稀粥,踏着被暴雨打落一地的碎叶,小心地来到了前院,站在楼下望着与暮霭交融在一起的小楼,正犹豫是否上去的时候,殷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暮色里,殷红缓缓地走出门来,乌黑的长发随意盘了个发髻,清秀的脸庞尽管还有些苍白,但是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漆黑的眸子,依然妩媚迷人,那一瞬间,我痴痴地站在楼下望着她,殷红看见了我的目光,秀气的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意,烟霞轻笼间透着一丝凄楚。

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尴尬地扬了下手里的铁锅:“红姐,我熬了点稀饭,你吃点东西吧?”

殷红扶着楼梯缓缓地走下来,扬起脸来正要与我说话,却突然柳眉一皱,显出了痛苦的神色,我心里一慌,刚想放下铁锅去扶她,殷红却急忙摆了摆手,赶紧俯身到了水台边,干哕了几口。

“红姐,你你没事吧?”我心里恓惶,焦急地问道。

“没事”殷红稍稍站稳了,娇弱地倚在了粗砺的银杏树上,高耸的酥胸微微喘息着,“吴平弟,能帮我烧点水吗?我想洗一洗。”

“行,你等着。”我一时有点受宠若惊,因为从昨天到现在她除了哭泣,这是讲得第一句完整的话。

“昨晚吓着你了吧?”殷红秀长的食指捋了下额前的碎发,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扇动了一下,“我现在没事了,真的你放心吧。”

“红姐你不该”我心里难受,一时有点语塞。

殷红没有回答,微微点了点头,眷恋地环顾着暮色中的小院,抖擞开了挽在头顶的长发,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叹了一声:“这儿真安静啊”

“是的,天都要黑了。”我不明就里地应了一声,忙把饭锅递了过去,“红姐,还是先吃点吧。”

“哎呦”殷红正要伸手接我手里的饭锅,忽然脸色又是一变,忙不迭地再次躬下身子,趴在水台上大口地哕了起来。

因为一天没有进食了,殷红吐得都是墨绿色的酸水,看着她挖心掏肺难受的样子,我稍稍宽慰了一点的心,又揪了起来。在使劲吐了一阵后,殷红可能感到好受了一些,她喘着粗气打开水龙头,将哕出来的污物冲洗下去,抬起修长的手臂,抹了抹嘴角,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红姐,你都一天没吃了?喝两口暖暖胃吧?”

“谢谢啦。”殷红细长的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向我投来了感激的一瞥。

殷红接过了饭锅,缓缓地上了楼,我冲着她羸弱的背影大声喊道:“红姐,以死来鄙薄自己,出卖自己,否定自己的信仰,是世间最大的刑罚,最大的罪过。宁可受尽世间的痛苦和灾难,也千万不要走到这个地步。”

楼梯上,殷红哆嗦了一下,我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悲哀,止不住继续说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叫罗曼·罗兰的伟人说的,咱们没有权利糟践自己,俺们要珍惜自己的命。”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殷红环视着招待所小院,轻声感叹的模样,始终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在心里反复掂量,最终拿定了主意,不管有什么样的问题,也不管担怎样的责任,哪怕就是挨批评受处分,我也要把殷红偷偷地留在了招待所,不让她再到集体宿舍遭罪,在做这个决定时,我的内心充满了一种自豪的悲壮。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等在了殷红的楼下,因为昨天请了假,今天下午还要去值中班,所以想着赶紧把这事给殷红说了。殷红大概比昨天的状态好了一些,按照往常上班的时间七点多钟也起来洗漱了,看见我等在了楼下一时有点诧异。

“红姐,你就不要走了,还在这里住着吧。”我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这能行吗?厂里不会允许的。”殷红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你别管了,厂部也不会来这里检查的,再说疤眼停职了,这里我说了算啦,咱们注意点,不让人猜忌就行了,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最近在城里亲戚家暂住。”我不想让她担心,把自己想好的理由都说了。

“吴平弟,让你担了这么大的责任,我”殷红泪凝于睫,激动地说道,“不过,我就暂住一下,不给你惹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你就安心地住着。”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吴平弟,真不知怎么赶谢你,说实话,我我正愁着怎么办呢。”殷红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白皙的脸颊上显出两朵绯红。

我还没有来及回话,殷红的脸色一变,似乎又要干哕,我以为她遭了这么大的难,身体一定受了什么损伤:“红姐,你是不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殷红右手捂着嘴,左手摆了摆,努力控制着自己。作为一个毛遂未开的小伙子,我当时不太理解殷红的难处。

殷红在招待所偷偷地住下来,这期间后勤科的人来过一次,我没有让他们进小院,直接说殷红已经搬走了,两人有点将信将疑,但是看我打了包票,也就有了回去复命的依据,反正我算是这里的管理员,责任他们也不需要负。从此,我开始像一只运河滩的草狐,时刻支楞起脑袋,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片脆弱的宁静。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偷偷地打开了通往外面的h一u én,从这里出去就是城关乡的麦田,殷红每天踏着窄窄的田埂,绕到前面的大路上,再从那里去厂里上班。

这个朝外的小门几乎没人知道,是当年为了与周边生产队搞好关系,免费给他们临时架电的。如今生产队已经解体,农民们都包产到户了,所以这个紧闭的小门,已经好几年没有开过。爹还没退休时,出于安全的考虑,曾要求厂里把小门堵上,但是后勤科一直说太忙,这事后来就被人遗忘了,谁想到如今却给我ti g一ng了方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二) 副排长来了 时间,在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了,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连一个小小的波澜都没有。殷红也像她说得那样,仿佛真得没事了,苍白的面颊微微有了血色,忧郁的眼神也开始平淡起来。虽然,我无法知道她真实的内心,却不得不佩服她的坚韧,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只是有一次晚上,殷红见我下班回来,从袖筒里抽出一根铮亮的铁棍,感到十分好奇。

“吴平弟,你这是要干什么?”殷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红姐,你别怕,这是师傅给俺防身用的。”我随口说到。

殷红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悸,脸色立马黯淡了。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打哪以后在她面前,就再也没有提过师傅。我们之间开始回避一切关于师傅的话题,可是,这种貌似平静的生活,却仅仅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小暑”过后的一天,我上完早班,在浴室洗完澡后,去了趟久违的阅览室,正在寂寞的麻脸一看见我,坑坑洼洼的脸上,顿时泛出了激动的光泽。

我屁股还没有落坐,她就嘟嘟噜噜地絮叨了开来:“小吴呀,最近工作怎样?你们车间的李娟是不是又怀孕了,啧啧,才刚生了一个丫头,这又怀上了。俺听说他们家是三代单传,老婆婆说什么也想要个男孩。他们家跟卫生局赵局长家有亲戚,在医院弄了个假的残疾证明,撒谎说自己的孩子有残废,又找了咱们厂的老崔,帮着申请了一个二胎指标”

“这要是还生个女孩咋办?”我感到耳朵不堪折磨,忙着打断了麻脸的话。

“这”我的质疑让麻脸一时语塞,但并没有堵住她的嘴,“这这就是他们的事情了。不过,你知道那个原来管招待所的老曹吧?她和我一般大,如今可是享福啦,这几天办了内退,坐家里拿钱不上班了。这都是老崔给的人情,她男人以前与老崔都是一伙的,现在拨乱反正,钦大肚子出了事,老崔还是念着了旧情”

“这个钦大肚子和崔是一伙的,钦大肚子有问题,老崔怎么就没有事情呢?”我实在不愿她瞎啰嗦,就顺着她的话,问了个困扰自己的问题。

“这个”麻脸的神色显得有点紧张,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

我知道麻脸喜欢打听小道消息,就继续追问道:“这事我就是有点不明白。”

麻脸嗫嚅着一张瘪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老崔的六姨夫在县当权,一直死保着他,不过就是这样,现在还是有人在跟着告,老崔脑子多灵活啊,也正在四处hu一 d一ng,给自己找新的靠山呢”

“像这样的坏人,早该给拿下了。”我丢下手中正看得新画报,愤愤地说道。

“你你怎么也这样说?他跟你爹可是有着交情呢,你要不是靠着他,能进了电工班?”麻脸直愣愣地望着我,脸上的麻坑都泛起了紫色。

“有个屁交情。”我一脸恼怒地怼了一句。

“你们这是在说谁呢?”这时,阅览室的房门一下被推开了,那个猥琐的兽医走了进来。

“哎呦,好久不见,听说提拔当院长了?”麻脸一脸讪笑地迎了上去。

“呵呵——现在不是讲知识化吗,组织上重视科技人才,俺才有了这样的机会。”兽医咧着嘴,得意地说道。

“这样的话,你再想娶那个狐狸精殷红,还不是十拿九稳啦,到时候可得好好请俺们啊。”麻脸一脸谄媚地恭维到。

“一定,那是一定的,俺这几天正追着这个小女子呢。”兽医的一张驴脸上,两只小眼睛闪出了熠熠的贼光。

这个兽医又忘了上次的教训了,看样子我得再想个点子,好好地治治这个家伙,让他从此对殷红死了心。我心里琢磨着,拿起刚才捡好的一本书,站了起来:“沙师傅,这本《红与黑》,俺先借走看看了?”

“哎呀——这个小吴,别光顾了借书啦。”麻脸丢下兽医,忙不迭地追了出来,“你说得那个日光灯管,什么时候给我拿来呀?”

“班上还没有领呢,等领了就给你。”我敷衍了一句,赶紧朝前走去。

出厂区青灰色的门楼,快要落山的太阳依旧像一只大火球,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过了马路,进了生活区,在刚刚亮起的路灯下,纳凉的人们已经开始聊天打牌了。我穿过枝叶繁芜的杂树林,在满耳“知了”的聒噪声中,来到招待所小院门前。因为殷红私自住在这里,我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异常,才掏出钥匙,迅速打开了院门。

我刚侧身闪进院子,就与一个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还没待明白是怎么回事,耳边就响起了一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同志,对不起,你你没事吧?”

我揉着昏花的眼睛,忍痛抬起脸来,眼前的一幕,把我吓了一跳。只见一位“一颗红星头上戴c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壮硕军人,正威风凛凛地伫立在自己的面前。

“吴平弟,你回来啦?”殷红娇靥含笑,从来人身后闪了出来。

“红姐,这是”我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一时还在懵懂之中。

殷红杏目顾盼,黑漆漆的双眸瞥了下军人,忙着给我们彼此介绍道:“这是吴平弟,我们车间的电工,住在后面的配电室里,这位是部队的副排长,你彭大哥。”

“彭大哥?”我没有接殷红的话茬,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汗水湿身,niu k一u一直扣到脖子的军人。

副排长“啪” 地一个立正,刷地给我行了个潇洒的军礼:“你好,吴平同志。”

“你”副排长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汗水又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副排长看见我慌张的样子,黝黑的脸膛透着骄矜,得意地咋吧了下嘴,使劲将崭新的“的确良”军装抻了抻,我立马就注意到了那上面,有着四个鼓鼓囊囊的兜(当时干部军装是四个兜,战士只有两个兜)。

“小殷,我先走了。”

副排长依依不舍地望了殷红一眼,迈着铿锵的步履踏出了院去。望着他短粗的身影融入了晦暗的杂树林,我赶紧上前栓好了院门。

“彭大哥是你亲戚?”我回过身来,疑惑地望着殷红。

“什么亲戚呀?”殷红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显出一副让人心怜的羞赧,“他是来相对象的。”

“相对象,跟谁?”我脑子一下没转过弯,不解地追问道。

殷红的粉腮微微泛红,双眼空洞地望着远方,沉吟了好半晌,才懦懦地开了口:“他名字叫彭大壮,是来和我相亲的,他家也在咱们北面,他当兵快六年了,去年被评为‘五好战士’,还入了党,今年刚提了干。他爹一直当大队书记,他娘原来是妇女队长,他舅是”

殷红带着哀愁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翘,好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实在不忍心再听下去,忍不住地打断了她的话:“红姐,别说了”

初升的月亮发着淡淡的银灰,几颗苍白的小星星在天际闪烁着,暮色中,殷红轻咬着滴水的樱唇,漆黑的双眸中似有泪光在闪动。

“唉——咱们还得过日子啊”我的耳旁响起了一声如泣如诉的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三) 攻克堡垒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就听见h一u én哐哐地响了两声。这么早谁会来敲这扇隐蔽的小门?我赶紧一咕噜下了床,心里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难道难道是殷红每天从这里进出,被厂里的什么人发现了,厂办的人找过来了?想到这儿,我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谁?”我靸着鞋奔了过去,试探着小声问道。

“小吴吗?是我,我是彭大壮。”外面的回音中气十足。

彭大壮,彭副排长,他怎么知道这里的?我记得他昨天是从前门走的。我从细细的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彭大壮排长那张黝黑的脸。

“你等一等。”我来到自己原来住得配电间,从门后面拿了挂着的钥匙,又反身回来打开了门锁,彭排长矮壮的身子灵活地闪了进来。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h一u én的?”我望着他粗眉厚唇的脸庞,疑惑地问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昨天在这里的时候,就把阵地仔细观察好了。”彭大壮的粗眉向上一耸,嘴角露出一撇得意的笑容。

“你你把这里当阵地啦?”我心里不悦,说话就没了好气。

“不打无准备之仗吗?”彭副排长没有计较我的态度,而是铿锵有力地说道。

“你是准备来打仗的?”我又好气又好笑,止不住地揶揄道。

“作为一个革命军人,谈恋爱也要像攻克堡垒一样,上面一仗我输了,这一仗一定要打赢它!”彭副排长半握着拳头,有力地挥了挥,仿佛在做着战前鼓动。

“好吧,你去攻克堡垒吧,噢对了,好像你的堡垒不在,她是上常白班的,一大早已经转移了。”

“我知道她一大早上班去了,我就是来看看,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得,我探亲来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彭副排长虔诚地说到。

看来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彭副排长似乎已经将这里当成家了,一点也没有了见外的感觉。

“可是,你的堡垒还有别人惦记着呢。”我锁好了院子h一u én,嘴里故意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我的话引起了他的警觉,副排长黑眉毛顿时竖了起来。

“我们厂里的小医院,有个原来是兽医的医生,最近一直在打红姐的主意,天天在纠缠她呢。”我将昨天在阅览室知道的消息,告诉了眼前这位满腔热情的副排长。

“有这种事情?”副排长的粗眉拧成了一个疙瘩,黝黑的面孔颜色更深了。

“你可要抓紧,想办法断了这个兽医的念想,他是一个liu áng,整天‘花’俺们厂的小丫头,什么事都能做得来。”我进一步恐吓着他。

“他要是敢动殷红一指头,看我不把他给废了。”副排长两眼冒出火光,好像兽医就站在他面前似地。

我领着彭排长来到了前院,无奈地站在了银杏树下,冲着二楼扬了下脸:“你上去吧,要是门锁了,你就在走廊里等一会吧。”

我没有让他到自己房间,是想着外面天太热,他要是感到受不了了,就会知难而退,自己离开这里,没想到彭排长应了声“好嘞”,喜滋滋地上了楼。

我在楼下望着他一直往西走,来到了殷红住的房间,轻轻地一推门,门竟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彭排长回过身来,冲着楼下的我得意地一招手,悔得我牙根痒痒,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装着没听见,不给他开h一u én了。

一连几天,彭大壮总是一早到,像在部队上早操般地准时,可是晚上却走得愈来愈晚,当我在银杏树下的黑影里,眼望着楼上暧昧的灯光,烦躁地演练着师傅教的八式小擒拿时,心里有着说不出地滋味。

这位彭大壮副排长越来越有主人翁意识了,为了讨好殷红,他将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情,能做不能做的事情,全部大包大揽地做了。有一次我上完早班回来,看见彭大壮正端着个小脸盆,在水台边洗女人的衣服,好几只胸罩裤衩,花花绿绿的一大盆。

“彭副排长,你在部队拥军爱民的时候,帮助群众洗衣服时,也做过这样的好事吗?”我在一旁酸溜溜地问道。

“没有过,都是地方同志帮着我们洗衣服,不过啊,我这是在给自己的对象洗,与拥军爱民无关。”彭大壮不吃我这一套,抬起粗脖子,一脸灿烂地回答道。

“你们都快成一家子啦,感情发展的挺快嘛?”彭大壮的回答,让我极度地不舒服,故作吃惊揶揄道。

“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战机,这么俊的女人,人还这么好,我不赶紧把她捕获了,还不马上就会被敌人俘虏了?例如那个兽医,我已经把他搞翻了。可是还会有别的敌人出现的。我觉得现在我们全连,不全营,全团,全师的战友都一定羡慕死我啦。”彭大壮一脸得意的表情,让我心里憋得难受。

“哦,小吴,我想要马上结婚,到时候你得多喝两杯,殷红可是把你当成了亲弟弟,说你还几次救过她。”彭大壮提起一只红裤衩,得意地抖了一下。

“我不会喝酒,一喝就醉。”我心里气鼓鼓的,差点撂下脸来,赶紧扭头走了。

这天下午,我在车间巡视的时候,碰到了小蔡师兄,他和张胖子一伙正在拆一台梳棉机,小蔡师兄看见了我,赶紧走了过来,偷偷地将我拉到了一边。

“我告诉你个事,我昨天看见殷红了。”小蔡师兄的瘦脸上,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

“看见有什么稀奇的,她现在天天在车间挡车,又不是在二楼检验室了。”我不明白小蔡师兄要说什么,不以为然地回道。

“你说什么呢?要是在车间看到,俺还要跟你说。”小蔡师兄有点着急,止不住提高了声音,“俺是在家门口看见的,她去了隔壁姓赵的家里。”

“你说什么,她去了那个赵局长家?”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星期天晚上,我送李琴回家,出门就看见她从赵武家出来,是赵局长两口子送出门来的,好像还有一个当兵的,脸面没有看清楚,个子不太高,跟她在一起。”我知道小蔡说得是副排长彭大壮,可是他们跟赵家有什么关系呢?

离开了小蔡师兄,我感到像被人打了一棍子,头脑一阵阵发懵,这个彭大壮跟赵家是什么关系?我在心里猜忌着,原本不爽的心头更加郁闷了。

烈日暴晒了一整天,空气中透着滚烫的热浪,杂树林里的树木个个垂头丧气,只有那些不知好歹的知了,在枝头发出一阵阵破碎的尖叫。我回到招待所小院时,彭大壮正呆立在银杏树下,痴痴地等着殷红回来。

“你下班看见殷红了吗?”副排长听到开门声,激动地站了起来。

“没有,可能去浴室了,还没有回来吧。”我心里装着疑惑,就站住了脚步,“你认识赵武和赵文吗?”

“他俩是我的老表,怎么,你认识他们?”彭大壮兴奋地说道。

“那么赵局长是你的舅舅喽?”我想到了那栋贴着瓷砖的大院子,还有那只凶恶的大狼狗。

“是表舅,俺娘的一个姨表弟。那年俺当兵验身体的时候,心肺有点杂音,是他出力帮了忙,最后才过了关。表舅可是俺们家的大恩人。”彭大壮黝黑的脸庞,充满了一种崇敬的神情。

又是一个“大恩人”!我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这时,后院的小铁门“吱呀”响了一声,彭大壮像一只绷足了劲的弹簧,腾地一下弹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四) 因祸得福 星期天正好是我轮休,因为天气闷热难以入眠,晚上熬夜看小说,早晨就没有起床,等我端着脸盆去水池边洗漱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我来到了银杏树下,看到殷红正翘着脚尖,在二楼走廊上嗮衣服,裙子下露出一双如玉的小腿。

“吴平弟,今天休息啊?”殷红看见了楼下的我,剔透的眼神里透着笑意。

“彭大哥呢,今天怎么没有来?”我有点好奇地仰脸问道。

“他呀,回去准备了。”殷红放下脚尖,扶着栏杆,俯身望着我。

“他要回部队啦?”我一时感到有点惊奇。

“不是,是是回去准备结婚的。”殷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无瑕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红。

“结婚?你们你们真要结婚啦!”我心里忽悠一下,这才认识几天啊,马上就要结婚啦,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

“哎他们家催得紧,再说也是有原因的。”殷红目光投向了远方,咬着薄薄的双唇,轻叹了一声,“这次他回家探亲,原本就是要结婚的,他原来说好了的未婚妻,是他们老家镇小学的一位民办老师,两家已经喝了订婚酒,也过了彩礼了,可是就在他回来前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啦?”望着殷红纠结的神情,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他原来未婚妻教书的这个乡,换了个新来的书记,是一位刚刚解放出来的老干部,在动乱中受批判,倒霉的时候老婆死啦。这个新书记有一次去小学检查工作,正好碰到了你彭大哥的未婚妻,也该是巧了,他一眼就看上了人家。”

“哪后来呢?”我急迫地问道。

“后来后来这个书记就找人去说媒,许诺只要女方答应嫁给他,就立刻帮着办转正手续,让她成为在编的公办教师。”

“这个这个书记多大啦?还找一个小丫头”殷红的话让我惊诧不已,在当时人们的环境中,这类“老少配”的事情还是很少见的。

“听说大了将近20岁,那个书记的儿子就在女方的学生,要不书记怎么会恰巧认识她呢。”殷红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也有些忿忿不平。

以后的故事我应该能够猜到了,彭排长的未婚妻开始还有点犹豫,但是在书记的强力攻势下,面对着改变命运的机会,在实实在在利益的y一u hu一下,最终对彭家悔婚了,做了这个大自己20岁有权男人的填房。

“彭家就能忍了这口气?俺可听彭大哥说了,他的舅舅是咱们县卫生局的赵局长?”我将头脑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就是啊,你彭大哥的结婚介绍信也开了,婚假也请了,他们家人气得要告书记破坏军婚,可是,对方说你们根本还没有结婚,再说女方又坚决悔婚,书记又是有权有势,据说马上要提拔成副县长了,所以他们最终也没有办法。这个书记还算有点良心,找到了他表舅赵局长,将他们给女方的彩礼钱全退了,还送了点小礼物,赵局长在县里也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不敢得罪这个就要提拔的书记,所以最后就说算了,咽下这口气吧。”

殷红把一缕散在脸前的乱发,轻轻地抚到了耳后,露出了白皙饱满的额头,蛾眉间显出一丝黯然。殷红讲述真地把我惊住了,真不知道这个黝黑矮壮的彭排长,还有着这样的一段的伤心婚恋。

“后来,后来他们就找到了你?”我垂下头来,呐呐地问道。

“是啊”殷红仰起颀长的脖颈,明彻的双目透着不甘,“就在他们彭家人感到丢了脸面,正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就是我们前纺细纱的大班长,就给他介绍了我,本来说是见见面,谁想到你彭大哥一眼就看上我啦。”

“他的命真好。”我心里郁闷,不由地小声地嘟哝道。

“什么?你说什么?”殷红一下低下头来,清丽的脸庞挂着疑惑,“你说他他命好?”

“俺说彭大哥真是命好,不知祖上积了几辈子德,能够因祸得福,能娶上红姐你。”我压抑了几天的情绪,突然迸发出来,我扬起脸来,望着殷红漆黑的双眸,愤愤不平地大声说道。

“吴平弟,你你个小孩子,再胡说什么呢?”殷红美目流盼,一脸娇羞,呆呆地望着我,一下子愣住了。

“就是,能娶上你,是他彭大壮上辈子积了德!”我执拗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她,差点脱口喊出,我也想娶你,你能嫁给我吧。

殷红白皙的脸蛋刷地红到了耳根,她扭了下身子,倚在了栏杆上,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过了半晌,才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了,吴平弟。”

阳光穿过银杏树茂密的枝叶,斑驳地照射在身边的水台上,院子外的杂树林里,蝉儿在高声喊着热死啦,我的心里却像沉入了冰窖,在这火辣辣的正午时分,冷得瑟瑟发抖。

我后来了解到,就在那位民办老师悔婚,执意要嫁给丧偶的老书记,彭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给他们介绍了殷红,当这位欺霜胜雪的美人一出场,当即就把彭家人惊了个七荤八素,彭排长更是喜出望外,立刻有了灵魂出窍之感,他立刻以军人的坚定顽强,发起了最后战略总攻,让殷红似乎“无法招架”,在半合半张欲拒还迎中,彻底地缴械投了降。

这天我在车间里碰到了一撮毛小李,他看见我就高声叫唤道:“小吴,你知道殷红要结婚了吗?”

尽管车间里机器轰鸣,人声嘈杂,但是他的这一嗓子,还是引起了极大地反响,周围的人们一下子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

“你说什么。殷红要结婚啦?”

“她不是跟鲁豫吹了吗?人家不要她了。”

“怎么又要结婚了,跟谁?难道鲁豫回心转意了。”

“吴平,快说说,你师傅出尔反尔,到底是咋了吗?”

我被围在了众人中间,面对着这群爱好八卦的女人们,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小李怒声道:“你们别听一撮毛胡扯,他嘴里除了会发骚,能有一句正经话吗?”

“吴平,你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胡扯了,殷红今天去厂办开结婚证明了,是俺叔盖的章。听说对方是个军人,好像还是卫生局赵局长的表外甥呢。”小李梗着个脖子,一张驴脸挣得通红,不服气地冲我吼道。

“这是真事吗?”

“哎呦——这个殷红真有本事,能丢了一个又找一个。”

“还是赵局长的亲戚,赵家可是有权有势,殷红的命就是不错。”

“还是因为长得俊,男人那个不被她迷住。”

趁着人们围住小李,我赶紧脱身走了出来,乱七八糟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只想着赶紧逃循而去。

彭副排长一去就是三四天,因为当时还需要的政审等琐碎环节,他在部队老乡的帮助下,迅速搞定了一切手续。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彭副排长执拗地要在回部队前立即完婚,好在一切都是现成的,只不过换了个新娘而已。这塞翁失马得来的艳福,让彭大壮和他的家人扬眉吐气,一扫被退婚带来的晦气和阴影。

殷红到厂办开了证明,申请了婚假,就名正言顺地住在了招待所里。彭排长回来后,看着他兴高采烈地与殷红出双入对,强烈的失落感像一只巨大的车轮,每天都在胸口反复地碾压,让我感到了一种难言的隐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五) 婚礼喋血 一个多星期后,彭排长和殷红的婚礼在古钟楼下的“红卫饭店”隆重举行,彭家的亲戚,纱厂里的工友,以及各种来路的宾客,将县城中心这座当年最好饭店全都占满了。门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着,大堂和后院里宾主济济一堂,四处欢声雷动,到处热闹非凡。

婚礼上,来宾最多的当然还是我们纱厂的人,仅仅我们电工班就占了两桌。我走进大堂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张胖子不由分说地硬拉到了保全班那一桌。许班长忙着起身给我让座,小蔡师兄手疾眼快,把一条长凳稳稳地塞到了我屁股底下,老黄师傅一把将我按坐在了中间。

结婚仪式由文化馆的猴脸和摩登小郭主持,新郎的表舅c县卫生局赵局长代表男方亲属讲话,一撮毛小李的叔叔,厂办的李主任代表新娘单位讲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赵家深院高宅的主人,这是个方头大脸,有着一对肿眼泡,头发后梳得一丝不乱的富态男人,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十足的官气。

据说,赵局长原来第一个就邀请了崔书记,可是他“正好”去市里的工业局开会了,这让赵局长多少有点不爽,讲话时流露出了抱怨的情绪,李主任赶紧诚惶诚恐地道了歉,并做了一番详细地解释。

台上领导的致辞还未完毕,台下各桌的来宾就觥筹交错,把杯换盏地喝开了。我心中不爽,情绪也不高,原本不打算喝酒,但是架不住保全班众人的齐声相劝,你一杯,我一杯,只要是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不知不觉就十几杯落了肚,桌上的两瓶“运河大曲”很快就见了底。

“快拿酒来——”一撮毛小李扯着嗓门叫唤着,司仪赶紧又把两瓶递了上来。

“吴平,你小子就是有福气,你爹是崔书记的师傅,你又是鲁豫的徒弟,脱离了咱们保全班,从此不要再吃苦受累,成了一个屁股后面掂包的电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张胖子平日嗜酒,又没有什么酒量,逢酒必醉,是个有名的“一喝就倒”,此时,他的舌头已经有点发硬了,一个劲地拍着我的肩膀。

“就是,就是”环眼豹鼻的许班长脸色潮红,一边附和着张胖子,一边用手里的筷子“嘎巴”一撬,又打开了刚刚拿上来的第三瓶酒。

“鲁主任走时,还在信里专门关照了你小子,最后还让俺叔送东西给你,从古到今,哪有师傅给徒弟送礼的?就你小子有这个待遇。”一撮毛小李翻着白眼,忙不迭地补充着,“人家鲁豫现在可是领导了,这次听俺叔说,鲁豫在地区团委当什么青工部部长了,据说和老崔是一个级别呢。”

桌上的一帮人,又开始闹哄哄地灌我酒,我左抵右挡,还是不胜其劝,“咕咕噜噜”又是几杯下了肚。

饭店外面又响了几声爆竹,两个要饭的“叫花子”在门口闹腾开了,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副竹板,“噼里啪啦”边打边唱着祝喜的“荤曲”,惹得屋里喝酒的和外面看热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被保全工班众人灌得淅沥糊涂,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酒喝到了这份上已经不难下咽了,我豪气冲天一杯接一杯地干着,全然没了不爽的感觉,只是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吴平,吴平,快起来,新郎新娘子来敬酒了”我正伏到了酒桌上昏昏欲睡,突然被人扒拉着站了起来。

醉眼朦胧中,我看见一身红衣红裤c媚眼如丝的殷红,手里挽着比自己矮了小半头,一身崭新绿军装的彭大壮,十分滑稽地立在了我的眼前。

“吴平弟,俺们给你敬酒,衷心地谢谢你。”原本就天生丽质的殷红,略施了粉黛,此刻更显得光彩照人,惊艳绝伦。

我摇晃着身子,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哆嗦着拿起倒桌上的酒杯,象征性地跟新郎新娘碰了一下。

“小吴,多喝点,殷红把你当亲人,你就是我的亲兄弟,今后我不在的时候,还得请你好好照顾她。”彭副排长搂住了我的脖子,一脸真挚地叮嘱道。

“俺”我头脑在恍恍惚惚中,觉得该说句什么祝福的话,可是肚里有股火焰直往嗓子眼窜,似乎一张口就要喷溅出来,赶紧下意识地抿住了嘴巴。

新郎在司酒人的引领下,已经走到了前边一桌,殷红故意落后一步,痛惜地拉着我的衣襟,小声地埋怨道,“吴平弟,酒有得喝呢,千万别跟他们拼酒,这些保全班的人,一个个都是见酒不要命的主”

就在殷红与我嘀咕的当口,张胖子从电工班那桌拼酒回来,踉踉跄跄地拦在了殷红的面前。

“新娘子,别别走啊,咱俩还没碰杯呢”

张胖子趔趄着已经站立不稳了,摇摇晃晃地直往新娘高耸的怀里拱,吓得殷红忙着朝我身后躲去。

“老张,快放开,新娘子还有好几桌酒没敬完呢。”许班长看见张胖子已经失态了,赶忙走过来帮着打圆场。

“胡扯,她还没没敬我呢,来干杯!”张胖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里的酒瓶,“吧嗒”一下撞掉了殷红手里的酒杯,自己又一仰脖子“咕嘟咕噜”地灌了两口。

见到张胖子真是喝醉了,许班长想护着殷红赶紧离开,可是张胖子却不依不饶,揪住殷红的衣袖就是不放,非要让她把一杯酒喝了不可。

“那小子,有福气!”张胖子嘴里喷着酒气,朝远处正跟人说话的新郎一指,拧着脖子说起了胡话,“咱们厂,不咱们县,咱们地区,最漂亮的小娘们,让他娶了,这小子真是牛啊”

许班长有些发急了,忙着想把张胖子扯开,嘴上还一个劲地劝道,“老张别胡扯了,什么小娘们?人家殷红还是个大姑娘呢,你快坐下吧!”

“什么大姑娘?,咱厂里漂亮的还还有大姑娘吗?胡秀美,李娟,还有你殷红,都是破鞋,他们这些从外面回来的,根本不知道,你们只有骗他们才行,哈哈”

“妈的张胖子,我砸死你个混蛋!”混沌中,我拎起桌上一只空酒瓶,冲着那颗摇晃脑的猪头挥了下去。

“噗”地一声闷响,正在手舞足蹈的张胖子定格了半秒,紧接着白眼一翻,像根滑出碗边的烂面条,“滋溜”一下钻进了桌底。霎时,四周就像被捅了一竿子的马蜂窝,“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吴平,你小子这是干什么?”

“你疯啦!真喝醉啦?”

“快拉着他,又出人命了”

我两眼空洞地望着面前晃动的人影,许班长像一只急红了眼的大马猴,在捶胸顿足地吆喝着。许多人涌了上来,小李c老黄c小蔡师兄,还有刘师傅他们七手八脚地按住了我的肩膀,抱住了我的腰,我的手指被人往外掰得生疼,那只空酒瓶被夺走了,“叮叮当当”地滚落了水泥地上。

我本能地反抗着,在激烈地扭动中,肚里的火焰再次升腾而起,我终于无法抗拒,不由地喉咙一敞,五颜六色带着腥腐气的暖流,立刻喷溅了出来。

“红姐”在周围一片惊呼c谩骂和躲闪中,我猛地大呼一声,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六) 酷暑难眠 盛夏七月,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瓦蓝瓦蓝,炽热的太阳高悬在空中,热得鱼不敢露出运河水,热得小鸟不敢飞出柳树丛,只有那些深藏在树影里知了,一声接一声叫得震耳欲聋,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瘫坐在运河滩头,背依着一棵老垂柳,拿着师傅送得我那本《复活》,汗流浃背地一页页翻读着,已经整整五天了,我一大早就来到这里。在殷红的婚礼上,我酒醉后给张胖子开了瓢,他的脑袋在医院缝了3针。幸亏那晚我喝得烂醉如泥了,否则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三天后,车间通知我去接受处分,从二楼办公室下来,在大车间里遇到了独自干活的小蔡师兄,他看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赶紧关切地走了过来。

“情况怎样?童主任和跟屁虫没有报复你吧?”小蔡师兄扯着我的衣袖,急迫地问道。

“停职一星期,扣一个月奖金。”我悄声说道。

“不重啊他们没有为难你。”小蔡师兄惊叹了一声。

“怎么不重?一个月奖金没了。”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你打伤了人,按道理算轻伤害,派出所拘你几天,厂里都能开除你。现在厂里没找你麻烦,只是车间轻描淡写地给个处理,你还不知足?”小蔡师兄的口气,让我感到了一丝后怕。

“哪这事到底为什么?师傅走了,我算是得罪了崔老扒,跟厂里其他的人又没有交情。”我疑惑地望着小蔡,心里一时有点想不明白。

“你傻啊?鲁豫不在了,他的影响还在。你记得一撮毛说过的话吗,你师傅临走前,叮嘱过崔老扒等人,让他们好好照顾你。现在鲁豫官运当头,蒸蒸日上,崔老扒日子不好过,会不会被拿下还不好说,他急需与上面搞好关系,难道还会为个张胖子,去得罪鲁豫?”小蔡师兄的小身板不行,可是小脑袋瓜倒挺好使。

“张胖子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平时无理赖三分,这次怎么会忍了,也没有闹腾呢?”我心里还是存在着疑惑。

“你们俩为什么打起来得?还不是张胖子引起的,他本身就理亏。再说,他现在也不敢得罪殷红了,人家有赵家做靠山啦,这次他得了五十元医药补助,还能休一星期的病假,得了实惠卖乖,也是理所当然。”小蔡师兄的话,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头顶没有一片云,河滩没有一丝风,河面上不时驶过的小火轮,突突的马达声都显得无精打采。

我白天来到河滩里读书,实在是一种无奈之举,我在招待所楼下开了个房间暂时栖身,却成了一个新噩梦。尽管彭大壮长得不咋样,但还算一个敦厚之人,我对他本来就不喜欢,他的粗俗更让我受不了,打内心感到厌恶。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他以自己惊人的体力,搅得我寝食难安。不论白天黑夜,楼上随时传来的剧烈颤动和喘息,撞击着我敏感的神经,灼燃着我的身心,让我隐忍难耐,痛苦不堪,接近疯狂。

午后的河道里拂来了一阵久违的清风,我举目朝远方望去,西北的地平线已经黯淡了,乌云正快速地集结,朝南面一点点弥漫过来。

我合上小说,在风中连划了几根火柴,燃着了嘴边的半截香烟。这本师傅离开时留下来的《复活》,我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今天一早出来时,不知道为什么,又随手拿起了它。聂赫留朵夫,喀秋莎,这个发生在十九世纪俄罗斯广袤土地上,充满了怜悯与赎罪,温暖而伤感的故事,总是在我心中掀起了一次次的波澜。正是这本《复活》,让我有了对崇高的渴望和幻想。多少年以后,早已人过中年的我,并没有得到多少生活的恩赐,可是,我却越来越感到心灵的高贵,对于一个灵魂的重要性,有时候甚至超过了生命。我学会了同情,学会了悲悯,学会了在星空下痛苦地忏悔,这一切,都应该感谢这个留着灰白长髯的俄罗斯老头,感谢这本穿越了时代的《复活》。

乌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河滩里风声大作,身旁的柳絮狂舞,我在树干上捻灭了烟头,对着寂寥的河滩大吼了几声,将连日的郁闷吐出了大半,心肺变得轻盈了许多。

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隆隆地在耳际炸响,我站起身,夹着书本,翻过了高高的运河大堰,开始在咆哮的狂风中奔跑起来。我越过了马路,进了生活区,穿过了呜咽低吟的杂树林,一头闯进了招待所的小门。

银杏树在风中哗啦啦作响,彭大壮光着脊梁,正在水台边用力搓洗着满满一盆衣服。殷红慵懒地斜倚在树干上,凝望着面前的男人,裙裾摇曳,长发飞扬,一副玉树临风的醉人神态。

“回来啦?”见我破门而入,殷红仰起头来,给了我一个恬淡的微笑,“你彭大哥的探亲假结束了,明天就要归队啦,等会儿你上楼来,陪他喝两杯,算是给他送行吧。”

“吴平兄弟,饭菜我都做好了,等会过来,咱哥俩喝一杯。”彭大壮梗着粗壮的脖子,瓮声瓮气地应和到,双手还在洗衣盆里扑腾着。

“对不起,我在食堂吃过了。”我刚扯了个谎,头顶就响起了一声霹雳,随着惊天动地的轰响声,滂沱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劈里啪啦直响,焦渴多日的地面,立刻腾起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彭大壮拽着殷红,一下钻进了身后的走廊里,我也赶紧撒腿朝后跑,因为自己住在前楼,吃饭的锅碗瓢勺还在配电室。当我手忙脚乱地转过墙角时,看见一只被雨水抽得前仰后合的蛤蟆,正张着大嘴,冲着天空呱呱欢叫,头脑里一分神,脚下竟然差点滑了一跤。

在后面的配电间里,我将早晨剩下的半张煎饼,胡乱地填进了肚子,就顶着倾盆暴雨,跳着脚蹿回了前楼。连日的酷暑让人倍受煎熬,在这暴雨带来的清凉中,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早早地上了床。我本来还想再看一会《复活》,可是此刻却头脑发沉,眼皮发涩,聆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睡到了半夜时分,我被肚里一泡尿憋醒了,两眼惺忪地摸下床,打开房门走进小院里,只见夜空如洗,星辰满天,暴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我转到了小楼的墙角处,对着草丛“哗啦啦”地撒完,人顿时舒畅了许多。在清爽的夜色里,我痛痛快快地吁了口气,在满耳的蛙鸣声中,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响动。这声音丝丝缕缕,如吟似叹,从头顶的楼上传来,象狂飙掠过我的心头,让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懵懵的睡意顿时消散了。今天,彭大壮就要回部队了,他们这是又在我感到血液哗啦啦地冲上了头顶,一种难以抑制的本能y一u hu一,差点冲垮了并不牢固的理智堤岸。

夜风拂来,树叶舞动,在这几乎可以嗅到了欢欲气息中,我忽然想到了崔老扒泛着白翳的狰狞目光,想到了师傅缱眷柔情的脸庞,愤怒c憋屈c沮丧c痛苦c失望交织在一起,几乎抽空了我的意识,黑暗中,不由地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喷薄而出

幽兰的天空上,启明星圆润明亮。头顶的银杏树,身边的小楼,都笼罩在凄静的月光下,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如时间卡壳一般的安静,我的耳边没有了蝉鸣,没有了蛙叫,没有了头顶树叶的摩挲声,世界,或许本来就该是这般的安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七) 殷红走了 当天下午,彭大壮就走了,这个粗壮的军人就像一股飓风,卷起了冲天狂飙,呼啸而来,又倏然而去,忽地就无影无踪了。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彭大壮留给我的印象既刻骨铭心,又模糊分裂,我记住了他强健的身躯,热切的,彪悍的行为,却忽略了他的表情c言语c甚至没有特点的面容,这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想起他来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无奈和困惑。

彭大壮走后的当天晚上,我就开始犯愁,如今是所有人都知道殷红住在招待所,怎样才能让她名正言顺地继续住下去呢?第二天在班上,我又想了整整一天,依然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下午下班的时候,从凉爽的车间里一走出来,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人立马就像钻进了一个大窑场,没迈上几步,就面红耳赤,大汗淋漓了。经过了一整天的暴晒,厂区柏油路两旁的梧桐树,已经被烤得无精打采,那些走在路上衣着单薄的挡车工,也失去了往日欢笑打闹的兴趣。

我穿过热浪蒸腾的人民路,进入了生活区的大门,一群放假的孩子迎面跑过来,只有他们不畏炎热,依旧放肆地欢笑打闹着。穿过蝉声鼓噪的杂树林,来到招待所的小院前,大门竟然是敞开的,院子里人头涌动,一片忙碌的景象。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快走了两步,冲进了院子里。

楼前的水台边,只见殷红身着一件人造棉的碎花裙,一头如墨的黑发散在身后,正指挥着人们捆扎搬运东西。在银杏树下散落崭新的五斗橱,三联桌,缝纫机,新式的“凤凰”坤车,以及捆扎好的大包小包,那只我从西张庄拉来的大衣柜,也依靠在了她身后的树干上。

“红姐,你这是要干嘛?”我立在了门旁,不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哎呦——吴平弟,你回来啦。我这是正在搬家呢。”殷红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目光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搬家?你不在这住啦,朝哪里搬?”她的话让我感到惊诧。

“我这是这是搬到他表舅家去,你彭大哥走了,他表舅非让我搬过去,他们家房子大,平日里也住不完的。”殷红抿着嘴,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你要到赵局长家去住?”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赵家两兄弟,还有那条龇牙咧嘴的大狼狗。

“嗯,吴平弟,这些日子里你照顾着我,你彭大哥临走时,让我好好谢谢你,你你以后有空,就来我住得地方玩啊。”当着众人的面,殷红白皙的脸颊泛起两朵红晕。

“没事,都是应该的,俺来帮一下吧。”看见殷红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不愿意扫了她的兴。

门外传来了几声qi chē喇叭响,殷红惊呼一声:“搬家的qi chē来啦!”

众人赶紧迎出门去,只见一辆印着红十字的救护车,已经开上那条红砖铺成的小道。因为地势低洼常年积水,小路平日就长满了青苔,现在正是夏季雷雨过后,道路就更加湿滑,救护车歪歪斜斜地开了一大半,司机就控制不住方向,车轮呼啦一打滑,一只左后轮下了小道,在水坑里哧哧啦啦地搅起一团泥浆。

望着歪倒在杂树林里的救护车,那些来看热闹的大人孩子们,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欢笑声。来帮忙的彭家亲戚都傻了眼,殷红也一时没了主意,急得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我望着从车上下来,一脸无奈的司机,默默地转身回到了后院,从自己住的配电间门后,搬出了一架钢管焊成的小钢梯,斜扛在肩头来到了小楼前。

“别都愣着了,一起去推车吧。”我板着脸冲着彭家亲戚喊了一声。

几个男人跟在我屁股后面,来到了陷住的救护车旁。我下到路边,双脚踏进浮着青苔,泛着腥臭的稀泥里,将钢梯子一头塞在了车轮下,一头搭在了红砖小路上,司机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上车把发动机打着了火。彭家那几个来帮忙的男人,原本不想下去双脚粘泥,但是看见我板着一张臭脸,己经站在了稀泥里,也犹豫着纷纷卷起了裤腿,磨蹭到了救护车的屁股后面。

殷红娥眉微凝,站在人群后面,望着我脸上充满感激。我稍稍目测了一下车头前方,对着推车的几位男人挥了下手:“大家都听俺招呼,我喊一二三,咱们就一起用力!”

在我的指挥下,救护车狂吼起来,车轮几经挣扎,终于呜地一声拔出了泥潭,重新驶上了红砖小道。司机小心翼翼地开到了小院的前门,殷红已经恢复了刚才的神态,昂首挺胸地站在人群中,像一只运河滩越冬的白天鹅,将那些帮忙的彭家亲戚们支派地团团转。

我带着一身泥水,悄悄地扛着钢梯,回到了后院。因为没法立刻洗濯,我地坐在了门槛上,听着前院人欢马叫的动静,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郁闷。汗水和污泥在皮肤上结成了甲,浑身实在难受的不行,我干脆回到屋里拿了个短裤和毛巾,偷偷开了那扇朝北的h一u én,不声不响地溜了出去。

我带着一身腥臭的泥水,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汗流浃背地出了城,来到了自己跟师傅练武的运河滩,囫囵着脱光了衣服,只穿着一个小裤衩,就一个猛子扎入了河水中。

喧嚣的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像一天滑腻的草鱼,在水中缓缓地潜行着,浑身的燥热迅速散去,一直焦躁的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我钻出水面时,已经离开岸边几十米了。不远处,有群孩子在水里追逐打闹,一个个水淋淋的小脑袋,就像当年自己与二狗蛋嬉戏时一样,运河边长大的孩子们,似乎天生就会凫水,夏天的酷暑更增添了他们水中的乐趣。

一条小火轮拉着一串载煤的货船,突突突地行驶过来,我赶紧翻过身子,仰脸漂浮在水面上,一个个袭来的涌浪,将我的身体托起又抛下,就像是童年在老榆树下荡秋千一样。

天空波平如镜,蓝得像一泓深潭,我忽然记起了魏眼镜在我们调皮时,曾摇头晃脑地反复说过的一句话:庄子曰: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在这一刻,我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当所有的梦想都破灭后,留给灵魂和的只有失落和伤痛。

这天傍晚,我仰望着明丽蔚蓝的天空,听着小火轮突突的航行声,在河面上漂浮了很久。没有了灼热的苦恼,身体的惬意带动了大脑的遐想,看着阳光从金黄变成火红,最后一点点慢慢地黯淡了下去,我忽然对未来又有了一种渺茫的渴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八) 秋风渐起 白驹过隙,夏逝秋至,当暑气消散,秋风渐起的时候,招待所小院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许多个夜晚,我心绪茫然地独坐在小楼前,透过银杏树逐渐染上金黄的枝叶,遥望着湖水般明净的苍穹,在草虫的一阵阵微鸣中,回想着这里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有了一种隔世之感。

因为我是电工,需要四班三运转,与长白班在上下班的时间上没有交集,所以自从殷红从厂里搬走之后,我们虽然在一个车间工作,见面的几乎并不多。我们偶尔在车间相遇,都是克制地打声招呼,我曾多次想问她在赵家是否舒心,可是想到她已嫁作人妇,不知这样的关心是否合适。毕竟我现在与她只是同事和老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曾经因为师傅而建立起的友谊,连提也不能提了。

好几次,我找机会去小蔡师兄家,想打探一下隔壁赵家大院里殷红的生活,可是,因为我不与小蔡师兄在一个班组了,上班时间又不一样,再加上他正与李琴在热恋中,所以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再加上赵家与周围人不来往,那只大狼狗又凶狠异常,就是在小蔡师兄家里,也无法得到隔壁殷红的信息。

这天,我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看见了小蔡师兄和李琴坐在一个角落里,便端着个钢精饭盒走了过去。这个钢精饭盒是师傅走时送给我的,自从有了它,吃饭的时候,就再不用拿爹留下的那只“工业学大庆”白瓷缸了。

小蔡师兄见我过来,赶紧朝里挪了挪,招呼我坐在了他身旁。对面的李琴抬起脸来,与我打了声招呼,我看见她眼圈微微泛红,不由地瞥了小蔡师兄一眼,借故调侃道:“怎么啦?小蔡师兄欺负你了。”

李琴没有回答,被我一说,泪水开始在眼圈打起转来,小蔡师兄望着我,无奈地说道:“我哪敢得罪她啊?是”

“是什么?”望着他欲说又止的神色,我有点着急,“你怎么也学会只说半截话了。”

“哎这两天遇见倒霉事啦?”小蔡师兄一脸苦逼地叹息了一声,“你认识的那个赵武,以前不是我俩的初中同学吗,上次见到李琴以后,就一直要请她吃饭,我俩一直推辞着,可是最近他直接找到了李琴,说是看上她啦,非要与她处对象不可。”

“咱们夏天那次演出后吃饭,他不是看见你和李琴在一起了吗?你直接跟他说你们已经在处对象,这不就行了吗。”我有点不解地问道。

“李琴跟他说了,可是他耍无赖,非让她跟我断了,去跟他好。为这事我也找过他,让他别再骚扰李琴了,可是他不仅没有理我,还打了我一耳刮子。”小蔡师兄摸了下脸颊,一脸愤愤地说道。

“真是岂有此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你带着我去跟他说说。”我听到小蔡师兄被欺负,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赵家势力大,咱们惹不起他。”李琴泪眼婆娑地说道。

“不就是个卫生局长吗?你们还是邻居,怎么能这样欺负人?”我听了李琴的话,止不住叫了起来。

“就是得,所以才更讨厌,更让人难受。”小蔡师兄一脸痛苦的神情。

我停下了筷子,头脑子里快速地盘算着,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浮现了出来。

“这个赵武,他他是怎么骚扰你的?”我对李琴问道。

“我上下班的时候,他都会在路上截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李琴吸了下鼻子,小心地说道。

“她现在天天提心吊胆,我也想着能去接送她,可是你知道,俺上的长白班,她是四班三运转,时间上凑不到一块去。”小蔡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扫了俩人一眼,果断地提议道:“今天李琴下班,你就别送她了,我去送她。”

“你能行吗?那个赵武可是个混蛋,还有他的弟弟赵文,喜欢打架,喜欢欺负人,是城区有名的一个霸王,他会听你的?”小蔡师兄瞅着我,一脸担心的样子。

“你放心好了,这个赵武再厉害,能比‘城北二虎’还牛?我一定帮你把事情摆平了。”

这大半年下来,我的个子猛窜了一截,已经超过了一米八五,在保全班时整天干体力活,胸脯和胳膊上绷出了团团的肌肉,特别是跟着师傅练了“小擒拿”,在运河滩经过残酷打磨后,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底气。

“吴平,那就全靠你了,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小蔡师兄尽管心怀感激,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没事。”我为了稳定他们的情绪,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当天下午4点,我与上中班的师傅交接完毕,就匆匆出了我们车间,李琴早已立在对面的织布车间门前,在等我了。

“现在时间还太早,等天晚一点再回去吧。”我盘算着可能会与赵家兄弟动手,有了上次对仗城北二虎的教训,我就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行啊,这会儿回去,赵武还不一定能在。”李琴立刻点了点头。

“要不咱们先先去厂里看个diàn yg吧?”我其实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只是用询问的口气说了出来。

“好啊。”李琴听了我的话,脸上显出惊喜的神情。

我和李琴转身朝厂门口走去。一对青年男女亲热地走在一起,我怕别人看见了产生误会,就快走了几步,把李琴甩在了身后。我俩一前一后刚出了厂门,竟然迎面遇见了骑着“凤凰”坤车的殷红。她似乎过得很滋润,飞瀑般的黑发愈加靓丽,洁白的雪肌更加晶莹,弯弯的峨眉,慑魄的丽目,高耸的乳胸,散发着shǎ一 fu独特的妩媚。只是衣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让身体看起来略显丰腴。

“红姐,你来上班?”我望着她剔透的眼神,讷讷地打了声招呼。

“哎呀——今天午觉睡过了,你看看,这都要迟到了。”殷红忙下了车子,快人快语地说道。

“殷红姐,你别着急,注意下身子。”我身边的李琴望着殷红的腰身,止不住关切地叮嘱了一句。

“没事,还早着呢。”殷红如玉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她轻拂了下微凸的小腹,感激地对李琴问道,“你这是和吴平弟一起出去呀?”

“我俩去看个diàn yg。”李琴不知道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为之,殷红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噢好好,你们赶快去看diàn yg吧,吴平弟,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你看人家李琴长得多俊,你以前还说自己在城里找不到媳妇呢?”殷红回过脸来,笑盈盈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红姐,你误会了,我跟李琴不是在谈”我知道殷红是误会了,急赤白咧地想赶紧解释清楚,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琴一下子打断了。

“殷红姐,你赶快去上班吧,我们也得走了,diàn yg快开演啦。”李琴扯了下我的衣袖,示意我赶紧跟她走。

“你干嘛不让我解释完?”我望着殷红离去的背影,有点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

“解释有啥用?你是不是像小蔡说得那样,现在心里还惦记着她?你没看见么,人家已经是孩子的准妈妈了。”李琴酸酸地白了一眼,弄得我一下子没了声音。

我们默默地过了马路,一前一后进了生活区,李琴的话点到了我的要害,我的心情顿时灰暗起来。的确,在我的心灵深处,隐忍的暗恋依旧难以泯灭,这与她是否嫁做人妇,与她有没有孩子都无关。我懂得自己的期盼都是海市蜃楼,却仍然深陷其中,苦苦地难以自拔。我不知道这样的痛苦,究竟还会延续多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十九) 初会赵家兄弟 离开了殷红,我的心情有点低落,太阳才刚刚偏西,我们走进生活区,还没有到diàn yg院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于淑珍甜美的嗓音,“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啊”

在“啊啊”的歌声里,我俩踏上台阶,李琴要去售票口掏钱买票,我很自然地挥了下手:“diàn yg都放了一小半了,还买个什么票?”

我领着李琴推门直接朝里走,检票的瘦子正在打瞌睡,听到响动猛地一个激灵,本能地刚伸手想拦,抬眼看清楚了是我,立刻低下头,嘴里嘟哝了一句:“电工班的。”。

这个diàn yg我已经看过两遍了,虽然田春苗变成了唐招娣(diàn yg《春苗》和《甜蜜的事业》主演都是李秀明),但是还是那样光彩照人,看到田春苗这次不再找城里的医生,而是与糖厂司机田五宝谈起了恋爱,我就不由地想起那年与二狗蛋去看《春苗》,深夜里从后山回来,憧憬着娶一个洋媳子的事。真是世事弄人,一切恍若眼前。

李琴见我坐在一旁不吱声,在黑暗中好奇地问道:“怎么电工班的看diàn yg,就可以不买票吗?”

我心里想着刚才遇见殷红的事,就随口说道:“因为diàn yg就要靠电,我们是管电的,我们不给他电,他就没有影。”

“什么电和影的,我真有点糊涂了?”李琴还是不太明白。

“因为他们要是收了我们的票,我们就会给他们找麻烦,动不动就停他们的电,他们找领导也没有用,我们就说跳闸出事故了。”我嘴上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心里却感到有点发虚。,

李琴一双大眼睛在银幕的光影里睁得溜圆,不无羡慕地望着我:“怪不得小蔡总是说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去电工班,你们真是牛啊。”

因为只看了下半部diàn yg,李琴有点不甘心,我又陪着她看了下一场的前半段,等我们走出diàn yg院时,街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你说现在赵武会在你家哪儿吗?”我望了望天色,有点担心地问道。

“应该在俺家那里,这几天他是痴了心,天天不见不散。”李琴没有了刚才看diàn yg的兴奋,有点胆怯地小声说道。

李琴家住在县化肥厂宿舍,她的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母亲是化肥厂工人。我们一路向东过了古钟楼,然后转到了一条往北面的小路。去李琴家的方向,正好与小蔡师兄家的方向相反,想到他每天不仅要上下班,还要来接送自己的恋人,也真是够不容易的。

化肥厂宿舍在县城的西北角,四周是郊区农民的菜地,只有一条长长的石子路与外面想通,稀稀拉拉地亮着几盏路灯。李琴越往前越紧张,不由自主地挽住了我的胳膊,我除了上次送殷红去厂医院,这是第二次被姑娘紧紧地挽着,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心脏不由地砰砰乱跳起来。

“李琴,你可是回来了,我都在这里等了快一小时了。”路边黑魆魆的田埂上,一摇一晃地走出来了两个人影,一个留着大包头,一个剃着小平头。

“怎么换男朋友啦?”看见李琴紧挽着的我,大包头赵武不由地一愣。

“这两人是谁啊?”我停下了步子,故意指着赵家兄弟对李琴问道。

“他们姓赵,是兄弟俩。”赵琴畏惧地躲到了我的身后。

大包头赵武凑到了我的脸前,甩了下额前遮住眼睛的长发,冲着我气势汹汹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

上次纱厂文艺汇演后,在qi chē站旁的小酒馆,我与赵武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当时天黑看不太清,再加上他喝醉了,所以对我并没有什么印象。

“兄弟在里面多年,这才刚出来两天,你当然不认识了。”我把身子往后撤了半步,似笑非笑地耸了下眉毛,“你们俩在这里干嘛呢?”

“我们是来等李琴的,她是我哥的女朋友。”赵武身后的小平头赵文跳了出来,挡在了他哥哥的前面。

看到赵文矮墩墩的身材和一脸的青春痘,我心中的气腾地一下窜了出来,这个仗着自己老爹和家庭的混蛋,早就忘记了曾经欺辱过一个乡村少年的事。

“你哥的女朋友?她从小就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屑地撇了下嘴 ,冲着李琴问道,“你问问她,现在到底是谁的对象?”

“是他们硬拦我,要相处什么对象的,我不同意,他们就不罢休。”李琴看到赵家兄弟气势汹汹的样子,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

我感到一股热血直往上涌,指着大包头狠狠地说道,“你小子今后离她远点,要不老子不客气啦。”

大包头赵武听我说才从局子里出来,一时有点胆怯了,可是小平头赵文在县城横行惯了,朝我继续龇牙咧嘴地吼道:“你想怎么样?在县里还没有几个敢跟老子叫板的,难道俺哥俩还怕你不成!”

我干脆扯开了李琴挽着的手,轻轻舒展了一下双臂,冲着小平头直接说道:“今天这事,看样得有个了断,老子就冲你弟俩叫板了,你们兄弟俩都一起上吧,俺们谁输了,她就是谁的女朋友。”

我的气势让赵家哥俩有点惊诧,小平头给大包头递了个眼色,挺着身子凑了过来。好手难敌双拳,恶虎还怕群狼,师傅的教诲在耳边响起:在人数处于劣势时,你必须先声夺人,避免群殴,各个击破。

说时迟那时快,我大吼一声,猛进半步,一招虚晃,趁小平头慌忙应对之时,反手扣住了他的右腕,往外使劲地一拧,只听见一声惨叫,小平头赵文已被我扭倒在了地上。我不待他明白过来,迅速提起拳头,对着那张扁脸砰砰就是几锤,直打得这小子蒙头转向。

“你还要上吧?”

我放下哭爹喊娘的小平头赵文,腾地跳了起来,回身再去擒他大包头赵武,还没等我近到身前,赵武就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大哥饶命,大哥饶命,俺不知你是山上(监狱)下来的,有眼无珠,我们今后再也不找李琴的麻烦了。”赵武一边作揖一边求饶,吓得嗓音都变了。

“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俩,非拧断你们的脖子不可!”我抬腿来,踢了赵武一脚。

“不敢再也不敢了!”赵武的大包头披散在眼前,他忙不迭地又给我作了个揖,从田埂的黑影里推出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喊了声还在地上shēn y的小平头赵文,兄弟俩连滚带爬地骑上车子,一溜烟地就跑没了影。

飒飒的晚风拂过脸庞,我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跟师傅练了这么多天,第一次对仗大获全胜,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估计这赵家兄弟今后再也不敢来截你了。”我望着粉腮滴水,花容失色的李琴,不由地长吁了一口气。

“吴平”暮色中,姑娘一声娇唤,猛地扑到了我的怀里,柔软的胸脯紧紧地抵在了我的胸口上。

“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我顿时手足无措,身子一下僵在了那里。

沉默了片刻,我才回过神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挣脱出了她的怀抱,“没事了,没事了,赶快回家吧,我我还要回去给小蔡师兄说一声,别让他一直担着心。”

风悄无声息地吹着,似乎在耳边轻柔地呓语,路灯下,李琴泪凝于睫,我面红耳赤,说完这句话,不待她回应,赶紧转过身而去,顺着黑魆魆的田埂,一路狂奔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 二狗蛋成亲 中秋节前一个多星期,好久没有进城来的爹,突然在领工资的10号,又骑着大“金鹿”来了,并且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二狗蛋下星期要娶亲了。当我十分不情愿地将当月工资交给他时,爹竟然摆了摆手:“你自己留着花吧。”

我尽管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向家里交钱了,但是爹的态度依旧让我有点诧异:“俺留个五块钱就够了,你不是还要盖房子吗?俺今后还是交钱吧。”

爹没有看我,而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家里盖房子的钱,俺跟你娘再苦一点也就够了,你的工资自己留着花吧。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在老家找了,这想娶个城里媳妇不容易啊。”

“俺才不管她是城里,还是乡下的?俺压根就没想娶媳妇。”我有点愧疚地嘟囔了一句。

“人家二狗蛋都要娶亲了,明年这时候孩子都抱上了,你连个人也没有找,既然老家的看不上,就自己在城了寻摸一个吧,能过日子就行,你以为真能找个天仙啊?”爹的话里有话,不满地哼了一声。

爹走后的第二天,一件新鲜事轰动全厂,织布车间一位貌不惊人的挡车工和她的保全工丈夫,双双拿到了市师范学院迟来的通知书,这是国家恢复高考后,我们纱厂第一次考出去的大学生。据说这对夫妇都是老初中生,一直有着大学梦,这两年在上班之余,两口子抽出一切时间潜心苦读,终于修成正果。

“听说,两口子考上了大学,厂里还不愿意放呢?”刘师傅在班上开会时,止不住地感叹道。

“这两口子也是有毅力,硬是找到了省里的招生办,后来是地区分管教育的袁市长亲自过问,才最后解决了问题。”夏班长补充道,作为海军潜艇轮机兵,他对知识十分尊重。

“哎,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摊到了好时候啦,我要是现在还年轻,我也去复习高考,毕业后回老家南方去。”刘师傅羡慕地回应道。

“我们是没有机会啦,小吴,你们都还年轻,好好去补习一下,说不定还有机会呢。”夏班长扫了一圈众人,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初二还没读完,怎么可能去考大学啊?”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吗,赶紧低下了头。

会后,我向夏班长请了两天假,因为二狗蛋要结婚,自己说什么都应该去道个喜。中秋天气,早晚已经略带凉意,算好了婚礼的正日子,我一大早就骑着小蔡师兄的大“永久”往回赶。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我一路没有停歇,赶到家时正好是正午时分。

从高高的运河大堰,一溜烟地下到村口,就听见到村里面到处人欢马叫,锣鼓唢呐响彻云天。当我推着大“永久”经过自家院子,来到了二狗蛋家门口时,就见五台披红挂彩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与我正好打了个对面。

“新娘子来了——小娘子来了——”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瞬间响起,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正在哄闹的人群中愣神时,耳朵上夹着两支香烟的原大队会计四眼叔,从人缝中一把揪住了我的胳膊。

“哎呀——大平侄子,你回来啦,正好快来帮忙,去背新娘子下轿。”四眼叔呲着一口大黄牙,冲着门里喊了起来,“二哥,你家大平回来了,俺让他来背新娘子了。”

我把车子扎在了门口,糊里糊涂地随着四眼叔,来到了第一辆拖拉机前,上面有人将盖着红头帕,穿着一身红的新媳妇扶了过来,四眼和几个叔伯辈的男人接了,将新媳妇放到了我的背上。

“哎呦,是大平呀。”

“大平回来了。”

“大平背新媳妇正好,有地位有身份,这样的小叔子到哪里去找呀。”

“就是,二狗蛋没有亲兄弟,现在有大平来帮忙,真是脸面有光,将来日子一定会兴旺。”

由自家兄弟背嫂子进门,这是我们当地的风俗。我背着新媳妇朝院子里走,听到得满耳都是对自己的议论,新娘微微隆起的小腹抵着我的腰,我搬着她的两条粗腿,在众目睽睽中,脸几乎红到了耳根。

“好了,快放下吧。”爹显然是今天婚礼的“大总”,看见我背着新娘还想朝前走,忙着对身边的二狗蛋吩咐道,“风海(二狗蛋的大名),快过来把新媳妇接过去,领着她到堂屋去,准备拜天地啦。”

在响器班子欢快的唢呐声中,我懵懵懂懂地放下了新娘,二狗蛋拉着新媳妇的手,转身朝堂屋里走,我看到他娘张寡妇的脸蛋上涂着两圈水红,正一脸喜庆地地端坐在里面的一张太师椅上。这张椅子是当年土改时,下吴洼农会从邻村地主家搬来得,平日一直放在大队部里,谁家有红白喜事用得上,就借给谁家去用。

“一把麸子一把枣,闺女小子往家跑。”我娘带着村里的婶子和大娘,手托着一个大盘子,里面放满了麦麸c花生c栗子c干红枣,一边唱着,一边往新郎新娘身上撒,这在我们那里叫作撒福(取撒麸之谐音)。

随后开始拜天地c拜父母c夫妻对拜,礼毕入洞房。酒席借了隔壁我们家的院子,这边的程序一完成,早就亟不可待的人群,呼啦一下全往门外拥去,我正想随着人群一起往外走,却被娘一把给抓住了。

“大平,别走,帮着娘去给风海小两口‘暖被’去。”

我随着娘进了二狗蛋住得东偏房,里面被新石灰刷得雪白,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没有了以往的腥臭味。一张新打得枣木大床上,整齐地码着新娘家陪嫁的“四铺四盖”,满屋的人拥着二狗蛋和他新媳妇站在床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鲁南女子,皮肤透着健康的小麦色,身材略显粗壮,眉眼倒是挺顺溜。

娘指挥着四个本家嫂子开始“温被”,首先要铺第一层褥子,四人各抻着四个角,先找找方向,认准哪边是东哪边是西,然后双手同时往东再往西,嘴里喊着:“东一抡,西一抡,闺女儿子一大群——”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娘将准备好了的枣c栗子c花生等撒在床上,祝福新人早生子,早立子,“花”着生,嘴里还高喊着:“东一把,西一把,生个儿子享荣华——”

接下来便是第二层褥子c第二层被,娘再一次喊着“东一抡,西一轮,闺女儿子一大群——”

众人起声回应道:“被边挨被边,生个儿子当大官——”

将四铺四盖全部铺到床上,大家让我手端着一红盆,与另一个同辈小男孩,坐到宣软的床被之上,因为被子太软,我一坐下去,就陷在里面了,小男孩大概已经受过了训练,他将我手里盆子上的yg bi抓了起来,一边摇着盆一边嘴里喊:“骨碌骨碌盆儿,你得儿子我得侄儿——”

众人哄笑着大叫:“再来一遍!”

小男孩因为害羞,垂着眼皮,又重复了几遍,声音越来越弱,我止不住跟着大喊了一声:“骨碌骨碌盆儿,你得儿子我得侄儿——”

众人一下子笑翻过去,二狗蛋也咧着一张大嘴跟着笑,他的新媳妇此时羞红了脸,赶紧拿着一个红包,塞进了小孩的衣兜,我也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

温完被,娘带着大家纷纷退出去,我趁机将30元钱,塞到了二狗蛋的手里,二狗蛋推辞着:“你家的礼金已经收过了,一家不能出两份礼。”

“这是俺给你和嫂子的一点心意,祝贺你们新婚大喜,与礼金无关。”我趴在二狗蛋耳边说道。

二狗蛋听了我的话不再推辞,偷偷地交给了旁边新媳妇,她赶忙喜滋滋地掖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秋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静静地挂在西南天边。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远处的几声犬吠,墙角里蝈蝈的几声唧令,更增添了乡村夜晚的宁静。喧嚣吵闹了一整天,此时,我坐在院子里,望着头顶幽黯的银河,心情依旧难以平静。

“大平,外面下露水了,进屋去吧。”娘走出堂屋,唤了我一声。

“我不困,你们累了一天了,先睡吧,我一会就进屋里去。”我回过身来,应了一句。

“大平,城里有看上的丫头吗?”娘轻轻走过来,坐在了我的身旁。

“娘,娶亲这事,对俺还早着呢,俺想趁年轻时,多读读书,多干点有意思的事,省得将来老了后悔。”我第一次说出了这几天来,心里一直盘算的事情。

“你进了城,心思大了,这娘能懂,可是无论怎样,娶妻生子,还是人生最大的事。你们老吴家这一支,到你已经三代单传了,唉”

随后的时间里,我和娘都没有再说话,彼此望着幽兰的天空,静静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一) 来了好事 参加完二狗蛋的婚礼,我从家里回来以后,主动要求中秋这天加个班,让家在县城的师傅们好好地过了个团圆节。

大约一个星期后,我这天正在上中班,夏班长有点神秘地来到值班室,通知我去车间办公室一趟,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点莫名其妙地上了二楼,找到了那个被自己怼过的跟屁虫。

“夏班长说你找俺有事?”我警觉地望着他,一脸正色地问道

跟屁虫白了我一眼,从桌上拿起两张表,有点不情愿地递给了我:“这是两张报名表,你拿回去填一下,市工业局要举办一期培训班,厂里安排你去脱产学习半年。”

“你说什么?让我去学习”我心里泛着嘀咕,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为什么让我去?”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厂里的决定,学习半年结业后,在市工业系统承认相当于中专学历,以后定级,涨工资,都管用。”跟屁虫i shu看着我,不无妒忌地回答道。

我拿着两张报名表下了楼,一路上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这个天上的馅饼,怎么会掉到了我的头上。穿过大车间的时候,我迎面碰到了小蔡师兄,他和两个保全班的工友正准备下班,看见我手里的报名表,好奇地问我这是要干什么,我就解释说自己要去市里学习了。

“你小子,真是走了桃花运,什么好事都摊到了。”小蔡师兄看着我的报名表,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什么桃花运?你才走了桃花运呢,李琴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配给你小子啊,还真是有点亏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竟有了一丝醋意。

“呵呵”小蔡师兄听了我的赞许,得意地嘿嘿笑着,“上次真得好好谢谢你,回来后这几天,李琴动不动就在我面前说你好,还抱怨我不争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个样子。”

“赵武,最近没再找李琴麻烦吧?”小蔡师兄说李琴赞扬我,让我心里感到有点得意。

“赵武到是没敢再惹她,可是,她现在也不敢再去我家了。 ”小蔡师兄有点苦涩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难道李琴还怕他们?”我不解地问道。

“她是怕在俺家门口遇到赵武,因为你说李琴是你女朋友,他才不敢再骚扰她,如果赵武知道是我的女朋友,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小蔡师兄无奈地瞥了我一眼。

这还真有问题。当时我就想着为李琴解脱,没料到留下了一个后遗症。

我沉吟片刻,心生一计:“俺明天上大夜班,中午到你家去,故意带着李琴让赵武看见,俺就说你是俺表哥,我们两家是亲戚,这样李琴今后到你家去,也就名正言顺了,量他们也不敢再骚扰了。”

“行,你明天中午去我家吃饭,也算我和李琴给你送行了。”小蔡师兄高兴地赶紧点头。

第二天我上大夜班,睡懒觉上午起得很晚,饿着肚子朝小蔡师兄家走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下班时间了。我昨天听小蔡师兄说,赵武被他爹安排去县医药公司开车了,中午一般都会回家吃饭。我朝南出了生活区,顺着人民路往东走。想着赵家兄弟不是什么好鸟,而殷红住在赵家大院里,与他们朝夕相处,会不会像羊入虎口,心里止不住地担忧起来。

深秋的阳光温馨恬静,微风和煦带着清爽,我在古钟楼下看到了李琴,她大概在那里站很久了,看见我走过来,白皙的脸蛋显出欣喜的神色。我上前与她打了声招呼,自从那晚与赵家兄弟对仗后,她冲动地给了我暧昧地一抱,我就尽量避免和她碰到一起了。

“快走吧,小蔡该在家等急了。”李琴美目顾盼,闪了我一眼。

“他是在着急等你,又不是等我。”我故意开了句玩笑。

这时候,正是中午下班的时候,我一边走一边四下观察,希望能在小蔡师兄家门前遇到赵武。我们来到了西城河边,在通往蔡家的巷子口站住,等了不大一会,就远远地看见大包头赵武,骑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一摇一摆地晃了过来了。我给李琴使了个眼色,我们赶紧走进了小巷,肩并肩慢慢地踱着步子。

我们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车铃声,赵武不耐烦地叫唤起来:“好狗不挡道,还堵着不让人走啦?”

我听到了赵武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去:“你小子在骂谁?你才是龇牙的狗!”

赵武一脸恼怒,单腿点地,抬脸看见是我,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大哥,我再没去找李琴,我我对天发誓。”

看见这小子一脸惊恐的怂样,我在心里差点笑出声来:“怎么你小子也住在这里?”

“是是我就住在这儿。”赵武的嘴唇止不住打起了哆嗦。

“噢——原来是这样,俺姨家姓蔡,也住在这条巷子里。”我有意瞥了一眼李琴,故意对大包头赵武说道。

“啊你说得是蔡师傅家啊?太巧了,我们是邻居,这个这个李琴原来不是小蔡的女朋友吗?”赵武小眼转了一下,浮胖的脸上透着疑惑。

“李琴确实是小蔡的女朋友,但是小蔡是我老表,你小子又想打什么坏主意啦?”我不想再隐瞒,盯着赵武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道。

看见我拧着眉头,一脸的恼怒,赵武赶紧应声道:“不敢,不敢。”

“快滚蛋吧,你要是再敢欺负我老表,别怪俺下次挑了你的脚筋,俺已经在里面快10年了,也不怕再进去蹲几年。”我一脸的戾气,指着赵武鼻子,恶狠狠地警告着。

“是是”赵武忙着点头哈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

看着赵武进了赵家的大门,我和李琴准备继续往前走,还没来及转身,就见殷红一脸诧异地站在了我俩身后。

“红姐”我压抑住心里的激动,轻声地唤了一声。

“又见到你们俩了。”殷红剔透的眼神打量着李琴,狡黠地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着她瓜子脸上暧昧的微笑,我当着李琴的面,一时感到十分地尴尬。

“殷红姐,我们是去小蔡家的他是吴平的朋友。”李琴到是很大方,接过殷红的话,笑盈盈地说道。

“吴平弟,你们有事赶快去吧,我就住在这里,有空过来玩啊。”殷红冲着我俩浅浅一笑,也转身上了赵家的台阶。

“红姐,我要去市里学习了,得脱产半年,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就就给小蔡师兄说,让他告诉我。”我看见她掏出了钥匙,在她身后急迫地说道。

“谢谢你,吴平弟”殷红回过脸来,感激地闪了我一眼,推开了赵家大院的门。

就在殷红关门的瞬间,那条被铁链拴着的大狼狗瞧见了我们,立刻凶狠地狂吠了起来。大概是听到狗叫声,前面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小蔡师兄探出了半个身子,一脸灿烂地冲我们招着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二) 脱产学习 秋日的天空变得又高又蓝,白云如羽毛般在空中轻盈地飘过,和煦的阳光清爽迷人。我是头一次来到大城市,一路上问了许多人,转了两次公交车,才找到了这所“市供电局职工培训中心”,它位于市郊的一片山脚下,那个时候还没有污染,也没有雾霾和p25,小山上已是层林尽染,透着一番醉人的秋色。

我拎着衣物和洗漱用品,走进培训中心的门,按照指示牌上提示的方向,来到了行政楼的报到处,看见房门敞开着,就一直走了进去。

“同学,你是来报道学习的吗?”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看我走进来,忙着站了起来。

“俺我是来参加市工业局培训的。”我看见女老师一脸和蔼,心里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你是哪个单位的?” 女老师笑吟吟地问道。

“我是xx纺织厂的,我叫吴平。”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脚边,从背着的电工包里,拿出了介绍信。

女老师在登记簿上查到了我的名字:“你是最后一位来报道的同学了。”

“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对我来市里学习,厂里议论纷纷,特别是电工班里更有人不服,我是怕再有什么问题,直到值完了这一轮班后,才匆匆来市里报道的。

女老师给我办完了注册,发了一张入学注册表,然后对我说道:“你去总务科交伙食费,领取书本吧。”

我出来报到处,来到了二楼的总务科,看见里面有一位姑娘也在缴费领书。为等在了旁边,等到她办完了手续,才将手里的注册表递了上去。

“请你交72元钱吧。”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对我说道。

“交钱?不是不要钱吗。”我听了他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止不住脱口问道。

“我们的住宿和书本都是公家ti g一ng,但是每天的伙食标准是1元钱,单位补贴6毛,自己还要拿4毛,半年六个月,一共72元钱。”花白头发的男人耐心地给我解释道。

“噢”我赶紧低下头,从电工包里掏出一个纸信封,将里面的钱全部倒了出来,数了数只有62块8毛,这是我自己攒的和借的全部家当了。

“这”我一时窘迫的不行,脸都憋红了,“俺我钱不够,能不也能先欠着,我下月一定全交了。”

“这可能不行。” 花白头发的男人显出为难的神色。

“差多少?我先借给你吧。”那个在我前面缴费的姑娘正要离开,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又转了过来。

“这这怎么行呢?”我望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连忙摆手拒绝了。

“这怕什么?我们是同学,要在一起学习半年呢,你下月再还给我不就行啦。”小姑娘椭圆形脸蛋上透着真挚。

“哪哪就谢谢啦,我下月一发工资,马上就还给你,要不我给你写个借条吧。”我一时心里激动,有点语无伦次了。

“你真有意思,写什么借条啊。”小姑娘忍俊不禁,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来。

我交了费,和小姑娘一起抱着书本出来,对着身边的姑娘感激地说道:“真是谢谢你啦,你叫什么?”

“我就袁圆,是市区供电局的,我刚才听到你叫吴平,你是从县里来的吧?” 袁圆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笑着对我说道。

“你的名字很有意思,我是xx县纱厂的。”从短短的几句交谈中,我就对这个村街美丽的姑娘充满了好感。

我们就这样一路聊着,一同到了宿舍楼前,才彼此分了手。

离开学校一年多后,我又重新坐进了课堂,因为牵扯到én pg问题,培训班办得很正规,上下午都有课,晚上还要安排两节自习。班上的五十多号人,年龄参差不齐,全都来自地区各机关和下属各县的企事业单位,能来这里学习的基本上不是有后台,就是有很硬的关系,所以大多数人都挺狷狂和傲气。

我上得这个培训班,是市工业局为了贯彻上级精神,培养一批专业人才,为下属国营企事业单位专门开办的,除了我上得电器班外,同时还有机械c锅炉c建筑等专业班。我们这个电器培训班的地点,就设在了原来的地区供电局招待所,现在这里叫做市供电局职工培训中心,住宿上课,吃喝拉撒,全在这里。

因为这个培训在全市工业局系统内部承认学历,可以作为今后单位内部定级升职的资本,所以各单位争斗的很激烈,我虽然不能够确定,但是我认为小蔡师兄说得有一定的道理,就是师傅的影响和他临走时对我的关照,一定起了重要的作用。时至今日,我依旧对他心怀感激,他在这方面确实有情有义,什么时候都没有否认我是他唯一的徒弟。如果他也能如此对待自己的情感,如此对待殷红的话,我可能会对他敬重终身。

我的同位竟然就是袁圆,班主任在排位的时候,尽量安排男同学与男同学一位,女同学和女同学坐在一起,这样安排最后多出了一男一女,因为我们两人是班上最小的学员,袁圆只比我大了一岁多,老师就将我们安排坐在了一起。

袁圆个子不太高,大概只有165米左右,但是身材窈窕,一点也不圆圆的,反而是有点瘦削,特别是她的皮肤白皙细腻,仿佛吹弹可破,不太像我们北方的女孩子,我在熟悉以后曾问过她一次,她说自己妈妈是南方人,难怪继承了江南女子钟灵毓秀的神韵。

这次来学习,我特别的兴奋,但是也感到了生活的压力,吃饭是集体统一包伙,伙食费标准挺高,费用公家补助大半,自己只需要掏一小半,这本来是件有利于学员的好事,却让我叫苦不迭。另一件事就是学习了,我只在初中上过一年半,所以学习基础非常差,第一天听老师讲课,就如同听“天书”一样。

“袁圆,这个概念c原理c公式,都是什么意思?你听懂了吗?”我在课间的时候,一脸苦涩地对同位问道。

“这个不难啊?都是初中的物理知识,你不是上过初中吗?”袁圆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我初中才上了一年半,就去厂里接班了。”我不敢说自己没有好好学习,竟跟魏眼镜捣蛋了。

“这样吧”袁圆抿着小嘴唇,略微思索了一下,“我借一套初中课本给你,你自己先学起来,如果不懂可以问老师,我也可以帮助你。只有这样,你才能跟上班。”

“你觉得能行吗?”我心里打着鼓,实在没有底气。

“我看你自学能力挺强的,只要下苦功夫,就一定能学懂,慢慢把基础打好了,这样学习就会轻松起来。”袁圆乌黑的眼眸中充满了鼓励。

“好吧,我一定下苦功夫。”自从跟着师傅爱好读书以来,我真地感到自己知识的匮乏,实实在在地有了学习的动力,“你可要多帮助我啊?”

“没有问题,我妈妈曾经是化学老师,如今还在地区教育局教研室,如果我还不懂,可以去问她,或者是他们教研室别的老师。”袁圆看见她的话对我起来作用,高兴地满口答应道。

第二天,袁圆就给我带来了全套的初中课本,这套课本纸张已经有点发黄变脆,袁圆告诉我,这是她妈妈以前在学校时自己用的教材。我看着里面圈圈点点的红兰墨水笔迹,一种少有的庄重感油然而生,止不住暗下决心,一定不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三) 同学袁圆 寒露一过,天说凉就凉了,这天下午还是阳光灿烂,傍晚时分就刮起了阵阵西北风。

这天晚上,我吃了晚饭后,早早地从宿舍来到了教室,因为离上晚自习还有一点时间,我从自己的电工包里掏出了一本小说,打算调节一下大脑。这几天,我一直在自学初中代数和物理,学得我是头晕脑胀,满脑子都是公式和定理。

“哎——你怎么这么早就来看书了,学习真是挺刻苦的。”不知什么时候,袁圆站在了我的身后。

“哪里刻苦了,我这是在看会小说,休整一下大脑。”我被袁圆这么一夸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你喜欢看小说?”袁圆忽闪着大眼睛,有点诧异地问道,“你在看是什么书啊?”

我拿起了手里的书,合上封面,给她看了一眼:“是一本苏联小说,法捷耶夫写得《毁灭》。”

“你喜欢看苏联小说?”袁圆一下来了兴趣,两只大眼睛更亮了。

“嗯,还有俄罗斯的小说。”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最喜欢哪位作家?”袁圆拿过了我手里的小说,看着上面我们纱厂的图书章,继续问道。

“托尔斯泰,他写得《复活》太好了。”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吴平,你挺了不起,看了这么多书。”袁圆止不住惊叫了起来。

“哪里,我是原来的师傅引导着,才开始喜欢阅读的。只是可惜我在乡下的学校里,本来上学就晚,见识也少,又没有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现在不仅基础太差,而且也有点晚了。”我真诚地回答道。

“读书没有早晚,你脑子挺聪明的,只要有恒心,没有什么学不会的。”袁圆把话题转到了我的功课上。

“我一定好好向你学习,争取能够不掉队。”我被姑娘的热情感染了,为自己打着气。“对了,你最喜欢看什么小说?”

“我啊,最喜欢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写得太有意思了,我有时候都把自己融进了作品里。”我的询问,让袁圆激动了起来。

“你说得这本书,我可惜还没有看过,不过,我在看肖霍洛夫的《静静的顿河》时,就把它想成了俺家旁边的大运河,都是流淌在故乡土地上,延续了祖先血脉的生命之源。”我深有感触地回应道。

“你挺深刻,还悟出了哲理。”袁圆的小脸红扑扑的,欣喜地望着我。

我们越谈越兴奋,我第一次了解到袁圆不仅喜欢读书,而且读过很多的书,比我的知识面宽多了。我俩在以后的学习之余,有了许多共同的话题,她把自己喜欢的《傲慢与偏见》借给了我,我看完后,在于她讨论伊丽莎白和姐姐简·班纳特最后是否找到了彼此想要的生活时,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气得小姑娘一整天没有理我。但是,袁圆作为一个家境很好的城里人,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反而是在这样的争论中,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这天晚自习结束时,我和袁圆并肩走出教室,刚到了走廊上,一阵冷风忽然袭来,袁圆不由自主地“阿嚏阿嚏”,连打了两个喷嚏。

“冷吧?”我赶紧关切的问了一句。

“挺冷的,这样回去肯定要感冒了。吴平,能找件外套给我穿吗?”袁圆皱着小鼻子,一副让人怜惜的样子。

“我没啥衣服。”姑娘突然提出的要求,让我一楞神,可是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妥,赶紧忙着解释道,“我平时只有工作服。”

“就工作服吗,挺好的,我还以为你小气呢。”袁圆闪了我一眼,故作生气地抱怨道。

我心里忽地一动,赶忙跑回宿舍,翻出那件师傅给我的咔叽布工作服。因为平时舍不得穿,现在还有着九成新的样子。当我拿着衣服回来时,袁圆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立马就在路灯下套到了身上。

“哎呦,这天怎么说冷就冷了呢,吴平你有多高啊?这衣服穿在我身上,是不是像咱们学校后面云台山上道士的袍子。”袁圆挥舞着两条长袖子,嘻嘻哈哈地感叹着,看着她的滑稽快活的样子,我也被她逗乐了。

“再给你一个任务,”袁圆俏皮地抬起脸来,明亮的眸子恳求地望着我,“送我回家吧?我家门前有条小巷子,黑黑的,每晚回去都有点提心掉胆。”

姑娘的突发奇想,让我一下犯了难,“我,我没骑车带过人,再说,外面的路,我也不熟悉。”

因为是头一次来到大城市,我既怕迷了路,更怕乱花钱,来了几个星期,几乎没出过培训中心的大门。我们所隶属的这个市,是位于苏鲁豫皖交汇处的一个经济重镇,离我所在县城有百把里路。这里自古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在国家还没有实行市管县体制时,各个县是属于省政府派出的管理机构——地区行署来管理的,行署虽然设在了市里,却是与所在城市平级的一级行政机构,现在全国大多数地方实行了“市管县”,地区各个行政机构撤销后,就把功能全都并入了市里。我从来没有在城市里骑过车子,再让我带上一个人,所以心里真有点打怵。

袁圆见我一脸愁云,小嘴止不住撅上了:“你就是不想送我呗?”

“真不是!”我赶紧实话实说,给她解释道,“我没有在城里骑过车子,怕带着你出了什么事,我到是无所谓,把你一个小姑娘摔了,我怕是担待不起。”

“要是这么说,我的车子骑得绝对顺溜,你在身后帮我壮壮胆就行啦。”小姑娘的眉头松开了,笑着提议道。

“哪我怎么回来呢?”我一时有点木讷,头脑没转过弯来。

“你一会把车子骑回来,明天早上我自己坐公交车来上课就行了。”

“那好吧,不过还是我带你吧?”

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让一个姑娘骑车带自己吧?这也太丢面子了。

七十年代末的淮北城市还没有什么夜生活,再加上天气又突然降了温,这时候的马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袁圆的“凤凰”是没有横梁的女车,车身是玫瑰红色的,这种型号的车子在当时十分紧俏,我在县城里还从来没有见过。

我第一次在城里骑车带人,车子又小巧灵活,我紧张地抓着车把,动作有些僵硬生疏。袁圆看见我抖抖索索的骑车样子,在后座上故意扭了两下身子,这让我立马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到是“扑哧”一声乐了起来。

城市的街道很宽,两边的路灯明亮,我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了下来,车也骑得顺溜了,其实载着一个小巧的姑娘,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负担。

“这个星期天,我们去云雾山踏秋吧?哪里的红叶已经开了,可美了。”袁圆在我的身后小声地提议道。

“行,我也听说过云雾山,可是还没有去过呢。”我几乎没有思索,就一口应答了下来。自从来到市里,与袁圆在一起聊天,我发觉自己不说“俺”了,而是很自然地说起了“我”。

我奋力地往前蹬着车子,身后却渐渐地没了声音,我害怕袁圆睡着了,刚想侧过脸去喊她一声,忽然间,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腰,一个温暖的身子怯怯地依偎过来,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脊背上。

冷风中,我猛地打了个激灵,车把扭了两下才稳住。我的心砰砰地跳动起来,呼吸一下变得不顺畅了。袁圆可能是累了困了,你小子千万别花思乱想!我在头脑里反复告诫着自己,努力挺直了身子,再不敢随意扭动了。

银白的月光洒在马路上,冷风依旧在耳边呼呼作响,我的心里却热乎乎的。浓稠如墨的夜色保守着一切的人间秘密,使人有了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我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了殷红,不知她最近过得还好吗?我机械地交替着两腿,心里胡乱地思忖着,呼吸也变得沉闷急促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四) 云雾山中 一个星期紧张学习下来,明天就是周末了,今天不上晚自习,下午下课的时候,袁圆与我约定明天早上过来,我俩一起骑车去云雾山看枫叶。

培训中心要求全体人员都住校,我们宿舍一共住着四个人,除了我是县里来得之外,其他三人的家都在市区,一位是市供电局的技工,另外两位是市重型机械厂的电工。他们的情况与袁圆类似,虽然学校有规定,但是只要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一般都会回家去住,所以大多数时间里,基本都是我自己独处一室。

我当天晚上去学校的浴室洗完澡,又赶紧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完了。最后在宿舍看了一章初中物理,这是我一直坚持的事情,我还让同位袁圆每天监督我,害怕自己因为惰性,拖拉着完不成任务。袁圆的学习成绩非常好,据她说自己上学很早,去年高考只差了两三分,我问她为什么不再考了,她说自己两个哥哥都在外地,爸妈希望身边有个子女,所以她考虑了爸妈的感受,就干脆先工作了。

星期天一大早,我刚在食堂里吃完早饭,袁圆就骑着那辆玫瑰红的“凤凰”坤车,按照我们的约定准时来了。小姑娘今天穿了一套白色带粉边的运动服,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轻松活泼的辫子,头顶上还卡了一副硕大的黑色墨镜,既美丽可爱,又健康活泼,这样时兴的打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把我整个人都看愣了。

“怎么啦,发什么呆啊?” 袁圆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有点俏皮地问道。

“你今天特别精神。”我赶紧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赞叹着。

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招待所大门,我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自行车,一偏腿跨了上去。我撑着两条大长腿,回过脸来等着袁圆,姑娘欢快地瞅了我一眼,扯着我的衣服,一下跃到了后座上。

“坐好了。”我回头叮嘱了一声,放开脚朝前蹬去。

“你不怕在市里骑车啦?”袁圆哧哧笑着揶揄了我一句。

“你还没我家那口小猪仔重呢,带着你跟没带东西一样。”我双手握着车把,轻松地调侃道。

“你说谁是小猪仔呢?!”袁圆嗔怪地捏紧小拳头,在我的后背咚咚地敲了两下,可是一点都不痛。

朝阳刚刚从东方升起,阳光像无数的金针刺破秋日的薄雾,给清晨的街道和周围的景物披上了一层金辉。我弓着身子轻快地蹬着车子,袁圆在我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笑,将一路欢乐散在了清脆悦耳的鸟鸣中。

云雾山在市区的北郊,主峰海拔360多米,山势蜿蜒起伏,状似神龙,昂首向东北,曳尾于西南,在一马平川的淮北平原显得十分突兀。这里不仅自然风光秀美,而且历朝历代的文化古迹众多,因此成了苏鲁豫皖交界处的著名景点。

来云雾山观红叶,从古至今都是文人雅士的一大喜好,也是普通黎民百姓的一大乐趣,今天天气晴朗,又是周末时间,所以当我俩骑车到达山下时,顺着山门向上望去,山道上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攀登了。

我和袁圆将自行车寄放的山下的停车处,给了两分钱的看车费,就并肩踏上了蜿蜒的山路。那时候不像现在,巴掌大的一块绿地都会圈起来收费,整个云雾山风景区没有人收钱,而且登山的道路还有许多条,便于周围的百姓的进出。

“这里真漂亮。”我走在石阶上,环望着两边参天古树,感受着四处鸟语花香,由衷地感叹道。

“你们老家不是靠近鲁南吗,应该也有山丘吧?”袁圆已经有点出汗了,白皙无瑕的脸蛋红扑扑的。

“我们老家那里的山上都是石头,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马尾松,几十年都还不到一人高,不过也是很壮观,不是这种山清水秀的美,是一种浑厚粗壮,甚至有点苍茫的美。”我一边思考一边比较着。

“吴平,你不像一个初中生,倒像一个大学生,不仅说起来一套套,还都挺有道理的。”袁圆笑眯眯地赞扬道。

“你别笑话我了,我哪里像个大学生,初中才读了一年半。如果有空的话,你去县里玩玩,我陪你去我们那里看看。”我有点羞涩地红了脸。

“好啊,咱们一言为定。”袁圆看见我不好意思,又赶紧解释道,“我妈妈常说,有文化和有én pg不是一回事。”

“可惜,俺没有好好上学。”我不无遗憾地感叹了一句。

“你只要像现在这样努力,没准就能考上大学呢。”袁圆走了过来,轻轻地拉住了我的右手,“咱们继续朝上爬吧。”

握着姑娘纤细的小手,我的心里突然慌乱起来,袁圆忽闪着清澈的大眼睛,娇羞地瞥了我一眼:“刚刚才夸了你,可是现在你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有什么不对?”我一时有点蒙圈,左手尴尬地挠了下脑袋。

“还整天爱看外国小说,怎么一点也不绅士啊?”袁圆不满地撅着小嘴,抖了抖斜背在身上的大挎包。

“噢——对不起,我就是个土孩子,真不是什么绅士。”我一边自嘲着一边赶紧伸过手去,从袁圆的娇柔的肩膀上,接过了她的那个大挎包,“你这是带得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重?”

“我带得是可口可乐,蛋挞,大列巴,还有好吃的熏红肠。”袁圆弯弯的柳眉微微上翘,薄薄的双唇里蹦出一连串欢快的话语。

说实话,袁圆说得这些东西,我可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想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中国,就是大多数城里人也不一定知道。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差距,是一种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我们继续往山上爬,在半山腰处看到石壁上有几十处石刻壁画,大字如斗,小字如蝇头,真c行c草c隶各色字体,完全像会计“四眼”家那本被他当作宝贝的古碑帖。一路上,我的心都在砰砰地跳动,我感到自己和袁圆的手心都有了汗水,但是两人的手始终没有分开。袁圆更是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解着,这里她大概经常来,对一些文化掌故和传说娓娓道来,不由地让我更加刮目相看。

“袁圆,你懂得真多。”我们停在了乾隆下江南时,登临云雾山题写的御碑亭前,望着老佛爷极其夸张的大字,由衷地赞叹道。

“其实,我也是听我爸爸说的,当年他做地下工作时,在山上的兴缘寺住过很长时间,与当时的住持法师成了很好的朋友。”袁圆有点羞赧地低下了头。

兴缘寺原名大佛寺,初建于唐朝中期,大雄宝殿c钟楼c藏经楼等古建筑,不仅雄伟壮观,而且精美绝伦,特别是大殿中的那尊唐代大石佛,有约三丈多高,据说与云岗和龙门石窟的大佛同样富有盛名。

我们手牵手走进了大殿,在大石佛前袁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我站在一旁看着她虔诚的神态,感到十分有趣,也就学着她的样子,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起来。

“你在祷告什么呢?”等到袁圆祷告完了,我好奇地问道。

“这个不能说,说出来了就不灵了。”袁圆凝乳一样的面颊上,映出两抹好看的嫣红。

“你是团员吧?”我脑子一转,随口问道。

“是啊,怎么啦?”袁圆忽闪的大眼睛里透着疑惑。

“共青团员应该是无神论者,你的祈祷能灵验吗?”我有意逗趣地说道。

“怎么不灵啦?只要是美好的事物,都是会得到祝福的。”袁圆像一个小姑娘吵嘴一样,冲着我嚷嚷起来,“我看见你也拜佛了呢?”

“我我不是团员,在学校连个红小兵也没当过,是个调皮捣乱的孩子王。”我忍俊不禁地偷笑起来。

出了兴缘寺,我们来到了后山的观云亭,这里是云雾山最高处了,放眼望去,碧空如洗,群峰连绵,层林尽染,万紫千红。在我们的脚下,枫叶好似燃烧着的火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把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展示在千山万壑中。

“云雾山美吗?”

“当然美。”

“市里好吗?”

“当然好。”

“你想来吗?”

“不可能。”

“我要是想办法让你来呢?”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远处疑惑地收回了目光,侧过脸来望着如花的姑娘,此时,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也定定地看着我,在彼此的目光交融中,我感到一阵心悸气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来。

“袁圆我我是个乡下孩子,文化低,家庭条件也差,可能可能不适应城里的生活。”

天空又高又蓝,几朵白云如羽毛一般,从我们的头顶轻盈地飘过。我们一路忐忑地下了山,彼此似乎都能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在存车处领回自行车,我默默地骑了上去,袁圆搂着我的腰,坐在了车后面,我们一路都没有怎么说话。

“哎——吴平,你下星期天有事吗?”袁圆在我身后柔柔地开了腔。

“没事,就是看看书,洗洗衣服。”我小心底答道。

“那帮我个忙行吗?”

“行,只要能帮得上。”

“我表姐马上要结婚了,她的新房里需要装些灯和插座,因为我在供电局工作,他们让我给帮个忙。”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些个活计对我来说手到擒来,在县里我常给人帮忙。”我松了一口气,信心满满地回答道。

“每年农历2月19日都会举办云雾山庙会,可好玩可热闹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玩吧。”袁圆接着我的话,温润的脸颊贴着我的脊背。

“那时候该学习完了,我早回县里去啦。”我实话实说地回答道。

“我不让你走。”小姑娘赌气地说道,“我一定能说到做到。”

“别”我的心止不住一阵颤栗。

秋水渐寒的傍晚,夕阳染红了路边飘落的梧桐,晚风透着丝丝凉意迎面拂来,让人感到在这深秋成熟的季节,热烈奔放中已经包含了一种冬日将近的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五)专家小院 一个星期又转眼过去了,早上起来宿舍里凉飕飕的。因为天气已经转冷,县里来的同学大都回家拿衣服去了,我因为跟袁圆有约定,所以就没有能回去。

吃完了早饭,我在宿舍一边看书一边等袁圆,过了九点钟她才来到,一见面就抱怨自己起晚了,唧唧咋咋地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麻雀。我们一起出了培训中心,在她的指引下,我一路蹬着车子,走大街穿小巷,从城西来到了城东,最后钻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里。

这地方看样子过去的住户非富及贵,一溜高高的院墙后面,是一栋栋各色各样的小洋楼。在巷子最里面一幢高高的西式门楼前,袁圆从后座上跳下了车子:“吴平,咱们到了。”

我听了她的提醒,赶紧双手捏住车闸,看着袁圆走到紫红色大门旁,拉响了里面的门铃。

门铃叮叮当当地响了好一会,紫红的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五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女人走了出来,从她的利索典雅的打扮来看,应该是个有文化有地位的干部。

“小圆圆啊,这么早就来啦?”

“柳阿姨,我表姐他们呢?”

“一大早,就和你五子哥哥上街了,最近俩人都太忙,好不容易今天抽出点时间,相约着去买买结婚用得东西。”柳阿姨一边笑盈盈地说着话,一边把我们往院子里邀请,“哎——别在门口站着啊,快进来吧。”

柳阿姨保养得很好,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说话微微有点蛮音,她望了一眼袁圆身后的我,脸色和蔼地问道:“这位就是你请来的电工师傅吧?”

“就是他,我们培训班的同学,从下面县里来的。” 袁圆笑靥微露,甜甜地睨了我一眼。

柳阿姨冲我点了下头,转身领着我们跨进了院子:“其实啊这些事情,本来可以让市委后勤处派个师傅来干,可是我怕太张扬了影响不好。我和你伯伯以前的老同志c老战友太多了,要是知道了你五子哥哥结婚都会来。现在不是提倡移风易俗吗,我们当干部的应该带个好头。”

柳阿姨与袁圆热切地聊着,还不忘回过头来问了我一句,“哎——小伙子,你贵姓呀?”

“我姓吴,您就叫我小吴吧。”我向前跨了一步,忙不迭地回答到。

柳阿姨家的院子很大,一棵盘桓遒劲的紫藤架后面,是一幢精巧的小洋楼。小洋楼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外墙上的爬山虎叶子已经落了,纵横的藤蔓像一张坚实的丝网,紧紧包裹在小楼的四周。

上了小楼的花岗岩台阶,推开厚重的松木大门,迎面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套宽大的皮沙发和几个茶几,沙发的皮面已经磨得发亮起皱了,可是从它气派的身型来看,依然能感受到当初的华丽和富贵。

客厅正中的墙面上有一个砖切的壁炉,我在外国小说的插图中见过,知道它是有钱人冬天取暖用得。

在壁炉的上方挂着一张很大的合影照,女主人穿着端庄典雅的列宁装,我认出这是年轻时的柳阿姨,男主人身着笔挺的干部装,口袋里别着两只钢笔,高大英俊的模样看上去很威严。环绕在他们周边的是五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女孩都穿着漂亮的布拉吉(我在苏联小说中知道的),唯一的小男孩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无忧无虑一脸灿烂。

踏着咚咚作响的木楼梯,柳阿姨引领着我们上了二楼,转过一间挂着山水画的漂亮书房,我们走进了一个朝阳的带着卫生间的大套间。

“这样的新房好气派,我表姐不要太幸福啦?” 袁圆环顾着粉刷一新的空房间,轻快地转了个大圈,夸张的表情惹得柳阿姨笑意连连。

“这都要怪你爸爸,组织上给他安排好几次了,他就是不要,还在那个机关大院里挤着。我们小圆圆今后要是结了婚,该到那里去住呢?”柳阿姨拍了下袁圆瘦削的肩膀,不无打趣地说到。

“哎呀——柳阿姨,你都说些什么呀?我才不像表姐那样急着嫁人呢,我一辈子都不结婚,跟爸妈在一起多好啊”

柳阿姨介绍说,这套房子是五十年代初,为苏联专家建得专家楼,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我们建设一座大型磷矿,这个磷矿是当年建国之初,国家的100项重点工程之一。看着这宽敞气派的房子,听着袁圆和柳阿姨的对话,想着自己蜗居的小小配电室,还有那些结婚生了孩子,依旧挤在集体宿舍的挡车工,我心里有点酸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袁圆在房间里四下逡巡,我赶紧将吊灯c壁灯c插座和电线整理好了,按照装配顺序摊在了地上。我请柳阿姨拿来两张凳子,把它们摞在了一起,让袁圆用手扶住,给我当上下的梯子用。

我爬上了凳子的顶端,用一根削尖了头的空心钢管,开始在墙上掏起洞来。掏好了一排洞后,我往每个里面打了个小木塞子,订好了线扣,排上了电线,把一盏莲花吊灯和两盏玻璃壁灯装了上去。

由于工作量不大,当我把开关c插座一一装完,全部收拾停当后,袁圆由衷地赞叹道,“好啊吴平,真是心灵手巧,活儿干得不赖,难怪你学习起来,脑子挺好使的。”

听了别人的夸奖,我一时有点得意,就不过脑子地随口说道:“这些都是小意思,等你要是准备结婚了,事先给我打声招呼,我一定过来帮你收拾得更好。”

“胡说什么呢?谁要你收拾。” 姑娘含羞带怒地白了我一眼。

就在我们说笑的时候,柳阿姨走了进来,看着有棱有角的电线,四平八稳的吊灯,服服帖帖的壁灯,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执意要留我们在家里吃饭,说保姆已经买好了菜,并且开始做了。我忙着推辞说自己还有事情,赶紧给袁圆递了个眼色。

“柳阿姨,您就别忙了,我爸爸昨天刚从北京开会回来,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怎么也得回去陪老爷子吃顿团圆饭。”袁圆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找了个理由推脱着。

柳阿姨听了袁圆的话,就不再坚持了,只是笑着打趣道:“老袁工作挺忙的,回家吃顿饭也不容易,你两个哥哥又不在家,就一个宝贝女儿,趁还没有出门嫁人,就多陪陪爸爸妈妈吧。”

“看你柳阿姨说的”袁圆的脸颊染起一片红晕,有点羞涩地瞥了我一眼,我装作没有看见,继续低着头收拾好工具。

我们一同下了楼,刚来到院子里准备推车走人,忽然,门头上的那只电铃又“叮铛叮铛”地响了起来。

“大概是你表姐他们回来了?” 柳阿姨的话音未落,袁圆已经欢快地朝院门口扑了过去。

院门一开,一位身材高挑c面容姣好的姑娘从外面款款地走了进来,还没待她回过神来,就被袁圆一把给抱住了。

“新娘子,你今天真好看!那么漂亮的新房子,我都羡慕死啦”

“小圆圆,你怎么在这里?”漂亮姑娘有点吃惊地问道。

“我是来给你收拾新房的,累了一上午啦,你还不好好谢谢我!”袁圆一脸灿烂地继续撒着娇。

“哼,这个五子,还真能使唤人啊?连我们的大xiǎ一 jiě都敢用。”漂亮姑娘弧线优美的脸上,故意显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

“我才不是大xiǎ一 jiě,我是真正的工人阶级。”袁圆噘着嘴,顽皮地争辩道。

我猜这个漂亮的姑娘一定是袁圆的表姐c柳阿姨未过门的儿媳妇了,两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一下就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看着姐妹俩亲热地没完没了,我只能站在一旁呆呆地等着。我用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把工具包挂到了车把上,忙了整整一个上午,此时肚子开始叽里咕噜叫起来,真觉得有点饿了。

就在两个姑娘说笑的当口,一个脸上带着白口罩,身穿高档毛料zhi fu的高大男子,推着一辆崭新“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步履稳健地走进了院子来。

“哎呀!”袁圆惊呼一声,放开自己的表姐,撒娇地捶打着来人,“我现在可以不喊你‘五子哥哥’,喊你姐夫吧?”

“还是叫五子哥哥亲切,姐夫是外人吗?”男子捋了下被袁圆扯皱了的袖子,光鉴的头发优雅地向后一甩,嬉笑着和小姑娘打着趣。

看着男子洒脱地摘下口罩,我止不住“哎呦”一声,霎时呆在了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六)树落叶了 在我看见师傅的同时,他也瞥见了院子里的我,彼此四目相对,一时都感到十分惊诧。

“师傅。”我走上前去,诺诺地开了口,

“你怎么会在这儿?”师傅一脸疑惑,直勾勾地望着我。

“你说什么?他他就是你师傅?”袁圆瞪大了眼睛,指着身边的鲁豫,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师傅蹙了下眉头,稍稍侧过了脸去,对身边的袁圆表姐解释道:“这是吴平,我当年在县里上班时,带过得一个学徒。”

“真是太巧了,你们还真是师徒呀!”袁圆听了师傅的解释,兴奋地拍着手。

师傅大概不喜欢袁圆的率真,冲着我淡淡地点了点头:“吴平,好久不见了,今天真是太巧了。”

“的确是太巧了,小圆圆,你们都别走了,一起在这吃个饭吧?”袁圆的表姐神情温默地望着我,对袁圆轻声细语地发出了邀请。

师傅望着袁圆的表姐,的嘴角闪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吴平,这是何晓楠,你就叫她晓楠姐吧,她在市财政局上班,我们我们是”

“我们是什么?”何晓楠听到师傅犹豫的话语,不满地乜了他一眼,“我们昨天刚领了证,马上就要结婚啦,到时候欢迎你来喝喜酒。今天真是巧了,遇到了鲁豫在县里的同事,又是小圆圆的同学。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给我们讲一讲你师傅,我们还不知道他在县里到底干了些啥?特别是跟那个叫什么红的事,我们都很想听听呢”

“这”何晓楠的话音如同一根针,猛地刺中了我的心尖。

“晓楠,别说了。既然都是熟悉的人,大家就赶快进屋去吧。”不知什么时候,柳阿姨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恬静的话语里透着一种威仪。

望着骄矜的何晓楠,师傅有些尴尬,欲言又止,一时没了声音。我心里憋屈地难受,涌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了,我还有事,师傅,晓晓楠姐,柳阿姨,我先走了。”我忙着给师傅鞠了个躬,赶紧转过身去,跨出了那扇漂亮的欧式院门。

“这小伙子怎么啦?”我的身后传来柳阿姨不解地询问声。

“他不吃饭就算了,刚接班的一个农村孩子,性格上有点生僻。”师傅的声音里含着无奈。

“哼——你是怕他说出自己跟那个‘破鞋’的糗事吧?”何晓楠的语气依旧不依不饶。

“别瞎闹了,两人都要结婚了,还像个孩子似地吵啊吵,那里有一个机关干部的样子?”柳阿姨语气严厉地制止道。

深秋的阳光透过梧桐稀疏的枝头,柔和地洒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一路麻木地彳亍向前。一辆公交车正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停在了路边的公交站台上,我紧追两步上了公交车,身后响起了袁圆急促的呼唤声。我手抓着头顶的扶手,向后面的车窗望去,只见跃动的光影里,姑娘骑着车子追了上来,她高举着右手,像一只碧海中的白帆。车里有人看见了追车的袁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提醒司机停下来等一等。可是司机大概对这样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脚下的油门一点没松。公交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白色的帆影也越来越远,最终消逝在了茫茫的人海之中。

第二天上午,袁圆的小脸一直板着,在课堂上,我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着距离,只要一下课,就装作上厕所,赶紧躲了出去。就这样忐忑地上完了四节课,中午下课的铃声一响,袁圆却趁我还没有来得及逃开,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硬将我拽出了学校。

“袁圆,有什么事,咱们能吃完饭再说,好吧?”我自知理亏,赶紧息事宁人地央求道。

“我请你客,边吃边说。”袁圆瞪了我一眼。

“你这是干什么呢?咱们不在学校吃饭,非要出来自己破费,不是浪费吗。”我心虚地抱怨道。

“我高兴,昨天你帮了我的忙,今天应该我请你。”袁圆没有给我好脸色,撅着小嘴执拗地说道。

“哎——你袁圆怎么也搞得这么庸俗。”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装出了一副感叹的样子。

“哼我就是庸俗,庸俗怎么啦?”小姑娘摆出了一副斗嘴的架势,“你昨天跑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大街上。”

“我没有跑,咱们回来不是一路,我就自己出来坐公交了,省得你再来回绕路。”我胡乱地编着理由。

“别强词夺理!”袁圆见我狼狈的样子,终于忍俊不禁的笑了,“罚你今天请客。”

“好,好,我请,我请。”我赶紧告饶,忙着答应下来。

袁圆拉着我来到了街对面的一家鲁南羊肉馆,因为我们学员是这里的常客,店里的老板自然十分热情。我故作大度地让袁圆点菜,袁圆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随口要了两碗羊肉汤,一盘凉拌羊肝,一盘爆炒羊肚,两碗大米饭。等到饭菜汤都上齐了,她又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了一半给我。

“你不是南方人嘛,怎么能吃这些腥辣的东西?”我望着眼前的饭菜,有点疑惑地问道。

“你说错了,我妈妈是南方人,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淮北人。”袁圆乜了我一眼,有点得意地回答道。

尽管培训班的伙食不错,但是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寡淡了,看着桌上诱人的美食,想着都是自己的血汗钱,我毫不客气地动起了碗筷。

“真是好吃啊,我爷爷当年为了替人顶债,就在市里一家鲁南羊肉馆,给人白干了好几年。”我一边吃一边感叹道。

“好吃就多吃。”袁圆望着我贪吃的样子,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哎——我问你,五子哥哥,就是你师傅,在你们厂里工作时,是不是和一个女工有过一段不清不白的情感?”

“你你问这干嘛?”我一口饭卡在了嗓子里,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是是你表姐让你来问得吗?”

“也是也不是,我自己也特别好奇。听说,她长得很妖媚,要不是这样,五子哥哥怎么会被她迷住?最后弄得神魂颠倒,还差点跟柳阿姨和家里决裂了。”小姑娘说这话时,口气了充满了愤愤不平。

我一下子没有了胃口,放下手中的饭碗:“这么说是师傅没有顶住压力,最终抛弃了红姐?”

“红姐?你怎么叫她红姐?你跟她很熟吗?”小姑娘一时显得十分诧异,瞪着大眼睛凝视我,“听说她的生活作风不好,人家都叫她‘破鞋’,五子哥哥多优秀啊,怎么会糊涂到找这幺一个人,差点自毁了大好的前程 。”

“这”望着袁圆纯洁透彻的眼睛,我心中像刮起了十级飓风,我相信这个善良的姑娘无意去伤害别人,可是当她轻蔑地说出“破鞋”两字时,我却感到了一种极端的愤懑和恐慌。

袁圆似乎也感到用词有点不当,白皙的面颊微微有点泛红:“嗯我我主要是想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我真的无法告诉你,因为我自己至今也不清楚,或者说没有想明白。我只能这么说,师傅与红姐真心相爱过,如果撇开了家庭c身份和地位,他们真得很般配,很般配。如果没有师傅命运的变化,他们能够平静地生活在一起,我想应该会很幸福的。我记得《红与黑》中有句话,‘在礼的制约下,能导致一切情的枯竭’,不知道用在师傅和红姐身上合适不合适,可是我的理解只有这样了”我真得无法对这个生活优裕又纯洁多情的姑娘,说清楚红姐所经历的人生苦涩和荒唐。

袁圆泪凝于睫的眸子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哀伤:“你是想说,王子和灰姑娘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

“当然喽,所以那是童话,是讲给孩子们听得,我们大人怎么能相信它呢?同样的公主和贫儿也不可能,因为因为他们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我感到原本迷蒙的东西,开始清晰透彻起来,有些东西是根本无法逾越的。

那天中午吃完饭,还是袁圆付得钱,当我要抢着付钱时,小姑娘在我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故作无所谓地看着牙印中渗出的血丝,大度地说了句并不好笑的笑话,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自卑还是自尊,有时两者交织在一起很难分清楚。

梧桐树焦黄的枯叶,在我们的头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们的心也犹如这落叶一般,充满了一种无奈的孤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七) 风云变化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多星期,霏霏的雨丝带来了萧瑟的秋意。班上的同学大都换上了厚厚的外套,几位年纪稍大的学员,已是毛衣加身了。我因为没有回去拿衣服,只能在薄薄的衬衫外面,套上一件稍厚的工作服,白天坐在课堂上还能勉强撑得住,可是早晚在室外的时候,便感到有点冷得受不了啦。

周末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星期六的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吃完了午饭就出了门,直奔市区东面的长途qi chē站。因为周末坐车的人多,我好不容易买到了一张临时车票,没有座位只能站着,这在当年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qi chē出了市区,周围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了,金色的稻谷随风摇曳,成熟的大豆在哗啦啦地欢笑,晚秋的玉米也换上了huáng sè的锦袍。我想到这次不能回家,心里不觉地有些愧疚,今年的秋收秋种自己帮不上忙,只有靠爹娘两个老人了。

长途车一路颠簸,80多公里的路程,走了近三个小时,回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没有回自己住的招待所,而是急匆匆地去了厂里,昨天我在学校的传达室,借了个diàn huà打回来,知道刘师傅今天正好是上中班。

走进高大的青灰色厂门,梧桐树叶几乎落光了,那天笔直的柏油路上,三三两两的女工迎面走来,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顿时油然而生。踏入絮花纷飞的车间,穿行在一台台隆隆作响的机器间,嗅着那股甜兮兮的霉湿气,我远远地看见了大额头肖美花,她正在专注地接一个断了的线头,我为了不惊扰到她,赶紧一低头,快步闪了过去。

来到了车间配电室,推门进去时,看见刘师傅果然在里面。师徒两人有几个月不见了,彼此感到十分的亲切。我向刘师傅简单地说了下自己学习的情况,刘师傅把帮我领好的劳保用品,一并交给了我。东西有一大包,刘师傅已经给我捆扎好了,我简单地看了一下,其中不仅有一条绒裤,一双电工胶皮鞋,还有一件劳动布面料的大棉衣。

我谢了刘师傅,就赶紧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了毛巾和肥皂,准备去浴室洗澡。刚出了配电室的门,就迎面遇到了一撮毛小李。

“吴平,什么时候回来的?”小李象遇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把抱住了我的膀子,“你知道吗?崔老扒调走了。”

“你说什么?谁调走了?”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老扒!他不在咱们厂里啦,上个月被调到县工业局去了。”小李一脸惋惜地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了小李的话,一时悲喜交集。

“不太清楚,可能与他在动乱中的问题有关,他六姨夫这次没能保住他,听说上面还正在清查呢,说不定会和钦大肚子一样,从此完蛋了。”小李无比遗憾的感叹道。

“那么现在谁当书记了?”自己才走了几个月,厂里的形势竟然风云突变,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现在不是书记当家了,从咱们县化肥厂调来个南蛮子当厂长。他本人姓侯,长得也像猴子,是六十年代大学生,按什么知识化的标准,被突击提拔起来的。”小李扯了下腮上的一撮毛,压低了声音不满地说道。

“这几个月变化太大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呵呵——你没想到吧?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小李的一张臭嘴又叹了一声。

“还有什么变化?”看着小李杞人忧天的神情,我忍不住地追问了一句。

“崔老扒被调走后,猴子来当了厂长,俺叔被提拔做了副书记,咱们的童大主任调到了厂办,当了厂办主任,还有那个跟屁虫文书,现在成了俺们前纺车间的主任了”

在车间隆隆的机声里,我内心剧烈地翻腾着,看着小李一双贼呼呼的眼睛,我急切地想打听一下殷红的消息,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我一路恍惚着来到南面的浴室,在热气蒸腾的大池子里,见到了正在泡澡的小蔡师兄,他看见我也是十分惊诧,赶紧地挤到了我的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学习结束了?”小蔡师兄语气中透着重逢的喜悦。

“还得几个月呢,我是回来拿点冬天的衣服。”我一边用毛巾撩着热水,一边轻声地回答着。

“咱们厂的事,你听说了吧?”小蔡师兄神秘兮兮地问道。

“简单地听说了,哎殷红最近怎么样了?”我不关心厂里的变故,而是开口问起来殷红,这让小蔡师兄有点吃惊。

“你呀——真是重色轻友,什么大事都不管,心里就惦记着殷红”小蔡师兄望着我,揶揄地抱怨着,“她呀——也不在咱们厂里了。”

“什么?她她不在我们厂里了?”我大脑一时空白,止不住惊叹了起来。

“你小声点,先听我说。”小蔡师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大家没有注意,才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地说道,“你别这么大惊小怪,殷红上个月调走了,去了县人民医院。”

“你说什么?她她去了县人民医院,这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医生,连个兽医都不是,怎么能给人看病呢?”我惊诧地张大了嘴,忽地从水池里站了起来。

“你呀怎么是个死脑筋,你以为医院里都是医生啊?”小蔡师兄也站起身来,在旁边拉了我一把,“咱们去搓背冲淋浴吧?你听我我慢慢给你说。”

我随着小蔡师兄来到了外面的淋浴间,我们在给彼此搓背的时候,小蔡师兄告诉我,殷红在县医院的收费处当收费员,据说是先借调了过去,人事关系暂时还在我们厂里。

“她在赵家还好吗?”我朝小蔡师兄问道。

“赵家深宅大院的,再加上那个大狼狗,平时谁也不会朝那里去。我只在家门口碰到过殷红几次,看样子气色还不错,就是怀孕大了肚子,还是那么光鲜漂亮,人长得俊,什么时候都俊。”小蔡师兄止不住地赞叹道。

我们洗完了澡出来,小蔡师兄邀我去他家吃饭,我想着还有去厂里的阅览室借几本书,就婉言地推辞了。与小蔡师兄分手后,我又回到车间的配电室,拿了放在那里的劳保用品,就去了西北角的阅览室。

“哎呦——小吴,好长时间没回来了,你在市里学习完啦?”麻脸知道我外出学习的事,一见面就显得十分亲热。

“还没有,我回来拿点东西,顺便想再借几本书。”我放下手里抱着的东西,从随身背得电工包里,拿出了几本看完的小说。

“你怎么领这么多肥皂,一个人能用得完吗?”麻脸看到我发得几条“大运河”肥皂,故意尖声尖气地说道。

“哦沙师傅,你要是需要的话,就拿走两条吧。”我猜到了麻脸的心思,赶紧对她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麻脸嘴上假意推辞,两只手已经拉开了身边的抽屉,将两条肥皂塞了进去,随便还多带了两副棉纱手套。

因为给了麻脸东西,所以我又顺利地借了几本书。阅览室里的中外小说,我基本上看完了,这次为了凑数,我借了两本鲁迅文集。对那时的我来说,这个猫头鹰一样的老人的思想和文字,还显得十分生涩和隐晦。

正值夕阳西下,天空和大地笼罩在一层橘红色轻纱中,我出了阅览室,朝厂区大门走去,跨过了人民路,进了生活区,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前纺的工友,止不住要停下来寒暄几句,这样一路聊一路走,等我穿过了杂树林,打开了招待所小铁门,已是天光散尽的时候了。

秋风瑟瑟,暮色凄凄,银杏树金黄的落叶铺了一院,双脚踏上去飒飒作响,就像踩在了一条松软的地毯上。我去市里学习以后,这里大概就没有人来住过。

残月东升,树影朦胧,我望着夜色中的小楼,不尽感慨万端,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如今却人去楼空,恍若隔世。师傅走了,殷红也走了,彭大壮走了,崔老扒也走了,他们都离开了纱厂,只留下那些揪心的回忆,撕扯着我灵魂。我会离开纱厂吗?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袁圆充满期待的大眼睛

一只夜鸟掠过了树梢,在小楼的后面凄惨地叫了两声,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那是一只栖息在杂树林里的夜猫子。

当天晚上,我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早早地睡下了。因为多日未见阳光,被褥透着一股潮气,冰冷湿硬,让人非常不舒服。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准备好的东西,直奔qi chē站,挤上了最早的一趟客车,回市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八) 师徒再见 今天傍晚下课后,我走在校园里,忽然听见了几声悠长的雁鸣,抬起头来瞧见一群迟归的大雁,排着一字长龙,从西面的天空掠过,朝着南方的天际线匆匆而去。

“在看什么呢?”我正在遐思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问候。

我回过了身来,看清来人的面孔,止不住惊呼起来:“师师傅”

“你好——”看见我瞠目结舌的样子,师傅抿了下额前的一丝落发,微笑着说道,“来到了市里,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忘了师徒的情分啦?”

“哪能呢”我话说了一半,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怎样回答了。

师傅注意到我的尴尬,继续笑眯眯的说道:“要不是那天袁圆带你来我家,我还不知道你来市里学习了呢。”

师傅看见我一时还有些恍惚,伸手拍了下我的肩膀傅:“今晚我尽一下地主之谊,请你吃个饭,咱们现在就走吧。”

“我这就去叫袁圆,她还在教室里呢。”我转身想去个叫袁圆,却被师傅一把拽住了。

“今晚就我们师徒两人,咱们还像在县里那样喝酒。”师傅随意地摆了下手,否定了我的想法。

师傅带着我出了培训中心的大门,绕到了学校后面的山脚下,沿着一条悠长的山路朝上面走去。寂静的黄昏中,我们并肩而行,彼此一时都没有说话。秋风卷着山间泛红的枯叶,轻轻地飘落在脚下的小路上,我们大约走了一公里多路,来到了半山腰一个神秘的大门旁。

“师傅,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站在门前,踌躇地问道。

“你进去就知道了。”师傅按响了大门边一个按钮。

里面响了几声电铃,一位门卫模样的男人打开了铁门上的小窗户,露出了半张警惕的小脸:“你们找谁?”

“我是朱经理的朋友,今晚在这里定了个餐。”师傅语气平和地答道。

我们走进了铁门,师傅在前头带着我,又爬了几十级台阶,桂花的馨香越来越浓。在一个桂树掩映的斜坡上,伫立着一座气派的西式建筑,我感到就像是到了小说中描写的欧洲庄园。

“师傅,这里真漂亮。”我惊诧于眼前的景色,由衷地感叹道。

“这里是当年一位从欧洲来的神父自建的别墅,我们市里的医学院和附属医院,当年也都是他兴建的。这位洋神父一生在中国传教,去世后就葬在了后山上,墓地在十年动乱被毁坏了。”师傅站在别墅前的平台上,给我讲述着这里的历史,“现在,这里是咱们市委的内部招待所,主要接待上面来的领导和重要的外宾,这里的朱经理是我的一个好哥们。”

我们走进了小楼,立刻就有一位精致妆容的女fu u员迎上前来,在问明了师傅的身份后,把我们引到了一张铺着洁白桌布,已经摆好了酒菜的餐桌前。

“先生们,请慢用。”女fu u员躬身为我系上了脖子上的餐巾。

“谢谢,我自己来。”我诚惶诚恐的表情,让ěi nufu u员忍俊不禁,抿着小嘴偷笑一下。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师傅举起面前的酒杯,对我微笑着。

“像是在天堂。”我也举起斟满红酒的水晶酒杯,第一次体会着这种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生活。

“你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师傅将红酒举到了唇边,轻轻地品了一口。

“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疑惑地望着对面的师傅,也学着他抿了一口。

“你有没有感觉到,袁圆挺喜欢你的,只要是他们袁家想办得事情,我想就没有不可能的。”师傅放下酒杯,饶有兴趣地说道。

“我俩?我俩相差太大了。”我埋头吃起一块香喷喷的牛排。

“什么相差大了?你是说年龄吗?”师傅大概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不是年龄,是家庭条件。”我心里恓惶地说道。

“这一切,只要袁圆肯帮忙,都是会改变的。”师傅看来是当真了。

“哪那么当初,你为什么不帮红姐改变呢?”我垂下眼帘,嗫嚅着问道。

“这”师傅的脸一下涨红了,他直愣愣地望着我,沉吟了半晌,才随口回应道,“因为因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

在我的心目中,师傅无论是勇斗城北二虎,还是智取疤眼曹姨,都是那样的沉稳睿智,现在彼此说到了殷红,我头次看到他如此地窘迫,不一样的轨迹,但有一样的宿命,我的心头针刺般地疼痛起来。

“她还好吗?”师傅侧过脸去,望向窗外一棵高大的枫杨树。

“你是说红姐吗?”我明知故问,冲着师傅空洞的目光。

夕阳透过枫杨树的枯枝照射过来,他的脸显得有些虚红。师傅微微点了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其实,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我就有一肚子的话要责问他,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我本能地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了半包皱巴巴的“云龙”牌香烟,手指颤抖着划了好几次,才划着了一根火柴。

“你学会抽烟了?”师傅眉头紧皱,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刚学会。”我熟练地吐出一团烟雾,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你走后不久,她就嫁人了。她的ài rén是一个英俊威武的军人,个子比你还有猛,他对红姐非常好,两人也特别的恩爱。红姐现在过得很幸福,可能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噢对了,我这次回去,听说她已经调到县医院了,不久可能就要随军去南方了”

我尽着自己的想象,描绘着殷红的生活,我要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内疚,痛苦,我要让他为自己的背叛,背上一生的心灵重负。

“你你说什么?她怀孕了?”烟雾中,看见师傅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我想孩子一定高大漂亮,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我的烟燃到手指,忙着捺灭在了烟灰缸里。

一个人不能做亏心事,它会让你心里永远难以安宁。我残酷地将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扼杀在了这个深秋的傍晚。醉眼惺忪中,我感到眼眶有些湿润,一滴泪水竟然顺着腮边流了下来。你心里可以流血,但是不能再流泪,这是师傅曾经的教诲,他就是面前这个身体已经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嘛?

晚风飒飒,林涛震荡,我搀扶着大醉而归的师傅,行走在路灯昏暗的山路上。踏着哗哗作响的落叶,血脉贲张的我止不住扯开了嗓子:“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作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朦胧夜色中,我寂寥的歌声唤醒了师傅,他勾着我的肩头,努力地挺起了脑袋:“这这是到哪啦?”

“我们马上就要下山了,等一会到了学校,我去把袁圆叫出来,让她送你回家去。”我冲着师傅大声地喊道。

“回家,回家”师傅嘟哝着,一歪头又昏睡了过去。

我使劲拖拽着他沉重的身躯,朝着灯火珊阑处,一步步艰难地走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十九) 毕业kǎo shì 初冬的早上,树叶落尽的枝头,凝起一层厚厚的白霜,晨雾散去之后,温润的阳光照在校园的后山上,呈现出了一幅洁白沉静的美景。

我们的课程已经上完了,最后的毕业kǎ一 shi马上就要进行,学校留下来一周的时间,让学员们自由复习。因为牵扯到承认én pg的问题,所以这次kǎ一 shi比较严格,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那些家住在市区的同学,也为了集中精力复习迎考,不再每天回家去了。

天一亮,我就到后山看书去了,之所以没有去暖和的教室,一是那里人太多,乱哄哄地难以静下来,二是我感到在室外,人的头脑比较清晰,便于思考和记忆。当我将《电工基础》和《工厂供电》两门课中的公式c定理,统统背诵记忆了一遍后,就到了早餐时间了。

我夹着课本朝山下走,路过那扇神秘的大铁门时,想到几个月前曾与师傅在这里奢侈了一把,心中不由地充满了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要告别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我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甚至可以说,喜欢上了这种单纯的读书生活。可是这样的日子即将结束,我要将回复到原来的生活之中,止不住充满了不舍和留恋。

快到山脚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棵高大的枫杨树下,伫立着一个清秀的身影,待我走到近前才认出来,竟是袁圆依着树干,在悠闲地读着一本外国小说。

“马上要kǎ一 shi了,你一大早起来,还有闲心读小说。”我知道袁圆的成绩在我们班里数一数二,每次kǎ一 shi对于她来说都轻松自如。

“我是看书累了,想换换脑筋。”袁圆剔透的大眼睛透着惊喜,拍了拍挂在树叉上的书包,在拉链敞开的书包里,果真是几本专业教科书。

“我要是有你的三分之二能力,就一定努力争取考个大学。”我打心里羡慕袁圆,自己是咬着牙才跟上学习的课程。

“你呀——只要这样认真地学,就一定能考上大学。”袁圆清丽的脸庞上,浮出了一丝俏皮的微笑。

“借你吉言,看样子我还真要认真学下去。”袁圆的肯定让我很高兴,但是考大学对我来说,真有点可望而不可及。

“早餐开始了,咱们下去吃饭吧。”我轻声地提议道。

“好,走吧。”袁圆小说塞到了书包里,拉上了拉链,背在了身后。

袁圆的这款双肩包,小巧精致,十分漂亮,在当年很罕见,大多是舶来品。她的生活和品味是我们所不能企及的。

“等考完了试,我把那套初中课本还给你了。”我边走边说道。

“你看完了吗?”小姑娘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翻了我一眼。

“看了一大半,囫囵着算是读懂了。”我眼望着前方,实话实说道。

“那就送给你了,希望你能读完它。”袁圆赶上了我的步伐。

“谢谢你啦,我一定争取读完它。”我嗫嚅着说道。

那次离开了师傅家之后,我就开始有意地疏远袁圆,不再像以往那样嬉戏聊天,努力让彼此的交流,变得恭敬和礼貌,因为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袁圆的这种暧昧状况,必须赶紧无疾而终。袁圆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变了样,她曾经多次想与我把事情摊开,我却以种种理由拒绝沟通,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心灵上却隔了一座山,让彼此的内心都十分痛苦。袁圆尽管心生怨念,表面却依旧平和安详,表现出了良好的教养,让我从心底感到佩服。

“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袁圆看见我沉默不语,关切地问了一句。

“《数学》有好大一部分是高中内容,我初中代数还没看完,所以掌握得不太好,其余的专业课吗,还算是马马虎虎。”我想到即将到来的kǎ一 shi,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这次我们kǎ一 shi的题目,是请市教育局教研室出得,我可以找老师给你重点辅导一下。”袁圆停下脚步,拉了我一把。

“这这太好了。”我望着面前的姑娘,心里充满了感激。

红红的太阳升起来,朝霞染红了东方的天空,当我们回到学校时,已经有同学吃完饭出来了,我俩赶紧朝着食堂走去。

无论你准备的怎样,kǎ一 shi的日子还是来到了,因为我一直在抓紧复习,所以前两天的专业课考得还算可以。最后一天,上午是《经济学概论》,死记硬背不难通过,马马虎虎考完后,就剩下午最后一门《数学》了。

中午吃完饭,我就去课堂赶紧看书,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昨天晚上,袁圆把我带到了一位姓王的老师家,王老师是袁圆妈妈的同事,是五十年代大学毕业后,从苏南来支援我们淮北地区的。虽然袁圆没有明说,但是我能够感到,这次的题目,王老师应该参与了出题。王老师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比我们乡下的老师,水平要高出了一大截。他没有给我讲具体的题目,而是把我们学习的《数学》课本拿来,将所有的概念和定理,给我细细捋了一遍,让我有了拨云见日,豁然开朗的感觉。

从王老师家里出来,我骑车带着袁圆,在寒风中止不住地赞叹:“我上学的时候,要是有王老师来教我,数学课一定呱呱叫。我的那个乡下初中,根本没有大学生,校长魏眼镜学历最高,也就是个中师毕业,还是教语文的。”

“市里这么好,你又不想留下?”袁圆在我身后,喃喃地说道。

听到姑娘幽怨的声音,我的心忽悠沉了下来,我害怕不小心又刺激了她,于是赶紧闭了嘴。随后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学校临分别时,我才满怀愧疚道了声感谢。

最后一场kǎ一 shi,两点钟准时进行,教室里顿时紧张起来。我拿到卷子一看,前面的填空题和判断题,基本是概念填充和定理应用。这些题目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只要概念稍有一点模糊,就极容易出错。好在昨晚王老师给我理了一遍,如今思路比较清晰,我一路做下来都很顺,直到最后两道大题,才把我难住了。

我抬起头来,瞄了眼旁边桌上的袁圆,只见她正在挥笔急书,看样子是在做最后的冲刺了。我一时没有思路,算了算自己的分数,最后两道大题各占15分,我上面的题目即使全对,最高也才能达到70分。如果有一两题出了问题,就可能会不及格,所以这最后的两大题,无论如何需要做出来一题,才能保证数学最终过关。我仔细分析了一下,那道代数题太难了,就把目光盯到了另一道立体几何上。我的空间感不错,初中平面几何算是自学完了,两者的定理方法基本相同,我决定把它给证明出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在演草纸上一遍遍画着草图,已经有人交卷了,我瞄了下袁圆,她也已经放下了笔,正在痴痴地望着我。看见我的目光扫过去,袁圆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我抹了下额头渗出的汗水,指着试卷上的题目,坚定地挥了挥拳头。袁圆明白了我的意思,忽然在空中画了一个角,又指了指自己的右手,也给我挥了一下拳头。就在她挥拳的瞬间,我灵光一现,有了石破天惊之感。我赶紧埋下头,顺着袁圆ti g一ng的思路,从四面体的右下角开始证明,一路势如破竹,最终证明了这个四方体与内接圆柱的体积相同。

在我搁笔的一霎那,终考的铃声响了起来,我摇晃着走上前去,最后一个把试卷交到了讲台上。有人拍了下我的手臂,我侧过脸来,看到袁圆一双清澈明亮的瞳孔,正在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新年到了 我们的训班赶在新年前结业了,毕业典礼安排在了元旦的前一天,据说市工业局和教育局的领导要亲自莅临,给第一期优秀学员颁奖。

我们班上一共有50多位学员,其中有五位因为数学不及格,没有拿到结业én pg,需要两个月后再回来补考。我的平均分数是78分,最高的《电工基础》,得了89分,最差的是《经济学概论》,得来69分,最玄的还是《数学》,虽然考了71分,但是如果那道立体几何没有做出来,指定会不及格,如今想起来,还感到有些后怕。全班最高分数毫无疑问是袁圆,平均分数93分,几乎各门功课都是第一名,大家对这个小èi èi表示祝贺,特别是那几位kǎ一 shi没有过关,需要春节后回来补考的同学,更是拉着袁圆的手不放,恳求她一定帮忙复习,让自己能顺利过关。因为这张én pg牵扯到今后的工资和定级,所以大家都十分重视,让我们第一次感到了知识的力量。

这次市工业局的培训班,有好几个不同专业,我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学习,毕业典礼确定下午三点,集中在了市人民剧院举行。

我吃完饭回到宿舍,三位室友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今天毕业典礼一结束,就可以回家去了。他们都比我年纪大,虽然脾气性格不同,可是平日对我都像老大哥一样,十分关怀和照顾。以前朝夕相处没有什么感觉,如今一说要分别,还真有些恋恋不舍。

刚刚过了两点钟,班主任就到每个宿舍通知大家集合,统一坐大客车去市人民剧院。大客车是市供电局的行政班车,袁圆与几位女同学先上了车,我上车后自觉地走到了最后面。班主任清点人数后,就请司机师傅开车,客车徐徐地出了培训中心大门。

今天是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客车行驶在市区的道路上,街两旁的商家店铺都挂起了大红灯笼,拉起了“庆祝元旦”的红色条幅,充满了浓浓的喜庆气氛。

我正扭着脸朝车窗外看时,前面的座位传来了一阵欢快的笑声,有一位老大姐尖着嗓子叫道:“哎呀——小圆圆,这是什么个针法,真好看。”

“我们的小圆圆,不仅学习好,而且还心灵手巧。”旁边另一位女同学也接上了话茬。

“教教我们呗,我这次回去后,要给我那口子也织一件。”这是一位来自县里的老大姐,半年多的时间里,感到自己亏欠家人不少。

“小圆圆,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这是在给对象织得吧?”第一位说话的老大姐开起了玩笑。

“小圆圆,说说呗,什么人你能看上?”县里来的那位大姐也跟着开始起哄。

“你们都说什么呀?这条围巾是给我哥哥织得,他在北京工作,那里天气太冷啦。”袁圆娇羞地喊了起来,惹得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那个年代,女人们都喜欢织毛线,围巾c帽子c手套c毛衣c背心,各种各样的花式不仅体现着她们的才智,经纬之间更是渗透着她们的情感,女性的细腻和精致,曾温暖了一代男人,也温馨了一个又一个的家庭。

市人民剧场在市中心,这也是一座当年的仿苏建筑,只不过比我们县的人民剧场更加宏伟气派。我们在门前的广场上下了车,走进剧院的时候,里面早就人头济济,四处一片欢声笑语了。我们大家都来自各个不同的单位,年龄层次不同,市里县里的都有,里面还有大量的家属和孩子,不会像真正在校学生那样守规矩,所以聊天的,抽烟的,嗑瓜子的,打毛衣的,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广播里的音乐停下来,主持人喊了好几声,鼎沸的人群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我们是按照专业和班级就坐的,想着这个典礼与自己关系不大,我就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远远地看见坐在女同学中间的袁圆,手里正一刻不停地在织着一条银灰色大围巾,就是上面领导开始讲话的时候,她的双手也没有停下来。

领导们讲完话,就开始给学员颁发结业zhèng shu,一个班一个班地上台去领,我们的班长是市重型机械厂的一位老电工,他将我们全班人的结业zhèng shu都领下来后,就在座位上吆喝着发了起来。

欢快的音乐还在继续,主持人宣布下面的议程:“下面——开始给本期培训班的优秀学员颁奖。”

台下的嗡嗡声小了下来,大伙竖起耳朵,伸长脖子,齐齐地朝主席台望去。主持人先是宣布了机械班的获奖学员,接着是通讯班c驾驶班和锅炉班的,每个班获奖者都是10人。他们不仅获得了一张奖状,胸前佩戴上一朵大红花,并且还有一条印花床单和两个保暖瓶的奖品,这些奖品在今天简直无足轻重,可是在当年却算得是重奖了。

最后才轮到了我们电气班,主持人开始宣读获奖名单:“袁圆,张鑫,刘爱民,李成武”

我也探着头朝前看,一个个念到名字的获奖者站起身来,在大伙的欢笑和掌声中,喜气洋洋地走上台去。主持人继续念着名单,当最后一个“吴平”的名字响起来时,我正一脸懵圈地随着大伙傻笑着拍巴掌。

“吴平,叫你呢。”身边有人提醒我。

“叫我叫我干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续与人争辩着。

“你获奖了,是优秀学员。”大伙着急了,齐声向我说道。

我被身边的同学推起来,慌慌张张地穿过人群,在爬主席台阶梯时,脚下差点踩空,身子一个趔趄,引来了下面一片哄笑声。我从来没经过这样的场面,面红耳赤地上了台,却不知该站在哪儿,正在手足无措时,袁圆迎上了一步,将我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我从一位笑眯眯的矮个男人手里,接过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奖状,又有人递过来了床单和暖水瓶,最后按照要求转过身,不知什么人给我的胸前挂上了一朵大红花。我看了眼身边的袁圆,姑娘也是胸佩大红花,手里抱着满满一怀的东西。

“这算是咋事,怎么弄得好像结婚办喜事?”我瞅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大红花,小声地给袁圆抱怨道。

“你胡说什么?你跟谁在结婚办喜事啊?”袁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白皙的脸上飞出了两朵红霞。

看着姑娘娇羞的神情,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这时摄影师喊大伙看镜头,要给我们几个人合个影,我赶紧板住了脸,将身子朝一边咧去,想离开袁圆远一些。摄影师喊着“1c2c3”,就在快门“咔嚓”响起时,袁圆却偷偷扯了我一下,将身子靠了过来。

结业仪式结束后,市歌舞团为我们这期培训班,举行了迎新年文艺晚会。这是我第一次看专业水平的演出,的确有一种震撼的感觉。我们每一个专业班也出了一个节目,我们电气班的节目是女生小合唱。当袁圆和另外四位年轻的女同学,穿着苏式军装,带着船形帽走出大幕时,全场一下子轰动起来。因为当时中苏关系还没有恢复,我们还在批判他们是修正主义,但是苏联的一些老diàn yg已经恢复上映了。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ài rén上战场”

歌声把人们带到了卫国战争的烽火之中,我沉湎于这优美而又伤感的旋律,想起了《北方人号远征记》的侦察兵,《青年近卫军》里的共青团员,《从小要爱护名誉》里的谢尔盖﹒拉古诺夫仿佛感到自己正端着转盘冲锋枪,高喊着“为了祖国!”顶着枪林弹雨,在英勇地前进

在人们热烈的掌声中,我悄悄地站起身来,朝着剧场大门走去。天上飘起了小雪,细碎的雪花随着北风,在空中摇曳着晶莹的身姿,调皮地飘落到我的发梢和肩头。我独自走在昏暗的人行道上,袁圆的歌声依旧在我的耳边回荡。  

“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没有脚步也没有歌声,

在那宽广银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调皮的雪花钻进我的眼眸,温润了我的泪腺,我的眼睛不由地有些湿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一) 泪别清晨 毕业典礼结束了,我当晚睡得很沉,成绩已经尘埃落定,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我的心情轻松了下来。

元旦临近中午,我才从梦乡中醒来,在学校食堂吃了中饭,匆匆地赶到qi chē站,买了张第二天一大早的车票。我准备下午上街逛逛,出来学习半年多了,中间仅仅回去过一次,还没有能回家看看,真得很想爹娘和èi èi了。

我从qi chē站售票厅出来,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的百货大楼,元旦假日人潮涌动,我上下挤了一圈,给娘和èi èi各买了一件外套,给爹买了个棉背心,准备春节时当作礼物送给他们。我拎着东西出来,看看天色尚早,就漫无目标地溜达起来。我不愿马上回去,害怕袁圆还在学校,面对即将的分别,我不忍看她那双幽怨的大眼睛。

市中心的广场上,有一群老头老太太在做甩手操,我裹紧了身上的劳保棉衣,在一旁无聊地观看起来。进厂一年多,我个子猛窜了一大截,足足长出了一个头,以前的旧棉袄早就没法穿了,多亏了这件大棉衣,粗粝的面料下絮着厚厚的新棉花,让我能够抵御住冬天的严寒。

傍晚,我缩着脑袋回到学校,吃了最后的晚餐,人员基本走光了,明天食堂就停伙了。我回到空空的宿舍,打开了屋里那个两千瓦电炉,冰冷的空间慢慢地暖和了起来。供电系统用电不要钱,入冬后招待所给每个宿舍都配了个电炉子,一方面可以取暖,一方面方便烧烧热水。因为都是资深的电工,所以不用担心我们的用电安全问题。

在寒风中流浪了大半天,身体已经很累了,可是,大概马上就要回去了,洗漱完毕躺到了床上,我却思绪万千毫无睡意。我忽然想起了殷红,她如今怎么样了,在赵家生活得好吗?我又想到了师傅,想到了何晓楠,他们的婚姻人人羡慕,可是这与爱情有关吗?我还想到了那个威仪的柳阿姨,她肯定记不住自己多年前曾住过一晚的房东了,可是那个为她烧过水做过饭的老太太,却足足念叨了她大半辈子,当然我也想到了袁圆

我实在睡不着,就索性披衣坐了起来,把那本还没看得《鲁迅文集》拿了出来。我上次回去从麻脸那里借了几本书,其它几本都读完了,就剩下这本一直没有读下去。我搞不懂这个像猫头鹰一样的老头,为什么总写一些晦涩荒唐的故事,让一群疯癫狂妄的人,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可是,就在这个寒风凄凉的冬夜里,我不知不觉地沉湎了进去,突然喜欢起这些生僻的文字来,我又记起了那个写《复活》的俄罗斯老人,他和这个中国老头说过同样的话:“我知道,我是个疯子。”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当我猛然惊醒时,窗外已经呈现出了淡淡的鱼肚白。我赶紧起床洗脸刷牙,拎起收拾好的行李,匆匆出了校门。

夜色渐残,启明相随,我在车站前下了公交车,穿过空荡荡的广场,气喘吁吁地踏上候车室的台阶。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来人裹着一条深红色大围巾,露出的半边俏脸上,一双大眼睛怨怼地凝视着我的脸。

“袁圆,这么早,你咋来了?”我心里愧疚地打了声招呼。

“吃饭了吗?”晨霭中,袁圆柔声地问道。

“我不饿。”我窘迫地应了一声。

姑娘没有再说话,轻轻地扯起我的衣袖,拉着我下了台阶,走进了车站广场边一个炉火正旺的早点铺。

“来啦,二位,里面请。”早点铺老板呵着冷气,热情地打着招呼,

我们在一张矮桌边落了座,袁圆要了四个包子和一碗热粥,顺手推到了我的脸前。

“一块吃吧?”我讨好地询问道。

“我吃过啦。”姑娘轻轻摇了下头。

“谢谢啦。”我不再推辞,乖乖地接过她递来的筷子,赶紧垂下了脑袋,窸窸窣窣地喝起粥来。

吃完了饭,浑身有了些热量,我和袁圆出了早点铺。姑娘没有理我,径自朝前走去,我手足无措地跟着她,刚回到熙熙攘攘的候车室,里面的喇叭就开始吆喝起来:“七点钟去xx县的班车开始检票了。”

我站下身来跟袁圆告别,一直默默无语的姑娘哆嗦了一下,扬起脸来望着我说道:“记住,有事就给我写信。”

我恓惶着不敢看她的眼睛,嘴上故作轻松地答应着:“当然了,咱们是同学嘛,人说,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三辈子同学就该”

我嗓子忽然有些发涩,没能再说下去。

袁圆从随身背着得漂亮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包裹好的物件,塞到了我的手里:“拿好了,留个纪念。”

“这”我捏着软软的包裹,愣怔了一下,想开口问是什么东西,却被姑娘温默的眼神制止了。

“谢谢。”我把包裹抱在了怀里,一扭头进了检票口。

qi chē徐徐地开出了车站,透过玻璃上的霜花,我看见袁圆伫立在广场上,正朝这边瞧过来,我贴着车窗向她挥了挥手,姑娘的右手刚举起来,就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眼眶也有些濡湿,为了不被发现,赶紧背过了脸去。

qi chē出了城区,清冷的车厢里,我打开了怀中的包裹,一条厚厚的银灰色围巾包裹着一套崭新的高中数理化课本。在前天的毕业典礼上,我看见袁圆一针一线编织过这条围巾,但是绝对没有想到,它竟是给我的。

在湿漉漉的晨雾中,qi chē颠簸着朝前驶去,我竖起了棉衣的领子,小心翼翼地把围巾系在了脖子上,绒绒的触感摩擦着我的脸颊,佯装坚实的心,立即被融化了,一股热乎乎液体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地涌出了眼帘,滴入了围巾细密的经纬之间。

阳光冲出凝寒的大地,淡淡的嫣红润染着寂寥的田野,元旦已经过去,新的一年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二) 厂长老侯 我回到了县城已是中午,步行经过十字路口,望着阳光下高高的古钟楼,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顺着人民路一直往东,两旁枯叶落尽的梧桐树下,还残留着零星的污雪。看样子在元旦前夜,这里的雪比市区大。市里仅仅飘了几朵雪花,一个多小时就停了。

我走进生活区,迎面碰到的不少工友,大家看我带着行李,问我学习是否结束了,相互少不了寒暄一番。路过diàn yg院时,正赶上散场,人群乱哄哄地涌出来,男人目光迷离,女人脸色潮红,下台阶时还在热情议论,似乎仍旧沉浸在影片的情景中。

“吴平,你回来啦?”电工班小王师兄领着一个姑娘,正从台阶上走下来。

“王师兄,看什么diàn yg?咋这么多人。”我认出了他的姑娘,是我们前纺乙班的挡车工。

“《庐山恋》,太过瘾了,直接就啃上了。”小王师兄像一只刚踩完蛋的小公鸡,兴奋地眼睛都红了。

“什么就啃上了?”我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下一场马上开始了,你赶紧自己去看吧,一看就知道了,真是太过瘾啦。”小王师兄没有解释,而是啧着嘴,指了指diàn yg院门前的招贴画,那上面画着一对俊男靓女,正相互依偎着,坐在一处险峻的山崖上。

“吴平,你回来啦?”随着一声惊呼,我看到大额头肖美花,已经立在了我的面前,“diàn yg太好看了,俺今天正好轮休,陪你去看下一场。”

“你你这不是才看完吗?”我吃惊地望着肖美花,感到她的脸蛋比过去白净了许多。

“我这才看了两遍,你问问他们,都看了四五遍了吧?”肖美花眼里放着亮光,指着小王师兄他们说道。

“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班里弟兄们给你接风。”小王师兄没有理睬肖美花,拉着自己的女友走了。

我也想赶紧离开,却被肖美花一把拉住了:“你怎么搞的,下一场就要开始了。”

“对不起,肖美花,我才刚回来,你看看,这行李还没搁下呢。”我忙不迭地解释着,挣脱了肖美花的“魔爪”,赶紧朝后院逃去。

“俺明天上早班,等俺下午下了班,咱们一起来看diàn yg好吗?”肖美花不依不饶,在我身后大声地喊道。

“我明天得回乡下一趟。”我胡编了一个理由搪塞着。

回到了招待所,我就立刻把自己的被褥抱出来,晾晒在了小楼前的铁丝上。大概是昨天睡得晚,今天早上又起早了,我吃了点煮熟的挂面后,坐在楼前的台阶上,晒着暖暖的太阳,竟然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待我一觉醒来,阳光已经开始西斜了。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带好回来的报道材料,匆匆地出了招待所的小铁门。我进了厂区,顺着那条熟悉的水杉路来到厂部,找到二楼办公室,上去敲了下门,得到里面的应承后,就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多日不见的童主任,正佝偻着矮胖的身子,在听面前一个瘦子训话,我走上前去,唤了一声:“童主任。”

“哎呦,小吴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学习完啦?”童主任直起了腰杆,笑盈盈地问道。

“这位是?”他面前坐着的瘦子,抬起一张颧骨凸起的猴脸,疑惑地望着我。

“侯厂长,他叫吴平,是我们前纺车间的电工,刚从地区脱产学习回来。”童主任又躬下了身子,讨好地解释道。

“是不是市里组织的那期培训班?”猴脸厂长的两腮鼓动了一下。

“就是这个培训班,为各企事业培养技术骨干的。”童主任赶忙点着头。

“厂里是怎么安排他去得?我原来在化肥厂,都是安排有经验的老师傅。”猴脸的目光犀利起来。

“这个”童主任油光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当初是崔书记啊不,是老崔决定的。”

“你们原来的管理太混乱。”猴脸抱怨了一句,一双圆溜溜的小眼逼视着我,“你认识老崔吗?”

“我就是个小工人,不认识什么老崔小崔。”看着猴脸怪异的表情,我不爽地回了一句。

“你”猴脸没有想到我会冲他,脸色刷地变了。

看见我与猴脸顶怼起来,童主任一时有些着急,赶紧给我递了个眼色,趴在猴脸的耳朵边,小声地嘀咕起来:“他是鲁豫的徒弟,鲁豫你应该知道吧,市委组织部柳部长的大公子,老崔也是看了鲁豫的面子,不是柳部长的面子,这才安排他去的”

猴脸的面色凝重起来,他斜着瞟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老童,刚才那个事情,就按照我说得意见办。”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办。”童主任的脑袋点得像鸡啄米,等到猴脸消失在门外的走廊上,才脸色一变,愤愤地抱怨道,“这个南蛮子太霸道,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童主任,这是我回来报道的手续。”我没有看童主任的脸色,把手里的材料递了过去。

“你把这些材料送行政科吧,按照市里的规定,你可以高定一级。”童主任一边翻看我的材料,一边絮叨着,“小吴,你真是占了大便宜,我刚才说与老崔无关,其实你不仅要谢谢鲁豫,也是托了老崔的福。”

行政科换了一位科长,是原来厂部的女文书,为人还比较谦和,我办完了手续出来,就想着去车间一趟。新年刚过,春节临近,车间里弥漫着节前的忙乱。在配电值班室,我见到了夏班长和几位值班的师傅,大家看见我都非常热情。我告诉夏班长,自己已经回来报道了,问他什么时候给我安排工作。夏班长让我先好好休息两天,工作等下星期再说。

出了厂部办公楼,我想去医院拿点消炎药。这几天比较忙乱,昨天又吹了一天冷风,我感到嗓子有点疼,我从小就有扁桃腺肥大的毛病,可能是又有点发炎了。我来到了东南角的厂医院,门诊室里凑巧又是兽医在值班。他正在给一个女工认真地听胸口,我推门的声音,惊得两人都抬起了头。

“哎呀——吴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琴激动地站起来,兽医拿着听筒的手,从她高耸的胸前滑了下去。

“李琴,是你啊?我我今天刚回来。”我也有点意外,忙笑着回答道。

“我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你了,最近去哪啦?”兽医上下打量着我,有点疑惑地问道。

“哎——别提了,在局子里呆了大半年。”我看着他猥亵的神色,脑筋一转弯,就随口胡扯了一句。

“什么?你出事啦!”兽医顿时来了兴趣,小眼睛一下瞪圆了,“说说,咋回事,是不是搞女人了?”

“还真是这事。”我心里感到好笑,这个兽医真是色鬼转世,两句话就开始下路了。

“你呀”李琴忍俊不禁,差点要笑出声来,我赶紧瞥了她一眼。

“怎么样,女的俊吗?能比得过咱们纱厂原来那个殷红吗?”兽医色i i地盯着我,急迫地追问道。

“那怎么能比呢?整个就是凤凰和土鸡。都怪我那天晚上喝了酒,醉醺醺地没有看清楚,真是丑得一塌糊涂,现在后悔死啦。”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见兽医嘴角的垂涎,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对了,那个女的好像是你老家的人,好像还跟你是一个姓。”

“是吗!”兽医大吃一惊,脸色都白了,“我我咋没听说过呢”

“这事全厂都传遍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不会真是你本家èi èi吧?”李琴也故作严肃,顺着我的话调侃起来。

兽医有点恼羞成怒,等我和李琴一起走出来,两人再也憋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李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你个吴平,说起谎话来像真得一样。”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这个兽医会不会到处传播,真说我曾经耍liu áng,在看守所蹲了半年。”我止住了笑,一脸遗憾地对李琴说道。

“不会的,家丑不可外扬,我说是他本家èi èi,他一定会偷偷打听,等知道你骗他,准保气个半死。”李琴抹着眼泪,使劲捶了我一下。

“咱们不说兽医了,说说你们吧,什么时候结婚,请我吃喜糖啊?”我望着李琴玩笑道。

“结什么婚啊?”听了我的话,李琴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小蔡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就那么一个小院子,总共五六间平房,满满地住了一大家子人,我们真要结婚了,到什么地方去住呢。”

纱厂住房是最困难的事情,我看到李琴一脸愁容,赶紧劝慰道:“你们就是再困难,还能比那些带着孩子,现在还挤住集体宿舍的人困难吗?不论小蔡师兄家房子大小,好歹县城有一处自己的地方,我现在要是结婚了,恐怕只能住在露天地里呢。”

“要是跟你结婚,我就是住露天也愿意。”李琴嘤咛一声,瞟了我一眼。

“你这是在说气话。”我一脸尴尬,忙把话岔开了。

寒风袭人,暮色已浓,我与李琴在车间门前分了手,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三) 春节将临 因为夏班长说下星期才给我排班,所以还有两三天休息时间。我原来打算回家一趟,但是想到还有20多天就过春节了,现在回去有点不值得。

我当晚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起来后,把自己的衣物床单全洗了,又把多日没人打扫的招待所小院,前前后后地打扫了一遍。中午,我正在配电间里下挂面,忽然听到前院有人敲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开了门一看,是一位眉清目秀,三十岁出头的女工。

“师傅,你好,我是来这里住得,这是厂办的手续。”女工把手里的一张通知单递给了我。

我看了下通知单,面前的女工姓吕,是筒摇车间的挡车工,来这里住宿的原因是丈夫休探亲假,我这才猛然意识到,春节就要来临了。

“吕大姐,快请进来,我这就去给你们开房间。”我对这些没有住房,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的女工们,打心里充满了同情。

“师傅,谢谢你啦。”姓吕的女工感激地说道。

“吕大姐,你叫我小吴就行了。”我赶紧回身朝后院走去。

我从配电室门后,拿来了小楼房间的钥匙,征求了一下吕大姐的意见,开了楼下最东边一间的房门。吕大姐说自己马上将丈夫和孩子带过来,我说去给他们烧壶热水,吕大姐连声表示感谢。

等我拎着一壶烧开的热水,回到了前院的时候,吕大姐一家已经在收拾房间了。吕大姐的丈夫是一名军人,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很是威武。他们的儿子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可能在集体宿舍被束缚久了,这会儿正撒着欢地在楼前的台阶上跳来跳去。

“你好,小吴师傅,我们是一家人,我也姓吴。”高个军人看见我,走上前来敬了个军礼。

“你好,吴吴大哥,这是给你们的热水。”我一时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最后还是叫了一声大哥。

“我们来给你添麻烦了。”吴大哥提过了水壶,客气地说道。

“添什么麻烦?你们一家人一年才团聚一次,真是太不容易了,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我说。”我真诚地回应道。

我后来才知道,吴大哥的部队在x jiāng戈壁滩,是进行dǎ一 dàn试验的,条件非常艰苦,他虽然已经是正连级干部,家属也达到了随军的标准,但是吕大姐和孩子却没有办法过去。

当天下午,又来了一家人,女工是我们前纺车间的,丈夫也是一位军人,在东海前哨的一个海岛上戍边。我跑前跑后地为他们帮忙,这些淳朴的女工和他们的军人丈夫都十分感激,送了一些带来的土产给我,我想推辞却没有能推辞掉,心里感到十分地温暖。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我带着两位军人老大哥去厂里洗澡。因为厂里有规定,外人一般不能来厂里洗澡,我需要给管理员说明这里的特殊情况。浴室管理员平时很夹生,但是这次二活没说,就让我们三人进去了,大家都十分同情这些两地分居的夫妇。

我们才脱了衣服下到大池里,长白班的人就涌了进来,我与保全班的工友相互问候,一时都感到很亲切。

“吴平,我昨天就听李琴说你回来啦,正想着要去找你呢。”小蔡师兄下了大池子,呼呼啦啦地走到了我的身旁。

“找我有啥事?”其实我也正想着找他呢。

“我正和李琴商量着今年‘五一’结婚,过了春节得请你去我家,帮着把我房间的电线,开关,插头和灯具,重新拾掇一下。”小蔡师兄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没问题,大好事情啊,昨天李琴怎么没跟我说呢?”我一时有些疑惑,不由地随口问道。

“她还有点不甘心,嫌我们家住得太挤啦。”小蔡师兄神情有点黯淡了。

“昨天我也听李琴说了这事,还劝了她一番。”我指着大池外面,正在彼此相互搓背的两位军人,“你看看这些老大哥,在外面当兵吃苦,每年回来一趟,连个安稳的家都没有,你们和他们比起来,应该算是太幸福啦。”

“李琴就是心气有点高,老把俺家与隔壁的赵家相比,说人赵家怎样怎样,有时候弄得我挺心烦。”小蔡师兄轻声地抱怨道。

“这应该不是什么心气高,是比较爱虚荣一点,女人可能都有这方面的小毛病,咱们多包容一点吧。”我赶紧劝慰起小蔡师兄来。

“你明天晚上到我那儿去吃饭吧,我爸妈最近可是老念叨你,你正好也能帮我再劝一下李琴。”小蔡师兄一脸真挚地邀请着我。

“你知道殷红最近怎么样了吗?”我没有答应小蔡师兄,而是问起了殷红,自从昨天回来以后,我就一直想知道她的情况。

“人家都结婚生孩子了,你心里还放不下啊?”小蔡师兄抿着嘴,偷偷地笑道。

“你胡扯什么?我在市里见到了师傅,是他让我打听得。”我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就把师傅给拉了出来。

“怎么你见到鲁豫啦?”小蔡师兄惊讶地问道。

“我们是师徒,我去了市里半年多,当然要见面了。”小蔡师兄的话让我心里很别扭。

“他还惦记着殷红吗,那当初为什么把人家抛弃了?”小蔡师兄愤愤地说道。

“我又没谈过恋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两人分手肯定有各种理由,外人谁个能说清楚?”我心里鲠了一下,嘴上却还在为师傅开脱着。

“反正我觉得鲁豫做得太不地道,以前我也特别敬重他,可是这事”小蔡师兄生涩地回了一句。

“咱们不说我师傅了,还是说说殷红吧,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打断了小蔡师兄的话。

“她已经生了孩子,现在可能都满月了吧,我夜里听到过几次孩子的哭声。”小蔡师兄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是男孩还是女孩?他ài rén回来了吗?”我急迫地追问了一句。

“这个”小蔡师兄瞥了我一眼,又沉吟了片刻,“因为赵家深宅大院,平时不与我们来往,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太楚。我好像没有见到他的ài rén,应该是一位老太太照顾她坐月子,我在巷子里碰到过几次,眉眼和殷红长得很像,应该是她妈妈吧。”

看样子,小蔡师兄知道的也就这些了,我从大池里站起来,对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们明天晚上去你家吃饭。”

两位军人老大哥在上边喊我,我赶紧应了一声,爬出了大池子,跟着他们去了淋浴间。

当我正在打肥皂洗头的时候,有人凑到了我的耳边,小声地嘀咕道:“这会招待所是不是热闹了,你小子别弄得连个觉都睡不好了。”

我忙抹了把脸上的水,张开了眼睛,看见张胖子正色i i地瞅着自己,心里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人家为了我们吃苦受罪,一年就能团聚一次,你能别再说这些混蛋话了,好吗?”

张胖子自讨了一个没趣,看见我横起了眼睛,哼哼唧唧地转身走了:“你这小子,怎么学得跟鲁豫一样,一点个意思都没有了。”

我没有再理他,赶紧冲洗完毕,喊上两位老大哥,一起穿好了衣服,出了人头攒动的浴室。

当天晚上,我独自去看了《庐山恋》,果然十分好看,不仅是优美的风景,更是男女主人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多少年之后,我因为公务上了庐山,又一次在山上的影院里看了一次影片,并且按照diàn yg里的景致,把庐山逛了一遍。郭凯敏演得男主角,从眉眼到身形上都与师傅有点相像,只是张瑜演得女主角虽然换了那么多套衣服,依旧没有红姐那么俊俏迷人。

铃声响起,影片结束,我站起身来朝外走。散场的人群中,有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我。肖美花拤着腰,恼怒的双眼瞪得溜圆:“你不是说今天回乡下了吗?为什么骗我!”

我一时面红耳赤,脑子急遽一转:“本来是要走得,可是可是招待所今天来客人了,我得帮着接待打扫,所以就没有走成。”

“你到底是电工,还是招待所管理员?”肖美花不依不饶地质问道。

“你也知道,现在招待所没有管理员,因为我住在那儿,厂办让我帮着管理一下,我能不答应吗。”我故意吭吭哧哧地回应道。

“那好,明天再陪我来看一次diàn yg。”肖美花看见我满怀愧疚的样子,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你还要看啊?”我心里叫苦不迭,嘴上止不住地回应道,“好好好,明天我只要有时间,就一定找你去。”

说完这话,我赶紧一溜烟地奔出了diàn yg院,肖美花在后面再喊什么,我都装作再没有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四) 萧瑟寒夜 今天一大早,我起床打开房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顿时把人穿了一个透心凉,淮北平原已到最冷的时候了。

整个一个上午的时间,我都在小院里楼上楼下忙碌着,拿着厂部通知单的女工纷至沓来,一户户人家把原本空落落的小楼,一下子塞得满满登登了。灰白的阳光虽然失去了热力,却没有阻碍孩子们快乐的心情,他们终于有了玩耍的空间,在老银杏树下奔跑着,嬉戏着,追逐着,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给这个平日寂静小院,增添了欢乐喜庆的色彩。

一直忙到了下午,我才回到自己的小配电间,刚刚下了一锅面条,还没有来得及盛到碗里,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就领着一群孩子,又推开了我的房门,冲着我急迫地喊道:“叔叔,叔叔,又有一个阿姨来找你了。”

我放下手中的小铁锅,跟着孩子们来到了前院,看见一位年轻的女挡车工,一脸娇羞地站在小院的铁门前。

“吴师傅,我我想问一下,咱们招待所里还有房间吗?”女工看见我走过来,不好意思地问道。

“厂部上午就安排完了。”我抱歉地说道。

“噢——那就算啦,谢谢你啦,我们到外面租房子去吧。”女工水盈盈的双眸里满是失望。

“你们是一家三口人吗?”

我知道县城私人的房子虽然不少,但是短时间内要想租到一套合适的房子,其实也并不容易。特别是过年期间,租房的费用也挺高的,对于一个普通职工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我就是两人,还没有孩子,他明天午才能来到。”女工呐呐地说完,准备转身离去。

“你丈夫也在部队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他是海军,开潜艇的。”女工驻下了脚步,又望了我一眼。

“这个三楼最西面,还有一间储藏室,放了一些公用的被褥,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将它打开来通通风透透气,你们就住那里行吗?”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失望而去,就小心地提议道。

“行!当然行喽。小吴师傅,太谢谢你啦。”女工的俏丽的目光闪出了兴奋地光亮,激动地连声感谢着。

“那好,我先去开房门,给你们打扫一下。你去厂部办个手续,并且告诉他们,这里真的再也没有房间了,千万别再安排人来了。”我对着女工无奈地说道。

自从疤眼曹姨被免职以后,招待所就没有了管理员,大家都知道这是个省心省力的好差事,所以,想到这里来得人很多。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找门路走关系,让厂办实在难以平衡,最终干脆一个也没有安排。就这样,我倒多了一份额外的事情,成了这里的义务管理员。

冬日白天很短,刚过了下午五点钟,最后一缕阳光就溜得无影无踪了,我从招待所出门时,小楼上下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里传出的欢声笑语,让凛冽的寒风都带了一缕温馨的色彩。我忽然想到自己这次回来,竟然没有见到银杏树上那个红衣冤魂,难道是冬日的寒冷,让她躲到了别处,还是眼前欢乐的气氛让她暗自伤神,悄然离开了?我忍不住朝枝叶落尽的树杈上,又多瞅了两眼。

冬日的傍晚,灰暗的街道上人影憧憧,我顺着人民路到了古钟楼下,大街两旁的路灯才亮了起来。旁边的百货公司是早已关门了,对面的文化馆里传来了激昂的音乐,大概是猴脸和摩登小郭一伙不畏严寒,又在灯光球场上跳开了迪斯科。我走过红卫饭店门口时,打里面飘出的饭菜香气,极大地刺激了我的嗅觉,嘴里的唾液迅速分泌,肚子也咕噜噜地叫唤起来。从市里回来几天,总吃清汤寡水的面条,肠胃真有点缺少油水了。

我走进了饭店门旁的小店,买了两瓶简装的“运河大曲”,每次去小蔡师兄家吃饭都是空着手,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了。我顶着呼呼的北风,来到护城河边蔡家所在的小巷子,在路过赵家黑乎乎的大门楼时,竟然没有听到那只恶狗的叫声,不觉地感到有点愕然。

我到小蔡师兄家时,他们一家人都已在等我了,我将两瓶“运河大曲”拎到了桌上,老蔡师傅连连抱怨说:“哎呀,小吴,来家里吃一顿便饭,你还带什么东西来呢?”

“没有什么东西,就是两瓶酒,算是孝敬你老人家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赶紧回应道,“你们对我太好了,走的时候给我送了行,这次学习回来又请我吃饭。”

“别这样说,你和小蔡是好师兄弟,处处帮着他。你家又不在县里,来吃顿饭算什么,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好吗。”小蔡师兄的妈妈一脸慈祥地劝着我。

李琴听了蔡妈妈的话,不屑地瞥了小蔡一眼:“人家吴平现在可不是他师兄弟了,人家现在是电工,这次学习回来就是定级,都比他要高一级,何况他因为上次的事,要延长半年学徒期呢。”

小蔡师兄被李琴揭了短,忙哂笑着对我提议道:“不说了,不说了,吴平,咱们先干两杯。”

我在端起酒杯时,瞅见小蔡的弟妹对视了一下,不满地翻了李琴一眼。以后的时间,大家又恢复了正常的吃喝,席间小蔡妈妈借故问我有没有对象,旁敲侧击地说了要给小蔡和李琴办婚事的情况。

“蔡师傅,大姨,师兄真是好命,找了李琴这样漂亮的对象,还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县城又有这样一处自己的房子。你们知道吗?今天整整一天,我都在招待所安排来人。咱们纱厂里有3000多人,一大半都像我这样家在农村,招待所只有30间房子,按家属回来的时间排队,大多数来探亲的人都住不上。我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心里特别不好受。”我附和蔡家二老,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哎大厂有大厂的难处,纱厂什么都挺好的,就是这住房太紧张了,好在咱们再差,也给孩子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小蔡妈妈感叹道。

“就是,我要是能有你们这条件,就好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对面的小蔡和李琴。

小蔡师兄忙不迭地点着头,李琴却一声不响地端起酒杯,独自喝了一杯酒。

我在蔡家吃饭喝酒的时候,耳朵一直捕捉着窗外的动静,可是并没有听到小蔡师兄说得孩子哭闹,只有冷风摇曳树梢的沙沙声。我看时间不早了,就赶紧向蔡家告别,李琴也要跟我一起走,小蔡师兄想挽留她,两人龃龉了起来,弄得我和老蔡师傅夫妇都很尴尬。

李琴最终还是跟着我出了门,在黑暗的小巷里,我埋怨了李琴一句:“你这样子,让蔡师傅老两口怎么想?”

李琴呐呐地回了一句:“他们又为我想了多少?”

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在路过赵家大门时,不由地停住了脚步,我心里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踏上台阶,敲响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谁呀,来了来了。”院子里立刻有了回声,一个女人小跑着来开门了。

“马上过年了,她以为是来送礼的。”李琴在一旁小声地嘟哝到。

大门打开了,探出一张女人油光光的胖脸,大概是因为光线太暗,或者是她早就忘记了,女人竟然没有认出给他们家跑过电的我。

“你们你们找谁?”胖女人看我们手里没有拿东西,显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们是殷红的同事,想来看看她和孩子。”我给李琴使了个眼色。

“就是,殷红在吗?”李琴赶紧附和道。

“她不在,去医院值班了。”胖女人明白了过来,厌恶地瞟了我俩一眼,身子往后一撤,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他们家的大狼狗呢?”我下了台阶,不解地问道。

“听小蔡说,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大狼狗有点发疯,开始咬送礼的人了,赵家将它暂时送到亲戚家去了。”李琴一反在蔡家的不快,笑着回答道。

“这个鬼天气!”我望了眼黑黢黢的天空,对着李琴叹息道,“我赶紧送你回家吧。”

瑟瑟的寒风呼呼地刮过,将地上的落叶卷了起来,走在行人寥寥无几的大街上,我和李琴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五) 心烦意乱 星期一清晨,天还是灰蒙蒙一片,我就早早地起来了,揉着惺忪的眼睛,到楼前打水时,整个水台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碴。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头顶上的银杏树杈上,只有几只不畏严寒的小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整天真是太冷了。”筒摇车间的吕大姐端着一大盆衣服,从一楼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吕大姐早。”我抬起头来,打了声招呼。

“我今天是早班,这一家人换下的衣服,得赶紧地洗出来。”吕大姐嘴里呵着热气,笑盈盈地说道。

“大姐,这水太凉了,你等一下,我去给你烧壶热水吧。”我刚才准备漱口时,一口冷水差点把我的牙冻了下来。

“小吴师傅,真是太谢谢你啦。前几年我们来住的时候,那个管理员老曹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问,还动不动刁难一下。”吕大姐搓着双手,感叹地说道。

等我烧好了一壶水,给吕大姐提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上早班的人都起来了,大家抱怨着寒冷,相互道着早安,手忙脚乱地洗漱着。我一趟趟地给大伙送着热水,得到了一片赞扬声。

眼看着就要到上班的时间了,吕大姐端着一碗热粥,拿着两个烤得焦黄的馒头,还有一只圆滚滚的咸鸭蛋,送到了后院的配电间。

“小吴,你为我们忙了一个早上,快抓紧吃点东西吧。”吕大姐热情地把饭菜递给了我。

“大姐,谢谢你啦。”我激动地说到。

太阳升起来了,毫无热力地挂在东边的天空上,我随着上班的人流走进车间,一股湿润的暖气扑面而来,听到熟悉的机器声,我竟有了一种赶紧工作的冲动。

夏班长还是安排我和刘师傅一班,半年多时间里,我们师徒已经相当默契了。夜班的同事走后,我跟着刘师傅开始例行巡视,在大车间里看到许班长正指挥着保全班,准备拆卸一台昨晚停了的细纱机。

“小吴,回来啦?”许班长吸着朝天的鼻孔,热情地走了过来。

“回来好几天了。”我停下脚步,与他握了下手。

“哎——崔书记前几天还问过你呢?”许长久把我拉了过去,凑到了我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说崔他问过我?”我一时有些惊诧,怀疑地望着许班长,“他不是有问题,被撤职了吗?”

“他有什么问题?就是有些人想整他。”许长久瞪着一双凸出的红眼球,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不过,崔书记可不是好惹的?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现在虽然有点背时,不过好歹算是挺过来了,指不定那天就能回来啦。”

“他回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心里翻腾着,嘴上却嘟哝了一句,抬脚准备离开。

许班长有点急了,一把拉住了我:“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你能当电工,你能去市里学习?你小子可别忘恩负义啊。”

许长久的话让我不爽,但又无法辩驳,我虽然想努力摆脱崔老扒的影子,但总与这个龌龊的灵魂纠缠不清。就在我沉吟的时候,许长久又开了腔:“你别以为这个姓侯的来纱厂是什么好事情,他的本事比老崔差多了,指不定俺们大伙都得跟着他倒霉。”

刘师傅在前面喊我了,我赶紧拔脚追了过去。回到了值班的配电室,我放下工具,倒了一杯开水,端到了刘师傅的脸前:“刘师傅,我们这个新来的侯厂长,为人到底怎么样?”

因为刘师傅ài rén在化肥厂工作,他的家就住在化肥厂里面,所以对这个厂长老侯应该有所了解。刘师傅听了我的话有点愕然,抬起头来望着我问道:“你没有什么事得罪老侯吧?”

“没有啊,怎么啦?”我看到刘师傅担忧的表情,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听了我的回答,刘师傅的神色才缓了下来:“怎么说呢?老侯这个人啊,就和他的姓一样,精得像个猴子,喜欢赚便宜,不能吃一点亏,而且报复性特强,谁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他准会想一个歪点子,狠狠坑你一下。”

刘师傅平时为人宽厚,从不在背后搬弄是非,现在他的这番话,让我感到十分震惊,想着回来报到那天,在办公室与老侯不期而遇,后背有点冷嗖嗖的:“他报复会怎样报复呢?”

“怎么说呢?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吧。”刘师傅端起脸前的茶缸,用嘴吹了吹热气,“他这个人比较自私,与我们邻居相处的都不太好,有一回他儿子与邻居的小孩产生矛盾,最后打了起来,他儿子吃了点小亏。本来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但是他认为这是邻居有意欺负自己,就想了个歪点子,去孩子们读书的小学,找到了住校的工宣队告发,说邻居的孩子说了反动的话,辱骂伟大领袖,他儿子是与坏人坏事作斗争,才与对方打起来,最后还吃了亏。这在当时是一个政治事件,工宣队不能不重视,他们先让打架的孩子停了课,又多方调查核实,弄得一时风声鹤唳。最后,虽然不能具体落实,但是大人去学校作了检讨,接受批判教育,弄得灰头土脸。小孩子没有成为小,却受到了一个严厉的处分,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这这也太歹毒了吧,比崔老扒还要狠啊。”刘师傅的话,让我一时毛骨悚然。

“所以说,这个老侯不好惹,干什么事情尽使阴招,到我们厂来了,不是什么好事情。”刘师傅又喝了一口水。

“这样的人,怎么能提拔呢?”我心有余悸地问道。

“他不是有张大学én pg吗,现在提倡什么知识化,咱们这里科技人才缺乏,他是赶上这趟车了。”刘师傅止不住仰头感叹道。

快到吃中饭的时候,车间二楼打来diàn huà,说是统计室的两盏日光灯不亮了。我拎着工具上了二楼,来到统计室门口敲了半掩的房门:“我是车间电工,是你们要修灯吗?”

“进来吧!这黑灯瞎火地让人怎么干活。”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尖利地抱怨声。

殷红在统计室时,我曾来找过她几次,知道这个房间后面没有窗户,所以要是没了灯光,还真没法工作了。我走进门去,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影,就随口问道:“你们进线的闸刀在哪儿?”

“不知道,我又不是电工。”女人刻薄地说道。

我从电工包里掏出了手电筒,拧亮后对着四周墙壁照了一圈,看到了房门后面的照明闸刀:“给我拿个凳子来。”

“真是麻烦。”女人不满地抱怨着,拖了一张椅子过来。

这娘们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登上了椅子,打开了闸刀。

我用电笔试了一下,哧哧地冒出一串火星,看样子是闸刀老化,拧保险丝的螺栓滑丝了。上次来修的电工图省事,直接将保险丝拧在了上面,这样接点的电阻大,更容易发热,所以没两天又烧断了。

“这次你可得给俺们弄好了,别再三天两头地出问题了。”女人的尖声又响了起来。

我强忍住不快,掏出一个新的闸刀,花了好一番精力,才装了上去,把闸刀一推,两盏日光灯刷地亮了。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抬头不由地愣住了:“你”

“你你不是去市里学习了吗?”胡秀美也是一脸惊悚,半张着大嘴望着我。

真是十年河东转河西,她竟然又回检验室了,我不愿意再啰嗦,赶紧收拾好工具,转身朝门口走去。

“哎——小吴,你等等。”刀削脸的嗓音忽然温柔起来,一双有点狐媚的双瞳,竟然闪出了一泓秋水,“你你师傅还好吧?俺哥前两天还陪着崔书记,去市里看过鲁豫,鲁部长呢。”

“你说什么?”胡秀美的话像晴空霹雳,把我震了个目瞪口呆,“你别胡扯了,我师傅会见你们。”

“这有什么不能见得,朋友不打不相识吗,鲁部长可不像你这么小心眼,鲁部长还请他们一起吃了饭呢。”胡秀美看着我急赤白咧的样子,得意地哧哧地讪笑起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第一天来上班,竟遇到这些出人意料的事,真真假假弄得我如鲠在喉,心烦意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六) 酒宴荒唐 今天一大早,天就阴沉沉地,灰huáng sè的浊云在空中低低地涌动,瑟瑟的北风像一把飞舞的利剑,刺透了身上厚厚的棉衣,寒到了每个人的骨缝里。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天气预报说,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我已经与人调好了班,也与小蔡师兄说好了借车的事,准备后天一大早就回家过年。我走在上班的路上,望着白茫茫的天空,心里不由地暗自祷告,期望大雪能晚下两天,不要阻碍了自己回家的行程。

接班后在车间例行巡视完,我就掏出高一的《代数》,放在桌子上看了起来。

“如果你自学完了,就去考大学吧。”刘师傅在一旁笑着说道。

“我基础太差,真要是自学完了,估计考大学也已经超龄了。”我一脸惭愧地回答道。

“你才多大,现在抓紧学,就一定能赶上。”刘师傅对我鼓励道。

值班室的diàn huà铃响了,刘师傅接了后说我有封信,被传达室送到了车间办公室。我闻讯心里一惊,赶紧出门上了二楼。

办公室里正在开调度会,车间行政人员和各班的大班长都在。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见跟屁虫正在讲话,刚想着等会再来,刀削脸胡秀美在里面瞅见了,站起来喊了我一声。

胡秀美忙不迭地走出来,把一个粉红色的信封递给了我:“这是哪个小姑娘寄来得呀?”

“不是什么小姑娘,我在市里学习时的一个同学。”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迹,我随口说道。

“那一定是个女同学。”胡秀美故作不信地瞥了我一眼。

我不愿跟她啰嗦,谢了一声转身想走,却被胡秀美给拉住了:“今天晚上,有人在红卫饭店请客,让我叫你一起去。”

“有人请客,干嘛要我去?”望着曾经“不共戴天”的刀削脸,我心里感到有点荒唐。

“你怕什么,还能吃了你啊?大家交个朋友嘛。”刀削脸高高的胸脯蹭了下我的手臂。

“对不起,我晚上有事。”我转过身朝楼梯走去。

“俺哥刚从市里回来,鲁部长给你捎了点东西,晚上喝酒时给你。”胡秀美在我身后叫了起来。

回到配电室,我打开了袁圆的来信,里面是一张心形的贺年片,袁圆用娟秀大字写着:吴平,祝春节快乐。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心里止不住一阵激动,我想着明天也去邮局买一张,将它寄到市里去。

傍晚时分,云层更厚了,洗完澡出来,天色已经阴暗下来,我一路走一路盘算着,自己该不该去饭店,胡秀美说得话可信吗?进了生活区一路往前,刚过了飘着暮霭的杂树林,就听到了招待所里好像有人在吵架,我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赶紧加快了脚步。招待所院子的铁门敞开着,我急急忙忙跨进小院,眼前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只见那个多日不见的疤眼曹姨,正在跳着脚撒泼。

“曹姨,你你怎么来了?”我一脸惊诧地问道。

“好了,小吴来了,你问问他,这个储藏间是给人住得吗?”疤眼见到我,像一下有了靠山,嗓门更大了。

“我们是厂办安排来的,吴师傅说这里能住。”那位年轻的挡车工脸涨得通红,一脸委屈地辩解道。

“到底怎么回事?”望着疤眼乖戾的神态,我一时有点疑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储藏间都是被褥,他们在里面生火做饭,要是失了火咋办?”疤眼不依不饶地聒噪到。

“我们就两个人,一直很注意,也没在里面做饭。”年轻女工被疤眼憋屈地几乎要哭出声来。

“曹姨,你不是退休了吗?现在我是这里的管理员,为了解决大家的困难,就安排他们住在储藏间了,安全问题大家都会注意,再说厂办也批准了。”我不想让她再胡搅蛮缠下去,坏了大伙过年的心情。

“退什么休啊——”我的话好像一下 戳了马蜂窝,疤眼一声长嚎,拍着手跳起脚来,“这个新来的姓侯的不是个玩意,他说以前老崔的安排不算数了,说我不到退休年龄,非要我再来上班不可,否则就不发工资,他他以前跟我们家老钦有过节,是来整我得啊”

我这时候才明白了疤眼来这里撒泼的原因,赶紧息事宁人地劝解道:“曹姨,这新来的老侯是不地道,现在马上要过年了,还有意折腾你。这样吧,你还是回家休息,好好准备过年,咱们还像过去一样,我给你在这里看好了,保证不出事情。厂办要是有人来问,我就说你天天来这里,工作积极认真,到时候工资奖金一分不会少,你看看咋样?”

大概自打钦大肚子吃瘪以后,再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了,疤眼曹姨一时感动起来,直接抹开了泪水:“还是小吴你好啊,现在这时候还来帮我,你跟你爹一样,都是好人啊,你进厂还是俺们家老钦帮忙办得呢”

大家听见她说起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不由地感觉到十分好笑。有人拿来了一包丈夫带来的东北木耳,我赶紧塞到了疤眼的手里,搀扶着她朝门外走去。待我从门口转回来时,还能远远地听到她委屈的哭声。

“各位大姐大哥,没事了。”我招呼大家赶紧回屋,吕大姐的丈夫走上来,使劲地拍了下我的肩膀,众人都欢笑了起来。

经过疤眼这么一闹腾,天已经黑了下来,我来到红卫饭店的时候,大厅里的十几桌已经坐满了人。那时候还没有单位年终聚餐的习惯,但是年底好友们在一起坐坐,单位答谢一下协作部门,下级请上级吃顿饭,已经开始逐渐形成了气候。我又见到了那个胖丫头,她恭敬地正站在门前,对所有进来的客人笑脸相迎。

“你现在这个fu u态度,真让我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我指着墙上的标语夸赞道。

“现在俺们承包了,大家多劳多得,这几天生意特别火。”胖丫喜滋滋地对我说道。

胖丫把我带到了一个包间的门口,我才发现以前的布门帘子不见了,全都装上了带花格的木门,胖丫敲了一下把门推开,里面正在把酒换盏的人们,一下子扭过了脸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到了我的身上。

“对不起,打扰了,胡秀美让我来拿一下鲁豫捎来的东西。”我看见了里面坐着的刀削脸,招手示意了一下。

“哎呀——你是吴平兄弟吧,快进来,快进来。”坐在上首的一个大光头急忙站起身来,冲着我热情地招呼道。我认出他就是城北二虎中曾被师傅一拳崩了脸的大虎。

坐在门旁下首的一个瘦高个,闻讯一把将我拉了进去,刀削脸胡秀美尖着嗓子给我介绍道:“这是俺家那口子,在县医药公司上班。”

“这是我们医药公司的秦科长”旁边的另一个家伙赶紧补充道。

我被这个秦科长拖拉着,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在众人的簇拥下,最后竟坐到了大虎的身边。我扬起脸来环顾了一周,心里感到万分地荒唐,竟然有了杨子荣献图进威虎山,给三爷祝寿吃百鸡宴的感觉。

“这是吴平,我们的好兄弟,团市委鲁部长在俺们纱厂工作时唯一的高徒,这次我跟着崔哥去市里,在鲁部长的引荐下,见到了他妈妈柳部长,崔哥的事情马上就要解决了。”大虎按着我的肩头,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

“为崔大哥东山再起,咱们大家走一个。”光头二虎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喝——”酒酣耳热的众人纷纷起身,乱七八糟地吆喝着。

整整两个小时,在乌烟瘴气的酒桌上,我凄入肝脾,如坐针毡,怀抱着师傅捎来的东西,望着城北二虎丑陋的嘴脸,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崔老扒和师傅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利益关系,只是为殷红感到无比地悲哀和痛惜。

当我终于摆脱了烂醉如泥的城北二虎,踏上北风凛冽的街道,一种醍醐灌顶的清爽,让我几乎忘却了身上的寒冷。“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我忽然想起了雨果的这句话,心头像坠了块大石头,一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七) 风雪归途 在红卫饭店吃饭的第二天,我给刘师傅打了声招呼,就骑着小蔡师兄的大“永久”,翘班溜出了厂门,先去邮局买了一张贺年片,给袁圆寄走了,又将厂里发得各种过节g一ng yg卷,到一个个商店换成了一件件商品。当我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阴沉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花。

当天晚上,狂风似困兽哀鸣了一夜,当我早晨推门一看,天地间已是苍茫一片了。寒风虽然小了些,可是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散着,看样子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望着眼前的情景,走还是不走?我一时也拿不定了主意。

简单地吃了早饭,我站在窗口反复掂量,最后寻思,凭自己年轻力壮,一百多里就是步行,一天功夫也能到了。决心一定,人就变得无所畏惧起来,我像当年爹一样,将两个猪头挂在了车把上,又再一次紧了紧后架上的带东西的纸xiāng zi,毅然决然地推起大“永久”,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我踏着没踝的积雪,急不可耐地出了县城,跌跌撞撞地攀上了高高的运河大堰,河套里呼啸而来的西北风扑头盖脸吹过来,顷刻间,就把我从上到下一下灌了个透心凉。我憋足了劲,顶风冒雪,抖抖簌簌地骑了不足五里地,就再也骑不动了,不得不下来推着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了不一会,人就累得像狗熊一样,呼哧呼哧喘开了粗气。

这时,风雪又突然癫狂起来,要是像这样一蹦一滑地扭秧歌,就是天黑了也难以到家。是继续朝前走,还是现在就回去?在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野外,我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我正在犹豫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车鸣声,一辆苏制的嘎斯吉普,像一头披挂着雪毡的愤怒公牛,冲出飞舞的雪幔,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歪歪扭扭地朝我冲了过来。

“哎呦”我赶紧躲避,猝不及防间脚下一滑,连人带车栽了下去。

狂风呜咽中,我“吱溜”一声滑到了路边,顿时像一只旋转的陀螺,顺着陡峭的大堰翻滚而下,在天旋地转中失去了知觉。风雪冰冷地抽打在脸上,麻酥酥地有些胀痛,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脑才渐渐清醒过来。慢慢地挣开眼皮一看,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混沌,这是什么地方?我仔细判断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趴在了河滩下的雪窝里。

“哎——”咆哮的狂风中,传来了隐约的呼唤声。

我挣扎着抬起头来,循着断断续续的声音朝上望去,只见苍茫的天地间,一团悦动的红色在急速下滑,戗起了一片海潮般的雪浪,顺着陡峭的大堰,朝我身边飘浮而来。当那团鲜艳的红色滑到了我身旁时,我看到了大红围巾包裹着的一张俏脸。

“吴平弟!怎么会是你?”殷红惊诧地瞪大了双眸。

“红姐”我晃了晃沉甸甸的脑袋,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雪弥漫,寒风砭人,在这个冰雪肆虐的荒滩野外,这个让自己一直记挂着的女人,竟然匪夷所思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没摔坏吧?”殷红忙着伸过手来,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咱们快往上爬!不然会冻死的。”

“你怎么现在才回去?” 在殷红用力拉扯下,我使劲地站起身来。“我今天才值完班。”殷红喘着粗气,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习回来的?”。

“刚回来20多天。”我努力别过身子,想为殷红遮挡些风雪。

当我们相互支撑,连滚带爬,一步一滑地攀到堰顶时,早已筋疲力竭,大汗淋漓了。我喘息了好大一会,才狼狈地捡起雪地上两个猪头,把歪在路旁的大“永久”,勉强地扶了起来。

殷红走到吉普车旁,“砰砰”地拍打着车门: “司机师傅,这是我本家弟弟,同一个乡里的,咱们把他捎上吧。”

风雪中,一个胡子拉茬的司机袖着手,极不情愿地下了车,在他不耐烦地催促和指点下,我手忙脚乱地将大“永久”绑到了吉普后面的货架上,然后才提起两个猪头和纸xiāng zi,打开了车h一u én钻了进去。

迎着狂风,吉普车加足了马力,又摇摇晃晃地上了路,我赶紧掏出一包“飞马”烟,笑着探过头去,放在了前面的仪表盘上。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殷红,将怀中的婴儿换了个手,侧过脸来,给了我会心的一笑。

“这是卫生局的梁师傅。”殷红白皙的脸颊冻得通红,柔声细语地介绍到。

“梁师傅好。”我充满感激地叫了一声。

“嗯。”胡子抬起眼皮,朝我笑了笑。

身边没有了狂风暴雪,凉透的身心慢慢地暖和起来,我偷偷地打量着身旁的殷红,清澈的双眸,弯弯的柳眉,薄薄的双唇,娇嫩的肌肤,虽然多日不见,她依旧那样美丽迷人,只是身材比以往丰腴了一些,大概因为生育的缘故,散发着一种女性成熟的娇媚。

“是儿子还是女儿?”我望着她怀里熟睡的婴儿,轻声地问道。

“儿子。”殷红忽闪着两汪秋水,慈祥地望着怀里的婴儿。

“红姐,彭大哥过年没回来吗?”我想到了招待所里的人们,不由地开口问道。

“彭大哥?”殷红的眼中闪出一丝哀怨,莞尔片刻,才呐呐地说道,“大家过年都想休假,他才提干不久,没好意思跟大家争。”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哪这个孩子,他还没见过?”

“没有。”殷红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人家彭排长这是在要求进步呢。”此时风雪小了一些,胡子司机撕开了面前的盒,叼起一支“飞马”烟。

“我前几天去找你,赵武的妈妈说你值班了。”我望着前方,心悬浮了起来。

“是吗”殷红警觉地瞥了我一眼,“怪不得那天我值班回来,那个老太婆阴阳怪气地说有人找我呢。”

“你你在那里,住得好吗?”我顺着她的话语,说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

“怎么说呢”殷红的神色黯淡下去,声音轻地像一根羽毛。

胡子喷出的烟雾,把正酣睡的婴儿熏醒了,他舞动着小手,扯起着嗓子,“哇”地一声啼哭起来。殷红敛起空洞的目光,掀起了半边衣襟,将高耸的胸脯凑到了孩子的嘴边,婴儿的啼哭立刻转化成了快乐的吸吮声,一股浓腻的,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因为身旁坐着两个男人,殷红忸怩地扯了扯衣襟,白皙的脸颊染上两抹绯红, 我赶紧将目光调开,却看见面前的胡子司机,心猿意马地拨弄着方向盘,两只贼溜溜的眼睛直往殷红怀里钻。

“哎呀——”随着殷红一声惊呼,吉普车像一个醉汉,剧烈地抖动起来。

“快——”我也意识到了危机,不管不顾地怕打着胡子的椅背。

胡子一下回过神来,双手使劲掰着方向盘,手忙脚乱地踩住了刹车。嘎斯车发出一连串毛骨悚然的怪叫,随着巨大的惯性,依旧跌跌撞撞地朝路旁滑去。在女人尖叫,孩子嚎啕中,我两眼一闭,死死抓住了前面的座椅。

“嘎吱吱——”老嘎斯像一艘搁浅的渔船,拖着完全抱死了的四轮,在高高的雪浪中,犁出了两道黑色的泥辙,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终于踉踉跄跄地停了下来。

胡子惊恐万状的脸上爬满了豆大的汗珠,一只车轮在他的身下,已经悬空在了高高的大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八) 无聊的大年 因为风雪的缘故,整个春节过得邋里邋遢,天气阻隔了人们走亲串友的步伐,我也是窝在家里哪也没去。

那时,电视机在城里还是个稀罕物,农村人家根本没有,春节男人的娱乐hu一 d一ng就是打牌赌钱,女人们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地闲扯。我因为回来得匆忙,忘了去疤眼那里借几本书带回来,现在每天在家闲得无聊,吃饱睡足就是发呆,直盼着天赶紧放晴,自己好提前回县里去。

我无聊的时候,脑子就杂乱起来,想得最多地还是殷红与袁圆,两人在我的头脑里交织盘桓,让我在虚幻和现实之间不断地转换,搞得自己身心无比疲惫。

这天吃了晚饭,爹饭碗一推,进出去打牌了,小èi èi也赶紧溜了出去,我正想跟着娘去锅屋(鲁南地区农村对厨房的称呼)里帮着洗碗,就听到院门被人啪啪地敲响了。

娘赶紧走出去开了大门,对着堂屋里的我喊了一声:“大平,大平,二狗蛋找你来玩啦。”

我刚拉开堂屋的房门,二狗蛋顶着一脑袋雪花,双手袖在棉袄里,跺着脚走了进来:“大平,咱俩好好地拉拉呱,俺就在你这里住了,今晚不回去啦。”

“你一个有家有口的人啦,在俺这里这算个啥,你媳子没有意见啊?”我望着他揶揄道。

“哎什么有家有口的?烦都烦死了,哪有俺们兄弟在一起痛快。”二狗蛋一脸苦相地感叹着。

我将二狗蛋带到了自己住的西厢房,回身盯着他问道:“你真是不回去啦?你媳妇不会睡不着觉,再过来找你吧?”

“她才不会找呢?整天缠着个丫头,白天都累得直打瞌睡,巴不得我离得越远越好呢。”二狗蛋往地上吐了口痰,唏嘘着抱怨道。

“她不喜欢你了,可是,你能离得了她吗?俺记得那年割麦的时候,你狗日的白天累的像个驴,晚上还要赶几十里路去山后找她。”我想到二狗蛋曾经痴迷的样子,不由地笑出声来。

“哎——别提啦,那时候天天都有呱拉,现在每天说不上几句话,还一说就吵,就剩下晚上那个事了。”二狗蛋没有生气,而是自嘲地说道。

二狗蛋老婆年前生了个丫头,如今才二个多月,这让婆婆张寡妇和二狗蛋都很失望,在当时的淮北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有句不近人情的话是“宁可让有儿气死,也不让无儿愁死”,就是二狗蛋和他妈张寡妇真实的心态。

我摊开了床上的被子,二狗蛋脱了湿棉鞋,就要往被窝里钻,我赶紧把他呵止住了。我出门到锅屋里,打了一盆热水回来,强逼着二狗蛋洗脸洗脚。

“大平,你小子到底是城里人啦,越来越讲究啦?”二狗蛋不情愿地一边洗,一边撇着嘴说道。

“你小子脸不洗,脚不洗,你媳子能让你钻她被窝啊?”我没有生气,而是打趣地问道。

“什么不让钻?她自己也不洗,脚比我还臭呢。”二狗蛋无所谓的语气让我听得直犯恶心。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与殷红相见时,被她浴后水色温润的身姿所吸引,感叹起人与人之间巨大的差异。女人的魅力有身材容貌,更有文明和教养,这可能是我本能地排斥在家里找个媳妇,比较隐晦的深层次原因吧。

“从今往后,你们睡觉前都洗洗吧,这样脚不仅不臭,还暖活,人也舒坦,该多好啊。”

我嘴里劝慰着二狗蛋,心里就想起了小èi èi,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谈一谈,告诉她一个女孩子必须注意个人卫生,不仅要洗脸洗脚,还要每天清洗一下自己,这是我在市里学习时,偶尔从袁圆口中学到的知识,因为我们那里的女生都是这样做得。

等二狗蛋洗完了脸和脚,我自己也洗好了以后,才钻进了暖呼呼的被窝,因为嫌弃二狗蛋嘴里的味道,我拿起枕头,躺到了他的脚头。

“骡子,你小子睡过女人吗?”白炽灯柔和的光线里,二狗蛋舔着脸问道。

“你小子怎么整天就琢磨这些事?”我有点反感地乜了他一眼。

“男人不说这个,还能说什么呢?你说说嘛,在城里这些天,到底睡没睡过?”二狗蛋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

“没有!我没找对象,又没结婚,哪有这样的事情。”因为实在无聊,我就顺着他的话茬,实话实说起来。

“其实啊,女人就是那回事情,你一睡了就放不下,可是天天让你睡,你又会感到没有意思啦。”二狗蛋吸了一下鼻子,又想往地下吐痰,被我制止住了。

“为什么?你不是给我说,这是最有意思的事嘛?”我故意呛了他一句。

“我也说不准,反正白天撅着腚刨地,晚上上床睡媳子,天天都是这样,一辈辈都这样,你觉得能有劲吗?我真想跟你那样,去过一下城里人的日子,睡一个水嫩嫩的洋媳子,就是死逑也值得了。”二狗蛋口涎欲流,显出一脸地憧憬。

“你小子,这是要成精啊?开始思考人生啦。其实,城里啊,也不是什么人的日子都好过。”我有点感叹二狗蛋的变化,不过还是实打实地给他泼了瓢凉水。

“大平,你这是说自在话,你和你爹在咱们村里谁不羡慕,全村上百户人家上千口人,就你们家得了三爷爷的恩惠,这还要说是你爷爷头脑好使,最早看出三爷爷有出息的”二狗蛋又喋喋不休了起来。

二狗蛋的话有点刺激了我,按照他的说法,我算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但是我真是一个城里人吗?我与师傅c袁圆几乎毫无共同之处,就是与小蔡师兄c李琴他们比起来,也似乎不尽相同,爹的生活轨迹就是我的未来?

我背靠着墙,头枕着双臂,没有再搭腔二狗蛋,自从师傅引导我看书,我感到自己的心眼活泛了起来,特别是这次去市学习后,我的内心更加地蠢蠢欲动,我开始向往城市,不仅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我甚至有点后悔拒绝了袁圆,是不是因为自己固执的一念之想,就失去了一次命运变化的绝好机会

“哎你小子在想什么呢?俺跟你说话,你咋不搭腔呢?”二狗蛋见我没有搭理他,在被窝里踹了我一脚。

“你小子要是还想折腾,就赶紧回家找你媳子去,要是不想回去,就闭上嘴,赶紧睡吧,我可是困了。”我说着拉灭了头顶的电灯,侧身躺了下来。

二狗蛋看见我不再理他,无奈地嘟囔了几句,也不得不躺倒下来,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阵阵呜咽的鼾声。

窗外的积雪映着月光,白皑皑的照得屋里十分亮堂,我仰脸望着屋顶,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殷红的身影又在不知不觉中,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个春节她过得咋样,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寂寞无聊,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中听到了爹打牌回来的开门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九) 无奈的相亲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熟睡中,就被起床撒尿的二狗蛋给弄醒了,起来陪着他吃了几口早饭,刚把二狗蛋送出门,准备回屋里再睡个回笼觉,却被娘给叫住了。 “大平,快把屋子拾掇一下,下午你二妗子要带人来咱家。”娘喜气盈盈地说道。 “她又不是第一次来咱家,收拾个屋子干什么。”我没有停步,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屋里走, “别走呀。”娘上前一把拉住了我,顺手理了理我的头发,“你二妗子今天要带个姑娘来咱家。” “娘——你这是干嘛?”我心里一个激灵,明白了过来。 娘看出我不乐意,赶紧解释道:“不像二狗蛋他媳妇那样,女方家不是山后面鲁南的,是咱邻村小魏庄的,说是家里办了厂,这几年发了财。” 娘的话让我更不舒服,直着嗓子喊了起来:“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现在不想找媳妇,就是真要找,也不在老家找。” “你这说得都是混账话,恁么老大不小得了,看看人家二狗蛋都有闺女了,你还能不说亲啊?现在凭着咱家的条件,在这里能说个好样的,你要是想在城里说,就是能说上一个,哪也肯定不怎么样。”娘有点急了,拉着我不松手。 “谁说我找个不咋样的?我要动一下心思,这次兴许就能留在城里了。”我心里一急一气,原本憋在肚子里的话,就秃噜了出来。 “你吹吧,这毛病跟你爹一个样。县里的姑娘都不易说,还有市里的姑娘愿意跟你?说实话,你娘长这么大,也就去过一回市里,要不是你爹带着,还差点摸迷了路。”娘以为我在吹牛,扑哧一声笑了。 “好吧,我吹牛,到时候给你带回来一个,保证让你在村里显摆一辈子。”我的火被娘一下子点燃了,梗着脖子嚷了起来。 “好好好,俺信,俺信,但是今天下午的这个,你还要见,难得了你二妗子一片好心。”娘看我的犟脾气上来了,害怕我真地撂挑子,赶紧撤下火来。 “她爱来不来。”我甩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已经过了困的时候,我索性穿好了衣服,围上袁圆送我的大围巾,没有给娘打招呼,就独自出了家门。 我踽踽地出了村口,爬上上了运河大堰,整个河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皑皑白雪。河面上少了南来北往的船只,航道已经完全封了冻。河堤上光秃秃的柳树枝杈间,听不见了叽叽喳喳的鸟鸣,甚至连呼啸多日的北风都停了,整个的世界一片寂寥悠静。 灰白的太阳,冰冷地挂在天上,我目光空洞地看着远方,娘一大早的那番话,依旧在我的脑海里翻腾。记得有本书上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也许就有了绵长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有经历过痛苦的爱情是不深刻的,可是,我虽然还没有经历过爱情,却已经感受到了痛苦,我的人生应该是缺憾悲催的了。 站着寒冷的雪地里,嘴里呼出来的团团热气,在银灰色的围巾上,凝成了一层细碎的霜花儿,我揉了下冻得通红的脸膛,继续思忖着,有些事情想起来很美好,可是在你经历时并没有珍惜,荒废了本来可以很好的现实,我和袁圆的关系是这样吗?我是不是太固执,太不识时务了 踏着脚下坍塌的防空洞,我走下高高的大堰,在河滩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片枯叶落尽,枪刺般的挺立的白杨林中,树丛中三个紧挨着的小雪堆映入眼帘,我的心立刻像被针刺了一下,霍霍地疼痛起来。那下面躺着三个少女,其中就有一个是我苦命的妹妹。因为她们是女子,所以按照下吴洼的风俗,是不能归葬吴家祖坟的,只能孤零零地放逐荒野。短短一年时间,她们就开始被人遗忘了,甚至连爹娘都很少提及她们了。 我从运河滩回到家,心情一直不好,娘以为我不愿意相亲,有点痛心疾首地继续唠叨开了:“大平,你看看咱们村跟你一般大的,大都说好了亲事,咱们的条件比他们都好,你这个样子让俺跟你爹多没有面子。” “我说不说亲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真要按国家的《婚姻法》,二狗蛋他们都没到法定年龄,现在结婚是违法的。”我随口说起了《婚姻法》,想着让娘赶紧闭嘴。 “哎呦,儿呀——,你进了几天城,就学得上不着天,下不挨天啦,俺们违什么法啦,人家公安咋不来抓俺们?”娘撇着嘴,对我的话毫不买账。 “好了,好了,娘——我服你啦。”我想拔腿赶紧逃循出去。 “嫂子,嫂子,大平在家吗?”就在我和娘相互争吵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极具夸张的呼叫声。 “你二妗子她们来了。”娘忙赶紧努了下嘴,示意我别再吱声,伸手掸了下衣襟,快步迎了出去。 还不待我们走出堂屋,院子的大门就呼隆一声被推开了,扁脸二妗子扭着肥胖的腰身,一张裤腰嘴咧到了耳朵根,满脸堆笑地喊道:“嫂子,我给你把人带来了,你看多好的闺女啊,跟你家大平真是绝配啦。” 娘拉住了准备后撤的我,急急忙忙地回应道:“他二妗子,你们来啦,赶紧到家里来坐。” 我看到在扁脸二妗子身后,一个身材壮硕的姑娘缩着头,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等到两人来到我和娘的面前,我不由地一下子愣住了:“你你是三红吧?” 那个曾经骗我给她抄作业,最后也没有给我一只橡胶“气球”的三红,一张大脸涨得比猴屁股还红,诺诺地叫了一声:“吴平。” “哎呦,你俩认识啊。”二妗子的扁脸上透着惊喜。 “我们是同学,还同过位。”我不满地瞥了眼二妗子。 “哎呦——真是天作之合,二嫂子,你就不要犹豫啦,下半年就给他们把喜事办了吧。”二妗子咯咯笑着,拽着了娘的一只手,使劲地摇晃着。 “那真是太好啦。”娘也迎合着二妗子,裂开嘴笑了起来。 就在娘与二妗的欢声笑语中,我饶有兴趣地观察起这个昔日的同桌,我从她成熟的大脸上,看出了她对这门婚事充满了渴望。看来娘说得没错,我这个接班进城,刚刚转正的学徒工,在当时贫困落后的淮北地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你哥最近干什么啦?”我瞅着三红问道。 “他跟着俺爹在家开了个柳编厂,把运河滩的柳条割了,编成柳框柳篮,县里供销社年年来收。”三红耸了下粗粗的眉毛,低着头回答道。 “三红家这几年可是发了,我那个本家哥哥和嫂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大队干部,脑子就是好使,他们编的东西说是全卖给外国人了。”二妗子的眼里透着待价而沽的得意。 接下来的整个相亲会谈,都是娘与二妗子在你来我往,斗智斗勇的过程。三红在一旁喜滋滋的听着,我却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我头脑里胡思乱想着,根本没听她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为眼前的一幕感到滑稽尴尬,直到娘依依不舍地拉着昔日的冤家对头,似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一样,手牵着手走进了家门,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地站起来,嘭地锁上了自己西厢房的房门。 “大平,大平,你看这闺女不错吧,身子骨长得壮实,一看就能生养,比二狗蛋媳子强多了。你们不还同过学吗,这知根知底地多好啊。”娘在堂屋里里,砰砰地敲着我的房门。 “娘,你能让我安稳一会吧,二狗蛋在这儿一晚上,我被他搅得没睡好,现在就想着歇歇。”我不耐烦地冲着门外吼道。 “你这个犟种!”娘气急败坏地骂道。 我把头蒙到了被窝里,不再搭理外面的声讨,娘骂了一会感到无趣了,才停下了声音,我听着她的脚步缓缓地出了堂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 抓紧回城 一个春节,就这样狼狈不堪地过去了。等到正月十二风雪一停,我不顾娘的担心和劝告,推着小蔡师兄的大“永久”,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久违的太阳出来了,白花花地有点晃人眼,大堰上的路面湿滑难行,我小心翼翼地骑在上面,好几次差点人仰车翻。走了大约10多里地,前面就是小魏庄了,想到二妗子带三红来相亲的事,心里感到十分滑稽好笑。 我刚到了小魏庄的村口,就看见河堤有几个人,正伸长了脖子朝前眺望,我骑车来到了近前,认出竟是三红和她哥一伙。 “你你今天回县里去?”三红看到我骑车过来,一张大脸写满了诧异。 “年过完了,得赶着回去上班。”我有点尴尬地下了车。 “大平,是你啊?好久不见。”三红她哥也转脸认出了我来。 “你们你们这是在等啥呀?”看到这个昔日的“冤家对头”,我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你这是上哪去?”三红她哥说话的时候,腮帮上的一颗黑痦子跳了两下。 “人家刚才不是说了吗,回城里上班。”三红在一旁埋怨道。 “这都要到晌午了,到俺家吃了饭再走吧。”三红她哥瞥了眼妹妹,裂开嘴笑了。 看到三红她哥一笑,我的心猛跳了几下。在我们相邻的两个村子,我和三红她哥算是彼此的孩子头,平时两个村的孩子们对仗,在虚张声势叫骂挑阵时,我就不眨眼地盯着三红她哥。我不怕他上蹿下跳地摆架势,只要是他最后这么一笑,这仗就要立刻开打了。所以,眼前他这么一笑,令我立马条件反射地想着如何应付的手段。 “你紧张什么?咱们现在是亲戚,到了年底,你就是我妹夫了,还怕我把你带村里去黑啦?”三红她哥见我脸色变了,伸手拍了下我的肩膀。 “过去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我更不怕你黑我啦。”我也放松了心情,跟着他笑了起来。 “哈哈——哪咱们快回村吧。”三红她哥欢笑得黑痦子都变成了紫红色。 “我这得赶紧回去,前几天下雪耽误了,明天一大早就得上班。”我连忙摆手谢绝到。 “进城当了工人,就看不上俺们啦?”三红她哥掏出了一包“大前门”,弹出一支,递给了我。 “哪能看不上你,现在你是当老板了,我就一小工人。”我想着赶紧脱身,就胡乱地恭维道。 “哈哈哈哈——”三红她哥得意地大笑起来,“我们就是在等县供销社的车,说好今天来厂里拉货,马上开春了,我们的柳编活要忙起来了。” “你们赶紧忙吧,我这就走了,再说刚吃饭不久,这才走了10几里地。”我听他这么一说,推起车子准备开溜。 “那就等到下次吧。”三红她哥看样子真有事,也没有强留我的意思。 “还是吃了饭吧,等一会,跟拉货的车一起回县去。”三红一脸诚挚地继续挽留道。 “我还骑着车子呢,不太方便。”我谢了一声,赶忙骑上了大“永久”。 中午的阳光照在大堰上,多日的积雪开始融化,在车辆和人行的碾压下,立刻变成了乌黑的泥浆。我努力掌稳车把,也不敢使劲蹬车,就是这样,浑身上下还是沾满了泥水。今年春节回家这趟,真是来去不顺。就这样原本只要半天的路程,等我跌跌冲冲到了县城,已经整整走了一天。 春节期间的街道十分地热闹,马路上的雪基本清理干净了,路两旁的没来及清理,也被川流不息的人们踩脏了,踩实了。我路过古钟楼时,旁边的红卫饭店里熙熙攘攘,对面的文化馆里更是人欢马叫,我没有减速,一路摇着车铃,使劲地往前骑,想着快点回到宿舍,放下东西就去厂里的浴室,这一个春节在家没法洗澡,早就感到浑身刺挠,痒兮兮地难受了。 太阳垂到了西边的树梢上,气温马上就降了下来,我推着大“永久”,一只脚刚踏进院门,就被一个迎面而来的雪团,砸了个满脸开花,惊慌之中就见一群打雪仗的熊孩子,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 “小吴师傅,回来啊。”听到有人进了院子,住在一楼的吕大姐推门出来,看见是我,热情地招呼到。 “吕大姐,新年好,路上化雪不好走,你看看这身上弄得,我得赶紧去厂里洗个澡。”我指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裤说道。 “正好,你吴大哥也想去,愁着没个熟人带他呢。”吕大姐高兴地笑起来。 我到后面配电间放好东西,赶紧拿了换洗的衣物出来,大哥的丈夫吴大哥已经在前院等着我了。他说自己的探亲假马上到了,大后天就要回部队。我骑着大“永久”,带着吴大哥到了厂里的浴室,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给管理员递了一支烟,请他又放了一番热气,把已经有点冷却的池水重新烧热了。我和吴大哥在池子里把自己泡得像只大红虾,上来打好了肥皂,又相互搓了背,在淋浴间冲洗干净后,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 我们回到了招待所,吕大姐非拉着我一起吃了晚饭。明天就是我的早班,又骑了一天的车子,好好泡了个澡,我本来又累又乏,想着早点上床睡觉,可是整个晚上,不断有人过来要热水,我只有守着个大电炉子,一壶壶地给他们烧,一直熬到了夜里一点多钟。虽然感到很辛苦,但是我真是毫无怨言,这些两地分居的双职工实在不易,马上又要面对一年的分别,每个人心里都饱含着不舍和苦涩。 因为太疲劳,我这一晚睡得很沉,是院子里孩子们玩闹把我惊醒了。赶紧起来洗漱好,吃了点家里带来的煎饼,就推着小蔡师兄的大“永久”车出了门。这一次因为风雪阻隔,我足足借了它十几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着上班后紧还给他。 我到车间的时候,夜班和早班已经交接完毕,紧赶慢赶还是有点晚了,当我推开了配电值班室的门,正好碰到老刘师傅准备去巡查。我赶紧搁好东西,跟着出了门。因为还没有过完正月十五,大家还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所以车间里的人都很懈怠。我巡视完去了趟保全班,张胖子说小蔡师兄因为春节调班,这两天正好轮休,在家里没有来上班。回到值班室,看看没多大事情,我从包里拿了袁圆送得高一《代数》,顺着节前读过的内容继续往下看。因为基础太弱,我有几个问题没有搞明白,心里不由地有点焦急,想着如果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学完高中课程,一时差点失去了信心。 下班后,我洗完了澡,就回到招待所,将几张新烙的小麦煎饼包好,准备去蔡家还车时,送给他们尝尝鲜。走在街道上,白天融化的冰雪开始慢慢凝结,沿街屋檐的冰溜子还在滴水,落在行人的头顶或脚下,引起人们的一声惊呼。我从县政府转道向南,走进小蔡师兄家的小巷子,在路过赵家大院时,没有听到那条狼狗的狂吠,心想可能是最近上门送礼的人太多,大狼狗还没有被带回来。 我敲响了蔡家的大门,出来开门的是老蔡师傅,他看见是我十分高兴。他告诉我,小蔡师兄没有在家,可能出去找李琴了。我对他表示感谢后,将在上班时擦拭干净的大“永久”,帮着推到了院子里,并将带来的小麦煎饼送给了他。 老蔡师傅要留我在家里吃饭,我推说自己还有事婉拒了,等我出了蔡家,路过赵家大院时,不由地朝那扇紧闭的紫红色大门瞅了两眼,也不知道殷红和孩子回来了没有?我忍不住想上去敲门问一下,但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感到有些不妥,暮色中,只有悻悻地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一) 有人求我 随着大地冰雪消融,冬天的余音接近了尾声,春的脚步开始悄然临近,在乍暖还寒的日子里,阳光开始和煦,风儿也变得温顺起来,下班后去浴室洗澡时,南墙外不时传来远处小火轮的汽笛声,大运河上停航的运输船,又南来北往地繁忙了起来。 招待所早就人去房空,我的生活又一切照旧,但是,厂里的气氛却有了些许的变化,听人们在私下议论,说是厂长老侯一伙人,正在谋划着一场大的变化,美其名曰顺应时代潮流,实行现代企业制度。我前几日刚看了电影《乔厂长上任记》,一时被鼓动得热血沸腾,对改革充满渴望贺和热情,但是,老侯会搞出个什么名堂呢?自打听了刘师傅讲述的故事,我总是对这个人品堪忧的南蛮子心有余悸。 这天我上早班,中午吃完饭,刚回到了配电值班室,大额头肖美花就来找我,让我一时感到有些意外。 “吴平,俺有事找你,求你给帮个忙。”肖美花脸蛋红扑扑的,可能是因为着急,额头更加明亮了。 “你说什么事吧?只要我能帮上忙。”我赶紧站了起来。 “是俺们家的事情。”肖美花望着我,有点急迫地说道,“家里不是包产到户了吗,年前,有勘测队到俺家的地里调查,说是地下有个石膏矿,年后,乡里找了个有钱人来承包,说是要在俺家地里开矿。俺爹和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就找了社会上一些小混混,前几天硬把已经返青的小麦铲了,还把俺爹打伤了。” 听了肖美花的叙述,我心里感到一阵恓惶,这种事情在农村很常见,虽然很气人,但是也没有办法:“我能帮你什么呢?” “你不是上面认识人吗?求他们能给俺们说个话,不让乡里再欺负人,把那些打人的无赖抓起来。” “我跟你一样,就是个小工人,上面能认识谁?”我感到好笑,她这真是心急拜错了庙门。 “你不是有个三爷爷在省里当大官吗?再说你师傅鲁豫,现在也在市里当了干部,你帮着我,去找找他们,你的人情我一定不会忘记。”肖美花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我三爷早就瘫痪了,再说我都没见过他,能给你办个什么事情。鲁豫是我师傅,可是这事”我想起了小蔡出事时我去找师傅,他一口拒绝的态度,一下子就没有了底气。 “你三爷爷不行,找你师傅也行啊。”肖美花赶紧接上了我的话茬。 “这个我师傅是团委的,没有什么职权,可能帮不了你,再说自打他走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所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有点心虚地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肖美花失望地悻悻走了,看着她无奈的眼神,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下午下了班,我洗完澡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趟久违的阅览室,正在一边翻阅近来的书刊,一边听着麻脸鼓噪的时候,小蔡师兄突然找到了这里。 “吴平,我找你有个事。”小蔡师兄在门口对我招了招手。 今天真是有意思,怎么总有人找我有事,我在心里琢磨着,跟着小蔡师兄出了门,站在了阅览室的屋檐下:“有什么事情?弄得你慌里慌张的。” “吴平,我求你的这个事,你可得帮我这个忙啊。”小蔡师兄一脸苦涩,冲着我诺诺地说道。 “出什么事了?赵武这个混蛋又不老实,还在难为你们?”我望着小蔡师兄,一时有点不解。 “不是赵武的事,是是我们的事”小蔡师兄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李琴不跟你谈啦,是不是要和你吹?”他没头没脑的回答,让我更不解了。 “也不是,是”小蔡师兄脸憋得通红,被我一追问,弄得更加磕巴了。 “你到底怎么啦,不能痛快一点吗?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就回去看书啦。”我故意转身要走,小蔡师兄一把拉住了我。 “李琴她她怀孕啦?”小蔡师兄终于把憋着的话,说了出来。 “怀孕啦?李琴”小蔡师兄的话,弄得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哪哪是你的吗?” “废话?当然是我的啦。”小蔡师兄不满瞥了我一眼。 “李琴怀孕,你找我有什么用?你想做什么检查,该去厂里的医院找杨兽医啊?”我看见他脸憋得像个紫茄子,忍不住地调侃道。 “吴平老弟,你别开玩笑了,我都快愁死啦,你说我们还没有结婚领证,这个生育指标也没有,这要是让厂里知道了,未婚先孕,光是违反计划生育这一条,两个人都够开除了。” “哪你们还不赶快结婚。”我心里一阵惊悚,突然想起当初师傅离去后,殷红在不停地呕吐中,那种绝望的眼神。 “要是能结婚就好啦?”小蔡师兄差点都要哭出来了,一脸悲凄地说道,“我们谈恋爱,李琴家里一直不愿意,嫌我们家条件差,嫌我是一个小工人,她妈已经找人给她说了位副县长的儿子,正逼着她同意呢。” “你们生米都已经做成了熟饭,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正好让李琴她妈和副县长的儿子死了心吗。”我有点冲动地鼓动道。 “你说得轻巧,没有她妈同意,她连家里的户口本都拿不出来,更别说到厂里去开结婚证明了,我们结个屁婚?”泪水已经在小蔡师兄的眼眶里打转,差一点就要流了出来了。 看着小蔡师兄痛苦的样子,我才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想起二狗蛋关于娶洋媳子的理论,想到了殷红与师傅,突然有了一种难言的悲哀,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这他妈的算个怎么回事?其实,我当初的愤怒不仅幼稚而且天真,时间已经过去30多年啦,今天“性”对于每个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了,但是真正的婚姻对于穷人来说,依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要说城里的天价住房,就是农村愈来愈高的彩礼,也让众多有情人难成眷属。我在敲击这行文字时,一个悲剧信息跳了出来,中原某地农村因为彩礼之争,新婚之夜新郎扼杀新娘后,悲壮地投案自首。 “那该怎么办呢,我能帮上你什么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蔡师兄,心里惶恐地问道。 “现在还能有办法?只能只能让李琴先流产啦,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小蔡师兄佝偻下身子,叹了口气。 “哪你找我有什么用呢?”我更有点糊涂了。 “你不是认识殷红吗?与她的关系又挺好的,她如今在县医院工作,你帮我去求她帮帮忙,行吧?” “这”我一时有点语塞,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 “吴平,求求你了,我是真没辙啦。”小蔡师兄一脸乞求地望着我。 “好吧,我去试试。”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啦。好兄弟,过了这关,我请你去红卫饭店喝酒。” 小蔡师兄长舒一口气走了,我的心却一下子纠结了起来,等我踯躅着回到了阅览室,看到麻脸正将忙着将耳朵从窗边移开,这个操蛋娘们显然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我皱着眉头不悦地瞅了她一眼。 “哎现在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真是太不要脸啦,没有结婚就搞大了肚子,还有脸去到处说?这个生活作风问题,要是在我们那个时候,不把你开除就算不错的了。”麻脸显然没有注意我的脸色,还在自说自话地聒噪着。 “谁说他们不想结婚啦?”看见麻脸一副张狂的样子,我心中的火气再也按耐不住,一下子迸发了出来,“有情有义的男女,凭什么不能终成眷属?我看有些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麻脸的嘴半张着,像一只没闭上的鸡屁股,她显然没有料到一贯恭谦有礼的我,会突然这样质问她:“小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直视着麻脸一双灰暗的眼睛,继续不管不顾地发起飙来,“这个混蛋的环境,把所有人的事情全都搞操蛋了!” “小吴,你你怎么变流氓了?”麻脸的脸因为充血,深深浅浅的坑点瞬间红得有点发紫,“你你不想再借书啦?” 麻脸的威胁让我恼怒到了极点,我蹭地站了起来,冲着她大声吼道:“借书,借书,这个阅览室是你家开得?你想干嘛就干嘛?书读到了这个份上,再读还有个什么用处!” 我把手中的杂志啪地往桌上一摔,在麻脸惊愕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二) 再见殷红 第二天上午,我一直等到9点钟,才磨磨蹭蹭地出了门,虽然昨天应承了小蔡师兄,可是为了这种事去找人帮忙,特别是去找殷红帮忙,我想起来就感到十分别扭。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因为天气严寒,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走在冰雪初融的街道上,转过了城中心的古钟楼,我顺着县政府西面的大路一直往北,大约又走了20来分钟,就到了县医院的大门前。 我走进院子里,在门诊大楼转了一个圈,问了好几个人后,才在大楼最西面的楼梯旁,找到了挂着牌子的收费处。收费处共有三个对外服务的小窗口,前面排队加塞的人流不断,哀叹声c抱怨声c争吵声,看着就让人心里焦躁。 我既不拿药也不看病,所以不好意思朝人群里挤,只有伸长了脖子垫着脚尖,在晃动的人影后朝小窗里瞅,终于在拥挤最厉害的第三个窗口里,看清了殷红那张白皙漂亮的瓜子脸。殷红手脚麻利地在收费c盖章c找钱,忙得不可开交,一些色色咪咪的男人专门挤在她窗口前,故意问这问哪,流连忘返,迟迟不愿离去,惹得后面排队的人不停地起哄抱怨。 我为了不打扰她,就退到了一边,呆呆地等候着,心里依旧像十五字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下班的铃声响起来。殷红探出手来关上了收费的小窗口,围堵在那里的人们才开始恋恋不舍地散去了。 大概又等了五六分钟,看见殷红和另外两个收费员拿着饭盒走了出来,我赶紧朝前一步喊了声:“红姐。” 殷红一抬脸看见是我,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顿时亮了:“吴平弟,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我找你有点事。”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下眼帘嗫嚅着说道。 眼前的殷红穿着一件胸前印有县人民医院的白大褂,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个漂亮的发髻,如雪的肌肤,点漆的双眸,高耸的乳胸,依旧苗条的腰肢,既不失少女的清秀绝俗,又显出了少妇的绰约风姿,吸引着大厅里每一位过往男女的目光。 “咱们到那边说吧?”殷红看出了我的尴尬,扯了下我的衣袖,朝旁边的楼梯后面努了下薄薄的嘴唇。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来到了僻静的楼梯后面,殷红一双剔透的眼神,探究地望着我。 “这个你知道我们保全班的小蔡吧,他是我来厂里结交的一个最好的兄弟,他有一个女朋友,是我们厂织布间的李琴,你见过的”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了起来,“这个李琴吧,最近最近怀孕了,因为他们还没有结婚,所以所以” “我明白了。”殷红看我纠结的样子,蛾眉微蹙,莞尔说道,“你是说他们不想要这个孩子,其实头胎还是生下来比较好,怀孕几个月了?要是来得及的话,他们还是赶紧结婚吧。” “这个我也是这么劝说他们,可是情况真得不允许,因为这个原因太复杂啦,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所以他们才求我来找你”我已经面红耳赤,有点语无伦次了。 “他们自己想好啦,这个可不能后悔啊?”殷红仰起脸认真地问道,因为在20世纪80年代,女生未婚流产还是一件及其庄重的事情。 “他们这应该是想好了,否则也不会来告诉我一个大老爷们。”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你让他们明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来这里找我吧。”殷红露出了一对好看的笑靥。 “真替他们谢谢你啦。”我如释重负地喘了口粗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一定还没吃中午饭吧?” “我上午就来了,看到你一直在忙,就没有敢打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实话实说。 “那赶紧跟我去食堂吃饭吧?离开纱厂快一年了,也不知道厂里的情况怎么样?你给我聊聊吧”殷红精致的眉宇间透着喜悦,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了我。 跟着一位绝色美女朝医院食堂走,不时有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殷勤地朝她点头打招呼,他们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瞟到我的脸上,流露出隐忍不住的妒忌,弄得我一路忐忑不安。 医院的伙食不错,比我们纱厂食堂好多了,殷红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随便她安排。殷红看样子与食堂的卖饭师傅关系挺好,他舀到殷红碗里的一勺子红烧肉,比别人足足多了三分之一,惹得身后一位排队的圆脸小护士,不满地撇了半天嘴。殷红大概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好像没有看见似地将菜碗塞到了我手里,顺便又要了四个大馒头。 我端着菜碗,殷红拿着馒头,找到食堂后面一张僻静的桌子,殷红安排我坐了下来后,又去打饭口向大师傅要了一双筷子,打了两碗青菜豆腐汤端了过来。 “吃吧,我们食堂的红烧肉不错。”殷红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笑吟吟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红姐,谢谢你了,我是来请你帮忙的,现在还让你破费,管了我一顿饭。”我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不是也替别人帮忙的吗?我在厂里第一次见到你,就看出了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殷红拿起一个大馒头掰了一小半,把剩下的一大半递到了我的手里,“快吃吧,你还在长身体呢,这三个馒头都是你的。” “红姐,我可不是孩子了,我学徒期早就完了,在地区学习回来后,还比同时进厂的高定了一级呢。”吃着香喷喷的红烧肉,啃着暄软的大馒头,我的心里热乎乎的。 “吴平弟,看你这兴高采烈的样子,不会是谈了女朋友了吧?”殷红美目流盼,樱唇含笑,打趣地向我问道。 “哪有什么女朋友,我一个小工人谁会看上我啊?”望着殷红让人心悸的大眼睛,我的脸颊微微有点发烫。 “小工人怎么啦?我们的吴平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人长得高大英俊,你看刚才跟我过来吃饭的时候,我们这里的小护士一路上都在偷偷瞅你吗?” “别说了,红姐,你要是再夸我,这顿饭可是吃不下去了。”被殷红这么一夸,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我真不是夸你,吴平弟,你人长得好又爱学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要是年轻个六七岁,一定会想着法儿嫁给你的。” 我感到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出,直视着面前这张精美绝色的面孔,抑制不住激动之情:“红姐,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在我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殷红白皙的脸颊蓦地红了她羞涩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颇动,沉吟了片刻,才深深地吞了一口气:“可惜红姐老了。” “红姐,你才二十多岁,怎么就老了啦?你你才是真俊呢,就像神话里的狐仙,人又温柔又善良,那个那个男人娶了你,都是几辈子的福气。”我忙不迭地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的话,一着急脸色也由绯红变成了青白。 殷红一双大眼睛里射出惊喜,光润如玉的面孔上红晕更鲜艳了,一瞬间显出了少女般的张惶:“吴平弟,别说了,我我哪有这么好啊” 殷红扭过脖子,敛住了嘴角的笑意:“快吃吧,我等一下还要回去给小壮喂奶呢,这孩子越来越可爱了。” “红姐,你在赵家过得好吗?那个赵家兄弟俩没有为难你吧?”我又一次地询问道。 “赵家的房子挺大,条件也挺好,赵武兄弟和我每天都上班,平时很少见面。再说我给小壮请了个保姆,她是我老家一个本家妗子,为人忠厚本分,对小壮和我特别好,处处护着我们娘俩。你彭大哥每月按时寄钱回来,说是下半年就可以回家探亲了。”殷红很腼腆地对我一笑,垂着头小口地吃着手里的馒头。 “那么赵局长,他们两口子对你们怎么样呢?你真准备在赵家这么住下去吗?”尽管殷红的语气轻柔平缓,但是我还是能够从她神情上,感到其中并不十分如意,就忍不住关切地继续问道。 “他舅舅对我还还不错,就是他妗子有点阴阳怪气的,不过我一般不与她计较,也还算能过得去。先熬几年吧,等你彭大哥升到连级的时候,我和小壮就能随军去了。”殷红理了下垂到脸上的一缕散发,雪白皓腕上一个斜斜的淤青非常显眼。 “你手是怎么搞得,咋青了恁么一大块?”我指着她手腕上的淤青问道。 “哦这是这是我早上不小心撞门上了。”殷红明净的大眼睛显出一丝慌乱,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赶紧扭过头去望向了窗外。 “红姐,彭大哥不在家,你要遇到什么难处,就对我言语一声,我虽然是个小工人没什么大本事,但就是豁上性命也帮你摆平啦。”我凝望着殷红鼻梁挺阔曲线优美的侧影,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咬着牙说道。 “谢谢你”莞尔了片刻,我才听到一声如兰的回应。 中午的阳光从明亮的玻璃窗中透射进来,窗外一排白杨树挺立在道路旁,这种淮北最常见的树种高耸俊秀,新叶未萌的灰白色枝干像一根根枪刺,挑破了雪后一碧如洗即将立春的蓝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三) 期待春天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小蔡师兄和李琴去了医院,殷红已经在妇产科门前等我们了。手术进行得很快,大约不到40分钟,李琴就从手术室出来了,小蔡师兄一脸苦涩地迎上去。 “做完了?”小蔡师兄轻声问道。 “嗯”李琴点了点头。 看着两人痛苦和内疚的神情,我的心情也十分复杂。本是一对相恋的爱人,却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一个已经成型的生命,却被无奈而粗暴地抛弃了,人的命运真是难以琢磨。殷红大概看出了的我情绪变化,默默地投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她与李琴打了声招呼,嘱咐她好好休息,又对那位帮忙的妇产科女医生表示了感谢后,一直把我们送出了门诊大楼。 西边的晚霞渐渐隐去,薄薄的暮霭蒸腾起来。我陪着两人朝回走,小蔡师兄推着大“永久”,后座上载着脸色蜡黄的李琴。我听着李琴对恋人从人品到条件,从家庭到能力,痛彻心扉地谴责和抱怨,对自己未来的爱情和婚姻,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别说了,李琴,小蔡师兄心里也不好受。”我轻声地劝了一句。 “他不好受,他知道我躺在手术台上那种无助吗?我不只承受着身体的伤痛,还承受着心灵的伤痛啊,那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的肉啊,我心里憋得难受,现在好悔好悔啊”李琴双手掩面,泪水渗出颀长的指缝,打湿了面前的衣襟。 我们听着李琴淅淅沥沥的啜泣,一时沉默无语,默默走在春寒料峭的黄昏中。 “春天,大地从冬寒里苏醒复活过来,遍野是望不到边的绿海,衬托着红的c白的c黄的c紫的种种野花卉,一阵潮润的微风吹来,那浓郁的花粉青草气息,直向人心里钻。无论谁,都会把嘴张大,深深地向里呼吸,像痛饮甘露似的感到陶醉c清爽。” 昨天晚上,我读着冯德英的《苦菜花》入睡,今天一大早推开房门时,忽然就感受到了书中的情景,于是,我也不由地张大了嘴,痛快地吸了口初春的气息。 今天轮到我上早班,坐在车间的配电室里,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和煦而透明,就在我放下手中的《物理》课本,对着窗外发愣的时候,夏班长急吼吼地推门走了进来。 “老刘,小吴,今天下午要开全厂大会,你们留一个人值班,其余的都去参加。”夏班长望着我和刘师傅说道。 “怎么这个时候开全厂大会?”刘师傅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有点不解地问道。 “说是厂里要宣布新的改革措施。”夏班长回应说。 “这个老侯,我可是知道,他是学化工的,又不是学纺织的,再说也没有什么管理经验,能搞出什么个改革措施?”刘师傅皱起眉头,不屑地说道。 “所以大家都担着心,下午一定得去听听。”夏班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反正我是要调回南方去的,管他怎么折腾吧?”听了刘师傅的话,我才知道他最近正在积极活动,想着调回南方老家去,接收单位都找好了。因为他是老技校毕业的,专业技术很过硬,所以当地好几家企业都想要他。 “小吴,你就去吧,你们年轻人的日子还长,这些东西与你们的关系最大。”夏班长转过脸来,冲着我说道。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到大家都在议论下午的事,一撮毛小李端了个饭盆走过来,看见我身旁有个空位,就一屁股坐了过来。 “你知道今天下午老侯要出什么鬼吗?”小李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人在厂办。”我知道他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就故意揶揄了一句。 “听俺叔说,这个老侯前几天回南方老家转了一圈,回来后就在办公室里和童主任叽叽咕咕,憋了一个多星期,弄出来一个什么绩效考核办法。”小李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叫绩效考核办法?”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有点诧异地问道。 “我也不太明白,听俺叔说,好像没有奖金了,把工资拿出来一部分当奖金浮动。”小李思忖着,拧了下腮上的黑毛。 “什么?不发奖金还要扣工资,这算是怎么回事!”我恼怒地啪得一下,把筷子摔倒了桌面上。 “你小子小声点,自打跟了鲁豫,什么都没变,就是脾气变坏了。”小李瞥了我一眼,不满地抱怨道。 “你叔这帮人在上面,闲了蛋疼,就会琢磨我们这些干活的。”我没有理小李的茬,继续恼怒地说道。 “这关我叔什么事?都是那个姓侯的出得鬼,他现在是一人说了算,比起老崔在的时候差多了。”小李也有点急了,止不住提高了嗓音。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往嘴里了最后一口饭,腾地站起身来。 当天下午,当我随着大队的人流涌进去时,平常十分宽敞的空间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一下子显得杂乱拥挤起来。自打那次看完了《庐山恋》,我已经好久没进到这里来过了。 以老侯为首的一干厂领导,已经在台子上就坐了,童主任晃着圆脑袋,在要求各车间清点人数。电影院原本可以坐下千把号人,如今除了上班请假的人员,大部分都闻讯来了,除了走道上站满了以外,后来的人只能在门外呆着,电影院门前的台阶上,周围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站着坐着的人。 我没有座位,挤在过道上有点喘不过气来,就又拼命挤了出去,转到了电影院后面,用师傅留下来的钥匙,开了那扇隐蔽的小铁门,潜入舞台后面,顺着铁梯子爬到了那个转弯的小平台上。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望过去,眼前的一切都有了一种怪异的荒诞感。 童主任宣布大会开始,由小李的叔叔宣读绩效考核方案,他在宣读的过程中,不时激起全场的起哄和嘘叫。我立在高处,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主要的内容和中午小李说得差不多,第一是取消每月奖金,实行绩效工资,就是我们每人原来的工资,拿出来三分之一,根据工作量和效益上下浮动;第二,改变现行的产品结构,研发适应市场的新产品。这样的方案静下心,细细思忖一番后,你不能说不对,但是如何浮动,怎样浮动,并没有详细说明。研发新产品固然是好事情,但是以我们厂的能力,更让人心里存疑。不管怎么说,这套东西让人们第一次意识到,几十年的规则发生了改变,他们的命运要被折腾了。所以,李书记的话语还没有落声,就被现场的声浪淹没了。 “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弄出来的,我们的工资是国家规定的,我们的级别是国家评得,你们有什么权利胡乱搞。”我听着了张胖子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就是——这是国家的企业,我们是国家的主人,现在你们就随便说了算啦,你们凭什么!”张胖子的呼声,得到了群起的响应。 “大家不要胡乱议论,下面听侯厂长讲话,他要给大家具体阐明实现绩效考核的意义,以及实现厂长负责制的重要性。”童主任矮胖的身子站了起来,冲着台下使劲地呼喊着,可是没有人买他的帐,人们的喧哗声更大了。 我没有再听下去,悄悄地下了铁梯,从后门溜了出去。我在市里学习的时候,从老师的言谈话语和同学们的议论中,预料到了变革即将到来,所以与今天会场上的工友相比,算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我当时极其天真地认为,按照自己的能力,再加上扎实肯干,如果工资真要实行浮动的话,应该会比现在有很大得提高,所以,对这个猴脸搞得这个绩效考核并不反感。 我出了生活区,没有再回车间,而是一路溜达着出了小城,伫立运河滩头,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极目远眺,大堰上杨柳青了,河道中春水涨了,我开始对未来有了些许的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四) 湖水依旧 今天我下了大夜班,随着人流走出车间时,看到厂区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头,早已绽满了嫩绿的新芽。 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和煦的春风吹拂在脸上,心里暖洋洋地萌生出了一种律动,“清明到,雀儿噪,柳叶长,春光俏”,奶奶在世时,每年清明都会唱这首童谣。我记起了去年与师傅c殷红去踏青野餐的事儿,转眼一年过去了,卧龙湖的芦苇又该发了新芽,南飞的野鸟也该回来了吧?对了,接下来两天休息,何不约上小蔡师兄一起,去卧龙湖散散心。想到这儿,我停下了脚步,转身往回走,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了身后几位前纺挡车工。 “哎呀,死吴平,这是想干啥?”一位年轻的姑娘故作惶恐,捂着胸口,惊叫了起来。 “你个吴平,进厂一年多,这就学坏了,想吃老娘们的‘豆腐’?”一个小媳妇吃哧哧笑着,挺着高耸的胸脯,朝我顶了过来。 “对不起,我这是猛然想起了个事,得赶紧回车间一趟。”这些泼辣的女工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我的脸微微有点泛红。 我逆着人流回到车间,来到了保全班门前推门进去,屋里只有许班长和小李,其余的人大概都出外干活去了。许班长正与小李在咬着耳朵,看见我探头进去,一时有点诧异。 “小吴,你这是有什么事吗?”许班长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了我一声。 “我找一下小蔡师兄,有个小事想跟他说一下。”我站在门旁回答道。 “进来坐坐,小蔡跟张胖子去机械车间,拿昨天加工的零件了。”小李眨着小眼睛,朝我招着手。 我走进了房间,习惯性地坐到了师傅留下的土沙发上,小李赶紧也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边。 “你知道吗?老崔可能要回来了。”小李一脸得意地望着我。 “崔老扒?他他要回来了?”我感到有点错愕,回脸看了眼许班长。 “听说上面审查下来,他在10年里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跟着别人闹了一番,属于认识上的问题,组织的结论已经下来了。”许长久噏着朝天的鼻孔,肯定地点了点头。 “组织?你是指我师傅,还是他妈妈?他们到底给崔老扒帮了什么忙?”我的心里一时充满了愤懑,盯着许长久发红的眼球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别崔老扒,崔老扒地叫,崔书记可是待你不薄,你没有他能有今天?你不该忘恩负义。”许班长的脸拉了下来,不满地瞪着我。 许班长的话让我很不舒服,正想着要反驳他,张胖子和小蔡师兄一前一后地回来了。张胖子在前面轻松地甩手,身后的小蔡师兄满头大汗,吃力地拎着一个刚加工好的配件,气喘吁吁地走进门来。 “小蔡师兄,我找你有点小事。”我不再理会许班长和小李,站起来对小蔡师兄使了个眼色。 “你找我有什么事?”小蔡师兄被我拉出了门外,有点不解地问。 “我刚上完这夜班,这两天休息,后天就是星期天了,你们长白班不是也休息吗?”我急促地说道。 “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就别绕弯子只管说。”小蔡师兄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不是要你帮忙。马上就是清明了,咱们后天带上李琴,到卧龙湖去野炊,玩一天咋样?”我有点兴奋地提议道。 “好啊——最近李琴心情不好,老是与我闹别扭,正好带她去散散心”小蔡师兄听了我的话,欣喜地回应道,“可是,她们织布车间,正按照老侯的意思,在忙着试织灯芯绒,不知道能不能请下来假来。” 跟别人调个班吗,无论如何带上她,你是个男人,对小丫头该温柔体贴,多一点浪漫。”我忙给小蔡师兄支起招来。 “你别净跟我扯大道理,你又没谈过恋爱,就从书本上看了点东西,以为取到了什么真经。”小蔡师兄一脸不屑,揶揄地撇了下嘴。 “不管怎么说吧,你去不去?”我红着脸说道。 “去!干嘛不去。”小蔡师兄与我击了下掌。 星期天一大早,我就骑着一辆老“飞鸽”(天津产的名牌自行车)出了门,车子是昨天向刘师傅开口借得。太阳刚刚露出脑袋,朝霞映红了东方的天空,我来到城中心的古钟楼前,等了不一会,就见到小蔡师兄骑着他的大“永久”来了,李琴穿着一件漂亮的格子外套,喜气洋洋地端坐在车子的后座上,整个人收拾的既精神又漂亮。 “你不是说不好请假吗?李琴怎么能来啦?”我与小蔡师兄开着玩笑。 “他不知道想什么心思?”我的话又引起了李琴的一阵抱怨,“你们男人啊,都是这样,没得到的时候,成天甜言蜜语,一旦到了手,就慢慢地开始厌烦了,想着怎么甩开了。” “别人会这样,但是我保证小蔡师兄绝对不会,他离开你非疯了不可。”我赶紧替小蔡师兄打开了圆场。 “你不烦我,就算不错了。”小蔡师兄瞥了李琴一眼,垂下了脑袋。 “你看天气多好,咱们赶紧走吧。”我害怕两人再掐起来,破坏了出游的心情,赶紧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三人出了南门桥,从渡口过了大运河,就顺着高高的大堰一路向东,朝着卧龙湖方向飞驰而去。道路两旁,参天的白杨树随风舞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大堰外面,返青的小麦挺直了腰板,摇曳着沉甸甸的脑袋,小草萌发的河滩里,梨花c桃花争奇斗艳,红的像跳动的火焰,粉的像婴儿的脸蛋,散发着醉人的气息。 “小蔡师兄,咱们以后约好了,每年春天都来卧龙湖踏青,你说怎样?”我心情愉悦,诚心诚意地提议道。 “好啊,咱们每年都来。”小蔡师兄高兴地应承着。 “现在咱们自己来,等以后结了婚,就带老婆孩子一起来,等我们老了,就带孙子们过来,打鸟,钓鱼,放风筝。”我脑洞大开,憧憬着未来。 “你们这都是一厢情愿,将来就算有了儿孙,他们也不一定愿意跟我们来,再说,我们的儿孙会一辈子在咱这里吗?”陶醉在美好的春光里,李琴的情绪也开朗明媚起来。 “是是,李琴说得对,他们要是不来,就我们自己来,我们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过舒心,过得有意思。”我本来最后想说“过得浪漫”,这是自己从书本上学来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改成了“过得有意思”,因为在那个时代,“浪漫”还会被人说成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 “吴平,你的心思比我们大,将来说不准也会和鲁豫一样,离开咱们这个小县城呢。”因为是好朋友,小蔡师兄知道我平日的想法。 “是啊——,我要是有本事,就离开这里,到大地方去。”因为是在朋友面前,所以我豪情满怀,不由地大言不惭起来。 “吴平,你一定能做到,我相信你。”李琴媚眼如丝,止不住赞许道,小蔡师兄眼里有了些许醋意。 沿着运河大堰溯流而上,我们一路说笑着,30多公里的路程转眼就到了。当我又一次站在烟波浩渺的卧龙湖旁,当初与师傅和殷红来此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望着芦苇丛生,蒲草茂密,新荷数里的草滩水面,一切都恍若昨日,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小蔡师兄见我目光空洞,呆呆地眺望着远方,有点疑惑地问道:“吴平,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哦眼前的景色真美。”我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咱们走吧,下滩里打鸟钓鱼去。” 我按照依稀的记忆,在芦苇丛中带着小蔡和李琴,找到了原来那处干燥的高地,将两辆自行车锁在一起后,掏出了师傅给我的那把弹弓。小蔡师兄也将背着的一个长布袋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了几节鱼竿,我们相约着一个打鸟,一个钓鱼,中午到这里相聚烧烤。李琴本来非要跟着我去打鸟,我推说沼泽丛中有水蛇,把她给吓住了,只有乖乖地跟着小蔡师兄去了水边。我看着小蔡师兄接好了鱼竿,下了诱鱼的水窝子,抛下鱼钩开始钓鱼了,才握着弹弓朝苇丛深处走去。 脚踏着松软潮湿的滩地,我小心翼翼地搜寻着猎物,凭着自己从小练就的手艺,不一会就收获了十几只“钻天棍”,还有三四只肥肥的野鸽子。中午的伙食有了着落,我就开始倦怠起来,嗅着满鼻的花香,寻寻觅觅地踱着步,想着能不能再弄一些别的猎物。 我在一片荷塘边坐下,看着一大群蜻蜓在碧绿的荷叶间嬉戏,想着从萌动的春,到炎热的夏,又经过了娴熟的秋,再走过含蓄的冬,不久后一株株亭亭玉立的荷花,将宛如临凡沐浴的仙子,娇羞无语,含笑伫立,不由地充满了无穷的感叹。我掏出一支香烟点着了,惬意地吸了起来,暖洋洋的春阳下,我的眼皮有点发涩,眼前亭亭玉立的荷叶,渐渐地幻化成了一张娇媚的面孔,“打中了!打中了!”,殷红扭动纤细的腰肢,银铃般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回荡开来 “哧溜”一声,一个黄色的身影从苇丛中跃起,蹦跳着朝前面的草滩窜去。野兔,一条肥肥的野兔,我浑身一个激灵,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紧追两步,拉弓怒射,就在银色的钢珠追上野兔的瞬间,“啪”地一声清脆枪声,正在狂奔的野兔,一头栽倒在了嫩绿的草丛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五) 雾气迷茫 “哎呀——打着啦——”一声优美的女生欢叫起来。 我头脑一时有些恍惚,扬起脸来朝前方望去,明媚的阳光透过摇曳的芦苇,有点晃人眼睛,光影朦胧中,我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轻盈地奔跑了过来。 “太厉害了,五子哥哥,你的枪法太准了。”红色的身影拎起了倒地的猎物,举起来使劲地摇晃着。 “你怎么这么野,哪像个小姑娘嘛?快放下来,小心没死咬你一口。”一位身着黄色风衣的窈窕女子追了过来。 “你听说过兔子咬人的吗?”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肩扛着一支长枪,笑着走出了隐身的芦苇丛。 “怎么没有听说过?兔子急了还咬人吗。”红衣女子撒娇地嚷嚷开来。 “你们的胆子都挺大的,都算是巾帼豪杰。”在高个男子身后,还有矮胖瘦三位男人,其中的矮个也扛着一只相同的长枪。 “让我看看,多年不打枪,是不是退步了。”高个的男人走到近前,从红衣女子手了接过野兔,仔细地看了一下,忽然就仰起脸庞,四处寻觅起来。 一圈男女感到不明就里,那位头发油亮的矮个止不住问道:“五哥,你你这是在找啥呢?” 高个男人没有回答,将猎物朝对方手里一塞,稍稍判断了一下,就大步流星地朝我这边走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拨开芦苇,带着一阵哗啦啦地杂响,最终站到了我面前时,彼此四目相对,惊得我一时无语,最终才唤了一声:“师傅,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猜就应该是你,别人的弹弓没这样出神入化。”师傅指了下我手中的弹弓,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昨天就从市里来了,在县一招住了一晚,是陪母亲来这里扫墓的。” “扫墓?给谁扫墓?”我心里不解,痴痴地望着师傅。 “我父亲当年是游击大队队长,我大舅就是这个大队的政委,42年反扫荡的时候,为了掩护大队转移,大舅牺牲在了运河边,他的墓就在县里的烈士陵园。”师傅给我解释了起来。 “你说的是柳政委,我从小听过他的故事。”师傅的话让我明白过来,心里霎时肃然起敬。 “对,他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我妈妈就是他带出来参加革命的。”师傅的口气里充满了自豪。 “哪你怎么来卧龙湖啦?”我看见那两个红衣黄衣女子和三个男人,也远远地朝这面走了过来。 “妈妈今天被老同志请去吃饭了,大家就想着出来踏踏青,他们问什么地方好玩,我就想到了这里,带着几个人过来了。”师傅看见我目光直直地往远方看,回过头去瞥了一眼,“真是太凑巧了,有个人特别想见你,非要跟着我们一起过来,昨天一到了县里,就让我带着去找你,可是我怕自己回纱厂太张扬了,就没有答应她,正想着今天回到县城后,让人通知你去一招吃饭呢。” “五子哥哥,你在干吗呢?快过来吃饭啦。”红衣女子挥着手,悦耳的声音擦着芦苇梢传了过来。 看着对面的人走近了,师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紧张地向我问道,“你是和谁一起来得?殷红,她来了吗?” 看着师傅的神态,我的心鲠了一下:“她怎么可能过来,她的孩子那么小,我是和小蔡师兄一起来得。” “噢——”师傅轻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活泛了起来,“那你赶快去叫上他们,我们中午一起聚餐吧。” 我正想着是不是该拒绝师傅,袁圆和她表姐季晓楠,以及三个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初春晌午的太阳温暖而慵懒,我与袁圆的双目交睫在了一起。 “吴平!怎么会是你?”袁圆水盈盈的双眸透着惊喜,声调都有些变了,“真是太巧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阳光洒落在湖面上,我的眼睛像是切洋葱,有了种想流泪的感觉。时光如水,它能够抚平一切,却无力恢复原样了。 “袁圆,你好。”我努力用平静的语音说道。 “你好”袁圆的眼中有了晶莹的闪光。 “小吴?”猴脸朱馆长讪笑着,向我伸出手来,“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你们也能有这样的雅兴。” “你们你们怎么认识得?”那个被我教训过得的赵武,看见我们彼此寒暄,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只有那个背着一支长枪,头发油亮的矮个子,一头雾水地望着鲁豫问道:“五哥,你们这是” “这位是小吴,你五哥在县里纱厂唯一的徒弟,我们小圆圆在市里培训时的同学。”季晓楠目光缱倦,朝我努了一下嘴。 “哎呦——,哪那算是自己的兄弟啦,真是缘分,咱们一起聚餐吧。”油头矮个谄媚地提议道。 “这位是咱们县王书记的二公子,财政局王科长,他们俩算是亲戚。”师傅指着油头矮个和赵武给我介绍道。 “他大哥是我家姐夫。”知道了我和师傅的关系,大包头赵武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王二公子的哥哥,就是小赵的姐夫,是县公安局副局长,我们今天打猎的这两支,就是他从局里借给我们的。”师傅有点看不起赵武的作派,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拍了下手里端着的长枪。 “我们赶紧去野餐吧,把这只野兔烤了。五子哥哥,你说这是你的一个绝活,可不要骗人啊?”袁圆走了过来,挽住了我的手臂,冲着师傅娇嗔地说道。 “好好,怎么能让我们的袁小姐饿肚子呢?”师傅朗声笑道。 我轻轻地拂下袁圆的手臂,对着师傅推辞道:“师傅,我就不去了,我这边还有两个人呢。” “你说得是小蔡和李琴吧?把他们一起叫过来。”师傅把手一挥,不容分说地对我吩咐道,一瞬间我又让看到了那个强壮自信,魅力十足的保全工。 中午过后,天上生出了许多浮云,辽阔的湖面起了淡淡的雾霭,我们围坐在湖岸上一株大柳树下,旁边除了我们的两辆自行车外,还有一辆上海牌小轿车和一辆挂着公安牌照的北京212吉普。 师傅依旧带着那只苏军背囊,像是变魔术一样,掏出了油盐酱醋,王二公子指挥着赵武和猴脸,从吉普车上搬出了全套的锅碗瓢勺。我不知道小蔡师兄竟然是钓鱼高手,他和李琴开始剖鱼洗鱼时,师傅指挥我去收拾那只肥肥的野兔。袁圆高高兴兴地跟着我来到了湖边,我拿着师傅给我的那把军用匕首,麻利地开膛破肚,剥皮清洗。袁圆恐惧地遮住了眼睛,一副惹人怜爱的表情。望着她纯美婉丽的面容,一瞬间,我竟有了一丝错觉,仿佛殷红回到了身边。 “你在厂里怎么样?”袁圆双手托着粉腮,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还是那样,我在市里学习的时候,厂里换了个厂长,成天喊着要改革,把我们的奖金弄没了,工资三分之一浮动,还不知怎么样呢,但愿能比以前强。”我一边往雪白的兔肉上抹着食盐,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 “跟我去市里吧?”袁圆的目光似一泓春水,充满了热情和期待。 “我真不适合那那种生活。”我心头一热,慌乱中差点说出你们那种生活。 “你啊,自尊心太强。”袁圆的目光黯淡下来,鼻翼翕动,轻叹了一口。 “你要是说我自卑,我更能够接受。”我耷拉下了脑袋,没有敢再看袁圆的眼睛。 炊烟袅袅,肉香扑鼻,油锅了的杂鱼还在吱吱地响,大家已经吃上喝上了。王二公子打开了一茅台,这是我第一次喝这种国酒,酱香型的口味却让我很不适应。小蔡师兄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显得很拘谨。王二公子的目光始终在李琴白皙的脸蛋,傲人的身体上打转转,弄得李琴心猿意马,欲羞还喜。季晓楠又提议我们说一说师傅在纱厂的轶事,大家知趣地说着赞美的话,弄得季晓楠十分无趣,面露愠色。 毕竟还是早春,当太阳开始偏西,低絮的风儿立刻就有了凉意,湖面上的水雾袅袅上升,渐渐地汇成了一片醇厚的雾海。微醺的师傅在分别时,在我耳边悄声道:“真不知道你小子是假傻,还是真傻,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袁圆与我告别时,眼圈有点发红,上了车还探出车窗,一直向我挥着手,直到小轿车跟着吉普绝尘而去,消逝在葱茏的暮色中。 归途中,我们彼此极少言语,小蔡师兄实在憋不住,开口向我问道:“最后告别时,鲁豫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傻!”我低吼一声,使劲朝前蹬去。 厚厚的雾气遮住了夕阳,周围的景色若隐若现,一群水鸟掠过水面,迅速融入了漫无边际的白幕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六) 我去织布车间 从卧龙湖回来的第二天,我又轮到上早班了,上午刚到车间不久,夏班长就来通知我,去二楼车间办公室开会。 我心里感到奇怪,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个小电工,又不是什么干部,开个哪门子会?” “你以为都是干部开会啊?”夏班长瞅了我一眼,又对正在喝茶的刘师傅说道,“老刘,也通知你去了。” 我们师徒俩上了二楼,来到车间办公室,看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除了有跟屁虫主任外, 厂办的童主任和小李的叔叔也来了。胡秀美正张罗着给大家倒水,扬起刀削脸,看见我立在门口,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把坐在面前的两位,硬给拨拉到了一边,给我和刘师傅空出了两个座位。 “大家安静一下,今天叫大家来,是因为厂里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给在坐的各位传达,具体情况请厂办童主任来说。”跟屁虫说完开场白,使劲拍了几下巴掌,看见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来跟着相应,满脸尴尬地坐了下来。 童主任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咱们长话短说,今天叫大家来,就是为了落实上次全厂大会的精神,支援新产品的开发。” “咱们也要搞什么新产品啦?”大家知道织布车间试产灯芯绒不顺利,以为自己也要开始折腾了,不由地议论纷纷开来。 “大家别吵吵,听童主任往下说。”跟屁虫赶紧站起来摇着手,想让大家安静下来。 “我们车间现在是织21支纱,32支纱,今后也要搞高支纱,不过现在主要是帮着布间把灯芯绒搞出来。”童主任一张胖脸憋得通红,不由地放大了声音,“但是,现在织布车间遇到了一些困难,厂里决定从技术力量最强的我们前纺车间,调一批技术骨干支援他们。” “把我们调到布间去啊?”一个中年女工惊呼起来。 “现在不是计件工资吗?要是他们的灯芯绒弄不出来,我们在那里又没有工作量,这个奖金该怎么拿?”另一位女工忧心忡忡地问道。 “你别想着奖金啦?奖金不是取消了吗,现在工资还有三分之一是浮动得呢。”中年女工回过脸,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 “哪我们的工资怎么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矮胖的童主任。 “这个这个厂里肯定要有综合考虑的,我需要去请示一下侯厂长,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平均奖。”童主任眨着绿豆小眼,胖脸上油光光地渗出了一层细汗。 “你们根本没想好啊,这就诓我们去布间啊?”有人带头喊了起来。 “就是,就是,才给个平均奖啊?我们不去。”人声又杂乱了起来。 我没有跟着大伙瞎嚷嚷,知道嚷嚷了也没有什么用,就坐在凳子上看着大伙吵闹。李书记端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刘师傅凑到了他的面前, “李书记,你们能到不知道吗,就凭着我们现在的设备,这些五十年的老牙货,能勉强维持运转就不错了,再怎么折腾也难以创新。我前一阵探亲回了南方老家一趟,人家乡镇企业都在更新设备,只有这样才能提高产品质量,才有可能让产品升级换代。”刘师傅一脸认真地说道。 “这些都是侯厂长的主意,是他拍板决定的。”李书记呷了一口茶,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你们也给老侯说说,不能让他这样地瞎搞。”刘师傅有点急了,说话的声音一改往日的平和。 “侯厂长有自己的想法,别人说了也没用,这一点吗还是过去崔书记比较民主。噢——对了,你和侯厂长不是老乡吗?你去给他说说吧?也许他会听你的。”李书记又呷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瞥了对方一眼。 “这”刘师傅被他一下怼住了,嗫嚅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天下午,我和刘师傅作为来支援的保障人员,就去了织布车间。我们前纺车间机器声也很大,但是这里的有梭织布机的响动,简直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聋。我和刘师傅还没走完半个车间,就被震得心里发慌,只想干哕。真不知道那些常年在这个环境中工作的女工,一天八小时是怎么忍受得。 我想看一看李琴,就在车间里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心想大概今天不上早班。织布车间以前织21支和32支纱的白坯布,因为我们没有印染能力,所以布织好了后,就要外运到南方的印染厂印染。在计划经济时期,都是国家下达生产任务,然后统一进行调配,所以不存在销售问题。如今市场逐渐放开了,特别是南方的一些乡镇企业迅速崛起,对我们的冲击很大,产品转型升级势在必行,可是,厂里的这个灯芯绒,真能试验成功吗?刘师傅与小李叔叔的一席话,让我心里充满了疑虑。 终于熬到了下班,我赶紧收拾好东西,一溜小跑地出了织布车间,在去浴室洗澡的路上,遇见了从对面前纺车间出来的小蔡师兄一行。 “今天,我被安排去织布车间了。”我与小蔡师兄打了声招呼。 “上午就听说了,你见到李琴了吗?”小蔡师兄冲着我问道。 “我也在车间里找了一圈,没有见到她,是不是今天不上早班?”我心里有些疑惑。 “不对啊?她今天也轮到上早班,要不昨天怎么能去卧龙湖?你以为现在布间这么紧,她真能请下来假啊?”小蔡师兄一脸懵圈,声音也急迫起来。 “哪今天她怎么没来呢?”我一时也有些困惑,“别是昨天在湖滩里受凉了吧?” “可能,自打上次她她那个以后,就一直说自己身体不好。”小蔡师兄真地着起急来。 “那你下班后,赶紧去看看吧?”我心里也有些异样,就忙着催促到。 洗完了澡,我与小蔡师兄分了手,去食堂简单喝了碗稀饭,吃了个馒头,就缓步朝回走去,路过生活区电影院的时候,看见人们呼呼拉拉往里面走,看样子下一场电影还没有开始。我朝售票窗口旁边的电影招贴画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是陈冲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今天影片的名字叫作《海外赤子》。陈冲的家庭及其经历,在当年是一段令人羡慕的传奇,足以成为众多青年男人的偶像,据小道消息,各行各业有幻想症的男人给她写得情书,每天都可以用麻袋来装。 我跟着人群走了进去,找了个前排靠走廊的空座位,电影开始后,一对男女摸黑进来,坐在了我的身后。那个男人一边看电影,一边叽叽歪歪地与女人调着情,影片不断发展的情节,女歌唱家清脆婉转的歌喉,都没有能阻挡住两人龌龊的言行。我气鼓鼓地回头瞥了一眼,借着放映机投射的灯光,发现竟是杨兽医带着个烫了卷发的饼脸女人,心里更感到恶心,后来实在有点受不了,就站起身来继续往前面走。因为是新上映的电影,所以电影院里几乎座无虚席,我最后在最前排的边上,又找了个空座位,仰着脖子看完了整场电影。说实话,这部电影没给我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是《我爱你,中国》那首歌曲,却很激动人心,以至于流传到了今天。 春夜十分迷人,一颗颗幽蓝的星星,在天空上神秘地眨着眼睛,明镜般的月光清如流水,皎洁地倾泻到了广阔的大地上。我回到招待所小院,在前院的老银杏树下站住,心里回荡着电影里的歌声,举头凝望起天空来。我忽然记起袁圆给我说过的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最能震撼我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此刻,在广袤的星空下,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震撼,白天的郁闷逐渐淡去,心灵有了一种纯净和豁达之感。 夜色里,一阵清脆地敲门声响起,把我从幻想和感叹中唤醒,我疑惑地朝着小院的铁门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七)春夜难眠 夜阑人静,明月高悬,大地上万物都进入了梦乡。我将新来的一家人在小楼上安排好了,这才回到后面自己住的配电间,疲惫地躺在了小床上。 今天晚上来住得这一家三口人,是我们前纺的一位女工,丈夫也是一位军人,驻扎在中原某地。今年春节期间因为战备值班没能回来,如今终于请下来了探亲假。这对夫妇有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大约四五岁,我以前在生活区见过。我发现这个文静秀丽的小姑娘,一个晚上都没有说一句话,无论爸爸怎么讨好她,都没能换来她的一个笑脸。挡车工大姐无奈地对我说,小女孩子比较羞涩,一年才见一次爸爸,以前的印象都模糊了。我看着她心酸的表情,心里也感到不是个滋味。 我每天忍受着织布间机器的噪音,终于熬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我见过几次李琴,问她灯芯绒实验的怎么样了?她一脸苦笑说起绒环节怎么搞也不过关,侯厂长安排人去南方请师傅了。 我回来将这事给刘师傅说了,刘师傅撇了撇嘴:“欲先攻其事,必先利其器。” “你是说这个灯芯绒,咱们搞不成了?”我一脸苦涩地问道。 “我看难。”刘师傅双手揉着耳朵,大声回应道。 “那咱们还得在这里熬多久?”我闻听此言,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等老侯不再折腾了吧。”机声隆隆的车间里,刘师傅挥了挥手。 “他不在折腾了,还会去别的地方折腾吧?”我心里着急,继续着这个话题。 “哪我就管不了了,我这就要调回老家去了。”刘师傅端起手里的紫砂茶杯,使劲地喝了一口。 马上就要到下午交接班时间了,我心里麻乱,想抽一支烟,就郁闷地走出了织布间。外面的阳光很强烈,刺得双眼有点睁不开,我来到梧桐树影下,从工作服上衣的口袋里掏出烟来,正想着燃着了,忽然看见来接班的人群里,大额头肖美花走了过来。 “肖美花——”我喊了一声。 肖美花听见了,微微点了点头,又朝前走去。 “哎——肖美花,我有事问你?”我赶了两步,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找我有什么事?”肖美花明亮的额头在阳光下发着光,目光冷淡地瞥了我一眼。 “你你家地的事,怎么样了?”我有点愧疚地问道。 “地早没有啦,给人家开石膏矿了。”肖美花没有看我,而是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 “哪他们赔钱了吗?”我嗫嚅着问道。 “赔了,一亩100元,五亩500元。”肖美花的目光没有变化,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 “哪你家人现在怎么生活?”我心里着急起来,关切地问道。 “不种地,也得想办法活着。”肖美花把目光转向了我,我看到里面有泪水在闪光。 “你有什么事,我我们帮上忙的吗?”我怯懦地低下了脑袋。 “你帮不上忙,谁也帮不上忙。”肖美花回了我一句,推开我朝前走去。 头顶的阳光依旧灿烂,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我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感到脊背上一阵发凉。 春日的白天变长了,我下班洗完澡,回到招待所小院时,落日像一个红彤彤的火球,还在远方的树梢上露着半边的笑脸。我打开院门时,看见昨晚住进来的小姑娘,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着一个小风车,她看见我穿着工作服进来,扬起稚嫩的小脸,给了我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 “小丫头,你好,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呢?爸爸妈妈呢?”大概是看惯了厂里穿工作服的叔叔阿姨,她对我到显得一点也不陌生。 “妈妈上班了。”小姑娘垂下了小脑袋。 “那你的爸爸呢?”我蹲下了身子,亲切地问道。 小姑娘忸怩地翻了我一眼,嘟着小嘴不说话了,显然,她不想谈论自己的爸爸。 我心里一酸,拉过小姑娘的小手,给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望着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叔叔知道,你的爸爸特别地爱你,他为了给你,给妈妈,给我们大家一个安稳的生活,所以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我们都很感激你爸爸,敬佩你爸爸。” 我的这番话大概话在小姑娘的心中起了作用,我看见她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出一丝欣喜。我继续轻柔地说道:“你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小姑娘,能答应叔叔一个事情吗?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叫一声爸爸。” 小姑娘懂事地轻轻点了点头,脸忽然扭到了一边,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在鎏金的夕阳下,走廊上一个高大的男人抹了下眼睛,悄悄地背过脸去。我的心被戳痛了,摸了下小姑娘头顶的一对羊角辫,缓缓地站起了身来。 我已经有很多日子没有失眠了,这天晚上躺在小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灯芯绒试验毫无希望,自己在布间不知要呆到什么时候,刘师傅要走了,肖美花家的地没了,小姑娘叫没叫她的爸爸白天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了脑海里,让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最后,我毫无例外地想到了殷红,上次在医院见面时,她说自打孩子出生后,彭大壮还没有回来过一次呢,她的孩子到底叫个什么名字?我上次竟然没有问一下。 星光灿烂,银河壮丽,幽兰的夜空一往无垠,我披衣起床,走出了配电室。风儿带着一丝清凉,吹在皮肤上很舒爽,我举头仰望,忽然有了一种无尽的哀伤,宇宙无穷,人生有限,我们为什么要活着,而且要这样活着,如白驹过隙,一代又一代,有这么多的痛苦,这么多的无奈,这么多的遗憾那天,我站在小院里,想了许久许久。 第二天,就是当月10号了,我一直睡过了中午,起来赶紧去楼前的水台边洗漱完毕,匆匆下了一点挂面吃了, 下午接班的时间也就要到了。我没有看见一楼住的小姑娘一家,我想这个乖巧的小姑娘昨晚大概叫了爸爸,爸爸带着她和妈妈出去逛街了。想到了这些,我竟然像一个小学生一样,为自己做了件有意义的事,而暗自得意起来。 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睡着了又做起各种奇形怪状的梦,我头脑晕乎乎地出了生活区大门,来到厂里后,直接去了前纺车间的配电间。夏班长果然在里面,每月的这一天,他总是全天都在。 “来领工资啊?”夏班长招呼了我一声,把一张工资条裹着的一小叠钞票,递到了我的手上,“自己数数吧。” 我接过钱,还没来及看,刘师傅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冲我点了点头,就从夏班长那儿把自己的这月工资拿到了手里。 “怎么少了这么多?”刘师傅惊诧地抬起脸来,直愣愣地冲夏班长问道,“是不是统计算错了。” “没错,就这么多。”夏班长无奈地点了下头,“说是这个月的新产品试验任务没有完成,全厂工资都向下浮动。” “这可是真坑人,我就知道这个老侯心眼不好,我为了调动,这几个月来回跑,工资几乎都扔在路上了,现在老侯这样干,对我真是雪上加霜。”刘师傅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别担心了,你这是一时困难,等调到南方就拿大钱了。关键是我们这些人,只能呆着这里,以后该怎么办?”夏班长望着刘师傅劝慰道。 我看了下自己的工资,因为基数比较小,所以少的没有刘师傅他们多,但是也比平时少了七八元钱(我当时工资20多元,以前加奖金有30多块钱)。我去厂部的财务室,为父亲领了当月的退休金,好在他的工资没有浮动,这多少让我心安了一些。我拿出自己的15元钱,放到了爹的工资里,打算等下次一起捎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八) 老侯查岗 因为大家收入的普遍下滑,南蛮子老侯的所谓改革,惹得全厂怨声载道,一片哗然。老侯为了显示自己的态度,专门指示厂办的大笔杆子李书记,写了一篇语气强硬c情绪激昂的评论——《我们的改革就要敢于硬碰硬》。当天下午,各车间久违的广播又响了起来,当那个半老徐娘用怪异的县普播音的时候,我和刘师傅正在车间里巡视着,隆隆的织布机声里,根本就无法听清其中的内容。 “这个破喇叭怎么又响了。”刘师傅使劲地喊道。 “你说什么?”在织布车间呆了一个多月,我感到自己的听力明显下降了。 “你听清他们说得什么了吗?”刘师傅趴在我耳朵上说道。 “好像要干碰什么硬”我只是断断续续听出了一言半语。 “这个老侯真能出鬼主意,硬碰硬碰谁啊?就是来碰我们这些普通职工,找我们麻烦吗?”刘师傅大概明白了过来,恼怒地说道。 “没想到这个南蛮子真会折腾。”一句话随口蹦出来,我才意识到刘师傅也是南方人,一时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这是说老侯的。” “这种人就会瞎折腾。”刘师傅到是没在意,冲着我又接了一句。 马上就要到交接班的时间了,我和刘师傅回到值班室,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棉絮,一边去各自的铁皮柜子里,拿了毛巾肥皂和换洗衣服。 刘师傅抬头看了下墙上挂着的牌挂钟:“整天吵死了,我们先去洗个澡,回来等他们接班的人一到,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电工班平时比较散漫,所以下班前提前溜号洗澡,几乎成了一件惯例。在飞絮弥漫的车间呆了八小时,我身上早就痒痒的难受了,我们师徒俩拿好了东西,出了车间,直奔后面的浴室而去。 我们到浴室的时候,浴室门的才刚开,我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走进去望着热气蒸腾的一池清水,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我们在池子里泡了20多分钟,下早班的人才陆续来到了,几个厂消防队值班的也下到了池子里。 “这个老侯真能出鬼,这倒底搞得是什么玩意。”一个年纪较大,有点秃顶的消防队师傅抱怨道。 “就是,今天俺们亏了在那儿打牌,没早过来洗澡。”一个瘦高个唏嘘起来。 “还是你小子机灵,看见老侯来了,能把桌上的牌塞到了裤裆里。”另一位留着小分头的对着瘦高个赞叹道。 “老猴子看见你不站起来,瞅了你小子老半天,你今天算是给大家挡了事,晚上大家请你喝两杯。”秃顶对着另外几人提议道。 刘师傅去外面的淋雨间洗头了,我在大池子里听到他们的议论,一时感到有些好奇,就在一旁问道:“你们说得是怎么回事,老侯今天咋得啦?” “你是不是早溜班了?”瘦高个与我平时认识,就瞅着我问道。 “是,我们来洗澡了。”我点了点头,还是不明就里。 “老侯不知哪根筋转了,今天突然心血来潮,带着厂部的一帮人下到各车间,突击检查劳动纪律和安全生产情况。”年纪比较大的秃顶回答道。 “不知道查到你们没有?要是查到就倒霉了,看样子老侯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杀鸡给猴看,严肃处理呢。”小分头一边朝身上撩着水,一边同情地望着我。 听了他们的议论,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赶紧从大池子里爬上来,在淋浴间找到了刘师傅,把刚才听说的事情讲了一遍。刘师傅的脸色也有些变了,说了声咱们快点上去,我们师徒俩就简单抹干下身子,穿好衣服,匆匆地赶回了车间。 等我们来到车间配电室,上中班的两个师傅已经来了,他们告诉我俩,老侯一伙人才刚刚离开。 “刚才老侯来得时候,刚好有台试验灯芯绒的织布机电路出了问题,人家当班的挡车工在四处寻找你们,刚好给老侯他们碰见了。”一个师傅告诉我们说道。 “据说老侯当场就发了飙,说你们是故意破坏改革,拿灯芯绒实验当儿戏,表示一定要严肃查处。”另一位师傅补充道。 这真是打哈气闪了腰,喝凉水塞了牙,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我和刘师傅都感到十分丧气,自己竟然被老侯他们给抓了个现行。 当天晚上,我回到生活区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一撮毛小李,他告诉我说,这次突击大检查,就是老侯要给大家个下马威,名义上是整顿劳动纪律,实际上是要来整人的,你们被他碰上了算是倒霉。 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厂里,上午大伙对老侯昨天检查的事议论纷纷,我从消息中听到,这次突击检查下来的情况十分糟糕,老侯已经故意放出风来,一定要来个杀一儆百,以此强化劳动纪律,巩固自己的“改革”成果。 下午交接班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敢再溜班,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当车间的小广播再次响起时,每个人都立刻竖起了耳朵。广播里先是对昨天被查出来违法劳动纪律的人,按照车间顺序一一点了名,我和刘师傅也列在其中。在这之后,厂办还配发了一条评论,评论还是小李的叔叔李书记亲自撰稿的,高屋建瓴,文采飞扬,从改革开放,振兴中华的高度,强调了整顿劳动纪律,节约生产成本,提高工作效率的必要性。表达了对我们这些损害工厂利益,破坏劳动纪律,自由散漫坏人坏事坏事做斗争的决心。号召大家以我们这些被查处者为鉴,吸取教训,振奋精神,奋勇拼搏,夺取灯芯绒实验的胜利,不辜负县委c县政府和全县人民的希望,让我们纱厂再创辉煌。 三天后,厂部的处理决定终于出来了,刘师傅被扣了一个月奖金,我不仅被扣了一个月奖金,还从电工班被踢了出来,重新回了前纺保全班。最倒霉的是筒摇车间一个刚接班的小学徒,就因为偷拿了两只纱线,想回家给弟弟织双袜子,被老侯在厂门口搜了出来,受到了留厂察看一年的处理,差点丢了自己的饭碗。 对于这样的处理决定,大伙都替我感到委屈,夏班长要在红卫饭店摆了一桌,为我压惊送行。我的心里很难受,倒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家里,特别是对爹交代。我想给师傅去一封信,请他帮我一把,因为他说过我们是永远的师徒,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但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值完这一轮班后,我就要回到前纺保全班了,当我垂头丧气地经过厂区的大门时,看见宣传栏前挤满了人,我知道那里贴着厂里的决定,正想要偷偷绕过去,就见小蔡师兄从里面挤了出来。 “吴平,你这是咋搞得?弄了一大圈,又回到我们保全班来了?”小蔡师兄的瘦脸上显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怎么你不欢迎我回去啊?”我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痛苦,故作轻松地说道。 “吴平,你今天有事吗?我请你去看电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额头肖美花也站在了我的身旁。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看到他正烦着吗,看什么电影?”小蔡师兄一脸鄙夷地怼了肖美花一句。 “人心烦了,才要看电影解解闷吗?”肖美花白了小蔡一眼,不满地说道。 “好,今天不要你请我,让我来请你。”我没有理小蔡师兄,冲着肖美花点了点头。 “不需要,票我都买好了。”肖美花的眼睛里放出亮光,高兴地掏出了两张,举到了我的面前。 “你买什么票啊?我们看电影还要”最后那个“票”还没说出来,声音忽地一下缓在了嗓子里,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电工啦。 “咱们走吧。”肖美花看出了我表情的变化,轻轻地拉了我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十九) 突然离别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古人充满智慧的预言,在我的身上又一次应验了。我在织布车间上完了最后一个夜班,有了两天的轮休时间,因为要回前纺保全班了,电工班的夏班长亲自组织全班工友,在城中心的红卫饭店真地办了两桌,隆重地为我送行。当天晚上,大家不停地安慰我,一遍遍地给我劝着酒,刘师傅心情复杂地给我赔着不是,说是自己没有把我带好,让我离开了电工班。 一场酒喝得昏天黑地,小王师兄和另两位师兄喝高了,在酒桌上当场吐了酒,我这次不知怎么搞得,竟然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喝醉,反而是越喝越清醒,只是脸色惨白,直冒虚汗,夏班长以为我要出事,吓了个够呛。 夜,像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笼罩着运河边这座宁静的小城,我们步履踉跄地走出饭店的大门,在树影斑驳的街道上相继散去。刘师傅有点喝多了,勾着我的肩膀不松手,夏班长怕出什么问题,就嘱咐我把他送回家。刘师傅的家住在县化肥厂,我架着他一直朝东北走去。 “小吴,我对不起你,是我带带你去洗澡的,弄得你在电工班呆不住了,我给你赔礼”刘师傅喷着酒气,在我的耳边继续絮叨着。 “刘师傅,不怨你,我去电工班,又到市里学习,老猴子知道了,本身就不乐意,回来的时候,我又顶了他,这是他有意整我,我心里明白。”我怕刘师傅吐在我身上,使劲地拍着他的后背。 “小吴,等等我回了南方,在那里站住了脚跟,就就想办法把你也弄过去,保证比在这里强得多,你你不是想去南方吗?”昏晕的月光下,刘师傅瞪大了血红的眼睛。 “行——只要有机会,我就去跟你干,我真不愿在这儿呆一辈子,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我知道刘师傅说地是醉话,但是他的心却是真诚的。 化肥厂偏居城北一隅,周围都是城关乡的农田,我上次为小蔡师兄出头,在这里对阵过赵武赵文兄弟。将刘师傅送到了家,我独自一人踏着夜色朝回走,大地已经沉睡了,化肥厂的机器声若隐若现,周围村庄偶然一两声犬吠,更显出四周旷野的宁静。 微风轻抚,路灯昏黄,经过这一路的折腾,我感到酒劲有点上来了,就在我昏头昏脑地朝前走时,一辆北京212吉普车鸣着笛迎面驶来,大开的两个车灯直晃人眼。吉普车驶过我身边时,略微降低了一些速度,我看见摇开得的车窗里坐着的司机,竟是上次在卧龙湖见过的那个王二公子,他的身边是一位俏丽的女子,因为光线太暗我没有看清楚,吉普车一晃就过去了。 我稀里糊涂地睡到了后半夜,因为口干醒了过来,起身喝了一顿凉开水,人也变得清醒了过来。喝酒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一但醒了酒就睡不着了。我上床熄了灯,披衣坐在了黑暗里,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痛痛快快地吸了一口。 晚上的情景又回到了脑海里,我想起刘师傅在路上说的酒话,自己难道真有可能离开纱厂,离开这座淮北小城,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吗?我的思绪开始飘散起来。忽然,我记起了回来路上看到的那辆吉普车,王二公子为什么要半夜开车去化肥厂,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怎么有点眼熟,天哪,我的心咯噔一下,一时有点心惊肉跳,她不会是李琴吧? 我止不住喟然一声长叹,下了床来到屋外,随便舒展了一下筋骨,就开始在西斜的月光下,将师傅教授的那八式小擒演练起来,多日的无聊和懈怠,使我的架势都有点变形了,我咬着牙硬是打了整整两遍,一直折腾到精疲力竭,才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我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被“咚咚”敲门声再次唤醒。睁开眼睛,已是旭日东升,阳光灿烂的清晨了,我赶紧下床,打开了房门,只见那位才住进来不足一周的挡车工,脸色苍白地站在了我的门前。 “小吴师傅,打扰你了,我是来还钥匙的。”这位前纺车间的大姐不好意思地说道。 “还钥匙?为什么?你们不在这住啦?”我望着她,不解地问道。 “她爸爸她爸爸昨天下午,突然接到了部队发来的加急电报,命令他立刻终止探亲,马上归队。”大姐的眼圈红了,那个秀气的小姑娘拽着她的衣襟,一双大眼睛愣愣地望着我。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人过了节后才匆匆赶回来,现在屁股还没坐热,怎么说走就走啦?”我心里为大姐着急,就止不住地问道。 “我们也说不清楚,军令如山倒,谁让他是军人呢。”大姐泪凝于睫,嗓音里充满了不舍。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赶紧弯下腰来,冲着小姑娘问道:“你和叔叔有个约定,没有忘了吧,你叫没叫爸爸啊?” 小姑娘回避着我的目光,羞涩地垂下了修长的睫毛。大姐看着怯生生的孩子,轻叹了一口:“这个孩子是我独自带着,人变得特别执拗,他爸爸这次回来怎么逗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叫一声。” 目送着这对母女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些嫁给军人的女工们,因为丈夫长期不在身边,自己又要“三班倒”,生了孩子以后,要么送回农村交给公婆带,要么就跟自己一起挤集体宿舍,这都需要有极大的忍耐力,日子才能正常地维持下来。我忽然想起了在医院吃饭时,殷红说彭大壮恓惶的眼神,不知道现在他回来探亲了没有?我真希望他能将殷红赶紧随军带走,只要她能够幸福,我愿意从此永远思念痛苦下去。 我拿起了扫帚,开始在小楼前后打扫起来,自从疤眼曹姨离开后,招待所就没有了管理员,觊觎这个闲差的人很多,所以这个岗位就迟迟定不下来,我顺理成章成了临时管理者。想到自己被老猴子弄回了保全班,要是他知道我还住在这个招待所里,没准也会将我赶了出去。想到这儿,我一下子有点恐慌,心也不由自主地砰砰跳了起来。 当天中午,挡车工的丈夫就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妻女,我去厂里找到上长白班的小蔡师兄,借了他的大“永久”,帮着大姐母女俩,将军人送到了汽车站。 在站台上,小姑娘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一直扭着头不看爸爸,军人亲吻她的脸颊,最后乞求她叫自己一声,在我们鼓励的目光中,小姑娘小嘴蠕动着,小脸憋得通红,可就是没有叫出声来。军人失望地拥抱了一下妻女,匆匆登上了已经发动的客车。 正午的阳光明媚灿烂,挡车女工的身体却像风中的芦苇,在扑簌簌地颤抖。客车从我们的眼前缓缓地滑了出去,军人探出头来,使劲地挥着手,就在他准备缩回身子时,小姑娘突然扯开嗓子,冲着远方高喊了一声:“爸爸——” 稚嫩的声音在春阳下回荡着,车上的爸爸大概听见了,又一次探出头来,朝着母女俩挥着手。 小姑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在“爸爸——爸爸——”的哭声中,客车越走越远。此时,怀抱着女儿的妈妈,也早已花容失落,泪雨磅礴了。 在回来的路上,母女俩一直都在抹眼泪,我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们,只能在一边默默地陪伴着。来到了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古钟楼上的一个高音喇叭里,正在播出一篇县广播站记者采写的通讯报道,《纱厂改革动真格,奖惩措施不含糊》,这篇狗屁稿件最后还上了当时的省c市两级报纸。 第三天早上,我来到车间以后,去配电值班室,交了自己的电工包和所有的工具,就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保全班,重新过起了早八晚五的“长白班”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 李琴走了 时光如行云流水,在无声无息地流逝着,转眼间,我已经进厂快两年了。 岁月,在风吹雨淋中抹去了我的青涩,让我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学徒,变成了一个熟练的二级工。走在上下班的路上,我会漫不经心地叼上一支香烟,在车间干活的时候,我会与擦肩而过的挡车工嬉闹调笑。由于我参加了专业的技能培训,所以出师后,我的级别比一起进厂的工友高了一级,就是我重新回到了保全班,我的级别还是没有变化,这是计划经济最后的福利了。 这次重回保全班,工友们不仅没有嘲笑我,而且都十分客气,小李动不动就同我套近乎,就连与我有过节的张胖子,也是一个劲地陪着笑脸,这到让我不免有点尴尬了。 我有一次闲聊时,不解地向黄师傅问道,“我回来了,大伙是不是有点看不上,怎么搞得恁么客气?” “你这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师傅讪笑地说道。 “什么个意思?我现在应该是落地凤凰不如鸡,怎么还能成为骆驼呢?”我没有明白黄师傅的意思。 “你自己看不出来啊?虽然你现在一时吃了憋,可是背后有鲁豫撑腰啊,他的前途可是比咱们厂这个老猴子大,再说,你不是在省城还有个三爷爷吗,那可是一个大靠山。”老黄师傅有点羡慕地回答道。 “你们真能瞎猜。”我听了老黄师傅的话,感到又无奈又好笑。 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因为有事去仓库领料,在车间外的大路上,竟然遇到了多日不见的李琴。她胖了不少,原本有些单薄的身子,圆润了起来,白皙的皮肤光洁如玉,淡淡的柳眉仔细地修饰过,剔透的眼神里含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快意。 “李琴,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我脑海里浮现出了王二公子送她的事,嘴上却故意开起了玩笑。“小蔡师兄可真赚大发了。” “胡扯什么呀,我又不是小丫头了,还能越变越好看?”李琴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眉宇间闪出一丝得意。只要听到别人夸自己漂亮,无论真假,女人都会感到愉悦和快乐。 “你做通家里人的工作了吗,跟小蔡师兄什么时候结婚?我们也好早点准备份子钱喝喜酒啊。”我望着李琴漂亮双眸认真地问道。 “喝什么喜酒呀”李琴的脸色黯淡了下来,“等等再说吧,我要离开咱们纱厂了,今天就是来办手续的。” “你要调走?去哪里?”李琴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 “县里刚刚成立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我要调到那里去,劳动局把调令都办好了。”李琴粲然一笑,看见我一脸惶惑,又接着说道,“咱们有时间再聊吧,我跟厂里人事科约好了,别让他们等烦啦。” 我目送着李琴拐上厂部的水杉路,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了起来,这真是一个说变就变的时代,所有人的命运都在急剧地转换着,我又想起了在师傅的那句话,谁能保证自己在纱厂呆一辈子呢?我的视野里已经没有了李琴的身影,她还会与小蔡师兄结婚吗?我一路想着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又似乎割舍不开的问题,缓缓地朝前面走去。 “哎呀,小吴,这么多天不见,你怎么不来看书啦?”我正想着心事,身后响起了一个娇嗔的女声,疑惑地回过头来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得麻脸。 “你你来上班啦?”自打上次因为小蔡师兄和李琴的事,我狠狠怼过她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厂里的阅览室。 “今天好几本新杂志都来啦,我这就给你收着,你等会下班后,过来拿回去看吧。”麻脸一改往常怨妇的模样,这到让我一时有点不太适应。 “你你还是先借给杨兽医,噢医院的杨医生吧。”看着麻脸坑坑洼洼哂笑的脸,我疑惑地说道。 “别提那个兽医啦,真不是个东西,我给他介绍了自己一个离婚的表妹,他把人家骗上了床,睡了几次又不要人家了,真是个不要脸的臭流氓,呸——”麻脸一下激动起来,脸上的凹点又呈现出青紫色。 我想起了上次看电影,见到兽医和那个烫花头女人,止不住有点好笑。 “小吴,我最近家里盖了新房子,就在北面的县医院后面,你帮我领点开关插座电线,再来两套日光灯。”我算是明白了麻脸为什么不计前嫌,主动与我修好的意思啦。 “你不知道厂里最近的事情吗?”我俯视着麻脸的眼睛。 “什么事情?”麻脸满眼困惑。 “我重新回到保全班,已经不是一个电工啦。”我微笑着说完这句话,看着麻脸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了,慢慢地恢复了恣肆的面目。 回到了班上,看到小蔡师兄正打算下班,我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小蔡师兄被我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一双小眼睛不相信地看着我,额头上的两道抬头纹都出来了:“吴平,你今天是怎么啦?” “没什么,以前总在你家蹭饭,这次就是想与你喝个酒,自打我回到保全班,咱们还没有好好聊过呢。”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那好吧,你现在工资比我高了一级,是该出点血啦。”小蔡师兄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我们去浴室洗完澡,骑着大“永久”出了厂门,小蔡师兄回过头来,对着坐在后座上的我问道:“咱们是去红卫饭店吗?” “你这真是想宰我啊?”我捅了他一下,故作愤愤地说道,“我这样的条件,能上得起红卫饭店吗?去汽车站门前。” “好好好,听你的,去汽车站。”小蔡师兄被我捅得一哆嗦,一边告饶一边不服的抱怨道,“吴平,你真是个铁公鸡,请客还不上饭店,我算是服了你啦。” 天渐渐地暗了,皎洁的月光洒在大街小巷,我和小蔡师兄来到汽车站门前,看到这里的小饭店门口,已经吊起了一串雪亮的白炽灯,小城的食客们占据了各家的桌子,有一些来早的已经端起了酒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和小蔡师兄找了一圈,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热情的店主立刻拿来了一份手写的菜单。 我们要了两个凉菜,又安排了四个热炒,拿了一运河大曲,就开始喝了起来。我想起了下午见到李琴的事,就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今天下午我见到李琴了,她说是来厂里办调动的。” “她一直在厂里不安心,想着能到个轻松的单位去,这次是她家里的一个什么个亲戚帮得忙,说是去了新成立的市场管理单位。”小蔡师兄低着头一边吃菜一边说道。 “哪你们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打算结婚?”我想把看到王二公子的事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个我家里倒是急,可是她的家里还是不同意,我爸妈正找人去做工作,去说合呢。”小蔡师兄依旧低着头说道。 “哪那就抓点紧吧。”我不忍再问下去,就找了个理由站了起来,“我去催一下,炒菜怎么还不上来。” 我走进店铺里,看见店主正在催促那个汗流浃背,光着膀子炒菜的厨子。在他们面前的案板上,放着一溜配好的菜肴,正等待着下锅。可能是今天的生意好,店家和厨子都很高兴,炉子里的火苗呼呼地往上蹿,盈盈的火光映红了他们抑制不住的笑脸。 我回身望了眼门外,食客们都在快活地大口吃喝着,大声谈笑着,彼此吆喝着,只要小蔡师兄佝偻着瘦削的脊背,一声不响地独自坐在黑影里,显得落寞而孤单。我想他一定知道了李琴与王二公子的事,只不过依旧心存幻想,自欺欺人罢了。我心里有点堵得慌,说不清是为朋友,还是为自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一) 纱厂伤痛 刘师傅终于调回南方去了,临走前,我执意为他送行,在汽车站门前的小饭店请了一次。我们彼此师徒一场,刘师傅对我多有照顾,如今一旦离别,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一面。 “小吴,只要是你愿意,我回老家后,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把你调过去。在我们南方老家,现在乡镇企业红火得很,只要你有技术,不愁找不到饭碗,而且挣钱比这里多得多。”刘师傅一脸真挚,再次提出了他的想法。 “刘师傅,你五十年代老技校毕业,电工技术那么过硬,我跟你没法比。”我有点心虚地回应道。 “你的技术不赖,又脱产学了半年,有理论有实践,只要再好好积累一点经验,将来肯定比我强。”刘师傅在一旁对我鼓励着。 “好吧,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希望,好好磨练技术,可是可是我现在不干电工,干保全了,就是想使劲,可能也使不上了。”我嗫嚅着说道。 “这个混蛋老侯,心眼太小了,他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生产上,不知道在搞什么歪门邪道。”刘师傅听了我的话,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大家心里都酸酸的,分别在即,有着一份说不出的惆怅。 自打回到了保全班,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过去,袁圆给我的高中课本因为太难,我失去了最初拿到它们时的动力,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得很慢,高一的课程才自学了一大半,还有一些问题稀里糊涂地没有全搞明白。 自打春天卧龙湖一别后,我与师傅和袁圆就完全断了联系,我有时候甚至感到,自己似乎从来没认识过他们,彼此的生活也从没交集过。我突然没有了任何的生活目标,自足而散漫地过着每一天,我甚至相信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就像爹一样直到退休,再让我的孩子来接班,当然,前提是我必须结了婚,并且有了孩子才行。可是,我对自己的婚姻也失去了信心。 这一年,天气热得特别早,刚过“五一”就有了酷暑的感觉,更让人焦灼地是南国边陲突燃的战火。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部队会催促那位小姑娘的父亲归队,他无疑奉命回去后,就立即开赴前线了。 每天晚上,在生活区的电影院门前,都是人头攒动,因为在那里新架起了一台波兰产的17英寸黑白电视机,下班和轮休的工友们拥挤在荧屏前,关注着几千里外的前方战事。因为这里有许多前线军人的妻子,她们每天寝食难安,战争离她们很近,甚至比那些亲临战争的人更加提心吊胆。在各种宣传媒介的宣传之外,一些小道信息也纷至沓来,大家每日窃窃私语,相互打探着消息,搜寻着南国边陲的一切信息。 这天早上,我和小蔡师兄在车间里修一台细纱机,自打我回到保全班以后,每次许长久来派活,他都要求和我在一起。大概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许长久基本上都满足了,这弄得他原来的师傅张胖子很郁闷,因为他的脾气坏,又好捉弄人,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与他搭班干活。现在,他只有带着两个新徒弟单干,出不了活还要扣钱,弄得他一天到晚瞎嚷嚷,两个接班的小徒弟更是一惊一乍。 我们刚开始干活不久,早班和中班就开始换班了,前来接班的正好是那位自己熟悉的吕大姐,她看见了我很高兴,上前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吕大姐,吴大哥最近怎么样了?”我望着吕大姐,想到了她的丈夫,他是春节前,第一位入驻招待所的职工家属。 “他们还在戈壁滩,现在的实验很忙,前几天来信还向你问好呢。”吕大姐笑盈盈地回答道。 “他们没有上前线吧?”我这几天脑子里全是这事,不由地随口问道。 “他们是科研部队,怎么会上前线呢?哎——现在想来,虽然是相隔太远,生活又艰苦,但是比起 整日担惊受怕,真是算太有福气啦。”吕大姐回身望了一下四周,又接着感叹道,“你看看四周,光是我们这个班的姐妹,就有好几位丈夫在前线,真不知道她们每天怎么熬得。” 吕大姐的话让我和小蔡师兄都沉默了,莞尔好一会,吕大姐才扬起脸来问道:“这台机器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噢——我俩一定加紧,估计中午吃饭以后,我们加班不休息,下午两点钟前应该能搞定。”我知道老猴子搞了浮动工资后,大伙原本的工资大幅度下降,现在又都是计件制,如果我们的机器不修好,会影响吕大姐的当月收入。 这天中午,我和小蔡师兄在食堂简单吃了点饭,就回到车间继续加班,过了下午两点,终于把机器修好了。正当我们试车的时候,车间大门涌进了一群人,除了小李的叔叔和办公室童主任外,还有几位身着军装,神情肃穆的现役军人。 大伙感到有点奇怪,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们上了车间二楼,不久后,这群人又在跟屁虫主任的引领下,匆匆地来到了我们的生产场地,在众目睽睽下穿过一排隆隆作响的细纱机,来到了一位正在挡车女工的面前。我认出了她就是春节后来招待所住了几天,丈夫奉命归队的小姑娘的妈妈。 车间的人们都聚拢了过去,领头的军人轻语了几句,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将一个硕大的信封哆嗦着递了过去。女挡车工的脸色顿时由灰黄变得惨白,她双手推搡着信封,顽强地拒绝着。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想帮着接下来,女工一把夺过来紧紧地搂在了怀中,一屁股瘫坐在了水泥地上,掩住面孔嚎啕大哭起来。 当班的工友们忙着过去搀扶她,可是她却像身上无骨一样,酥软地怎么也站不起来,那撕心裂肺的悲泣声,几乎掩住了机器嘈杂的轰鸣。 “哎她是第一个。” 吕大姐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叹息道,她的感叹令周围的人们悲戚失色,许多人也悲愁垂涕,跟着抹起了眼泪。 战争,如此贴近地搅动着小城,搅动着纱厂,搅动着人们和平的生活;牺牲,让我们这些享受着安宁的人们,第一次感到了军人的崇高和伟大。厂里断断续续地接到《烈士通知书》的女工由一而二再三,在我住得招待所前的杂树林旁,出现了一排红砖灰瓦的平房,那是厂里为了优抚这三位烈士遗孀,临时突击盖起来的简易房。 对这些有了住房的女工来说,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曾是她们最大的一种奢望,如今,当她们生龙活虎的丈夫,永远凝聚成了墙上默默无语的照片时,才换来了这样两间简陋的房子。只是,现在这缺少了男人的房子,还能叫一个“家”吗?我每天路过这排“寡妇房”(张胖子私下起得名)时,总会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哀伤,不由地加快脚步匆匆而去,因为我害怕见到那位忽闪着晶莹大眼睛,睫毛象两把小刷子,再也无法喊出“爸爸”的小姑娘。 熬过了一季的酷暑,天空开始澄清透明起来,当丝丝秋风有了凉意的时候,我和小蔡师兄又去了一趟卧龙湖。站在水天一色的湖边,满目尽是密密丛丛摇曳的芦苇,她们相互慰藉着,抵挡着愈来愈重的寒气,相互支撑着,开始准备迎战着即将肆意妄为的西北风。 “吴平,你说,咱们是不是就像这芦苇,青了又黄,随风侍弄,自生自灭,无足轻重。”小蔡师兄目光空洞地凝望着远方,轻拈着一片飘落在面庞的芦花,淡淡地说道。 “芦苇虽然轻盈柔弱,应该也有着一份坚强,咱们看到大风能吹倒小麦玉米,却好像从来没有吹倒过芦苇。”我指着一只在苇丛上飞翔的鸥鸟,回答着小蔡师兄的提问。 “是因为它太轻了吗?”小蔡师兄轻声嘟哝道。 “不是,因为它有韧性。”我回答的时候,目光依旧在远方。 在那里,夕阳西斜,湖面洒金,一束束芦苇像火焰一般,灼灼地燃烧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二) 秋尽立冬 已经是晚秋时节,平静的天空一尘不染,无垠的大地寒气初生,在一场紧张的收割之后,转眼间大地上一切都开始褪色了。叶子一片片落下,带着丝丝的遗憾,给小城的角角落落涂上了一层衰黄的色彩。 这个月的10号,每个人都惊呼自己的工资又少了。恼怒地人们找到了车间,那个跟屁虫主任解释说,因为新产品开发遇到困难,所以厂里准备抽调一部分资金,去江南购买新的设备。购买设备为什么要扣工人的工资,大家把跟屁虫团团围住,让他给一个说法。面对着群情激昂的众人,原本就胆小甚微的跟屁虫,一张小脸都吓绿了。 我没有跟着张胖子等人去二楼车间办公室,而是坐在师傅留下的土沙发上,看着一本高中语文课本。相比起数理化来说,语文的阅读和学习,对于我来说比较简单惬意。我基本上把高中三年的语文课本通读了一遍,重点要点,语法句式,也都基本掌握了,如果高考只考语文一门,我现在就敢上高考的考场。 “吴平,你怎么没去二楼,找车间评理?”小蔡师兄气呼呼地推门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张胖子c小李一行人。 “你们找了,有用吗?”我扬起脸来,瞅了他一眼。 “人家小吴不缺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俺们一大家人,就指望这点个死工资啦。”张胖子撇着嘴,对我揶揄道。 “你别胡说!小吴怎么不缺钱?钱还能咬手啊?是人家小吴看透了,知道跟着你这样糊弄,解决不了问题。”小李捋着腮上的黑毛,不满地冲了张胖子一句。 “你说不闹不找,能解决问题吗?”张胖子原本就在气头上,被小李呛了一下,顿时又火了起来。 “你找车间有什么用?这个跟屁虫能解决问题吗?要找也得找老猴子,都是他出得鬼,当年崔老扒在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些事情?”小李本身就不太买老张的帐,现在一激动,也跟着叫唤了起来。 “就是,老崔虽然有点色,可是比起老猴子还是强多啦,最起码没有扣我们的工资,没有还有奖金呢。”众人跟着附和起来。 我没有心思听他们吵架,就悄悄地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在车间里,我看见许班长迎面走过来,就赶紧一扭身,拐进了两排正在开动的细纱机中间,一抬头,看见了正在值班的肖美花。 “谢谢你,上次请我看电影。”自打上次她请我看了一场电影后,我还没有答谢过她呢。 “谢什么,不就是看了场电影吗?”肖美花的额头上闪着亮晶晶的汗珠。 “我我请你吃顿饭吧?”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算啦,现在大家就这点工资,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肖美花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转过身去,麻利地干起活来。 看到肖美花不再理自己,我悻悻地迈开了步子,朝着车间大门走去。出了车间,跨过树叶落尽的柏油路,我来到了对面的织布车间,原本机声轰鸣,震耳欲聋的车间,此刻却异常地寂静,所有的织布机都停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几个值班的人影。 我踽踽地走到一位值班女工面前,轻声地打了声招呼。她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无聊地织着毛衣,抬起头来看见是我,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怎么回事?为什么车间停产了?”我环顾着空旷的车间,探究地问道。 “前几天就通知了,今天中午以后开始停产。”女工苦笑着回答道。 “现在灯芯绒不搞了,还织以前的白纺布吗?”我急于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们也不太知道,只是听说是白纺布现在不好卖了,到底还织不织,厂里说正在研究呢。”女工怅惘地摇了下头。 当天下班以后,我洗完澡没有回招待所,而是顺着人民路一直朝东,转过古钟楼,出了南门桥,翻过运河大堰,来到了久违的运河滩。望着晚霞中一群南归的大雁,我憋住了劲,把学过的鲁家八式小擒拿,认认真真地演练了两遍。 秋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西南天边静静地挂着,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运河水像一条繁星闪烁的银河,潋滟着伸向远方。我没有吃晚饭,此刻却一点也没感到饿,听闻着的秋虫的唧令声,眼望着垂柳蜿蜒的身姿,想开了自己的心思。说实话,我厌倦了眼前一成不变的生活,从心眼里渴望着彻底的改变,可是,从今天织布车间停产,我知道安稳日子不会长久了,又不能不对未来充满了忧虑。如果说纱厂是一颗老银杏树,老猴子搞得这一套,到底是在拯救这颗濒危的大树,还是在吞噬它最后的果实,而根本就不在乎大树的死活?一种现实的危机,已经在每个人的心中泛滥开来。 清冷的月光照映着大运河,鱼鳞微波,河水墨绿,船影懵懂,构成了一副和谐的画面。酷暑终于过去了,这个动荡而伤感的夏天,在以后的岁月里,竟然成了我永远难忘的记忆。 立冬前的一个周末,好久没有进城的爹突然来了,我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他踌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二妗子又帮我说了一个对象。 “这次绝对靠谱,比上次你的那个同学三丫好看多啦,特别是家里条件很好,就只有一个弟弟,我和你娘都十分满意。”爹瞅着我的眼色,舔着脸说道。 “你们两个都满意了,还来找我干什么?”又是这种近乎荒唐的事情,实在让我有点啼笑皆非了。 “你这是什么话?又不是给我们说媳妇,是给你说媳妇,当然要你自己去看喽。”爹屏气凝神没有发火,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们还知道是给我说媳妇啊?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们那时候就有《小二黑结婚》了,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整天想着包办婚姻?”我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看到爹的样子,还是搂住了心里的火。 “我们已经约好了,想明天带你去女方家相亲呢。”爹没有顾及我的情绪,还在自说自话地劝导着。 “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我不想再给爹什么希望,阴沉着脸一口就给回绝了。 爹大概早就预料到了我的态度,虽然一时脸色有点难看,还是对我好言相劝道:“大平,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家里和你差不多大的都成了亲,有的孩子都会走了,二狗蛋的媳妇都怀上老二了。” 又拿二狗蛋说事?我的火再次冒了出来,干脆调过脸去不再看他。爹见我没有反驳,以为我可能有点“开窍”了,赶紧趁热打铁,继续打起了感情牌:“我和娘本来早就为你的婚事着急上火了,可是俺们又怕委屈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一直都在帮你精挑细选着,这回二妗子介绍的姑娘,不像她娘家侄女三丫那样了,俺们偷偷去看过,人长得的确周正,她爹在大队当会计,有个哥哥在外地工作,所以俺们这才做了主,帮着你应承了下来。” 爹还在不厌其烦地唠叨着,一时间,我感到肺里有股浊气在不断膨胀,已经到了难以承受,不吐不快的程度。 我噌地打床边站起来,直楞着目光,打断了爹的话:“你别说了!你和娘也别瞎操心了,我就是不想找个家里的。” 爹原本以为看到了希望,却没料到我依旧顽固不化,他双眼颓唐地望着我,嘴角抽搐了半天才喊出了声:“别以为自己进城就了不起啦,咱家的条件你也知道,你就是个普通的小工人,你自己找?你能找个啥!” 我心中的火终于按耐不住,对着爹不依不饶地嚷道:“我的事你别操心!” 爹嘴角颤栗,目光狼藉,在我的吼声中,无奈地败下阵来,见我实在刀枪不入铁了心,只有推起那辆陈旧的“大金鹿”,气急败坏地走了。当我明白过来,追出招待所院门,爹已经踏上那条红砖小道。 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两声,爹头也没回,想到他上午骑了百十来里路,现在连口水也没喝,心里不免有些愧疚。我想着追上去,劝他明天再走,可是干张了两下嘴,竟然没有了与他吵嘴时的勇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三) 三红她哥 因为爹匆匆离去,整个下午,我的心里都很烦躁,傍晚下班收拾好以后,我没有立即回生活区,而是顺着人民路独自一人逛起街来。 冷风萧瑟,充满寒意,我一路溜达着来到了古钟楼下,看到文化馆里十分热闹,就无聊地走了进去。灯光球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帮跳舞的人,我看到了满场飞的摩登小郭,她的舞伴换成了一个龅牙男人,不是那个猴脸朱馆长了。我静静地在一边观看着,一支舞曲下来,小郭双眼迷离,扭着腰肢,挽着龅牙走下场,来到了我站着的地方。 “小郭,还认识我吧?”站在球场的水银灯下,我看到小郭煞白的脸上,原本血红的嘴唇泛着紫色。 “有点眼熟,你是”大概经常有男人与她搭讪,小郭一脸矜持地问道。 “你是谁啊?”龅牙看到我比他高半个头,有点妒忌地冲我吼道,“别在这里乱套近乎,靠远点。” “你还记得鲁豫吗?”我没有理会龅牙,望着小郭继续说道。 “哎呦——记起来啦。”小郭一双妩媚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两个月牙,“你是鲁豫的徒弟。他最近怎么样啦?听说上次他们来县里,也没有来看看我,真是人一富贵发达,就忘记老朋友啦。” “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我说这话的时候,龅牙显出一脸谄媚的神色。 “啊呀——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鲁书记的朋友,得罪啦,得罪啦”龅牙咧着嘴,在一旁满脸赔笑地说道。 “你喊他鲁书记?”我有点奇怪地瞥了龅牙一眼。 “对呀,你不知道吗?鲁豫现在是团市委副书记啦。”龅牙满脸兴奋地说道。 龅牙的话一出口,我的心延宕着一沉,莞尔片刻,才朝小郭问道:“你们朱馆长哪去啦,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他现在是朱局长了,刚提的文化局副局长。”摩登小郭撇了下好看的嘴角,有点酸酸地说道。 “就是,鲁豫都当副书记了,朱哥还不该当个副局长啊?”龅牙赶紧讨好地补充道。 “什么朱局长?要不是他老子,就他那个烂水平,当个舞蹈老师都不够。”小郭没有买龅牙的帐,又怼了他一句。 龅牙没有在乎摩登小郭的态度,大度地笑了一下,朝我伸出了手来,“你好,我是这个馆新来的副馆长,我姓尤。兄弟怎么称呼,在哪里高就?” “我是纱厂的保全工。”我没有与他握手。 球场的水银灯下,龅牙的脸色又变了,他怀疑地瞪着我,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骗子。下一曲的音乐又响了起来,小郭面露愠色,不耐烦地问他还跳不跳,龅牙收敛了困惑的表情,赶紧屁颠颠地跟下了场。 第二天,我正在上班的时候,一个门卫老娘们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是厂门口有个大老板找我。我一头雾水地跟着她,来到了厂门口,看见一辆红色的苏联拉达轿车,停在了青砖门楼的外面。 看见我走出了大门,一个肥胖的男人从狭小的车门里费劲地钻出来,我一时没有认出是谁,直到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才不由地吃了一惊。 “你来找我?”看着已经胖的变了形的三红她哥,我差点笑出声来。 “嘻嘻,俺就是来找你的。”三红她哥一张大脸闪着油光,眼睛笑起来都嵌在了肉里,脸上那个黑痦子更明显了,像一只硕大的绿头苍蝇。 “你找我有啥事?”我有点困惑地望着他。 “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你什么时候下班?俺中午请你吃饭,上红卫饭店,俺们边吃边聊。”三红她哥豪气地拍了一下手中的真皮老板包。 “那等我中午下了班再说吧。”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什么忙,不过看样子,他是真地发达了。 中午一下班,我就匆匆地出了厂门,朝着城中心的古钟楼走去,待我一路嘀咕着来到红卫饭店,三红她哥已经带着一个人,在饭店门前等我了,他的那辆红色的拉达轿车,就霸气地停在饭店的门旁。 “吴平,来啦?”三红她哥满脸堆笑,一只熊爪般的胖手伸了过来。 “进去吧。”我随口说了一句,没有与他握手。 来到后院的包间,我一推门看见了三红,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粉,嘴唇画得血红,像一个年画里的大头娃娃。在她面前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圈冷盘,红绿杂色,荤素齐全,显得特别隆重。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有点太破费了吧?”我侧过脸来对三红她哥说道。 “这算什么?现在——咱们不缺这两个钱。”三红她哥咵地一下,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皮,一脸豪情地说道。 “快来坐吧。”三红伸手邀我去上座。 “我就坐在这儿吧,让你哥坐上首。”我们相互谦让了半天,才最终落了座。 “你们的草柳编生意看样子很好,一定挣了大钱吧?”我望着满桌子的菜,随口问道。 “草柳编能挣什么大钱?”三红她哥用一双筷子,啪地打开了一瓶精装的运河大曲,“现在早不干这个了。” “你不干草柳编了,那你现在干啥?”我有点不解地问道。 “俺们家开矿了,开石膏矿。”三红咧着血红的大嘴,笑着给我面前的碟子里,搛了一筷子凉拌猪肚。 “你们家开石膏矿了?”三红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就在俺们公社的前肖庄,那里地下有石膏,而且品质特别好。”三红她哥一边说着,一边咕噜咕噜地给我面前的酒盅倒满了。 “你们在前肖庄开的矿?”我忽然想起了肖美花的哭诉,心里猛地鲠了一下。 “对啊,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个忙,帮着我把手续给办下来。”三红她哥自顾自地端起了酒盅,硬跟我碰了一下,一口喝了进去。 “我给你们办手续?你们已经开了矿,现在还没有手续?”我一时更感惊诧,赶紧追问道。 “别提啦?俺们开矿占了那户人家的承包地,他们天天跟着闹,俺们是红白两道都用了,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将这家人摆平了,可是,市里的矿产局还是不批,说俺们没有开采资格。他们其实就是把俺当着了摇钱树,动不动就来检查一下,每次都要给钱给东西,好酒好烟伺候着,才能将他们打发走。但这终究不是个办法,俺听说你跟市里的大领导有关系,家里还有人在省城当大官,所以就找到你这里来了。”二红她哥发着牢骚,脸上的胖肉都气得哆嗦了起来,黑痦子也更紫了。 “那都是胡说八道,我一个小工人哪能帮这样的忙?你真是找错人了。”我心中充满愤懑,又不好发泄,只能敷衍地说道。 “吴平,只要你答应,需要多少钱直说。”三红她哥哗地拉开了老板包,从里面掏出了厚厚一叠“大团结”,啪地拍到了我的面前,“我们家三红从上学时就喜欢你,今后咱们成为了一家人,你就辞了这纱厂的差事,咱们哥俩联起手来,一定能干成大事情。” “真对不起,我确实帮不了这个忙。另外,我想劝你一句,别干这样违法的事情。”我站起身来,又冲着三红说道,“咱俩也不太合适,我下午还得干活,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再不上班就吃不上了。” 看见我转身朝门外走去,三红和他哥一时面面相觑,大概他们从没有见过有人面对这样一大笔金钱,能够熟视无睹,如此淡定。 在我踏出门槛的时候,三红她哥才缓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咋呼起来:“吴平,你小子头脑有毛病了吧?” “大哥——”三红带着哭腔喊起来,“他他就是这样的人。” 初冬午后的阳光,依旧带着丝丝暖意,我走出红卫饭店的大门,正在店门口招呼客人的胖丫有点诧异:“你咋不吃饭就走了?” “这里太贵了,我吃不起。”我咧着嘴开了句玩笑。 “有什么意见,就给我们提吗?”胖丫一脸真挚地问道。 “没意见,都很好。”我回过脸来说了一句。 “哪哪你干嘛走——”胖丫的声音从我身后追了过来。 我没有再回答,绕过了古钟楼,顺着人民路朝西边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四) 暮色惊魂 当天下午,我就去车间找肖美花,可是正好轮到她今晚上大夜班。我心里着急,十分烦躁,傍晚下了班,就立即回到生活区,在女工宿舍楼前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人帮着我把肖美花从宿舍里喊了出来。因为晚上要上大夜班,她正在宿舍里睡觉。 “你找我有什么事?”肖美花睡眼惺忪的下了楼,看见我很吃惊。 “你家的承包地是不是让小魏庄的人占了?”我急切地问道。 “是啊,怎么啦?”肖美花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事,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们占了你家的地,什么手续也没有,你赶紧去告他们。”我忙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告他们?到哪里去告?”肖美花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去市里告,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去市里找一个人,请她帮你一把。”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异常坚定地说道。 “是找鲁豫吗?”肖美花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不是,找另一个人,她比师傅有用。”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知怎么打了个嗝。 肖美花闻讯,忙着把我请上了楼,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女工宿舍,其中的混乱和拥挤,完全超出了以往的想象。我与肖美花商量着给袁圆写了一封信,请她帮着将肖家的事情反映上去,这是我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心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 马上就要冬至,白日已经很短了,等我给肖美花写好了信,出来的时候,天早已经完全黑透了。清冷的路灯下,没有了往昔打牌c下棋c聊天的人们,也没有了成群结队疯跑的孩子,显得异常萧瑟冷清。只有厂里的电影院传来些许响动,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电影了。在经过杂树林前那排“寡妇房”时,我听到了一个孩子稚嫩的哭声,就象受了传染,立刻又有一个加入进来,形成了一个悲泣的小合唱。 夜幕低垂,凉风渐劲,我来到黑漆漆的小院门前,掏出钥匙,正去开院门上的暗锁,突然,一个黑影闪到了我的眼前。 “谁?”我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喊了一声。 “哇——”一个孩子的哭声在浓稠的暮色中响起,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女人低沉的啜泣:“吴平弟,是我” “你”当我定下神来,终于看清了来人面孔时,不由地大吃一惊,“红姐你怎么会是你?” 我的心里差点蹦出了嗓子眼,废了好大劲,才哆嗦着将钥匙插进了锁眼,打开小院的铁门,赶紧把殷红母子迎了进去。 “别关门,还有行李呢。”殷红踏进了院子,转过身子悲戚地说道。 因为实在慌乱,我竟然没有发现门外的黑影里,还停着一辆自行车,前车把上挂了一个大包裹,后面的车架上捆了一只小小的樟木箱子,我赶紧将车子和行李一并推了进来。一个羸弱的女人抱着孩子,在惊慌失措中推着载满行李的自行车,真不知道她是怎样从城南走到这里来的。 “红姐,你们先在这等着,我我去后面配电室拿钥匙。”我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就慌乱地交代了一句,赶紧朝后院跑去。 当我叮叮当当地拎着一串钥匙跑回来时,殷红已经抱着孩子坐在了老银杏树下的水台上,她大概真是累急了。我拎起车上的包裹和木箱,带着抱孩子的殷红爬上二楼,打开她原来住过的房门,摸索着找到了门后的灯开关线,拉亮了屋里的那盏日光灯。 “吴平弟,麻烦你帮我抱一下小壮。” 还未待我开口,殷红已经将怀里的孩子交到了我的手上,自己转身解开了那个用床单兜起来大包裹,拿出了里面的被褥,利索地铺起床铺来。 “红姐,到底发上了什么事?”我怀里抱着孩子,别扭地立在原地不敢动,生怕再把孩子弄醒了。 殷红满脸悲戚,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继续麻利地收拾着床铺,尽管此时她鬓发散乱,神情疲惫,却依旧像暗夜里的一朵百合,遮掩不住迷人的典雅和绝色。 “好了,把小壮抱过来吧。”殷红直起了腰来,随手理了下脸边滑落的乌发。 我将熟睡的孩子交给了殷红,她将小壮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扯开被子盖好了,又将四周仔细掖了掖,这才回过身来,一屁股瘫坐在了床沿上。 “红姐,到底是咋得啦,发生了什么事?”我再次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 殷红鼻翼翕动,轻咬朱唇,缓缓抬起头来,眼睑中早已集聚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吴平弟,你彭大哥他他牺牲啦。” “你说什么?彭大哥他怎么啦?”我以为自己听岔了,两眼一黑,感到脚下的楼板直往下沉。 “你彭大哥,他牺牲了,呜呜”殷红双肩剧烈抽搐,泪水哗啦啦地流过了如玉的脸颊。 我的心象被钢刀猛戳了一下,顿时感到了一股锥心啼血的疼痛,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阵痉挛。彭大壮,彭排长,这位个子敦实,行为粗粝,像风一样来去的军人,忽然又像风一样消逝了,这这难道是真的吗?命运,为什么总是捉弄弱小的人们,给他们演绎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难道真是天妒红颜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殷红的泪水慢慢凝固了,看着她痛苦绝望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凝成了冰块。 “为什么这么晚带小壮出来,赵家难为你们啦?”我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止不住悄声问道。 我的话又勾起了殷红的悲伤,她的泪水再次像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哽咽了好半天,我才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大概20天前,殷红收到了彭大壮牺牲的消息,就在她沉浸在无限的悲愤之中时,平时就觊觎她美色的男主人,却有意无意地骚扰起她来。开始他还做得比较隐晦,只是说些不三不四暧昧的话,看到殷红一味地隐忍,最近两天竟然动手动脚了。 今天傍晚,局长老婆出外喝喜酒了,赵武哥俩也不知下班后,浪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殷红刚回到家正在给小壮喂奶,赵局长突然闯进了她的房间,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一张臭嘴就往她敞开的怀里拱。殷红在本能地惊叫中,狠狠地打了姓赵的一记耳光,这个猥琐的家伙竟然恼羞成怒,与殷红厮打了起来。就在他即将得逞的时候,那个为人刻薄,时常对殷红母子冷言冷语c明讥暗讽的局长老婆突然回来了,她看到丈夫正与殷红厮缠在一起,顿时醋意大发,用最卑劣和肮脏的语言,辱骂殷红是狐狸精,并且毫无人性地将这对孤苦伶仃的母子赶出了家门。 无家可归的殷红母子,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找到了我这里,偏偏我又帮着肖美花在写信,等我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她已经在冷风中抱在孩子,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了。 “姓赵的这一家子畜生,老子迟早要找他们算账!”我咬牙切齿地狠狠骂道。 “算啦,吴平弟,他们有权有势,咱们惹不起躲得起,再说再说他还是彭大壮的本家舅舅,哎”殷红泪凝于睫,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口。 “什么本家舅舅?整个是一畜生!” 我一拳砸在了床沿上,惊醒了熟睡的小壮,孩子哇地哭出了声,殷红赶紧躬身抱起了儿子,在怀里摇晃着小声哄起来。 夜深沉,人未寐,我下楼时,瞥见树上的那个冤死的女鬼,又在不安地絮叨着。我朝女鬼祈求道,楼上住着与你一样可怜的人,希望你能好好保佑他们,女鬼似乎听懂了,惨白的脸上显出一抹温柔笑意。 回到后院的配电间,我没有洗漱就躺到了小床上,回想着这一天的离奇经历,心绪起伏,辗转难眠,就像这漆黑的夜幕一样,浓稠的实在无法化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五) 殷红母子 淮北平原初冬的傍晚,玫瑰色的云块在磁蓝的天空中,徐徐变化着形状,时而像巨人,时而像雄狮,时而又像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我出了车间,在冷风中匆匆朝浴室走去,顺便抬头瞥了一眼正在变换着的云朵,恰巧就看到了那朵抱着孩子的白云,心情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当我从泪眼婆娑的殷红口中,知道了彭大壮牺牲的消息,内心顷刻间掀起了一阵激烈的狂澜,一个多星期以来,我总是努力回想着这个曾搅乱了自己生活的排长,可是除了他粗壮的身体和冲天的情欲外,整个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十分模糊了。我感到有些悲哀,不仅为了这位本县第五位南疆烈士,也为了被他遗留在世上的孤儿寡母,他又一次毁灭了一个女人对未来的希望。 初冬阳光正以最大的斜角照射在大地上,每一个物体都在清冷的红晕中,拖上了一个长长的阴影,刚才还明亮的天空,此时已经灰蒙蒙的了。 我洗完澡出来,就赶紧朝回走,自从我收留了殷红母子后,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就变得杂乱起来。上班时魂不守舍,一下班立马就往招待所赶,因为殷红早就在那里翘首期盼了。 刚出了生产区的大门,我被一撮毛小李给拉住了:“你小子这是忙着干嘛?慌里慌张,顾头不顾腚的。” “你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别缠着我,赶紧回家抱孩子去。”我没好气地想将小李拉我的手,给扒拉开。 “俺要是有孩子抱就好了,连个媳子都娶不上,哪来的孩子啊?要不你帮着给我介绍一个?”小李瞪着一双贼眼,拉着我依旧不愿放手。 “你小子品行太差,手脚还不干净,厂里恁么多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看见你不是绕着走。”我没好气地恶心了他一句。 “你就这么不待见俺,你有什么可牛的?现在也不是当电工的时候了。”小李被我说得有点急了,可是依旧腆着脸,冲着我继续聒噪道,“俺给你说个事,你知道吗?小蔡出事啦。” “小蔡出事了?他今天不是请假了吗,能出什么事情?”我心里凛然一惊,有点怀疑地望着小李,以为这个家伙又在戏弄我。 “真不骗你,俺要骗你,就是畜生,听说小蔡今天早晨跳河啦。”小李嘴里赌着咒,不太像是危言耸听。 “你是怎么知道的?现在人怎么样了?”我也有点急了,瞪着眼睛问道。 “俺是听厂部的人说得,人被一个摆渡的船工救了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事情,下午城西派出所的人都来厂里调查了。”小李一边捋着嘴角的黑毛,一边有点得意地说道。 “他他为什么跳河?”我心里猜测着,扑通扑通地乱跳。 “据说这小子失恋了,李琴跟他分了手,一时想不开,就跳了运河。”小李眨巴着小眼睛唏嘘道。 听了小李的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其实,自打王二公子介入,李琴调出纱厂,我就有了不详的预感。我想小蔡师兄也应该知道这个结局,只是不敢面对,还想自欺欺人罢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在痛苦中,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真没看他如此痴情,还有这样的勇气。我因为急于回去,没办法去看小蔡师兄,便不再同小李啰嗦,赶紧转身离开了。 暮色苍茫,冷风更甚,我进了生活区,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穿过杂树林来到小院前,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看到四周杳无一人,才迅速地打院门,闪了进去。银杏树下停着殷红结婚时彭家给的26吋凤凰坤车,二楼最西边的房间里透出一丝灯光,因为老银杏树稠密的枝杈遮挡了视线,在院子外面很难看出里面住着人。 我知道刚才耽搁了时间,现在肯定有点晚了,就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推开半掩的房门,殷红早已穿好了棉衣,焦躁地站在屋子的中央,等着准备离开了。 “对不起,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我赶紧对着殷红抱歉道。 “饭我热在了锅里,你赶紧吃,我走了,已经要迟到了。”殷红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对了,别忘了小壮夜里醒了,给他喂一遍水。” “你放心,快走吧,出后门时候注意安全,后面田埂上的路不好走,天已经黑了。”我还没有看清殷红的眉眼,她已经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听到殷红下了楼,又推起车子奔了后院,紧接着就是一身压抑的开关门声,周围的一切便安静了下来。 我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小壮,而后才来到桌前打开了饭锅,从里面端出了一个煎鸡蛋,两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我坐下来一边吃,一边为殷红走夜路担起心来,为了避人耳目,害怕再生事端,我又把招待所后墙上的小铁门偷偷打开,殷红每天上下班都从这里进出,外面的那段田埂小道又黑又不安全。 自打被赵家人赶出来以后,殷红就请求他们收费室的主任,将自己的上班时间进行了变动,与我白天的时间错开来,每天都排成了夜班,这样我们就可以轮流来看护小壮了。彭大壮牺牲后,他的抚恤金还没有批下来,没有人定期给殷红母子汇钱了,殷红在赵家的时候,就打发带小壮的亲戚回去了,这才出现了赵局长趁虚而入的事情。 我看到殷红这样黑白颠倒的生活,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就提出该想一个办法。殷红说让她母亲过来帮着带小壮,可是又害怕自己在这里住的事,被厂里的人知道了,到时候被他们赶走。因为厂里住房紧张,住招待所需要厂办批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俩琢磨了好久,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暂时这样先熬着,等过了春节,殷红给小壮断了奶再说。 这一个多星期里,我都是像今天一样,一踏进二楼的房门,早已等候着的殷红潦草地交代几句,便推起自行车旋风般掩门而去,我就暂时成了这个不满周岁吃奶孩子的保姆了。小壮还算好带,这孩子不认生,少哭闹,常常会堆满讨好的笑脸,冲我咿咿呀呀地打招呼,在苦难中生长的孩子,大概都有一种本能的敏感和灵性。 说实话,让我这样一个大小伙子干这个活,的确是有点勉为其难,尽管殷红反复地给我辅导交代,夜里一定要给孩子喝一次奶粉把一次尿,可还是有两次我睡着了,让孩子遭了一夜的罪。遇到这些问题,我也会感到琐碎和烦恼,可是一想到这对孤儿寡母凄苦无助,再看见殷红每天满怀歉意的眼神,享受着她细腻温柔的照料,一切便又都释然了。 吃完了殷红留下的晚饭,我下楼简单洗漱了一下,又回了趟自己住的配电间,拿来了一本高中的立体几何。因为我做保全工需要看图纸,所以空间感很好,在地区学习的时候,又钻研过平面几何,对那些证明定理比较熟悉。特别是最后一次毕业考试,我将的立体几何题做了出来,大大地提振了自己的信心。我虽然不知道现在学习这些能有什么用,但是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隐约幻想,我记住了袁圆鼓励自己的一句话:知识一定能改变命运。 傍晚知道了小蔡师兄的事,我的脑子一直在翻腾着,今晚的书有点读不下去了,想着自己曾经为李琴堕胎忙前忙后,还去医院找过殷红,就感到了一种无聊和荒唐。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爱情可以使人心升华到至善之境。可是在我身边,却是每个人在利益面前,一次次对情感的背叛。相对于现实利益的诱惑,那些所谓的爱情是如此地懦弱。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些无论贫穷或富贵,无论疾病和苦难,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只存在于书本里,因为现实中的或缺,它们才如此诱人,令人向往 一个晚上,我就在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最后阵阵困意袭来,歪倒在了小壮的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六) 古钟楼塌了 第二天,殷红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醒来,夜里起来给小壮喂水和奶粉,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此时的觉还没有完全补回来。 “红姐,你回来啦?”我懵懂地爬起身来,望着神色疲惫的殷红。 “小壮怎么样?晚上没闹吧?”殷红脱去了身上厚重的棉衣,显露出灵动绰约的身段。 “没闹,睡得挺好的,水和奶粉我都喂了,还把了一次尿。”我的目光随着殷红的身体移动,看着她将一壶冷水提到电炉上,这只电炉是我从后面配电间拿过来,给他们烧东西取暖用的。 “吴平弟,谢谢你了。”大概刚从寒风中走进来,殷红双颊带着一缕回春的酡红。 望着她温婉动人的神态,我一时有点心慌气短,赶忙将目光移开了:“红姐,我下去再睡一会,中午想看看小蔡去,听说他出事了。” “小蔡”殷红扬起脸来,面露惊讶之色,“你说的是那个带女朋友来医院的小蔡吗?他出什么事了?” “就是他,说是女朋友吹了,人想不开跳了运河。”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哎又一个想死的。”我的话还是戳痛了她,殷红带着悲哀感叹道。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小蔡师兄没出什么大事。”我拿起桌上的立体几何,急忙补充道,“红姐,你赶快休息吧,我下楼了。” “吴平弟——”我刚准备转身出门,却被殷红叫住了,她走到了门旁,张开双臂,轻轻地揽住了我:“辛苦你啦,我替你彭大哥和小壮谢谢你” 殷红如兰的气息,吹拂着我的面颊,望着她剔透的双眸,歉意的神色,一股泊泊的暖流,从我心底涌了出来:“红姐,千万别这么说,你和小壮就是我的亲人,为了你和小壮,我死都不怕。” “吴平弟,别这样说,咱们都得好好活着,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爹娘,更为了小壮他们”殷红的眼里闪出晶莹的泪光,她努力微笑着,忽地踮起了脚尖,在我的面颊上迅速地吻了一下。 一瞬间,我如遭电击,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殷红羞赧地闭上了眼睛,垂下头去,泪水打湿了我的胸口。 这个初冬的早晨,当我走在枯叶落尽的梧桐道上时,没有感到一丝的寒冷,从头到脚都热乎乎的,初生的太阳也显得格外清晰明亮。 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刚回到保全班,大额头肖美花就来找我了,她将我叫了出去,在车间轰鸣的机器声中,一脸喜气地说道:“俺前天休班去了市里,找到了供电局,你的信,俺送给袁圆了。” “怎么样?她帮你了吗?”我在一旁有点急迫地问道。 “她把信看了,说是帮着俺们去找,真是谢谢你了。”肖美花的言语里充满了感激。 “那就好,她同意帮忙,这事就有希望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一直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袁圆长得真漂亮,人也和善,一点没有城里看不起人的样子,她还请我去供电局食堂吃了一顿饭呢。”肖美花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望着我的脸,有点妒忌地问道,“俺看袁圆挺喜欢你的,你们你们是不是处过朋友?” “袁圆可不是一般人,家里条件好得很,与我们不是在一个层次上,我们跟她没法比。”我敷衍着回了一句,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我想今天晚上请你吃顿饭,在红卫饭店。”肖美花扭捏着说道,涂粉的脸上显出羞涩的红晕。 “等这事办成了再说吧。”我没有拒绝她,只是委婉地推辞道。 早晨还是阳光温润,中午我吃完饭出来,天空已经变得忧郁阴沉了。铅灰色的云层覆压着地面,走在梧桐叶落尽的人民路上,浓郁的寒气包裹了全身。我一路朝东,还没有走到城中的十字路口,就看到那里人声鼎沸,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加快脚步,走近了一看,只见两台伸着吊臂的挖掘机,正在用两个硕大的铁斗,一下下往古钟楼的腰部砸,屹立千年的古钟楼浑身颤立,却不甘倒下,在顽强地抵抗着。 “这是要干什么?”我一脸惊恐地朝旁边一位伸长脖子的男人问道。 “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啊?在拆钟楼呢。”长脖子男人挤着小眼,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拆古钟楼为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为什么?说是它在十字路口碍事,影响了城里的交通,现在要改变城市旧貌,实现四个现代化,它挡了前进的道路了。”旁边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回应道。 “什么影响城市道路?这都是他们的托辞!我听说这是新来书记的主意。他在俺们临县当了七八年书记了,这次省里动干部,他原本以为能提拔到市里去,可还是平调来了俺们这里。”一位老人接下了话茬,愤愤地说道,“据说他一来就在县城转了一圈,又亲自去请了城西的童瞎子,童瞎子掐指给他算了半天,最后说这个古钟楼挡了县大院的风水,要是不拆了,他的书记还是升不上去。” “这也太荒唐了吧?” “书记还信迷信?” “那个童瞎这几年可是发财了,大小领导都往他家跑。” 老人的话引起了周边的共鸣,人们大声地吵嚷起来,现场顿时闹哄哄地乱成一片。挖掘机的声音还在一下下震响,后面的人群开始朝前面拥挤,前面的人群刹不住脚,一下子冲过了用草绳拉了一圈的警戒线。 “他妈的,想死啊?快——快——堵住他们,别让人进来啦!”两个高胖的光头男人,手里提着木棍,指着众人吼叫着。 “快滚回去!快滚回去!” 在城北二虎的指挥下,一帮看场子的小混混,如狼似虎地扑向了众人,他们轮着手中的木棍,又是砸又是捅,在一片鬼哭狼叫中,众人惊恐地止住了脚步。一位原本来看热闹,不知怎么被裹挟进来的乡下孩子,捂着被砸破的脑袋,蹲在地上呜呜地痛哭着,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染红了他的半边脸。 “不能拆啊——,不能拆啊——”一位须发如雪,拄着拐杖的老先生,跌跌冲冲地挤了进来,拦在了两辆挖掘机的前面。 “你想干什么?不怕死啊?”气急败坏的城北二虎冲了过去,手里的木棍指着老先生的鼻子。 “孩子,不能拆啊,这是文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老先生没有畏惧,忙不迭地对着众人解释道。 “什么宝啊?就是一个破砖楼,你要想要,我赶明再给你盖一个。”城北二虎中的大虎讥笑着抹了把光脑袋,放下了手里的木棍。 “真是个宝啊,这样元末明代的古钟楼,在咱们淮北地区不多见,都快有一千年啦,58年都没毁,不容易啊”老先生仰起头来,捋着银白的胡须。目光温润地望着古钟楼,苍老的声音中充满无尽的感叹。 “于二爷,你老别胡闹了,赶紧回家去吧。”小喽啰里有人认出了老人,跟着叫唤了一句。 “不——,你们要是敢胡闹,我就与这钟楼共存亡。”于二爷用拐杖猛戳了一下地面,立直了身子坚定地说道。 “他妈的,别管他了,赶紧给我拆吧!”城北二虎恼羞成怒地挥着木棍,冲着挖掘机嚎叫起来。 两台挖掘机又“咣咣咣”地响了起来,千年前能工巧匠的手艺,终究难以抵挡现代机械的野蛮,古钟楼的结构开始松动,表层的青砖开始散落。于二爷拄着拐杖,双目紧闭,飞扬的尘土洒在他的身上,脸上,白色的须发上,老人入定一般,执拗地伫立在原地。 “于二爷,快过来吧!” “二爷——,不值得个死!” “二爷——,你老胳膊拗不过大腿。” 人们已经不再关注还在肆虐的挖掘机,也没有注意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古钟楼,而是把目光全部投射在了这个倔强的老人身上,一声声苦苦规劝着。我望着老人沟壑纵横的面颊,竟然有了一种热血澎湃的感觉,这种感觉好久没有了,还是我与师傅为解救殷红,怒怼城北二虎时出现过,是老人的淡定和从容折服了我。 “不好——”有人惊呼起来。 我随着众人仰脸望去,只见古钟楼顶端的铸铜塔顶,随着挖掘机的轰鸣,在猛地战栗两下后,带着不甘和愤懑,朝着地面砸了下来。 “于二爷——”我大喊一声,飞扑了上去。 就在我一把搂住老人,抱着他嶙峋的身体,转身跑开的一霎那,笨重的铜顶擦着我的脊梁轰然着地,带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鸣响。 “哎呀——快看,出宝啦——”腾起的尘烟还未散尽,站在最前面的人们就呼啦一下扑了过去。 在人们的面前,从镂空的塔尖里散落出了大量的银锭,铜钱,珍珠,玛瑙发疯的人们潮水般涌上前去。城北二虎挥舞着木棍,试图呼唤手下的喽啰驱赶,可是,他手下的喽啰们也血红着眼睛,跟着匍匐在地上抢起宝贝来,没有人再听从他们声嘶力竭的叫骂。 我使劲挤出人群,把于二爷抱到了对面文化馆的台阶上,老人拄着拐杖,目光空洞地望着即将坍塌的古钟楼,乌黑的嘴唇哆嗦着,两颗浑浊的老泪,滑过了清癯的面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七) 计上心头 我把于二爷送回了家。于二爷的家在南门桥边,是一处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子,老人因为古钟楼被毁,自己无力阻止而深感自责,气郁攻心,一回家就瘫倒在了床上。 于二爷的女儿看见我把老人送回来,止不住连声地感谢。我说这都是应该的,于二爷的品行让我敬佩。在与她的言谈中,我知道于二爷解放前毕业于燕京大学,抗战时回到家乡,后来一直致力于地方教育,多年前从地方师范学校退休回来。于二爷的五个子女也都从事教育,在省市县各级学校教书育人,是一个典型的教育世家。与我聊天的于老师,是于二爷最小的女儿,在县中教化学,是于家唯一留在老家的孩子,主要就是为了照顾老人,因为于二爷那也不愿去了。 告别了于老师,出了她的家门,此时天空更加阴冷,县城大街上的广播里说,一股西伯利亚孕育的寒流,正在逼近淮北平原。我拐进了蔡家所住的巷子,在经过赵家那扇厚重的紫色大门时,想到殷红母子的遭遇,一股无名之火打心底升起,止不住朝着大门使劲啐了一口。 我来到蔡家院门前,敲了好半晌,才听到里面有人走出来:“外面谁呀?你找哪个?” 我听出是小蔡师兄的声音,就趴在门缝上,冲里面大喊了一声:“我是吴平,来看看你。” 里面的小蔡师兄犹豫了一下,才稀里哗啦地打开了锁着的院门。我走进院子里,看见小蔡师兄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披着一件大棉袄,原本就瘦的身子骨,这下显得更加单薄了。 “你这是怎么啦?干嘛给自己弄成这个熊样子?”我跟着小蔡师兄进了他住的西偏房,看见被子还摊开在床上,就知道他一直睡在床上。 “吴平,你说我是不是太窝囊了?”小蔡师兄一转身,又缩回到了床里,扯过被子盖住了腿。 “你是太窝囊了!”我没好气地应答了一句,“你要是不这么窝囊,李琴早就成你媳妇了,说不定你儿子都有啦。” “我唉”小蔡师兄低下了头,眼圈有点发红了。 “师兄,不是我说你,但凡能硬气一点,你也不会让李琴跑了,咱们不说人家世俗,你们俩同学恁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有很好的感情基础,要不要不也不会去医院。”我看到小蔡师兄苍白的脸有点发红,依旧不管不顾地直抒胸臆,恨铁不成钢地接着说道,“不过话又要说回来了,你要是再有点骨气,就是李琴跑了,也不该做出大冬天跳运河的蠢事,这样不仅让李琴更看不起你,我也看不起你,就是别人也没有谁会同情你,都是在看你的笑话。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事吗?” “纱厂那么多的人,县城又那么小,这事一定早传遍了。”小蔡师兄没有看我,低着头回答道。 “我是听一撮毛小李说的,你想想他能说出什么个好话?”我使劲拍了下床铺,拍得小蔡师兄扬起了瘦脸。 “我我是太窝囊了。”小蔡一脸苦闷,小声地应承道。 “你这事李琴知道吗?”我盯着小蔡师兄又问道。 “肯定知道了。”小蔡师兄嗫嚅着瞥了我一眼。 “你看看,人家知道了也没来看你,说明你们的缘分已尽了,你还这样要死要活的,哪里还像个老爷们啊?”我想到殷红在招待所上吊的事,就将那股没有发出去的怒气,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不仅是对小蔡师兄,也是对着自己。 “吴平,别说啦,我这几天也算想明白了,我这事做得确实太蠢了,不太像一个老爷们。”小蔡师兄抬起了头来,眼圈虽然红红的,但是没有再落泪。 “李琴现在的男朋友,是不是那个王二公子?她从纱厂调去‘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也是他们家帮忙安排的吧?”我瞅着小蔡师兄继续问道。 “就是他把李琴调到‘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大概刚才起床给我开门时有点受凉了,小蔡师兄不由自主地噏了一下鼻子,“王二公子与隔壁的赵家还有亲戚关系,赵武c赵文的姐姐就是王二公子的嫂子,这个县城当官的全他妈的是‘狗连裆’的亲戚。” “这个我知道,那次在卧龙湖,我们碰到师傅,他都介绍过了,狗日的赵家一伙,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能牵上他们。”我心绪难平,愤愤地骂了句粗话,“哎对了,赵家的那只狼狗回来啦吗?怎么我过来时没听见它叫唤?” “你说那个狼狗啊?早让赵武自己给剥了,狗皮还晒在他们家楼顶上呢。”小蔡师兄转怒为喜,扑哧笑出了声。 “为什么?”我有点不解地望着他,疑惑地问道。 “你是知道的,这个畜生让赵家训练的特别贼,只要是送礼的上门就不咬,要是不送礼的就咬,上一段时间赵局长陪上面来人,喝酒喝得胃出血,在家里养了几天病。他的亲家王二公子的爹听说了,抽空来家里看望他,谁想到大狼狗看见王副书记进门,手里没有提礼包,就呼哧一下扑上来,咬住了王副书记的大腿根,当时就呼呼地冒血,把赵家人整个吓坏了,据说要是再深一点就到了大动脉,要是再往上一点,裤裆里的玩意就没有啦,所以当天晚上,大狼狗就让赵武给一棍砸倒,直接剥了皮,哈哈”小蔡师兄的眼光终于活动了,止不住和我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屋里怎么这么暗?”我嫌屋里有点暗,就去拉床头的开关线,可是头上的灯并没有亮起来,“灯咋不亮了,是不是灯泡坏了?” “我我出事那晚就不亮了,我看过了,不是灯泡的事,可能是外面的电线老化,有点接触不良。”小蔡师兄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快点穿衣服起来,找个梯子和老虎钳子,我帮你看看。”我站起身来,对着小蔡师兄催促着。 乌云密布,冷风嗖嗖,小蔡师兄拿来了梯子,我让他扶稳了,把身子包裹严实后,就一下下爬到了房顶上,周围的一切顿时尽收眼底。 这是我第二次观察赵家的大院子,此时里面静悄悄的,几株石榴树早就落光了叶子,花园里种着的几大丛黄色的菊花,还没有完全谢败,迎风傲霜开得很孤艳。那个水池子里不时泛起浪花,我仔细看了一下,里面满满登登一池子的鲤鱼c鲫鱼c草鱼和鲢鱼,看样子是人送了礼,至今还没有吃完。我突然在铺满花砖的院子里,看见墙角丢着一辆婴儿车,多日的风吹雨淋已显得有些破旧,心里不由地忽悠一下,这该是小壮没有来得及拿走的东西。 “你怎么啦?没事吧?”小蔡师兄在下面看我望着前面发呆,赶紧提醒我注意安全。 “没事,我这就检查。”我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弓着腰走到墙角处,开始检查电源的进线接头。 我很快找到了原因,其实问题很小,就是风吹日晒电线老化,绝缘胶布里有一股线头断了。我重新拧好后,小蔡师兄屋里的灯就亮了。 干完了活,我站在屋顶上仔细环顾着四周,小蔡师兄不明就里地问道:“你还愣着干嘛,风这么大,你不嫌冷啊?” “你别说,你们家这里的风景还真不错,我以前没有注意到,现在到上面这么一看才发现。”我把目光越过赵家小楼,看见后面有几颗高大的白杨树上,此时树叶已经落尽,周围的视野非常好。 “你真是跟着鲁豫读书,读得有点发癔症了,大冷天的有什么风景可看。”小蔡师兄擤了把流出来的鼻涕,在下面对着我催促道, “你扶好梯子,我下来了。”我又瞥了一眼屋后的白杨树,一个念头在心中忽地一闪,让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八)我要复仇 几天后,小蔡师兄来上班了,尽管没有人说什么,可是经此一劫,他自己变得心灰意冷,整日少言寡语,只有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敞开心扉,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自打从蔡家回来后,我就一直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并且开始着手准备起来。我回到后面的配电室,找出了上次师傅给我做得那把弹弓,为了不让自己失手,秘密地进行了恢复性的训练。因为下班后需要照顾小壮,我不能去野外或者运河滩练习,就只有守在招待所的小楼上,对着老银杏树上的麻雀开战。 有一天周末,我因为不上班,就趁着小壮睡着的时间,在招待所小院楼上楼下伏击了一整天,当殷红回来看见一锅红烧麻雀时,惊得粉面失色,一连串地啧啧称奇。 “吴平弟,你这是在哪弄得?”殷红剔透的眼睛充满疑惑。 “就在院子里,我又没有出去。”我不无得意地说道。 “在院子里?在院子里怎么能弄到这么多麻雀?”殷红还是有点不相信,继续追问道。 “用弹弓打得啊,那次在卧龙湖,你不是见识过我打弹弓的威力?”因为心里高兴,我随口回答道。 听我提到了卧龙湖,殷红白皙的脸上,快乐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看着她表情的变化,我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又碰到她心底的痛处了。 “咱们不说了,赶快吃饭吧。”沉吟了片刻,我轻声地提议道。 “你怎么想起来打麻雀啦?”殷红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闲了没事,就想起来了。”我故作无心地应了声。 “你不是在看高中的书吗?你那么聪明,只要好好努力,说不定将来就能考个学校呢。”殷红温婉地望了我一眼。 我知道自己有点张扬了,这原本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所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就是殷红和小蔡师兄也不行。接下来的数天里,我完全沉静下来,偷偷地演练着,直到认为十拿九稳了,才选了个日子决定出门。 这天,殷红在值了一轮的夜班后,终于有了两天轮休时间,我跟她说自己晚上要去小蔡师兄家,帮他修一下好几天不亮的电灯,重新布一下老化的线路,就不回来吃晚饭了。殷红正在忙着洗一大堆衣服,没有意识到我口气的变化,只是嘱咐我注意安全,回来后就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她来带小壮了。 下午干活时,我故意向小蔡师兄问道:“最近你们隔壁的赵家怎么样?赵家那两个兄弟还闹腾吧?” “哪能不闹腾呢?有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爹娘,还有那样的关系,天天疯着呢。”小蔡师兄回答道。 “那个赵局长最近没上哪去吧?”我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 “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了他呢,现在卫生局买了一辆上海牌小轿车,司机每天都来接他上下班,几步路都要坐车,威风着呢。”小蔡师兄无奈地叹了一口。 “真是能瞎嘚瑟。”我愤愤地说道。 傍晚下班时,我故意拖拖拉拉,等大家都走完了,才去浴室洗了澡。到食堂吃饭时,我下狠心买了一碗白菜烩肉,又吃了两个白面馒头,但是没有喝稀饭,因为我怕到时想小便,耽误了晚上的大事。 冬日夜晚,月黑风高,我怀揣着那把已经与自己心手合一的弹弓,在黑暗中潜入赵家的小楼后面,这里我已经认真地勘察过了地形。四下黢黑,杳无人影,我迅速攀上了一株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找到了一个稳定的支点。寒风顺着我的脸颊直往脖子里灌,为了不让自己的双手冻僵,我骑在树杈上,紧搂着脸前的树干,两手交织着插在袖筒里。我忽然想起来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一幕,此时,自己就像保尔准备对付德国军官一样,瞪着一双猫头鹰般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赵家黑魆魆的大院子。 隔壁蔡家的堂屋里,响起了老蔡师傅的二胡声,我看见小蔡的弟妹,已经进进出出好几趟了,可是赵家的院子里,却是黑乎乎的一片宁静。虽然不知道赵武哥俩又去哪里祸害了,但是我判断赵家那个刻薄的女人应该在屋里,因为小楼里亮着灯光,而且传来了电视机的声音。 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就在我感到浑身的热量即将散失殆尽时,忽然听到了一阵汽车的马达声,它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前面的巷子口。来了!我凛然一震,心不由地砰砰跳了起来。汽车引擎声又由近到远,赵家厚重的院门砰砰响了起来,随着一声酒后张狂的叫门声,院子里的路灯啪嗒一声亮了,从那座贴满瓷的豪华小楼里,走出来一位顶着一头碎花卷的蠢胖女人。 “怎么又喝醉啦?”碎花卷胖女人娇嗔地埋怨道。 “市里卫生局的老朱来了,你知道这小子现在升官啦,原来在地区只是防疫科的科长,这次地市合并,他当副局长啦,我能不陪他喝两盅吗。”方头大脸的赵局长脚步踉跄着跨进了院子。 望着这个两眼浮肿,一脸色相的男人,我心中的怒火腾地冒了出来,红姐,今天为你报仇的日子到了。 “小武小文回来了吗?”赵局长扯着嗓子,含混地问道。 “这两个小祖宗不疯到半夜能回来啊?小武可能又去看那个骚货了,在家的时候就整天惦记着她,小文更不省心,说是把人家中医院一个小护士肚子搞大了,人家不依不饶要跟他领证呢。”碎花卷胖女人气哼哼地说道。 我迅速从怀里掏出了弹弓,搭上了我在机修车间精心磨圆的硬石子,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瞄着那个倒梳着大背头的光亮前额,把弹弓拉到了尽头。本来我是准备用打鸟的钢珠,但是害怕这样会出人命,最后才换成了现在精选的硬石子。 “真是两个不省心的东西。”赵局长打着酒嗝,讪笑着詈声道。 “你还笑,都跟你这个当爹的一样,是个花花肠子的风流种。”碎花卷胖女人戳了下男人的额头。 机会来啦,就在这一瞬间,我的手猛地一松,弹丸带着哑然的呼啸飞了出去。打弹弓其实与打枪一样,到了得心应手的阶段,完全不是靠瞄准而是凭感觉。就凭着这个感觉,我听到赵局长哎呦一声,一把捂着脑袋,随即就来了个狗吃屎。 “哎呦哎呦”赵局长趴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哀嚎了起来。 “咋啦?咋啦?我戳得有那么重吗?”碎花卷胖女人还没有明白过来,有点不屑地撇了撇嘴,弯下腰去想扶丈夫。 “你个蠢女人,我的头我的头破了哎呦”院子里的路灯下,我看到有股乌血从赵局长的手指尖渗了出来。 “哎呦呦老赵你你这是咋啦?!”碎花卷胖女人也看到了乌血,止不住跟着哀嚎了起来。 我赶紧将弹弓往怀里一塞,呼呼啦啦地滑下树来,拔腿跑出了小巷子。十几分钟后,等我绕上大路,停下奔跑的脚步,就大口地喘息起来。因为一路狂奔,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此刻感到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在清冷的路灯下,我迎着嗖嗖的寒风,一直喘了好半天,待心绪稍稍平复后,才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故作镇静地吹着口哨,顺着人民路疾步往西,朝着纱厂的方向走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零九) ”赵金宝“ 西伯利亚寒流一路南下,席卷了淮北平原,迅速侵入运河两岸,下半夜狂风大作,雪花骤然而至,早晨起来,整个世界蓦然失去了色彩,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因为昨晚的事情一夜忐忑,殷红冒着还在飘落的雪花,到后面的配电间来,叫我去楼上吃饭时,看见我精神萎靡,两眼通红,以为我又熬夜看书了。 “吴平弟,你不能睡得太晚,白天干的是体力活,得注意休息,别年纪轻轻就把身体搞坏了。”殷红心痛地说道。 吃完了早饭,我赶紧往厂里去,想着找机会问下小蔡师兄,赵家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害怕因为天黑,自己的手头稍微有点偏差,弄瞎了姓赵的一只眼睛,这样可就成为刑事案件了。 踏雪而行的人们步履蹒跚,呼吸化作一团团飘散的白烟,我跟着人群进了生产区,缩着头来到车间,刚推开保全室的房门,就看见小蔡师兄一反常态,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话,在他的身旁围了一圈人。 “你说这能是谁干得呢?”张胖子砸吧着嘴,冲着自己的徒弟问道。 “赵家有权有势,他们父子作恶太多,仇人也不是一两个,谁知道是什么人干得?”小蔡师兄因为兴奋,眉眼都有点变形了。 “这事要是想查,就一定能查出来,赵家的女婿是咱们王副书记的大公子,又是县公安局副局长,现在老丈人遭人暗算了,这事让他们丢了多大的面子,能不专门安排下面的人侦破吗?”一撮毛小李不屑地乜了小蔡师兄一眼。 “你快拉倒吧,就他那个烂水平,还能破案子?他在公安局就只能分管后勤,捞点好处油水,还整天傲得个一头屎,不就是仗着他老子的势力吗?”老黄师傅不买小李的帐,怼了他一句。 “你们说得是什么事情?”我故作一头雾水,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啦?小蔡家的邻居,卫生局赵局长,昨晚让人打破头啦。”小李看我坐到了土沙发上,赶紧凑了过来。 “怎么打得?”我显出惊讶的表情。 “好像是被人从院子外面,用石头给砸得。”小蔡师兄瞥了我一眼,呐呐地回了一句。 “不是石头砸的,说是弹弓打得。不过,打得好!听说这个姓赵的是个老流氓,县医院的那些小护士,被他搞了不少。”我还没有来及答话,老黄师傅就愤愤地骂了起来。 “这么说来,跟我们原来的崔老扒有得一拼,都不是个好东西。”坐在黄师傅边上的老师傅接了一句。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咱们厂这个老猴子,比以前的崔老扒还不如!”张胖子用手里的活口板子,使劲地敲了一下水泥地面。 “你们听说了吗?老崔马上就要回来了。”因为提到了崔老扒,小李顿时兴奋起来,一脸神秘地说道。 “他要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众人听了小李的话,都不由地吃了一惊,赶紧伸过了头来问道。 “这事半点假也没有,他的任命都下来了,回我们厂担任工会主席。”小李看见众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由地感到十分得意。 “真是有意思?崔书记变成崔主席啦。”这条消息不到中午,就传遍了全厂,有人欢喜,有人气愤,有人感叹,在车间内外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中午吃完饭,小蔡师兄一把拉住我,顺着厂区的柏油路朝南走,绕到了锅炉车间的后面,这里堆着积雪,枯草有半人多高,身后就是当年张胖子带我们偷水管的围墙,倒挂着长长的冰溜子。 “你把我弄这来干嘛?”我心里有点发虚,嘴上还故作强硬。 “你说我把你弄到这里干嘛?姓赵的那个老流氓的脑袋,是不是你用弹弓打得?”小蔡师兄黑着小脸,一双小眼瞪着我问道。 “怎么出事啦?”我知道自己瞒不住,就反问了一句。 “今天一大早,赵家的女婿带了几个公安,在俺们那条小巷子里折腾,分析弹着点,排查嫌疑人。他们挨家挨户敲门,吵得鸡犬不宁,最后让一个小公安去爬后面的白杨树,结果爬了一半就滑下来,摔在雪地上,痛得嗷嗷叫。”小蔡师兄瞅着我,一口气说完了。 “这帮家伙还真行。”我听了小蔡师兄的描述,心头咚咚地打起鼓来。 “不过,你也别害怕。”小蔡师兄看我脸色变了,忍不住噗嗤一笑,“今天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位,是我的初中同学,他私下偷偷告诉我,这个分管后勤的王副局长,平时在局里特别蛮横,大家都不喜欢他。这次他越权把刑警队叫过来,从上到下都不舒服,再加上姓赵的名声太坏,就是被人打破了个脑袋,他们没谁人愿意下功夫,真地去查这事儿。” 小蔡师兄的安慰,让我的心里平静了许多:“你替我在你同学那里打听着,有什么事情赶紧告诉我,我好提前想办法。” “行,赶紧把你的那个破弹弓扔了,别让他们人赃俱获就行。”小蔡师兄使劲地点了点头,“吴平,你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们那片被他们赵家欺负惨了,邻居都在背后高兴着呢。” 当天下班后,一回到招待所,我就将那个弹弓,偷偷地扔到了招待所的小楼顶。多年后,纱厂的生活区被一个开发商征用,招待所小楼被农民工用挖掘机推倒,那把锈迹斑斑的破弹弓也被永远地埋入了地下,再没有人知道它当年的壮举了。自打这件事以后,我再没有玩过弹弓,白白地浪费了这门挺好的手艺。 殷红在医院上班的时候,也听说了姓赵的事,下班回来,把我盘问了半天。我害怕她担心,也怕女人经不住事情,死活没有承认。并且告诉她说,小蔡师兄当天晚上看见了那个人,是一位带着棉军帽的大块头。 “也该整治一下这个坏蛋,他干的坏事太多了。”殷红半信半疑地说道。 “这是罪有应得,别人不把他脑袋打烂,早晚我也要将他脑袋打烂。”我顺着殷红的话发着很。 “别你可别惹事。”殷红娥眉微蹙,赶紧制止到。 我警觉地过了半个多月,每天上班下班,一切平静如常,并没有谁来找过我,也没有什么人怀疑我。小蔡师兄更是时刻关注着我的事,不时地向他的同学打听,弄得他同学怀疑是他干得了。我怕小蔡师兄弄巧成拙,反倒是坏了事情,就不让他在四处打听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再没有谁去提它了。 我后来根据小蔡师兄的信息,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原因,首先是姓赵的得罪人太多,想惩治他的人不少,无法一一排查,另外,就是小蔡师兄同学说的,那帮公安也感到这事太荒唐,并且对那个骄横的王副局长不太买账,没有尽心尽力去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那时的技术条件比较落后,没有现在满街的监控探头,要是有这些家伙的话,我估计那个在部队当兵喂了三年猪的副局长,就是再怎么蠢,也一定能够为他的老丈人,抓到我这个作案者的。 姓赵的在脑震荡休息了一个多月,又去卫生局上班了,权利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的比命还重要,失去了它就失去了一切。不过,据说姓赵的坏脾气收敛的不少,并且害怕再有人来寻仇,患得患失地有了抑郁症前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再梳大背头了,为了掩盖自己额头上那个耻辱的伤疤,改留起了日本小姑娘的刘海来。这样,方头大脸的赵局长居然有点像香港武打明星洪金宝了,在录像厅遍布县城大街小巷的时候,我们的赵局长就有了个“赵金宝”的雅号,这也应该算是他吃了亏后,得到的唯一好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 今日冬至 今年刚入冬不久,就遇上了一次寒流,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等到天晴雪化后,气温有所回升,暖融融的太阳让人们一时忘却了冬日的寒冷。 这天,我正在车间里和小蔡师兄一起干活,电工班的夏班长来找我,说是有事请我帮忙。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来到了久违的值班配电室,看见里面聚集了几位电工班的老师傅,大家见到我进来,客气地打着招呼。 “夏班长,找我什么事?”我有点不解地问道。 “小吴,是这样,咱们厂里的棉纱最近不好卖,所以厂部决定适应市场,试产化纤纱,并且对现在的设备进行改造。我们电工班的力量不足,请示了一下车间,想暂时把你调回来,到电工班帮助工作。”夏班长有点尴尬地解释道。 “这不是笑话吗?我一个保全工帮助电工,有点不对路子。”我明白了夏班长的意思,感到有点荒唐,不悦地回答到。 “小吴,你知道,当初把你弄出去,不是我们的意思。你专门学了电工,又是老黄的徒弟,理论和实践都没得说”夏班长继续劝解着我。 “当初就不该把小吴弄走,这个老猴子心里不知怎么想得?”旁边的一位师傅不待夏班长说完,就愤愤地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咱们整个电工班,只有你和老黄师傅,还有小吴看图纸行,现在整个车间的设备都要升级改造,那么多的电路图要读懂看透,老黄师傅调走了,小吴又被弄到了保全班,就剩下你一个人单打独斗,这不是胡闹吗?”另一位师傅也冲着夏班长发起了牢骚。 “所以,我这不是想着把小吴弄回来吗?为了这事,我跟车间主任磨了好几天,他才私下里偷偷松了口。”夏班长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那个跟屁虫,只会看领导脸色,一点个主心骨都没有。”说话的师傅又接上了话茬。 “夏班长,真的谢谢你了,我其实在哪干活都行,但是,这个让我回保全的决定,是厂里公开宣布的,现在我偷偷摸摸回来了,名不正言不顺,算个怎么回事?所以我还是干我的保全吧。”我很感激夏班长和大伙,只是不想给跟屁虫面子。他为了讨好老侯,就把我弄走了,现在需要了,又把我暂借回来,借完了还要走,这不是戏弄人吗。 我拒绝了夏班长,重新回到车间里,小蔡师兄看我脸色不好,就问我是什么事情,我不愿意再啰嗦,随口说道:“他们有点小私活,想请我帮忙,我这几天太忙,没有时间。” “就是的,我也发觉你这一段时间有点奇怪,你在忙什么?天天一下班就急匆匆回去,是不是谈女朋友啦?”小蔡师兄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你找了个李琴都跑了,我还能谈到什么女朋友?”我揶揄了他一句,话一出口,就感到有点不妥,看见小蔡师兄的脸有点绿了。 冬至这天,气温骤降,连日的温暖戛然而止,我傍晚下了班,就急忙往回赶。还不到下午5点,天就基本上黑透了,我一路顶着寒风出了厂区大门,跨过马路进入生活区,已经感到从头凉到了脚后跟。 穿过黑乎乎的杂树林,脚下的枯叶哗啦啦地作响,我四处环顾了一圈,没有见到人影,这才来到招待所小院前,掏出钥匙开了门上的暗锁。小院静悄悄的,二楼西面的房间里透着灯光,我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瞥了眼银杏树,看见那个好几天未见的女鬼,不知什么时候又漂浮在了树叉上,眼里没有了往日的肃杀,默默地显出一丝温润。我冲她打了声招呼,没有回后面的配电室,就直接上了二楼。 当我匆匆推开殷红的房门时,却见她一身家居打扮,正卷着衣袖,在使劲地揉着一个面团,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珍珠般细密的汗珠。 “你不上班啦?”我有点疑惑地问道。 “怎么?想累死我啊?”殷红拍了下手上的面粉,扬起如玉的手臂,撩了下额前的乱发,“咱老家的规矩你忘啦?冬至饺子夏至面,今天是冬至,我跟别人调了个班,我们包饺子吃,你快去买点肉和大白菜来。” 望着殷红剔透的眼神,我的胸中一热,赶紧应了声,放下身上的工具包,就转身出了门。 “带钱了吗?骑我的车子,快去快回!”殷红在我的身后叮嘱了一句。 “带啦。”我在走廊上高声地回应道。 我骑车出了生活区,街上的路灯还没有亮起来,一路上黑黢黢的少有人行。在缺了古钟楼的十字路口旁,县副食品公司早关门了。我没有犹豫,顺着大路直奔城南,那里有一家才放开不久的农贸市场。 我走进南门市场的时候,里面熙熙攘攘,聚满了下班后,来这里买菜的人流。院子的四角竖起了四盏水银灯,把周围照得雪亮,每一排的摊位前,还亮着一溜白炽灯,买卖双方热烈地砍着价,到处是闹哄哄地一片。 所谓的南门市场,其实就是一个封闭的大院子,这里原来是县里的木材厂,过去计划经济的时候,靠着出售国家调拨木材生存。如今,没有了计划调拨,木材厂也就没有了生意,他们便把硕大的院子出租了出来,当做了一个买卖农副产品的自由市场,木材厂的职工靠着租金勉强生活。在这个市场里,不仅买东西不要各种供应的票证,而且肉蛋蔬菜样样新鲜,只是价钱比公家卖得稍贵一些。 我推着自行车,一路寻找着,来到了几户卖肉的摊子前,看好了一块五花肉,正在与摊主讨价还价时, 听到前面的摊位上,有一群人吵闹了起来。 “他妈的,那帮孙子又来要钱了!”卖肉摊主气呼呼地骂了一句,大砍刀咚地剁在了面前的砧板上。 我闻讯回过头去,只见一群人正在纠缠着一个卖大蒜的小贩。这伙人气势很盛,虽然服装不一,但是都带了一个红袖箍。十年动乱后,红袖标几乎绝迹了,现在突然又遇见了这么一群,显得十分突兀扎眼,让人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这伙人是干什么的?”我一时有点困惑。 “能干什么?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整个就是一群土匪。”卖肉摊主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你们不是正当做买卖吗?这是政府现在允许的,与投机倒把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感到有点不解。 “他们才不管这些呢,就知道来要钱,一帮混蛋!”卖肉摊主从砧板上拔下了大砍刀。 “不能这么说吧?我看那里还有一个女的。”红姐和小壮还在家等着呢,我安慰着卖肉摊主,想赶紧把肉买回去,。 “女土匪!比那些男的还阴。”卖肉摊主听了我的话,似乎气更不打一处来。 前面已经动起了手,吵骂声c哭泣声c起哄声,乱作一团。我看到一个小平头夺过了卖蒜小贩的杆秤,小贩刚要挣扎着去抢回来,却被他在大腿上吧嗒一下撅断了。小贩冲了过去想说理,立刻被一群人按在了地上。那个带着红袖箍的年轻女人吐沫星飞溅,一边拤着腰指挥着男人,一边责骂着小贩和围观起哄的人们。 水银灯清冷的光源下,这伙人的脸色显出青灰色的狰狞,我远远地观察着这一幕,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认出了那个凶恶的小平头,就是被我教训过的赵家二公子,我也认出了那个颐指气使的年轻女人,心里涌起一丝悲凉。不是亲眼目睹,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文静清秀,甚至有点羸弱的挡车工,能够眨眼变成一个充满暴戾,肆虐无辜的女魔头。难道就因为她有了背景和靠山,戴上了一个象征权利的红袖箍? 我感到一种说不出荒唐,不再与卖肉摊主讨价还价,随便割了块五花肉,又买了两棵大白菜,赶紧骑上自行车,踏着暮色匆匆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一) 难言悲凉 我顶着冷风,使劲地蹬着车子,一路骑了回来。刚进生活区大门,迎面碰见了肖美花和两个前纺的挡车工,她们大概今天轮休,刚吃完了晚饭,出来溜达散步。我因为心里有事情,所以就假装没有看见,脚下一使劲,想着赶紧溜过去。 “哎——吴平,急急忙忙跑什么,有事给你说呢。”肖美花一把拉住了我的自行车后车架。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我无奈地下了车子,冲着她问道。 “人家肖美花是想找你看电影呢。”她身旁一位年轻的女工调侃起来。 “看什么电影?我今天有事。”我没了平日与她们插科打诨的心情,一心想着赶紧离开。 “你一个单身汉,能有个什么事情,看不上我们小肖啊?你们保全班可有不少人都在惦记她呢?”又一位年长些的女伴也插上了嘴。 “你们都胡说什么?我们真有事情。”肖美花脸上显出了一份羞涩。 “你说吧,啥事?”我不想浪费时间,就当着众人面问道。 “就是就是俺们家承包地的事。”肖美花瞥了一下周围同伴,呐呐地开了口,“真得要好好谢谢你。” “你家的事解决啦?”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解决了”肖美花的声音小了下去,“乡里和小魏庄的人前几天来找过,给了俺们5000块钱。” “你说什么?5000块钱?”我一下瞪大了眼睛,不解地追问道。 “就是一亩地1000块钱。”肖美花扬起大额头,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 “哎呀——小肖,你家里这回可是发啦。”那位中年女工惊叫了一声。 “肖美花,你再也不要每月省钱给家里了,你弟弟娶媳妇的三间大瓦房,这就有着落啦。”那个年轻女工也跟着感叹道。 “你们都知道个什么?”我啪地扎住了车子,恼怒地咋呼到,“肖美花家的地没了,这5000块钱能顶个屁用,5000块钱能够一家人吃用一辈子吗?” 我凄厉的喊声把三个人吓住了,她们面面相觑地望着我,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吴平,别这样,要不是你帮忙,这这5000块钱也没有,他们有钱有势,能服个软,赔你一点点钱,这就不错了,你还能怎么样呢?”肖美花嗓子里带着哭音,嗫嚅着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懑,为自己曾经的天真和狂妄而羞愧自责。 “你帮我谢谢袁圆,也多亏了她”肖美花真诚地说道。 “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啦”我扭过头去,跨上自行车,钻进了黑暗里,逃循似地落荒而去。 我穿过了黑黢黢的杂树林,刚打开小院的铁门,就听见了楼上小壮的犀利哭闹声。黑咕隆咚的院子里,那个女鬼在银杏树上挥舞着干瘪的手臂,龇牙咧嘴地冲着我,无声地呼唤呐喊着。我的心咯噔一下,不知道上面出了什么事情,把手了的车子往老银杏树上一靠,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楼去。 我砰地推开了殷红的房门,小壮的哭声骤然增大。我的眼前好像刚刚经过一场浩劫,到处一片狼藉,粗花瓷碗摔成了几瓣,已经擀好的饺皮,像天女散花,撒了一地。殷红衣衫不整,跌坐在床边,半边白花花的胸脯裸露出来,一双充满悲戚的大眼睛,惊恐地望向破门而入的我。 “臭流氓” 殷红愤怒地咆哮了起来。 臭流氓!殷红的哭声让我怒发倒竖,血脉贲张。 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呼地朝我窜来,把堵在门口的我,差点撞了个趔趄。我一下明白了过来,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揿住这个胆大妄为的混蛋,举起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哎呦”身下的流氓一声惨叫,头上的那顶篮布叶舌帽被掀掉了,露出一个光亮的秃脑袋。 “臭流氓!”我把肚里窝的一团怒火,全都发泄在了攥紧的拳头里,一下下打得流氓声声哀嚎。 “别打了,混蛋,快住手,哎呦”臭流氓挣扎着抬起头来,一双浮着白翳的三角眼里满是恼怒和痛苦。 “你”我突然一个激灵,举在半空中的拳头,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你你个小兔崽子哎呦” 崔书记捂着流血的鼻子,龇牙咧嘴地冲着我咆哮起来,“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我听说小殷回来了,过来看看她,你你小子发什么飚!” 我目光空洞,有点发懵,崔老扒忤逆地甩开我的手,狼狈不堪地站了起来:“你小子这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子真是瞎了眼,算是白看好你了!” 崔老扒挺直了身子,咻咻地喘着粗气,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面粉,一边恼羞成怒地低吼道:“你个小混蛋东西,回去告诉你爹吴大贵,就说我崔耀发又回纱厂了!” 崔老扒一脸乖戾,一把将我捅到了旁边,瞥了眼正在地上啜泣的殷红,心有不甘地踏出门槛,轻蔑地啐了一口:“呸他妈的一个破鞋,还装什么贞洁!” 听到崔老扒的咒骂,我霍地抬起头来,血呼啦啦地直往脑门上冲,牙齿顿时咬得“格格”作响。破鞋?破鞋!我又听到了这卑鄙屈辱的诅咒,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腾地涌起,像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狗日的崔老扒!”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怒不可遏地追出门去。 “你他妈的给我站住——”我在走廊上,捡起掉在地上的一颗白菜,朝着楼下那个灰暗中反射着光亮的秃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哎呦——”崔老扒触不及防,被砸了个满头开花,我打弹弓手头准,百发百中的本领,又一次发挥得淋漓尽致。 崔老扒捂住了脑袋,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来,冲着楼上跳着脚骂道,“你小子,他妈是疯啦?!敢跟我” “崔老扒你听着——”我双眼冒火,青筋突暴,截断了他的话,指着崔老扒的秃脑袋,一连声地怒吼道,“你他妈的要再敢来碰殷红一个指头,别怪老子撅断你的后腿!” 寒风中,我声嘶力竭的吼声似沉雷滚动,阴影中的崔老扒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嘴里像塞进了一块毛屎坑的石头,吐不出,也叫不出,一下子卡在了那里。 “快滚——,再不滚,老子阉了你个狗日的!”我锥心啼血的声音,又一次撕破了夜空。 崔老扒倒退了两步,大概害怕我真会下来拼命,顶着一头碎菜花,忙不迭地撒腿就跑,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像一只打断了脊梁骨的丧家犬,一溜烟地消逝在了茫茫的黑暗中。 夜色如磐,寒风凛冽,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悲愤地转过身来,看见殷红不知何时,无声地依门而立,站在了我的身后,大敞的房门透出的灯影里,她一双惊恐的大眼里蓄满了泪水,正悲戚地望着我。 “红姐,没事了”我克制着心中的愤懑,柔声地劝说道,“进去吧,外面太凉,我想他再也不敢来了。” “吴平——” 猝不及防间,殷红一声悲泣,猛地扑入了我的怀中,象江河溃决,山崩地裂,奔流的泪水在战栗中,濡潮了我的胸口,我的身心立刻没入了滔滔的洪流中。 “别” 殷红发烫的脸颊紧紧抵在我的胸前,一双柔润的手臂死死地抱住我腰身,我感到了她丰腴的胸脯下砰砰的心跳, “红姐” 那一刻,我有了种窒息的感觉,我清晰地感到一股泊泊的暖流,从心中冉冉升起。我战战兢兢地张开了臂膀,把这个美丽绝色又命运多舛的女人,这个给了我温馨和希望狐仙,这个浑身散发着乳香的年轻母亲,紧紧地揽进了自己青春而坚实的怀抱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二) 真正的男人 我每天依旧上下班,但是这看似重复的生活,却被赋予了崭新的内容。在招待所这个僻静逼仄的天地里,我,红姐,小壮,像三只彼此依偎的小家猫,小心翼翼地规避着外面的风霜雪雨,诚惶诚恐地呵护着脆弱的安宁,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自己的天堂。 今天早晨醒来,我看到久违的阳光隔着窗玻璃照射进来,暖暖地洒在屋内的地板上,我望了一眼夜班回来,刚刚熟睡的红姐和依旧酣睡的小壮,独自悄悄地起了床。我蹑手蹑脚地开门下了楼,在水台边简单地洗漱后,又上楼拿了红姐为我准备的早餐,仔细锁好了小院的铁门,就匆匆上班去了。 一轮橘红色的朝阳从东方升起,黄灿灿的光亮驱散了多日的雾障,给氤氲的大地涂摸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多日集聚的残雪还未化尽,脚踩上去发出一阵嘎吱的脆响,脸上的皮肤冻得冰凉,可是心里却如同这温润的阳光,明媚而绚烂。今天,红姐在值完一轮夜班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过上两天其乐融融的团聚生活,我的心情就像这放晴的天空一样,充满了暖融融的温暖阳光。 在短短的时间里,红姐就把我迅速地培养成了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也成就了我一个男人的责任和力量。我就象一夜暴富的乞丐,这从天而降的幸福让我如醉如痴,也让我变得坚韧和强大起来。 我跨进厂区青灰色门楼,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小蔡师兄骑着那辆大“永久”,追到了我的身旁。 “吴平,我告诉你一件事。”小蔡师兄趴在我耳边,一脸神秘地说道。 周围都是来上班的人,我有点不解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情,你搞得这么鬼鬼祟祟?” “我昨天看到崔老扒了。”小蔡师兄没有顾及我的情绪,依旧神秘地小声说道。 崔老扒又回到厂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大家早就知道了。那晚,我为了保护红姐,怒怼崔老扒后,听到他口出狂言,不由地嗤之以鼻,不过后来的事实,却又一次证明了我的幼稚。 “看到崔老扒怎么啦?我也见过他。”我不知道小蔡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蔡师兄不再卖关子了:“昨晚我下班回家,在巷子里碰到了崔老扒,我当时吓了一跳,感到很奇怪,他来这里干什么?后来看到赵‘金宝’迎了出来,原来他是去赵家的。” “崔老扒跟赵家很熟悉吗?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我也有点吃惊,追问了一句。 “以前没有见过他来过,你记得上次殷红结婚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席,赵‘金宝’还很有意见呢。”小蔡师兄摇了下头。 “他去赵家干什么?”我也感到挺奇怪,就继续问道。 “他是去喝酒的,后来又来了许多人,赵家的亲家王副书记也来了,还有许多县里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在赵家的小楼里闹腾了一晚上。”小蔡师兄撇着嘴回应道。 整整一天,我都在期待和不安中,盼着时间能快点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许班长却突然过来,通知我们继续加班,因为老猴子要试产化纤棉了,需要抓紧把车间的设备调试完。 大伙满心抱怨,一直干到了晚上九点,才将手里的活勉强干完了,我赶紧收拾工具,顾不得小蔡师兄的招呼,匆匆去浴室洗了澡,急急忙忙地出了厂区。 风声凄厉,冷月孤悬,室外滴水成冰,街上路灯黯然,冬日的寒冷,让人们躲进了温暖的室内,那里是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轻轻地打开了院门,为了不惊动红姐娘俩,踮起脚尖摸上了楼去。房间里漆黑一团,我刚想拿钥匙去开门,屋里的灯“啪嗒”一下拉亮了。 “门没锁。” 温润的灯光下,红姐慵懒地欠起身来,我被冷风吹透了的心,立刻酥软了起来。 “外边冷吧?” “还好,小壮睡了吧?今天晚上许班长让大伙加班,明天上午可以晚去,咱们能睡个懒觉了。” 我带着一身的冷气钻进了被窝,立刻嗅到了一股紫外线曝晒后温暖的郁香。电炉将房间烘烤的温暖如春,忙完一切,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飞马”烟,叼在了嘴上美美地吸了一口。红姐用手扇了一下脸前的烟雾,小声地嗔怪道:“别抽了,小小年纪,干嘛学这个呢。” “又不是花钱买的?不抽浪费了。”我把大半截香烟捺灭在了床前的水泥地上。虽然离开了电工班,但是因为我的技术不错,常有电工班的人来找我,私下为人干点水电安装的活。 红姐忽闪着漆黑的眸子,慵懒地凝望着我的脸,虽然彼此相处多日,但是像这样感受着对方的呼吸,静静相拥的时刻却并不多。 “吴平弟,你说,我是个坏女人吗?” 红姐悻悻地开了口。 “你是个好女人。”我未加思索随口答道。 红姐仰起一张俏脸,剔透的双眸定定地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莞尔片刻,才轻轻地舒了口气,颓然地摇了摇头。 “你今天怎么了?”我有些不解地问道。 “真的,我不是个好女人,” 红姐怨怼的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幽怨,“有些话,我在心里憋得好久,早就想说说了” 我不想她再提伤心的事,红姐却翘起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上:“别说话,听我说” 红姐撩了下额前的乱发,光洁的面颊贴在了我的胸口上,我第一次听到了她敞开心扉的泣诉。 “我18岁一进厂,就被崔耀发盯上了,他为了得到我,不择手段,软硬兼施,无论我怎样躲避反抗,最终还是让他得了手,我曾恼羞地想去死,也想着要去告他,可是后来还是认了命。你知道那个李娟吗?她的丈夫忍不下这口气,带着老婆四处上访,最后被崔耀发整得很惨。说到底,你没权没势,连时间都耗不起,唉” 苍白的月光透过窗帘,洒下了一地的冷清,我感到后脊梁骨直冒凉气,心如朔风袭过,卷起了一片凄凉。 红姐拭了下脸上的泪珠,又继续说道:“鲁豫是主动来找我的,他说早就看上我了,特别是你们师徒俩把我从城北二虎手里救下来,我真地动心了,我想着自己终于有个靠山,再也不怕崔耀发了,哪怕做牛做马,也死心塌地跟着他,可是,他最后还是走了。我不明白人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说出的话不算数?我真是觉得自己太贱,一时铁了心地想去死,可就是死,也没那么容易啊” 寒风拍打着窗棂,好似在幽怨地哭泣,我拉灭了头顶的日光灯,把红姐紧紧地搂在了怀中。第一次听她敞开心扉,第一次走进她的心灵,我心绪难平,凄楚难言,我知道有时承受痛苦,其实比选择死亡,更需要勇气。 “张胖子说得挺对,彭大壮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对他也没什么感情,可是却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嫁了,我就是图他条件好,小壮将来能有指望,可我们在一起只生活了那么二十多天,他就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甚至连个模样都有点记不清了。你说,我们就求能过个踏踏实实的日子,怎么会那么难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时憋闷的难受:“红姐,咱们从今往后,不管日子过得好赖,都不再憋屈自己了,挺直了腰杆,看看他们还能咋地,你说好吗?” 红姐望着我咬紧了牙关,一脸狷狂的神态,郁结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你呀,样子到像个男人了,其实和小壮一样,还是个磨人的孩子” 红姐的话让我有点泄气,看着我沮丧的样子,抿着的嘴扑哧一下笑了,翘起手指戳了下我的额头,“逗你呢?你呀,现在是个小男人,不过,我要看着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窗外冷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我有些陶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三) 许班长请客 自打小蔡师兄告诉我崔老扒去赵家喝酒的消息,我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私自收留了红姐母子,本认为做得十分小心,在整个生活区几乎没有人知道,可是崔老扒却能毫不费力地找到这里,让我心中产生了极大地疑惑,看来事情并不是我想得那么周密。 我把这件事情悄悄告诉了小蔡师兄,他惊得小眼睛差点跳出了眼眶。我知道这小子胆子虽然不大,但是贼心眼却不少,我请他帮我分析一下,这个消息到底是怎么透露出去的。 小蔡师兄瞅了我半天,最后才不屑地说了句:“我都能看出你最近一反常态,每天像是丢了魂似地来去匆匆,别人难道不会有感觉,老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蔡师兄的话让我出了身冷汗,看样子自己真是自作聪明了。崔老扒真地是回来了,他要对我使个什么坏,还真够我喝上一壶得,我一时有点提心吊胆,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为了红姐和小壮的安全只能硬挺着,更加提高警惕。 就这样揪着心过了一个多月,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心渐渐地放下了一些。这天中午吃完了饭,我回到保全班,正在那条土沙发上打盹,一位今年刚进厂不久的学徒工来通知我,说是许班长在车间门口等着我,说是有事情要跟我说。 许班长找我有事,却不到班里来,我感到有点奇怪,心里嘀咕着来到了车间门口,看见对面一棵树叶落尽的梧桐树下,许班长正吸着朝天的鼻孔,一双眼睛瞅着这边。他看见我走出门来,赶紧冲我招了招手。 “许班长,你找我有事?”我走到他身边,疑惑地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晚想请你出去坐坐。”许班长脸上堆着笑容,轻松地说道,“你回到保全班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时间给你接个风呢。”。 “给我接个什么风?我回来又不是”我原来想说回来又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和小蔡关系不错,晚上也把他喊着吧,别的人就不要通知了,我们是小范围地聚聚,你下了班就去红卫饭店,包间我已经订好了。”许班长友好地拍了下我的臂膀,眼神里飘过一丝诡秘的神色。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我的心里实在不踏实,还想再细问一句,可是许班长已经转身进了织布车间。这又让我又感到很奇怪,织布车间的灯芯绒实验失败后,原来的白坯布又因为难销停产了,布间除了留几个值班的人外,其他的人都暂时放假了,许班长去哪里干什么? 我匆匆地回到了车间,把小蔡师兄叫出保全室,将刚才许长久给我说得事,原原本本地给小蔡师兄讲了一遍。听完了我的话,小蔡师兄的两条老鼠眉毛也皱了起来。 “老许真是这样给你说得?”小蔡师兄满脸狐疑地望着我。 “是,他就让我喊上你,别人谁也不告诉了。”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说完后就去织布间了,那里都已经停产了,不知他去那儿干嘛?” “你没偷偷跟着过去看一下?”小蔡师兄警觉地问道。 “没有,我跟过去看什么?”我一时没有理解他的心思。 “他一定是受了什么人之托,那人就在织布间等着呢,他是给人回话去了。看样子今晚你还真是个重要人物呢。”小蔡师兄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 “我是什么重要人物?我不就是一个小保全工吗。”我看到小蔡师兄一本正经的样子,止不住感到有点荒唐。 小蔡师兄没有理我的茬,又思忖了一下:“这样吧,他们不是让我也去吗?我今晚就先过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我探明了情况再找个借口出来,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就赶紧走。” “好吧,就这样办。”我嘴上赶忙答应,心里十分感激,不愧是一起进厂的好师兄弟,关键时候能向着自己,帮着自己扛事情。 我回到了保全班,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就去了趟电工班的配电值班室。今天值班的两个电工我都熟悉,就谎说保全班的电话出了点问题,到这里借他们的电话用用。当时的电话还不能直拨,需要厂里的总机转出去,我让他们转到了县人民医院的总机,等到接通后,再转到了药房的分机上。 “你是哪里?要找谁啊?”接电话的是个女声,说话的口气有点冲。 “请你帮我找一下殷红好吗?”我抬眼看了一下值班室,尽量轻柔地回答道。两位值班的电工都在打瞌睡,没有谁注意我说的话。 电话里的女声离开话筒,就在那儿大声喊起了小殷,我听到远处红姐应了一声,有了走过来的脚步声。她今天上白班,一大早就把小壮带走了,这也是无奈的办法,因为总不能一直跟别人调夜班吧。 “我是殷红,你找谁?”红姐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打电话过去,有点奇怪地问了一句。 “红姐,我是吴平。”我回了一句,又看了眼值班室里的两位,才又接着说道,“我今天晚上有点事,可能晚点再回去。” “是不是又去给人帮忙?注意安全。”因为我常被人叫着去干点电工的私活,所以红姐并没有感到意外,“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吃了,我干完活就回去,你就不要等我了。”我随口应了一声,就赶紧挂了电话。 凝重的太阳低垂在西边的天幕上,几抹残破的浮云镶嵌在周围,更显出冬日黄昏的冷凝和苍凉。我和小蔡师兄洗完了澡,骑着他的大“永久”,顶着寒气出了青灰色的厂门,一路来到了没有古钟楼,显得光秃秃的十字路口,我车把一拐,进了旁边的文化馆。天基本上全黑了,灯光球场上的舞会还没有开始,文化馆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暮色里,我看到摩登小郭穿着一件时髦的大红外套,正指挥人在搬音响设备。那时还没有盒带式录音机,只有一台电唱机和一些唱片,文化馆新添了电子管的功放设备和喇叭,所以不需要人为的小乐队了。 我在人群后面的阴影里,找了个角落处呆下来,跟小蔡师兄交代了两句,就看着他出了文化馆的大门,直奔对面的红卫饭店而去了。 太阳落山后,气温直转极下,我依着墙边的大“永久”,心神不宁地等待着,不一会,就感到手脚冰冷,脸也有点麻木了。灯光球场上的水银灯亮了起来,随着轰鸣的音乐声,舞场上一对对不畏严寒的男女,脱去了棉衣,相互搂抱着,欢快地扭跳了起来。摩登小郭脱去红外套,里面还是一件大红的高领毛衣,在一个个男人的追逐下,叽叽咯咯地欢笑着满场飞舞。 我缩着脑袋袖着手,头脑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人在我的背后拍了一巴掌,我醒过神来侧脸一看,小蔡师兄正仰着瘦削的小脸,在黑暗中瞪着我。 “你到底去不去?崔老扒刚刚到啦。”小蔡师兄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你说什么?崔崔老扒来了?”我的头脑一时没有转过来,止不住惊讶地问道。 “嗯,他来了,看样子是他想找你,让老许请得客。”小蔡师兄点了点头。 “他他找我干什么?”我倏然一惊,心不由地砰砰跳动起来,自从那天晚上怒怼崔老扒后,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主动找自己。 “你去还是不去?”小蔡师兄有点急迫地问道。 “不去,肯定不能去。”我赶紧将拿着的自行车钥匙,塞到了小蔡师兄的手上,“你回去旁敲侧击地打听着,看看他们今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等明天上班时候告诉我。” “好吧,我刚才说是出来上厕所,回去怎么说你不来了呢?”小蔡师兄又问了一句。 “你傻啊?回去什么也别说,我明天见了老许,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告诉他下班时候,老家突然有人来找我,让事情给耽搁了。”我回了小蔡师兄一句,就赶紧人群后面溜过,匆匆地朝文化馆门口走去。 寒风渐劲,路灯昏黄,我一路加快脚步朝回走,心里想着这会红姐应该吃过晚饭了。崔老扒竟然没有与我结怨,反而要来请我吃饭叙谈,这是不是一场鸿门宴?我想起爹曾经的一再告诫,心里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四) 忐忑的平静 一年的功夫,眨眼又快要过去了,临近元旦的这些天,厂里和车间都十分忙乱,虽然老猴子折腾了好几个回合,我们这一年的工资还算是勉勉强强发上了,但是,看着厂子的效益不断下滑,明年的情况会怎么样?真是谁也说不准。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冷季节里,忐忑不安的人们感到了心里比身上更加地寒冷。 入冬时候,下了场中雪后,天就一直干冷干冷的,太阳毫无热力地升起又落下,每天等到我们下班的时候,已是万物如黛,天地朦胧了。我和小蔡师兄一起出了车间,走在去浴室的路上,几个遇见的小学徒工冲我们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恭敬地喊了声师傅。我矜持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一丝感叹。 “时间真快,就这么一晃眼,我们都成老师傅了。”我瞥了眼小蔡师兄,随口说道。 “人都是这样的,咱们不知不觉就会像你爹和我爸那样,退休回家了。”小蔡眼望着前方,情绪低沉地应了一声。 “你这是怎么啦?一整天都情绪不好?”我看着小蔡师兄阴沉的脸,止不住地问了一声。 “哎——没什么”小蔡师兄沉下了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事就说,别憋在心里。”我伸手拍了他一巴掌。 “你知道吗?李琴她”小蔡师兄刚开了个口,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李琴她到底怎么啦?你们是不是和好了,又来往啦?”我看到小蔡师兄痛苦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故意说道。 “再来往怎么可能?”小蔡师兄叹了一口,“李琴元旦要结婚了,跟那个王二公子。” 寒风微光中,小蔡师兄脸色铁青,痛苦扭曲,我一时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有紧紧地搂住了他瘦削的肩头。 浴室里蒸腾着热气,大池子里站满了人,我和小蔡师兄脱了衣服,下到了热水中,找了个角落的坐了下来。从严寒中一路走来,人从里到外都凉透了,浸泡到热腾腾的请水中,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和惬意。朦胧的雾气中,有几个不知道是哪个车间的小学徒在热烈的议论着。 “快点洗吧,别耽误了今晚的联欢会。”一个瘦高的小学徒催促道。 “我还是第一次看在咱们厂的演出呢。”一个矮一点的兴奋地接上了话。 我听了他们的话才想起来,昨天车间就贴出了通知,说今晚在生活区的电影院里,召开新年联欢晚会。 “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以前咱们厂多风光啊,演出都在县人民剧场。”旁边的一位老师傅也听到了议论,不由地感叹道。 “这又是老猴子的改革,不仅改了地方改了时间,还将全厂文艺汇演,改成了迎什么新年联欢会。”另一位泡在水里的老师傅回了一句。 “现在的演出有个什么看头?前纺没有了殷红,织布间没有了李琴。”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透过水雾认出是多日不见的杨兽医。 “杨兽医,你老婆肚子都大啦,你小子还是贼心不死啊?”泡在水里的师傅探起身来,揶揄了兽医一句。 听到有人说到李琴,我身边的小蔡师兄止不住打了个哆嗦,我赶忙在水里拉了他一把,站了起来:“走——咱们到上面搓背去。” 我们洗完澡出来,天早已黑透了,走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清冷的路灯把人影拉得很长,两人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话,走出厂区青灰色的大门时,我忍不住侧身问了一句:“你不去电影院看看演出?” “哪还有这个心情。”小蔡师兄嘟哝了一句,转身骑上了他的大“永久”。 我心里也不舒服,目送着小蔡师兄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才迈开步子朝马路对面的生活区走去。在路过电影院的时候,看到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社会上的小混混,尽管没有了殷红和李琴,没有了以前的规模和气势,但是纱厂演出,毕竟还算是小城一件文化大事,依旧具有相当的吸引力。 我走过树影婆娑的杂树林,在冷风中打开了招待所小院的大门,看到老银杏树后面二楼的房间亮了灯,赶紧快步走上了楼去。 红姐已经回来了,手里抱着牙牙学语的小壮,一脸闷闷不乐地坐在床沿上,烧好的稀饭和馒头摆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正在等我回来吃饭。我看到红姐满怀心思的样子,不解地问她怎么了?红姐沉吟了一下,才给我说到,今天她上班的时候,彭大壮的表弟赵武来找她,说是他姐夫的弟弟要结婚了,通知她元旦去喝喜酒。 “这都算什么事情呀?你与他姐夫的弟弟都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了,还有这样想着收礼发财的吗?”我想起了刚才小蔡师兄的话,就立刻叫唤了起来。 “也不能这样说?当初我和你彭大哥结婚的时候,人家是来了礼金的,所以现在通知你去,是应该去得。”红姐白玉般的脸上透出珊瑚之色,这一段时间里她的气色好了许多。 “要真是这样,你就应该去了。”我有点丧气地说道。 “可是我想让你陪着我和小壮一起去。”红姐仰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期待地望着我。 “我我不去,我跟他们又没有什么交情,我去算个什么呢?”我心里感到有点别扭,不爽地摇了摇头。 “你你就算就算小壮的干爹。”红姐的面颊显出一时红润,似乎害怕我不同意,赶紧说道。 “小蔡师兄刚才也跟我说起这事,我我真得不想见到李琴,再说,我要是去了,也没法给小蔡师兄交代,我更不想看见他们赵家的人。”我使劲摆了摆手,一口回绝道。 “可是”红姐明亮的双眸有些凝滞,眉目间闪出了一丝哀怨,“我想让你跟我去,是因为因为我想让他们赵家人看见,我身边有个男人,有个高大英俊健壮的男人,让他们死了心,再也不敢打我的坏主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完红姐的话,心忽地撂了下来,望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态,焦急地问道,“那个混蛋赵武他爹又骚扰你啦?” “这次不是他,是那个赵武的弟弟赵文,最近一段时间里,他总是有事没事地来医院找我,赖在我们的收费室里,胡扯八道地不愿走。”红姐吹弹可破的脸颊,罩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 “他妈的这姓赵的一家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听说这个赵文已经将县中医院小护士的肚子搞大了,不是正准备结婚吗?”我捏紧了拳头,手心里已经汗涔涔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赵家的事?”红姐娥眉一挑,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看着她怀疑的眼神,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这是我那天爬在大杨树上,用弹弓打赵局长脑袋的时候,听他那个臭婆娘抱怨的。 “那次,赵武他爹的脑袋被人打破了,他们家女婿带着公安到处查,不会不会真是你干得吧?”红姐又想起了这件事,紧张地声音都有些变了。 “不是,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怎么可能会是我呢?”我回避着红姐的目光,故意调侃了一句,弯下腰去,把小壮从红姐回里接过来。 “吴平,你可千万别吓唬红姐,你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情,让我们娘俩该该怎么办啊?”红姐看我抱着小壮,一双秀目中闪烁着不安。 “你放心,我什么事也不会有,我会好好保护你和小壮的。”我心里沉甸甸的,脸上却挂着笑容,故作轻松地应承着。 “那就好,咱们赶快吃饭吧,你干了一天的活,一定是饿了。”红姐的目光温柔了起来,站起身来,走到了桌子边。 当天晚上,我和红姐躺在床上聊了很久,我忽然感到自己有点恍惚,又有点害怕,想到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失去了眼前的安宁和美好,该是一件多么悲催的事情。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看样子现在与过去真是不一样了,我回身把红姐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五) 元旦是新年 自打我同意陪着红姐和小壮,一起去参加王二少爷的婚礼后,红姐立刻就忙碌了起来。在当年12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她专门调休了一天,一大早起来吃了饭,收拾停当后,红姐就拉着我要出门上街。 我有点不解一时感到困惑,问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等一会就知道了。我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也就不再追根刨底了。我们将小壮包裹严实了,推上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打开了招待所后墙上的小铁门,两大一幼三个人就迈出了墙外。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毫无热力,田野上毫无遮拦的北风扑面而来,我呵着热气,把那条袁圆送我的银灰色围巾裹住了脑袋,尽量站在上风口为红姐和小壮挡住寒风,使他们娘俩能少受一点罪。我们踩着冻得硬邦邦的田埂,蹒跚着步行了十多分钟,才走到了东边的大路上。我上去先稳住了车子,待红姐抱着小壮在身后坐稳后,就使劲点了两下地面,朝着南面的来路飞驰过去。 在红姐的指点下,我们穿过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来到了南门桥边的一条小巷子里,这里离于二爷的家不远,我上次送老人家时来过,我骑到一户门头上挂着“夏记裁缝店”的小店门口,红姐让我停下车来。 “到了,下车吧。”红姐柔声说道,松开搂着我腰的手。 “到这来干什么?”我有些疑惑地问道,“难道你要做衣服吗?” 我知道红姐心灵手巧,衣服都是自己裁剪做的。她的裁剪技术是在纱厂检验室没事的时候,自己看裁剪书琢磨出来的。那时候,还少有成品服装卖,红姐喜欢看电影和画报,自己按照在上面看到的设计剪裁,服装式样十分新颖时尚,穿在她凸凹有致c轻盈灵动的身体上,总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总是引来身边小姐妹们的纷纷效仿。 “不是给我做,是给你做的,给你做件像样的中山装。”红姐听了我的话,嗔怪地扬起俏脸,笑着瞥了我一眼。 “给我做?我不需要衣服。”我拍了下厚厚的工作服棉衣,赶忙说道。 “你就这样陪我去喝喜酒啊?这不是让我在赵家人面前丢脸嘛?”红姐边说边挑开了门上的厚棉帘,将我拉进了裁缝店里。 裁缝店里生着一个很大的散碳火炉,一位带着花镜的老师傅看见我们进来,忙着站起来和红姐打招呼,听他们之间的寒暄,彼此应该很熟悉。 “这是我本家的二舅老,咱们这一带有名的裁缝师傅,打仗的时候陈老总打这里经过去延安,在二舅老这里做了身衣服,陈老总直夸二舅老的手艺,在延安开大会的时候都穿着呢。”红姐快人快语地给我介绍道。 “二舅老好。”我听了红姐的话,赶紧给老人鞠了个躬。 “小红,这小伙子好,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你的眼光不错啊。”老人上下打量着我,笑盈盈地夸赞道。 老人的话让我和红姐都红了脸。老人赶紧回身让徒弟给我们上了茶,安排红姐母子落座后,自己亲自拿着软尺,给我上下量起了尺寸,最后,他又与红姐一起商定,选中了一块深蓝色的迪卡面料。红姐要给老人做衣服的钱,老人怎么都不肯不要,说是送给自己外孙婿的见面礼,彼此推拉礼让了好半晌,直到我们出门时,红姐才悄悄地把钱,放到了老人做工的案板上。 新年元旦这一天,我和红姐收拾一新,待到上午十点多钟,就抱着小壮出了门,骑车朝着大东关而去。王家的婚宴是在县城东边一家新开业的酒店举行的,这也是县里吃喝最豪华的地方了,比原来古钟楼下陈旧的红卫饭店气派多了。接亲的十多辆各色小车,几乎集中了县里各部门的车辆,它们排成了一溜长龙,在县城的大街小巷游了一遍,锣鼓声鞭炮声响了一路,引来城里居民和进城赶集农民的争相围观,一时堵塞的街道热闹非凡。王副书记家为了酬谢各方来宾,也为了广收礼金,在此整整包了三天的酒席。 我和红姐在酒席上一亮相,就搅乱了整个婚礼的气氛,我一米八五的身高,穿着夏裁缝精心裁剪的迪卡中山装,占有了必要的颜值高度。红姐穿了一件自己裁剪的米色短风衣,里面是手织的白色高领毛衣,式样都是她在电影海报上看到的。尽管已经生育,手里还抱着孩子,但是她精致无俦的容貌,丰腴修长的身姿,依旧惊艳绝伦,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表嫂,你来啦?”不知何时,赵武赵文哥俩一脸猥琐,挤到了我们面前。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壮的干爹。”红姐玉指微翘,指着我对两人说道。 “我们见过面。”我接着红姐的话,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赵家兄弟,“我现在是殷红的对象。” “你你是她对象?”赵武面露惊色,脸都有点吓歪了,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原来不是李琴的男朋友吗?” “李琴算什么?她能跟殷红比吗?”我故意撇了下嘴,一脸不屑地说道,“彭大壮是你们的表哥吧,他如今牺牲了,是个大英雄,今后你们更要好好敬重红姐,敬重烈士英魂。” “那是,那是,我们一定敬重,一定敬重,你们赶紧坐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赵家兄弟俩头点得都像鸡啄米,一脸惊慌地走开了。 王家的婚礼上,县里几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彼此寒暄恭维,相互觥筹交错,喝得,说得,吹得,侃得,热火朝天,又各怀目的。我和红姐稳稳地坐在角落里,却能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色目光。我看到了那个坐在主桌上像武打明星的赵局长,他的目光猥亵贪婪,我也看到了他身边的老婆烫花头,她的目光嫉妒而歹毒。一身大红的新娘子李琴依旧很漂亮,站在那个五短身材的王二少爷身边,欢笑的眉目间似乎藏掖着一种隐忧。我们的目光相遇了两次,她都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迅速的躲避开了。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位肥头大耳c大腹便便的公安局副局长,他要是知道自己咬牙切齿想抓到的人,正在与自己同室喝酒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立马疯掉。 我感到有一束阴鸷的目光在盯着自己,慢慢地回过身来,看见了那双泛着白翳的眼睛,崔老扒在主桌旁边的副桌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没有回避,目光略带蔑视地迎了上去,彼此眼神交错的瞬间,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慌乱,崔老扒赶紧调过了脸去,故意与身边的人聊起什么闲话来,我也收回了目光,瞅了身边的红姐一眼,好在她是背对着前面,没有感觉到刚才的一幕。 “咱们走吧。”我附在红姐耳畔悄声说道。 “嗯。”红姐矜持地点了下头。 我护着红姐和小壮站了起来,旁边一位带孩子的妇女劝我们再等一下,她说新郎新娘马上就要来敬酒了,我推说自己还有事情,谢绝了她的好意。领着红姐母子,悄悄地离开了热闹的酒席大厅。 冬日阳光通透地照在午后的街道上,我把小壮抱在了怀中,红姐依偎着我的臂膀,推着自行车走在我的身旁。这是我们第一次相依相随地走在阳光里,第一次如此坦荡地走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迎面而来的人们纷纷侧目,眼光里饱含着惊叹c羡慕c欣赏和妒忌。 秋叶落尽的梧桐伫立在道路两旁,宛若衣袂飘忽的古装少女,美得清爽逼人,冷艳又高贵。我的脸上和心里都在微笑着,有美女相拥,有真爱流淌,我感到自己的心灵犹如春天般舒畅。我和红姐悄声地说着话,默默地踱着步,我们都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明天,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六) 节前风波 元旦一过,春节就不远了,老猴子一伙决定做化纤棉,因此带人又去南方考察了。厂里的生产形势不好,大伙的心思都散乱了起来。 这天一大早,我踏着硬邦邦的路面来上班,刚到保全班还没有坐稳,小蔡师兄就走了进来,他一张小脸胡子拉碴,人显得很憔悴。 “你这是怎么啦?”我有点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问你一个事。”小蔡师兄把我叫出了门去,拉到了大车间里,“听说,你前几天去喝李琴的喜酒啦?” 我“嗯”了一声,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小蔡师兄似乎并没在意,而是继续盯着我问道:“你是和殷红一起去的?” “是”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们真地在谈恋爱啦?”小蔡师兄的眼神里透出一股莫名的神色。 “怎么说呢就算是吧。”我心里有点打鼓,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合适,她比我大,还有孩子,还有就是” “不是”小蔡师兄摇着头,忙着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是觉得不合适,我是羡慕死你啦,你们去了李琴的婚礼,据说把那一伙人都给镇住了,那样一个天仙似的美女能喜欢你,真是你们老吴家祖林冒青烟了。” 小蔡师兄的话让我有些得意,这是我与红姐在一起后,听到的第一个由衷的赞叹:“其实,你心里明白,我喜欢殷红,现在能在一起,真地不容易,现在感到特别幸福。” “唉可惜啊”小蔡师兄望着我,长叹一声,“现在像殷红这样善良又痴情女子真是太少了。” “你也不要灰心,没有了李琴,咱们纱厂那么多女工,你也能找一个好的,绝对不比她差。”我对小蔡师兄宽慰道。 小蔡师兄尴尬地笑了笑:“我找不找到好的还说不准,你老弟这辈子算是没白过了。” 我们回到保全班,许班长已经来了,正在分配上午的工作,我和小蔡师兄还是一组,带着两个学徒工,给调试好的机器保养加润滑油,准备迎接化纤棉的生产。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有点亢奋,一直不停地在吹着口哨,小蔡师兄受到我的影响,情绪也慢慢地好转起来。快到中午下班的时候,一位新来的小学徒过来找我,他是一撮毛小李新带的徒弟。 “吴师傅”小学徒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李师傅让俺来告诉你,说是你爹打老家来了,正在生活区门口等你呢。” 小学徒的话让我十分诧异,爹已经很长时间不来了,他每月的工资都是我代领着,准备过年的时候回去一并交给他。现在马上就要过年了,他怎么突然自己跑来了,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我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回答一声知道了,将手边的活赶紧做完,给小蔡师兄说了一声,就匆匆出了车间。来到厂门口,还没有跨过马路,就瞧见爹在生活区门前,正一脸焦灼地朝这边探望。 “你找我有事?”我小跑着过了马路,来到爹的脸前。 “怎么搞得,你不能请一会假吗?”爹小声地抱怨道。 “我这就是请假出来的。”我也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走,咱们回宿舍说去。”爹推着大“金鹿”,扭头朝院里走去。 “有什么事你快说,我还正值着班呢。”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不知他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在这怎么说?你不怕丢人,我还要这张老脸呢。”爹阴沉着脸厉声道。 “丢人?丢啥人了?”我一头雾水,不知他哪根筋又转了。 “丢啥人?你自己还不知道!”爹看到身边不时有人来人往,话说了一半又憋住了。 他推起车子倔倔地走在前面,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悻悻地跟着他往回走。两人一路无语,来到了招待所门口,爹“啪嗒”一声扎下车子,示意我去开院门。我不情愿地掏出了钥匙,拧开了小铁门上的暗锁。 当我俩一前一后踏进院子时,小楼上的红姐大概听到了动静,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因为今天她调休,所以穿了身家居的棉衣裤,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简单盘了个发髻,当她在走廊上俯下身子,看清了我身边还站着爹时,不由地“哎呀”一声,白皙的脸颊飞出了两朵酡红。 “吴师傅,你来啦?”红姐撩了一下额前的乱发,本能地掩了下衣襟,羞赧地冲着楼下唤了声, 爹没有显出惊讶,只是蹙着眉头“嗯”了一声,我朝红姐使了个眼色,无奈地跟着爹,转身朝后院走去。 爹一踏进配电室,就赶紧掩上了房门,眼睛直楞楞地望着我,像审问犯人似的冷冷地开了口,“你说说吧?” “说什么?”我这时才明白他来得目的,故作不知地反问了一句。 配电室已经好久没人住了,这里被我和红姐当作了平日的厨房,爹两眼滴溜溜地在杂乱陈放的锅碗瓢勺间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个能坐的地方。 “你和殷红是咋回事?她怎么又住这儿了” “她住在这儿怎么了?”爹苛责的神态让我极不舒服,看样子我和红姐的事情,他应该全都知道了。 “你小子,放着阳光道不奔,非要走那独木桥,给你好好地介绍对象你不要,偏偏你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吗?殷红那可是军婚,你破坏军婚,是在犯罪啊,还敢一起出去喝喜酒,真是丢人现眼!”爹的腔调都有点变了。 “什么军婚?她男人都牺牲了,他们是孤儿寡母,你懂不懂法律。再说我们是老乡,一起去喝喜酒怎么啦,相互照顾一下,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你还嘴硬,你惹恼了你崔叔,真是太不识抬举了,要不是他,你能来接班,能当了电工?她殷红是个什么东西,厂里人谁不知道,你跟她搞‘破鞋’还有理啦?” “爹”我再也无法隐忍,终于咆哮了起来,“我接班是政策允许的,你可以骂我,可是你不能这样说殷红,你在纱厂里干了半辈子了,你拍着良心说说,他姓崔的是一个什么东西,你难道心里没有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恣肆的吼声把爹一下镇住了,望着我悲愤至极而扭曲的面孔,爹的眼中闪出一丝惶惑,我咬紧了牙关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破鞋’?你也说殷红是‘破鞋’?一个女人被人欺凌,被人侮辱是‘破鞋’!他崔老扒在咱们纱厂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是个什么东西?你整天让我一口一个地叫他‘崔叔’,你才是非不辩,好坏不分呢,我来接班如果没有国家政策,他能做到吗!” 爹被我桀骜的话语弄得面红耳赤,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嘴唇嗦嗦地噏动了半晌,也没能再缓出一句话来。 “这事是谁告诉你的?是姓崔的自己,还是我们的大班长许长久,要不就是一戳毛小李?”我恼怒地继续责问道。 “你你说个啥?你们的班长是许长久,你不在电工班啦?”爹抓住了我的话,一脸惊诧地问道。 “对呀,当初崔老扒让我去电工班,是想着我给他帮忙一起干坏事,如今老猴子上台了,他不吃崔老扒那一套,我就又被弄回了保全班。咱们的命运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愿再与爹啰嗦,“咣当”一声拉开了房门,转身朝外走去。 爹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来,在我身后痛心疾首地喊着:“大平,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听劝,你崔,这个老崔可不好惹,你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别看他现在是吃了憋,你小子要是不听我的话,今后吃亏还在后头” “爹,我想走自己的路,我不想像你那样过日子了,我不相信他一个崔老扒真能毁了我的一辈子。”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对爹认真地说道。 我们相随着来到了前院,爹扬起脸来朝上瞭了一眼,红姐依旧站在二楼走廊上,一脸悲戚地唤了声:“叔” 小壮的哭声从房间里“哇”地响起,我冲着红姐安慰了一句,没有再顾忌爹的情绪,昂着头,大步跨过招待所的小铁门,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七) 春节加班 春节前我让人捎信回家,说是厂里今年生产任务紧,我要在厂里加班,今年春节就不回去了。其实这样做得目的不单单是跟爹较劲,主要还想怕回去后彼此别扭,再弄得娘整天唉声叹气,过节的气氛都没了。 红姐知道我想不回去后,一连几天劝慰我别给爹娘置气,后来听了我说得道理,又看到我意志坚决,就表示自己也不回家了,就在这里陪着我过节。我当然想让红姐和小壮留在这里,但是招待所马上就要有人来住了,到时候人多眼杂,乱糟糟地不好办,再加上考虑到红姐的父母有大半年时间没有见到小壮了,内心一定十分想得慌,就没有答应红姐的要求,让她带着小壮回老家过节去了。 因为要分别十几天的时间,红姐前一天晚上就与人调好了班,我们早早地将小壮哄睡了,钻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彼此缠绵交谈了许久。在我们一起生活的过程中,红姐对我总是体贴入微,善于照顾我的情绪,甚至有时候还有点纵容,我现在想来可能是她比我大几岁,在我们恋人关系中,又包含了几分母爱的成分,另外,她总是对我有一份感激和亏欠的情愫,这也是导致我们最终结局的一个重要原因。 红姐带着小壮走后不久,招待所里就变得一片欢腾了。与往年一样,因为探亲的人太多,有许多人住不上,只有到外面去租房子住。我将红姐的东西暂时搬到了楼上储藏室里,自己回了后面的配电间,空出房子来让给了探亲的人。 大年三十我替别人加班,下午四点多钟就提前回到了招待所,看见院子的老银杏树上挂了两只红灯笼,围在树下放炮的一群小孩子告诉我,是二楼西面的一个解放军叔叔自己扎制的。 这个军人就是去年那个住在储藏间的潜艇轮机长,黑黑的脸膛却心灵手巧,他的那位去年结婚的俏丽羞涩的挡车工妻子,如今挺着大肚子,马上就要临产了,轮机长整天咧着个嘴,欣喜之情难以抑制,感染着每一个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的大人和孩子,我们都为他们夫妻俩高兴。 前一天晚上,轮机长提议住在这里的家庭搞一个聚会,大家一起吃年夜饭,他让大肚子的妻子来邀请我一起参加。 我找到电工班夏班长,说明了这里的情况,请他帮着领回了一只大电炉和一只1000瓦的碘钨灯。为了安全起见,我将电炉装在了轮机长夫妇的房间里,让他们夫妻俩用起来方便,同时也能时刻为楼上楼下的住户供应热水。我又在院子里的老银杏树上,挂上了那盏1000瓦的碘钨灯,把除夕的小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孩子们开始燃放起爆竹烟花时,女人们忙着炒菜做饭,男人们将自己从四面八方带来的各种烟酒,统统拿上了餐桌,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难忘的一个春节,我们在暖暖的房间里聊天划拳喝酒,天南地北地说着各种奇闻异事,坐在这些夫妻分居历经艰难的老大哥中间,看见他们彼此敞开心扉,快意地大声说笑,大口喝酒,我的心胸也如沐春风,痛快舒畅。大家在说笑中想起了去年住在这里的吕大姐,今年她随军去了新疆,我们都很想念这对好脾气的老哥大姐。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洋河c汾酒,竹叶青c剑南春c二锅头,最后又干掉了两瓶贵州茅台。中间还有一些酒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们男人欢笑,女人们兴奋,孩子们更快乐,我们能喝的不能喝的全都喝醉了。 纱厂的女人虽然长相,脾气,性格等方面千差万别,但是有一样是相同的,大都开朗,乐观,能吃苦,懂感恩,这是我一生最好的同事,最亲的兄弟姐妹。 大年初三,快到中午了,我还在自己的配电间里睡懒觉,昨天晚上因为无聊,我看小说看得很晚。我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听到有个大孩子在门外大喊,“吴叔叔,吴叔叔,有人来找你了。” 我知道这些在纱厂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懂得母亲上班的辛苦,一般不会打扰正在休息的人,他们现在这样地喊我,一定是真有什么事情。 我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顿时愣在了那里,只见二狗蛋领着个扎小辫的小丫头站在门前,他的身边是挺着大肚子的鲁南媳妇,而我的小妹妹也一脸恓惶地拎着个包袱,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我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大了:“二狗蛋,三平,你们你们是怎么来得” “哥——俺们是坐车来的。”小妹妹看到了我,跨上一歩,兴奋地叫了起来。 “坐车?哪来的车坐?”我一脸迷惑地问道。 “骡子,你不知道吧?年前,打俺们那儿往县里通汽车啦。”二狗蛋使劲擤了把鼻涕,顺手抹在了配电间的门框上。 “你喊谁骡子呢?”小妹妹听二狗蛋喊我的诨号,噘着嘴恼怒地乜斜着他。 “噢对不起,三平,俺这是叫习惯了,你哥不是刚才也叫我二狗蛋吗?”二狗蛋尴尬地对小妹妹陪着笑脸。 “你本来就叫二狗蛋。”妹妹别过小脸,不悦地嘟哝道。 二狗蛋听了我妹妹的抢白,还想要再分辨几句,却被他鲁南的媳妇扯了下衣襟,这才挠了挠脑袋,自嘲地笑了。 我赶忙将将他们迎进了配电间,小小的空间立刻人满为患了。小妹妹带来的包袱里,是娘给我炸得萝卜丸子,盐豆炒鸡蛋c还有一大块卤煮好的羊肉。小妹妹说我没回去,娘第一次朝爹发了火,爹一直闷着头抽烟,竟然没回嘴,也没吱声。小妹妹的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赶紧去二楼库房,拿出几条公用被子,挂到前院晒太阳。又想着怎么安排大家的住宿,最后决定让二狗蛋媳妇带着孩子,和我的小妹妹住库房,我跟二狗蛋在配电间小床上挤一下。 我害怕二狗蛋臭脚丫的气味,想着带他们去厂里洗个澡,小妹妹听说洗澡很兴奋,二狗蛋媳妇却忸怩着不太愿去。当时农村妇女还缺少见识,不习惯去公共浴室,最后还是二狗蛋连吓唬带威胁,她媳妇才勉强同意了。我自己拿了换洗衣服c毛巾c肥皂,又给小妹妹和二狗蛋媳妇找了两条红姐医院发的白毛巾,就一起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在厂区的柏油路上走着,二狗蛋的眼睛就不够用了,看见一群群洗浴过后,青丝飞扬c肤色水白的女人,与我当初的羞涩完全不同,两只小眼睛闪着贼光,气都有点喘不赢了。几位经过的小姑娘,目光带刺,不满地瞥了二狗蛋一眼,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脸火辣辣地有点发热发烫。 “你别这样总往人身上瞅。”我对这二狗蛋的耳朵悄声说道。 “嗯嗯”二狗蛋嘴了嗯嗯着,眼睛却没有动地方。 我侧过脸了看了眼身后,扯着孩子的二狗蛋老婆低头顺眼,到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对二狗蛋没了辙,只能偷偷地撤了一步,为了避免太尴尬,抱起了二狗蛋的闺女,与妹妹走到了一起。 二狗蛋媳妇偷偷瞥着四周,有点怯生生地对我说道:“孩子他叔,你这里恁大的,有多少人啊?” “全厂有3000多人,分好几个车间,还有幼儿园c洗澡堂子c医院c电影院我晚上带你们看电影去。”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介绍到。 “哎呦俺的娘来,恁么多人,这里真是太好了,城里人真是过‘四化’了。”她一脸惊诧地回过身来,对着我妹妹说道,“三平,你将来可得好好的,让你哥想办法把你也弄来,到城里过好日子。” 妹妹兴奋地一脸绯红,不知深浅地点了点头。我看着她一脸向往的神色,想着真该好好跟她谈谈,让她认真上学,将来能考上个什么学校。 到了浴室门口,二狗蛋媳妇又扭捏着不想进去了,急得二狗蛋开口大骂,小妹妹在一旁噘着嘴,眼圈都红了。 我又是鼓励又是劝解,眼看闹得不可开交时,忽然看到大额头肖美花正端着脸盆走过来。我赶紧求她帮着把二狗蛋媳妇c我妹妹和小孩子一起带进去,有了女人的帮助和劝抚,二狗蛋媳妇终于跟着大家一起走了进去。 我和二狗蛋進到男浴室时,不知不觉间已经急出了一头汗。下到了热气蒸腾的大池子里,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二狗蛋使劲搓着自己的腿裆,龇牙咧嘴地直喊舒服。 我瞪了他一眼,嘴上臭他说:“把光搓下面,把你的臭脚好好洗洗,我给你带了双袜子,等会好好穿上,别晚上熏得人睡不好觉。” 二狗蛋已经完全沉浸在泡澡的快乐中,根本没有计较我的态度,听了我不满的抱怨,嬉皮笑脸地移过身子,对在我耳朵小声嘀咕道:“大平,你小子这是到了天堂啦,恁么多女的,还都恁么俊,你就没有找上一个?” 我知道他又发骚了,便学着一撮毛小李,在水中摸索到了他的腿裆处,伸手轻弹了一指,二狗蛋触了电似地“叽哇”一声,引来了周围人们的侧目。我心里有点得意,想着二狗蛋如果真见了殷红,估计眼珠子能当场掉到脚面上。 我们洗完了澡,在浴室门口等了好一会,才看见二狗蛋媳妇脸红扑扑地拉着孩子走出来,我妹妹也一蹦一跳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嫂子,咋样?”我关切地问了一句。 “好好,太好了,真像是运河滩花蛇像脱了层皮,舒服死啦。”二狗蛋媳妇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羞涩,一脸喜庆地指着闺女对男人夸耀道,“你看看你家小立,是不是白嫩啦?” “小立,得劲吗?”二狗蛋弯下腰去,搂着闺女问道。 “得劲。”小立的脸也是红扑扑地,奶声奶气地说着,的确显得白嫩了许多。小丫头的话引得大家笑了起来,二狗蛋媳妇羞赧地瞥了我们一眼, 傍晚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尽管带着丝丝凉意,但是大家在热水中泡透了身子,此刻一点也没感到寒冷。 走在前面的小妹妹,回过脸来催促道:“快走呀,快走呀,咱们晚上还要看电影呢。” 我和二狗蛋夫妇听了小妹妹的话,彼此说笑间赶紧加快了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八)深夜闲谈 我带着二狗蛋一家和妹妹三平出了厂门,一时有点犯愁了,这大过年的该去哪里吃饭呢?去红卫饭店吧,那里饭菜太贵,实在有点舍不得。我头脑一转,就想到了汽车站旁边的小饭馆,但是转念又一想,这大过年的人家饭馆会开门吗?我虽然在心里泛着嘀咕,可实在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去,就想着碰碰运气吧,领着大伙朝城东走去。 好在小县城不大,我们走了不到20分钟,就来到了汽车站门前的那条街,远远地就看到那里不仅亮了灯,而且一片热气腾腾。到底是时代起了变化,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钱可以赚,就会有人来赚这个钱,人们已经不太在乎什么节假日了。 天气太冷,所以没有了夏天的大排档,吃饭喝酒的人全都挤在小屋里。每间不大的店堂,都是一桌挨着一桌,满满登登全是食客。大家后背贴着后背,彼此说笑划拳,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相互干扰,又各自为乐。 我让二狗蛋点菜,这小子也不客气,拿过老板递过来的手写菜单,一下子把鸡鱼肉蛋全点齐了,想到自己掏腰包,真让我心里有点霍霍地疼。 “三平,城里好吗?”我望着身边的妹妹,随口问道。 “哥,太好了。”妹妹一脸兴奋地回应到。 “你以后想来城里吗?”我进一步地试探着。 “俺俺咋来啊?家里就爹一个人退休,又不能让俺们两个人都来接班。”妹妹瞪着一双稚气的黑眼睛,有点不解地反问道。 妹妹的话让我有点羞愧。是啊,爹就一个接班名额,给我们哪一个人,他(她)的命运就会得到改变。因为我是长子,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所以,认为由我来接班天经地义。当然,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自打大妹妹不幸夭亡后,我的内心就掀起了波澜,特别是我跟着师傅开始看书思考后,逐渐意识到这是不公平的,是自己剥夺了她们同样应该拥有的权利。现在这件事情已成定局,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尽可能地帮助妹妹,让她好好读书,将来靠自己的知识改变命运,除了这样一条道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好在现在已经恢复了高考,给无权无势的百姓孩子,留下了这样一条千百年来的晋升之路。 “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中专或者大学,这样就能进城里来了,我全力以赴帮助你,看看这样好吗?”我充满渴望地注视着妹妹的眼睛。 “哥,俺学习不好,脑子太笨了。”妹妹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只有像二狗蛋媳子一样,嫁给二狗蛋这样的人,在家里苦一辈子。”我心里着急,顾不上二狗蛋夫妇都在身边,趴在小妹妹耳边,低声嘶吼起来。 妹妹被我的样子吓住了,愣了片刻,才恹恹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我的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忙着讨好地对她说道:“你只要好好读书,要什么纸笔书本啦,需要花什么钱啦,哥全给你包了。” “你们兄妹俩在嘀咕什么?菜上来了,还不赶紧吃饭,别凉了。咱们不是还要看电影吗?”二狗蛋用手抓起一个凉拌猪蹄,张开大嘴啃了起来。 “对对对。赶紧吃饭,你还要喝两杯吗?”我一边回应着,一边提议到,第一次做东道主,我想着努力做得好一些。 “就是,吃饭那有不喝酒的,来一瓶。”二狗蛋倒是不客气,接着我的话叫开了。 待我们吃饱喝足,二狗蛋喷着酒气,打着饱嗝,一行人出了饭店。我带着大家回到了纱厂生活区,在电影院门前买了4张票,自打我离开电工班以后,就很少来电影院来看电影了。 当天晚上的电影叫作《不是为了爱情》。如今我对这部电影除了名字以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二狗蛋十分兴奋,出了电影院还在啧啧地咂嘴。回到招待所躺在床上,二狗蛋还处在亢奋中,睡不着觉非要与我聊天,我们坐在被窝里,天南海北地胡侃起来。 “大平,你小子进了城,这真是过了好日子,俺这辈子还得在地里刨食,看样子,没有个出头之日了。”二狗蛋头枕着胳膊,上半身倚在墙上,对着我感叹道。 “谁说非要在地里刨食啦?我听原来的刘师傅说,他们老家的农民全都自己办起了工厂,人都在厂里上班,不用在地里刨食啦。”前两天刘师傅在南方打来电话,邀我去他们那里的一家乡镇企业,他说自己办了病退,已经在那家厂里工作了,比在原来的国有厂子里多拿好几倍的钱。 我听了刘师傅的鼓动,心里也是一阵发热,但是我没有办法办病退,就是有办法,当时也不敢,所以就婉言谢绝了。刘师傅在电话里替我惋惜,说将来你小子一定会后悔的。多少年以后,当我的生活起了巨大的变化,虽然没有为当时的选择后悔,但是证明了刘师傅的话是正确的。 刘师傅在电话中还给我透露了一个信息,就是我们厂的老猴子正在南方搞一个项目,与他认识的一个老板谈什么合作的事情。我对这样的消息不感兴趣,刘师傅对我的态度有点不以为然,说你真是在小地方呆傻了,年纪轻轻地不考虑自己的未来,将来吃了大亏就晚了。 “大平,你这里那么多女人,你真地就没有个对象吗?” 二狗蛋又问我有没有媳妇的事。 “有啊,已经找好了。”我不想再隐瞒,就痛快地回应到。 “真的。”二狗蛋两只小眼顿时泛着绿光,止不住地叫嚷起来,“那你今天晚上咋不喊来,让俺们见见呢?” “她长得太丑了,所以不敢见你们。”我故意调侃地说道。 “真的?”二狗蛋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沉吟了片刻,才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咱们一个农村人,能找个城里媳妇就不易。甭管丑俊都行了。” 看到他为我遗憾,又想着开导我的滑稽样子,我实在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子真是狗脑子,你想想我长得人高马大,也算是英俊潇洒,怎么能找个丑媳子呢?” 二狗蛋知道了我在耍他,气得在被窝里蹬了我一脚:“你吹吧?哪人到底长得俊不俊?” 我自豪地说:“比天仙还俊。” 这回二狗蛋又不相信了,撇着嘴揶揄道:“大平你真能吹,不管你长得好赖,就你这条件,要是在俺们乡下,可以说什么女人随便挑,要不你二妗子也不会天天上门给你去说媒?可是你要在城里,就不算什么啦,今天俺们去洗澡堂子见到的那些个女的,你能找上哪一个都行,都对得起你们老吴家啦。” 二狗蛋的话让我心里十分不爽:“俺凭什么就不能找个天仙?等下次俺带回去让你瞧瞧,真得比天仙还俊,不把你的眼珠子震下来,你就一辈子喊俺骡子。” “真那么俊?”二狗蛋涎着脸,咕咚咽了下口水,半信半疑道,“要是真能那样,你小子就算这辈子没有白活了。” 二狗蛋跟着我进厂洗了把澡,又坐在电影院里看了场电影,对我是一肚子的羡慕嫉妒恨,兴奋地拉着我东拉西扯地胡聊,一直到了院墙外远处的村子里隐约传来了二遍鸡叫,我们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俩起得很晚,直到妹妹从前院过来敲门,我和二狗蛋才从呼呼大睡中醒来。早饭我煮了一锅粥,啃着家里带来的新磨的小麦煎饼,吃着家里带了的盐豆炒鸡蛋,心里舒服而温暖。几个人香喷喷地吃完了饭,小妹妹就嚷嚷着要我带她去逛街。二狗蛋媳妇帮着我把碗筷收拾妥当,一行人就满心欢喜地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一十九) 市场睹暴 新年的小城热闹非凡,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民路上,中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舒服,马上就要立春了,刮了一冬的西北风,此时已经轻柔了许多。 我带着妹妹和二狗蛋一家出了生活区的大门,小妹妹领着小立,欢跳着走在了前面,我们三个大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俩的身后。人民路两边,数百家露天摊位沿街铺开,历书c财神c门神c窗花c鞭炮c花灯c衣物c食品c土特产c各色百货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城里放假的职工,从下面乡村赶来的农民,围在各个摊点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我给妹妹和小立各买了一串棉花糖,两个孩子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兴奋地叫了起来。不管是在什么时期,进城买衣服永远是女人最热衷的事情,二狗蛋的媳妇站在一个卖花布的摊子旁,翻动着一匹匹各种印花布料,脚步就走不动了,她与二狗蛋热烈地讨论着,想给一家人扯身新衣服。 我又趁着二狗蛋夫妻俩带着小立去了前面,赶紧又从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偷偷地递到了妹妹的手里,妹妹香香甜甜地咬了一口,一脸灿烂地笑了起来。我们兄妹俩说着话,在前面比肩接踵的人群里,已经看不见二狗蛋一家的身影了,我赶紧拉起小妹妹的手,在人群里拥挤着往前赶。才走了几十米,前面的人流忽然堵塞住了,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垫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前面望去,只见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大盖帽,正在撕扯着一对中年夫妇。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俺们就是卖点小玩意儿,犯什么法啦?”一个女人在拼命地叫喊着。, “你们这是赌博行为,扰乱市场秩序,必须没收罚款。”一个女大盖帽指着夫妻俩,厉声呵斥着。 “大叔,他们都是什么人,这是在干什么?”我向身边一位老人小声地问道。 “工商在检查呢。”老人瞥了我一眼解释道。 “工商?工商是干什么的?”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新名词。 “工商就是过去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现在改叫工商局了,个个人模狗样,都带上大盖帽了。”老人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 看热闹人群都朝着这边涌来,我被人群夹带着也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子,小妹妹被挤散了落在后面,吓得尖声哭喊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一把拽住了妹妹的手。 此刻,前面的吵闹声,更加地响亮了起来,一个胖子跟两个大盖帽扭在一起,胖子一边厮打,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俺们就是摆个小摊,让大家乐一乐,赌什么博啦,你们这是土匪!” 胖子的骂声特别熟悉,我的心忽悠一下,赶紧仔细瞧了一眼,竟然真地是张胖子。这家伙放假竟然没有回家过年,而是从乡下叫来了老婆,在这里弄了几包香烟,摆起了一个收费套圈的小场子。 “你说谁是土匪?敢骂执法人员,你这是犯法!”一个大盖帽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冲着被扭住的张胖子就是一记耳光。 张胖子的腮帮子立刻显出了五个手指印,他本来张着大嘴还想挣扎,又被这个暴戾的大盖帽左右开弓连打了几耳刮子,一下子就像撒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 看到张胖子被打,我的心里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有股说不出的酸痛,犹豫了一下,还是拉着妹妹的手挤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个大盖帽的肩膀:“你们有事说事,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就凭这个!”大盖帽转过了脸来,指着头上的帽徽说道。 其实,我早就认出了这小子,不由地怒从心生,血直往脑门上冲:“凭这个你更不能打人,这个是国徽,它代表的是老百姓。” “你你想干什么?”赵文也认出了我来,发憷地朝后面咧着身子。 “没想干什么,就是说你们打人不对,戴着国徽打人更不对。”我手下一使劲,赵文立刻嘴歪眼斜地哎呦一声。 几个正在与张胖子夫妇厮扯的大盖帽,看见赵文吃了亏,忙着丢开俩人,呼啦啦一下子围了上来,我赶紧让小妹妹躲到一旁,撤身闪到了张胖子背后。师傅说过“好手难敌双拳”,我知道自己的八式小擒拿,肯定对付不了这七八个壮汉,脑子里飞快地思忖着怎样脱身。小妹妹突然一声惊哭,让我一下子陷入绝望中,他妈的二狗蛋,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要是他来照看着妹妹,我就能撤身先跑了,今天看来只有豁出去硬拼了。 “三平别哭,朝边上靠靠。”我对着啼哭的妹妹大吼一声,顺势舒展了一下筋骨,准备着迎战,盘算着大不了就是弄个鱼死网破。 “住手!”一个犀利的女声突然响起,让剑拔弩张的两方凛然一震。 “李股长,这小子干扰执法,还想打人,不能放过他!”一个黑脸大盖帽,恣肆地指着我的鼻子喊道。 我随着黑脸的目光转身望去,看到了这位股长,同样的大盖帽下,是一张憋得通红的面孔。李琴,这个昔日的挡车女工,如今的工商局李股长,正一脸恼怒地瞪着我们。大概是已经生过了孩子,她比以前丰腴了许多,脸上画了淡淡的妆容,比以前显得更加光鲜漂亮了。 “都别动手!”李琴手指着围观的众人,对着黑脸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要在这里闹了,今天过节人多,咱们赶紧去别的地方看看。” 一群大盖帽还有点不甘心,放开了我和张胖子夫妇,在黑脸的带领下。气呼呼地继续朝前巡查,围观的人群立刻分开了一条通道。李琴将头上的大盖帽扶正了,一双秀目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装作不认识似地转身走了。目睹着李琴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地平缓了下来。妹妹忙着挤到了我的身边,紧紧地抓住我的一只胳膊,依旧止不住地呜咽着。 “别哭,没事了,咱们继续逛街吧。”我抚摸着妹妹瘦弱的肩头安慰着。 “哥,这里一点也不好玩,俺再也不要进城里来了,咱们赶紧往回转吧,呜呜”小妹妹抹着眼泪,鼻涕粘到了我的衣袖上。 “吴平,你小子怎么还是这么骠,在家里就喜欢打架,到了城里也不安生,刚才真把我吓坏了,你能弄得过那些个大盖帽?”二狗蛋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还说我呢?你小子到现在也没个出息!说起女人来特有劲,每次打架就乌龟似地缩在后面。刚才你要是能站出来帮我,就是真打起来了,我也能少吃点亏吧?”在我不屑得目光中,二狗蛋脸红的像个猴屁股,缩着脖子嘿嘿地干笑起来。 张胖子收拾完被踩坏的香烟和套香烟的竹圈,手里握着一把地上捡起来的散烟卷,在各种牌子里找了支廉价的“云龙牌”递过来:“吴平,抽支烟,这次可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碰到了你,我还不知道被他们罚多少钱呢?听说领头那个女的李股长,还在俺们纱厂干过,一点个情面也不讲,这帮龟孙子真他妈的不是人!” “你不好好回家过年,跑这里弄这些破玩意干什么?”我没好气地抬起手来,挡住了他递过来的烟,“你也真是太抠了,什么钱都想挣,什么把戏都能出。” 张胖子皮糙肉厚的脸上,五个手指印还没有消失,冲着我满眼讨好地讪笑着:“这这不是想多挣点钱嘛,过两年我就能退了,到时候让家里老大来接班了,我得给他在家里盖处房子,预备将来娶媳子。” 在农村要想娶媳妇,就得盖房子分家,就像我们今天城里年轻人结婚,要有房有车一样,我爹就我一个儿子,都吃力劳苦的想盖房,张胖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要想都安置好了,真是够他受的了。 “钱也不能这个挣法,要是今天真算你赌博,罚了款,你不赔了夫人又折兵吗?”我看到张胖子微微有点浮肿的脸,心里不由地有了些许恻隐之心。 这时候的天突然阴了下来,圆圆太阳躲进了灰色的云层里,阴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起来,身上刚刚泛起的一丝暖意,顿时坦荡无存了。集市上的人们缩着脑袋,开始四散而去,摆摊的卖主们也开始收摊。街边挂着的灯笼,对联,衣物,在寒风中瑟瑟颤抖,车来人往的街道,一下子空寂了下来。 我拉着妹妹朝回走,心里也像脸上的皮肤一样越来越冷。二狗蛋抱着闺女小立紧跟在我的身后,大概看到我心里不悦,也就乖巧地没有再胡咧咧。 当晚,一股寒流开始由北向南反扑过来,裹带着一路的春雪,洋洋洒洒飘落而下。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窗外的风雪和鸣声,我开始想红姐和小壮了,一种离别的愁绪从心底涌出,在这个月隐星无的夜晚一点点飘散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 小蔡远行 一场春雪席卷了淮北平原,那绵绵的白雪过后,整个世界又换成了素裹银装。因为风雪的耽搁,二狗蛋一家和我的小妹妹一连住了五天,将我一个月的工资消耗殆尽,弄得我既心痛不已,又着急上火,天天去汽车站询问,打听回程的班车是否开通了。 红姐和小壮在我的无限期盼中,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当他们披着一身疲惫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一把将母子俩揽进了怀中,紧紧地拥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我感到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一种似乎久别重逢的喜悦,让我差点流出泪来。 招待所住的人家都离开了,我们又搬回了二楼的房间里,大电炉不断散发的热量,让空间里温暖如春,小壮跟着妈妈在自行车里坐了一天,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红姐,咱们结婚吧?”我充满期待地望着红姐剔透的双眸,将自己琢磨了一个春节的愿望提了出来。 红姐的眼神飘浮了一下,汗涔涔的肌肤透着热情过后如兰的幽香:“吴平弟,你的心思我知道,可是我比你大,又结过婚,还带着个孩子,你家里爹妈会同意吗?” “我自己找媳妇,管他们什么事,我就是要娶你。”我坐起身子,拍了下结实的胸膛。 “你还年轻,今后一定会有出息,我和小壮会成为你的累赘。”红姐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瞥了一下熟睡的小壮。 “我乐意,只有你和小壮在我的身边,我才会感到做什么都有意义,才会感到生活是幸福的。我不会让你们离开我,不管什么力量都不能分开我们。”我像是对着红姐,更像是对着自己,狠狠地说道。 一滴晶莹的泪水,带着甜甜的苦涩,落到了我的嘴角边,我的心止不住咚咚地激跳起来。 短暂的春寒,仅仅是昙花一现,雪女儿便恋恋不舍地回家去了。愈来愈强劲的东南风漫过平原山岗,刮落了杂树林枝叶上毛松松的雪球,融化了人民路两旁梧桐树干上干瘪的残雪,留下了无数清澈的涓涓细流,也带回了空中啾啾的燕鸣。 这个春天与往年不同,充满了一种不安的躁动,随着男女裤脚一寸寸增大,在夜晚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拎着“鞋盒子”四处游荡的小年轻。我在车间听电工班几个县里干部子弟说,那播放着软绵绵歌曲的“鞋盒子”,就是从南方走私来的录音机,几个月前,刚在市里开始流行,现在就传到了我们县里。 纱厂门前本来就是一些游手好闲的小年轻喜欢游荡的地方,现在有了“鞋盒子”这种时髦玩意,他们成群结队更加张狂。厂里的保卫科已经向派出所反映了几次,派出所里的人和这些家伙都是熟人,就不大爱管这样的闲事,说这是自由化,应该是由文化部门来管理,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这天是周末,红姐一大早就去值班了,我中午简单地吃完饭,抱起小壮出了门,坐在楼上的走廊里嗮太阳。小壮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他在会叫了“妈妈”后,就开始歪着脑袋看我,我原本想教他喊自己“叔叔”,可是心里又有些不甘,教他喊别的吧,我又觉得不妥。虽然我向红姐求了婚,但是她的态度始终暧昧,让小壮叫自己什么好呢?我一时真的没有想好。 午后的阳光温暖慵懒,小壮吃完了奶粉,眯缝着小眼睛,开始有点打蔫。我望着老银杏树新芽萌动,也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小院的铁门被人咚咚咚地敲响了。 我抱着小壮下了楼,来到了铁门前,有点疑惑地问了句:“谁呀?” “吴平,是我,小蔡。”门外面响起了小蔡师兄的声音。 我打开院门,把小蔡师兄迎了进来,对他不约而至,一时有点不解:“你这家伙,今天怎么来这里啦?” “吴平,你小子真是幸福啊,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了。”小蔡师兄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一脸艳羡地感叹道。 “谁让你小子自己不争气,本来李琴都怀上了,你还让她给跑了。”我揶揄地瞥了他一眼,小蔡师兄被我说得不好意思,狭窄的小脸微微有点红。 “李琴哪能跟殷红比?十个李琴也抵不上个殷红。说实话,我看了恁么多的电影,里面一个个明星,还真没有一个比殷红漂亮的。按说你小子就是个纱厂的一个小保全工,虽然长得高大英俊一点,但是没有职,没有权,没有家庭地位,也没有什么钱,在社会上真地什么都不算。可是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迷魂术,能让殷红这样的天仙跟了你,我真是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小蔡师兄眼里透着妒忌,唠唠叨叨地感叹着。 “这事啊你还真是难以想明白。”我心里十分得意,嘴上却故作无所谓地随口答道,“你以为所有女人,都像李琴那样地爱钱爱权,我和红姐真算是苦难见真情。” “你们有什么苦难?别吹大牛了,不就是你师傅走了,他男人又牺牲了,你乘人之危,将美人纳入了怀里,你这样的小伎俩,居然也能得逞,我想一定是殷红病急乱投医,让你个傻小子一步登天,中了这个大彩。”小蔡师兄其实并不了解红姐,我也从来没有给他深入讲过红姐的事,所以,他只能凭着常人的理解,去胡乱猜测了。 我不愿再跟他说自己和红姐,就转过话题问他:“你来这里找我,不会就为了瞎扯吧,到底有什么事?” 小蔡师兄听了我的问话,面色一下子收紧了,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吴平,我准备停薪留职,去南方做生意,手续马上办好,这个月就要走了。” 小蔡师兄的话让我感到愕然:“你去南方?你去那里干嘛?人生地不熟的,你能干什么?” “我跟着本家一个表叔去,上个月他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南方的老板,两人一路聊得特别投机,老板邀请他带几个人去给自己帮忙,说是能赚到大钱。”小蔡师兄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止不住放出炯炯闪亮。 “哪哪我就祝你将来发大财。”看着小蔡师兄一脸憧憬地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像被搅扰得水面,突然泛起了一圈圈波澜,“不过,南方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原来在电工班带我的刘师傅,调回南方老家后就辞了工作,说是如今在一个社队企业干活,比在厂里多拿好几倍,他也打电话来邀我去。” “那你为什么不去?”小蔡师兄的小眼珠一下瞪大了。 “主要是我心里没有底,咱们好好地国营企业,有国家保障着,你不是原来连集体企业都不愿去吗?”我心里有点忐忑,说话时没了底气。 “我看你这是借口,现在还说什么国营企业,老猴子折腾完了布间,听说又要折腾我们前纺了,你还指望他能把我们搞好?”小蔡师兄盯着我,不屑地说道。 我一时感到十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蔡师兄眼神里,却显出了少有的张狂:“哼到时候,我一定让李琴看看,让她后悔死。” 他心里还是没有放下李琴,我不免有点为他悲伤:“你难道是为了李琴才去得?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看见她了,人家现在红袖箍换成了大盖帽,还当上了什么鼓掌(股长),过得风风火火的,绝对不会为了你后悔。” 我原本不想拂了小蔡师兄的兴致,但还是忍不住地撂下了这句话。 小蔡师兄沉吟片刻,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你要是说与李琴一点关系也没有,这肯定不对,但是也不全是为了她。吴平,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活得挺窝囊,我这次是下了狠心,想着活出点人样子来。” “你有这样的狠心,就一定能把事情办好,将来挣了大钱,成了大老板,我可能就去投靠你了,到时候,你可别不认我这个穷弟兄啊。”我半真半假地给他鼓了鼓气。 “那是一定的,咱们是师兄弟,又是好哥们,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我第一次看到小蔡师兄如此信心满满地说话,他已经沉浸在了对未来的幻想中,在那一刻,我们其实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 “那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我说这话的时候,小壮呀呀地哭了两声,大概是我们的谈话,影响了他每天中午规律的睡眠,有点不高兴地抗议起来。 小蔡师兄一脸同情地望着我怀里的小壮,有点不无遗憾地说道:“原本我也是想动员你去的,现在看来你不仅天天搂着个仙女,连孩子都齐了,一下子掉进了温柔乡中,肯定没有心思远走高飞了。” “我是没你这样的志向,另外话又说回来了,我也没有你那样的本家表叔,谁领着我去挣大钱啊?将来就靠你啦。”我心里有点酸楚,止不住自嘲了一句。 “等我回来过年的时候,咱们才能见面了。噢对了,你要是还需要用自行车,就直接到我家里去推,我跟家里人都说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去。”他的话让我心中荡起一阵温暖。 送走了小蔡师兄,我把院门关好了,抱着小壮上了楼,把他哄睡着了,放回屋里后,就一个人踱出来,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发呆。小蔡师兄刚才的这一番话,深深地触动了我的神经,我想起了师傅当年酒醉时的感叹,也想起了袁圆送别时的期待,尘封在心底里的一丝念想,又像春天的小草般不安地萌动起来。 我记起了在地区培训班最后那个晚上,自己看《鲁迅文集》,那位像猫头鹰一样的老先生,在书里曾这样说过:“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我现在算是被小蔡师兄的一番话弄醒了吗?不过,我真地感到了一种不知朝哪里走得悲哀。 围墙外的田野里,隐约传来了孩子的欢笑声,几只彩色的风筝,飘舞着飞升起来,在磁蓝色的天空下越飞越高,似乎要撞上那几朵潇洒的白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梦想,都像这漂浮的风筝,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拉扯,才能不断向上,其实,就算线断了又能怎样?算先天不足,时运不济,最后无法到达自己梦想的天堂,整个努力向上的过程,似乎也会是幸福的。 那天下午,我在二楼的栏杆上伏了很久,直到落日流金,归鸟穿林,冷风渐起,那几只徜徉的风筝,也融化在了血色的天光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一) 红卫饭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企业兴起了停薪留职,这种变化让人感到既新鲜又好奇。厂里一些有点关系有点能耐的人,虽然开始跃跃欲试,但是真正迈出这一步的人并不多。当瘦瘦弱弱的小蔡师兄,这个在别人眼中老实胆小的保全工,要率先停薪留职,让许多人都感到说不出的震惊。 小蔡师兄告诉我,说自己要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把消息告诉了下班回来的红姐,她也是感到很惊诧,问是不是李琴结婚的事,让小蔡受到了刺激,才想出了这样的一个主意。我知道她在医院的环境里,相对比较安稳和封闭,对外面的变化并不太关注。我听了小蔡的话,内心里也是波澜起伏,也有了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的冲动,可是,我并没有见自己真实的感受告诉给红姐。 “今天,收费室的主任给我说,我已经在这里借调一年多了,他正催着院里的领导,把我的劳动关系从纱厂调过来。”红姐喜滋滋地对我说道,大概是因为高兴,白皙的脸颊染上两抹红润。 “真是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消息,我也止不住的为红姐高兴,“你看现在我们的纱厂,让老猴子瞎折腾,真是一天不如一天,连个工资都发不全了,还美其名曰改革,说不定哪一天,连现在的工资都发不上了呢。” 我知道医院收费室的老主任很友善,对红姐和下面人很好。红姐不仅有能力,而且工作认真,任劳任怨,所以令老主任十分喜欢。红姐真要是能调过去,她的未来就不用发愁了。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约了几位同时进厂的师兄弟一起,说了小蔡师兄停薪留职,要去南方的消息,提议大家请他一顿,算是为他送行了,我下定决心选了红卫饭店,虽然这里贵一些,但是菜的口味很好,大家多出点钱,心里也舒服。争得了大家的同意,我就开始张罗起来,老黄师傅知道了,也主动要求参加。我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出了厂门,顺着人民路朝东走去。 还没有到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我就看到在被城北二虎强拆了的古钟楼处,立起了一座双蹄跃起的汉白玉小马,走进了一看,小马雕塑的的底座上,还歪歪扭扭地刻了“腾飞”二字,是王二少爷的爹——王副书记亲笔题写的。王副书记是县书协的名誉主席,提这两个字按理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懂书法,看这两个字笔画弯曲盘绕,似两条难看的蚯蚓,比我们村会计四眼的字差多了。 “这是那个狗日搞得,怎么看也不象个马,就象是一只小狗在扑着想咬人。”一位才从文化馆出来的中年人,指着汉白玉小马,压低了声音骂道。 “对呀,马跑起来,怎么可能后面两个蹄子一起落地,只有狗扑起来想咬人的时候,才是这个样子吗!”旁边一位进城卖菜的农民随声附和着。 “多好的钟鼓楼啊,三百年前鲁南大地震都没震倒,这就不声不响地给给拆了,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不知道这算不算破坏文物?”我听到了身后一位老人悲悯的叹息声。 “老人家,您的比喻真是太形象了。”我回过头来,认出他是于二爷。这位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令人敬佩,我赶紧鞠了一躬,与老人打了声招呼,“于二爷,是您老啊,最近好吗。” “我的身子骨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还算是硬朗,只是这一帮败家子,把个好好地钟楼拆了,让人痛心疾首啊,唉”老人认出了我,仰天长叹了一声。 “于二爷,您老也别感叹了,旧的不去新的不吗,现在他们不是要带着咱们实现‘四化’吗,原来的古钟楼应该是碍事了吧?”旁边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开导着老人。 什么碍事啦?你不知道,就不要胡扯!”中年男人瞪了妇女一眼,止不住愤愤地说到,“你知道为什么要把古钟楼拆倒吗?就是为了这个汉白玉的小马,这个东西可是真不便宜,你知道它花了多少钱吗?我听说花了几百万呢。” “俺的个娘呀,这不是造孽吗?”进城农民惊得张大了嘴,露着一口烂牙花子,半天也没有能闭上。 “主要这是王副书记小儿子干的工程,这小子就是这一拆一建,可是赚了一大笔。”中年男人的脸色发灰,目光中充满了无奈。 “别说了,别说了,带大盖帽的过来了。”那位妇女小声地嘟哝着,示意大家别再议论了。 我与于二爷又寒暄了两句,老人邀我有空一定去他家坐坐,他要与我喝上一杯,祖孙俩好好聊聊。我表示改天一定登门求教,谢过了他之后,转身朝着旁边的红卫饭店走去。 正是中午最热闹的时候,饭店的大厅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食客们正在把杯换盏,猜拳行令,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因为十字路口过去就是县政府,所以有各部门的招待大都安排在这里,一个大院的人彼此熟悉,相互间打着招呼,你来我往,其乐融融。 我在大厅里四下打望了一番,,终于在后门旁边看到了正在催促服务员上菜的胖丫,看到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应该是个管大堂的小头头了。 “哎——胖丫,忙着哪?”我走了过去,在一旁喊了一声。 胖丫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我,一张大脸又胖了一圈:“哎呦——你呀,找我有事吗?” “看你管着这么一大批人,忙得不可开交,你是不是当官儿了?”我随口与胖丫开了一句玩笑。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里开始承包经营了,承包的经理是我的二姑父,他安排我在前面,管着这个大堂呢。”胖丫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 “主任,那边的客人在催菜呢。”一位服务员小跑着过来,冲着胖丫喊道。 胖丫对着服务员叮嘱了两句,才又回过头来:“你有什么事情吗?我这正忙着呢。” 我看到胖丫实在太忙,就不再与她多罗嗦了,赶紧把要请客的事情给她说了:“我有个保全班的兄弟停薪留职,最近要到南方去发展,我们兄弟为他送行,今天晚上想在你这里订一桌。” “这事啊?你到后面去跟经理讲吧。对了,你应该都认识他,我二姑父原来也是你们纱厂的,还是个干部呢。”胖丫手笑盈盈地指了下后院,“我就不带你过去啦。” 胖丫转身去忙了,我按照她的指点,穿过大堂来到了后院,在一圈包间旁边,找到了一个挂着经理室牌子的小房间。敲了几下房门,里面有人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我就推门走了进去。 我的脚步刚踏入房间,抬眼看着一位方头大脸的胖子,就愣在了那里,竟然一下子忘了说话。 “你是老吴的儿子吧?”钦大肚子到是也认出了我来,从一张宽大的土沙发上站起身子,挺着孕妇一样的大肚子,拉高了声音率先开了口。 “钦”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了,叫钦科长显然不合适,叫钦叔又不愿意,最后只有叫了声,“钦经理,我不知道你调到这儿来了。” 钦大肚子没有察觉出我内心的变化,依旧打着哈哈地说道:“你没有想到吧,我会在这里。现在还有什么调动的事情,我不是因为”钦大肚子说到了这里,脸色略微尴尬,止不住打了个磕巴,“因为身体不好,提前内退了吗,现在承包红卫饭店,生意还不错,比在纱厂当个鸟股长强多啦。说吧,你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想在这里定一桌餐,就是今天晚上。”我这才反应了过来,忙着说道。 “哎呦——不错啊,也到这里来喝酒啦?你看看,我要不是当初心软,你就差点没能进厂来。你实打实地没有到接班的年龄,你爹可是糊弄不了我。”钦大肚子咧着一嘴黄牙,两只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缝。 看着钦大肚子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又想起了爹的两包大前门,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冒火。 “哪曹姨呢?她怎么样啦?”我想起了疤眼曹姨,自打她离开后,我可是一直在义务劳动,顶着她招待所管理员的缺。 “你曹姨也在这里,干财务会计,今天晚上你请客,找她给你打个九五折,怎么着都是老熟人了。”钦大肚子伸过熊掌般油叽叽的手,在我肩膀上亲热地拍个一下,“你回去后,告诉纱厂的人,要是他们来我这里吃饭,我一视同仁,都给你们打九五折。” 我晕乎乎地出了红卫饭店,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才似乎清醒了过来。这真是一个急剧的变化的时代,一切都有点匪夷所思,刘师傅调走了,小蔡南下了,老猴子得势了,崔老扒又回来了,就连钦大肚子都因祸得福,承包发了财,可是我呢?我的命运会怎样?前方的路迷惘不清,我的心急剧地翻腾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二) 天气回暖了 送走了小蔡师兄,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上班的时候都感觉到有点不适应,没有了一个知心的人聊天交流,心里空唠唠的,总觉得少了点东西。 给小蔡师兄送行的那天晚上,我们在红卫饭店喝到了很晚,大家一杯又一杯地与小蔡师兄碰杯,嘴上说着祝福的吉利话,心里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是妒忌,是羡慕,是担忧,还是自己内心也有所不甘,当时我们谁也弄不清楚。后来,大家都喝醉了,胖丫和服务员因为要下班,所以过来催了好多次。我不记得钦大肚子和他的老婆疤眼曹姨,到底给没给我们打九五折,我只记得自己扶着小蔡师兄,走到了十字路口的小马雕塑前,就哇啦哇啦地呕吐起来。我们从肚子里哕出的东西,喷在了小马雕塑的基座上,让王副书记那些弯弯曲曲的金色题词,沾满了一股又难闻又腥烈的酒臭气。 清明过后,随着天气一天天转暖,市场上突然出现了各色轻便c结实c鲜亮的化纤布,它们不要供应的布票,城里乡下人都可以随便购买,立刻就成了抢手货。而那些原本吃香的棉织品,却开始滞销了。我们厂生产的21支棉纱和棉布,以前供不应求,现在因为国家已经不调拨了,在市场上少有人问津,开始在仓库里越聚越多,几乎都要堆积如山了。 作为一名普通职工,虽然我们依旧上班下班,可是看到市场这样的行情,拿着那份不断减少的工资,心里却越来越不踏实了。就在大家着急上火的时候,南蛮子厂长老侯又一次去南方考察,不久后,就风尘仆仆地归来了。他这次给大伙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不是什么考察成果,而是弄回来了一批雪白轻柔的化纤棉,我们在做了多日准备后,终于可以开始纺化纤纱,织化纤布了。 因为关系到整个纱厂的生死存亡,关系到大家将来的饭碗,再加上又有了上次织布车间试验灯芯绒失败的教训,所以,这次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就连那些平日里最懒惰最散漫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厂里和车间都开了动员大会,从厂长南蛮子老侯,到厂办童主任,再到车间的跟屁虫,直至我们保全班的大班长许长久,层层表态,层层落实,大家似乎也是卯足了劲儿,要把这件事情办成。 因为我们前期做好了设备的调试,所以这次的试产没有什么波折,几天后,我们就生产出了合格的产品。厂长老侯带着小李的叔叔李副书记等人,专门来到了我们前纺车间,挨个各班组进行慰问。他们来到我们保全班的时候,我们刚刚劳累了一天,正准备着下班,个个汗流浃背,身上油叽叽的工作服都没来及换。 跟屁虫率先推开了房门,点头哈腰的把老侯一行迎了进来,许班长赶忙站起身来,一撮毛小李带头噼里啪啦地鼓起掌,可是大伙都没有跟着动,让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侯厂长知道大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新产品试制了出来,非常高兴,今天带领厂领导一起,专程来慰问大家。保全班的工作非常重要,为了试制新产品,大家加班加点,不怕苦,不怕累,把设备调试的非常好,使得我们的试制工作取得成功,下面,我们请侯厂长给大家讲几句话。”童主任尖细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起来,一时显得很刺耳。 “大家欢迎——”跟屁虫使劲地拍着巴掌,依旧没有几个人跟随,他不满地盯了许班长一眼。 老侯似乎没有在乎大家的冷淡,挥着一双灵活的前臂,用一口蛮声蛮气的普通话,挣着青筋暴凸的细脖子,兴奋地讲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大家辛苦了,我们现在适应市场需求,把化纤纱纺了出来,这在我们纱厂的历史上,终于实现了提档升级,改革初现成果,值得好好庆贺。今后,我们要再接再厉,重振雄风,让我们企业在奔‘四化’的征程中更上一层楼。” “大家鼓掌!大家”这回老侯的话音未落,许班长就大声地叫唤了起来。 许班长的话才喊了一半,小李他们的拍巴掌的手还刚举起来,张胖子就跨前一步,直着嗓门冲老侯问道:“侯厂长,你重振不重振雄风,俺们管不了,俺们工人就想着自己的工资c奖金的事。你给个痛快话吧,俺们现在是力也出了,劲也使了,试验也成功了,化纤纱也纺出来了,这个月的钱能给多少吧?” 张胖子的突然发问,让老侯极为尴尬,童主任和跟屁虫的脸都有些挂不住了,跟屁虫小声责怪道:“老张,你是一个老职工了,怎么这么没有素质?领导是来慰问我们的,现在厂里的生产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给大家难堪吗?” “你们有什么难堪的?我们上有老下有小,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月月拿不全工资,我们愧对家人,我们才难堪呢?”老黄师傅没有买跟屁虫的帐,也站了出来,对张胖子随声附和道。 有了人带头,大伙立刻七嘴八舌,纷纷跟着喊了起来。童主任,跟屁虫急出了一头汗,许班长一个劲地给众人作揖,要大家先安静下来,可是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们了,就连小李也跟着嚷嚷了起来。我瞥见缩在人群后面的李副书记,到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眉眼间溜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大伙安静!大伙安静!”厂长老侯脸色铁青,像一只吃了辣椒的老猴子,抓耳挠腮地尖叫起来,“只要大伙努力,让我们这个月的生产任务完成,我保证大家的工资恢复到以前,再多发一些奖金。” 众人听了老猴子声嘶力竭的叫喊,莞尔片刻之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侯厂长英明——” “侯厂长万岁——” “侯厂长伟大——” “侯厂长,你就是齐天大圣——” “你们都胡扯什么?怎么能这样比喻厂长?齐天大圣是个妖猴。”童主任不满地训斥着小李。 “我们的厂长本身就姓侯,就是天上的那个会瞎闹腾的妖猴。”众人没有理会童主任,继续欢呼着。 跟屁虫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趁着大家欢呼的时候,给许班长使了个眼色,赶紧护着还在频频向大伙招手的侯厂长几人,急匆匆地转身跨出了门去。 我们要发全额工资,还要有奖金了,这样的好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厂。在下班的路上,在洗澡的浴室里,人们兴奋地议论着。许多人真地相信了老猴子的承诺,对未来有了新的憧憬。 今天小壮又被红姐带去上班了,我不用急急忙忙地回去,下班洗完澡后,就想着去阅览室看一会书。麻脸已经通过关系调走了,说是去了新成立的县图书馆。新来的管理员是原来织布间的一位年轻姑娘,织布间的人员都暂时停岗了,她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却被重新安排到了这里。 初春的傍晚,温差比较大,这会太阳还没有落山,气温已经降了下来。我来到阅览室的时候,里面除了新来的管理员,没有什么其他的人。我与她打了声招呼,就拿了几本新到的杂志,坐下翻阅起来。 “你认识我表姐吗?”管理员与我搭讪起来。 “你表姐?她是谁?”我不明就里地回了一句,眼睛还在杂志上。 “文化馆的小郭。”管理员随口回答到。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惊,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姑娘的模样里还真有几分摩登小郭的影子:“当年我师傅带我到文化馆的时候,我们认识的。” 小姑娘大概与麻脸当年一样,一个人守在这里实在无聊,所以没话找话说:“听说今天侯厂长到你们前纺去啦?” “是的,要给我们发奖金呢。”我又将目光垂了下来,杂志上一篇关于青年自学成才的文章吸引了我。 “你千万不要信他的话,当初他也是这样给我们说的,后来什么也没有。现在我们都下岗了,就给十几块钱的生活费。”小姑娘瞪着一双酷似小郭的圆眼睛,一下子提高了嗓门。 “你们当初是没有试验成功,没有织出来灯芯绒,我们现在是纺出来化纤纱了,不一样的。”我笑着对小姑娘解释道。 “我们没有织出来灯芯绒,是我们的原因吗?那样的设备,谁也织不出来。这些情况难道侯厂长心里不清楚,我听人私下里说,他实际上是用我们厂的设备,为南方一个什么关系的小厂培训人的。这些来我们车间的人说是什么南方技工,其实什么技术都没有,还是我们在教他们呢。”小姑娘不满地嚷嚷了起来。 管理员的这一番话,让我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我想起了老刘师傅当年的评价:这个老侯真是比老猴子都精。以后的时间里,我总是集中不了精力,脑子里反复琢磨着小姑娘的话,越想越不是个滋味,书也看不下去了。我不明白的是老猴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为南方小厂培训人?他真要是把纱厂弄垮了,他这个厂长还干不干了?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真相大白的一天,我才悟出了其中的奥秘。可是这个后来公开了的秘密,却因为种种原因难以查证,最后却只能不了了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三) 报告会上 当早春的寒气渐渐退去,淅淅沥沥的一场细雨过后,春天的脚步就真真正正地到来了。运河滩两岸的垂柳萌发出了嫩绿的新芽,回归的布谷鸟在天空欢快地歌唱,县城大街小巷的人们脱去了笨重的棉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又一个春天,就在这姹紫嫣红中不期而至了。 我们的化纤纱生产很顺利,织布车间也重新开工,生产出了合格的化纤布,南蛮子老侯兑现了自己的部分承诺,我们当月领到了全额的工资。许班长从车间财务把钱领回来,发到了大家的手里,让每个人签字的时候,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吴平,你小子说老侯吹牛皮,不会兑现俺们的奖金,你看人家这不是兑现了吗?”一撮毛小李瞥着我问道。 “这只是发了俺们该发的工资,哪有什么奖金啊?你小子是看花了眼吧?小吴说得没有错,”张胖子数完了钱,不满地抬起头来。 “就是,这个老猴子太鬼了!又在忽悠俺们,哪有什么奖金啊?”老黄师傅也数完了钱,愤愤地说道。 “这次能把工资发全就不错了,自打老侯来到咱们厂,每月都在不断地少钱,虽然都是自己的工资,这会儿能比上次发得多了,总比得扣钱强吧。”许班长息事宁人地劝慰了一句后,又接着说道,“还是崔书记在的时候好啊,比起崔书记来说,这个老侯可是差多了。” “就是,老崔在的时候多好啊,咱们又有工资,又有奖金,还不需要这样的瞎折腾。老崔的能力比这个老猴子真是强多了。”许班长的话引起了小李的感叹,扯着嗓子跟着嚷嚷了起来。 “你还别说,这个崔老扒虽然好色一点,当时真得把咱纱厂搞得不错,比这个南蛮子瞎搞强。”张胖子接着小李的话,也止不住地感慨了一句。 “唉——不管谁好谁坏吧?反正现在真地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老黄师傅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许长久挑开了话头,大家都跟着唏嘘了一番,有些人开始念起来崔老扒的好来。我没有插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到许长久挑唆起大伙的情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懑。因为领到了全额的工资,人们感到了一种满足,对未来似乎也有了一丝新希望。 晚上下了班,我在厂里浴室洗完澡,回到了招待所的时候,看见红姐正挽着袖子,在银杏树下的水台上洗衣服。她脱去了沉重的棉衣,乌黑的长发盘在了头顶,贴身的毛衣勾勒出绰约的身姿,随着身体的律动,显得楚楚动人。 “小壮呢?”我匆匆锁好了院门,走上前去,揽住了她略显丰腴的腰肢。 “小壮在楼上睡着呢。”红姐扬起白腻的脖颈,明彻的双眸透着娇羞,沾满肥皂泡沫的纤手,捉住了我的手臂,“你饿了吧?晚饭已经做好了,我马上洗完了,咱们就开饭。” “哎你今天不是上夜班吗,怎么现在还不走?”我忽然想了起来,有点诧异地问道。 “今天,我休班了,咱们的收费处又进了个新人,是从城南纺机厂调来得,因为厂里的效益不好了,她家里跟县上有关系,就想办法调了进来。因为这样,我们重新排了班,每人一个星期多休息一天。”红姐笑盈盈地说道。 我听了红姐的话,想起了她调动的事,就急忙地问道:“那么你调动的事情,他们怎么说啦?” “我们主任说,医院已经将报告送到了卫生局,现在就等着局长最后签字,可是”红姐双睫微垂,神色黯淡了下来。 我知道她说的局长,就是赵武的爹“赵金宝”,现在这样的情况,报告明显是卡在了他的手里。我感到有些沮丧,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红姐,只能恹恹地告诉她:“这个月,我们的化纤纱纺了出来,工资也算发全了。” “日子能过好就行,别的就不管它啦。”她反过来劝慰起我来。 第二天中午,许班长来通知大家,明天上午集体去县人剧场听报告,这是我们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听的第三场报告了。当时,在国家的层面上,南疆自卫反击战已经转化成了持续的领土斗争,学习新一代“最可爱的人”,成了八十年代初的时代旋律,各种级别的前线英模报告团开始在全国巡回演讲。因为我们纱厂是县里最大的企事业单位,前线的军功章上又有许多挡车工的一半,所以,每次来了不同层级的英模报告团,都会特意给我们纱厂安排一个专场。 这次的报告是市里组织的,因为驻扎在我们市的一支部队,春节以后从南疆轮战回来,地方上请求部队组成了一个英模报告团,在我们全市范围内进行演讲。下班的时候,车间的小喇叭响了起来,一撮毛小李的叔叔在广播里强调,要求所有休班的和在厂里上班,暂时能走开的人,都去接受教育,如果点名未到的,扣发当月工资。 晚上,我回到了招待所,把这件事情给红姐说了,她说她们的医院也接到了通知,卫生系统的报告是安排在后天的上午。 我们早晨到厂里后,各车间集体列队,浩浩荡荡地出了厂门,杂乱地顺着人民路朝东走,路过城中心那匹汉白玉小马雕塑时,我看到自己和小蔡呕吐的痕迹,还沾在褐灰色大理石基座王副书记的大名上。 报告会照例还是在县人民剧场召开,这座始建于1958年的县人民剧场,年龄正好与我们的纱厂同龄,我已经多次描述过它了,在这个被老百姓称为小冬宫的建筑里,我曾经目睹了红姐的风采,也见证了李琴的才能,可是如今才短短的几年时间,却早已物是人非,似乎是一个遥远的时代了。跟着大伙的脚步,爬上了高高的台阶,走进乱哄哄的剧场,顿时劣质香烟的气味,呛得人直想咳嗽,满眼都是油叽叽的工作服,四周响着“哔哔叭叭”的嗑瓜子声,整个人就象掉进了一个硕大的耗子窝。 当我们找到座位,屁股才刚刚落座,墙上的时钟就指到了九点整,台上的喇叭响起了《再见吧,妈妈》的旋律,参见会议的领导和嘉宾从舞台侧幕鱼贯而出,相互谦让着走上了主席台。 “你们快看,鲁豫” “是鲁豫!咱厂的鲁豫” 当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时,立刻引起了台下一片骚动。师傅缓步走到台前,与跟在身后半步的崔老扒小声交谈着。崔老扒一双泛着白翳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一脸谦卑地在连连点头。 “鲁豫——”在一撮毛小李的带领下,保全班几个好事的小青工扯开嗓子,冲着台欢呼起来。小李还激动地爬到了座位上,边喊边朝着鲁豫挥着手。 鲁豫似乎没有听到大家的叫喊声,对台下的欢呼和议论充耳未闻,一脸淡定地坐到了主席台中央的座位上,又跟身旁一位挂着军功章的断臂军人,小声地攀谈了起来。我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细细地打量着卧龙湖畔一别,已经多日不见了的师傅。 师傅依旧眉眼俊朗,只是因为微微有些发福,脸比以前圆润白皙了许多。他原来理的短寸平头,已经变成了一丝不乱的后奔式,高档的全毛风衣下面,是一套刚刚时兴起来的灰西装,里面洁白的衬衣上打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跟电视上的领导一模一样,显得既成熟又庄重。 小李一伙大喊大叫了一番,看见鲁豫没有反应,不由地有点泄气,就转过来跟我开始起哄,搞得我一时有些狼狈,却强忍着不敢发火。大概是我们闹腾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师傅不由地蹙起了眉头,朝这里瞥了一眼,我看到他目光扫了过来,赶紧把脑袋耷拉到了胸前。 主持会议的崔老扒开始介绍领导和战斗英雄,当他介绍到团市委副书记鲁豫时,台下立刻又是一片杂乱的欢呼声,鲁豫将一缕滑到额前的乱发抹平,矜持地微笑着,欠起了身子,冲着台下点了点头。 崔老扒介绍完毕,台上的军人按照次序先后发言。其实,他们的英雄事迹早已广为流传,只是现在看到了真正的当事人,又听了他们的亲口描述,更感到荡气回肠,无比悲壮。 最后作报告的是那位失去了一条胳膊,挂着一等军功章的副排长,他刚开始演讲的时候,我的烟瘾有点犯了。我不愿意自己抽烟让师傅看到,就悄悄地站起身来,从剧场的侧门溜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四) 鲁副书记 我走出了闹哄哄的剧场,来到了侧面的院子里,早春的太阳高挂在半空中,纯净的天光中,透着一尘不染的幽蓝。我将身上的工作服棉衣拢了拢,眯缝着眼睛,坐在了门前台阶上的阳光里,掏出刚才吸剩了的半截“云龙”烟,划着一根火柴,重新续上了火。 独臂英雄的声音清晰地从剧场里传来,我吸了一口烟,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失落。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位副排长,那个在我脑海里已经开始模糊了的彭大壮,这个粗壮的男人如果还活着,应该也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演讲,不仅给自己带来荣誉,也会给自己家人的生活带了改变。可惜,他永远地沉默了,除了内心痛苦的家里人之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记着他呢?烟卷即将燃尽,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了几个烟圈,目光空洞地望着烟圈一点点化开,最后变成缕缕游丝,在空中飘散而去。 突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头,把我从悬浮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我仰起头来,看见一张男人英俊的面孔。 “”我本能地张开了口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梗住了,现在还该不该叫师傅呢?我一时有些犹豫。 “会抽烟啦?”师傅双手插在衣兜里,俯身望着我说道。 “哎,玩呗”我躲避着师傅的目光,扔掉了手中的烟头,用脚捻了几下,站起了身子。 师傅把我浑身上下扫了一遍,才又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去年在卧龙湖边见了一面,你小子变化挺大,个头长高了,人也成熟了。” 师傅似乎没有显得生疏,他的夸奖让我有些尴尬。 “最近,你怎么样?厂里的生产还好吗?”师傅没有理会我的尴尬,随口继续问道。 “也没有什么,反正还是出力干活。”我本来想说自己又回保全班了,可是感到不太好,就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回答了下一个问题,“厂里的情况不太好,我们开始纺化纤棉了,是老猴子,噢,侯厂长从南方弄来的。” “现在,我们的改革正在大踏步前进,要打破原有的计划经济模式,所以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师傅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带着领导高瞻远瞩的意味,他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改革吗,就要有阵痛,有牺牲,这是必须的。” “可是,这个阵痛,是不是该我们来承担?牺牲,也是要牺牲我们这些人吗?”我没有深刻的认识,所以不太理解师傅的意思。 “不只是你们,其实啊我们大家都有牺牲。”师傅的双眼望着前方,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我不知道师傅说得是什么牺牲,对于我们这样的底层职工来说,真得难以理解他们在这张变革中的付出。 师傅不在与我理论,收回了目光:“吴平,还记得袁圆吗?” “袁圆”师傅的突然发问,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小姑娘挺好玩的,到现在还关心着你,让我这次见到了你,一定代她向你问声好。”鲁豫的眼角飘过一丝笑意,“你还不知道吧,她已经是市供电局的团委书记了。” “她她也是书记了?”我心里又是一惊,一时有些语塞。 师傅没有理解我的疑惑:“怎么?你看不上人家进步啊?女孩子就不能当干部啦?妇女能顶半边天吗,你年龄不大,脑子还挺封建。” 听了师傅的话,我一时忐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进步,她当书记,应该是意料之中的,我我怎么会大惊小怪呢?” “你呀”师傅看见我着急的样子,宽慰地笑了一下,“其实,你也可以进步快的。我曾经说过你傻,看来你还是没有悟出来,还是傻啊” 我没有反驳,也跟着他笑了一下。 师傅慢慢地敛住了笑容,莞尔了片刻,又轻轻地开了口:“她殷红,还好吗?” “殷红?”我有点错愕,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你是说红姐吗?她挺好的,儿子都一岁多了。” 师傅的目光有点漂移,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问道:“听说,她爱人在前线牺牲了?你告诉她,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她现在真的挺好,生活安定,人也很幸福。”我扬起脸来,望着师傅微微有些发青的面孔,小声地回答道。 “你你能帮我通知她一下吗?说我想见见她。”师傅侧过脸去,盯着院子里一棵刚发芽的水杉树,语气低沉地说到。 “她”我没想到师傅会提这样的问题,心里不免地有点慌乱,“她大概不希望别人在打扰她的生活。” “你去通知,就说我想见她,一定要见到。”师傅的语气急促起来,眉宇间又闪出了在纱厂时的执拗。 师傅的话语刚刚结束,剧场里面就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独臂英雄的事迹报告结束了。 “下面——,我们请团市委副书记鲁豫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哗——”扩音器里崔老扒高亢的声音未落,就再次响起了雷鸣般掌声。 师傅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时,习惯性地伸出了右手,准备与我握手告别。我还不太习惯这种官方礼节,因为在车间大家都是互拍肩膀,或者当胸一拳。就在我发懵的时候,剧场里已经哄乱起来,师傅有点不悦地抽回了手,转身踏上了身后的台阶。他步履稳健,没有一丝慌乱,身上那件做工考究的毛料风衣被风鼓了起来,在他身子两旁飞起,宛若一对临空欲飞的灰色翅膀。 “师傅——” 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师傅没有回头,消失在了黑呼呼的门洞里。 听完报告,中午回来后,整整一下午,我都在盘算着师傅的嘱托,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给红姐说,又该怎样给她说。当天晚上回到招待所,我们吃好饭,收拾完,我上了床,依靠在床头,望着正在濯洗的红姐,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犹豫着把白天见到师傅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红姐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闪出两道犀利的光亮:“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就问了下你的事。”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问我什么事情?你们讲小壮了吗?”红姐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像一头中了箭的母兽,狠狠地逼视着我。 “没有。”我心里发虚,赶紧回应到,“真没有,他只是想明天见见你。” “他见我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红姐听我这么说,才收回目光,狠狠地回了一句。 “师傅也没有什么想法,就是想问你有什么困难,他想帮你一下。”我想到了现实的问题,就跟着劝了一句。 “吴平,你和鲁豫是师徒关系,你们之间有多少情份,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是,我与鲁豫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今后你别跟他再谈起我,更别提到小壮的事,我希望你能记住了!”红姐像一只护犊的母豹,眼神有种张牙舞爪的拼死劲,让人看了心生胆寒。 红姐收拾好,默默地上了床,翻身朝里挤进了小壮的被窝,当我涎着脸也想钻进去时,被她一脚踹了出来。这是红姐第一次朝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的心突突跳着,忽然有点后怕。 黑暗中,我瞪着双眼仰卧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我感到红姐也没有睡着,她一定也在思忖着冥冥之中,一个人命运的荒诞和无常。 春夜无眠,月光萧瑟,四周静的有点让人心颤,连墙外远处村庄传来的犬吠都清晰可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五) 有人打架 第二天,我回到招待所的时候,红姐已经带着小壮回来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圈红红的有点肿胀,我想她可能见到了鲁豫,但是,到底是她自己去见了他,还是师傅找了她,便不得而知了。至于师傅见没见到小壮,他们之间又谈了些什么,更像是一个秘密,红姐始终都没有提及。 厂里的生产形势很好,我们纺出来的化纤纱,织出来的化纤布,立刻就被南方来的大卡车给拉走了。看到这样的情景,大家的心里都很高兴,以为终于找出了一条脱困之路。第二个月,我们的工资不仅发全了,而且还有了久违的奖金,虽然比以前少多啦,但是这足以让大伙欢欣鼓舞。许多人对南蛮子老候的看法开始改变,认为他还是很有能力的,是一心一意为纱厂着想的。 发工资的这天下午,我带着几个学徒工,维修完一台细纱机,从大车间刚刚回去,还没有走到保全室的门前,就看见外面围了一群人,屋里乱哄哄地有人吵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位来看热闹的小挡车工瞟了我一眼,说屋里有人在打死架,我赶紧拨开众人进了房间。 眼前的一幕让我有点吃惊,张胖子正骑在倒地的小李身上,使劲地掐着他的细脖子,小李挣扎着想要翻身起来,拼命地揪着张胖子稀疏的头发,两人互不相让,污言秽语,咒骂着对方的祖宗八代。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两人平日的人品了,保全班的人围在旁边,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只是在动嘴劝解,却没有谁真得上去拉架。 我虽然对俩人都没有好感,但是总不能让他们这样纠缠下去,就将手里拎着的一包工具,塞到了身边的一个小学徒手里,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张胖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张胖子此时占了上风,正在与小李僵持着,现在被人猛不丁地拉了起来,心里很恼火,回过脸来就想发狠,看清楚是我,才憋着气没敢发。被他按在身下吃了亏的小李,趁机一咕噜爬了起来,伸手掏到了老张的胯下,张胖子脸色一变,痛苦地嚎叫起来。 我本来是好心拉架的,现在小李不给自己面子,心里的火窜了起来,抬起腿来就是一脚。小李被我踢到了旁边,显然也不服气,挺着消瘦的小身板,又要往前冲。众人看见我拉架了,也就不好意思地拥了上来,小李被老黄师傅等人给拽住了。 “你俩打什么打?平时不是好的像一个爹弄出来的吗,今天这是怎么啦?”我没好气地对着两人吼道。 “谁跟他妈的一个爹?张胖子你敢占我两个加班,你他妈的瞎眼了!”小李指着我身后的张胖子,依旧跳着脚地骂道。 “谁多占了你两个加班了,值班日志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那是我的加班,你小子凭什么对我耍赖。”张胖子也是不依不饶地回骂着。 我听了两人的话,有点糊涂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到底是谁的加班?” “吴平,是这样的,上个月车间让我们加了两个班,老张和小李都参加了,可是在加班的记录上,老张不知怎么搞成了四天,小李却还是两天,所以两个人就为这事吵了起来。”老黄师傅在一旁对我解释道。 “我是越听越有点糊涂了,你们不是都加了两个班吗?怎么有的四个,有的两个呢?”我不解地望着老黄师傅。 “那两天你有事请假了,我不知道是许班长记错了,还是他把咱们的加班记录交到车间后,车间统计的人给弄错了。反正这个事情大家都清楚,就是都加了两个班,给老张的四个一定是弄错了。自打那个胡秀美又搞统计了,这样的事不奇怪。”说这些话的时候,老黄师傅也有点生气。 “那你们两个打什么?不是记错了吗,改过来不就行了吗,怎么能是谁占谁的便宜啦?”我有点生气地对着张胖子和小李质问道。 “就是的,大家都没有计较,张胖子不愿把两天改过来,小李就说是占了他的便宜,就这样两人打起来了。”旁边的另一位师傅插了一句嘴。 听了旁边人的解释,我一时感到有点儿哭笑不得,就冲着小李问道:“张师傅多了两个加班,与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就占了你的便宜啦?” “小吴说的对,我多拿两天的钱,又不是拿他的钱?你小子就是妒忌,想把我的好事给搅黄了。”张胖子听我说话帮他,一下子又来了劲。 “老子就是要给你搅黄了,你凭什么比俺们多拿两天的钱?”小李也跳起脚来继续叫道。 两个人像一对红了眼的公鸡,眼看着又要扭斗到一起,我干脆侧身闪到了一边:“你俩再打吧,我看你们就是打到明天,打出狗脑子来,还会有谁来给你们拉架?” 我的气话一出,立刻把两人镇住了,他们侧过脸环视四周,人们大多讪笑着一副乐见其成的神态。张胖子和小李都有点沮丧,他们知道如果我走了,还真不会有人再来认真劝架了。 “你两人的狗肉帐,我也理不清楚,希望你俩别再掐了。”我甩手朝门外走去,看热闹的人们在我面前散开了。身后的张胖子和小李没了声音,保全班的人开始收拾工具,准备着要下班了。 原本一天的好心情,被张胖子和小李这么样一闹,顿时变得有点灰暗。下班后去浴室洗澡,在大池子里泡着,见到了电工班的夏班长下来,他也听说了张胖子和小李打架的事,走到我身边止不住地感叹道,现在大家真是人人自危,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样?我说,咱们这个化纤棉不是生产的挺好吗,要是按照这样干下去,估计咱们纱厂还有希望。 夏班长听了我的话,两眼朝旁边瞅了瞅,趴到我耳边小声地说道,千万别相信这个老猴子,他这个化纤棉不知道是怎么搞来的?我前几天被厂里派到南方去学习,你师傅老刘请我吃了一顿饭,他在饭桌上告诉我,现在咱们弄的这些化纤棉,据说都是高价买来的,拉回来纺织几乎没有什么利润。 我听了有些吃惊,老侯干这种陪钱赚吆喝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还能够长久维持吗?夏班长叹了口气,说他也弄不明白。 我出了厂门,回到了招待所,红姐看我脸色不好,以为出了什么事,我就将张胖子和小李因为加班费打架,还有夏班长给我说的事给她讲了。 “哎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俩谁不知道啊,都是斤斤计较的人,你干嘛为了他们生气。”红姐笑盈盈地劝慰道。 “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是为了自己,你说说原来挺好的纱厂,现在棉纱卖不出去了,搞化纤又是什么高价棉,这样一天天亏下去,难道真有吃不上饭的那一天吗?”我一脸忧虑地望着红姐。 “你要是吃不上饭了,我就来养着你。”红姐的一双小手捧着我的脸,开心地在我的面颊上吻了一口,“你们现在效益不行了,我们医院的日子却越来越好,医生给病人开处方,用药越来越多,说是有制药厂的人偷偷地给钱。我们药房的效益也跟着水涨船高,我这个月的奖金就能比上月多一倍。” 听了红姐的话,我的心情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更加地郁闷了,一个壮小伙子不能自食其力,不能养家糊口,到头来还要一个女人养活,说出去是件极端丢脸的事。红姐发觉自己的话有点说重了,赶紧娇嗔地陪起笑脸,小壮也在一旁呀呀地乐着,我的情绪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我就是有点不明白,咱们现在这是怎么啦?越来越走味了,咱们拼命干活的钱越来越少,像王二少爷c城北二虎c钦大肚子这样的人到是发了财。”我抱起小壮,在他稚嫩的小脸上使劲亲了一下,小壮被我的胡茬子扎得小手乱舞,咯咯笑着眯缝起小眼睛。 “咱们就是个小工人,那些社会上的大事也管不了,只要小壮和你能好好的,咱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姐娇美的身子又靠过来,柔软的发丝滑过我的脸庞,望着她光洁如玉的面颊,我心里更隐隐地有了一种不安和担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六) 被逼搬家 短暂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初夏的雷声过后,带着梅雨的湿闷,气温就一直往上窜。每天下班后,我抱着小壮,在二楼的阳台上依栏而立,看着火烧似地西边天空上色彩变换的云朵,听着杂树林里的蝉鸣,长一声,短一声,吟唱不绝,搅扰得人心情烦躁不安。 尽管南蛮子老侯拍着自己的胸脯,发誓要让纱厂重振雄风,可是到了这个月底,我们的奖金又没有了,刚刚才有点信心的工友们,又变得诚惶诚恐起来。电工班夏班长曾经给我说过的话,也在厂子里悄悄地传播开来,据一些消息灵通的人说,我们现在所发的工资,其实都是用厂里的资产做为抵押,从银行弄出来的贷款。我不知道这样的消息是不是可靠,只是听了这样的风声,大家更加惶惶不安,害怕真有那么一天,工资再发不上了。 春天的时候,张胖子和小李因为两天加班费,言语不合打了起来,自此以后,张胖子与小李就断了交往,两人见面互不理睬,彼此连话也懒得说了。这样的情况在其他的班组也发生了,为了相差的几块钱明争暗斗,相互挑剔,甚至拳脚相向,已经不太稀罕了。 这天傍晚,大伙干完了活,正在休息间里等着下班,厂办童主任带着一个后勤科的人,突然推门而入。 “吴平在吗?”童主任一进门,就瞪着一双王八似的小绿豆眼,在房间里四处睃巡起来。 “干嘛?” 我正坐在师傅留下的那张土沙发上,跟老黄师傅闲扯着,听到童主任忽然叫我,一时感到很愕然,就慵懒地站起来,应了一句,“童主任,您大驾光临,找我一个小保全工,有什么大事情吗?” “这个”童主任似乎有点尴尬,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要不跑到你们保全班干吗?” 童主任这么一说,我更有些糊涂了,止不住又与他开了个玩笑:“你不会是要把我调到厂部工作吧?我一个初中水平的人,当文书肯定不行,只有当个办公室主任可能还合适。” 童主任听到我的调侃,一张胖脸有点挂不住,尖细的嗓门不由地提高了八度,“别耍贫嘴了,你当主任,我干什么?我来找你,就一个事情,通知你赶紧从招待所搬出去。” 我心里毫无准备,听了童主任的话,脑子嗡地一下就乱了:“这是为什么?我不住那,我住哪?” 童主任大概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薄薄的两张嘴皮不屑地撇了一下:“现在厂里在深化改革,侯厂长领导大家进行规范化管理,你已经不是电工了,住在那里不合适,长期以来,别的职工意见都很大。” 我像被人一下子捺进了水里,顿时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他妈是谁说的?我住配电间又不影响别人?你说得到底是谁有意见?” “你影响不影响别人,你自己应该知道?你住在招待所本来就不合适,另外,你还没有经过厂部批准同意,私自安排别人入住,这已经违反了厂里的规定,本来是应该给你处分的。”童主任一双小眼盯着我,蛮横地嚷嚷着。 我心里的火腾地升不起来,猛地一挥手,啪地拍到了旁边的铁皮柜子上:“你们不是已经处分过了吗?我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你来一个,我扛着,你再来一个,我就挑着。” 童主任看到我两眼发红,面露凶色,心里也有些发怵:“你小子别跟我耍横,又不是我不让你住得,这是厂里研究后的决定。这次对宿舍和住房统一进行清理,由我们工会的崔耀发主席具体负责,你如果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意见,你就去跟他谈谈。” “我跟他谈个屁!又不是他让我搬的,我找他谈什么?”我握紧双拳,差点冲了上去。 “吴平,你冷静一下。”跟着童主任的后勤科来人,看到我歇斯底里的样子,赶紧息事宁人岔开了话题,“你搬出来以后,在厂里住的问题。不用担心,我们早给你安排好了。这次全厂的集体宿舍清理后,空出了好多床位,崔主席还专门交代了一下,要对你好好照顾呢。” “童亚娥!”张胖子在童主任身后,突如其来地喊了一嗓子,把正专注着看我们争论的一屋子人,全都吓了一跳。 当大伙转过头,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时,张胖子继续对着门外,旁若无人地高声调笑道:“童亚娥,又找人去喂奶啊?” 大伙的目光随着张胖子,一起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胸部丰满的女工,正跟着当班电工,打我们保全班的门前经过。 “童亚娥,你别老找电工呀,这些小子都被淘空了,还是俺们保全班的有劲又实在,你看,这里还有好几个没开封的小‘原炮’呢!” 张胖子假装着要把身边的一个小学徒往外推。 听见了屋里张胖子的吆喝声,电工侧过了脸来,拍了下腰间的工具包,朝屋里扮了个鬼脸。 “你妹子才有奶呢,找她去喂你吧!”叫童亚娥的女工有点恐慌地朝后撤了一步,狠狠地剜了张胖子一眼,泼辣地詈声骂了起来。 霎时,屋里屋外响起了一片快意的哄笑声。 张胖子见女工落入了自己的圈套,得意地指着我身边的童主任,一脸猥亵地嘲弄着:“你哥在这呢,你先喂给他吧!” 童主任的胖脸红的像个卤猪头,尽管恼羞成怒,却又不便发作,只能干憋着,咻咻地喘着粗气。因为张胖子说的没有错,这个叫童亚娥的女工,确是他的一个远房的本家妹妹。 张胖子以他一贯口无遮拦的“无赖”作风,为我默默地出了口恶气,望着童主任气急败坏的狼狈相,我对张胖子在感激的同时,也为曾经打破过他的脑袋,而也生出了一丝的愧疚。 无情的事实摆在了面前,当天晚上,红姐知道事情原委后,恨得牙根痒痒。她实在气不过,没有听从我的劝阻,第二天就跑到了厂部,找到了童主任。红姐强调自己是借调到县医院,工作关系如今还在纱厂里,按照厂里的规定,她作为南疆烈士的家属。也应该同样分到两间小平房。童主任听完了红姐的申述,先推说生活区已经没地方盖房了,后来又说这样的事情他管不了,应该去找具体分管的李副书记。 红姐来到了一撮毛小李叔叔的办公室,这位一脸色相的李副书记,听了红姐的申诉,没有立即回答,一双溜溜转的贼眼在红姐浑身上下扫了一遍,最后才酸溜溜地开了腔:“你又不缺房,你不是在赵局长家里住得好好的吗,干嘛要回来住呢?” “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亲戚家吧?按规定,我应该分到这烈属福利房子的。”红姐没有明白李副书记话里的意思,还一门心思地想着据理力争。 “现在这事不归我管,它是归工会的崔主席管,要不你先跟他反映一下吧,也许他能帮你想想办法,你们以前不是很熟吗?” 看着李副书记暧昧的笑容,听着他话里有话的贬损,红姐顿时像误吞了一只死苍蝇,差点恶心地哕了出来,她努力控制着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带着一腔悲愤和屈辱,逃离了李副书记的办公室。 回来后,红姐不吃不喝,黯然伤神,默默地流了一晚的泪,我怒火中烧,真想立刻就去把这个狗日的小李叔叔给骟了。 “搬走吧,我就不相信没有了我们的立身之地。”冷静下来后,我不得不考虑该去哪儿住了。 “可是,我们能去哪呢?赵家打死我也不能回去了,要不我带着小壮搬回集体宿舍去,可是你又怎么办呢?”红姐梨花带雨的眼神里充满焦躁。 “你带个孩子,现在搬回集体宿舍,别人能容得下你吗,再说,我也不能让你和小壮受那份罪呀。”我挥手打断了红姐的话,让她赶紧断了这个念想。 “那该怎么办呢?”红姐双眼无助的问道。 “去外面租房子,现在咱们县城边上的农民日子好过了,这几年几乎家家都盖了新房,咱们出去好好找找,寻一户合适的人家,租一间房子住。”我想到电工班有人租房子的事,斩钉截铁地说道。 “看来只能这样了,总比挤集体宿舍强多了,就是得多花一笔钱了。”红姐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无奈地应承道。 夏夜的月光象隔着一层薄雾穿过老银杏树的枝叶,凄凉地撒落在楼前的空地上。小壮已经在楼上睡着了,这个世界对于他还没有烦恼。我揽着红姐走出了门去,依偎着站在二楼的走廊里。眼前的小院静悄悄的,一种说不出的不舍与惆怅象雾一样,在我们的心中点点滴滴地漫延着。红姐把脸贴着我的胸口,泪水渐渐濡湿了我的衣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七) 西张庄 为了租房子,在以后的连续两天,我和红姐跑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这几年县里有点本事的人家,都偷偷盖起了私房,因此对外出租的房子很多。可是,这些房子对我们来说,不是租金太贵,就是不太合适带孩子居住。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还是找到了小蔡师兄的父亲老蔡师傅,他听了我们的情况后,赶紧托了自己的几个朋友,最后说是在县城边的村子里,为我们找到了一户合适的人家。 第二天下午,我和红姐出了生活区,顺着人民路一直往东,远远地就看到蔡师傅推着小蔡师兄的“大永久”,在十字路口的小马雕塑下等我们了。蔡师傅带着我们往北出了城区,我们一路走一路疑惑,等来到了村口,心里不由地激动起来。西张庄,怎么会是这里呢?我们进了村子,来到了出租房子的人家,站在隆起的房基下,我和红姐不由地对视了一下,顿时,心里有了一股说不出的温暖。 “哎呀呀,怎么这么巧,是你们两个啊。”老头刘木匠迎出门来,紧走两步,握着我的手,一脸惊诧地说道。 “大爷,要来麻烦你们了。”我的双手被捏的有点痛,想到几年前给红姐买大衣柜的事,一时感慨万千。 “这算什么话?你们能来俺这住,俺们老两口高兴着呢。”老头一脸真诚地摇着我的手。 原来,刘木匠不仅是个好木匠,徒子徒孙一大帮,还是个有着一身好武艺的武把式。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结交了不少朋友,拜了把子的兄弟就有好几拨,老蔡师傅就是其中的一拨。 老太太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也一溜小碎步地跟了出来,激动地一把拉着红姐的小手,瞅了瞅她,又瞅了瞅我:“那年,你俩来买大衣柜的时候,俺就看出来是一对小夫妻,问你们俩,还不好意思承认呢,你看看,现在孩子都有了吧?” 老太太的话,把我弄了个大红脸,红姐也羞涩地低下了头。老蔡师傅看到我们原来是熟人,就笑着和大师兄打了声招呼,准备骑上“大永久”先走了。老头焦急地一把拉住师弟,非要留他晚上喝一杯。 老蔡师傅看着老太太,打趣地说到,你的血压那么高,我嫂子看见我陪你喝酒,又该数落我了。老老蔡师傅走后,老两口赶忙把我们迎进了堂屋里。 “大爷,大娘,俺们带着个孩子,不会吵着你们吧?”红姐想着老两口清静惯了,有点惴惴不安地问道。 “吵个啥?俺们就是太清净了,想有个孩子,有个响动呢。”刘木匠还没有说话,老太太就抢着开了腔。 “就是就是,这人一老就喜欢个热闹,你大娘晚上不仅能为你们做饭,平时还能捎带着照看孩子呢。”刘木匠赶紧接过了大娘的话茬。 看得出来,老两口对我们来租房子,真是特别地高兴,他们自己没有孩子,到是特别地喜欢孩子。 “大爷大娘,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定下来了。”红姐侧过脸来瞅了我一眼,又回过脸去,有点羞赧地对老两口说道,“我俩的经济条件不太好,可能给不了你二老多高的租金。” “别提租金的事?俺们租房子不是为了钱,就是想让家里多点人气。以前也有人要来租房,可是,俺看见他们那些个样子,就不想租了。你们两口子多好,人又善良,长得又那么俊,看着养眼喜庆。”老太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和红姐有点过意不去,就想着尽量多给一点租金,老两口却坚决不多要。大爷说你们离开家,来县城接班工作不容易,他自己曾经走南闯北,对外面的艰辛,有着切身地体会。大娘赶紧随声附和,看到这老两口如此善良,我们自然是感激不尽,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们准备第二天就搬家,下午一回到招待所,我和红姐赶紧收拾东西。小壮显然不知道生活将要发生的变化,瞪着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望着我们。 “你说咋这么巧?我们又碰到了这老俩口。”红姐的脸上少了多日来的忧郁,终于有了一丝的喜悦。 “这就应了那句老话:善人者,人亦善之。”我高兴地回应道。 “咱们给人的租金是不是太少了?”红姐还在为这事有点惴惴不安。 “是有点少,可是咱们就这个条件,以后咱们住在那里,多为老人干些活,他们年纪大了,就是咱们的亲人啦。”我开导着红姐。 我们原来以为东西并不多,可是这要是一收拾起来,零零碎碎的还真不少,等到我们基本上忙完了,也是月上三竿的时候了。红姐忙着开始做饭,我抱着小壮出了门。我们来到了小院子里,坐在了水台边的石阶上,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想着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熟识,已经住惯了,感觉就是家的地方,心里止不住十分酸楚。 头顶上新萌的银杏叶片,发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苍白的面颊。多日不见,不知去了哪里的那个女鬼,正坐在树叉上,一脸悲戚地望着我俩。小壮大概也看到了,小小的孩子没有害怕,大概纯洁的心灵,更能够感受到人性的善良。 “你们要走了,为什么呢?”女鬼默默地问道。 “因为我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我在心里回答着。 “这里又要孤寂啦。”女鬼无声地感叹了一句。 “谢谢这几年来,你对我们的保佑和陪伴。”我低下头来,望着怀里的小壮,从心里感激地说道。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没听到女鬼的回音,待我疑惑地抬起头时,早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红姐做好了晚饭,也下得了楼来,看见我在月光下,对着老银杏树发呆,悄悄地依偎到了我的身边。 “都是我们连累了你,让你在这儿住不成了。”红姐委婉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怎么是你们呢?我本来也是不该在这里住的。”我揽过红姐柔美的肩膀,轻声地安抚着。 “不管怎么样,这里也算是你的一个家。”红姐的眼睛中,透出晶莹的泪光。 “你和小壮在哪里,那里就是我的家。”我把红姐搂紧了,狠狠地说道。 第二天,我去厂里请了半天假,借了机修车间一辆拉器材的三轮车,带着行李和红姐母子,离开了招待所。在出生活区大门的时候,恰巧碰见了肖美花和一群女工,她们诧异地望着我俩,肖美花厚厚的嘴唇成了一个大大的一字。我和红姐没有说话,只是报以了友好的一笑。 自此以后,我们就在县城西北这个叫作“西张庄”的地方安顿了下来。刘木匠老两口把五间正房的两间东屋租给了我们,搬过来的当天晚上,老人口看见我们十分疲惫,非要带着小壮去他们屋里睡,说是让我们小两口好好休息一下。 小壮不认生,对两位善良的老人很友好,喜得一辈子没有自己儿女的老两口眉开眼笑。红姐开始时还有点担心,我怕老人们失望,就稍稍劝了红姐两句,顺水推舟,随了他们的心愿。 窗外月光如水,我和红姐洗漱完,相互依偎着躺在床上,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曲折和动荡,终于有了现实的安宁,我们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我忽然响起了书中的一句话,如果说不幸有千万种的话,那么幸福似乎只有一种,与自己相爱的人拥吻在无人打扰的暗夜中。 红姐剔透的眼神瞭了我一眼,柔美的脸颊带着娇羞:“吴平弟,你说我们过了这个坎,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起来。” “必须好起来。”我双手枕在脑后,感受着红姐肌肤的温润,止不住开始憧憬起未来,“我们要让小壮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再将来” “再将来就当个大官,也让咱们能扬眉吐气地过日子。”红姐打断了我的话,轻吻了我一下。 “对,当个大官。”我随声附和道,可是一转念,又有点恓惶,“咱们没权没钱没背景,就是一个小工人,咱们的孩子能当大官吗?还是还是当个医生吧,当个好医生,有真本事的医生,这样,我们老了就不用愁了。” “对,当个医生,当个好医生。”红姐俯下身子,如兰的幽香,在我面前飘荡着。 窗外,墨绿色的天幕上,缀满了闪闪的星光,银河像细碎的流沙,斜躺在寂寥的苍穹上,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偶然一声狗的吠叫,似乎更增添了春夜无声的静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八) 有客来访 这一年夏季,淮河流域暴雨成灾,像天河决了口子,电闪雷鸣之中暴雨哗哗地连着天下,真让人担心屋顶都要被砸漏了。 鲁南的客水从沂蒙山呼啸而下,顺着中运河冲进了淮北平原,为了保连西铁路和307国防战备公路,政府决定在玉马湖周围炸坝滞洪。省军区派来了工兵部队,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运河西大堰炸开了一个大豁口,咆哮着洪水顷刻间漫过了一望无际的田野村庄,已经秀穗的玉米和结痂的大豆化作了一片泽国,滞洪区共涉及两县六个半乡,那半个乡镇里就有红姐的老家“大殷庄”。 因为家里遭了灾,红姐的心情一直不好,我一直小心地安慰着她,为能多省点钱出来贴补家里,原本就省吃俭用的红姐变得更节俭了。我们的生产到是热火朝天,可是奖金却再也没有见过,好在红姐的收入不错,奖金不断小有提升,大老爷们不挣钱养家,这让我心里有点憋屈。 因为县里的几家企业都出现了问题,所以有头有脸有关系的人,都想着法儿朝机关事业单位调,红姐虽然还是三班倒,只是因为她们的收费室又来了两个新人,所以她的轮休时间更多了。 不知不觉间,大半年的时间又过去了。在一个初秋的下午,因为是周末,红姐去医院值班了,房东大爷中午喝了点酒,在屋子里休息,大娘在厨房里忙碌着,我带着小壮在院子里玩,忽然听见有人敲院子的门,就走过去开了。 来人个头不高,烫了一头黄色的卷发,穿了件花里胡哨的绿底短衫,戴了一个没有去掉商标的大蛤蟆镜,把一张小黄脸遮住了大半。看到这样一个刀螂似的怪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我感到有点滑稽,心里想着房东老爷子怎么还有这样的一个徒弟。 “里后(你好),请问这里是吴平先生的家吗?”刀螂仰着蛤蟆镜,舌头打着弯,冲着我问道。 “你找吴平?我就是,你是”我一时有点犯糊涂,不知道这个怪物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里(你)就是吴先生吗,幸会啦,幸会啦。”刀螂忙不迭地伸出带着几个金镏子的右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亲热地摇晃起来。 “你是来找我的吗”我被他摇晃的心里发虚,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寻找所有关于刀螂的记忆。 “哈哈,吴平,不认识了吧?看看我到底是谁?”刀螂拿下了蛤蟆镜,嬉笑着把脸伸到了我的面前。 “小蔡师兄”我惊呼一声,望着这个顶着一头烫花的脑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回来啦?怎么弄成这个鬼模样!” “我是昨晚回来的,听我爸说你们搬到了这里,就想着赶紧来看看你。”小蔡师兄一脸阳光地说道。 房东大娘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走出来观望了一下,我将小蔡师兄介绍给了她,老太太望着小蔡师兄的奇怪打扮,笑弯了腰。还差点岔了气。 我将小壮交给了老人,把小蔡师兄让到了屋里,他掏出了一块没有指针的数字手表给我,说这叫电子手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被他的故事镇住了,小蔡师兄眉飞色舞的讲述自己如何跟着表叔,神出鬼没,坑蒙拐骗,走私手表,贩卖衣服,倒腾油料的奇迹。一个不敢想象的江湖世界,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南方,让我胆战心惊,心洞大开,感触万端。我甚至有点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一脸油滑的刀螂,就是那个曾经懦弱的纱厂保全工,那个需要自己时时罩着的师兄小蔡了。 “现在咱们纱厂已经不行了,你跟我去南方干吧?你小子头脑灵活,身体素质又好,还会一手好拳脚,像香港的武打明星,一定能成大事业的。”小蔡师兄一双小眼睛熠熠发光,充满地期待地瞅着我。 “我我现在走不开,你看小壮还这么小,得有人给红姐搭把手。”我第一次在小蔡师兄面前失去了自信,嗫嚅着回答道。 “这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真想跟殷红过下去,就带着这娘俩一起去,不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到了南边,就不知你还能不能抓得住她了”小蔡师兄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点漂移。 “我估计她不会愿意去得,她现在在医院挺好的。”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讪讪地回了一句。 “他妈的,离开纱厂都混得不错。”小蔡师兄愤愤地骂了一句。 “噢——对了,你知道李琴吗?她现在可红火了。”因为小蔡师兄挑起了话题,我不由地想起了李琴,一不留心就说了出来。 “别提她啦,李琴不是殷红,我现在想来,跟她分开一点不可惜。你不知道啊,南方的小姐那是真俊,又白嫩又风骚,你只要给钱,保准把你服侍的舒舒服服。”小蔡师兄不屑地撇了下嘴,色眯眯地望着屋里墙上的一本挂历,那是红姐医院春节发的,上面是《大桥下面》的演员龚雪。 “你你现在也睡”我闻听此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有什么,只兴你在家里睡美女,就要让我在外干憋着啊,这也太不人道了吧?”小蔡师兄呲着牙,满不在乎地说道。 看来,这个世道真是变了。我要留小蔡师兄吃晚饭,他说自己就回来两天,是给表叔帮一个忙的,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所以没时间吃饭了。他临走时拍着我的臂膀,继续劝了我一句,希望我能好好考虑一下他的话。 送走了小蔡师兄,我一个下午头脑都懵懵懂懂,红姐下班回来,看见我捏着那只电子表发呆,不知道我在发什么癔症。 吃晚饭的时候,我将小蔡师兄来的事说了,红姐听完后淡淡地说道:“你别羡慕小蔡,我要是过那样的日子,那一天都不会踏实。” “人家可是赚大钱,我要是也能这样,你们娘俩今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我有点不满地反驳道。 “我们娘俩的事你不要考虑,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你一没钱二没权,要是真想去南方,那也得靠自己的本事,你那么聪明,现在好好读书,大概还不晚,到时候,可能真有本事带我们走出去,过好日子呢。”红姐放下了碗,收拾东西准备着朝外走。 看到红姐出了门,我的心里有点失落,也随着步出房去,准备到隔壁房东那里去接小壮,院子里充满了优雅的菊香,房东大爷侍弄的几盆菊花已经全都开了。 傍晚的秋风软绵绵的,吹着人身上很舒爽,我听到西偏屋的厨房里,大娘和红姐一边刷锅洗碗一边聊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事,两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悄悄打开了院门,下了高高的台坡,朝着村外走去。西张庄因为就在运河大堰下边,地势算是比较低洼,乡亲们为了预防夏季的洪水,家家户户的院子都建在土台子上,高高的土台子下面是一道深深的排水沟,每家每户都像是一个个小城堡。 夕阳正在缓缓地落下,田野里飘起了淡淡的雾气,几只归鸟从头顶飞过,更显出旷野的寂寥。这天傍晚,我在田埂上走了很久,直到暮色苍茫,一轮皎洁的孤月挂上了东边的天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二十九) 小壮病了 “小寒”过后,一股强冷空气南下,寂寥的原野顿时江河冰封,大地失色,万物凝结。白天,人们缩着脖子呵着热气,步履匆匆地行走在毫无生气的街道上,傍晚太阳一落山,转眼间就如同溜入了一个大冰窖里,让你片刻也不愿多在外面停留。 比这个季节更令人畏惧,更让人寒心的事情,是我们纱厂的效益在急剧下滑,仿佛一夜之间就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早就有人嘀咕,南蛮子老侯从南方搞回的那些化纤棉,都是被倒了几手的高价货,几乎无利可图,整个就是在赔钱赚吆喝,现在,这一切真地变成了现实。纱厂陷入了极端的危机之中,红姐所在的人民医院生意却越来越红火,她虽然还没有调入,奖金比那些正式职工少了许多,但是还是水涨船高,收入上涨了不少。 小壮已经一岁多了,会喊妈妈,会叫爷爷和奶奶了,这把房东老俩口乐得不行,疼爱地就如同自己的亲孙子。我不知该怎么教他称呼自己,当孩子瞪起黑亮的眼睛探寻地望着我时,我的心里总有一种郁郁难言的感受。 前天,小壮突然感冒咳嗽起来,刚开始我和红姐都没在意,因为小家伙身体一直挺好,从没有什么头痛脑热过。红姐从县医院拿了些药回来,自己喂给小家伙吃了以后,症状似乎好了一些。 这天晚上,原本安静的小壮突然哭闹不止,我和红姐轮流抱着他哄,好不容易才让他睡着了。 下半夜,我睡得正香时,红姐惊呼着把我推醒,说小壮烧得厉害。我迷迷糊糊爬起来,一摸孩子的额头,确实热乎乎地烫人。我一下子被吓醒了,仔细一看,小家伙呼吸急促,小脸都憋得有点发紫了。 我在红姐不住声地催促中,赶紧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跟她一起抱着小壮,推起自行车,心急如焚地出了门。 夜色正酣,寒风凄厉,我一手摁着手电筒,一手用力地撑着车把,瞪大双眼辨别着眼前的景物,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车子像打摆子一样颠簸着。红姐紧抱着小壮,一个劲地念叨快点快点,我本来从被窝中醒来就头昏脑胀,一下又投入瑟瑟的寒风里,更是心烦意燥,再被这样一唠叨,心里不由地有点窝火。 前面终于看见路灯了,我加快速度冲上了柏油路,当我汗流浃背地骑到县医院时,胸口呼哧的像一只破风箱。我们急匆匆地来到急诊室,使劲地敲打着值班医生的门,大声地吆喝了好半晌,一位值夜班的男医生才开了门,慵懒地把我们让了进去。 值班男医生认得殷红,看见怀里的小壮微微有些抽搐,立刻紧张了起来,他扒开小壮的衣服左听右听,检查完毕一遍后,一边开处方一边埋怨起我们来。 “你们怎么搞得?孩子都烧成这样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医生说要留院观察,先让给小壮挂水,等白天再做进一步地检查。红姐一脸阴霾,泪眼婆娑地瞅着我,愤愤地抱怨开了:“都是你,睡倒了就叫不起来,要不也不会这样的。” 我一路就被红姐唠叨的上火,现在身上的汗水冷透后,浑身湿漉漉地透心凉,再被她这么一埋怨,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也板起脸来,直起嗓门吼了起来:“你什么事都怪我?下午小壮不好受,你干吗不带来看?要知道他是你的孩子,你是他妈,我算什么” 红姐剔透的双眸怨艾地望着我,两行泪珠从苍白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我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赶紧刹住了话柄。 红姐唬着脸不再理我,吃力地抱起小壮,拿着开好的处方转身往门外走,我赶紧上前想帮她,却被她一下甩开了。 红姐吃力地抱着小壮,敲开了药房的窗口。我捧起一大堆瓶瓶罐罐,窘迫地跟在她的后面,气喘吁吁地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来到了护士值班室。 一个小护士在小壮手上扎了两针都没找到血管,在小壮撕心裂肺的哭闹声里,红姐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我按照小护士的吩咐,赶忙脱下了小壮的袜子,捧起他的小脚丫,针管里终于见到了回溯的血流。红姐拭了把眼角的泪水,轻轻地抱起小壮,我小心翼翼地举起了输液瓶,与她并肩朝观察室走去。 观察室里灯光灰暗,稀稀拉拉坐在几排长椅上,散坐着几个精神恍惚的病人和陪护的家属,我们寻了个最里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回去吧,还能睡一会,明天要上班呢。”红姐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 “我不累。”我讨好地望了她一眼,谨慎地回答道。 “你回去吧,我一人能行。”红姐又劝了我一句。 “红姐,刚才我是急糊涂了,我知道我不该那样说。”我心里忐忑,愧疚地解释道。 “没事,你回去歇歇吧,我一人真能行。”红姐目光中透着怜惜,似乎还没有完全消了气。 “红姐,你千万别当真,我确实是急了说胡话,小壮和你都是我的亲人,我”我知道自己伤害了她,继续怅然地表白道。 红姐没有再说话,轻声叹了口气。已经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又挂上了水,小壮大概好受了一些,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把带来的工作服棉袄,盖在了他们娘俩的身上。 观察室里生着一个高大的散炭炉子,长长的烟囱弯曲着通向窗外,在静谧的夜晚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红姐也倚在我的肩头,疲惫地打起了盹来。 深夜的寒风噼噼啪啪地拍打着窗棂,光秃秃的树枝在室外的路灯下摇曳不定,我尽管浑身疲惫,却丝毫没有了睡意。我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投到了红姐憔悴的面孔上,看着她阖上的长长的睫毛,听着她发出的轻微鼾声,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惆怅。 凌晨的时候飘起了雪花,打在玻璃窗上飒飒地响,等到天光微明的时候,我站起来朝窗外望了一眼,已经是银装素裹,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三十)彭家来人 第二天一大早,那个值班的男医生就叫我去办住院手续,我跟着他来到了医生值班室,他严肃地告诉我说,孩子可能不仅仅是感冒。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问可能是什么毛病?他没有明确回答,孩子的心脏有毛病,但是具体什么问题,需要等上午会诊完后,才能确定下来。他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特别要安抚好红姐,因为女人的感情可能比较脆弱。 我头脑有点发懵,拿着开好的住院单,在缴费窗口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才勉强凑足了小壮的住院押金。交完了费用,我准备买些早点来,就赶紧出了医院的大门。 雪已经停了,灰蒙蒙的天地间,狂风还在肆无忌惮地刮着,枝杈上的雪绒被风扫下来,凉飕飕地直往人衣襟里灌,冷得人心惊胆寒。 我双手捂着冰冷的面颊,踽踽地走在大街上,路面上的积雪被人踩踏和车辆碾压后,变成了粘稠脏污的黑水,只有路两边的雪还像一块完整的白毛毯,上面有几串孩子上学时,故意踏上去的小脚印。 我在医院对面的一家早点铺子里买了四个菜包子,双手热乎乎地兜着捧了回来,红姐正翘首以盼,在观察室里焦急地等待着我。 “赶紧吃饭吧,包子还是热的。”我把包子递了过去。 “小壮的情况咋样?”红姐没有接我递过来的热包子,而是一把拉住我的手。 “说是要住院观察。”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哪医生到底说了些什么没有?”红姐执着地追问道。 “小壮可能是急性肺炎,要住院观察治疗两三天,下午医生来会诊。”我不想把医生的原话告诉她,“你先吃饭,我等会打电话,给厂里请个假。” “唉”红姐没有再说什么,“你先吃吧,我现在还不饿。” 上午,小壮住到了儿科病房后,我在医生办公室借电话,给许班长请了一天假。刚回到病房里,就看见一大帮人,在反复给小壮前后左右地听,最后一位秃顶的老医生开了单子,支派着我和红姐抱着小壮去检查。红姐告诉我,这是儿科虞主任,五十年代大学毕业,从南方来支援淮北地区的,业务非常好。后来,我们带着小壮,按照虞主任的要求,做了一连串的透视c心电图等检查,整整折腾了一个上午。 中午的时候风停了,太阳钻出了厚厚的云层,雪后天晴,气温下降,钻心透骨冷得让人胆寒。下午一上班,虞主任就把我和红姐叫到了办公室,说这次小壮是感冒引起的急性肺炎,已经上基本控制了,但是心脏可能有点问题。红姐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有站住,我心里有准备,一把扶住了她。虞主任莞尔地说道,通过初步诊断,孩子可能患有比较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因为县医院的条件有限,所以需要到大医院去,进一步确诊和治疗。 这个结果无异于晴天霹雳,让红姐陷入了惶恐之中。一下午,我们都晕乎乎的,整个人像在梦幻中一样。 因为红姐在医院上班,许多人听说了小壮的事,都抽空过来安慰她几句。特别是她所在的挂号收费处的几个姐妹,轮流过来陪我们说了好一会话。 红姐可能很少和人谈起自己的情况,大家知道她丈夫牺牲后,自己带着个孩子不容易,第一次看到我在她身边,都露出了惊诧的目光。我不想在这时候给红姐添堵,就赶紧说自己是她在县里工作的表弟。 因为红姐是赵家人安排进医院的,大家都知道她和赵局长的关系,不知道是什么人给赵家透露了消息。快到傍晚的时候,赵局长在院长的陪同下,带着彭家老小十几口人,出现在了小壮的病房里,自从赵家与红姐闹翻了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接下来,红姐和彭家人的谈话很激烈,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息,彭家来人的主要目的就一个,劝说红姐放弃小壮的抚养权,由他们来负责小壮今后的治疗和生活。彭家人说自打彭大壮牺牲后,小壮就是他们唯一的独苗苗了,只要红姐答应他们放弃对小壮的抚养权,他们会考虑给红姐一定的经济补偿,至于今后红姐改嫁等等问题,他们一概都不过问了。 在彭家人与红姐谈判的时候,我倚在病房的门框上冷眼静观,感到了一种极端的荒谬,所有的人伦亲情,都抵不上对于传宗接代的幻狂。红姐紧紧搂着小壮,杏目圆睁,桀骜地拒绝了彭家的要求。彭家人大概也有心理准备,好言相劝,软硬兼施,絮絮叨叨磨蹭个没完没了。最后,他们看到实在没了希望了,竟然气急败坏地放出了狠话,如果小壮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绝了他们彭家的“后”,他们会活活劈死红姐。 我浑身的血液就是在这一刻被点燃了,无法遏止的怒火在心中腾地燃烧起来,我好似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你们凭什么欺负人?小壮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是她的儿子她的肉,是她的‘根’她的‘后’,于情于理都是她的!” 我桀骜地嘶鸣,让彭家人断了声息。他们开始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对我与红姐的关系也不在乎,这时却被我的吼声吓住了。看见我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彭家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再敢啃声了。 “你你是什么人?来管我们彭家的事?”过了半晌,额前留着刘海的赵局长才缓过神来,眨巴着眼睛色厉内荏地责问道。 “你们彭家的狗屁事我不管!可是红姐的事我必须管,因为她是我姐,我是她的亲弟弟,小壮是我亲外甥!”我两眼喷火,似乎要焚烧掉眼前的一切,一副要把人撕碎的样子,“你们都是什么东西?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 “我不跟你理论。”赵局长眼望着我,尴尬地拂了下额前的刘海,露出了那个黑魆魆的伤疤,“殷红,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别自找没趣。你们你们也不要不识好人心,想通了就来找我。” 赵局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悻悻地蹭出了病房,灰溜溜地先撤了。 “哪那我们也先走了。”彭家被赵局长招募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看见赵局长一跑,也立刻偃旗息鼓,纷纷退出了病房,作鸟兽散去。 夕阳把一抹血红洒进了房间,涂抹在了雪白的墙面上,早已心力交瘁的红姐长叹一口,止不住一个趔趄,瘫倒在了我的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三十一)说客李琴 我们怒怼了“赵金宝”和彭家人,在小小的县医院产生了极大的反响,当时在场的医院几个头头也十分尴尬。院长让人把红姐叫去,亲自做工作,目的依然是同意放弃小壮的抚养权,把孩子交给彭家人。红姐再一次拒绝了,弄得院长很没有面子。 当时,我们都在气头上,并没有完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像两只警惕的豹子,强硬地支撑着。 一天晚上,一位值班的年轻住院医把我和红姐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这是一位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小伙子。 “你们为什么不同意把孩子给他们?”年轻医生的提问很直接,我心里的火一下子又窜了出来。 “我们凭什么给他们?这是我们的孩子。”要不是看到小伙子一脸纯真的表情,我差点又跳了起来。 “你们相救孩子的命吗?”年轻医生没有受我情绪的影响。 “这还用说嘛?他就是我们的命。”我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身边的红姐。 “想救他的命,你们就该同意他们的要求。”年轻医生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 “为什么?”我和红姐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因为钱。”小伙子的回答直截了当,“我毕业前在上海一家大医院实习,就碰到和你们孩子一样的病例,也是先天性心脏病。这种孩子的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尽快动手术,而且越早越好,否则很难活到成年。当然手术不仅有风险,而且费用还很高,至少需要两万块钱钱,可这是能挽救孩子生命的唯一办法。” “两万块?”我和红姐又惊叫了起来。 要知道,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万元户”才刚刚成为一个富人的标志,两万元这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当时,我和红姐两人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还不足七十元,就是整天不吃不喝也攒不了这么多钱。 “所以,你们的利益和孩子的命比起来,那个更重要?他们要是有钱能救孩子,你们为什么要拒绝?”年轻医生的话还在继续,但是我们已经听不进去了,两万元?两万元!两万元说不出的绝望和悲伤,几乎将我们再次击倒。 我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值班室的,红姐一直在默默的流泪,我知道她内心一定无比地痛苦纠结,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病房中的患儿和他们的家长都睡着了,小壮也睡了,睡梦中竟然露出一丝笑容。我轻轻地搂着红姐抽搐的肩膀,望着病房窗外的一轮冷月,心里七上八下想着主意,直到后半夜,才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迷糊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那位管小壮病床的年轻住院医,又把我偷偷地叫了出去,我以为他是要和我谈小壮病情的,一路上心里咚咚咚地直打鼓,恐怕再生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来。 到了医生的办公室,小伙子一推门,我的心忽悠一下提了起来,里面竟然坐着大包头赵武和李琴。两人见我走进来,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吴平。”已经是少妇的李琴胖了一圈,白皙圆润的脸上挂着一份忸怩,比以前更显出滋润的美丽。 “老哥,你好。”赵武撩了一下遮住眼睛的长发,冲我一脸讨好地讪笑着。 “你们找我有事?”望着两人点头哈腰的样子,我心里有了七八分明白。 “这个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就是”赵武有点磕磕巴巴地陪着小心,让旁边的李琴看不下去了,她瞥了在大包头一眼,忙着接上了话茬,“就是我们想来找你,做做殷红的工作,让她把孩子交给这边吧。”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情,我心里感到有点滑稽可笑,看来他们为了留住自己这个所谓“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所有的点子都想到了。 “你们觉得这事可能吗?”我努力笑着对李琴说道,“你也有孩子,你也是一位母亲,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李琴的脸刷地一下子涨得通红,目光游离,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赵武丧气地对李琴抱怨道:“都是你硬拉着我来的,怎么样?大哥他肯定不会同意嘛,对不起了,吴哥,我们也是受家里人之托,是他们让我们来找你的。” “你们也别为难,这是肯定不行的。”我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想为难李琴,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朝外走去。 “吴平,你等等。”我刚出了医生办公室的门,李琴在后面追了出来。 “这是给殷红孩子的,我知道救不了什么急,就想着表达一下心意。”李琴拿出一张刚刚发行的百元大钞,硬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掂量着票面上的四个伟人,他们慈祥地排成了一溜,深情地望着自己身后的祖国和人民,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谢谢你的好意,人都得讲究个有来有往,可是我不知道今后怎么与你来往,这样就得欠下人情了,我想殷红肯定心里不安,所以这钱我真不能收。”我看着李琴略微尴尬的表情,把钱塞回到她的手里。 李琴侧过了脸去,目光怆然地望着走廊尽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来往了” 我的心一阵抽搐,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小蔡师兄那个女友的模样,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沉默了片刻,才抬起脸来回答道:“我看过你在市场管理的样子,那一次,你把我和我妹妹都吓着了。” 李琴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疑惑,她大概没有明白我说得是什么事情,因为那已经是她如今无法改变的生活状态了。她就这样地一直凝望着我,直到我转身离开,依旧这样疑惑地望着我。 三天后,小壮的烧退了,我想再让他住院,观察两天,可是红姐说小壮可以在家里吃药巩固,坚决让我办了出院手续,我知道她是心疼着钱,知道这样的住院毫无用处。。 回到了租住的家中,为了宽慰红姐,我强打起精神,有意表现出少有的轻松和幽默。我第一次主动做起了家务,抢着做饭洗碗,甚至偷偷地洗起了三口人的衣服。我更加宠爱小壮,生怕哪儿做得不周到,让他受了委屈。可是这些也只能换来红姐惨然的一笑,看着她悲戚的眼神,恍惚的神态,我揪心地难受,真怕她那一天顶不住彻底崩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百三十二) 回家借钱 入冬的第一场雪过后,纱厂里的情况更加糟糕,当月10日,我们心情忐忑地等了一天,也没有发工资的消息。大伙来到二楼车间办公室,将跟屁虫团团围了起来,跟屁虫苦着一把脸,沙哑着嗓子一遍遍解释着,厂里资金周转困难,工资延迟发放。 在随后的几天里,大家翘首期盼着自己的辛苦钱,可是依旧杳无消息。厂里人心浮动,充斥着对南蛮子一伙的疑虑和不满,张胖子鼓动大家去厂部直接找南蛮子老侯,一撮毛小李不屑地撇了下嘴说道,老侯去南方有一个多月了,根本不在厂里。 我脑子里整天都是小壮的事情,他需要大把地吃药,需要增加营养,需要尽快做手术,可是如今连工资都发不上了,这么一大笔钱从哪里来呢?我心里苦闷的几乎发狂,在苦思冥想了几天之后,偷偷下了决心,准备硬着头皮回家一趟。 这天,红姐上班一离开家门,我就把穿得严严实实的小壮,交给了房东老两口,麻烦他们帮忙照看一下。我推说自己老家有点急事,需要立马回去一趟,请他们等红姐下班后,告诉她一声,我今晚可能回不来了。 想了大半夜的心思,头昏脑涨地推着自行车出了村,登上无遮无拦的运河大堰,呼啸的寒风迎面吹来,人才算是清醒了过来。我骑的还是小蔡师兄的“大永久”,这是我昨天中午去小蔡师兄家,向老蔡师傅借的。下班后骑回西张庄,放到了搁杂物的西偏房里,没有让随后下班回来的红姐知道。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逶迤的河水失去了平日的欢快,变得迟滞艰涩起来。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河滩里的飞鸟走兽都没了影踪,路上的行人也变得稀稀拉拉,我一边使劲蹬着车子,一边继续琢磨着怎么跟家里开口,娘应该没什么问题,主要是爹听了我的原因,会不会当场就急了眼,跟我拼起老命来。 因为一路顶着西北风,百十里的路途,中间不得不歇了好几歇,一直折腾到了傍晚时分,我才精疲力竭地赶到了下吴洼。 冬至刚过不久,天早早地就黑了,我下了大堰进了村,四周静悄悄的没了人影。我带着一身寒气推开院门时,娘听到了声响,从墙西边的锅屋(淮北农村对厨房的称呼)里探出头来。 “大平?”借着门里的光亮,娘看清是我,不由地吃了一惊。 “爹呢?在家吗?”我望着又惊又喜的娘,有点忐忑地问道。 娘没来及回话,就赶紧把我拽进了堂屋,使劲拍打着我身上的浮土,上下左右地仔细端详了半晌。 “你这是咋的啦?快一年不回家啦?俺想着去看你,可是你爹就是不带俺。你们爷俩真是一对冤家。”娘把我按到桌边坐下,才缓过了神来告诉我,“你爹出外干活去了,还没回来呢。” “干活,干啥活?”我一脸不解地问道。 “今年咱村新上任的杲书记,让他弟弟包了村北头那个旧窑厂,你爹在那和泥c倒砖坯,已经干了好几个月了,他就想多攒点钱,好给你盖房娶媳妇。” 娘的表白出乎我的意料,把我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我心里不是滋味,呆呆地坐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小妹妹叫了我一声,悄悄放下饭碗,翻起我随身带来的电工包,见里面空空的连块糖也没有,小嘴立刻噘得老高。 我冲着妹妹歉疚地笑了笑,娘不满地瞪了小妹一眼,责备了两三句,就给我盛来了一碗玉米粥,一边嘱咐我先慢点喝,一边随手掏了小半碗新酿的盐豆,拿起三个鸡蛋,又转身回锅屋里去了。 我喝着热乎乎的玉米粥,啃着香喷喷的小麦煎饼,望着一脸不高兴的小妹妹,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放寒假,最近考试没?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妹妹继续喝着稀粥,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上回不是给你说了吗,要好好学习。”我皱起了眉头。 “没忘,但是我不想去城了啦。”小妹妹微微抬起头,乜斜了我一眼。 “为什么?城里不好玩吗?”我不满地追问道。 “不好玩,还是咱们这里自在。”小妹妹并没有在乎我的态度,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难道你就想一辈子待在乡下,将来嫁给二狗蛋这样的男人,给他生一堆孩子,像娘一样操劳一辈子。”我恼怒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瞪着眼睛望着她。 小妹妹见我发了火,就伏在桌子上不吭声了。娘端着一碟香喷喷的盐豆炒鸡蛋回来,看见我们兄妹在斗气,赶紧嚷了妹妹两句。妹妹气鼓鼓地放下碗筷,一转身出去了。 我心里不痛快,也没了胃口,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的院门“吱呀”一响,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爹带着一身冻硬了的泥浆,扛了个平头铁锨,推门进了屋。 爹瞧见我一楞神,我立即收拾起不悦的心情,讨好地搁下饭碗,站起来跟他打了声招呼。爹冷冷地瞟了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爹出门在水台边用冷水洗了脸和手,回屋换了一件干净的旧棉衣,就一声不吭地坐在了我对面。娘赶紧给他盛了一碗玉米糊糊,递上了一张煎饼。我把刚炒的盐豆鸡蛋,朝他脸前推了推,爹像没有看见一样,没动一筷子。 爹吃完了饭,掏出旱烟袋点着了,我也放下了饭碗,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趁着娘在收拾碗筷时,我鼓足了勇气开了口:“爹,我想从家里拿点钱使。” “干嘛用?”爹平时眯缝的眼睛一下睁开了,有点突兀地望着我。 “有点急事。”我一脸歉疚地说道。 “急事?是水上岸了,还是火上墙了?”爹的目光中充满了警觉。 “比这还急,救人命呢”我心里不安地扑腾着,嘴上却努力让话说得平稳些,在路上我就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生气,要耐下心来跟他们磨蹭。 “谁的命?你不是好好的吗。”爹疑惑地瞪着我。 “不是我,是一个孩子。”我还是有点急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两分。 “孩子?谁的孩子?”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额头的皱纹都绷开了,“你小子犯什么混事了?” “你别乱想,我能犯什么事?是小壮,红姐的孩子,得了先天性心脏病,不及时看,会丧命的。” 我原本想好了一套话,被爹这一逼问全乱了套,只能赶紧把话挑明,实话实说,不再绕弯子了。 “殷红?你你们还在一起?”爹的脸颊涨得通红,脖子上绽起了两根青筋,混沌的双眼透着说不出的恼怒,“老崔的话你真当耳旁风啦?” “这跟崔老扒有什么关系?这是救人命的!你说,给不给吧?!”我一路上的精心盘算,全都枉费了心机,看到爹的这副神态,终于按捺不住,脸红耳赤地争辩了起来。 爹“啪”地把手中的烟袋扣在了桌面上,气急败坏地指着我大声地嚷道,“你个小兔崽子,真是个败家子!现在厂里工资都发不出了,俺哪有钱?!” 爹噌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他和娘住的左厢房,“砰”地一声带上了门,把我和娘晾在了堂屋里。 我原本做好了艰难谈判的准备,可是现在还没有开始,就一下给怼了回来,有点恼羞成怒地怒吼了起来:“你真是老糊涂了,就知道钱!钱!钱!要钱不要命啦?” 娘望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时束手无策,过了半晌,才喃喃地叹息道,“这个老东西,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你也是的,我这辈子咋就遇到了你们这爷俩了,一对的犟种” 我不顾娘的劝阻,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出门推起院子里的自行车,娘以为我犯了脾气要连夜骑回县城,赶紧心急火燎地追了出来:“你这么晚了,要去哪呀?” “我上二狗蛋家住”我不耐烦地应了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三十二)冬日暖晨 夜色里,我赌气出了家门,一阵北风袭来,刺骨的寒冷令我止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我缩着脖子,推车来到二狗蛋家门前,敲了好半晌,才听到院子里有人出来。 “谁呀?”张寡妇的声音尖利地响了起来。 “张婶,我是大平。”我抖抖索索地应了一声。 张寡妇稀里哗啦地给我开了门,转身冲着西屋喊着二狗蛋的名字,等到我跟着二狗蛋回到他臭烘烘的家里时,浑身都感到快要冻僵了。 因为上次他们一家进城,受到了我的热情招待,二狗蛋媳妇看见我一脸喜庆。可是等了好大一会,也没见我掏出该给孩子老人带的糕点,不免有点落寞,神色也黯淡了。 二狗蛋听说我要在这里借宿,就把老婆孩子赶到张寡妇的东屋去住了。我已经冷的不行了,就不管不顾地钻进了他们夫妻俩腥臭的被窝。 “哎呀,骡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二狗蛋也赶紧上了床,呲着牙有点意外地问道。 “没什么大事,回家拿些东西,跟爹拌了几句嘴,就出来找你聊天了。”我不愿说回来的原因,就编了个理由敷衍他。 “听说你们纱厂不行了,真是这样吗?”15瓦白炽灯昏暗的光影里,二狗蛋一脸疑惑地望着我,似乎期待着我的答案。 “你听谁说的?”我不知道百里之外的下吴洼,怎么会知道县城里的消息。 “俺是听会计四眼说的,前两天你爹在窑厂干活的时候也说了。他那么大的年纪了,还在干着和泥、托砖坯的累活,真是不容易啊,说是要挣钱盖屋,给你娶媳子呢。” 二狗蛋的话让我心里一紧,想着刚才爹佝偻着背劳累的的样子,心里顿时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你也在杲支书家的窑厂干活?”我有点不解地问道。 “你知道的,姓杲的原来是咱们村的小户,不知道怎么找上了市里的关系,支书就让他们给干了。这伙人太黑,包了村里的窑厂,砍了运河滩的树,说是增加村集体收入,钱其实都进了支书个人的腰包。”二狗蛋噏了下鼻涕,愤愤地说道,“我过年后进去邻村的石膏矿,不给狗日的干了。” “是三红他们家开的矿吗?”我心里一惊,止不住问道。 “就是,你在咱们村的时候,三红她哥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如今人家是发了财啦。你知道吗?三红和咱们村杲支书的儿子定亲啦。”二狗蛋又朝床下,噗地吐了口唾沫。 真是世事弄人,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发财啦,我想到了大额头肖美花,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心里不由地一阵波澜。 看见我没有回应,二狗蛋以为我不高兴了,就赶紧岔开了话题:“骡子,你这次怎么没把媳子带回来呢?你上回说她长得像狐仙,不会是骗人的吧?你真能娶上这样的女人。” “等今年开了春,我就带回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狐仙,到时候怕你眼珠子都得掉出来。”我身上刚刚暖乎过来,就随口说道。 “真得……”黑暗中,我看不清二狗蛋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夸张的声音。 我没有了再聊天的兴趣,就推说自己骑了一天的车子,实在太累想睡了。 阴冷的冬夜,静寂的村庄,二狗蛋很快就入了梦乡,我却实在睡不着,只能又坐了起来。我点了一支烟,静静的斜靠在土墙上,想象着爹为了给我盖房子,在冷风中辛劳和泥的样子,不知不觉眼睛有点湿润了。我知道家里的钱来之不易,每一分都是爹娘的血汗,现在厂里的情况又这么差,爹为了我娶亲,或者说为了吴家的香火,还要吃苦受累地区干活,我真是于心不忍。 我做好了拿不到一分钱的准备,可是让我恼怒得是爹的态度,我无法容忍他对红姐和小壮的蔑视,特别是对于红姐的情况,他心里应该是一清二楚,可是就因为他对崔老扒感恩戴德,让他昧着良心轻视这对可怜的母子,这让我心里极端的不舒服。我决定明天一大早就回去,不再给爹娘添麻烦了。 东边的天空刚泛白,我就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出了村口。在二狗蛋腥臭的被窝里辗转了一夜,此刻,我的心情就像这严寒的空气,从内到外透着悲凉。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其实你再单薄再孤独,多大的问题也得自己咬着牙扛起来。我后悔这次没有考虑周全,就冒冒失失地回来了。 四野朦胧,冬雾弥漫,刺骨的寒风在耳畔狂笑,我吃力地爬上黑呼呼的运河大堰。 “大平——,大平——”我还没有骑上车子,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的急促的呼唤声。 我疑惑地停住脚步,回脸望去,只见一个人影破雾而出,正匆匆地朝我追过来:“大平,你等等。” 喊声由远及近,人影逐渐清晰起来,不一会,娘迈着碎步,一路小跑地追到了我的眼前。 “大平,你走也不打声招呼,眼里真得没有这个家啦?”娘不满地蹙着眉头,气喘吁吁地一连声埋怨道。 “我就请了一天半假,今天上午得赶回去,下午还得上班呢。”我心里别扭着,嘴上敷衍着。 娘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包袱塞到了我的怀里:“这是俺早起刚蒸得馒头,还热乎着呢,你是多大的人了,就知道斗气,早饭也不吃,上百里路能骑动啊?” “俺不饿,俺自己挣钱能养活自己。”因为心里还憋着昨晚的火,我没好气地回了娘一句。 “还生你爹的气啊?” 娘心疼地瞄了我一眼,嘴里却不悦地数落开来,“你爹是心疼钱,那钱是他一个汗珠摔八瓣换来的,能不心疼吗?可你爹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俺跟他过了这么多年,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他疼你,怕你吃亏,怕那个姓崔的跟你过不去呢……” “别说了……”我心头有些不忍,知道对于这个深爱着自己儿子,没有多少文化缺少见识的农村妇女,昨天的事一定让她难受极了,“娘,我没怪你们,你赶紧回去吧,我真得要走了。” “大平——”娘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脸上显出了怅然的神色。 “干嘛……还有事?”我以为娘还要给我啰嗦,想推起了车子尽快离开。 “你等等……”娘显然是有点急了,她一手拉着我一手揣进了怀里,摸索了好半天,才掏出一个扎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哆嗦着递到了我手上。 “这是啥?”我一时有点困惑,诧异地问道。 “这是……这是你爹让俺拿给你的。”娘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她恓惶地撩起棉袄的袖头,抹了下有点湿润的眼睛。 “啥东西啊?咋包的这么严实。” 我扎住车子,用牙齿撕咬了一番,才解开了布包上系死的绳疙瘩,一层层地翻开包布皮,最后,一块花手帕漏了出来。我疑惑地望了娘一眼,才慢慢地将手帕打开来了。 “啊……”一瞬间,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人呆住了。 手帕里是一迭钞票,一迭厚厚的钞票,可这是怎样的一叠钞票啊?最上面是块儿八角的杂乱小票,底下才是一张张10元面值的皱巴巴的“大团结”,它们带着深深的汗渍,泛着淡淡的霉味,每一张无论残旧都被细心地抚平了,上面横七竖八地用橡皮筋紧紧地勒着。 “娘……” 我痴痴地望着娘的眼睛,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这些年,俺和你爹攒得钱,全在这儿了,一共一千八百三十六块三毛。”娘大概误解了我的意思,一边忙着解释一边直往我怀里推,“本来是想着给你盖房娶媳妇的,昨晚你爹折腾一夜没合眼,今早上起来说还是救人要紧,就让我全拿来了。大平,别再生他的气了,家里攒下来这点钱,也是真不容易……” 我的心猛地一抽搐,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一股无与伦比的愧疚从心底涌出,视线渐渐地模糊了。 “娘……”我终于颤着声唤了一句,赶紧扭过了脸去,抑制不住的泪水像开闸的洪水,噼噼啪啪地落在了手里的布包上,“谢谢,谢谢你和爹……” 初生的阳光刺透了粘稠的晨雾,冬日的大地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我已经骑出了老远了,忍不住扭过脸回望时,看见娘依旧站在寒风中目送着我,丝丝缕缕的雾气缠绕在她的身旁,在高高的大堰上显得那么渺小而瘦弱。 “娘,回去吧——”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用力地挥了挥手。 娘也朝我挥着手,我不敢再停留,赶紧回过身来,重新跨上自行车座,顺着破雾而出的运河大堰,迎着扑面而来的粉红朝阳,卯足了全身的力气,轮换着两条腿,使劲地朝前蹬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三十四) 钱,钱,钱 冬日,白天很短,下午4点多钟,天地就开始变了颜色,我回到了西张庄时,太阳已经落到了河滩里,快到张灯时分了。 我告别了娘之后,又动了心思,顺道去了周围村里的几个同学和亲戚家,看看能不能再借到一些钱。我应该能够想到,当时的农村刚刚解决了温饱,哪家都不富裕,手里怎么会有闲钱往外借呢,最后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路过三红所在的村子时,我在大堰顶端看到了一幢新起的楼房,有三层高,上下十八间,外面贴着像赵局长家一样的白瓷砖,兀立在一片红砖和土坯平房里,显得豪华而气派。不用说,这一定是三红的家了。一瞬间,我的心忽悠一下,手中的车把一拐,差点就溜下河堤进了村,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是再没有办法,也不能找他们去借钱。 我浑身疲惫地跨进院门时,红姐也刚好下班回来,我还没来及张口,就被她不由分说地给抻进了屋里。 “你这是去了哪里?也没有个交代,这一晚上把我担心死了。”红姐杏目圆睁,一脸的怨气。 我因为不辞而别有点愧疚:“没事,我回家了一趟。” “你回家了?家里出啥事啦?”红姐白皙的脸颊显出慌乱的神色。 “家里没事,我就是回去看看。”我看到她紧张,赶紧安抚道。 红姐没有说活,剔透的双眸望着我,看到她一脸疑惑的样子,我赶紧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娘给的小布包。 “这是啥?”红姐惊慌地一下瞪大了眼睛。 “钱!给小壮治病的钱。”我把那沓带着体温,散发着淡淡霉味的人民币打开来,捧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哪来的?你你昨晚去哪了?!”红姐的俏脸刷地变了颜色,忙不迭地追问道。 我本还想在逗她一下,但是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忙照实把回家去借钱的事说了。 “吴平”红姐一下扑入我的怀中,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 “别哭,别哭,咱该高兴呀”望着怀里梨花带雨的美女,我故作轻松,嘻嘻哈哈地劝慰着。 红姐泪眼婆娑,娇媚的嘴唇狂风暴雨般落在了我的面颊上,顿时点燃了我心中的万般柔情,多日的痛苦和焦躁消怠了彼此的情感,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烈地拥抱了。 冬日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窗户,照射在泥土夯筑的厚实墙壁上,润染出一层温馨的橙晕,我倒在了床上,忘情地亲吻着。由于害怕老夫妻会随时带小壮回来,我们不敢彻底放开,红姐羞赧地催促到,快点。两人的空间里充斥着万千缠绵,这突然而至的喜悦,让彼此积聚多日的压抑,像火山一般从心底喷发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红姐喃呢的声音唤醒了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这些天只想着小壮,让你犯了这么大的难。” “别这么说。”我心潮涌动,忙用唇堵住了她的话语,“咱们是一家人,你和小壮都是我的亲人,为了你们,我啥都愿做。” “可这钱是你娶媳妇的呀?我心里不安” “娶什么媳妇?你就是我媳妇,小壮就是我儿子” 红姐摩挲着我的头发,稍稍侧过了一点脸来,浅笑着挪开了一点身子,羞赧而满足地撇了撇嘴,“别瞎说,我是你姐,不是你媳妇,你还年轻,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到时候呀,会娶个好媳妇的。” “我谁都不要,就要你和小壮,我们三人就这样过一辈子,只要有你们在,再大的风雨都能抗过去!” 我紧紧地拥抱着这可人的身躯,像是对红姐,更像是对自己,言之凿凿地发着誓,那一刻,我真地幻想就这样彼此相依相偎着,直到日月暗淡,地老天荒,生命消弭。 夕阳最后一抹残红笼罩着我们的身体,温润着我们的脸庞,时光仿佛在悱恻缠绵中停滞了,直到院子里响起了房东的脚步和小壮“呀呀”的呼唤声。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我们开始为小壮的医疗费奔波起来,有了我“借”钱成功经验的鼓舞,俩人几乎把能够想到的亲友统统扫荡了一遍,可是收获却寥寥无几,所有知情人都认为我们是急疯了,在做一件完全不切合实际的事情。 这一天,我正在班上修一台昨晚坏了的细纱机,几个徒弟心跟在一旁,帮我拆卸着零件,传递着工具,大都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知道如今工厂不死不活得,他们进厂来,已经没有了我当初的荣誉感。我听他们几个人私下里嘀咕,想着去南方碰大运赚大钱。 “吴师傅,有人找你。”一个小挡车工走过来,冲着我说道。 “找我,在哪?”我有点错愕地抬起头来。 “在配电间,让你快点过去。”小挡车工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和电工班没有关系了,他们找我有什么事情?我心里猜测着放下了工具,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给几个小徒弟交代了两句,让他们接着干活,就独自朝着前边的配电室走去。 来到配电室,我刚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只见调走两年多的刘师傅,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四周围了一圈老同事,彼此相谈正欢。 “小吴,快过来。”刘师傅看见我,赶紧站起身来。 “刘师傅——”我有点意外,打了声招呼,走到了他的身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来县里的,跟老板来谈个项目。”刘师傅笑眯眯地回答道,他人胖了不少,气色也比以前好了。 我有点不解地:“我们都快吃不上饭了,这里还有什么项目?” “县里的工业企业确实不行了,但是资源优势可是我们南方不能比的,煤炭,矿石,就是那个石膏矿。”刘师傅随口回应着。 听到他说石膏矿,我一下子警觉起来:“石膏矿?你是说我们老家那里的石膏矿吗?” “就是,我们准备跟他们合资。”刘师傅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刘师傅看见我没有回答,就进一步解释道:“我现在是办了内退,被聘到了一家私人企业,这次跟老板来,就是谈合资办矿的事情。” “刘师傅,我晚上请你吃饭吧。”我心里有些恓惶,当着众人的面,不想再说下去,“我先过去了,那边的活还没干完。” 我打了声招呼,想着赶紧离开,刘师傅却把我叫住了。 “哎大家先坐着,今晚我们老板请客,让大家都去。我有个事情先跟小吴说一下。”刘师傅给周围的人说完,就径直走过来,把我拉到了门外的大车间里。 “听说殷红的孩子病啦?”因为车间噪声大,刘师傅趴在我耳朵边,大声地问道。 “你听谁说的?”我一时有点惊诧。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和殷红的事,厂里都传遍了,你小子真有种,我没有看错你。”刘师傅使劲拍了下我的臂膀。 “我们正为这事着急呢。”我知道自己和红姐的事情早不是秘密了,就想着把心里的苦闷吐出来。 “缺钱?”刘师傅盯着我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到。 “是的,缺钱,缺很多钱。”我回避着他的目光,不由地深叹了一口气。 “殷红我了解,是一个少有的好女人,你小子要是一个男人的话,就别让她犯难了。”刘师傅没有客套,望着我继续说了下去,“我这次来,一是谈合资的事情,第二就是想为老板挖些人。我在纱厂那么多年,知道这里的情况,国有企业培养了那么多人,像你这样的,受过专业电工培训,可是却让你做了保全工,不是太浪费了吗?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自己有钱才是真的。” 刘师傅戳到了我心里的痛处,我猜到了他的意思,止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刘师傅,别说了,你是想让我跟你去南方吗?” “就是的,我们老板人不错,再说有我在那里,你去干了,绝对不会吃亏。这样有一份好收入,或许孩子的病也就有救了。”刘师傅的眼睛里流露出期待的光亮。 这是我一个多月奔波后,听到的最靠谱的一句话,不由地怦然心动。我感激地握住刘师傅的手,“刘师傅,谢谢你,容我好好想想。” 离开了配电间,刘师傅得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钱,钱,钱,为了小壮,为了红姐,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三十五) 祸不单行 刘师傅当天晚上请电工班喝酒,我没有去参加,首先自己已经不是电工班的人了,另外就是心里忐忑不安,实在没有去喝酒的心情。刘师傅第二天就回去了,他们没有去市里坐火车,因为他和老板是开车来的。他们开的车和三红她哥的一样,是一辆奶油色的苏联“拉达”,在当年就和如今的“大奔”一样。 刘师傅回去以后,又给我打来了一次电话,问我考虑的怎么样了。他已经将我的情况告诉了他的老板,老板很高兴,催着他与我联系。我这几天一直在不安地盘算着,去还是不去?去,可能会有一个好的收入,对目前三个人的生活,以至于将来小壮看病都有好处。可是红姐是否会同意,家里爹娘会怎么想?要是我下定了决心去南方,是去刘师傅那里,还是干脆再往南,去找小蔡师兄,我在心里反复地掂量着。可是,就在我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 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红姐所在的收费处主任通知她,说是医院的领导找到她有事。红姐来到了楼上的院长办公室,那个刚刚上任的中年男院长,忙着把她让到了面前的沙发上。 看到院长泛着油光的大脸上让人猜不透的笑容,红姐心里忐忑着不安地开了口:“院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确实有一件事情,牵扯到了你,不知道怎么给你讲。”院长有点为难地啧了下嘴。 “院长你就说吧。”红姐努力让自己的面色保持着平静。 中年院长虽然是一位前几年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为人到是还不错,听了红姐的表态,就实话实说,不再绕弯子了:“这个怎么说呢?你知道现在政府部门为了解决财税改革后的困难,开始缩减行政事业单位的经费开支,第一步就是要清退行政事业单位临时用工人员。” 红姐的心咯噔一下,再也淡定不起来了,白皙的面颊噌地涨红了,“院长,你你是说我要被请退回去吗?” 望着红姐焦虑的眼神,院长抹了下油光光的额头,似乎有点于心不忍:“小殷,你是知道的,我们医院的人事权在卫生局,你的业务能力很好,工作又努力,我早就想把你正式调进来,可是卫生局那边一直打着坝,问题我想你也清楚,主要是赵局长不同意,所以我们也无能为力。” “这个我知道,我没有怨你们。”红姐的眼神黯淡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不过事情还没有那么糟”院长知道红姐和小壮的情况,看着她失望的神色,心里也有点着急了,“我知道现在企业不景气,有能力的人都削尖脑袋朝行政事业单位调,卫生局赵局长那边说了,只要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就可以正式调入县医院,拥有一个事业单位编制。” “他要什么条件?”红姐警觉地扬起脸来,一双剔透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院长。 “就是你把孩子的抚养权交给对方,这样就能”院长可能也感到这事很难开口,莞尔片刻,才看着红姐的眼睛低声说道。 “这不可能!”红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像一只受伤的母兽,娇柔的身上显出一种骇人的气势。 “小殷,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我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将来还要结婚,还要有家庭。现在,孩子暂时交给彭家,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你看这样好不好”院长也有点急了,他的确是为红姐着想,希望能劝她回头。 “院长,谢谢你的好意,孩子我谁也不会给的。”红姐眼神里显出一种少有的坚定,她朝院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了院长室。 当天晚上,红姐回来后一言不发,吃完饭呆呆地坐着不说话,我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却不知道该怎样去劝她。 “红姐,你别难过,只要我们俩努力,不倒下,接着想办法,就没有过不去的关。”我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 红姐没有说话,望着我惨然一笑,笑得我心里一阵发毛。为了让她看到希望,我差点将自己又准备去南方的事说了出来,但是考虑到不能再刺激她了,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我请假陪着红姐去医院办理了有关手续,我帮着她到工作了快两年的收费室收拾东西时,昔日的同事们都依依不舍。因为红姐为人善良,苦活累活都抢着干,与大伙相处融洽,所以大家都对她印象很好。 收费室主任拉着红姐的手,眼圈有点发红,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殷,你的情况大家都了解,我们也没有办法,希望你能想得开,今后有什么需要大家的事,我们一定全力帮忙。” 红姐到是显得很平静,说自己在这里工作期间,得到了大家的帮助,她真心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第三天一大早,红姐就收拾好了,我们吃完了早饭,把小壮交给了房东夫妇,就同骑着一辆自行车朝厂里来了。一路上,在人们惊诧的目光中,我们始终保持着微笑。红姐去厂办人事科办好了手续,依旧回到了我们前纺车间,重新做了一名“三班倒”的挡车工。 在如今动荡不安的情况下,红姐的突然归来,又引发了一场七级地震,在众人的心中掀起了一阵狂澜。一时间,各种猥亵的传奇再次流传开来,成了一些心怀叵测者嘴上反复猜忌议论的话题。但是,厂里大多数工友对红姐的遭遇,还是表现出了善良的同情,特别是一些同为军属的姐妹们,在她上班的时候,不时来嘘寒问暖,让我们在焦躁和绝望中有了片刻的温暖。 对于我和红姐来说,这真是最糟糕的日子,流年不利,祸不单行。在我们最需要钱的时候,因为红姐回到了厂里,我们的收入大大地减少了,真是雪上加霜。现在,我们俩断断续续的打折工资,仅能维持日常的开销,至于小壮看病所需要的钱,似乎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真让人欲哭无泪,从外到里来了个透心凉。 如果说白天的忙碌会暂时冲淡一些忧愁,那么到了晚上,当我一筹莫展地躺在床上,凝望着窗棂上的一弯冷月,听着身边红姐不经意地叹息,总有一种心如刀绞的痛楚。 我为了给小壮筹钱,曾瞒着红姐去试着卖了次血,共得了三十多块钱。这事后来被红姐发现了,她伤心欲绝,痛哭着阻止了我的蠢行。其实这也确实是一种自戕,我就是在短期内把身上的血全卖光了,也难以凑够两万块钱,穷人的血和生命在这样的时候,几乎变得分文不值了。 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听从刘师傅的建议,停薪留职去南方谋生。我想到那里只要自己好好干,或许能有一份好的收入,给小壮和红姐一丝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三十六) 突如其来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群里,内心却感到异常的孤独,几天来一直琢磨的问题又萦绕在了心头,我该怎么给红姐说自己要去南方的事情?一切的问题似乎都没有了方向,小壮的病能有救吗?我们的未来会怎么样?我感到自就像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漩涡,整个人都在不停地旋转着下沉,我努力地想去抓住什么,可身边好像连一根稻草也没有。 在厂门前,我遇到了骑车来上班的红姐,她充满疲惫的面孔依旧惊人的美丽,苦涩的生活似乎没有摧残她的容貌,到显出一种被命运打磨后独特的魅力来。她要把手中的自行车交给我,让我骑着回家,我接过了车子告诉她,等他上完中班回去时,我骑车过来来接她。因为西张庄地处郊外,一个女人夜行实在不安全,我绝对放心不下。其实,大多数的女工下夜班都有人来接,现实环境的变化使得小城失去了安宁,人们的不安和担忧都变得越来越大了。 我骑车回到了西张庄时,已是日落河滩,暮色四合时分了。爬上了高高的土墩子,我一进院子,大娘就从在西偏房探出身子来,告诉我小壮已经吃了东西,被房东大爷带出去玩了。现在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大爷有了一个整天捧在手心里的干孙子。我谢过大娘,把自行车扎在了院子里,前脚刚进屋门,大娘就在后面喊我,说有人来找我了。都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我疑惑着出了门,只见黑乎乎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漂乎消瘦的身影。 “吴平。”黑影突然开了口,把我吓得心肝猛地一颤,差点掉到了地上。 “怎么会会是你”我止不住惊叫了一声。 当我把小蔡师兄带进自己住的东厢房,我的心还在噗通噗通地乱跳,我随手拉开了屋里的白炽灯,忽如其来的光亮下,又是大半年未见的小蔡师兄,脸色泛黄发暗,原本就消瘦的小身板又瘦了一圈,更像一道诡异的闪电。最不可思议地是,他的一头染过色的黄卷毛没有了,光秃秃的头皮上刚长出了一层黑黑的发茬,只是胸口还挂着那个我见过的“蛤蟆镜”。 “你你这是怎么啦?”我一脸惊诧地问道。 “吴平,我我回来了。”小蔡师兄一脸惭愧,垂下了脑袋。 我心里翻腾着,想问他为什么回来,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心里一梗竟然没有问出口。 小蔡师兄在床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接过我递给他的一杯开水,吹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喝了一小口。我就在他面前望着他,也沉默着没有吱声。这样过了好大一会,小蔡师兄才扬起了脸来:“吴平,你知道吗,我倒霉了,还差点丢了命。”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原本忐忑的心里又是一阵恐慌:“你不是跟着你表叔,在南方干得挺好吗?” “表叔死了。”小蔡师兄搁下手中的茶杯,又是一声叹息,眼泪不知不觉的滑过了脸庞。 “表叔死啦”小蔡师兄的神色让我又吃了一惊,“为什么?生得什么疾病,这么快就没了?” “他没有生病,是被人害了。”小蔡师兄的小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恐惧。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我的心情也忽悠一下沉到了水底,不自然地打了个寒噤。 小蔡师兄又是一阵沉默,脸憋的通红,似乎集聚了半天的气力,莞尔了片刻,才使出了浑身的力道,吁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在以后的时光里,在灰黄的灯光下,我通过小蔡师兄断断续续的讲述,终于了解了事件的一个大概。原来,小蔡师兄的表叔当初带着他去了南方一个海滨城市,给当地一个很有势力的老板当马仔,主要帮着老板搞一些海上电子产品的走私,因为老板给上下左右都交了钱,所以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板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挣得盆满钵满。小蔡的表叔带着他们这些小马仔们,也算吃香喝辣,个个都有了点小钱。 可是时间一久,每天看着老板挣大钱,小蔡的表叔止不住眼红了,心眼就活络起来,想着是自己给老板鞍前马后打理,老板才有了今天的花天酒地,与其跟着别人,干嘛不自己出来带着人单干。他们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偷偷地离开了老板,开始了自己独闯的岁月。表叔为了不与原来老板争利益,没有去做电子产品的活,而是铤而走险,选择了利润更大的买卖走私汽柴油。他准备干上一年半载,赚了大钱后就上岸,然后吃喝玩乐一辈子。 一天夜里,就在小蔡他们的租的渔船刚刚从公海回到内水,就被埋伏的海上缉私艇追上了,狂风暴雨里走私渔船触礁翻船,小蔡凭着自己在大运河风浪里练就的一身好水性,靠一件救生衣侥幸上了岸。他急匆匆回到自己隐秘的驻地,准备向表叔报告海上的遭遇,可是当他到了住的地方发现,这里早已是人去楼空,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居住过一样,并且他们所有人积累的钱物,也全都不翼而飞了。 小蔡开始以为表叔卷了他们的钱财潜逃了,于是疯狂地四处寻找表叔的下落,一个多月后,几如乞丐的小蔡师兄终于有了表叔的消息。那是一天中午,从早晨就饿着肚子的小蔡师兄,晕倒在了一个电线杆子下,当他在毒日头下被几个流浪儿用尿嗞醒,晃动的光影里,看到了电线杆上一张发黄的小广告,它的内容不是什么包治性病,而是认领一具无名尸体。广告上面附着一张不太清晰的黑白照片,死者好像是溺水而亡,人被水泡得整整大了两圈,但是。小蔡师兄还是从那缺了的一小块耳垂,认出了表叔的脸来。表叔的死相很难看,吓得小蔡师兄心惊胆战,他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火车站,买了一张火车硬座,连夜离开了那个“桥头堡”,逃回到了我们淮北平原运河边的小县城。 听完小蔡师兄的话,我鼻子里直出凉气,好半天缓着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个我从未经历过的世界,也是我不敢想象的生活,可是我却感到这样的生活,似乎在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想到了自己这几天来一直盘算远行的事情,顿时脊梁骨上窜起了一股凉气。 小蔡师兄临离开的时候,在出门前悉悉索索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默默地递到了我的手上,我借着灯光打开封口一看,是一叠四个伟人的百元票子,刹那间,手像被蛇咬了一样,不由自主地抖擞了两下。 “这是俺唯一剩下来的钱了,不足三千块,你拿着给孩子看病吧,希望孩子长大后,能过上一个好日子。”小蔡师兄好像还没从自己的讲述中缓过来,嘴唇青紫着说道。 “我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这都是你拿命换来的。”我忙着把信封塞回到了小蔡师兄的手里。 “正是拿命换来的,才要用来救命吗。”小蔡师兄执拗地又拉过了我的手,有点着急地说道。 “你千万别这样,师兄,你还要靠它来娶媳妇呢。”我不想让气氛搞得太悲戚,就随口开了一个玩笑。 “娶个什么媳妇?”小蔡师兄挥着手臂,裂开嘴苦笑着,“我什么女人没见过,身子被掏空了不说,心也真得是死了。你就和殷红好好地过吧,虽然她大两岁,还带个孩子,但是死心塌地对你好,况且还那么漂亮。” 我与小蔡师兄为了这个信封,又彼此纠缠了很久,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表示算是借给我们的,我才接了过来不再坚持了。小蔡师兄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脸上拂过一丝异样的满足。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把他送出了院门,站在高高的门槛上,目送着他单薄的身影下了土岗,迅速飘落在无尽的夜色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三十七) 找上门来 小蔡师兄的回归,给了我当头一棒,因为他又断了我出外闯荡的念想。我开始重新评估自己去南方的风险,如果出去了后不仅没有赚钱,还如小蔡师兄这样倒了霉,几乎将命搭进去了,不仅不能治小壮的病,还会成为红姐的和家庭的累赘,绝对是得不偿失。 当天晚上,红姐下了中班,我骑车接她回到西张庄,已经过了午夜时分。待红姐洗漱完毕,我才将小蔡师兄给的钱,从枕头底下掏了出来。 “你这钱是哪来的?”红姐白皙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眼里闪出惊恐的神色,“你你不会又去卖血了吧?” “我的血哪儿有这么值钱?”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哪这钱是哪来的?”红姐疑惑地瞪着我,继续追问道。 “小蔡师兄给得。”我如实回答道。 “小蔡?他不是去南方做生意了吗?” “回来了。”我害怕红姐受凉了,伸手将她拽进了被窝。 我简单地将小蔡师兄来看我,并且硬要给小壮钱的事说了一下。在叙述中,我没有提及他回来的原因,更没有说小蔡倒霉,差点丢了性命。我认为在红姐的思维里,还难以理解外面正在惊变的世界。当然,这一切变化我也不太理解,毕竟自己安居于小县城,从来没有城市生活的经验,更不要说那个遥远的南方了。 “咱们不能要小蔡的钱。”红姐伏在我胸口,细腻的面颊热乎乎的,“他这钱挣得不容易。” “这样吧,我们不是要他的钱,现在不拿着这钱,小蔡师兄也不愿意”我把红姐搂紧了一些,抚摸着她如绸缎般细腻的肌肤,缓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把这些帮助,都一分不少地记下来,算是我们借他们的,我们不赖账,这辈子一定要还清了。” “咱们能还清吗”红姐听了我的话轻叹一声,如兰的气息潮潮地吹在了我胸口上。 “一定能还清,你相信我”我的声音在房子里空洞地回荡着,在我们的身边,小壮嘤咛了一声,张开了小眼睛。 “哦——宝贝,快睡吧。”红姐赶紧转过身去,把小壮搂在了怀中,“我们把小壮吵醒了,小壮不高兴了” 小壮抻了下小胳膊,砸了咂小嘴,又进入了梦想。红姐为小壮掖好了被角,轻轻地翻过身来,“咱们得记住人家的恩情,一辈子当牛做马,也要还了这个情。” “放心吧,相信我。”我垂下头来,在她温润的嘴唇中吻了一口。 “我相信你,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红姐也热烈地回吻了我一下,“快点睡吧,忙了一天,你明天一大早还要去上班呢。” 第二天忙了一上午,中午刚收工回到保全室,那个二楼统计室的胡秀美,忽然推门走了进来,让一帮正准备去吃饭的老爷们吃了一惊。 “哎——吴平,我找你呢。”胡秀美在门旁看到了我,一脸灿烂地说道。 我正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把早晨带的饭盒拿出来,听了她的话一时有些惶惑:“你找我” “就找你呢。”胡秀美因为咧着嘴笑,原本窄长的刀削脸更长了。 “你来找人家吴平干嘛?人家现在可是有主的人了。”许班长正好走进来,看见胡秀美挡在面前,伸手在她的大屁股上摸了一把。 “哎呦——你个死老许,敢揩老娘的油!”胡秀美哇呜一声,佯装生气地捣了许班长一拳。 在两人的相互挑逗中,大伙呵呵笑了起来。胡秀美也很得意,刀削脸顿时裂开了花。我没有跟着众人傻乐,有点不解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咱们出去说吧。”胡秀美收起了笑容,刀削脸微微有点泛红,显出犹豫的表情。 “你这个胡秀美,还真看上我们的小吴啦”众人看到胡秀美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继续不依不饶地撩拨着她。 “你们呀都是一帮猪脑袋,整天不琢磨正事,人家小吴要是能看上我,我就敢跟俺家老秦离婚,跟了他。”胡秀美挺着丰腴大胸,毫不畏惧地回怼着众人,还故意朝我飞抛了个媚眼。 “你就不怕你家老秦从医院公司弄点什么,拌到你的食盆里,把你这个不要脸的妇人毒死啦。”张胖子仰着胖脸,讪笑着说道。 “哼——,自古只听说武大郎是被潘金莲毒死的,还没有听说武大郎敢毒死潘金莲的呢?”刀削脸不懈地冲着张胖子瞪了一眼。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家老秦身板瘦,心眼也窄,说不定真能演一出武大郎毒死潘金莲呢,哈哈”张胖子的调侃,又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实在没有心情看胡秀美与大家打哈哈,就赶紧走了过去,拦住了她还要胡闹的话头:“到底找我什么事情?你不是要出去说吗?” 正是中午吃饭时候,车间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挡车工看见我与胡秀美走在了一起,投来了一片诧异的目光。 “你看这到处是人,咱们到车间外边去吧。”胡秀美也感到周围异样的眼神,眼里竟露出一丝不自在。要知道她平日在车间挺横,有崔老扒的关系,又仗着哥哥“城北二虎”,并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你到底要干嘛?就不能在这里说吗?”我有些莫名其妙,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了。 嘴上这么说着,脚步还是跟着出了车间。我们相随着来到了锅炉房后面,这里就是我曾帮着张胖子朝墙外扔钢管的地方。 “吴平,听说你你和殷红在一起啦?”胡秀美两只丹凤眼忽闪一下,露出一丝窘迫。 “这与你有关吗?”我警觉地反问到。 “不是你你别误会”胡秀美看我脸色变了,一时有点语无伦次了,“吴平。你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之前与殷红有点矛盾,那不是都过去了吗” 听胡秀美又提红姐,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对仗“城北二虎”的事,火气止不住窜了上来。 “你有什么快说吧,别搞得神乎乎的!我可没功夫在这逗你玩。”我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做了个转身要走的样子。 “别走”胡秀美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看见我厌恶的眼神,又赶紧松了手,“我听说殷红的孩子病了,你们现在正四处借钱” “这与你有关系吗?”胡秀美没头没脑的话,让我更加警觉起来。 “我有钱,不我们有钱,不是,是我哥哥有钱。”胡秀美的刀削脸扭曲着,像一只刚摘下来的歪茄子。 看到我瞪着她不言语,胡秀美才有继续说道:“我们想给钱,不想借钱,不也不是是有事想找你” “到底怎么回事?”我听到胡秀美忽然提钱字,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一时有点糊涂了,“你是想学周扒皮给我放高利贷,还是要学做好人,掏钱做善事” “不是放高利贷,也不是善事,是这么回事”看到我的目光柔和下来,胡秀美这才定下神来,“你们不是想给孩子看病吗?需要的钱我们先帮垫上,只是这个事你帮忙办成了,这钱就不要还了,还可以再给你们一笔。” 天下能有这样的好事?望着眼前胡秀美一脸虔诚的模样,心里不由地想到城北二虎暴戾狡诈的神色:“你们在县里呼风唤雨,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花这么大的筹码?再说,我一个小保全工能帮什么忙?” “怎么能这样说呢?现在谁敢看不起你。”胡秀美媚眼如丝,话语里充满诱惑,“我们是真的有事找你。” 胡秀美见我沉默未答,以为自己的诱饵起了作用:“是这么回事,你们老家那儿的石膏矿挺红火,开矿的人家都挣了大钱,我们也想参与进去弄个矿。” 胡秀美的意思我已经猜到了几分,她见我在认真听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批准开矿这个事,咱们县里做不了主,要市里的矿产局批,我们打听了一下,矿产局的孙局长是鲁豫的三姐夫,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这事找我师傅,能有用吗?”我心里七上八下,说这话的时候,牙齿在咯咯打颤。 “管用,当然管用。”胡秀美直愣愣地望着我,忙不迭地点着头。 “可是,如果这事没有办成,我师傅不肯帮这个忙,这钱你们能先借给我们吗?”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视野里那张原本急迫躬谦的脸上,渐渐地变幻出了鄙夷的神色。 “这这恐怕不行,咱们不是讲好了吗,办成了,不光给你们治病的钱,还再给你们一笔补偿” 我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黑暗吞噬,极度的羞辱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着还在喋喋不休的那张刀削脸,止不住大吼一声:“你给我滚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三十八) 市里求助 刀削脸胡秀美讹诈的事,让我像吃了一只绿头苍蝇,恶心了好几天。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生出种种悲观的念头,一个个的企望破灭了,就会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凄凉。 这天晚上,我送完上大夜班的红姐,顶着西北风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午夜时分了。小壮早在被窝里睡着了,小嘴不时噏吮一下,似乎在梦中还回味着母乳的香甜。红姐说今年春节后就给小壮断奶,把他放在老家不带回来了,我心里空落落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明天就是星期天,我们长白班例行休息。我一时没有睡意,想找本书来看,在不经意间翻出了那套袁圆送我的高中课本。望着自己才看了个开头的《高一物理》,我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一个奇诡的念头跃了出来,当即把自己吓了一跳。 在这个漆黑如墨的寒夜,这个忽闪出来的念头,像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心。书翻了两几页,就看不下去了,在辗转难眠中,我苦思冥想,再三权衡,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逐渐开始清晰起来。 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当红姐早晨下班回来,推开房门的时候,我才从疲惫的睡梦中醒来。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了床头上,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小壮,小家伙早已经醒了,正爬了我身边,瞪着一双黑葡萄般纯真的眼睛,笑眯眯的望着我。经过了一夜充足的睡眠,孩子的嘴唇有了红红的血色,不似白天因为心脏供血不足而微微泛白了。小壮虽然还不懂事,但是似乎也知道我们的辛劳,醒来后从来不哭闹,真实个又乖有令人疼爱。 “对不起,我昨天晚上看了会书,可能太晚了,一下子睡过了,饭也没有起来做。”我一翻身爬了起来,抱歉地对红姐说道。 “你别起来了,再睡一会吧。我明天该着轮休了,现在一时也睡不着,等我喂完了小壮,做好了饭喊你吧。”红姐抱起小壮,坐在了床边,解开衣襟,将半边丰腴如雪的胸脯凑到了小壮的嘴边。 “你在看什么书?”红姐一边给小壮喂奶,一边伸手拿过我枕边的《高一物理》,有点疑惑地瞥了我一眼,“你好长时间没看了吧?这上面画得道道,还是过去的印子。” 看见红姐指着书上红笔画得重点,我一时有点不好意思,苦笑了一下,为自己开脱道:“现在哪有时间看书,我得好好干活赚钱。” 我说话的时候,拉过小壮一支小手,使劲亲了一口,小壮立刻停止了吸吮,回过小脸,冲着我咯咯笑了起来。 “红姐,过年后还是把小壮带回来吧,别把我们爷儿俩分开。”我继续逗着小壮,舔着脸向红姐央求道。 “小壮都快要2岁啦,该断奶了,我这次把他放在家里,让爹娘帮着看个大半年,我们俩拼命干活赚钱,小壮可能就有救啦”红姐说到这儿,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眼圈又微微有点发红。 “红姐,小壮一定会好起来的,咱们一定能有手术的钱。”看着红姐泪凝于睫,我的心也一下子抽紧了。 “但愿老天开眼,能救救我们的小壮。”红姐摸了下眼角,声音缓在了喉咙里。 “一定能,我保证”望着红姐楚楚动人的神态,我咬了咬牙,心中翻腾了一夜的想法,此刻更加坚定了起来。 “我相信。”红姐感激地瞥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抱紧了小壮的身子。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反复盘算着心中的计划。反正是走投无路了,还要什么脸面,我羸弱地一遍遍为自己开脱着,现在只能豁出去赌一把了。小蔡师兄见我坐立不安,害怕我出什么事。我犹豫了一下,说自己的计划,打算去到市里一趟,看看能不能弄到小壮的救命钱。 “你小子现在有了难处,又想起人家了,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小蔡师兄撇了下嘴,一张小脸上写着大大的怀疑。 “我也是没有办法,好在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往心里去吧,再说这是救人命的事情”我底气不足地回答道。 “但愿如此吧”小蔡师兄仰起头来,长出了一口气。 等到红姐两天轮休结束,我按照预谋好的计划,一大早骑车与她一起到了厂里。我将自行车钥匙给了红姐,说下班要帮人做点私活,晚饭就不回家吃了。待她进车间,我赶紧出了厂门,直奔县汽车站而去。 我早晨出门前,像上次回家借钱那样,如法炮制地跟房东老两口撒了个谎,让他们等红姐下班回来后,告诉她我有事,要回家一趟,今晚就不回来了。 我来到汽车站,坐上了早晨发往市里的班车。这辆破客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中间还爆了一次胎,直到中午时分,才磨磨蹭蹭地进了市区。车子一到站,我迫不及待地下来,顾不上口干腹饥,一路打听着换了两路公交车,才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中,找到了市供电局的大门。 在门口的传达室里,一个带着老花镜的老门卫听说我是来找袁圆的,把我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不仅要了我的工作证,还上下三代地盘问了半天,最后。老门卫才将信将疑地摇响了桌上的内部电话。 电话接通了,可是里面的人说袁圆去食堂吃饭了,要等她回来后再进行转告。我只有谢了老门卫,在传达室外面的台阶上坐下来,静等着袁圆的回音。 已经有两三年没来过市里了,眼前的街道不仅变宽了,周边也多了一些高楼,当然最让我开眼的还是那些走在马路上的女人们,不论高矮胖瘦,也不管男女老幼,全都穿着一种紧裹着大腿和屁股的裤子,如果不是有不同的颜色做区别,真好像是光着屁股一样,让人不忍目睹又想入非非。几个月后这种裤子也在我们的县城里流行起来,我这才知道它竟然有一个大气的名字“健美裤”。 因为一大早就没来及吃饭,又整整颠簸了一个上午,我此刻已经是饥寒交迫,肚子“咕咕”乱叫,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吴平,怎么会是你呀?” 就在我心慌气短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讶的呼唤,我赶紧仰起头来,只见袁圆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已经伫立在了我的面前。 “进城来看看你呀?”我使劲抱着膀子,咽下了一口胃里泛出的酸水,故作轻松地咧开嘴笑着。 “亏你还说得出来,都一两年过去了,才想起来看我呀?”袁圆漆黑的眸子闪了我一眼,嗔怪地瞥了下好看的小嘴。 “走吧,到我办公室去。”袁圆恍若无人地拉住了我的手,想将我从台阶上拽了起来。 “我自己来。”我又咽了涌到口腔的酸水,有点不好意思地忙把手抽了回来。 当袁圆亲切地领着我走进大门时,那个老门卫瞪着一双昏花的老眼,从变了形的镜片后面望着一脸灿烂的袁圆,显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我下意识地瞟着身旁的袁圆,从她白皙的脸颊蔓延到颈间,一股淡淡的清香从那里飘散而来,让人感到一种女性温柔甘美的气息。我的目光也好奇地移到了她的双腿,看见她也穿着一条紧绷绷的裤子,不过不是光屁股的那种,到有点像我们发的回纺布工作服。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风靡世界的“牛仔裤”,它们刚在城市里时兴起来,只是感到它包裹着袁圆的两条大腿,显得健美而性感,十分地好看。 袁圆发现我在她身旁没有了声息,侧过了脸来瞥了我一眼,弄得正在研究她大腿的我,猝不及防间,一下子红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三十九)忐忑期待 市供电局的院子挺大,长满了合抱粗的大柳树,穿过铺满水泥地坪的院子,袁圆把我带进了一幢镶着大玻璃窗的高楼。 开始爬楼梯时,一路上与吃完饭端着饭盒的男女老少擦肩而过,人们一边亲热地跟袁圆打着招呼,他们奇怪这个平日里一颦一笑之间都透着高贵的姑娘,今天怎么打心底里透出一股欢乐柔软的气息。最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那些猜忌探究的眼神弄得我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 袁圆带我来到五楼,又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进了挂着“局团委”牌子的办公室。刚推开房门就闻到了一股优雅的清香。我循着香气四处看了一眼,发现窗台上放着两盆盛开的鲜花,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寒冬里的鲜花,感到十分地好奇,可是我并不知道它就是当时价格跟现在房子一样疯狂的“君子兰”。 “坐吧。” 袁圆欢快地把我按在了一张沙发上,又泡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过来,可能是久坐办公室的缘故吧,袁圆略微胖了一些,皮肤更加地白皙细腻,衬托着精巧的五官,显得愈发典雅漂亮了。 “你胖了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闪着袁圆直视的目光。 “是吗?”见我窘迫的样子,袁圆笑吟吟地有点得意,那年头夸人胖还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可能是整天坐办公室,身体活动少了的缘故。不过,我想你不会是为了我看胖瘦,专门来到这里的吧?”袁圆夸张地耸了下眉梢,俏皮地说道。 “哪里我” 面对这个聪颖慧黠的姑娘,我知道不必绕什么弯子了,可是要直截了当地说事情,真还一时张不开口。 “我确实有件事情,来求你帮忙的。”恓惶了片刻,我才一咬牙说明了来意。 “我说你不会无缘无辜发善心来看我的吧?” 袁圆蹙了下眉头,故作失望的样子,“讲吧,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 “我想向你借点钱。”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憋哧着把话说出了口。 “借钱?要多少?”我的话显然出乎了袁圆的预料,她一脸惊愕地望着我。 “当然是越多越好,要是少,我也就不大老远地来找你了。”我心里急迫,已经顾不上羞涩了。 “你干吗要这么多钱?”袁圆目光闪烁警觉地注视着我。 我猜想自己的要求一定让袁圆误解了,对于刚从阶级斗争大熔炉中走出来的人们,思想上的弦还会不自觉地就紧绷了,更何况她还是一位后备领导干部,一个国家重要部门的团委书记,袁圆一定以为我做了什么坏的事情了。 当我花了足足20分钟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地说明白后,袁圆脸上的表情才恢复了正常,目光重新柔和了起来。当然,我讲述的内容有所保留,我没有告诉她,我想请她帮助的人就是红姐,就是她表姐至今无法释怀的“情敌”,当然,我更没有涉及到自己和红姐的事情。 “吴平,你挺高尚的啊!”袁圆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 “小壮是个烈士的孩子,红姐是我的工友,又是我的老乡”我说这话时心里发虚,有点愧疚调开了目光,不敢直视袁圆的眼睛,“我只是想帮帮他们,救救孩子。” “不过,这可是一大笔钱呢?一两个人谁也拿不出来,你容我想想办法吧。” 袁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忙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哎呦——,我都忘问了,你还没吃饭吧?” 我刚才一紧张也忘了这事,现在经袁圆这么一提醒,顿时感到饥肠辘辘,胃里的酸液霎时又涌了出来。 “没事,不太饿。”我强忍着说了句谎话。 “还能没事?都到什么时候了,我们食堂现在是没饭了,快走吧,咱们出去吃。”袁圆抬起手来看了下腕上一块精巧漂亮的小坤表,一把拉起我就朝门外走去。 我们出了供电局大门,袁圆领着我来到街对面一家挂着“正宗山东羊肉汤”的小饭馆里,先让老板拿了两个烙馍,又叫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羊肉汤,当我风卷残云般开始吃喝时,袁圆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我。看着袁圆温默的眼神,往日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脖子上已经浆洗得起了毛的围巾,心里也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吃饱了?”我抹了下嘴巴,满足地放下碗筷。 袁圆忙着起身给我付了粮票和钱,我没有刻意地去推辞,也没有去跟她争着付钱,只是在身后默默地望着袁圆,在她那里我永远会感到自己的距离。 冬日的午后阳光灰白,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我们并肩出了饭馆,回到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 “她漂亮吗?”袁圆幽幽的声音飘到了我的耳际。 “谁?谁漂亮吗?”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你的红姐?”袁圆没有看我,目光幽怨地投向了远方。 我心里似乎灌满了水,被袁圆轻轻地一握,一股悲凉顿时从心底散开,刚才片刻的轻松也烟消云散了。 当天晚上,袁圆把我安置在了市供电局招待所,也就是我们曾经共同学习过的地方。住宿的钱也是她掏的,假如没有袁圆的话,我可能要在车站或者马路上过夜了。那时住宿还是需要介绍信的,男女没有结婚证无论如何不能住在一起的,如果被查夜的警察捉住,不像如今嫖了娼交点罚款就没事了,是要通知双方单位来带人的,最终搞得个满城风雨。 晚饭是在袁圆家吃的,尽管我一再推脱,袁圆还是坚持把我带了回去。袁家是一套宽敞的公寓楼,明亮整洁,透着一股书卷气。在袁家我才知道袁圆有两个哥哥,一个在首都当兵,一个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袁家里只有袁妈妈一个人在,袁圆说她爸爸去外地开会了。 袁妈妈热情开明很有修养,并没有因为女儿带了个乡下小伙子来,流露出什么惊讶和恼怒。当袁圆介绍说我就是上次那个借课本自学的小电工时,袁妈妈非常高兴,似乎对我亲近了许多。直到今天这也是我交往过的官宦之中,能够感受到人情和尊重的唯一一家。 袁妈妈问我高中的课程学了没有?我坦白地告诉她因为感到比较难,所以才开了个头。袁妈妈鼓励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并建议我去报个职工补习班,她还认真地告诉我,如果补习好了可以去参加高考,说不定就能考上个大学呢。 第一次得到一位有地位有知识有教养女士的夸奖,我心里热乎乎地充满了感动,夜深人静之时,对面铺上一位来自邻县供电局的股长早已鼾声如雷,我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第一次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我想起了红姐曾经的提醒,感到自己是不是真该去继续读书?这大概是改变自己命运,给红姐和小壮一个安定生活的唯一途径了。 窗户的点点星光透着寒气,在夜空像我眨着疑惑的眼睛,我感到自己的思绪正在漂浮起来,最后竟然破窗而去,向着寂寥广袤的空中飞去,我终于在困惑和疲倦之中,带着灿若晨星的梦想淡然地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 落荒而逃 翌日清晨,我刚洗漱完毕,袁圆就顶着一头寒气匆匆来了,见我精神不振,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止不住兴奋地告诉我,小壮所需要的看病钱,她已经想出了解决的好办法。 “有什么好办法?” 我急迫地追问到,袁圆却夸耀地卖了个关子,故意不愿意讲出来,只是推起手中的自行车,拉着我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我俩在街边的一个早点摊子上,简单地吃了点稀饭和包子,这次我要抢着去付粮票和钱,袁圆一把拉住我,酸溜溜地开了句玩笑,“攒着吧,你还要回家娶媳妇呢。” 我没有和她计较,“嘿嘿”地一笑了之,当我们吃完饭站起来重新回到马路边时,我很自然地去接袁圆手里推着的自行车,袁圆有点恍惚地望了我一眼,我的心一时有些散乱,赶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接过自行车骑了上去。袁圆也紧追了两步,拉着我的衣襟坐到了后架上。我们一路上都没怎么讲话,身体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骑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在袁圆的指点下,我们拐进了一条僻静街道。路两边长着高大的雪松,骑了一百多米,我看到了一个宏伟气派的大门。袁圆在我的身后说到了,我懵头懵脑地刹住了车子,双脚支撑着地面抬头仰视,看清了门两旁用黑体字书写的一红一黑两个大牌子,陡然有了一种怯生生地感觉。 一群破衣烂衫的男女聚集在大门旁,一队带着蓝色大盖帽的警察正推搡训斥着他们。两个大盖帽见我呆立在门口,厉声呵斥道:“看什么?快走快走!” 看到他颐指气使的神情,我腿脚一软,赶紧跨下了车座,心想袁圆干嘛把自己领到这儿来。 “同志,我们是来办事的。”袁圆没有理会我的情绪,掏出一本工作证,微笑着递了过去。 大盖帽认真地看了袁圆的证件,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又指着我问了句他是谁,袁圆说是自己的同事,大盖帽从窗口旁边的桌子上拿过一个黑皮本子,友好地递到了袁圆的手中。 袁圆登了记,大盖帽挥手放我们进去了。此时正是机关上班的时候,一个个衣衫整洁的男女与我们擦身而过,他们没有像我们厂里人那样一路嬉笑打闹,更没有勾肩搭背的亲热场面,大家小声而有礼貌地打着招呼,彼此间沉稳又不失亲切。我小心翼翼跟在袁圆身后,诚惶诚恐地推着自行车,走在这个树木参天的大院子。 前面有辆小轿车迎面开了过来,寒风中响起一声清脆地喇叭声,我忙着朝路旁躲闪,小轿车却“嘎吱”一声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圆圆——”小轿车挂着帘子的后窗摇了下来,一位文雅慈祥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冲我们招了招手。 “爸爸——”还没待我反应过来,袁圆眼睛一亮,扑到了小车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儒雅男人亲昵地抚摸了一下袁圆的脑袋,小声地与她说了几句什么话,转脸看着我,礼貌地点了点头。袁圆的爸爸挥了下手,小车朝大门口驶去,我看到那两个大盖帽急忙挺胸,抬头,立正,“啪”地敬了个标准的举手礼。 我的头脑一阵缺氧式的眩晕,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时忘了迈步,直到袁圆过来叫了一声,我才如梦方醒。 “你爸是大官吧?”我望着袁圆忐忑地问道。 “什么大官呀?”袁圆见我神色黯淡,抿着嘴笑了起来,“就是政府里的一般工作人员。” “一般工作人员?”我知道袁圆在逗我,心里一时有点着急,“小壮的事,你爸能帮忙吗?” “找他 哪还不是找我吗?”袁圆娇嗔地乜了我一眼,有些得意地催促道,“别瞎想了,快走吧,我已经把要找的人约好了。” 跟在袁圆的身后,望着她欢快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了红姐, 心里如五味杂陈,充满了惆怅。同样是女人,同样聪颖美丽,两人的命运有着天壤之别,这种高低贵贱与生俱来,是命中注定的,一切高尚的说教,都会让人颓生出悲凉和不平。 又穿过一片树叶水杉林,来到了一幢红砖灰瓦的三层小楼前。我把自行车锁到了旁边的车棚里,满心狐疑地跟着袁圆进了小楼,我俩穿过了一楼幽暗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前,看到门旁挂着一块黄铜牌子,上面烙印着“xx市妇联”几个宋体大字。 袁圆走上前去敲了两下门,随着一声温柔的应答,一位戴黑框眼镜的女人走了出来,袁圆热情地叫了声“黄姨”,黑框眼镜热情地把我俩让进了屋子。 袁圆给我介绍道:“这是市妇联办公室的黄主任。” “黄主任。”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握了一下她伸过来的右手。 黄主任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微笑着把我上下扫了一遍,边给我们倒着茶,边问袁圆什么事一大早就给自己打电话,我急忙站起来接过水杯,先递给了袁圆后,自己才端着另一杯,坐到了袁圆的身边。袁圆神色自然,就像在自己办公室一样,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我俩的来意。 我一脸期待地望着黄主任,袁圆在一边小声地提醒道:“你把小壮的事情具体汇报一下吧。” 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第一次面对市里的领导(我不知道她的官有多大),在袁圆不断地提示下,磕磕巴巴地“汇报”着,把红姐和小壮的事囫囵着说清楚了。 黄主任听完我的“汇报”,没有立即开口,袁圆在一旁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黄姨,能不能通过你们妇联发个倡议,动员全市女同志来捐款,帮助南疆烈属渡过难关。” 听了袁圆的表白,我才弄清了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就是袁圆说的好办法?我紧张地望着黄主任,心怦怦地激跳着。 黄主任扶了下眼镜,目光有点迟滞地扫了我一眼:“这种事情,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以前都是下面报上来后,我们转给民政局,让他们那里给一些补助,但是这一下要2万多元,数目也太大了一些。发通知是个大事,现在我们妇联的几个主任都下去检查工作了,我等她们回来后,找个时间专门汇报一下吧。” “现在不行吗?”袁圆有点急迫地问道。 “这要按组织程序走,需要当事人所在的单位提出申请,写好报告给县妇联,由她们签署意见,然后再报给我们,哦,对了,小吴你是哪个单位的?” 以后黄主任又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再往心里去, 对于黄主任这样的人,我无法信任,一个普通工人的孩子,值得他们挖空心思吗?不是关系自身利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告别了黄主任出来,袁圆有点怅然若失,她大概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复杂。袁圆看出我神情暗淡,略微踌躇了一下,心有不甘地一把拽着我,上了去二楼的台阶。 “咱们还要去哪?”我不解地挣扎着。 “去团委, 找你师傅,他一定会帮忙的!”袁圆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口气里充满了不甘。 “师傅?他在这楼上?”我惶惑地望着袁圆。 “当然喽,上面就是团市委,他就在上面办公。”袁圆显得有点急躁,快人快语地催促道。 我的大脑嗡地一下,红姐像母豹一般犀利的眼神,立刻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不能去见鲁豫,不能让他知道小壮的秘密,我没有权利去违背一个母亲的意志,把她心灵的伤痕再撕裂一次 就在我揪着心不知所措的当口,一群人谈笑着从楼上走下来,迎面的两个姑娘一见到楼梯上的袁圆,就亲热地搂在了一起。袁圆也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把拉住了来人,不管不顾地倾诉开了。 几个人听完了袁圆的叙述,说鲁书记正好就在楼上两位热心的姑娘转身领我们上楼,我故意拖拉在了后面,等袁圆三人转过了楼梯的拐角,赶紧一溜烟地朝楼下奔去。 我顾不了这些,一路狂奔,仓皇地穿过了硕大的院子,冲出了那个威严的大门,惹得那几个大盖帽一脸惊诧。我踏上熙熙攘攘的大街,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明亮的阳光下,我边走边骂自己异想天开。我无法想象自己再次不辞而别,袁圆会怎样的恼怒,我真害怕因为自己的胆怯和逃避,让这个心存善念的姑娘,从此失去了罕见的善良和纯真,对穷人变得冷漠和刻薄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一) 黑夜遭袭 我带着无限的懊恼,落落寡欢地来到了车站,买了一张车票,登上了回程的客车。车子里的人很多,我没有座位,一路站着,摇摇晃晃,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了县城。 天空尚有几丝淡淡的红霞,大地已经隐入了缕缕寒气之中。我双腿麻木,踉踉跄跄下了车,来到车站旁的一家小面铺。我面对着尘土飞扬的街道,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要了碗素陷饺子。一天没东西下肚了,我此刻手脚发麻,浑身酥软,虚汗直冒,整个人蔫的几乎要昏倒在地。 面铺的老板娘是个有点姿色的中年女人,说话响快,为人自来熟,她一边飞快地擀着饺皮,一边还不忘跟客人唠上几句。 我原本不想说话,但是在她的热情询问下,还是有气无力地应答了几句。老板娘听说我在纱厂上班,似乎一下来了精神,她告诉告诉我,她的男人也在纱厂上班,是机电车间的一个钳工,问我们熟悉不熟悉?这个小小的县城几乎家家都有人在纱厂上班,我实在没有精力,也不想去思考她男人是哪一个,就敷衍着说不太熟悉。 老板娘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依旧啰里啰嗦地唠叨着,先是抱怨丈夫的工资拿不全,又骂南蛮子老侯恣肆无能,后来竟念叨起过去日子的好来。她说崔书记当权时,自家吃喝不愁,厂里的灯线管件从来不缺,就是一些纱头布料也是随意送人。她喋喋不休一番后,竟然神秘兮兮地问我,你听说了没有,你们的崔书记可能又要上台啦? 崔老扒还能再上台?我打心里不相信,但是此时已经饿得两眼直冒金星,不想与她分辨,只是毫无气力地摇了摇头。老板娘很失望,瞥了我一眼,一副怀疑的表情,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还说自己是纱厂的呢?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灵通,什么都不知道呢” 热腾腾的饺子终于端了上来,里面几乎全是白菜粉条,只有一些肉皮渣渣。早已饿得发狂的我,顾不了这么多了,赶紧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晚霞散尽,夜色浓重地蔓延开来,我吃完饭出了小面铺,街面上冷风夹杂着的浮尘迎面扑来,灌得我连打了几个冷嗝。我一边走一边想着等会见了红姐,该怎样解释这次的不辞而别。借钱的糗事绝对不能讲,跟着袁圆到市妇联求助,更显得无比荒唐,至于差点去找了鲁豫,那是打死也不能提了。我这次心血来潮,独自去市一趟,没打到狐狸还惹了一身骚,算是倒霉透顶了,心情郁闷地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因为肚子里有了食,身上也生出了几分力气,我踏着一路落叶,顺着人民路一直往西去。昏黄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看见自己不断变换的影子,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从城东到城西,穿过了大半个县城,等到我出了城区,下了柏油路,四周一下没了灯光,黑漆漆的田野里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睁大了眼睛,踏着坎坷的乡间小道摸索着往前走,过了好大一会,眼睛才逐渐调节过来,朦朦胧胧地分辨出了周围的景物。我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地绕 过了一段长长的水渠后,前方有了些许的光亮,西张庄就在前面了。 顺着土路进了村口,幽暗中眺望到了家的轮廓,一股温馨涌上了心窝。自己心情一激动,就忘了脚下的地面不平,差点一步踏空,栽到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脚脖子重重地崴了一下。 冷风凄厉,四阒无声,我蹲下来使劲揉了下脚踝,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就咬着牙忍着疼,继续往前走。夜黑天冷,庄稼人大都早早地上了床,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终于摸到了自家的院子前。我抬头看到了下,院子里似乎亮着灯光,想必是红姐和小壮都在家里。我稍稍喘息了一下,正要往土台上爬,忽然,两条黑影从凸起的台顶,呼啦一下扑了过来。 “狗?!”我吃了一惊,本能地想呵住它们。 两条黑影没有吭声,也没有狂吠,一直扑到了我的眼前,才忽啦一下抻直了身子,竟开口说起人话来:“吴平,我们等你几天啦。” 是人,不是狗。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分辨着对方的模样:“你们” 我疑惑的话音未落,黑暗中左颊就重重地挨了一击,猝不及防间,巨大的冲力让我一个踉跄,仰面摔在了土台下面,连着打了两个滚。 我脸颊麻木,头懵懵地痛,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上就刮起了一场肆虐的狂风。辨不清方向,分不出点数的拳头,把我像一面大腰鼓擂得“咚咚”直响。我狼狈不堪地紧缩着身子,本能地用双臂护住脑袋,像一只蹙卷的刺猬,尽可能地躲避着致命的伤害。 “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求你办个事情还他妈装,你以为自己是鲁豫徒弟,就没有人敢动你啦?狗屁——”一个公鸭嗓子在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现在鲁豫走了,就是不走也不会帮你这个小兔崽子啦!敢跟我们崔哥对着干,敢护着那个破鞋女人,还敢欺负俺妹妹,今天不挑了你的脚筋,俺们就不是城北二虎了!”另一个声音透着不屑和残忍。 城北二虎,我终于明白了过来,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升起。 由于天太黑,我又穿着厚厚的棉衣,按照师傅教得那样使劲缩卷着身躯,除了脸颊挨了一拳,火辣辣地痛之外,两个家伙的拳脚大多落在了我的后背和四肢上,并没有伤及什么要害处。 城北二虎一直使蛮力,大概也有点打累了,呼哧呼哧地喘开了粗气。我指节骨攥得咔咔作响,默念了一遍师傅传授的要诀,瞅准一个家伙再次抬腿踢我的瞬间,猛地拱起身子,舒展开手脚,左手护头,右手顺势往上一捞,掐住了他的裤档,骤然发力,霎时,犀利的北风中响起了一个男人凄惨的哀嚎。 这突然响起的哀嚎声,唤醒了隔壁院子里的一条看家狗,它立刻狂吠起来,听到有同伴叫,刹那间引来了一片犬鸣。这突然的变故,让另一个家伙打了个愣,我抓住个机会,迈步进身,右手再次急速地往他双腿间撩去,朦胧中,就见这家伙身子一矬,也闷叫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我顾不得周身的疼痛,赶紧立起身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呼起来:“抓贼啦——,抓偷鸡贼啦——,有贼进村偷鸡啦——” 在静寂的夜空下,我急中生智的呼喊,立刻就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回响,在一片门闩开启的乒乓声里,四下传来了一阵阵怒吼。 “别让他们跑了——” “抓偷鸡贼啊——” “揍他们——,往死里揍——” 因为每年冬闲时节,乡下总一批游手好闲的无赖之徒,喜欢在黑夜里走村串户地偷鸡毒狗,搅扰得十里八乡都不得安宁,他们是农民们最恨的一帮家伙。 不远处,已经有许多手电光在晃动,群情激奋的呐喊声近在咫尺,城北二虎顾不得眼前的我了,赶紧爬起来,像两条断了后腿的丧家犬,狼狈地捂着裤裆,驹偻着腰,一颠一颠地消逝在了黑暗中。 “吴平——”我头顶的土台上现出了一片光明。 逆光中,我看见一个婉约的身影扑出门来,浑身一下子就酥软下来,一屁股瘫坐在了屋台下的黑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二) 心头添堵 我在医院门前下了车,把红姐的“凤凰”坤车扎在了门旁,正准备朝大门里走,有人在身后一把拽住了我。我回过脸来,看见一位用花头巾包着脸的女人,头上戴着一顶公安的大盖帽,一脸凶兮兮的样子。 “交钱。”戴绿色大盖帽的女人,指了下自己棉袄衣袖上的红袖箍。 “交什么钱?”我一时有些疑惑,挣开了她拉衣袖的手。 “一毛钱,看车费。”女人把耷拉到眉毛上的大盖帽,朝额头上推了推。 “以前这里不是不收费吗?”我一时有些气愤,止不住提高了声音。 “上星期开始收费的,公安局改革管理方式。你别啰嗦了,快交钱吧。”女人不屑与我啰嗦,睁着一双三角眼,一脸不悦地瞪着我。 “怎么这样一改,哪都要钱了。”我一边嘟哝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钱,一不小心扭了下身子,腰部一阵钻心地疼。 我心情不爽地刚交了钱,红袖箍女人就已经回身,敏捷地抓住了一位推车欲走的老者:“刚才喊你,你装着听不见,以为不交钱就能溜?我可是火眼金睛,一直在这瞅着你呢。” “真不愧是公安的家属,眼睛比孙猴子都贼。县城就巴掌大的地方,现在全都让你们给占了,上个茅房小个便也要收费。我是企业下岗,大半年没工资了,我没钱!”老者一边嚷嚷着,一边想着挣脱开来。 这里有人吵架,周围的一些闲人迅速聚拢过来,我没有心情再看热闹,赶紧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在门诊挂好号,我就去了二楼外科。值班医生的门前排了好几个人,我就顺着他们,坐在了走廊里的联椅上,等着护士过来叫号。 昨天晚上,我顶着寒风从市里回来,与城北二虎一番拼命后,被赶来抓“偷鸡贼”的乡邻们发现了。他们帮着红姐,七手八脚地将我抬回了屋里。大伙见我脸颊肿胀,一身青紫,顿时群情激奋,当即有人要出去,继续追赶“偷鸡贼”。 “这些个偷鸡贼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前半夜大家还没睡,他们就敢来了,还还打伤了人。”房东大爷气得嘴唇哆嗦,嘶哑着喉咙吼道。 “赶紧去派出所报案吧,不然他们还会来的。你看把大平这孩子打得”大娘心疼我,催着大爷去派出所报案。 “我没事,你们别去了,这样的小事,派出所也不会管。”我咬着牙,从床上欠起身来。 有几个年轻人不服气,还嚷着去追偷鸡贼,去派出所报案,我赶紧给阻止了。我推说天太黑,没有看清楚“偷鸡贼”的面目,你们去追谁。报案更是白报,连个人都没看清,况且又是这么一点个小事,派出所会真的当个事认真调查?我的一番话让众人泄了气,最后说了一番安慰我的话,就作鸟兽散去。 红姐泪眼婆娑地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等乡亲们散去后,才询问我这次又去了哪里。我按照路上依旧盘算好的理由,说最近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位能治心脏病的老中医,就抽空去寻访了一下。因为不知道是真是假,怕让她万一听到是假的失望,所以事先就没有给她说。红姐听了我的解释,还是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再深究下去。 我昨晚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棉衣,又按照师傅教的办法,护住了身体的要害,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内伤。可是红姐怕我有什么问题,说什么也要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为了不让她担心,就应付着答应了,但是说什么也没有让她陪着过来。 那时的医院都没有暖气,只是医生的办公室有取暖的火炉,走廊里冷如冰窖,我把身上的工作服棉衣裹紧了,低着头瑟瑟地想心事。这次从市里铩羽而归,不仅伤害了善良的袁圆,还被“城北二虎”偷袭受了伤,心里懊恼,感到十分憋屈。我盘算着自己恢复一下,等身手利索了,一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教训一下“城北二虎”。当然,这一切都不能告诉红姐,她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一位小护士走过来叫我名字。我站起身来时,腿脚有些发麻,使劲跺了两下脚,才慢慢跟着她,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你哪儿不舒服?”对面的男医生脸上捂着个大口罩,头发到是油光光的,一双小眼睛不经意地瞥了下我。 “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晚不小心,在家门口摔了一跤,腰有点扭了。”我捶了下腰部,随口说道。 “你是纱厂的吧?”医生挥了一下手,让我坐到他面前的方凳上。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纱厂的?”我一时有些诧异,止不住又瞅了他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人顿时像吃了只苍蝇,泛起了恶心,“你你怎么到这了?” 男医生见我认出了自己,就笑嘻嘻地摘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了一张猥琐的面孔来:“有什么没想到的,现在厂里都那个熊样子,我们不得赶紧自找门路,还能真地给老猴子陪葬啊。” “兽医”两道颓眉一耸,用手中的笔敲着面前的桌面。 “怎么就是陪葬啦?现在厂里还在生产,只不过暂时有点困难,工资发不全而已”我对老猴子没好感,对厂子也充满担忧,但是听到“兽医”的诅咒,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 “你还抱什么幻想啊?现在县里谁都知道,纱厂靠着借贷发工资,这个老猴子一直瞎折腾,我看纱厂离倒台真是不远了。”“兽医”不懈地撇了撇嘴嘴。 “工厂是公家的,有着好几代的心血,再说它又是我们县不对,是我们地区的支柱产业,国家真能让它倒了。”我当时真是这么认识的,自小所受的教育让我还怀有幻想。 “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死脑筋,你就等着吧”“兽医”龇出两板黄牙,啧啧地咂嘴。 我心里反感透顶,不想再与他理论:“你现在又不要管纱厂的事了?要倒霉也是我们,你不是已经混到县医院,到这儿给人看病了吗。” “兽医”似乎没有听出我话里的暗讽,不无得意地在我面前继续显摆:“你难道不知道,厂里的人都在想办法往外调,我这是只是先走了一步。” “你们有本事,有关系,能够走,我们一个小工人,没权没势没关系,能朝哪里去啊?”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哎——对了,你不是鲁豫的徒弟吗?你师傅如今可是发达了,你赶紧找他帮帮忙啊,他只要开个口,你的事还不好办。”“兽医”依旧咧着个嘴嘚啵着。 “我师傅回市里这么多年了,我们已经断了联系。”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哎我来到这里来才听说,殷红从医院被退回去,到厂里后跟了你?怎么样,你们过得好吗?这个女人真是狐狸精变得,千古造化,绝色盖世,地上难寻。你小子你小子真有艳福不浅,就算被她吸干了精髓,也是在所不惜啊,嘿嘿”“兽医”来了兴趣,尖尖的嗓音里充满了猥亵之声。 我像是被啮齿动物咬了一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止不住一股热血直往头上涌。我从袖管里嗖地抽出防身的铁棍,砰地一声,砸在了“兽医”的手边。 “哎呦——”“兽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耗子,呼啦跳了起来,屁股底下的座椅啪一下,倒在了地上。 “你你小子疯啦”“兽医”猥亵的丑脸涨成了猪头,一连声地尖叫起来。 “兽医”看见我睚眦必报的神色,以为我会要揍他,转身想往门外逃,我收起铁棍,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迈步走出了房门。在我跨出门槛的时候,差点与闻声而来的小护士撞了个满怀,她也尖叫了一声,直直地看着我扬长而去。 红姐今天上中班,我傍晚下班回来时,她已经早早地做好了晚饭。简单吃完饭后,我抱着小壮逗他玩,红姐在一旁洗洗刷刷,我想起上午在“兽医”那里听到的话,心里纠结着,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红姐,听说这个月,我们的工资还可能会减。” “是啊,大伙都看见了,这个月的形势不太好。”红姐麻利地铺着床铺,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我想我们做点小生意什么的,这样才能多些收入,给小壮治病攒下钱来。”我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也在想这个事情,我们不怕吃苦,可是你说我们没有本钱,没有门路,能干什么生意呢?”红姐放下了手里的活,扭过柔美的腰肢,侧坐在了床铺上。 “我想去南方看看有没有机会?先赚些钱做本,而后能从南方进一些时髦的东西来卖,这样就可以慢慢攒钱了。”我绕着弯子,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 红姐蛾眉微蹙,扬起脸来望着我:“你不是知道小蔡的事吗?南方不是那么好混的,没钱没势的穷人到哪儿都发不了财。” 红姐的话让我一时语塞,红姐看出了我的心思,抿着薄薄的双唇,如水的目光忽然闪了一下:“吴平,你现在为什么不读书了呢?” “读书”望着红姐肃穆的面容,我的心腾地跳了一下,不由地一阵麻乱。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也是能改变命运的工具。”红姐鼻翼翕动,一双剔透的眼神望着我。 “红姐,你你还知道高尔基的话,还明白这样的道理?”我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看不起我,我从小也爱读书,我也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红姐见我惊诧的样子,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小壮在我的怀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困惑地望着我俩。红姐悄悄地走过来,温柔地搂住了我的腰,将秀美面颊靠在了我的肩头:“吴平弟,好好读书吧,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和小壮都跟着你享福” 一股暖流从我的心中怦然升起,我侧过脸来,轻轻地吻了下红姐清凉的嘴唇。红姐阖上了美丽的眼睛,一颗泪水从长长的睫毛中溢出,划过了如雪的脸颊,流到了两人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三) 重拾书本 我把自行车推进了停车棚,从袖筒里抽出了防身的铁棍,塞进随身背着的旧电工包里。自打被城北二虎暗算后,我又重新带上了师傅给我的这根防身铁棍,前两天第一次小试锋芒,就让那个可恶的“兽医”吃了回瘪。 在红姐的督促下,我又重新拾起了袁圆送给我的那套高中课本,一有闲暇,就捧着一章章地认真阅读。我毕竟只有初中文化,虽然下了死功夫,随着知识点不断深入,感到理解越来越难了,越来越力不从心,许多东西反复理解,依旧是弄了个半懂不懂,心里不由地有些焦躁。 今天,我来得比较早。进了大车间,打开保全室的门,房间里空荡荡地还没有来人。我没有去开水房打开水,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师傅留下的那张“土沙发”上,从电工包里掏出了一本高二《代数》,顺着昨晚睡觉前读到的地方,继续地读了起来。这个“土沙发”现在成了我的专座,只要我坐在上面静静地看书,别人就不会来打扰我。但是,我没有像师傅以前那样严厉,休息时总喜欢招呼几个小学徒来坐坐。我也会像师傅当年一样,和他们谈谈读书的事,我总想让他们明白,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读书即使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会让自己的心灵透亮起来。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小蔡师兄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和我一样的劳保棉大衣,只是因为身材瘦小,看起来像松松垮垮地裹了床小棉被。 “你不是也早来了吗?”我抬起脸来,笑着回了他一句。 “我是一个人无聊,不想在家里呆,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跟我不一样。”小蔡师兄眨了下小眼睛,打趣地说道。 “红姐让我早点来看书,怕小壮一早醒了闹腾。”我实话实说地回应着。 “吴平,在咱们的保全班,当初就数鲁豫和你小子聪明,你们师徒俩还真是彼此找对了人。现在你师傅离开了,你只要好好读书,将来也一定能离开这儿。”小蔡师兄瞥了眼我手里的书本,由衷地夸赞道。 “我和师傅没法比,他爹是鲁大个子,不在一个层次上。但是,借你吉言,我一定好好读书,争取能有本事多挣点钱,好给小壮治病。”我目光有些散乱,说这话时心里似乎有点虚。 小蔡师兄没有看出我表情的变化,眼中到是露出一丝同情:“吴平,我知道,你这是让逼得,你真是对殷红母子俩好的不要命了。” “其实,我不仅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自己,你说咱们这个厂还有什么前途?南蛮子一伙吃里扒外,我看迟早要毁了。我现在要是一个人倒无所谓,怎么们都能凭力气吃上饭,可是红姐他们娘俩怎么办?况且小壮看病还要花一大笔钱。”我将心里的迷惘和担忧说了出来。 “那你就好好读书吧,争取像咱们厂里的那对一样,也能考上个学校,将来有个好的工作,不用再我们这儿受苦了。”小蔡师兄对我鼓励到。 “这也正是我现在想的。”我瞅了眼手上的《代数》,不由地苦笑了一声,“可是,我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通?我的底子太差了,初中还没上完。” “哎——殷红对你真好,你为他娘俩吃什么苦都值。可惜,我我咋就找不到这样的媳妇呢。”小蔡师兄岔开了话题,止不住继续感叹,“你们什么时候把婚礼给办了呀?我早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小蔡师兄无意的一句,一下子刺到了我的心尖。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愣怔了一下,继续低头读起书来。是的,我早该给红姐一场婚礼了,一来表明我们的关系,二来让小壮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这还要争得家里的同意,娘那儿应该没什么问题,爹呢,他会同意吗?想到这里,心不由地麻乱起来。今年春节今年春节回家,我一定把这事跟爹娘摊牌,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明年一定把婚结了。红姐她是多好的女人啊,天上仙女,地上难找,我真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遇到这样内外都美的女人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保全班的人陆续来了。最后进门的许班长脸色有些苍白,看样子好像今天夜里没有睡好。他噏着朝天的鼻孔,人像是感冒一般,瓮声瓮气地给大伙布置完上午的活,自己就一扭屁股走了。我最近听大伙背后说,他也正在走门路,想着从纱厂调走。 下午的时候,我们长白班还没有下班,上中班的人就来了。红姐今天上中班,我伸着头在来接班的人群里看到了她,忙放下手了的活走了过去。 “小壮在家谁带着?”我故意找话,问了句。 “大爷大娘给看着呢。”红姐微笑着对我眨了眨眼,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小壮你不用担心了,我这儿有件事,等你下班了来找我,我告诉你。” “有事不能现在就说嘛?小壮一人在家,大爷大娘也忙了一天,挺辛苦的,我还是抓紧回去。”我望着红姐神秘兮兮的样子,感到有点奇怪,她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小壮已经安顿好了,你下了班就来找我吧。”红姐没有解释,剔透的目光依旧含着笑。 我回到了修了的机器旁,指挥着几个小学徒,赶紧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回到保全室,还没到下班时间,我拿了毛巾肥皂,准备去浴室里洗把澡了。如今,厂里生产不景气,大家的心里都没有底,各种小道传言满厂飞,像“兽医”这样有门路的都悄悄溜了,老侯一伙似乎也没有了再搞什么突击检查的心思了。 “我昨天听人说,老侯几个人又去南方考察了。”老黄师傅走进房门,把手里的工具放在了桌子上。 “他妈的,这个老猴孙子,他是不是也想溜啦?”正在准备去洗澡的张胖子,闻讯在门口站住了。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黄师傅随口应答到。 “他们瞎折腾,把个好好的纱厂搞垮了,自己却想脚底抹油,这不是太混蛋了吗?”小蔡师兄小脸憋得通红,也愤愤地接上了话。 “你懂个屁!我们大伙都在瞅着他呢,看他个老猴子能往哪儿跑?”因为小蔡曾是他的徒弟,张胖子恼怒地瞪了小蔡一眼,粗鲁地骂了一句。 我来到后面的浴室洗澡时,没有像以往一样下大池泡澡,而是抓紧时间冲了冲淋浴。我心里七上八下,一直琢磨红姐到底有什么事。 待我穿好了衣服,回到了车间,正是吃晚饭时间,机器都暂时停了。我在一排细纱机尽头看到了红姐,她正在一边吃着家里带了的东西,一边与几位挡车工说着话,远远地见我走过来,赶紧起身迎了过来。 “你吃完饭了吗?”红姐柔声细气,关切地问道。 “回去再吃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就不能回家再说?”我焦急地问道。 “这是给你带的饭,等会吃完了,就去县总工会。那个地方你应该知道,就在文化馆的后面,从老钟楼哦不对,钟楼没有了,就从现在的小马雕塑那里,朝南边一拐弯就到了。”红姐没容我插嘴,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我我去总工会那儿干嘛?”我望着红姐娇美的面容,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到我纠结的样子,红姐莞尔一笑:“我给你报了个职工业余高中补习班,每星期上三个晚上的课。” “什么?你你给我报了补习班,这这要多少钱啊?”我望着红姐漂亮的双眸,心里不由地一阵颤动。 “不贵,一学期才120块钱。”红姐趁周围没有人,疼爱地抚了下我的脸颊。 “120块钱!这还不贵啊?我们我们不是还要攒钱,给小壮治病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止不住地喊了起来。 红姐大概预料到了我的反应,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扇动了一下,薄薄的双唇娇嗔地轻声道:“别在这大喊大叫,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咱俩在吵架呢?你只要是学好了,将来有了本事,我和小壮不就有了依靠了吗?相比起来,现在这点钱算得了个什么。” 红姐的回答让我一时语塞,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吧——”我想着小壮一天天长大,想着他天真快乐的神情,想着我早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好起来,让他健康长大。就咬着牙,使劲点了点头,“我一定好好读书,让你,让小壮,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我和小壮都相信你。”红姐白皙的脸颊透出一抹淡淡的红粉,她四处瞥了一下,确定没有人注意这儿,迅速踮起脚尖,撅起娇嫩欲滴的红嘴,在我的嘴上使劲地吻了一下,顿时,一股玫瑰花瓣的清香溢满了我的唇间。 我的心在咚咚地激眺,兴奋地转过来去走了几步,又止不住回过身来,在已经响起的机器声中,冲着红姐大声地喊道:“我今晚下了课,回来接你下中班,咱们一起回家——” 西北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拂过脸颊,我内心却像揣着一团火,一点也没有感到冬夜的寒冷。头顶是清澈迷人的夜空,在无际的天宇上,晶莹的星星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我使劲蹬着屁股下的“凤凰”,沿着一路通透的灯光,朝着红姐告知的目标飞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四) 夜校苦读 我与红姐分别,骑车赶到县工会时,院子里的教室已经亮起了灯。我循着人声从窗口望进去,教室里已经坐满了男女老少。在20世纪80时代初,读书还是一件高雅的事情,无论你是在行政事业单位,还是在厂矿企业,人们普遍认为弄一张文凭,对于自己未来的发展很有必要。 我按照红姐给我的报名通知书,找了两三间教室,问了好几个人后,才找到了高中补习二班。我悄悄地从后门走进去,找了个靠墙角的位子坐下来。教室屋顶上挂了几盏日光灯,讲台上临时靠墙架起了一块大黑板,看起来好像是办公室临时改造的。隔壁的文化馆灯光球场上,激昂的迪斯科音乐震耳欲聋,这“嘣嚓嚓”的喧嚣穿墙而来,摩登小郭他们又在发泄自己的精力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红脸小胖子走了进来,四下瞧了瞧,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把自己的电工包朝一边移了移,给他让出了半张桌子:“你好。” “你好,我姓齐,是县医药公司的。兄弟,你是哪个单位的?”红脸小胖子掏出一盒香烟,友好地抽了一支递给我。 “我姓吴,是咱们县纱厂的。”我摆了摆手,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烟。 “你是纱厂那个部门的?我一个堂哥就在你们前纺电工班,他姓夏。”红脸小胖子把烟卷叼在嘴角上,咝地一下划着了火柴。 “你说的是夏班长吧?我认识,我也曾在电工班呆过。”听说他是夏班长的堂弟,我心里一下有了几分好感。 “你原来也在电工班?那现在是从纱厂调出来啦?”红脸小胖嘴里喷出了一口烟来。 “我能到什么地方去?还在纱厂,回保全班了。”我随口回答着。 “还在纱厂?又回保全班啦”红脸小胖有点不相信地瞪着我。 “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纱厂形势不太好,县里正在想办法呢。我堂哥正在找人往外调动。”红脸小胖又吸了一口烟,使劲摇了下头。 “你在哪里工作?”我不想再说纱厂的事,也问了红脸小胖一句。 “我吗”小胖子脸上显出了一丝得意,“我原来在纺机厂,倒闭了前就调到了医药公司啦。” “你在医药公司?哪你认识秦科长吗?”我想起了那次与“城北二虎”喝荒唐酒,认识的胡秀美丈夫。 “你是说我们的秦经理吧?他早就不当科长了,我进医药公司就是花钱请他帮得忙。”红脸小胖一激动,圆脸蛋更加红了。 “他当经理啦”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我们正在说着话,一位女老师抱着一摞书本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愣住了,心想怎么会这么巧呢。 “大家都不要再讲话了,我们马上就上课,前面几位同学请上来,帮着我把这堂化学课的课本发下去。”我熟悉的于二爷女儿,县中的于老师在讲台上亲切地说道。 我们在墙外迪斯科音乐中,一共上了四节课,前两节是于老师的化学,后两节是一位男老师上的语文。我拼命地竖起耳朵,努力听着老师在黑板前声嘶力竭的讲解。 下课已经过了十一点,我赶紧收拾东西,顾不得跟红脸小胖打声招呼,就急匆匆地出了教室。今天的月色很好,皎洁的月光洒在街道上,给安静的小城笼罩着一片静怡的银辉。我一路使劲蹬着自行车,快到纱厂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下中班的人群。因为现在厂里的形势不好,女工们没有了往日唧唧咋咋的欢笑声,那些来接女人下班的男人们,也大都闷着头骑车,好像彼此竞赛一样,顺着路灯昏暗的街道,朝着各自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厂门口的路灯底下,我看到了正在翘首等待的红姐。我在她身边刹住了车闸,单脚点地停了下来,红姐剔透的眼神中,透出了一股喜悦的神色。 “今天的课你上的咋样?”红姐上了车后座,搂住了我的腰,娇柔的脸颊贴在了我的后背上。 “挺好的,到底是有老师教课,以前自己看不明白的东西,老师一讲就懂了。哎你知道吗?我认识的那个于二爷的女儿,就是咱们县中的于老师,也在这里给我们上化学呢。”我一边骑车一边兴奋地说道。 “那你可得太好了,有什么问题就好好地问老师。”红姐也很高兴,欢喜地回应道,“你今后呀——就好好读书,家里的活我来做。” “家里的活我能干,只是这个学习吧,要想学好,得有个奖励机制”我心里暖暖的,止不住回过脸撩了一句。 “你想要什么奖励呢?”红姐看透了我的心思,故作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如果我每次考试考好呢,你就得让我好好地”我话还未说完,几记粉拳就落在了背上。 “学好应该的,要是学不好,看我们娘俩怎么惩罚你!哼”红姐故作恼怒的声音里透着水一样的柔情。 夜色温润,月光圣洁,我们紧紧地依偎着,在车轮沙沙声中,听到了彼此咚咚的心跳声。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三四个月下来了,我带着红姐母子俩的希冀,学习十分刻苦,成绩也在一点点上升。因为有了上次帮助于二爷的事情,所以于老师对我十分器重,不时给我开开小灶,我的化学成绩进步最快。但是还是因为基础太差,整体成绩在班级里只能勉强属于中上等,与自己的同座红脸小胖不相上下。 为了让我能安心读书,红姐在上班劳累之余,几乎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活。我有时学习累了,抱起小壮逗他玩,时间只要一长,红姐就会从我怀里把小壮抢过去,对着小壮柔声细语地说道:“大平叔叔要学习,他和你一样,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为了督促我,红姐还真地采取了“奖惩”措施,每当我懈怠偷懒的时候,她就会把小壮放在中间,不让我碰到她。而每当我在单元测试中考了高分,她就会当着小壮的面,给我一个热烈的亲吻,在浅吟欢唱中极力满足我的需要,让我体会到一个男人成功的喜悦和骄傲。 春节马上就要到了,期末考试也要开始了。这天下午,我早早地干完了活,回到保全班捧着书本正看书,一个电工班的小学徒推门进来,说有一个找我的电话打到了车间的配电室里。 “是找我的吗?哪里打来的?”我有点疑惑地抬起头。 “就是找你的,好像是市里打来的,是一个女的,声音挺好听。”小学徒一脸恭敬地望着我。 “市里打来的,还是个女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地狂跳起来,“你你没有问她姓什么吗?” “问了,她说姓袁。”小学徒笑吟吟地回答到。 “姓袁?”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摆了摆手,“你你就说我不在厂里,没找到我。” “哪好吧。”小学徒一脸疑惑,轻轻地点了点头。 袁圆,是她打的电话,她找我会有什么事情?难道还会来兴师问罪吗?都这么多天了我正心烦意乱地猜测着,突然看到小学徒还站在门口没有走。 “你你还有事吗?”我有点吃惊地问道。 “吴师傅,我我想拜你为师,好好学拳,揍那个一撮毛小李,他整天欺负我。”小学徒说这话的时候,气得眼睛鼻子都歪了。 这个混蛋一撮毛小李,调到了电工班还是恶性不改,我站起身来,愤愤地说道:“你你就说是我表弟,看看他还敢不敢欺负你吧。” 小学徒慌乱地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没有停下脚步,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我要赶紧洗一个澡去,千万不能耽误了晚上的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五) 手砸伤了 春节前,寒流突然而至,凛冽的北风如万马奔腾,从村头窜到村尾,绕过院墙,越过屋顶,呼啦啦地咆哮了一夜。 早晨起来,天光晦暗,四野苍白,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冰霜,树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凌,整个世界都仿佛冻住了。 红姐今天上早班,我们一起出门时,小壮还没有醒,红姐一脸歉疚地去敲房东的门,老俩口正在屋里围着炉子吃饭。红姐恳请他们帮着照看一下小壮,大娘赶紧应承了下来,三口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给正在吃饭的大爷交代了两句,就一溜小跑地奔我们住的西屋去了。在这里借住的这些日子里,我们打心里感激两位善良宽厚的老人,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有时候会为无以回报老人而羞愧。 今天晚上,补习班就要期末考试了。昨天下班回家,我几乎一夜没睡,争分夺秒地看书复习。下半夜,红姐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我还在灯下苦读,不由分说地将我拽进了被窝里。在床上,我依旧难以入睡,迷糊着在梦中似乎背了一夜的定义和公式。 我推着自行车,与红姐一起走出村口,一阵凌厉的寒风顿时迎面扑来,身上虽然穿了厚厚的劳保大衣,可是依旧感到透骨的寒冷。我赶紧缩起了脑袋,关切地望了眼红姐,她也将头脸用大围巾严严实实地了裹起来。因为风太大,车子一时没法骑,我们踏着一地飒飒作响的落叶,呼哧呼哧地走过田间小道,直到上了城边平坦的柏油路,这才随着步履沉重的上班人流,一路“叮叮当当”地摇着车铃,骑着自行车朝纱厂驶去。 来到厂门口,我没有下车,也没有放慢速度,趁着两个门卫老娘们没注意,脚下猛地使劲一蹬,吱溜一下钻过了青灰色的门楼。红姐在后座上没有注意,猛地一忽闪,赶紧勾住了我的腰。看见我们没有下车就溜进了大门,跟在身后几个骑车的小青工,也想学着我们冲进来,被两个刚反应过来的门卫堵在了大门口,我们的身后立刻传来了一阵犀利的叫嚷声。 来到了车间外,我俩下了车。我将自行车推进了车棚时,红姐也跟着走了进来。 “今天考试别紧张,你的基础差,只要把平时水平发挥出来就行了。”红姐望着我血红的两眼,止不住心痛地嘱咐到。 “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小壮失望。”我理了下额头的乱发,使劲地点了下头。 “我们娘俩给你加油。”红姐举起小小的粉拳,在我眼前用力地晃了晃。 “有你和小壮,我什么都不怕。”那一刻,我的心里暖洋洋。 红姐踮起了脚尖,在我脸上吻了一口,周围几个小挡车工看到了,止不住哧哧笑起来。我一时有点不好意思,红姐一脸大方地冲小姐妹们笑了笑。 我们走进在车间后分了手。红姐转身离去,我穿过一排排纺织机,朝保全班走去。在路上,我碰到了一撮毛小李,他屁股后面颠着个电工包,正在与两个准备下班的小挡车工调笑。小李看见我过来了,傲娇地招呼了一声,我想起电工班小学徒说他欺负人的事,心里盘算着等自己空下来,一定好好教他两手,让这个仗势欺人,狗改不来吃屎的小李再尝点苦头。 我整个上午都有点心不在焉,一边干活一边想问题。几个跟着我干活的小学徒,见我一直都板着个脸,以为我心里不高兴,所以干活时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错惹我发火。他们与我刚来接班时一样,还在一种青涩和懵懂之中。 在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们回到保全班,收拾好了工具,小学徒们去食堂吃饭了,我独自一人到大车间找了红姐,两人在一排细纱机边上,吃完了家里带来的冷饭。最近一段时间为了能省钱,我与红姐再没有去过食堂,饭都是这样从家里做好带来的。 下午上班的时候,我给许班长请个假,明着说自己晚上要考试,自己需要好好看看书,让他行个方便,不要再给派什么活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大伙都没有吱声,只是张胖子在一边直撇嘴,我没有与他计较,只当做没有看见。 大伙都出去干活了,屋里静悄悄的,伴着门外传来的机器声,我一边做数学题目一边复习概念。数学复习的差不多了,我刚拿起物理课本,房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吴平,快去帮我看看吧,那台破机器又出毛病了。”大额头肖美花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我抬起脸来,想说自己下午休息,但是看见她一脸焦急,额头上渗着汗珠,话到嘴边没有吐出来。 肖美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烦躁地抱怨道:“本来工资就拿不全了,这机器还整天出毛病,真地不让人活啦。” “你别急,我去给你看看。”我没有再多想,放下了书本,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工具,招呼着肖美花朝门外走去。 肖美花挡的这台并条机,早就到了该保养的时候,这个星期我已经为她修了三次啦。如今,厂里生产不景气,维护的费用几乎没有了,只能是老马拖破车,勉强地维持着运转。 “三红他们家还在你家地里开着矿?”我为了安慰肖美花的情绪,一边干着活一边扯起了闲话。 “哎——别提啦,现在不光是俺家的地,周围的地也都被占了。”肖美花一脸愤恨,气呼呼地说道,“在我们村里又开了好几个大井口,听说县里好多有权有势的人都入了股,领头的是胡秀美的两个哥哥,就是曾经跟你和鲁豫打过架的城北二虎。” 听到她说“城北二虎”,我的心里止不住一阵悲愤,看来他们是批下来了手续,难道师傅真地给他们帮了忙?想到这里,我的心呼啦一下乱了,脑子一开小差,手上的铁锤就敲到了指甲上,疼得我忽地一下跳了起来。 “怎么啦?伤到了吗”肖美花一下惊叫起来,看见我龇牙咧嘴的样子,一连声地问道。 “没事,没事”我攥着自己的手指,疼得张大嘴呵着气,好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怎么啦?”不知什么时候,小蔡师兄站在了我们的身后,一脸紧张地问道。 “吴平把自己的手砸啦。”肖美花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自己的手受了伤,惊惶地声音都变了。 “你赶快去厂里医院看看。”小蔡师兄拉过我的手,看到我整个指甲全都紫了,急忙催促到,“你不是晚上还要上课吗,这剩下的活我来干。” 俗话说十指连心,我已经疼得一头冷汗,来不及说声谢谢,就捂着肿了的大拇指,匆匆出了车间一大门。 厂医院原本不大,没有几个医生护士,现在连“兽医”都调走了,只剩下了两位女护士在勉强维持着。她们给我简单地清洗了一下伤口,抹了点紫药水,又上了点消炎粉,最后包扎起来。从厂医院出来,我的一只手都麻木了。 下班的时间没到,我就已经出了厂门,等我到达县工会时,太阳还没有落山。我独自坐在冰冷地教室里,忍着手指的疼痛赶紧看书。同学们陆续来了,教室里热闹了起来,因为是第一次大考,洋溢着少有的紧张气氛。我的同位红脸小胖子又是最后一位来到,当他气喘吁吁地走进教室的时候,监考的于老师已经开始发考卷了。 当天晚上,我们连续考了两场,第一场是数学,第二场是化学。我感到自己的数学考得不好,最后一道大题共有三问,我绞尽脑汁猜做出了一道。化学是我平时最喜欢的一门课,再加上于老师教得好,所以我几乎没有感到什么难度,很顺利地就做完了。出来与人对答案,只错了两道填空题。 夜色深沉,冷风萧瑟,我随着众人出了总工会的大门,与红脸小胖子告了别。在路过县文化馆的时候,我看见了摩登小郭,她与一位高个男子搂抱,与我擦肩而过,亲腻地聊着今晚跳舞的事。因为考试太紧张了,我几乎忘了受伤的手指,现在思想一放松,整个手又火烧火燎地疼痛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六) 喜从天降 期末考试连着考了三天,我的手也整整疼了三天。按照纱厂“四班三运转”的规律,红姐今天该上中班,但是,细纱班新上任的大班长又给她调了两个早班。这位新上任的大班长是一位军属,她对红姐的遭遇十分同情,班上的小姐妹们也都跟着她,总是变着法地照顾红姐娘俩。 我的手还没有好,所以来上班的时候,红姐非要骑车带我。一路上,我抖擞着坐在车座上,紧紧抓住红姐的后衣襟,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连带着红姐一起摔个人仰马翻。 这两天考试紧张,自己的心情不佳,再加上左手受了伤,干活不太方便,昨天坏了的那台梳棉机还没有修好。一个上午,我带着两个小学徒,继续修这台机器。看着我们磨磨蹭蹭的样子,小挡车工过来求了好几次,两个小学徒没好气地怼她道:你没见师傅的手伤了吗?弄得小姑娘心里不悦又一脸无奈。 中午11点半,车间里的电铃准时响起,轰鸣的机器声逐渐停息了下来,到了午间吃饭的时间了。我直起腰放下工具,吩咐两个小学徒等下午两点上班,就来将机器装起来试车。两个小学徒工应声答应后,将工具和零件收拾到一起,和我打了身招呼,就转身去食堂吃饭了。 我先回了趟保全班,洗了下手和脸,才转身出了门,准备去找红姐一起吃饭。车间那只多日没响动的喇叭,突然哇地叫唤了起来,传出了关牧村“唻唻唻”的歌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人吓了一跳,在人们诧异的目光中,我绕过一排细纱机,朝车间后面走去。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红姐,她带着一顶白色的工作帽,坐在一个倒扣着的纱箱上,正在与几位同班组的姐妹说着话。我加快了脚步来到她身旁,顺手提了个空纱箱,颠倒了自己的屁股下。红姐见我坐到了身旁,忙把一个饭盒递到我手上。周围几个正在吃饭的女工,看见我俩默契的样子,嬉笑着开起了玩笑:“小吴,看殷红对你多好,什么时候吃你俩的喜糖啊?” 红姐微微一笑,剔透的眼神羞赧地瞥了我一眼,低眉垂目没有回应,赶紧自顾自地吃起了饭来。 “殷红,你一个人带个孩子太不易,小吴人长大高大俊气,心眼又好,你俩真是特别般配,赶紧把事儿办了吧。”女工们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劝慰着。 “各位姊妹,你们累了大半天了,能不能闭下嘴歇歇啊?”我看见她们还不依不饶,赶紧把话给打断了。 大伙嬉笑着转移了话题。我随手打开手中的饭盒,里面是两个白白的大馒头,馒头底下是辣椒炒好的萝卜干。馒头是红姐昨天晚上蒸的,萝卜干是房东腌好送我们的,它们现在被红姐用油和辣椒一炒,透着诱人的清香。 我拿起了馒头刚想啃,忽然发现萝卜干下面,还有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我心里一惊,抬眼去看红姐的饭盒,大概早料到我会这样,红姐赶忙侧过了身子,几粒干硬的馒头渣从她秀气的嘴角散落了下来。看到红姐略显憔悴的面容,我的心头一酸,迅速搛了个荷包蛋,塞进了她的饭盒里,红姐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嘻嘻哈哈的女工们,看到了我俩的一幕,忽地就没有了声音,那位丈夫从前线回来的老大姐,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把脸扭到一边,止不住轻叹一声。 喇叭里关牧村的歌声停了下来,响起了厂部女播音员久违的“县普”声:“职工同志们,职工同志们,下面播送一条重要通知” 刚经历过十年动乱,大家对广播还都有着天然的敏感,特别是一听到“同志们”这样庄重的称呼,往往都会心里一紧,不知道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职工同志们,下面播出市总工会c市妇联和市团委向全市职工c妇女和青少年朋友们发出的一封倡议信,希望大家认真收听。” 车间里带饭来吃的人们,不由地放下了碗筷,正在走动的人们也纷纷停下了脚步,大家惊诧地竖起耳朵,认真地倾听起来。 “各位工人同志们c妇女姐妹们和全市的共青团员们,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严冬季节,让我们用热情和爱心,伸出阶级友爱的双手,去帮助和拯救一个生命垂危的儿童,他不仅是我们工人阶级的子弟,更是我们南疆烈士的骨肉,他”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激跳起来,慌乱中,我瞥了一眼身旁的红姐,她满脸疑惑,手上举着的半个馒头,也僵在了嘴边上。 我忽然想到了前几天,市里打来的那个电话,止不住悲喜交集,浑身一阵阵战栗起来。此时,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我不敢正视红姐的眼睛,慌乱中直想赶忙逃走,可是双腿却像灌了铅,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小殷,你的孩子有救啦!”那位明白过来的老大姐走了过来,一把搂住了红姐的臂膀,嗫嚅着说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红姐薄薄的嘴唇战栗着,泪眼婆娑的双眸直直地望着我,一连声地喃喃地自语道。 “小殷,广播了在说你家小壮的事呢,孩子孩子真有救啦,你你该高兴啊”老大姐泪水盈眶,轻轻地拍着红姐的肩头。 红姐一下瘫软在了大姐的怀中,在遭遇了无数的失望和痛苦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如坠梦中,一时难以承受,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在空旷的车间里萦绕着,周围的姐妹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纷纷围拢了过来。大家都为红姐和小壮高兴,许多人背过脸去,偷偷抹起了泪水。我更是悲喜交集,此刻终于站了起来,赶紧拿着饭盒,悄悄地转身走出了人群。 我回到保全班,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我一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转了好几个圈后,默默地拎起工具包,走回到那台梳棉机前,一个人默默地收拾起来。我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愧疚:袁圆,这个美丽而高傲的姑娘,并没有因为我的怯懦而心生怨恨,依旧凭着本能的善良,为小壮打开了一扇希望之窗。 两个小学徒回来的时候,那台梳棉机已经被我装好了。在回保全班的路上,我远远地看见几个工友正在与红姐攀谈着,尽管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也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可是我心里明白,她们都是来安慰和祝福红姐的。有几位大概想把钱塞到红姐手里,红姐推辞着不愿接受,彼此相互拉扯了起来。 我的眼圈发热,视线再次模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七) 一年又一年 这一年,在磕磕绊绊中,总算艰难地熬过去了。按照惯例,厂里腊月二十八开始放假,这天下午因为干活有点晚了,当我骑车赶到县工会的时候,补习班已经开始上课了。因为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所以主要是各位对这次考试进行讲评,我进门报告了一声,就赶紧走到了教室最后面自己的座位上。 这次考试的试卷已经发下来了,放在了我的课桌上,我没有先看试卷,而是急迫地拿起成绩报告单,仔细看着上面的各项分数,心止不住砰砰直跳。 “吴平,你总说自己底子差吗,怎么这次考的比我还好?”同位红脸小胖子瞅着我的成绩报告单,不无羡慕地说到。 “我每次上课都比你来得早,从来没有迟到过。”因为心里高兴,又与红脸小胖子很熟了,所以止不住调侃了一句。 最后一堂课,我们的班主任于老师来了,她把班里的同学这次期末的成绩排了个名次,一位位都念了出来。我没有想到自己的总分竟然是全班第二,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于老师在全班人面前,把我好好地表扬了一番:“你们看看吴平同学,人家是业余时间来学习,而且原来的初中还没有上完,如今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在是他刻苦努力的结果。我们这里有许多同学都是上过高中的,成绩怎么还不如人家,大家都要好好反思一下。” 放学的时候,于老师把我叫住了,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她自己准备明天就走。于老师不无遗憾地告诉我,她的父亲于二爷想约我去家里坐坐。于老师说老人入冬后腿脚不利索了,天天待在家里闷得慌,知道我在她班里学习,早就想让女儿请我去聊聊天了。我对于二爷的风骨非常敬重,赶紧表示自己过完节回来,一定去登门拜访,聆听老人家的教诲。于老师又对我进行了一番鼓励,说的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回到西张庄,已经过了夜里11点,因为知道我今天成绩要出来,红姐把小壮哄睡以后,一直躺在床上看书等着我。我心里高兴,一进家门,却故意作出垂头丧气的样子,红姐香唇微张,望着我的脸色都变了。 “考得怎么样?”红姐目光如炬,一下坐了起来。 “不太理想。”我故作心情沉重地应答道。 “把成绩单给我看看。”红姐面靥酡红,急迫地伸出两条如雪的手臂,一把将我刚取下来的书包拿了过去。 “数学112分,附加题对一半;物理110,全对,化学98分你,考得不是挺好吗,怎么”红姐充满疑惑地仰起脸来。 “不好,才全班第二名,比第一名整整差了7分。”我装作满腹“委屈”一脸不甘的样子。 “好啊——吴平,你胆敢骗我!”红姐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娇媚灵动的身子跳起来,一把死死地箍住了我的双臂,翘起薄薄的双唇,在我的脸颊上就是一个大大的香吻。 “我原本可以考得更好。”面对红姐的激情,我真心遗憾地说道。 红姐剔透的双眸透着迷人的妩媚:“吴平弟,红姐没有看错你,我和小壮有希望了。今晚姐要好好奖励你。”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红姐就分别骑着两辆自行车,带着小壮和少得可怜的年货,一起往家里赶。我还是骑得小蔡师兄的自行车,一晃都向他借了七八年了,车子已经由新变旧,我们却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今年是闰年,虽然还在腊月里,可是已到了“七九”时节,俗话说“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把衣单”,真是一点都不假,阳光铺洒的运河大堰上,我们还没骑出十多里地,就已经是一身地细汗了。 清风和煦,天空湛蓝,大堰下的田野上,麦苗返青,一望无边,仿佛绿色的波浪。几朵初春早放的紫色野花,在绿波中微弱而顽强地摇曳着。因为小壮看病的钱有了着落,红姐这段时间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我们一路欢快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几十里路就甩在了身后。 路途中间我们休息了两次,在大堰底下找了个朝阳避风的地方,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因为小壮马上就要两岁了,所以必须考虑给他断奶了,红姐这次下决心把小壮放在家里一段时间,暂时不带回来了。望着小壮娇嫩的小脸蛋,听着他简单纯真的呓语,我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虽然自己和小壮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是这一把屎一把尿地带了过来,早就融入了浓浓的亲情,特别知道了他的病情后,我对他更多了一份娇宠和怜爱。 路过三红家所在的村子时,我在大堰上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座高大的洋楼。此刻,洋楼早已经张灯结彩,喜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从那里传来,看样子他们已经提前过上节了。 “这家人家是干什么的?房子盖得真气派。”红姐随着我的目光望过去,不无感叹地说了一句。 “干什么的?村里的书记,现在家里开石膏矿。”我没有好气地哼了一声。 “怪不的呢?这几年都是这样的人发了财。”红姐收回目光,愤愤地说道。 “咱们车间的肖美花你认识吧?她家的地就被这家人霸占了,为这事我还找过袁圆,最后不了了之,也就赔了一点钱。”我随口说到了袁圆,心里不由地一阵发热。 “该怎么好好谢谢人家呢,她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红姐望着我,眼圈又微微有点泛红。 “过了节,我们抽空去一趟市里吧,到时候找到袁圆,当面谢谢她。”我怕红姐再流泪,赶紧安慰到。最近一段时间,她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了。 天气晴好,一路顺畅,中午时分,我们就快要到家了。红姐和我的家同在一个乡(过去叫公社),只是隔着一条大运河,分列运河两岸。我老家的村子吴姓居多就叫“下吴洼”,而她家的村子是殷姓家族世居的地方,因此就叫“大殷庄”,前年鲁南发大水时为了分洪炸了运河西大堰,红姐家的“大殷庄”受了灾,秋后水退了,水稻玉米也绝收了一季,红姐省吃俭用,整整帮了家里一年。 因为红姐要渡河回家,我送娘俩到了运河边的渡口,红姐抱着小壮,我帮红姐把车子推上了渡船,将后座上带的年货重新绑紧了,又忍不住亲了小壮两口。小壮摇晃着圆乎乎的小脑袋,咯咯地笑着躲避我硬硬的黑胡茬。我原本坚持要送红姐过河得,却被她给拒绝了,只有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岸上。 正午的阳光倾泻在舒缓的春水上,潋滟的河面一片浮金跃银。开船了,渡工们脱掉上身的黑棉衣,有力地喊着号子,使劲地摇着橹,侍弄着斑驳的渡船,徐徐地朝对岸驶去。目送着娘俩渐渐远去,想到这次分别后,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小壮,我的心中忍不住有了种湿漉漉的惆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八)爱是什么 当我顶着午后的阳光,像爹当年那样一路摇着车铃,从大堰上溜进村里时,一群正在村口的孩子自顾自地闹腾,既没有谁唱歌,也没有谁惊呼,甚至都没有人翻眼皮看一眼。自从前几年农村分了地,现在过年吃上猪头,已经不算什么大事啦,自行车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村里过节的氛围已经很浓了,许多人家都粉刷了院墙和房子,相比之下,我们家焦黄陈旧的院墙显得有些寒碜,想到它曾经被“四眼”看上作为刷标语的好地方,不尽有种岁月倥偬之感。 乡邻看见我回来,依旧友好地打着招呼。我推开了自己院子的铁门,闻声走出堂屋的娘看见我从车把上卸下两个可怜的猪头,止不住地埋怨道,过年吃的东西你爹早准备好了,你还带两个猪头回来干啥。 我有点尴尬地提着两个猪头,跟着娘进了锅屋,看见一碗碗做好的麻花c丸子c红烧肉c大鲤鱼,炖鸡c馒头c粉条己经满满登登地摆了一案板。 除夕晚上,娘做了整整一桌菜,我帮着从锅屋端进了堂屋,娘随即把一壶温好的酒拿了进来。爹坐在主位上把三个小酒盅,搁到了我c娘和他自己的面前,我一时有些诧异,望了对面的爹一眼。 “你也老大不小了,陪你娘和俺喝两盅。”爹没有看我,先端起了酒杯,安然地开了口。 在院门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我忸怩地站起身来,红着脸端起了面前的酒盅,冲着爹满是皱褶的面孔庄重地唤了声,“爹,辛苦了,我敬您老一杯。” 娘望着我一脸严肃的表情,大着嗓门笑起来。爹不悦地白了她一眼,端起自己的酒盅,一饮而尽。在妹妹的起哄下,我又接着陪爹喝了一盅。当火辣辣的液体流进体内,我的眼眶不觉地有点濡湿了。 妹妹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娘,咱家还没放炮呢?” 娘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真是忙糊涂了,怎么能不放炮就吃年夜饭呢?大平快带你妹妹去把咱的炮放了。” 听了娘的话,我赶紧站起身,拿了放着香案上的那挂一千响鞭炮,拉着妹妹疾步穿过了院子,来到了大门外。二狗蛋领着媳妇和一对儿女也在门前放炮,看见我出来,扯开嗓子叫了声:“大平,明天来俺家喝酒。" “好的,弟妹,我明天上你家拜年。”我冲着二狗蛋的鲁南媳妇友好地叫了一声,点燃了手里的鞭炮,随手挂在了门旁的杨树枝上。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在夜色里闪着夺目的光焰,我抬起头来遥望着幽兰的天空,不由地思念起红姐和小壮来,此时此刻,他们也在放鞭炮吃年夜饭吗?等我和妹妹再回到屋里时,爹已将小半壶酒喝完了。 从大年初二开始,亲朋好友间走动起来。村里人的日子好过了,左邻右舍请客时,就彼此心照不宣地暗中较上了劲。不断有人来家里找我去陪客,每当这个时候,我还没来及表态,娘就一脸喜庆地立马应承了下来。 按老家的风俗,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和有出息有地位的人,才会被人邀去给客人陪酒,我虽然只是个工厂的小保全工,可在乡邻们眼里也算是个吃公家饭的人,他们并不知道纱厂的事情,也管不了它景气还是不景气。 我走东家串西家,整天嘴里喷着酒气,竟然没正儿八经地在家吃上几顿饭。我年初三在会计“四眼”家是彻底喝醉了。“四眼”现在是村委会副主任,他的儿子学习很好,去年参加高考上了个中专,“四眼”在村里人前人后显摆,我们喝酒时他让儿子也上桌陪客了。 县里规定是大年初十上班,我因为惦记着红姐和小壮,过了初五就想回去,可是娘说“三六九,出门走”,新年要图个吉利。为了让娘高兴,我在家多待了两天,准备初九的下午再走。 在乡下没过完正月十五,没逛完庙会闹完花灯,这年就算没有过完。新年期间的乡村一反平日的寂寞,在外的人们都赶回家过年了,夜晚也变得十分欢腾热闹。年初五的晚上,全家人吃完晚饭,妹妹丢下饭碗,就跑出去玩了。爹也准备出去打牌,一年中间他难得轻松两天。 我帮着娘收拾着碗筷,娘讪笑着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哪有大老爷们干这活的,以后就是自己成了家,也不能围着锅台转,男人是应该干大事情的。” 我讨了个无趣,就独自回到东厢房,躺在床上打开高三的物理课本,用心地研读起来,下学期就要开始学了,我要抓紧自己先预习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娘探进脸来望了我一下,端着一笸筐花生和栗子走了进来。 “看书呐?” 娘掸了下衣襟,坐到了我的床头,“明天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千万别忘了,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整天丢三落四的。” “没有了,该带的都带来。”我放下书本坐直了身子,接过娘手里的笸筐搁到了一边。 “大平” 娘迟疑了一下,凝望着我的眼睛,莞尔片刻才又开了口,“你和那个殷红咋样了?” 娘直勾勾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这事一定在她心里憋了许久了,我回避着娘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应了句,“挺好的。” “哪哪你真打算娶她?”娘脸色凝重了起来,悻悻地追问了一句。 我一下被娘问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时有点语塞,自己跟红姐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两人还真没认真谈过这事情。当然不是我没去想,而是每次提起来,红姐总是敷衍着搪塞了过去,我隐约地能感受到在她的心里,这个结始终还有完全打开。 “娘,别问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望着娘鬓角飘散的白发,我的心里有些麻乱。 娘才轻叹了一口,“我听你爹说,那个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虽说长得个天仙样,可惜了是个二婚,还有一个孩子,你要要是还在农村种地,咱也就算了。可现在你在城里上班了,再娶个二婚来家,这面子上总有点转不过来,再说她是过来人,经历的事情多,心里想啥你不一定能掰清楚,人说后娘难当,其实这后爹更不好当啊” “娘,你都说了些什么呀” 我埋怨声了一句,捡起床头边的课本,佯装着读起书来。娘住了嘴,一时静默无语,过了好一会,见我不再吭声了,才站起身来悄悄地掩门出去了。 我没了学习的心境,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我丢下手中的课本,仰面躺在床上。 当天晚上,娘的话一直在我心头萦绕,我第一次审慎地回顾起与红姐交往的过程,苦难相遇,彼此慰藉,相互支撑,是红姐开启了我的懵懂之门,给了我成熟和自信,一切似乎应该水到渠成了,可是我每次提出结婚的问题,红姐总是扯开了话题,刻意地回避。我明白在红姐的心里还有阴影,一位遭遇欺骗的女人对新的爱情会有本能的恐慌,我应该在未来的日子里让她重新树立起生活的希望,让她相信爱情并没有失去本原的力量。爱情是什么?就是两条原本独自流淌的小溪,不期而遇汇聚到了一起,激起了动人的水花,这美丽的波浪时间欲久,交融愈深,他的习惯就是你的爱好,他的轻松就是你的笑声,他的忧伤就是你的泪水,他的沮丧就是你的痛苦,因为你们已经密不可分,成为一条开始孕育生命的河流了。 窗外,树影婆娑,风声萧瑟,一弯上玄冷月透过窗棂,映照在床边的空地上,我思绪漂浮,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公鸡第一遍啼鸣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四十九)石膏井下 大年初六,我一直睡到了中午,才昏昏沉沉起了床。家里人都吃过晌午饭了,娘见我起床了,赶紧招呼了一声,忙着到锅屋给我端来了饭菜。 春节过后,在淮北农村基本上每天都只吃两顿饭,一顿在早上十点多,另一顿要到下午的四点左右。这个习惯自古由来已久,主要是为了节省粮食,度过即将到来的春荒。现在,虽然可以吃饱肚子了,但是这个习惯却还一直保留着。 我端着碗,坐在院子里早就不用了的磨盘上,正吃着饭的时候,二狗蛋过来找我,一推开院门就直着嗓子喊:“大平,你怎么才吃饭哪,下午有啥事嘛?” “没事。你有什么事吗?”我看见他兴冲冲的,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什么药,止不住反问了一句。 “我还真找你有点事。”二狗蛋腆着脸,有点诡秘地说到。 我随手将吃完的碗放在了磨顶上,抹了把嘴:“说吧,你小子找我有啥事?” “好事。你赶紧收拾一下,推上自行车,帮我去办个事。”二狗蛋看见娘从锅屋里出来,随口打了声招呼,“婶子,我让大平去帮我个忙。” “好啊,你让他去吧。只是别让他喝多了,大平的酒量不如你。 ”娘以为二狗蛋又是喊我去陪酒,一脸快意地答应着。 我与二狗蛋骑着自行子出了村东口,身后的运河大堰越来越远,平坦坦的麦田一望无垠铺展到了天边。熬过严冬的阳光已经有了足够的暖意,照在人的身上无比惬意,极目远眺,鲁南的山峰宛若一抹黛蓝,涂抹在了地平线的尽头。二狗蛋的屁股底下是一辆崭新的加重“飞鸽”,我们使劲蹬着车子,朝着小肖家村飞驰而去。 “大平,今天晚上请你喝酒。”二狗蛋喘着粗气得意地说道。 “你小子去石膏矿,到底有什么事?”我刚才听说是要去石膏矿,就一下动了心。 “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二狗蛋继续卖着关子,呲牙咧嘴地笑着。 “你在矿上干活,三红他哥对你咋样,一月能开多少钱?”我了解二狗蛋的脾气,你越是求他,他越是拿样给你看,索性就岔开了话题。 “三红他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和‘半夜鸡叫’的周扒皮有得一拼,不过该给我们的钱,他也不敢扣,要不就没有人给他家干活啦。”二狗蛋摘了头上的棉帽,丢到了面前的车筐里,顺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继续说道,“你问俺一个月能开多少钱?这么说吧,反正比你在纱厂拿的多。” 二狗戏谑的话,让我一时感到窝心,有种说不出的惶惑。这次放假前,私下里听张胖子嘀咕,过年以后,老猴子又要搞什么新的“改革”,不知道这回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二狗蛋看见我没有接他的话,侧过脸来瞥了我一眼:“你想啥呢?过了前面那个村,马上就到了。” 我俩从一条小路绕过小肖家村,穿过了大田边的一小片杨树林,眼前出现了一个用红砖围起来的大院子,院子里矗立着一座高高的井塔,乌黑的铁架子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二狗蛋溜着贼乎乎的双眼,放慢了车速,嘴里嘟哝道:“菩萨保佑,今天三红他哥不在。” “你小子在嘀咕什么?”我听了他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有点不解。 “別吱声。”二狗蛋急促地打断了我的话,伸着脑袋四下探望了一番,才走到大院子门前,去敲那扇高大的铁栅栏门。 随着二狗蛋的敲门声,栅栏门后面出现了一个带毡帽的猥琐瘦子,他瞥见了二狗蛋身后的我,立刻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没事,这是俺朋友大平,光屁股一块长大的弟兄。”二狗蛋一边招呼瘦子开门,一边冲着他解释道。 “昨晚上老板打了一宿麻将,听说输了大几千,看样子今天没心情过来巡看了。车,我给你准备好了。”带毡帽的瘦子打开铁栅栏门,把我们放进了大院子里,又伸出头去四下张望了一番,赶紧把门锁上了。 这里应该就是肖美花家的承包地,如今上面堆满了从地下挖出来的矿石,青灰色的石块中夹扎着白花花的石膏。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二狗蛋把我叫过来,是让我帮着偷几车矿石。他和这个瘦子过节前已经商议好了,准备趁着放假没人弄几车出去,拉倒北边鲁南的小水泥厂卖了,弄些零用钱花花。我对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很不屑,但是想到哭诉的肖美花和为富不仁的三红一家,心里就憋得不舒服,便没有拒绝二狗蛋。 因为白天拉石膏目标太大,二狗蛋和瘦子决定天黑后再动手。看着太阳还在天上老高,二狗蛋怕我感到无聊,就提议说让我下矿井去看看。我还从来没有下过矿井,就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三人来到井口,瘦子合上了电闸,井架上面的一个绞盘呼呼啦啦转起来,带动着两根钢丝绳不一会就将一个铁栅栏笼子提出了井口。 二狗蛋打开了边上的一扇小门,领着我上了这个铁栅栏笼子,带毡帽的瘦子说声你俩注意了,就再次按动电闸,铁笼子带着我和二狗蛋,朝着黑洞洞的井口坠了下去。我是第一次坐这个破玩意,随着头顶井口越来越小,天变成了一个五分钱的硬币,人晃晃悠悠地进入了黑暗之中,心也止不住扑腾扑腾地激跳起来。 “这个钢丝绳不会断了吧?”我在铁笼子的震荡中,大着声音不无担忧地问道。 “没事,我们天天坐,两三吨石膏都能提上去,我俩才多少分量。”二狗蛋在黑暗中耻笑着我。 大约下了一百多米,我俩终于看到了井底,二狗蛋赶忙仰起脸来冲着上面大喊:“曹山矿,你个狗日的,快把机器停了。” 瘦子曹山矿在上面应了一句,回声嗡嗡地传下来,铁栅栏笼子砰地一声触到了井底。 “哎呦,这个狗日的曹山矿,要摔死老子啊。”二狗蛋气得骂了一句。 二狗蛋下了铁栅栏笼子,拧亮了手电筒,将身旁一块电源板上的闸刀推上去,一溜灯光顺着我们面前的巷道亮了起来。二狗蛋在前面领着,我俩一前一后走进横着的巷道里。我曾在电影上看到过煤矿景象,矿里面黑乎乎的像是地狱。可是这里却与电影上放的情况不同,井筒子好似一个冬暖夏凉的大涵洞,并没有煤矿中一排排支撑的枕木,关键是它还非常干燥,灯光在白色石膏石的反射下,显得非常明亮。 “这里面还真不错,四次光亮像个神仙洞,上面不会塌下来吧?”我一边朝里走,一边不无担心地望着头顶上。 “你放心好了,这个周边都是石膏,坚固着呢。再加上石膏也吸潮,所以干燥,就是见不着太阳,里面也是这个样子。”二狗蛋带我走进去了几十米,就停下了脚步,不再往里走了。 “那个瘦子是你的朋友?”我随着二狗蛋站住了,靠着矿壁望着他问道。 “你是说曹山矿啊?不算是什么朋友,就是个干活的搭档。这小子不是咱这里的人,是三红他哥从市里煤矿上找来的。听说他家在苏北里下河的一个乡下,他爹是被招来挖矿的矿工,后来出了矿难瘫痪了,他娘熬不住跟人跑了,这小子就没了人教养,一直在社会上散混着,那里有饭就朝那里去,是个有奶的就认娘的东西。”二狗蛋轻蔑地说完,挥了下手里的电筒,拔腿朝回走去。 “这样的人你得小心,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这小子不地道。”我跟在二狗蛋身后提醒着,“今后,别跟他一起偷石膏了,防着别吃了亏” “ 俺也知道他是个混蛋,就是利用一下这小子。”二狗蛋在前面应了一声。 这之后,我和二狗蛋都没有再说话,寂静的巷道里响着两人的脚步声,空洞的声音让人内心的不安一下子放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 红姐惊艳 春节的十天假,一晃就过去了,离家前一天晚上,我早早就睡了,可是头脑里一直胡思乱想,辗转反侧总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进了梦想,等到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快到了晌午时分。 我起了床,急急忙忙洗漱完毕,端着娘热好的饭菜来到院子里,在暖暖的阳光下,一边香甜地咀嚼着,一边看着娘把东西往自行车后架上绑。过去爹每次要走的时候,也是娘给他往“大金鹿”上绑行李,时间轮回,如今她又开始给我绑行李了。 因为当时还没有电话手机,我不知道红姐回去了没有。想着还有百十里河堰路要赶,我吃完饭赶紧搁下碗筷,略略收拾一下,推起大“永久”准备出门,忽然听到院子外面一片人欢马叫。 “大平他妈,大嫂子哎——你们家来贵客喽——”扁脸二妗子尖细的嗓音打门口传了进来。 还没待我和娘明白过来,院门“呼啦”一下就被人挤开了,在一大群神情亢奋的乡邻簇拥下,一位风姿绰约的高挑美妇推着一辆坤车,己经笑盈盈地踏进了门槛。 “红姐,你你咋来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止不住地惊呼起来。 “我咋不能来?”红姐捋了下额前乱发,漆黑地眸子闪瞧了我一眼,笑吟吟的娇嗔道,“我来给吴师傅和大婶拜个晚年,也正好找你一起搭伴回城呀。” 在我惊诧的目光里,红姐深深地给娘施了一个大礼,“婶,新年好——” “这这是”娘突然目睹这从天而降的佳人,一时竟痴痴地忘了回礼。 原本宽敞的院子此刻一下逼仄起来,院墙上也骑了一排半大的孩子,尽管已经没有了插脚的地方,外面还有人拼命想往里挤。这个运河滩头偏远的“下吴洼”平时少有外人光顾,突然冒出这样一个绝色美女,顿时引起了巨大轰动,比正月十五闹花灯还热闹。 二狗蛋在他黑脸鲁南媳妇背后抠着鼻屎,噏合的嘴角垂涎拉得老长,他的两个孩子被后面人推的直朝前冲,二狗蛋媳妇一把没拽住,小儿子扑通一声跌在了红姐脚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挤什么东西?把俺孩儿磕着了。”二狗蛋媳妇恼怒地回过身去,一巴掌打在身后邻居小男孩的头上。 “不是俺挤得,是后面人拥俺的,你凭什么打俺?”小男孩仰头怒视着二狗蛋媳妇,脚步不稳地指着身后状告道。 小男孩的身后是村里的几个老光棍,此刻已经顾得上与二狗蛋媳妇斗气,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扁圆,好像恨不能抠出来,直接粘到红姐的身上。 红姐看见孩子跌倒了,赶紧将手里的自行车往我手里一推,俯下身子把二狗蛋的儿子抱了起来:“好孩子别哭,姨姨给你带糖吃了。” 红姐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掏出了两粒水果糖,塞到了孩子的手里,孩子抽泣着止住了哭声。二狗蛋媳妇挤上来接过儿子,仰着一张黑红的圆脸羡慕地瞅着红姐,有点诚惶诚恐地问道:“你你就是大平的媳妇?” 红姐粉面桃花,羞赧地不知该怎样解释。娘却如大梦初醒,回过了神来,一把拉住梨花带雨的红姐:“闺女,你是来找俺家大平的?” 看见娘一脸花痴的样子,我忍不住埋怨道,“娘,你这是咋得了?快让人进屋坐坐吧。” 看着人欢马叫一院子黑压压的人,我实在不愿让红姐再尴尬,赶紧让开了身子,想把她往堂屋里领。 “啥咋得了?” 面对周围一片贪羡的目光,娘平日的虚荣心又不自觉地爆发了,她满脸春风,左顾右盼,一把扯过了红姐的手,嗓子里带着笑声,故意当着众人寻问到,“你你这是哪里的闺女呀,今年多大了?” 大概是一时高兴地昏了头,娘竟然没将眼前的红姐,跟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小寡妇”联系到一起。红姐白皙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她知道自己俏丽的容貌和窈窕的身姿,欺骗住了众人的目光。 “这闺女真俊啊,就像天上的仙女。” “大平娘,能讨到这样的儿媳妇,你可真有福气啊!” “就是,人家大平是城里的工人吗” “妈的,好女人都让城里人给睡了!俺们快四十了,连个媳妇也寻不下,至今女人味都没闻过。” 到处是人头攒动,乱哄哄的议论不绝于耳,我有些经不住这架势了,赶紧把手里推着的自行车往身旁一扎,从娘手里夺过红姐的小手,拉着就想往屋里去。 “天不早了,赶快回去吧。”不知什么时候,爹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我们身后,我俩一转身,正与他打了个照面,“你俩还有大半天路要赶呢,到了县里天也快天黑了。” 红姐含羞低首,面颊酡红,一时有些诚惶诚恐,莞尔片刻,才充满感激地唤了声:“吴师傅——” “不留你啦,抓紧和大平一起走吧。”爹地和颜悦色地笑了笑,拍了下我车后座上捆绑的行李,“各位乡邻们让一下,两个孩子还要赶路呢。” “二哥,你们老吴家的祖坟一定冒青烟了。”会计“四眼”满脸堆笑地对爹赞叹道。 扁脸二妗子好不容易挤到了红姐的面前,一张裤腰嘴“啧啧”地咂着,满脸都是献媚讨好的笑容,“闺女,你爹在县里当什么干部呀?” “我爹跟你们一样,也在村里干活。”红姐对二妗子的问话有点不解,实话实说到。 “嘿嘿,你骗人哩,像你这样如花似玉,掐出水来的小姑娘,能是咱们农村人?俺是大平的二妗子,今后少不了有事进城求你们呢。”二妗子平日里除了乡村大小干部,对自己的邻里从没过好脸,这次她还真是误会了,以为红姐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子女。 “别瞎扯了,你的事没一件是正事儿。”爹邹起眉头,厌烦地回了二妗子一句,赶紧吆喝着拨拉开面前的人群,护着我和红姐双双朝门口走去。 拥挤的人群散开了一条缝,二狗蛋凑到我脸前,唏嘘着朝红姐挤眉弄眼,被他媳妇一把揪着耳朵扯到了一边。 走出了院门,爹看见娘还抓着红姐的手不松,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冲着红姐嘱咐到,“天不早了,快跟大平走吧,一路注意安全。” 红姐剔透的双眸噙着泪水,此时不由地夺眶而出,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爹,突然弯下腰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了,叔” 爹清癯黝黑的脸上闪出一丝羞涩,他忙着打断了红姐的话,嗓音也有些发梗了,“别多说了,孩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们好好地过活吧” 爹的目光飘过了红姐的头顶,迅速地瞄了我一眼,一把拽过还期期艾艾的娘,蓦地转身走进了院门。 走在出村的土路上,一群半大的孩子像当年“押解”爹一样,在我们前后左右撒着欢。待我和红姐爬上了村口高高的运河大堰,一个脑后留着根小辫子的男孩领了个头,所有的孩子都直着嗓门跟着吼起来。 “春天到,夜猫叫,城里来个小媳妇;小媳妇,长得俊,跟大平叔一枕睡” “胡唱个什么,赶紧回家!” 我回过身去,狠狠地说道,还故意挥着拳头。红姐听了孩子们的话,一张粉脸涨得酡红,她连忙拉起我,冲恋恋不舍的孩子们友好地挥了挥手,率先跨上自行车,使劲地朝前骑去。 蓝天碧透,春水流涎。河堰下一丛丛不知名的黄花迎风绽放,河堰上一行行杨柳的枝头嫩黄的芽尖飘逸舒展,分别十日宛若三秋,我痴迷地贪看着红姐妩媚的身姿,不知不觉间竟然忘了蹬车。 “看什么?几天没见不认识啦!”红姐媚目如丝,含情默默地回了我一眼。 望着红姐明媚的笑靥,我忽然感到昨晚的胡思乱想有些荒唐,从今天爹的态度可以知道,尽管他和娘还有所不甘,但是已经认同了我们。 “想什么呢?快走啊——”红姐放慢了车速,在前面清脆的呼唤着。 “来啦——”我紧蹬了两脚 加快速度,刷地一下,从她身旁超了过去。 “哎,等等——”红姐又在后面急迫地喊了起来。 和煦的阳光c湿润的泥土,舒爽的午阳,高高的河堤,两辆自行车你追我赶,伴着垂柳纤柔的舞姿,把一路“叮叮铛铛”的铃声,抛洒在了生机勃勃的春风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一) 老侯砸三铁 春节后一上班,厂里就开始私下风传,上面又有了新精神,说是要加大国有企业改革力度,南蛮子老侯已经去市工业局开会了。 这天下午,大伙都没有出工干活,围坐在保全室里,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不安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 “俺听说,老侯这次在市里开会,拍着胸脯表态,要继续带头改革,他提出了一个‘砸三铁’的方案,受到了市里头头的表扬。”张胖子两块腮帮子霍霍抖动,瓮声瓮气地说道。 “‘三铁’他妈的,什么叫‘三铁’?”老黄师傅对这个词不太明白,睁大了眼睛望着张胖子。 “这个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我们的工龄什么都不算数了。”张胖子转过了脸,朝着刚在厂部开完会回来的许班长问道,“老许,厂里会议咋说的,这是个啥意思啊?” 许班长噏合着朝天的鼻孔,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侯厂长传达了市里会议的精神,这个‘三铁’就是说俺们现在都有铁饭碗c铁工资c铁位子” “许班长,你说什么?这不都是国家的规定吗?固定岗位,固定工资,再说我们又不是当官的,有什么铁位子啊”我仰起头来,抛开了手里的课本吗,惊诧地问道。 “他妈的,这算什么改革,变着法儿整我们吗。”小蔡师兄听了我的话,不满地随声附和着。 “狗日的老侯!”张胖子滕地一下跳了起来,愤愤地骂了一句,“这帮混蛋如果真把俺们砸死了,厂子砸没了,他南蛮子还怎么当厂长呢?” “你张胖子整天就是个小算计,遇到大事就转不过弯来。你还替人家老侯发愁,他现在巴不得把厂子砸没了呢。”老黄师傅气呼呼地瞪了张胖子一眼,“老侯的这个‘改革’,我算是看明白了,就是折腾咱们老百姓,把咱们改得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自己就越改越好,越改越富了。” 张胖子此时可能气疯了,又转过脸来,冲着许班长瞪着眼睛,咄咄逼人地质问到:“俺就不明白了,纱厂是国家的企业,是人民的财富,如果厂子真要是让老猴子弄没有了,这几千号人怎么生活?政府会饶了他南蛮子?老许,你和上面走得近,你应该了解情况,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许班长一下卡了壳,目光散乱,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又不是咱们想改的,都是老侯他们要改的,他们又不是笨蛋,能把自己给改坏了?现在明摆着,公家的东西改到了私人腰包,我们一个小工人能有什么办法,你去找老侯拼命啊?”一位老师傅接上了张胖子的话,一脸无奈地嘟囔着。 “还说俺们是工厂的主人,怎么什么权利都没有了?就真这样让老侯他们欺负啊”张胖子的胖脸憋得通红,冲着铁皮工具柜就是一脚。 一屋子的人都没有了声音,铁皮柜沉闷的回声在房间里久久回荡。我此刻脑子里也是一片迷蒙,手中的书本已经读不下去了。 当天晚上,红姐下了中班,看见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子前读书,而是早早地躺到床上望着屋顶在发呆,不由地感到十分诧异。 “下学期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咋不温习一下功课?”红姐端起了脸盆,准备去院子里打凉水。 “你今天听说了吗?”我侧身望着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听说什么啦?”红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移到门口的脚步,止不住停了下来。 “老侯他们要‘砸三铁’。”我怒气冲冲地掀开被子,一下坐了起来。 “噢这事啊,他砸他的,我们过我们的,咱们有手有脚,不偷懒耍滑,就算纱厂真不行了,还能找不到活干,吃不上饭吗?”红姐明亮的瞳孔透着清澈,不急不躁地缓缓说道,“吴平,厂子里的那些事情啊,咱们也管不了,他们爱咋折腾则折腾,现在我们就两件大事,一是你要好好读书,二是给小壮治病。你可不能分心掉链子,让小壮和我俩失望啊” 我心里有点惭愧,低下了脑袋,咬着牙回应道:“红姐,我一定不让你俩失望。” 一周时间,在纷纷扰扰的骚乱中度过了。星期一上午,“砸三铁”动员大会在厂里影剧院如期召开。人们早早地来到了这里,因为牵扯到每个职工的利益,除了实在不能走开的人员外,全厂几乎所有的职工都来了。我们算是来的比较早的,可是等赶到剧场时,里面已经黑压压的没有了座位,我们只有站在了中间的过道上。因为厂里影剧院只能容纳一千多人,生活区电工在剧场外面临时扯了个大喇叭,房前屋后,道路两旁,挤满了前来参会的职工,一张张骄躁不安的面孔,四处想起的议论甚至争吵声,压盖住了大喇叭里欢快的歌声。 上午九点,大会准时开始,老侯带着一拨人鱼贯而入,上了演出的舞台。会议由小李的叔叔,厂部的李书记主持。我看到了主席台上崔老扒,他作为工会主席坐在了主席台的边上,一双泛着白翳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台下,依旧透露着阴森的邪光。南蛮子老侯先传达了市里会议精神,随后开始分析纱厂的困境,他列举了无数存在的问题,多到几乎可以绕地球一圈。最后的结论是:这些问题都是因为大家工作稳定,工资稳定,生活有保障造成的,因为这样,就不思进取,没有竞争意识,,所以,造成了今天全场的困难局面。 “那么按照你们的说法,俺们工作稳定,生活有保障不对喽?”一个尖细的女声率先响了起来。 “你们瞎折腾以前,我们怎么不困难?现在你们给弄困难了,连我们的饭碗都保不住,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你们还要瞎折腾啊?”一个粗粗的喉咙在台下吼了起来。 “大家不要妄议我们的‘砸三铁’,这是我们纱厂的改革大计,不‘砸三铁’能行吗?不改革纱厂能发展吗,‘砸三铁’的目的,就是让大伙的生活过得更好——”李书记因为早有准备,在台下一片纷乱之中,腾地跳了起来,像一只红脸公鸡,充满了战斗性。 “自从你们开始折腾了,俺们的日子就没好过,一天比一天难。现在你们再把‘三铁’一砸,我们连个生活保障也没有了,这不是还不如不改吗——”四周沸腾的声浪高涨起来,淹没了李书记的公鸡嗓音。 台上,南蛮子老侯一伙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冲着台下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是,已经没有人再在听他们的了,不知是哪一位率先振臂高呼,顿时会场内外一呼百应,吼声震天。 “反对‘砸三铁’!” “我们工人要吃饭!” “工人是工厂的主人!” “打到狗日的老侯!” “要求查清老侯吃里扒外,搞垮纱厂的罪行!” 激昂的声音在剧场内外回荡,又透过高音喇叭响彻了半个县城。我们没有跟着呼喊,一直静静地站立着。我看见崔老扒也没有站起来,他静静地稳坐在座位上,扫望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又显出了诡谲的神情。 会后的几天里,各种小道消息风传,有的说我们的诉求已经引起了县里c市里的重视,我们的利益可以保住了。也有人说,上面认为我们是瞎胡闹,是在对抗“砸三铁”,决定先拿我们开刀,下个月就要开始了。还有人分析认为,尽管现在只拿百分之六七十的工资,但这绝对是暂时的困难。厂里有的老师傅说,三年自然灾害,国家都没有让纱厂下马,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了,怎么会让纱厂倒闭,让工人没饭吃呢?一时间众说纷纭,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担忧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二) 蔡家遭难 无论日子怎样,也无论生活怎样,春天依旧灿烂起来。田野的小麦挺直了腰杆,开始噼噼啪啪地拔节;娇黄的迎春花随风绽放,点缀在房前屋后;纯净如水的蔚蓝天空上,飘荡起孩子五颜六色的风筝。我和红姐的心情也随着这个透明的时节,有了一丝淡淡的轻松。 自从在全市开展了募捐的活动以来,团县委c妇联c工会陆续有人来厂里看望红姐,但是,都是些虚幻的嘘寒问暖,我们最需要的钱却没有人提及。我对这些人心存疑虑,害怕他们只是哗众取宠,让小壮生存的希望落空。好在前几天袁圆打来了电话,说是捐款的事情得到了广泛的支持,正在积极推进之中,这才让我们看到了光明,在苦涩中有了希冀。 老侯开始“砸三铁”了,砸得人心惶惶,民怨沸腾。我相信红姐的话,只要我们不偷懒耍滑,无论他们怎样折腾,我们都能生活下去。厂里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给小壮治病有了希望,红姐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对从未谋过面的袁圆充满感激,年前就嚷着要去市里感谢一下。我心中一直泛嘀咕,害怕牵出其中的师傅来,就找了理由敷衍着没有答应。 这天傍晚,快下班的时候,小蔡师兄把我叫了出去,说是晚上想请我和红姐去家里吃饭。我说今晚自己还要到补习班去上课,小蔡又说那么就改明天吧。我有点疑惑,问他有什么事,他吞吞吐吐地说明天去了他家再说。 第二天晚上,我骑车带着红姐出了门,一路上猜测着小蔡请客的原因,暮色缥缈中来到了蔡家所住的巷子口。我推着自行车往巷子里走,红姐不安地跟在我身后。因为顾忌小蔡的邻居赵家,她是我好说歹说才愿意来的,我知道这里曾给她留下了痛苦的记忆。 我刚走过赵家大门,身边的铁门就哗啦一响,身后的红姐在触不及防间,与突然而出的赵局长老婆顶了个照面。她拉着我的手止不住颤抖了一下。 “大妗子你好。”红姐眼中闪露出惶恐,怯怯地叫了一声。 “谁是你大妗子”赵家婆娘看清了眼前的红姐,浑身横肉一抖,就扯着嗓子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刚死就熬不住啦,就勾引别的男人,你就是个闲不住骚货。” 赵局长老婆的污言秽语,让我怒火中烧,止不住地斥责道:“你这个混蛋老娘们,凭什么骂人?” 平时可能真没人敢惹这个臭婆娘,她听了我的话暴跳如雷,冲着我就发起飙来:“你是她野男人吗?你凭什么护着她!” 红姐早已气得花容失色,泪凝于睫,我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指着臭婆娘的鼻子厉声警告道:“你要再敢出言不逊,我就堵住你这张臭嘴!” “你敢把我怎样?哎呦我的个娘啊”这个吐沫星子乱飞的泼妇,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哎呦一声惨叫,一屁股顿在了地上,抱着脚哀嚎了起来。 “哎呦,大姐——你你这是怎么啦?”一位刚下班的中年妇女,急匆匆地走了上来,一脸讨好地弯下了腰。 此时,我们的身后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邻里,大家见到这个平日骄横的赵家婆娘吃了亏,七嘴八舌,幸灾乐祸地吵吵开了。 赵家婆娘还在涕泗横流地哀嚎,我转身拉着红姐,一闪身隐进了蔡家已经打开的院门。 “怎么回事?我听到是赵文他妈在骂人。”小蔡师兄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我们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她坐在地上抱着脚哭,说是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我随口回答道。 “该!这个坏女人,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小蔡师兄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就是,这个婆娘太恶了,该遭到报应。”我应和着他的话,侧过脸来望着红姐粲然一笑。 红姐此时还有点发懵,我凑到她小巧的耳朵旁:“我刚才狠狠踩了赵家泼妇的脚面。” 红姐微微有点惊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我怎么没有看到,哼——怪不得你爹说你是闷声坏呢。” “我只对坏人坏,对媳妇和孩子好着呢。”我悄声地补了一句。 “谁是你媳妇。”红姐掐了我胳膊一下,抿着好看的嘴唇偷偷地笑了。 跟着小蔡师兄来到堂屋,里面空荡荡的,当中一张八仙桌上几个凉菜已经摆好了,我不解地环顾一下四周问道:“蔡师傅和大婶呢?” “已经搬家走了,到别处租房子去了。”小蔡师兄的声音里透着苦楚。 “搬家?你们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搬家?”我骇然一惊,不解地问道。 “一言难尽,今天请你们俩来,也是为了这个。”小蔡师兄的瘦脸阴沉下来,看到我们追问的目光,支支吾吾地继续说道,“吴平,我要调走了。” “你要调走了,你要调到哪去啊?”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生于县城最下层,无权c无钱c无后台的“三无”青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有种痴人说梦的滑稽感。 “我说得是真话,我真要调走了,调到县医院干后勤,做水暖工。”小蔡师兄的声音都变调了。 好似似冰河乍裂,乾坤扭转,我痴痴地望着小蔡师兄,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蔡师兄看见我震惊的表情,痛苦地垂下了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是行政事业单位清退临时工吗?”红姐也是花容失色,止不住颤着声问道。 “我是正式调过去了,劳动局的调令昨天就拿到了,今天下午在厂里把手续都办好了。”小蔡师兄垂下了眼帘,声音哽咽了。 “这是好事啊,你伤心什么?我们又不是见不到面了,怎么”我心里风云激荡,认为小蔡师兄是因为脱离苦海,喜极而泣。 “好他妈个x!”小蔡师兄猛地一拍桌子,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房子没了,家也没啦” 小蔡师兄仰天长啸,惊悚的表情令人恐惧,我和红姐面面相觑,被他的神色弄得透不过气来:“房子?你的房子怎么没啦?” “被隔壁狗日的赵家霸占了!为什么我能调到县医院,这是俺爹用自己的家换得,明天这里就不姓蔡啦,呜呜呜”小蔡师兄伏在桌子上大放悲声,一个大男人痛心疾首的样子令人心碎。 整个晚上,我们都心情压抑,从小蔡师兄随后讲述中,我知道了赵局长对位于城河边的蔡家老宅觊觎已久,曾经多次通过中间人想出高价买下来,都被老蔡师傅严词拒绝了。如今,纱厂风雨飘摇,在赵家人的威逼利诱下,老蔡师傅为了儿子的前途,经过了极其痛苦的抉择后,决定将住宅低价卖给赵家,以换取这个坏种赵局长的帮助,将小蔡师兄调到了县医院去。 “这不是强取豪夺吗?!”红姐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悲声地叹息道。 我内心郁闷,小蔡师兄眼睛血红,两人不再说话,端起酒杯一下下碰着,根本不顾身边红姐的劝阻。 院子门被乒乒乓乓地敲响了,红姐以为蔡家人回来了,就急急忙忙地去开门。黑暗中一群绿色大盖帽呼啦啦冲了进来,在红姐的悲泣和小蔡的惊呼中,不由分说地将我扑倒在地,几个大汉扭着我的胳膊,带上了一副铮亮的手铐。 “你们他妈的要干嘛?老子犯什么法啦?!”我浑身瘫软,梗着脖子,醉醺醺地嘶吼着。 “好啊——小子,敢算计老娘,真是吃了豹子胆啦。”迷蒙中,我看到了赵家婆娘拤着水桶腰,扭曲的肥胖的身躯,彪悍地在一旁指挥着,“小卢,你们给我打,给我使劲打!” 有人上来,朝我脸上猛捣了一拳:“你敢随意滋事,还敢打了我们局长的丈母娘,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啊!” 一股粘稠的液体从我的鼻孔中喷出,流到了被酒精麻木的嘴边,一股甜甜腥味溢满了口腔。 “你们凭什么打人!”我听到耳边红姐一声尖叫。 “我们是警察!”又一拳砸了上来,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三) 曹山矿 我努力睁开了半只眼睛,混沌世界里有了一丝光亮。我想动一下麻木的身子,可是浑身像灌了铅一样,费了好半天劲也没能动弹一下,只是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他妈的,这小子醒了。”旁边有人啪地踢了我一脚。 “满嘴的酒味,怎么喝成了这个样子。”旁边有人附和着,也上前踢了我一脚,“老子蹲了两个多月了,连酒腥味是什么都忘了。” 连续的两脚将我彻底踢醒了,意识开始重新回到头脑里。我使劲眨了下沉重的眼皮,在撕裂般的疼痛中逐渐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这这是在哪?”仰视着周围一圈垂望的头颅,我慢慢地张开了嘴,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一些。 “在哪?还在红卫大酒店喝大酒呢。”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嘲讽地啐了一口唾沫,“你小子真是昏了头啦,这里是看守所。” 我心中凛然一阵,艰难地转动着脑袋,扫望了一下四周。头顶是一个高高的铁窗,一缕明亮的光柱探射进来,映照在了对面的高墙上。从阳光的高度判断,现在应该是上午时分了。 “你你是叫吴平吧?”一个猥琐的瘦子弯下腰来,把脸凑到我的面前。 “你”我看着这双熟悉的斗鸡眼,思维却一下凝固了。 “我是曹山矿,石膏矿那个你想起来了吗?”猥琐瘦子咧开嘴,喷出了一口酸腐气。 “你怎么在这里?”我顾不得脸颊肿胀麻木,止不住放大了声音。 “哎别提啦,二狗蛋和我又弄了次石膏,被老板给发现了,二狗蛋这小子跑得快,溜走了。我被他们给堵住了,就弄到这儿来了。”曹山矿挤着斗鸡眼,无奈地说道。 “怎么你和他认识?”满脸横肉的家伙听了我俩的对话,从后面一把将曹山矿给拎了起来。 “三哥他是纱厂的,叫吴平,我们曾经见过。”曹山矿猥琐的瘦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满脸横肉的三哥手一松,把曹山矿甩到了一边,蹲下了身子,单腿跪地,瞪大了眼睛,有点吃惊地瞅着我:“你是吴平?” “是”我咬着牙坐了起来,望着这个叫三哥的人。 “你们他妈的,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吴平弄铺上去。”三哥脸一下变了,一拍大腿,立起身子,甩腿踹了曹山矿一脚,“你他妈的盗窃犯,在这里瞅了大半天了,为什么不早说,这是你吴大爷!”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众人四手八脚地抬到了地铺上。三哥扒拉开众人,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你是鲁豫的徒弟,跟着他干过城北二虎?” “对。”我身子靠着监室的墙壁,微微地点了下头,心里猜想着这个三哥到底想干嘛,“你认识鲁豫?” “我和你师傅算是半个朋友,听说了你们和城北二虎对仗的事,你这是因为什么事,怎么进来的?”三哥熊掌似的大手一挥,把曹山矿伸过来的脑袋抵到了一边。 我费着力气将自己的事简述了一遍,三哥额头上的两道皱纹一下拧在了一起:“你惹了赵家的臭娘们,这事看来有点麻烦了,你不知道他女婿是这里的王局长,赵家的势力可是挺大的吗?”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三哥一直凝视着我,到了这时候才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你一时半会难出去了,赵家不会轻易地饶了你。” 整整一天,没人过问我。我仰躺在地铺上,三顿饭都是三哥安排人端到了我手里的。我看出来三哥是这里的老大,别人都听他的驱使。他问了我进来的原因,但是却没有告诉我,他是怎么进来的,我几次想开口问一下,最后还是忍住了。 晚上,三哥安排我睡在了他的身边,因为我没有带被褥来,三哥就让我和他同盖一床薄棉被。我们睡在高高的铁窗下,比较通风,并且远离门后那个尿桶,味道小一些。猥琐的曹山矿和一个强奸犯,被安排睡在了尿桶旁。 初春时节,早晚的温差很大,下半夜的冷气弥漫开来,冻得人直打寒噤。因为脸颊肿胀,浑身酸痛,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事情,久久难以入睡。红姐这会儿一定急疯了,我需要赶紧见她一面,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出去,可是怎么才能出去呢?我的心情更加灰暗起来。 第二天早晨,吃完了门外送来的派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警察打开了监室铁门,命令三哥组织人去院子里的菜地除草。我曾经在外面看过这个位于城东边的看守所,高墙铁网,周围是麦田,就是不知道这个硕大个院子里还有菜地。 我忍者伤痛走到了铁门前,冲着老警察问道:“同志,我莫名其妙地被弄了进来,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见见家人,让他们给我送个被褥啊?” “别叫我同志,该怎们叫我,让他们教教你。”老警察翻了下眼皮,指了下我身后,不耐烦地说道。 “这里叫政府,他是王政府。”三哥忙着走了过来。 “王政府”我感到有点别扭,但还是叫了一声。 王政府“嗯”了一声,冲着铁栅栏里的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怎么关进来的,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关进来的人,没有一个不叫怨的。你家人来不来看你,送不送被褥,我也管不了,这里会有人通知他们的。” “还有就是我什么时候过堂?”我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谦恭的笑容,有点急迫地问道。 “真是没见过,还有人急着过堂,”王政府嘟哝了一句,转身准备离开,不原意再理我了,“老三,你赶紧把人组织好,等会我来带你们。” “哎——王政府,我就算是犯了事,也该有个人来审吧,什么时候审我啊?”我隔着铁栅栏门,追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别着急,好好在这蹲着吧,该审的时候啊,自然就审啦——”王政府干瘪的声音在密闭的走廊里回荡着。 我想跟着三哥他们一起去菜地干活,但是他没有同意,说上午也许要提你过堂,还是在这里等着吧。你要真是一时半会出不去,以后有的是干活时间。三哥他们走了,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昨天睡了一天,身上的伤痛减轻了许多,我孤零零地心里烦躁,一边在狭小的监室里转着圈,一边盘算着下面可能发生的事。 铁栅栏门哗啦一声闷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曹山矿佝偻着身子,独自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曹山矿身后没有别人,让我一时有点诧异:“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刚才肚子有点疼,王政府让我先回来了,三哥他们还在干活呢。”曹山矿讪笑着露出了黄黄的后槽牙。 我停下了脚步,退回到地铺上,曹山矿咧着嘴凑到我的身边:“吴平,我听二狗蛋说,你们俩是打小一起光屁股的好朋友。” “我俩是邻居。”我还想接回刚才的思路,不太想跟他说话。 “嘿嘿”曹山矿没在乎我的情绪,继续腆着脸搭讪道,“二狗蛋常说你的弹弓打得特别好,打小鸟一打一个准。” “你别听他胡说。”我受不了曹山矿嘴里的臭气,止不住侧过了脸去,“我从来不打小鸟,要打也是” “你不打鸟,哪打啥?!”曹山矿的小眼睛里亮起了两束贼光,有点急迫地追问到。 曹山矿的表情有些怪异,我看了心里不舒服,就不愿再说下去,随口回了一句:“别他妈的胡说,我从来不玩弹弓。” 曹山矿听了我不难烦的回答,愣怔了一下,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二狗蛋可是把你吹得神乎其神,说你在运河水里打过大鲤鱼,你难道真不会玩弹弓?” “有谁见过用弹弓在河水里打鱼的?二狗蛋从小就好吹牛,不光吹自己有多大能耐,还喜欢拿别人来说事。”看见曹山矿总抓着打弹弓不放,我心里不由地警觉起来。 看见我一副厌恶的表情,曹山矿脸上飘过一丝沮丧。这时候,监室的铁栅栏门再次响起,三哥和那些干活的人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四) 过了次堂 第三天上午,我与三哥正坐在地铺上闲聊,监室的铁栅栏门咣当一声,王政府拎着一串钥匙,站在了门槛外。 “吴平,出来。”当时的拘留人员没有号服,也没有什么编号,还都是直接叫名字。 我听到王政府叫自己,赶紧站起来应了一声。在这里憋了两天,现在终于有人来管自己了,心里不由地咚咚直跳,说不出是内心紧张,还是一种靴子终于落地了的释然。 三哥跟着我走到了门边,在我走出看出门槛时,在我耳边小声地叮嘱了一声:“别耍脾气,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多留个心眼,千万别信他们的话。” “老三,你嘀咕什么呢?”还没待我应承,王政府就不满地瞪了三哥一眼,“你找几个人,今天去厕所把粪出了。” 我来到了走廊上,就听见三哥在铁门里骂道:“曹山矿你个狗日的,没听见王政府的话吗?今天和强奸犯一起去厕所干活。” 跟着王政府出了监区,走过每天放风的水泥院子,又穿过了一道有人持枪站岗的大铁门,我们来到了看守所的前院。这里有一排带走廊的审讯室,每个门上都有编号,我被王政府带到了最左边那间,推开小铁门送了进去。 当时的审讯室很简陋,就是一张办公桌,后面坐两个办案人员,前面一张方凳,是给被审讯人坐的。在办案人员头顶的墙壁上,白纸黑字贴着一幅大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审我的两人都穿着绿警服,大盖帽搁在面前的桌子上。两位警察中一人头发已经花白,无精打采地抽着烟。另一个看样子是才入职的小青年,与我年龄不相上下,正襟危坐,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年龄?籍贯?工作单位?”花白头发喷出一口烟雾,眼皮都没有抬。 “吴平,22岁,家住xx乡下吴洼村,在县纱厂前纺车间干保全工。”虽然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我内心依旧有种无言的紧张。 “你是下吴洼的?”花白头发扬起了脸来,混沌的目光直视着我,“那咱们省里原来的吴老,你听说过吗?” “他是我三爷爷,跟我爷爷是堂兄弟。”我如实地说道。 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突然感到一丝的滑稽,我活了这么大,好像竟与“三”字打交道了,三爷爷,三红,现在又来了一个三哥 花白头发听了我的话,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正在笔录的年轻警察望了他一眼,两人不经意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花白头发抽了口烟,继续地问道:“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来吗?”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打了王局长的岳母噢,县爱卫会的魏绒花主任?”花白头发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是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谁是县爱卫会的魏绒花主任?我不认识。”我故作不知地反问了一句。 “魏绒花主任,就是就是卫生局赵局长的老婆,我们王局长的岳母。”年轻警察有点沉不住气了,瞪大了两眼直视着我。 “我没有打她。”我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瞅着头顶的标语否认到,“那天晚上,我们去小蔡师兄家吃饭,在门口偶然碰见了她,她开口辱骂红姐,我们就回了她几句。” “两个女人吵架,你一个男人干嘛参与进去?自己给自己找事做。”花白头发不满地训了我一句。 “你们可能有所不知,红姐的丈夫是南疆烈士,是这个魏什么花的外甥,她曾经多次刁难和欺辱烈士的家人,我们也向有关部门多次反映了,就是没有人出面来管管她。”我说到了激动处差点站了起来。 “你想干嘛?给我好好坐下。”年轻警察有明确的目的,现在看见我一脸不服的样子,有点来气了。他猛地拍了下桌子,两只大盖帽震得跳了起来。 “现在是我们再审问你。你给我好好想想,除了这一件事外,还干了些什么?听说你弹弓打的很好”年轻警察扔下了手里记录的钢笔,双眼恼怒地盯着我,止不住低声吼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脊梁窜出一阵凉风。这才意识到曹山矿昨天为什么一直在套我的话,看样子他是有目的的。难道他们知道我打破姓赵脑袋的事啦?当时夜黑风高,根本没人看见,他们应该是听了曹山矿的话,知道了我会打弹弓,联想了起来,从主观上猜测的。他们并没有真凭实据,我想起了临出门时三哥的叮嘱,使劲地咬了咬牙。 “你说什么?打弹弓,这小时候玩过。”我努力按耐住砰砰的心跳,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了些许不安,被年轻警察意识到了。 “哎——小邹,算了,别问这事啦。”花白头发在一旁突然开了口,“我们王局长老岳父说自己的脑袋被人打了,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也没有个真凭实据。再说,这事王局长不是已经查了好长时间了吗,也不是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如今我感到他们都有点神经质啦,见到一个进来的就让问这事。” 他的话让年轻警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花白头发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随手拿起桌上的大盖帽,扣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指着年轻警察的记录本,冲着我招呼我道:“好了,你的事我们基本清楚啦。你过来在这里按上手印,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吧。” 在我走上桌前,正准备按手印时,王政府闻讯进来了,他看见眼前的一切,一时有点诧异:“刘所长,你们你们这就审完啦?” “审完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吵架闹点小纠纷。这个老王也真是的,怎么把人就给关进来了,双方教育教育不就行了么。”花白头发并没有避讳我,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可是,上面说他有重大嫌疑啊”王政府嗫嚅着说到,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上面说?那就让上面来审吧,别把这些破事往下面来推。我侦察兵,也在南疆打过仗,血里火里滚爬过,这种小事情还能弄不明白。”花白头发语气里有些不满,说这话时瞥了我一眼。 “当然,当然,刘所长,你是战斗英雄,副营级转业来咱们局,才安排当个城西所副所长,是有点不大合适。”王政府赶紧赔了个笑脸。 “小伙子,接受教训,今后干事别冲动,千万别在惹事了,听到了吗?”花白头发制止住了还想说话的小邹,意味深长地拍了下我的肩头。 “嗯,我记住了”此时,我知道自己又遇到好人了,不由地心头一热,赶忙点了下头。 监室的铁栅栏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闭了,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四处搜寻着,三哥走上前来看着我脸色铁青,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急迫地问道:“你怎么啦?出事啦?我不是交代你别信他们吗。” “他们到是可信,就是狗日的曹山矿不可信,这小子一直想要黑我呢。”我怒火中烧,狠狠地说道。 “曹山矿?他刚才被放出去啦,说是取保候审,没什么大事了。”三哥一脸疑惑地回答道。 当天晚上,我在被窝里把今天的事悄悄说了,三哥听后好久没有吱声。我的心情明媚了许多,想着花白头发刘所长的话,感到自己大概明天就能出去。 三哥没有附和我,却让我先别高兴太早了,他说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赵家不会因为你省里那个没了权的三爷爷,就对你网开一面,毕竟他们已经怀疑是你打了赵局长的脑袋,他们会想方设法弄证据的,只是一时半会不会对你来硬的。今天他们放了曹山矿,一定有什么新想法,可能会让他去找你那个朋友,从他那里再套点你的事情。” “真他妈卑鄙。”我认为三哥的话有道理,心情又灰暗起来。 第二天,果然如三哥所料,没有人放我出去。王政府白天来寻监时,我趴在铁栅栏门后问他,他也好像没听见一样,没有理睬我。傍晚的时候,王政府开了我们监室的门,叫我出去拿东西,我跟着他来到了前院,在会见室里竟然见到了夜校同学红脸小胖,他手里提着的一床薄被和洗漱的脸盆。 “小齐,怎么会是你?”我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是殷红打听到我二叔在这里当教导员,辗转找到了我,让我想办法把这些给你送进来的。”小齐一双小眼睛痛惜地望着我,“你这是怎么啦,咋进到这里来了?” “哎——一言难尽,红姐噢,殷红好吗?”我急迫地问道。 “看着还可以吧。”小齐有点犹豫地说道。 “能问问你二叔,我这事什么时候能完了,什么时候能出去?”我抓住了小齐的胳膊,声音中充满了期待。 “这”小齐为难地望了眼在门旁守着的王政府。 “好了,会见时间到了。”王政府使劲地咳嗽了一声,走上前来从小齐手里拿过了被子,一把塞到了我的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五) 春风一缕 在我的身后,铁门咣当一声关闭了,我使劲揉了揉肿胀的眼睛,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呼吸着清新醉人的空气,我的头脑依旧有点发懵,仿佛一切还在梦中。 “吴平——”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在我耳畔响起,没待我反应过来,红姐身子已经扑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我的心砰砰激跳,眼眶止不住有点湿润了。 “他们他们在里面打你了吗?”红姐热乎乎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肩头。 “我是能随便被欺负的人吗?”我努力抑制着情感,抚摸着红姐弧度优美的脊背,故作轻松地说道,“里面的伙食不错,还认识了个朋友,就是天天坐着没事干,实在闲得发慌。” “你快别这么说,你在里面到没啥,殷红这两天可是要急疯啦。”小蔡师兄走上来,接过了我手里拎着的被子。 “你别安慰我了。”红姐泪水涟涟地抚摸着我的手腕,在那里有一道被夹铐出来的伤痕,紫黑色的一圈像是纹了身。 昨天,我在睡觉时还和三哥嘀咕,据他的经验判断,我至少该在里面待上半个月。上午王政府突然开了监门,让我带好东西赶紧出狱,弄得我一时措手不及,都没能跟三哥好好告别一下。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出来的,他们昨天还说”我看见红姐又要抹眼泪,忙把话咽了回去。 “你进去后,殷红怕你在里面受罪,又怕你在里面冻着饿着,四处找人想办法,最后打电话到市里,找到了什么人,才把你放出来的。”小蔡师兄拍了一下我胳膊,望着啜泣的红姐,仰脸感叹道,“你小子真是命好,我怎么就找不到这样貌若天仙,又心善如佛的媳妇呢。” 小蔡师兄由衷的夸赞,让红姐破涕为笑,一下羞红了脸:“你个小蔡,哪有这样调侃师弟的。” “你打电话到市里找了谁?”我听了小蔡师兄的话,赶忙问道。 “我打电话去找了袁圆。”红姐看到我惊诧的样子,说话的嗓音又哽咽了,“你不会感到我太唐突吧,我真的没有了办法,不知道你在里面会受什么样的罪” “哦”我长吁了一口,抬头望着身后的高墙,搂紧了红姐的腰肢,“红姐,谢谢你,还有袁圆,你俩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要不是你们,我现在可能还在里面蹲号子呢。” “走吧。”小蔡师兄把我的东西放在“大永久”后架上,招呼了一声先上了车。 温暖的阳光披散在田野里,我载着红姐,不急不缓地骑行在小路上,心情舒畅了起来。 东南风吹来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黄淮平原上的春意渐渐浓郁,小道两边各色野花竞相开放,白的,黄的,紫的,粉的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燕子在田间翩翩起舞,小蜜蜂在原野嗡嗡采蜜,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微风吹过一片接着一片麦苗,泛起层层绿浪。 在清明的丝丝细雨中,厂部二楼会议室里举行了隆重的捐赠仪式。会议由厂工会主席崔耀发主持,厂长老侯宣读了给全厂南疆烈军属的一封慰问信。来自县民政局c县总工会c县妇联和团县委的头头脑脑,一起见证了这个庄严的时刻。 会议尾声,县总工会主席把全市职工捐赠的两万两千元钱,郑重地转交到了殷红的手上,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县文化馆的摄影师按动了快门,县广播站的记者还做了现场报道,各种来路的领导们纷纷与殷红合影,男人不自觉地抚摸她的俏肩柔腰,勉励她继承烈士遗志,不辜负全市职工的爱心和帮助,女人握着她纤细的小手摇晃着,希望她教育好下一代,努力接好革命的班。 在极度煽情的氛围中,殷红被邀请上台做了表态发言,她在讲话时几度哽咽,衷心地表达了对组织的谢意。她还感谢所有帮助过她的人,是他们的爱心涌现,让自己的儿子有了生的希望。最后,殷红强烈要求厂里按有关规定,与其他南疆烈属一样,能够分得一间属于自己的住房。她说这事情已多次向李书记和童主任反映过,但是他们总是敷衍推诿,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 红姐的讲话让县里头头们面面相觑,老猴子更是尴尬不已,据说他当场发了飙,诘问分管职工福利的崔老扒为什么没有汇报?弄得崔老扒面红耳赤,虚汗淋漓,万分恼怒。 天擦黑,在下班的路上,我不安地骑着车,手心沁出了丝丝细汗。红姐坐在我身后,死死抱着鼓鼓囊囊的电工包,我俩一路诚惶诚恐,忐忑不安地到了家。 简单地吃了几口饭,红姐就锁紧房门,把捂在被窝里的那包钱,小心翼翼地掏了出来。说实话,我们活到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两大沓崭新的“四大伟人”钞票,散发着阵阵油墨的芳香,让人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红姐让我在一旁监督着,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每沓钞票。在无数次或多或少的恐慌后,最终确信了数目准确,才大汗淋漓地嘘了一口气。 “明天赶紧存银行吧,放在家里不安全。”我一脸欢快地提议道。 红姐瞥了我一眼,摇着细长的食指,小声地唏嘘道,“这怎么能行,你见过谁家存这么多钱,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还能安全啊?” “那放在家里能安全吗?”我有点疑惑地问道。 “咱这儿是农村,一家一院,再说大叔大妈整天在家里,应该很安全,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红姐秀眉微蹙,思忖着说道。 “红姐”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们把小蔡师兄的钱还了吧,这可是他拿命换来的。” “对,我一高兴都给忘了,咱们明天就把钱给他,现在蔡家连房子都没有了,小蔡还没有娶媳妇呢。”红姐扬起俏脸,剔透的眼神撩了我一眼,“还有你爹妈给你娶媳妇的钱,也还给他们,两位老人吃苦受累,省吃俭用不容易。” “我们家的钱就不用还了,这本来就是给我娶媳妇的,现在我娶了你,不正好给你了吗。”我讪笑着伏在红姐的耳际,在她白皙的脸颊使劲亲了一口。 “哎呦——”红姐侧过脸来,故作不悦地剜了我一眼,“还是还给他们吧,让他们盖几间新房子,住得舒适安生一点。” “好吧,小蔡师兄说我娶了个好媳妇。”我的心情荡漾地感慨到。 红姐听了我的话,眼圈微微发红,放下手里的钱,走了过来,将脸贴到了我的怀中,“吴平,遇到你才是我一生的幸运,你是个真正的男人,让我和小壮有了依靠。” 泪水涌出了红姐的眼眶,颤抖的声音透着缱绻的柔情,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倾听着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不知道过了多久,红姐才懦懦地说道:“吴平,谢谢你为小壮做的一切,要是没有你,小壮就没救了。” “别哭了,红姐,现在不是一切都好了吗。”我吻着红姐泪水婆娑的双眼,内心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春夜静谧,星空舒朗,明月高悬,把清如流水的光辉泻入窗棂,激情燃烧之后我们相拥而眠,与大地上的万物一同,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六) 七月流火 春暮夏至,时光在不经意间流逝,纱厂的生产开始急转直下,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南蛮子老侯砸“三铁”,就把一个还在苟延残喘的工厂,迅速地砸入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七月流火的日子里,人心却像数九寒冬般冰冷,这年夏天在我的记忆中,成了一个永远忧伤的符号。 我们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厂里人心动荡,秩序混乱,那些有本事有关系的人,早就削尖脑袋往外调,好的去了县直行政事业单位,差的去了供电、邮电、石油公司等国家垄断企业。电工班呼呼啦啦走了十几位,我们保全班也走了两三人,只剩下我们这些无权无钱无背景的人,还在胆战心惊地干耗着。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深切体会到了小蔡父亲当初卖房的远见,牺牲了自己后半生,为儿子谋了个安稳的日子,是喜是悲真是难以说清楚。 这天早晨,太阳刚一出头,地上像已着了火。我顶着一头大太阳,在知了狂躁的叫声中,汗流浃背地蹬着自行车,一路喘息着来到厂里。车间的机器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像是在替外面的酷暑呐喊助威,轰响声令人异常烦躁。我一路上看见好几拨挡车工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立刻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坏事情。 我走进保全班,屁股还没有落座,张胖子就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冲着一屋子无精打采的人嚷嚷道:“哎哎哎……大家听说了没有,南蛮子老侯辞职了。” “你说什么,老侯……他辞职了?!”老黄师傅一声惊叹,把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老侯……老侯这个狗日的不干了。”张胖子的胸口波澜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使劲地点了点头。 屋里的人一下子炸了窝,七嘴八舌地叫唤起来,我的心也差点跳到了嗓子眼,早晨不祥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你看看……你看看,我是怎么说来的……”一贯沉稳的老黄师傅眼睛此刻都红了,“我说这个小子早晚会来这一套,你们还不相信,他这是早就谋划好了,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老黄,你这是咋啦?南蛮子自作自受,砸‘三铁’没有把我们的位子砸掉,他到是先把自己的厂长位子砸掉了。”张胖子没有明白老黄师傅的意思,洋洋得意地继续说道。 “老张……你平常那么多小心眼,俺们保全班谁都没有你会算计,可是一到大事上你就完蛋了,鼠目寸光,少个脑子。”望着张胖子幸灾乐祸的样子,许班长厌恶地噏合着朝天鼻。 “我怎么鼠目寸光了,你难道还想让南蛮子再干啊?”张胖子见众人不理他的茬,梗着脖子不满地怼了许班长一句。 “你是真傻啊……”老黄师傅忍无可忍,啪地将工具包砸在了桌子上,“人家南蛮子这是被你把位子砸了他是借着这个事‘就坡下驴’,早给自己铺好路子了,要不然他敢辞职?不信你辞一个给我看看,明天就得喝西北风去。” “就是,听说南蛮子已经在南方老家注册了一个私人企业。"大概因为老侯辞职,感到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许班长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捅了一句。 “他前一段抛售厂里的棉纱,辗转倒卖,有意让往来账目混乱,就是为了中饱私囊。”另一位老师傅愤愤不平地骂开来。 “他妈的,这个龟孙子不得好死!”张胖子似乎被众人骂醒了,立刻像头发怒的狮子暴跳起来,“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口口声声说这砸‘三铁’,砸的不就是我们的饭碗吗,不就是在变个理由诓人吗?” “这事必须向县委反映,不能便宜了这个中饱私囊的南蛮子,把这个贪污犯抓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看着一屋子群情激奋的保全工,许班长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扭头四处环顾了一圈,赶紧安抚起大伙来。他说厂里有人已经在牵头,准备写请愿书向县里反应情况了。他要求大伙听他统一安排,由他与厂里其他部门协调,共同维护大伙的利益。看见许班长一反常态,真有点豁出去的样子,我一时竟有些惶惑,隐隐地有这种说不出的别扭。 火辣辣的太阳照了整整一个白天,大地上弥漫着灼人的热浪。晚上下班回到家,我和红姐匆匆吃了点饭,赶紧洗好了澡,搬着两个小板凳,坐到了院子里不敢动弹了。 天色渐渐暗了,晚风有了一丝舒爽。树上知了的叫声停了,稻田里阵阵蛙鸣声却热烈了。经历了一天的狂躁,人的心终于暂时平静了下来。 今年天气刚刚一热,房东老两口就去了山东,到胶东海边的侄子家避暑去了,整个院子里就我和红姐两个人了。红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背心,高耸的胸脯,颀长的双腿,洁白的肌肤,暮色中透着一个女人特有的娇媚。 我摇着大芭蕉扇,还在琢磨着白天的事:“红姐,你说这个南蛮子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一到纱厂就没安好心,要坑害我们?” 红姐微微低着头,正将一头长发盘到脑后:“是不是早盘算好了,这个没人会知道,但是侯厂长故意让南方那些私人公司拖欠我们货款,据说是私下早就说好了的,等他辞职后回去后,就与对方平分利益。” “这不是合起伙来欺骗国家,变着法儿把公家的钱装腰包吗?”我用毛巾擦了下脖子上的汗水,一脸愤懑地问道。 “可人家说这是改革,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样,是必须经历的阵痛。”红姐啪地打死了一只落到大腿上的蚊子。 “可是这个孩子生下来,给了他们有权的,这个经历的阵痛却是让我们来承受的。”我心里窝火,又愤愤地说道,“眼下得赶紧把这些事向县里反应,让他们组织力量去把货款追回来,这可是我们大伙的钱。今天上午许班长说已经有人在写请愿书了。” 红姐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粉面凄楚地深叹一口:“我们一整天也在说这事,就是不知道工人的意见有没有用,县里到底会不会听。” “红姐,我想……要不然我们就趁着现在厂里乱的时候,抓紧带小壮去省城治病吧。”我虽然对眼前厂里的危机十分担心,但是更让我们担心的还是小壮的病情。 “这个……”红姐目光空洞地望着夜空,莞尔片刻,才怏怏地回应道,“等到过了夏天,秋天凉快一点再说,到时候大人孩子都不遭罪,你说好吗?” 我知道红姐的顾虑,没钱的时候,她每天心急火燎,现在有了捐款,她又患得患失。毕竟这是一个有着巨大风险的手术,作为一个母亲,她的恐惧和担忧可想而知。 “医生说这个手术越早做越好,这样孩子越容易恢复。”我望着红姐,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知道,可是小壮才两岁,我怕……孩子太小,承受不了这样的折腾。能不能等小壮再大两岁,咱们再去给他做手术?”红姐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与其说是忧心忡忡地与我商量,还不如说是自己内心在纠结。 “我过两天再去医院问问吧。”为了缓解红姐的情绪,我退了一步说道。 月亮升起来了,小院里一片银白,周围也凉爽了许多,我瞥了眼还在想着心事的红姐,止不住轻轻地劝了一句:“天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咱们回屋里睡去吧。” “我明天上中班,你一早就要去,你先去睡吧,我在这里再凉快一会。”红姐抬眼望着我,下巴抵着双膝没有动,淡淡地说着。 “那好吧,你别太晚了。”我站起身来。 皎洁的月光透着忧伤,照在红姐有些苍白的脸上,一只蛐蛐在墙角鸣叫起来,如泣如诉的呓语让人有些心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七) 工作组进厂 八月下旬,在这个天热得连蜻蜓都贴着树荫飞行,生怕阳光灼烧了翅膀的季节,火热的人民来信像雪片般飞进了县政府各级部门。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为了救活这个全县的支柱企业,县政府派出了一个联合工作组,大张旗鼓地进驻纱厂,接管了老侯辞职后群龙无首的企业。工作组的到来似乎给绝望中的3000多职工带来了希望。在大伙的强烈要求下,工作组为了平息众怒,答应派人赴南方调查老侯的问题,追讨那些拖欠的货款。 厂里厂外人心惶惶,有些人却一反对常态,变得异常亢奋。原本对领导唯唯诺诺的许班长,已经好几次鼓动大伙向上面反映情况了。隔壁电工班的一撮毛小李也是上蹿下跳,隔三差五地跑过来,把许班长偷偷拉到门外,趴在耳边窃窃私语。我讨厌这个一身媚骨、欺软怕硬的小李,看见他与许班长鬼鬼祟祟的样子,打心里反感,尽量想着离他们远点。许班长看到我不积极参与他们的事,还让几个小学徒别跟着瞎闹腾,心里非常不高兴,私下里找我谈了次话。他从老猴子一来厂就把我踢出电工班,聊到了后来将我赶出招待所,还故意刁难红姐,不按照烈属规定给她安排住房……拉拉杂杂,事无巨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来激起我内心的愤怒。 “让我搬出招待所的是童主任,南蛮子老侯他不一定知道。”我没有接许班长的茬,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给殷红分房子,背后是崔老扒使得坏,欺辱她的是那个操蛋的李书记,也不是老侯的事。” “你怎么现在替老侯说话啦!哪把你赶出电工班的,能不是老侯吗?”许班长有点急了,吸着两只朝天鼻孔瞪大了眼睛。 “他……也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老刘师傅是南方人,不是也处理了吗。”我还是不接他的茬,又不温不火地答了句。 “吴平,我真是看错你小子子,怎么这样没尿性了?”许班长提高了嗓门,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我现在啊——只想过安稳日子,还有……就是帮着红姐治好小壮的病,厂里你们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吧。”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拿起工具准备朝门外走。 “吴平,你小子整个变了,有美女在怀,年纪轻轻就废了。”许班长在我狠狠地甩了一句话。 我是变了,经历了这些年的事情,心里真有了巨大的变化。这应该感谢师傅,是他教会了我读书,让我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人生的定力,虽然因为红姐的事情,我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原谅他,但是在内心深处我依旧会感谢他的。 第二天中午,在许班长的鼓噪声中,我悄然离开了保全班,顶着骄阳出了厂门。为了安抚红姐的情绪,我准备跑一趟县医院,再咨询一下小壮治病的事。 从纱厂到县医院不过两三公里路,在似火的骄阳下,当我骑车到达时,衣襟还是湿透了。问了好几个人,我左转右转,在院子最后的一排平房里,找到了正打牌的小蔡师兄。看见我推门进来,他有些惊讶,忙把手里握着的牌,递给了一位观战的同事,热情地把我拉到了呼呼旋转的吊扇下。 “你小子怎么有空,想着来找我了?”小蔡师兄大概过得比较惬意,几个月不见,原本的一张狐狸脸已经胖成熊猫了。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还想找个医生,咨询一下小壮看病的事,殷红还是一直担心,迟迟不愿去省里动手术。”我无奈地对小蔡说道。 “这医生不都说过了吗?越早治疗越好。”小蔡师兄有点诧异,转而又感叹起来,“你对这母子俩真是上心,比孩子亲爹都好。” 小蔡师兄带着我去了前面的门诊楼,找到了正在午休的儿科主任,这位有着一嘴龅牙,平日为人很刻板的南方人,是20世纪60年代大学毕业后,来支援淮北地区的。主任知道小壮的情况,他听我说了心中的顾虑,督促我们只要有钱,就极早去大医院治疗。关于风险的问题,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感冒挂水都有风险,但是你不冒风险,就只有不要命了。主任让我把这些道理告诉自己的妻子,孩子小还没有发育成熟,所以看病宜早不宜迟,应该尽快去手术。他说到红姐是我妻子时,小蔡师兄冲我撇了下嘴,让我感到有些尴尬。 在送我出来的路上,小蔡师兄询问道:“听说县里的工作组进纱厂了?” “南蛮子老侯突然辞职,说是回南方老家了。”我随口应了一句,头脑里还在想着回去怎么做红姐工作的事。 “哎……还是人家南蛮子高啊。”小蔡师兄直着目光感叹了一句。 我停下步子问道:“你在外边听到了什么纱厂的情况吗?”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在我头脑里萦绕,只是我不愿意让红姐担忧,更不愿与许班长他们讨论罢了。 “老侯早就不想干了。”小蔡师兄原本不大的两只眼睛,挤成两条小细缝,“他早就开始动手啦,现在,他老家私人厂子已经做得风生水起了。” “他真有自己私人厂子啊,你有什么依据吗?”我瞪大了眼睛,有些急迫地追问道。 “你知道俺老爹退休时是七级钳工,前一阵被老侯给聘到南方去了,一月给200多块钱呢。”小蔡师兄的胖脸上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容。 “老猴子真可恶,贪污了纱厂钱物,办了自己的厂子,这回工作组去南方一准能查出来。”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懑,咬着牙说道。 “你拉倒吧……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老猴子那么傻啊,他其实比猴子还精。”小蔡师兄看我有些激动,不屑地撇了撇嘴,“如今南方家家开厂,集体私人企业热火朝天,他的厂是以他弟弟名义办的。再说了,当初与我们有业务关系的那些企业,现在转手的转手,改制的改制,破产的破产,当事人都换了几茬了,你去了怎么查人家?连厂子都没有了,人也都不在了,你找谁调查,找谁要钱去。” 小蔡师兄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贯耳,惊得我浑身一阵抽搐:“这么说……你当初是知道了这些事,才想办法调出纱厂的?” 小蔡师兄没有回答我:“现在啊……有权的都想方设法往自己口袋里弄钱,老百姓小命始终攥在人手里,你要不坑蒙拐骗,就能一辈子吃苦受穷,我在南方时就已经看明白了,所以才想法……” 小蔡师兄没有再往下说,仰天长叹一声。我们在医院门口分了手,中午的太阳象个大火炉,火辣辣地烧烤着大地万物,我骑行在已经软化的柏油路上,头脑一阵阵地发懵。顶着一阵阵扑面的热浪,当我回到厂里整个人都要昏倒了。 当天傍晚,下了一场雷阵雨,消退了几天的狂躁,我和红姐坐在院子里,聊起了白天的事情。 “你说,厂里的这个货款,还能追回来吗?”红姐剔透的眼神望着头顶的夜空,轻声问了一句。 “红姐——我们还是早点带小壮去省城吧,我……真有点想他了。”我从远处收回了目光,望着夜幕那曼妙的身姿。 天空繁星闪烁,像是无数航标灯漂在河上,我在银河右边看到了那颗耀眼的牛郎,此时,他正深情地遥望着对岸的织女,期盼着一年期盼的日子。 “七月七是不是快到了?” 我的大脑有些飘忽,轻声地嘟哝了一句。 “你……咋想到这个来了……”红姐说着依偎了过来,把凉凉的身子投进了我的怀中。 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光尾,消失在了梦幻般的银河深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八) 要承包了 登上运河大堰,极目远眺,夕阳洒在宽阔的大运河上,像成千上万枚金针在闪耀,小火轮鸣叫着犁开了潋滟的河面,拖带着身后的货船。推起了层层金色的波浪。 我缓步下到了河滩里,蹚过萋萋的荒草,走到了一片凸起的空地上,脱了汗衫,光着脊梁,伸臂蹬腿,舒展开筋骨,心里默念了几遍师傅教授的口诀,开始演练起那套没有学完的鲁家“十二式小擒拿”。多日没有演练,整套技法有些生疏,我连打了五六遍,才将气韵连贯了起来,直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才收了手。 夜色见浓,暗红色的晚霞开始消退,一望无顷的河滩模糊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温润的草香。今天红姐上中班,我们的补习班不上课,一时心血来潮,下班后就没有回西张庄,而是出城来到了这里,想着放松一下心情,等到12点红姐下中班后,接她一起回家去。现在,纱厂人心惶惶,管理愈加松懈,我害怕出什么事情,只要是红姐上中班或者夜班,我都坚持来接送她。 看看四下没了人影,我脱光了身上的衣物,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里,畅快地游了个来回,在习习的晚风中上了岸,重新穿好了衣物,开始慢慢地往回走。 今天上午,工作组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传达了他们经过三个多月调查研究,制定了一份长达万言的改革方案,公布出来给大家来讨论。这份报告的实质是实行承包经营,通过面向全社会公开竞聘厂长,让一个经济能人来管理我们,带领我们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搏击风浪,学会游泳,进而重振纱厂昔日雄风。这个承包经营的报告一出笼,立刻像一颗重型炸弹,在会场上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承包经营就是好!一‘包’就灵!”一撮毛小李带头高呼起来。 “好个屁!国家的财产怎么能给私人!”张胖子在我身边跳了起来。 “坚决拥护工作组!”一撮毛小李继续兴奋地呼喊着。 “他妈的,这不成了给资本家卖命啦?”张胖子冲着小李的后脑勺骂开了。 “张胖子,承包经营这是上级要求的。”小李回过头来,狠狠地怼了张胖子一句。 “你小子懂个屁!以前南蛮子再怎么折腾,纱厂还是公家的,还不敢太放肆,现在私人承包了,个人说了算,不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啦?”张胖子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想着纱厂是你自己的家,你想干嘛干嘛,想偷东西就偷东西啊?”小李梗着脖子挑衅道。 “狗日的一撮毛,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小子就没偷过厂里的东西。”张胖子被人大庭广众揭了短,怒火中烧,止不住吼了起来。 “你俩瞎叫唤什么?自己先掐起来了,这算怎么一回事?”老黄师傅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插在两人中间劝了开来。 主席台上,工作组代表继续宣布,这个月的工资将及时发放,顿时引来了台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就像垂死的秧苗迎来了一场小雨,人们又有了一丝苟延残喘的希望。 我走过南门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离红姐下班还有好几个小时,我就想着去厂里那个图书室看看,只是不知道它还开不开门。来到了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在那匹取代了古钟楼的小马雕塑前,我听到了旁边文化馆传来的音乐,就神差鬼使地走了进去。以前人潮涌动的灯光球场上,稀稀拉拉地没有几个人了,摩登小郭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慵懒地坐在球场边一条长椅上,翘着二郎腿,无聊地修着自己的手指甲。 “郭老师,你好。”我走上前去,站在小郭身旁。 “哎呦……你咋来了,好长日子不见了。”小郭抬起眼来,一张描画精致的脸略显夸张。 “我天天在你们后面的工会上课。”我笑嘻嘻地解释道。 “你在工会上补习班啊?怎么,还想着考大学啊?”小郭理了理裙摆,热情地站起身来。 “就我现在的水平,没敢想考大学,只是想着弄个高中文凭。”摩登小郭的话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到底是鲁豫的徒弟,还挺有追求吗。”摩登小郭夸了我一句,“噢……对了,我上个星期去市里,见到你师傅了,他还问起你呢。”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提到了师傅,我心里一动,“他最近好吗?” “好着呢,他老婆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柳部长乐得不行。”小郭快人快语,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鲁豫说他最近调换工作了,已经从团市委出来,到一个区里当常委宣传部长了。” “噢……他又当部长了。”我心里一颤,随口应了声。 “这个部长,可是提拔了。”小郭怕我不理解,忙着解释道,“我也马上要调到市里去啦。” “那得祝贺你了。”我抬眼环顾着稀稀拉拉的灯光球场,心里想着小郭说得师傅的事。 “我已经拿过结婚证了,马上要结婚了,对象在市公安局当科长。”小郭一张俏脸抑制不住喜悦,“他还是你师母季晓楠介绍的,我俩……算是一见钟情吧。” “你要嫁到市里,尤馆长怎么办?”我想起了那个龅牙,在嘴边比划了一下。 “他呀……他当然还在这里,他又不可能去市里。”小郭知道我说的是龅牙追求她的事,白皙的面颊微微有点泛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当我们在这里说龅牙的时候,尤馆长弓着脊梁像个大虾米,从对面走了过来。 “小郭,今天来的人多吗?”尤馆长呲着龅牙,有点讨好地问道。 “你自己看不见啊?自打钦大肚子他们开了舞厅,谁还来咱们这个破球场跳舞啊。”小郭没好气地说道。 听到小郭说起了钦大肚子,我一时有点错愕:“钦大肚子?他不是承包红卫饭店了吗,怎么又开舞厅啦?” “钦大肚子现在可是不简单,生意越做越大,两口子不仅开饭店,还开起了舞厅,灯光故意弄得黑乎乎的。”龅牙显然不认识我了,气哼哼地说道。 与小郭告别后,我出了文化馆,顺着人民路回到了厂里。那个阅览室居然还开,只是麻脸调走后,那个接替她的摩登小郭的亲戚也调走了,现在是一位中年女工在管理,她原来在筒摇车间的挡车工,因为工伤断了两个手指,被照顾到了这儿来的。 工作组没有说空话,这个月的工资果真按时发放了,不仅发了这个月的钱,还补了一个月的工资,让大家稍稍喘了口气。可是,许班长私下告诉大伙,这都是工作组为了树立威信,缓解矛盾,靠着县财政的担保,在银行借的贷款。张胖子大大咧咧地说,管它贷款不贷款,我们厂是公家的,银行也是公家的,反正都是公家的,谁也不欠着谁。听了张胖子的话,许班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大伙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恐慌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五十九) 二狗蛋残啦 长空寂寥,秋水渐寒,在众人的期盼中,工作组赴南方的调查人员终于回来了。几天后,从工作组内部传出了消息,经过了他们的认真调查,纱厂部分货款没有收回来,是因为市场变化的客观原因,说南蛮子转移国家资产,没有什么确切证据。这样的调查结果出乎意料,在纱厂内外又掀起了一轮波澜。早晨一上班,保全班的人都没有出外干活,大家群情激昂,议论纷纷。 “我早说了,老侯贼精,怎么会让人抓住把柄呢?”许班长吸着两只朝天鼻孔,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 “听说老侯把调查组搞得晕头转向,调查的人不想让问题复杂化,就这样草草地给出了结论。”有人附和着许班长,深深地叹了口气。 “俺听说可不是这回事,是这次去调查的人被南蛮子买通了,收了他的不少的好处,所以才这么不了了之的。”张胖子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在一旁不服地高声争辩着。 “就是……要先人不知,除非己没为,工作组如果真要是想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问题。”在一旁的老黄师傅张口发了言,这次站在了张胖子一边。 在大伙七嘴八舌地争吵时,我坐在角落里那张已经脏旧不堪的土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昨天老师在数学课上讲的几个概念,我还没有完全弄通,今天作业的最后一题还没能做出来。 一个挡车工突然推门进来,急促地四下张望着,冲着大家问道:“吴平,吴师傅在吗?” 听到有人找自己,我放下了书本,站了起来:“你找我,有事吗?”。 “吴师傅,有人在厂门口等你,说是你家里有急事,让你赶快过去一下。”挡车工说完话,就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听说家里出了急事,我的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顾不得跟许班长打个招呼,就拔腿就往门外跑。车间外的秋阳明媚动人,我心砰砰跳着一口气跑到了厂门口,远远地就看见爹一脸焦急地等在了那儿。 “爹,你咋来了,家里出什么事?”我气喘吁吁地问道。 “咱家没有事,是胡寡妇家出事了,他儿子二狗蛋出事了。”爹两眼血红,看样子是一夜未眠。 “你是说二狗蛋,他……他咋得啦?”我急迫问道。 “在矿上出了事,腿断了,俺们连夜把他送到了县里,正在医院做手术呢,医生说不知小命能不能保住。”爹的嘴角泛着白沫,看样子至今没喝水。 “爹,你在这等一下,我请个假跟你一块过去。”我转身朝厂里奔去。 二狗蛋的手术做了几乎整整一天,在一位50年代从南方支援淮北的老医生主刀下,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半条右腿却没有了。二狗蛋的鲁南媳妇哭成了一个泪人,他们脏乎乎的三个孩子被红姐带到了西张庄,一连照顾了好几天,最后在爹的反复督促之下,才被张寡妇极不情愿地接回了下吴洼。 一个星期之后,我与躺在病床上的二狗蛋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你到底是咋回事,咋弄成了这个样子?”我发问道。 “别提啦,俺可是被曹山矿坑苦了,中了这个狗日的圈套。”脸色苍白的二狗蛋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曹山矿,他怎么坑得你?”我急迫地追问道。 “自打上次俺俩偷石膏出了事,俺就不在三红他哥那个矿上干啦。狗日的曹山矿从县里放回去后找到了俺,说是俺俩被三红他哥害了,不能便宜了他们,谋划着再去矿上偷点矿石,来补偿一下这次的损失。俺开始不想再干了,可是这个狗日的一直在鼓动俺,俺经不住他的鼓动,想着三红他哥还欠着俺两个月工钱,就决定跟着他再干一次。”二狗蛋说到这里停住了,眼睛瞅到了病床旁小桌上,那里有我刚刚提来的一小篓苹果。 “都瘸了,还这么馋。”二狗蛋媳妇撇着嘴,拿起了一个苹果,出门到洗漱间去了。 “俺知道你下边会问啥,俺为什么被他坑了一次,还相信他,跟着他再干,俺……俺这是迫不得已。俺把你嫂子支出去,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事。”二狗蛋吸了下鼻涕,使劲地往床下吐了口痰,“俺……俺在三红他们村里,有了个相好的,当然,比你家弟妹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比你嫂子漂亮多了,身子白嫩绵柔,就像一个小棉花套,但是每次去她那里,都得给她钱,所以……” 望着二狗蛋浑浊的眼神,我一股怒气打心底涌起:“这算什么相好的?你这不是花钱干……还差点把命搭上了。” “嘘……”二狗蛋忙支起半边身子,示意我别再往下说了,他的鲁南媳妇拿着那只水淋淋的苹果走了进来。 “吃吧,往死里吃,你闺女儿子这几天搁在家里,那个疯老婆子还不知道怎么弄他们的呢。”二狗蛋媳妇把苹果塞到了男人的手里,拧着眉头愤愤地说道。 “你接着往下说,后来又是怎么回事?”我故意打断了二狗蛋媳妇的话。 “后来,俺们就在一天晚上,又去了一次矿上。曹山矿说矿上人今天歇班,他给看门的人说好了,塞了点钱给人家,今晚让俺们拉几车膏石出来。俺们到的时候,天才刚刚黑下来,俺说太早了,这小子就有点不耐烦了,说矿上反正没有人,早干完早回家,不是还有人等你……”二狗蛋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停顿了一下,抬头瞥了眼正站在窗台边的媳妇。 二狗蛋媳妇一脸烦躁,正目光空洞地瞅着窗外,没有认真听我们的聊天。 二狗蛋莞尔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俺俩进了矿里,果然有人在接应,曹山矿和看门的装车,我朝外拉膏石,三里外的大路上有一辆大五菱拖拉机。我们跑了好几趟,终于快将车装满了,曹山矿跟了出来,让我再回去拉最后一车。俺刚下了大路,身后的大五菱突突突开动了,他们这是要撇开俺,自己吃独食。俺明白过来,转脸就想去追,心里一着急,人和手推车一下栽到了大沟里,当时就昏了过去。那个手推车是矿上的,整个都是钢管焊成的,一下子砸在了小腿上,就这样小腿没了。” “狗日的曹山矿!”我一拳头砸在了床框上,把二狗蛋媳妇吓了一跳,“等我见到了这小子,一定把他的腿掰折了。” 二狗蛋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因为医疗费不够,差了300多块钱。我向红姐开口要钱时颇为犹豫,嗫嚅了半晌才开口。红姐二话没说爬上床去,打开樟木箱子,从最底层掏出了那包钱来,把上面扎得紧紧的纱布一层层打开。当她将300元交到我手上时,我接钱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红姐,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小壮。”我知道这是小壮的救命钱,真不忍心就这样拿出去。 “这本来就是大伙给的救命钱,眼前就有一条命得救,正好先派个用场吧。”红姐目光如水,柔声地劝慰道。 “谢谢你,红姐……”我的声音一时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六十) 花痴的叫花子 自打工作组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宣布纱厂要承包经营之后,在厂内厂外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这是全县最大的企业,是许多人许多家庭安身立命的地方。当然影响最大的还是厂里的职工,南蛮子砸“三铁”的阴云还压在大家心头,现在这个所谓的承包,更让人们感到了生存的危机。在不断的动荡和各方的博弈中,具体的承包方案迟迟没有出来,就像那只没有落地的皮靴,让人心里七上八下,愈加恐慌不安了。这样的煎熬一晃几个月下来了,从酷暑到深秋,直到寒风渐起,又一个冬天来临了。 傍晚,灰暗的天空中,北风夹着落叶在呼呼吼叫,我夹杂在步履匆匆的下班人群里,缩着脖子急急忙忙地朝厂门口走去。我又摸了把自己的上衣口袋,那儿装着今天下午刚领的工资,比上个月又少了一半,看来工作组借贷发工资的“好”日子,也不会太长了。 地平线上只残留着一条残红,四周的景物已经融入混沌之中。我上的夜校补习班马上又快要期中考试了,对我这样水平的学生,所有的功课都不能稍有松懈,我脑子里想着复习的内容,刚走出纱厂青灰色的大门,忽然发现在厂门外闹哄哄地聚着一群人,心里不由地感到有些惊诧。自从去年全国开始“严打”以来,纱厂门前已经安静好些日子了,难道今天又出什么事清了?我 着头往里面瞟了一眼,原来是一群人正无聊地围着一个“叫花子”起哄。这几年农村都能吃饱饭了,冬季出来要饭的几乎绝了迹,现在怎么会有这么一位“叫花子”,还跑到我们纱厂门口来了。 “叫花子”披了件周身绽花,浑身泥污,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军大衣,须发蓬乱,嶙峋的脸颊上一道黑亮的伤疤显得分外丑陋。一撮毛小李带着两个电工班的小家伙正在戏弄他。“叫花子”袖着双手,兀立在那里,对小李等人不理不睬,一双浑浊的眼睛一直瞅着厂门,在每一位进出的女工身上滴溜溜地打转。 “他妈的,这还是个‘花痴’啊。”小李似乎看出了端倪,抓住下班路过的一个小挡车工,就使劲地往“叫花子”身上推搡,“没见过女人吧?来来来,给你来个真的!” 被小李抓在手里小丫头,才接班进厂不久,一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尖叫,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气恼地抹着眼泪跑走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觉得“叫花子”有些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无论小李三人怎么胡闹,“叫花子”始终不理不睬,一副不谙世事的淡定样子。小李看到“叫花子”实在不睬自己,不觉地有些上火了,他偷偷地走到“叫花子”的身旁,猛地扣住了“叫花子”的脖子,想一下把他摔个大马趴。可是“叫花子”十分激灵,熟练地一错身,就化解了小李的招数,还顺势一屁股把小李撅了个趔趄。 人群“哗啦”一声哄笑起来,小李偷鸡不成折了一把米,顿时有点恼羞成怒,他一把拽住了“叫花子”的衣袖,哧啦一声扯下了半只来。“叫花子”见自己的衣服被破烂了,实在忍无可忍,一瘸一拐地追打起小李来。 小李在人前人后灵巧地兜着圈子,一边吸引“叫花子”的注意力,一边暗示那两个跟他起哄的小电工,让他们转到“叫花子”身后,一脚踢掉了他靸着的破解放鞋。“叫花子”自知身体残疾,跑起来不是这帮人的对手,就光着一只乌黑的脚丫子停下来,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嘘嘘喘着粗气。 这恃强凌弱的行为太过分了,围观的人们不满地劝说起来,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把自行车往人群后面一扎,挤进人群拍了下小李的肩膀。 小李听到大伙都在指责他,心里十分不悦,正憋着一股气,还没回脸看清楚是谁,就一下甩开了我的手,随口骂了一句粗话,“xxxxx,你想干嘛?” 我原本只是想好心劝他别闹了,却在大庭广众之间,被他平白无故地恶骂了一句,心中原本窝着的火苗腾地一下被点燃了,我抬起脚来对着小李尖削的屁股,狠狠地一脚踹了下去:“去你的,不知好歹的东西!” 我这一脚让小李猝不及防,不由地“哎呦”一声,踉跄了好几步,最终一个狗抢屎扑倒在了地下,围观的众人传出了一片叫好声。 小李在众人面前丢了丑,顿时恼羞成怒,在地上崴了几下,指着我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起来。我原本看他被摔得很狼狈,心里还有一丝不忍,可这随后而来的污言秽语。立刻把气得我七窍生烟。我呼地从袖筒里抽出防身铁棍,明晃晃地举着就扑了过去。几个围观的老师傅见势不妙,赶紧上来一把将我抱住了。 “吴平,不能这样,会出人命的!”下班路过的老黄师傅在我耳畔大声喊着。 在人们的谴责声中,两个跟着小李起哄的小电工“吱溜”一下没了踪影,自知理亏的小李望着我手里锃亮的铁棍,色厉内荏地蹦跶了几下,就在众人的劝慰下,自找了一个台阶,灰溜溜地落荒而去。 “快走吧,别在这里惹他们了。”我把“叫花子”臭烘烘的破解放鞋踢给了他,“叫花子”抬起带着伤疤的脸,目光中有了一丝异样,感激地点了点头。 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去,我额角上青筋还在霍霍的跳动,老黄师傅把我的自行车推了过来,劝我消消气,别跟小李一般见识。我对老黄师傅道了声谢,经过这无中生有的一番闹腾,看样子今晚上课又要迟到了。 我从县工会里的夜校上完课出来,再骑车回到郊外的西张庄,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钟了。我推着自行车一进院子,见自己住的东厢房里亮着灯,心里不觉地有些奇怪,红姐今天应该是上中班,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种不安的情绪立刻涌上了心头。我赶紧放好了车子推开了房门,红姐果然在屋里。 “你怎么没有去上班?”我有点惊讶地问道。 “车间没有原料了,大班长让我们提前回来了。”红姐正在洗漱,扬起脸来无奈地笑了一下。 “让南蛮子这么一折腾,咱们这个厂完了,这个承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叹了一口气,端起了脸盆朝门外走去。 等我打好洗脸水回来,红姐还抿着嘴坐在床边,目光中透着一丝忧虑:“听说你今天下班的时候,和一撮毛小李打架了?” “没有打架,就是两人拌了嘴几句嘴,他欺负一个在厂门口的‘叫花子’,我训了他几句。”为了不让红姐担心,我故作轻松的敷衍道。 “‘叫花子’,什么‘叫花子’,现在还有人要饭吗?”红姐白皙的脸上显出一丝诧异,扭过了好看的身子,有点奇怪地问道。 我怕她再提自己和小李打架的事,想着分散她的注意力,就边洗脸边跟她讲起了傍晚的事:“你别说,我傍晚遇到的那个‘叫花子’还真有点奇怪,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可是只要有女人过来,一双血红的眼睛就不安分了,直盯着人家的脸蛋看,特别是那些漂亮的,小李说他是花痴,我看还真有可能。” “你们男人那个不花痴?谁不喜欢往漂亮女人身上瞅?”红姐美目含笑,乜了我一眼。 “我就不看,我谁也不看,我只看你,因为谁也没有你漂亮。”我洗完脸,将手里的毛巾往盆里一丢,凑过来在她的润泽的面颊上就是一吻,红姐反应快,故意一偏头,我的吻就落在了她雪腻的脖颈上。 “我就知道你的坏心思。”红姐看到我的企图落空,孩子般嗤嗤笑起来。 “你别光顾了笑,这两天上班注意点,要是被花痴看见了,妈呀——这么漂亮的天仙,还非得出事不可。”我故作生气,继续逗着她。 “放屁!”红姐啐了我一口,剔透的眼神透着得意,嘴上却故意抱怨道,“还说漂亮呢?都让你和小壮两个孩子折磨的没个样子了。” “谁说你不漂亮啦,你每次上街,没有男人不回头的,个个眼睛都直了。” “你这么一说呀,我还真要见见这个‘叫花子’了,最好让他把我捋走了,让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你敢……” 在这个苦涩的冬夜,我们彼此笑着打闹着,看到红姐久违的笑脸,听着她温婉的声音,我的心中也疏朗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六十一) 寒灯夜话 在冬日的寒风中,这个穿着少了半只袖子破军大衣的“叫花子”,不吭不哈,不打不闹,蜷缩着身子,继续徜徉在纱厂门口。每当有女工经过时,他就会扬起那张挂着紫红色刀疤的面孔,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弄得人心里有点瑟瑟地发毛。 第二天晚上,红姐又是早早地回了家。我正在房间里复习功课,抬头看见红姐推门走进来,诧异地问道:“我还准备11点去接你呢,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红姐一边脱着厚重的棉外套,一边幽幽地答道:“说是厂里的材料不够了,现在每个班都要匀着用,我们今天的定额用完了。” “每个班匀着用?还不如一个班集中生产呢。”我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听了我的话,红姐弯弯的眉梢扬了下:“现在我们挡车都是按计件发钱,你一个班用了别人的定额,别的班没活干了,拿什么发钱,怎么生活呢。” 听了红姐的话,我心里不舒服,就岔开了话题,随口问道:“你回来的时候,那个叫花子还在门口吗?” 红姐咬着薄薄的双唇,瞥了我一眼:“他不是叫花子。” “他不是叫花子?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叫花子?”我一时不明就里,略微有点吃惊。 红姐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白皙的面颊透出淡淡的红粉:“他又没有要饭,怎么能是叫花子呢?” 红姐的回答让我一时语噻。是啊,真是挺怪异的,他没有在门前要饭,也没有乞讨别的东西:“不叫叫花子,哪该叫个啥呢?叫流浪汉?” 红姐开始低头收拾床铺,莞尔片刻,才回答道:“他应该不是流浪汉,他……应该是有家的……” 我看到红姐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时好奇,不由地又追了一句:“他有家,你是怎么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家,要不然他是从哪里来的?”红姐理好了床铺,拿起脸盆出门去了。 望着红姐出门的背影,我心里一时有些惆怅,知道她心里可能思念小壮了。等红姐回到屋里时,我故作轻松地提议,过几天抽空回趟家,去看看小壮。红姐听了我的宽慰,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笑容,默默地点了点头。 随后的几天,这个有点花痴的“叫花子”依旧像幽灵一般,从白天到晚上都在厂门口游荡,让打门里进进出出的女工们心生恐惧。门卫值班的几个老娘们撵了他几次,“叫花子”都置若罔闻。最后,门卫没有了办法,就打电话给了城西派出所,派出所问明了情况后,说他又没打人没骂人,也不偷钱不毁物,也没有耍流氓调戏妇女,真地想收容他的话,该找民政部门去解决。 纱厂进出的人们在忐忑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就在人们已经适应了“叫花子”的存在时,他却在一个晚上突然消失了。那天正好是红姐上夜班,我被屋外两只呜咽叫春的野猫闹得心烦意乱,它们在周围的房顶墙头上蹿下跳,搅得我整夜都没有能够睡踏实。 “叫花子”就像一个神秘的飞碟,来无踪去无影,竟让大伙心里一下空落起来。当天中午,保全班的人不由自主地议论开来。黄师傅说“叫花子”怎么就自己跑掉了。许班长说他不是自己跑掉的,是省里领导要来市里视察,为了不影响县里的形象,他被县民政局集中收容,用车拉到外地后给扔了。张胖子不服许班长的说法,说“叫花子”是小李一伙人偷偷打跑了的,小李记恨因为“叫花子”吃了亏,才私下里做了这样龌龊的事。不管怎样,有关“叫花子”的风波总算过去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几天之后就再也没人提起了。 元旦过后,天气愈加寒冷,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像一把把刀子无情划过人们的眉眼,咝咝啦啦的疼痛直往心里钻。今年与往年不同,除了立冬后飘了点小雪花,至今都没有下一场像样的大雪。俗话说:冬天不下雪,春天难耕种,大运河边的人们尽管被冻的缩着脖子,依旧忧心匆匆地期盼着大雪的降临。 这天晚上,我早早地就去了夜校。这学期的功课已经学完,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各科老师轮流到几个班去,做临考前的最后辅导。老师上了一堂课,其余的时间让我们自习,教室里十分安静,我同座的红脸小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腥臭的烟雾熏得人头昏脑涨,呛得人只想咳嗽。 “你不能少抽两支?”自打听从红姐的劝告戒了烟后,我已经对这种恼人的烟味有些厌烦了。 “这《力学》他妈的太难了,我一晚上也没有整出一道题来。”红脸小齐又使劲地抽了一口,弯腰把剩下的小半支烟在地上捻灭了。 就在我与小齐说话的时候,坐在我们前排的一个女生回过脸来,捅了下我的胳膊“那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我抬起脸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见一张须发杂乱的面孔,正隔着门上的玻璃,冲我挤着眼睛。三哥!我心猛地一抽搐,赶紧丢下手里的书本,立起了身子,急迫地跨过小齐臃肿的身躯,冲到了门旁。 “三哥,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拉开了房门,想去抓三哥的右手,可是却一把捏了个空,一下子愣住了。 “哎——丢了。”三哥用左手把头上遮住了眉毛的旧棉军帽,往上稍稍推了下,落下来使劲拍了把我的臂膀,“要不是我丢了这支臂膀,不仅出不来,可能还得死在里面。” “你的手……这是咋回事?”我有些发懵,依旧攥着松软的棉袄袖子。 “不说这个啦,这么晚来找你,就是让你赏我口饭,我现在是身为分文,一天没东西下肚啦。”三哥硬朗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羞赧。 “我去给老师请个假,咱们这就去旁边的红卫饭店。”我听了三哥的话,心里一阵发紧,赶紧答应道。 “别去什么红卫饭店了,你也不是有钱有权的主,咱们就去汽车站门前吧,有口热酒润润嗓子就行。”三哥晃荡着衣袖,在我耳旁压低了声音。 我回到教室,向红脸小齐借了50元钱,又去办公室跟于老师请了假,到车棚推出自行车,带上等着我的三哥,匆匆出了工会大门,顶着呼啸的寒风朝汽车站奔去。 我们来的有些晚老,再加上天冷客人少,汽车站前的小酒馆开始打烊,已经不接待客人了。我们一连问了好几家,才有一位小老板愿意捅开炉子,再为我俩炒几个热菜。我们坐下后,要了两瓶精装的“运河大曲”,三哥嘎巴一声咬开了瓶盖,还没有等老板把菜端上来,就一抑脖子灌了两口。 在这个星月全无,寒风刺骨的夜晚,我与三哥一共喝了三斤多。在酒桌上,几乎都是我在不停地问话,三哥被动地应答着。我急迫地想了解眼前这个神秘而沉闷的男人,可就是这样,也仅仅明白了一个大概。三哥与师傅曾经是发小,他的父亲与师傅的父亲曾经是生死战友。后来,两人因为观点不同闹翻了。在三哥的父亲遭人揭发,被说是曾经叛变过敌人,三哥的父亲要求鲁大个子出面,为自己的清白作证,但是,鲁大个子尽管没有落井下石,却为了自保不愿出面,最终致使三哥的父亲身陷囹圄,惨死在了西北戈壁滩上。三哥从小落难,四处漂泊,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叛徒,一直想要寻求真相。在他成年后的追访中,逐渐发现问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历史上真得出过叛徒,但是到底是谁,却一时真假难辨。就在他发现了蛛丝马迹,想进一步追查真相的时候,却莫名地被人告发,在严打中以流氓罪逮捕。三哥说,他感到是有人害怕他揭露了真相,是想着要置他于死地。 我与三哥在午夜时分走出了小酒馆。因为我早早地就把五十元钱全交到了小老板的手中,他才毫无怨言地等了我们这一晚,要知道当时吃这样一顿饭菜,是不会超过二十元钱的。 夜色如磐,街灯灰暗,风吹到脸上又冷又疼,我邀三哥去西张庄凑合一晚,他摆了摆独手拒绝了。三哥用左臂使劲地拥抱了我,呵着酒气,凑到我的耳边:“兄弟,你师傅鲁豫是个聪明人,跟他爹鲁大个子一样。你三哥是一个笨人,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我还会走下去,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心里能够敞亮开来。” 我眼圈有点发热,声音止不住打着颤:“三哥,你下一步要去哪儿?” “我先去南方,当年的发小大都去那儿发财了。”三哥又用力拍了下我的脊梁,“我不会忘了你的,在号子里就认了,咱俩有缘,算是一路人。” 三哥放开了拥抱我的左臂,扭过头去,步履踉跄地走了。萧杀的寒气浸透了我身上厚厚的工作棉衣,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一只寒鸦惨叫几声,从路边的梧桐枯枝中掠过,夜深人静中凄凉又悲怆。我醉眼惺忪地看着三哥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六十二) 新的憧憬 补习班的期末考试结束了,我破天荒地获得了总分第一名。公布成绩的时候,于老师在课堂上当着众人的面,把我好好地夸奖了一番。学校明天就停课了,等到过完春节,再上半学期课,我们就完成高中学习了。当初红姐给我报名时,为了能省钱,我还有点不愿意。如今,真要是从此不再上课了,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今天红姐上中班,我要去接她。看看时间还早,我一边慢慢地收拾着桌子,一边盘算着去厂里的阅览室看看。我刚刚准备起身时,同位的红脸小齐笑嘻嘻地一把拉住了我。 “吴平,你不能就这样走吧?”小齐腆着一张小胖脸说道。 “不这样走,还怎样走?天不早了。”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也太不仗义啦,考得这么好,还不表示表示,请一下我们。”一位在县政府后勤科工作的小家伙在旁边插嘴到。 “我们纱厂,工资都好几个月没发啦,我身上没有钱。”我实话实说,双手拍了一下两边的口袋。 “吴平,又不是让你请我们去红卫饭店,就是去汽车站边上,随便吃点小吃,你怕个什么。”小齐有点不依不饶,继续鼓动着大家。 “就是,就是……”周围有人随声附和到。 “我今天真有事,就是要请客,也得改天。”我背起了书包,扒拉开小齐,朝门口走去。 “吴平,你小子真是个铁公鸡,上次怎么那么大方,请了一次客花了五十块钱。”小齐有点不高兴了,在我身后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那是我亲哥,情况不一样。”我没有再声辩,转身走出了教室。 因为上次请三哥吃饭,我向小齐借了50元钱,事后托老黄师傅找了点电工私活,累死累活地才刚刚还上。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红姐,如今为了小齐他们,我实在不愿花钱请客了。 院子里,几棵落叶梧桐在寒风中摇曳,像哭泣的孩子,发出呜咽的声响。隔壁的文化馆上空漆黑一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每天晚上热闹的露天舞会没有了。据红脸小齐透露说,自打摩登小郭嫁到了市里后,那个龅牙尤馆长就没有心思再将这个舞会办下去了。 “小吴,你今天有空吗,请来我办公室一下好吗?”走廊的灯影里,于老师轻轻地走了过来。 “你好,于老师。”我感激地叫了一声。 跟在于老师的身后,我们从前面的院子转到了教室后面的办公室。一进门,于老师就拉过了一张椅子。安排我坐下后,又回过身去,走到了办公室中央,从一个带着烟囱的散碳炉子上,拎下来一壶热水,给我倒了一杯茶,端着走到了我的面前。 “谢谢您。”我赶紧起身接过茶杯,望着这位自己无比敬重、像母亲一般慈祥的老师,心里感到热乎乎的。 “别说谢谢,我是老师,教好你们学生是本分,特别是工会又收了大家的学费,所以我更应该教好你们。”于老师秀气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想与你谈谈,但是怕耽误了你的时间。你们每天晚上坚持来学习很不容易,马上就要放假了,所以想占用你一点时间。” “老师,千万不要这样说,能听到您的教诲,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有点面红耳赤,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别站起来,快坐下。我们就是随便聊聊天,不是什么老师的教诲。”于老师拉着我的手,让我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来,“你这次考得很好,进步特别快,我很高兴。我发现你理解力很好,而且还非常刻苦。” “还是老师教得好,自己就是下了点笨功夫。”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 冬夜的灯光透着温润,散碳炉子将丝丝暖意散发在不大的空间里。听了于老师的夸赞,我的心也像炉中通红的火苗,呼呼地燃烧了开来。 “小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想着改变一下当前的生活状况?”于老师委婉地继续问到。 “打算……”于老师的这个问题一下把我问住了。 我有什么打算?我想纱厂能好起来,可是现在连工资都快发不上了。我想南蛮子老侯这样的混蛋能够受到惩处,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老侯把一个好端端的厂子毁了,如今在南方活得有滋有味,听说在老家发达了起来。我想与红姐结婚,过上安稳的生活,可是纱厂眼前这个样子,能实现吗?当然,我最想的还是赶紧带小壮去看病,期待他能够渡过难关…… “你……有没有想过明年考大学?”于老师见我沉思着没有回答,莞尔片刻又开了口。 “您说什么?考大学……明年……”我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心忽悠一下,愣在了那里。 “对呀——明年,考大学,你有没有这样的信心?”于老师目光温柔,依旧轻声细语地说到。 “考大学?明年……我能行吗……”我心砰砰跳动,脑袋有点发懵,一时有种提不上气来的感觉。 “对,明年,考大学。”于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轻柔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希冀,“你们下学期高中课程就学完了,还能有半年的复习时间,虽然有点紧,但是,只要抓紧时间,有信心,就有成功的可能。” 我突然感到浑身燥热,目光不由地投向了窗外。呼啸的冷风吹散了烟囱中排除的烟雾,梧桐树枝的响声也更加杂乱起来。 “说实在的,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也有人鼓励过我,但是,真的让我去考大学,心里还是发虚,这事对我有点遥不可及,毕竟……”我收回了目光,不安地垂下头来,望着膝盖上的黄书包。 “小吴,我觉得你能行。作为一个教了大半辈子学生的老师,我认为自己还算是有眼光的,是不是读书的料,我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当然,外因都要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你首先得有自己的理想,要有信心,其次就是要下苦功夫,否则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于老师进一步鼓励着我。 “您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就下决心拼一把。”我再次抬起头,嗓音止不住微微打颤。 于老师脸上显出了宽慰的笑容:“今天傍晚,我来咱们补习班的时候,你于二爷还问我,这次你考得咋样?我告诉了他,你这次考了全班第一名,老爷子非常高兴,就嚷嚷着要我劝你考大学。他老人家说,不管到了哪朝哪代,读书都是咱们穷人家孩子的唯一出路。有了知识有了本事,就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的心潮澎湃起来,一时激动的不知该所什么:“谢谢老师,谢谢于二爷他老人家,谢谢……” “虽然放假了,但是你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去我那里问。老爷子一直惦念着你,希望你去家里跟他聊天呢。”于老师慈爱地拍了下我的手臂。 冬夜寒冷,行人稀少,我出了县工会的大门,走在冷风凌冽的马路上,心里依旧抑制不住地咚咚跳动着。迎面驶来了几辆自行车,传来男女对话声,我低头看了下腕上的“钟山表”,已经快到午夜时分啦。纱厂已经下中班了,迎面的人流扑面而来,大家擦肩而过,脚步匆匆。我赶紧摇着车铃,躲闪着来人,使劲蹬起车子来。此时,红姐应该已经在青灰色的大门前翘首以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六十三) 严寒已至 元旦前夕,淮北平原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初雪并不大,如柳絮般随风轻飘,可是随着西北风越吹越猛,雪也越下越密,铺天盖地,喧嚣迷离,将运河两岸织成了一张白色的大网。 清晨,天色灰暗,狂风肆虐,我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哆哆嗦嗦地下了高台,在没踝的积雪中没走两步,就一个趔趄,摔倒在了路边的排水沟里。好在积雪很厚,身上也穿的厚实,只是额头碰到了一块石头上,没感到疼痛,寒冷中一阵发麻。自行车是没法骑了,我爬起身,一步一滑地回到院子里,将自行车放到了西偏房,又再次出门,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去。 风雪中的青灰色厂门,像一个孤立的落魄老人,当我与工友们拉拉杂杂地聚拢过来时,已经迟到了近一个小时。人们的眉毛上挂着雪尘,呼出的热气在围巾领口处凝成了冰霜,踏着叽叽嘎嘎的积雪,走在树叶落尽的梧桐之间,像一个个白盔白甲的武士,最后摇摇晃晃地分散到了两边的车间里。 我掀开车间大门上的双层棉帘,车间里冷嗖嗖的,以前身着单衣的挡车工,竟然大都穿着棉衣。车间里有一半机器停工了,以往震耳欲聋的机器声消停了不少,四周弥漫着一种落魄之感。我走在两排开动的机器之间,迎面碰到了大额头肖美花。 “好久没有见到你啦,我还以为你和红姐一起,去省城给孩子看病了呢。”肖美花脸上没有扑粉,红扑扑的显得很精神。 “我们打算过了年就去,现在天太冷啦,春天出门方便一些。”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侧过脑袋看了她一眼。 “你的脑门咋啦?”肖美花喊了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机器吵杂声中,我还是听清楚了。 “我的脑门……”我诧异地举手一摸,黏糊糊地一阵刺痛,“噢——上班来的时候,摔了一跤,脑门磕石头上了。” “要不要到厂医院去包一下。”肖美花关切地转到了我的面前。 “没事,大冬天不会发炎,已经不流血啦。”我掏出红姐早上塞在我口袋里的手帕,按了按肿胀起来的额头,转身准备离开。 “哎……小蔡,他喊你没事,去家里玩。”肖美花在我身后又追了一句。 “你说什么?小蔡……,他叫我去家里玩……”我回过脸来,望着肖美花黑里通红的面庞,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嗯。”肖美花的脸上显出一丝羞赧,“他昨天晚上给我说的。” “昨天晚上……”我感到有点匪夷所思,楞在了那里,“你……,难道你和小蔡师兄谈……谈对象啦?” “嗯。”从天窗折射进来的昏暗光影中,肖美花的大额头泛着亮光。 “这……这小蔡真行,人都走了,还在厂里勾搭了一个……噢,不对,找了个对象,他表面蔫儿吧唧的,内里头可是真行啊!”我不知该怎样表达,一时有些感慨万端。 “好吧,我有空一定去找小蔡。”看着肖美花窘迫的样子,我止不住开了句玩笑,“今天,你就告诉那小子,他要是敢欺负你,敢欺负我们纱厂工友,我就把他的小胳膊拧折了。” 我走进保全室的时候,一屋子人正围着许班长在聊天。看见我推门走进来,原本正眉飞色舞的许班长一下闭了嘴,众人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尴尬。 “怎么不聊啦?有什么好事吗,是不是要补发工资啦?”我脱下身上的电工雨衣,随口问道。 “大家瞎侃呢。”许班长吸了下朝天鼻,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今天特殊情况,许多人迟到了,上午车间没给派活。” “大家正说到你呢,哎呦……你额头怎么啦?”老黄师傅不满地瞥了眼许班长,抹了把腮帮上新长出来的胡茬。 “没事,来的路上摔了一跤,蹭破了点皮。”我想知道他们在说我什么,故意用轻松地语气调侃了一句,“是不是昨天干活出了什么问题?” “吴师傅,你干活没得说,怎么会出问题呢?俺们是在说你……”一位小学徒不明事理,刚说了一半就被张胖子呵住了。 “哪……你们说我什么事情呢?”我一时来了“兴趣”,掉过脸来直直地盯着许班长。 “也没说你啥,就是聊些过去的事,聊你与鲁豫的事情。”许班长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不自然地打了个圆场。 “许班长在回忆崔老扒当年的事,念叨他在厂里当书记的时候,纱厂如何风光呢。”老黄师傅挥了下手,瞥了眼许班长。 “怎么想起唠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啦?”我知道许班长他们与崔老扒的感情,听了老黄师傅的解释,心里有点不舒服。 “没有什么,就是瞎扯,大家都没有事吗。我听说鲁豫在市里的鼓楼区当副书记了。”许班长站起身来。 “不是说当宣传部长吗,怎么又当书记啦?这……进步太快吧……”张胖子一张大嘴变成了“o”字。 许班长转身出门时,冲着大伙交代道:“大家再聊会吧,我去车间看看,今天还有什么活安排吗。” 许班长走了,没有人再理张胖子。我走到自己的土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正从电工包里掏书,张胖子挪到了我的身边。 “吴平,你听说了吗?纱厂真要承包了。”张胖子一脸萧瑟地小声说道。 “上次开会时,工作组不是已经说了嘛。”我没有抬脸,把一本《代数》习题集掏了出来,这是上次于老师送我的。 “上次他们要承包,俺们坚决反对,还去县里反映了,可是没有用,他们还是要这么干。”张胖子脸色发白,一副忧心匆匆的样子,“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承包的嘛?向社会公开发放,所有人都能报名,听说跟你打架的胡秀美哥哥‘城北二虎’也报名啦。还有几个挖石膏矿的,领头就是你们邻村的。你说这是要干什么?国家和人民的财产怎么能给私人,给坏人呢?” 听说“城北二虎”报了名,我不由地一惊。张胖子说挖石膏矿的,一定是三红她哥。心中感到说不出的荒唐,一种无限的悲凉涌了出来。 张胖子见我没有回话,将一张浮肿的脸凑了过来:“吴平,你家里有人在省里当官,你又是鲁豫的徒弟,该到上面找找,反映一下情况,别让他们把纱场给卖了。” “你现在别胡说,人家不是卖了纱厂,是承包经营,厂子还是公家的。”我心里不好受,可是望着张胖子的目光,嘴上却不愿随着他的话讲。 我们两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周围的人都转过脸来,竖起了耳朵认真听我们的争论,毕竟这关系到每个人的命运。 “照这个样子,明天是承包,后天还不把厂子卖啦。”张胖子不满我的回答,呛了一句,冷嗖嗖的话语像一把的匕首,扎到了我心窝里。 “这帮混蛋!”我终于绷不住,咬着牙骂了一句,“可是……我没有亲戚在省里当官,至于我师傅鲁豫,你认为能指望上他吗?” 我说完了这句话,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可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张胖子见我不想再理他,无奈地转身走了。四周的人们散开来,几个小学徒出了房门,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虽然才来到厂里,却早就没有了我进厂时的感觉。 一天都没有什么事,大伙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起,很少有人说话。冬日本来白天就短,再加上暴风雪,下午刚过了四点,天就完全暗了下来。张胖子收拾东西准备去浴室洗澡,老黄师傅叫住了他,说锅炉坏了一个,白天暖气都不足,怎么会烧洗澡水呢?张胖子骂了一句,拎起雨衣抖了抖,披在身上就出了门。 许班长正好推门进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张胖子没说话,直耿耿地走了,许班长一脸狐疑地瞅着,小声嘟哝了一句:“这不没到下班时间吗,怎么就走啦。” 老黄师傅也正准备朝外走,听了许班长的话回了一句:“又没有什么事,干嘛不早回去,这里快成个冰窖子了。” 狂风夹杂着暴雪打得人睁不开眼,没有一丝停下来的迹象。我捂着脑袋走在旷野里,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热气,感觉走不到西张庄,自己可能就会被冻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六十四) 风雪如晦 连日的大雪没有停息,越下越大,越来越密,越积越多。早晨起来向窗外望去,天地失去了边界,万物没有轮廓,整个世界白茫茫混沌一片。 我与红姐穿戴严实,相互支撑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村口。呼啸的北风卷起浮雪恣意地漫天抛洒,单调的吼声令人胆怯,刺眼的白色让人眩晕。我们跌跌冲冲地走过了旷野,走上了城里的道路,身前身后多了一些晃动的身影,各种脚印交错在了一起,风中一片吱吱的声音,构成了一幅杂乱的画面。我们跟随灰压压的人流,涌进了生活区的大门,喘息在聚集到了影剧院门前。几乎没有人说话,像是一尊尊白色的雕像,一身雪甲静默在如晦的天地间。 早在三天前,工作组就通知了全厂职工,经过县里批准同意,纱厂承包方案出笼了。通过初审的候选人将在今天将公开亮相,登台阐述各自的承包方案,经全厂职工评议后,再由工作组确定承包人,最后报请县里批准。 这个决定一传出来,不仅是纱厂内外,整个县城都动荡起来。早就听说候选人酝酿十分诡秘,其中的博弈非常激烈,满天的小道消息飞在狂妄的风雪中四处飘散。 影剧院里早就挤得水泄不通了,台阶上也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晚来的我们只能站在了室外的风雪里。肆虐的狂风夹杂着簌簌冷雪,象一柄柄锐利的刀剑,一刀刀划在人们暴露的脸颊上,人们仿佛都已经失去了感觉,静默在阴郁的天地中。 “职工同志们,大家安静一下,大会马上开始了。今天因为下大雪,天气太寒冷了,所以我们尽量节省时间,现在,我们先请县工业局副局长、纱厂工作组组长赵武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寒风渲泄着疯狂的力量,似乎要将树叉上的高音喇叭掀翻下来,距离上次南蛮子砸“三铁”不足一年,纱厂的这个第一轮公开承包大会又即将开始了。在一阵丝丝啦啦的交流声里,一个男人喑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随着大风的呼啸,声音忽高忽低象得了伤寒。 赵武……是不是“赵金宝”的那个大包头?这小子什么时候当了副局长,还成了纱厂工作组组长?听到喇叭里熟悉的声音,一瞬间,我感到匪夷所思,说不出的荒唐。 “赵武……赵局长……是不是卫生局那个赵……混蛋的儿子?”我自问自答,忿忿地骂了一句。 “就是他,不是他是谁……”身旁有人应了一句。我扭过脸来,看见张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我的身旁。 “你还不知道吧……卫生局赵局长还没到年龄,就主动提出退下来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儿子提拔起来。正好工业局副局长也到了年龄,这一批也退下来了,让出来一个位子。王县长就是咱们本县的人,当干部那么多年,就没离开过老家,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新来的县委书记也让他三分。他跟赵家是儿女亲家,有他帮着赵家运作,赵武这小子就被破格提拔了上来。”张胖子挤着一双没有睡好红肿的小眼睛,呵着热气说道。 “他妈的,当官也能接班。”我咬着自己麻木的嘴唇,心头的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到了我们厂里,还当上组长了呢?” “咱们有人听一撮毛说,这次想承包咱们厂的人太多,谁都想吃这块大肥肉,报名的人都有各种关系。原来的那个组长实在摆不平了,就知难而退,声称这几个月心力交瘁,心脏病发作了,请假住进了县医院,辞去了工作组长的职位。后来县里谈了好几位,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都不愿意来,用各种理由推脱不干。赵家这个龟孙子不是刚当了个局长吗,急于建功立业,不知天高地厚,就主动请缨来了。”张胖子在风雪中憋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把这段话说囫囵了。 头顶的树杈上掉下一大团雪,砸在了一个包着围巾的女工头上,引起来一阵惊叫,丝丝啦啦的喇叭里,大包头赵武的话已经说完了。主持人李书记接下来宣布承包候选人上台发言,第一个点名的叫胡坚强,话音刚落,静穆的人群就骚动起来,一片嘈杂的声音盖住了呼啸的狂风。 “这家伙是谁?”我抹了把头上的雪花,又问了张胖子一句。 “这还能是谁呀……胡秀美的大哥,城北二虎呗。”张胖子咬着厚嘴唇,呼呼啦啦地说道。 我头脑嗡地一声,回脸瞅了眼红姐,只见她目光黯淡,一脸冰霜,心里不由地一阵绞痛。 “俺们挤里面去看看吧。”张胖子推了下头上油叽叽的火车头棉帽,心有不甘地提议道。 红姐闻听此言,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也想看看除了城北二虎,还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就抽出了胳膊来,搂住红姐的肩膀,凑到她冰冷的耳旁,悄声地安慰道:“别怕,什么也别怕,有我在,没有谁能伤害咱们。” 嘶鸣的喇叭又将树叉上的一团积雪震落,雪团像冰坨子一样兜头砸下来,把正朝前挤的张胖子砸了个踉跄。在人们不满的抱怨声中,我随着张胖子挤上了台阶,挤进了影剧院的大门。终于看到了舞台上两盏贼亮的碘钨灯了,那个磕磕巴巴,错字连篇,正在费力读着手中稿子的“城北二虎”中的大虎,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一脸横肉在不停地颤抖,光头上蒸腾起一团雾气。 接下来上台的是三红她哥,大概是太兴奋了,他的脸也涨成了绛紫色,像一只上糖色的酱猪头,夺目的灯光下,脸上的黑痦子愈加突兀。几年不见,他更加胖的不成样子了,一身看起来很高级的毛料西装,捆绑在肥硕的身躯上,雪白的衬衣领口箍着短粗的脖子,一条猩红的领带耷拉到胯裆处,象一条没有擦抹干净的鼻涕,沾到在凸起的肚皮上。 三红她哥也是读手中的稿子,这稿子一定是花了钱,不知哪位干秘书的人写得八股,华丽无比,高调连篇,否则,就三红她哥肚里的那点墨水,说不出这样的言之无物的屁话。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国家的矿产,老祖宗留下的宝贝,怎么就能成为某个私人的了,让他们巧取豪夺发了财。我想起了大额头肖美花,想起了可怜的二狗蛋,想起了那个混蛋曹山矿,真恨不得跳上台去,把这个家伙拽下来,也折了他一条狗腿,再狠狠地捶上一顿。 三红她哥后面发言的是钦大肚子,这家伙开了几年饭店发了财,肚子也更大了。只不过可能油水太多,糊住了心肺和喉咙,讲话的时候喘得相当厉害,像一个走了气的破风箱。但是他恍然入戏,话语激昂,好像已经进入了角色,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整个发言听起来不象是竞争演说,而象是就职宣言,令人感到十分滑稽可笑。 钦大肚子在台上讲话时,疤眼曹姨在台下边带着一群人,卖命地给丈夫呼喊鼓劲。钦大肚子没说上两句话,疤眼就站起来带头鼓掌,下面的人也赶紧跟着叫好,那个红卫饭店的服务员胖丫也在其中,是巴掌拍得最响的一位。 钦大肚子在一片叫好声结束了发言,他站起了身子,躬下肥胖的身子,谦逊地走到主席台中央,与坐在那里的大包头赵武握了下手。当了官的赵武,大包头已经改成了领导人标准的后奔式,骄横的神色与他爹愈来愈神似,眼睛中流露着目空一切的狂妄。 小李的叔叔李书记又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会场,矜持地清了清嗓子:“下面,请今天最后一位候选人,崔耀发同志上台发言。” 李书记话音未落,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我看到一撮毛小李带着一伙人跳到了凳子上,手舞足蹈地叫着好。在小李的身旁,许班长满脸通红地鼓动着人们,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当崔老扒光亮的脑袋出现在主席台一侧时,狂热的情绪达到了高峰。崔老扒一脸平静地环顾了台下,泛着白翳的眼睛里似乎波澜不惊,看着他镇静的神态,阴鸷的眼神,我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在人群拼命朝里面挤的时候,我逆流而上,挤出了影剧院。大片的雪花飘落到我的头上,脸上,身上,我站在台阶上四下寻望,满天的鹅毛大雪中,我看见了红姐,迎着刺骨的寒风,大踏步地走过去。红姐也看到了我,急匆匆地迎了上来,狂舞的风雪中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走吧。”我用宽大脊背遮住狂啸的寒风,捧起红姐冰冷的脸颊。 “我们回家。”红姐赧然一笑,剔透的眼神月白风清。 风雪愈来愈猛,寒风摇撼,飞雪怒号,我们相互依偎着,一步步朝前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六十五) 莫名焦虑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个星期,在春节前十几天终于停下来了。灰蒙蒙的天空下万物失色,天连着地,地连着天,是无边无际灰茫茫的世界,就像混沌未开的远古时代。 承包竞争大会开过后,人们的心更加忐忑不安起来。腊月十五这一天,工作组通知召开一次职工代表会,一个单位派一个代表参加,最后征求一下大家对承包候选人的意见,许班长代表我们前纺保全班去了。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许班长才兴冲冲地回来了。一推开保全室的房门,他就嚷嚷着让几位小学徒帮着把手里一叠东西,发到了室内每个人的手上。 “大家先别忙着走,等把表填完了,今天下班前要交上去的。”许班长吸着朝天鼻孔,环顾着四周,大声地吩咐到。 我坐在最里面的土沙发上,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东西一看,是张对承包候选人的群众调查表,上面印着每一位候选人的名字,第一名就是刀削脸胡秀美的哥哥。 “咱们的工作组自从来了小赵局长,工作大有起色,他这次要求充分发扬民主,征求每个职工的意见。”许班长掩饰不住兴奋,继续地对着大伙絮叨着,“你们拿到了这张表,就在自己认可的候选人名字上打勾。记住了,只能打一个勾,多了作废。最后每人签上自己的名字,一人一票,防止作弊搞乱了。” “这都是什么人?打勾不是判了死刑吗。”张胖子瞪着一双浮肿的眼泡,瞅着纸上的名字,气哼哼地说道,“他妈的,我没见到一个好玩意。” “就是——怎么能把一个好端端的国家企业,交给这些个东西呢?”老黄师傅甩着手上的调查表,附和着张胖子抱怨到。 “老黄,你也是个老师傅了,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这些候选人都是经过反复酝酿,县里认可的,有能力带领我们走出眼下困境。”许班长害怕老黄师傅的情绪影响了大家,语气中显出一丝焦急。 “咱们不说别的,单说这个‘城北二虎’,打架斗殴,欺行霸市,就是个混混无赖,连老祖宗留下来的古钟楼都敢拆,他真要来承包了纱厂,我们这些人落到了他的手上,还能有个好?!”老黄师傅抬起脑袋,怼了许班长一句。 “就是,这个钦大肚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一位比我晚接班两年的师弟愤愤地说道,“他当行政科长那会儿,俺顶替来厂里接班,什么手续都齐全,他硬说俺填的表不对,非逼着俺给他送了50块钱。” 师弟忿忿不平的话音未落,保全室的小铁门被人砰地一下推开了,大家一起扭头朝门口望去。 “哎呦,各位师傅们都在啊……”钦大肚子的老婆疤眼曹姨晃着硕大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 “大家辛苦了,来来来,吸支烟,大伙请吸烟……”疤眼手里捏着一包上海产的红“牡丹”,一支支抽出来,塞到众人的手里。 “老曹,你……怎么有空来啦?饭店生意那么好,准备着不开啦?”张胖子接过疤眼递过来的一支烟,迅速夹到了自己的耳朵上,又麻利地从疤眼的烟盒里,顺手再抽出了一支。 “哎呀——你个死老张,哪有这样调侃你老大姐的?”疤眼拧着一脑门褶子,娇嗲地瞥了张胖子一眼,一副让人恶心的样子。 “还是真让你老张说着了,现在饭店竞争太激烈,俺们家老钦不准备开了,想着回厂里来跟着大伙一起干。还希望大家多捧捧场,你们手里的这张调查表啊,可一定得写咱们家的老钦!许班长,回头帯大伙去俺们家的红卫饭店,我请大家喝酒……”疤眼一把攥住了许班长的手,使劲摇晃起来。 屋里的人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疤眼来的目的。许班长脸憋得通红,气呼呼地一把甩开了疤眼的胖手:“老曹,纺织厂车间不准有烟火,你不知道再说,大伙选谁不选谁,要看个人意愿,你这样做是违反组织规定的,亏了你们家老钦还在纱厂当了那么多年的行政科长呢,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你赶紧出去——” “呸——你个姓许的,许舔腚眼子,别给老娘唱他妈的高调了,你不让大伙选俺家老钦,不就是想让大伙选哪个崔老扒吗?你过去吃了他的好处,是他的狗腿子,现在还想着让他回来你学着崔老扒,在车间搞女人,娶小老婆,俺们家老钦当年饶了你一回,没有处理你,你不知恩图报,还忘恩负义,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还敢让我走……”疤眼曹姨撒起泼来,跳着脚骂开了,张胖子想上前劝一下,被她一把推了个趔趄。 小小的保全室里乱作了一团,我用调查表擤了把鼻涕,随手揉成一团,扔到土沙发下的垃圾篓里。我转身在自己的工具箱里,拿了毛巾肥皂,绕过撕扯在一起的疤眼和张胖子,对着大伙不急不缓地问了句:“今天浴室开门了,你们都不去洗澡吗?” 因为浴室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开了,我的问话立刻得到了一片响应,人们顿时纷乱起来,丢下那些调查表,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我在许班长恼怒的目光中,快步走出了保全室。 正是中班吃晚饭的时间,车间里的机器几乎都停了,我夹在来来往往的挡车工中间,朝着车间大门走去,有人在身后一把拽住了我。 “吴平,俺正要找你,今天晚上,俺哥他们想请你吃饭,想……想向你赔礼道歉呢。”刀削脸胡秀美扯着我的衣袖,一双狐狸眼谄媚地望着我。 这也太无耻了!我黑夜遭袭的账还未算,现在就要找我和解,他们翻云覆雨,真是一对混蛋。 见我没有开口回绝,胡秀美的眉目间露出喜悦:“俺哥就是想让你帮个忙,因为你人缘好,厂里许多人都听你的,请你让他们在工作组发的调查表上帮着给俺哥打个勾……” 车间顶上的日光灯亮了,惨白的灯光下,胡秀美的刀削脸泛着青紫色。我没有再理会她,扭过身子继续朝车间大门走去。 当天晚上,我踏着冻得硬邦邦的积雪,一步步走回到西张庄。红姐已经在家里将晚饭做好了。屋外寒气逼人,室内也冷若冰窟,我喝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稀粥,身上才暖和了一些。吃完了饭,我和红姐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相拥着钻进了被窝,靠着彼此的体温,来慰藉着冰凉的身心。 “你说,这些人马上就要来纱厂了吗?”红姐贴着我的胸口,眼含幽怨的问道。 “过完年就会来。”我轻抚着红姐如玉的肌肤,安慰着她的情绪。 晚风愈来愈猛,窗棂在嘎嘎作响。红姐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黑魆魆的天空,目光中似乎有水在流动:“看样子,纱厂是没救啦。” “厂子就是黄了,咱们也不怕。于老师让我这半年好好复习,争取参加明年的高考。我想,按照自己的情况和补习班往年录取的比例,考个中专应该还行。到时候,你和小壮就跟我走,在我上学的地方安定下来,找个事情先干着,我也可以课余时间出来干活,等熬到我的毕业,分配了工作就一切都好了。”我听着红姐如兰的气息,第一次向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崔耀发能回来吗?”红姐神色黯然,似乎没有在听我的话,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我的心咯噔一下,忙着支起了身子,凝望着怀中的红姐:“他回来怕什么?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现在吃饭不要粮票,哪里都能找到活干。听刘师傅上次回来说,南方的老板到处要人,就凭我现在的技术和能力,就是考不上学校,也能养得了你和小壮。” “吴平,姐真的没有看错你,可是……”红姐一声轻叹,呼出了万般柔情。 “可是什么?没什么可是的……”看着鼻翼翕动、泪凝于睫的女人,我的心一下子融化了。 夜色如磐,风声更劲。黑暗中,我们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绿惨红愁》正文 (一百六十六) 除夕之夜 淮北平原这场狂风暴雪,在肆虐了半个多月后,直到新年前夕才渐渐停下来。风雪渐止,微光初露,运河两岸,家家户户的房屋披上了洁白的素装,房前屋后的杨树枝变成了鹿角般的银条。孩子们高兴极了,成群结队地在堆雪人打雪仗,在村口的大堰上滑雪,在村外的河滩里溜冰,冻得手脸通红,无忧无虑的嬉闹声,在苍茫的天空中回荡。在我后来的印象中,家乡似乎再没有下过这样深沉而透彻的大雪,不知道是环境和气候的变化,还是我开始衰退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我和红姐顶风冒雪,在年前不管不顾地回了家。因为大雪封冻,运河渡口停航了,红姐思念着小壮,没来及喘口气,就沿着运河大堰又跋涉了十多公里,从下游302公路的大桥上过了河。我原想着送红姐到家,可是她说什么也不同意,我猜想她心里可能有所顾虑,不愿让我们的关系给村里人知道。在当时的淮北农村,寡妇再嫁还是一个很难堪的事情,更不要说是一位烈士的遗孀了,这确实是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在我没有回家的大半年时间里,爹和娘悄无声息地翻建了原来家里的住房,把五间土坯房变成了大瓦房,以至于我站在院子里疑惑了半天,以为自己走错了人家。这次,为了让我回来住得舒适,也为了驱赶新房子的潮气,一贯节俭的爹竟然在堂屋里支起了一个烧散碳的大炉子,他还找了一些废铁皮,自己敲敲砸砸做了几节烟囱,将废气排到了屋外,使得原本冰冷的屋子里,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吃年夜饭的时候,娘告诉我今年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因为爹被聘到了鲁南那边的一个私人缫丝厂,每月的工资比在厂里拿的还多。我有点不解,现在我们纱厂这样的大企业都不景气,为什么这些私人企业反而好起来了? 爹平日不爱说话,如今可能是心情好,又加上与我喝了几杯,所以脸红红地开了口:“咱们纱厂人多包袱重,管理混乱,老侯这些当官的吃里扒外,想着自己的私利,挖国家的墙角;再加上现在又没有了计划调拨,原料买不到,棉纱卖不出去,所以才一天比一天难啦。我听说人家南方的纱厂的棉纱都搞到60支了,咱们还生产过去的21支纱,真是太低档了,没有任何优势,怎么与人家去竞争” 我平日里除了读书,还比较关心时事,可是听爹说的这些话,依旧感到很诧异:“你都退休回到在村里好几年了,还懂什么叫竞争,知道这么多个事。” “这些都是俺在缫丝厂听人平时拉呱说的。”爹见我夸奖他,脸上放出了光彩来,“你看看现在人家私人企业,老板经营多灵活,只要是有钱,就没有办不来的事,再紧俏的蚕茧也照样能弄来。” 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觉地脱口而出:“咱们工人还得靠着国家,靠着集体,这些私人老板就是剥削,不会真为工人着想的,恁么多年都以为自己是工厂的主人,其实你什么也不是,就是个两手空空的无产者。如果纱厂真不行了,我的工资没了,你的退休金也没了,咱们该怎么活下去?” 我的语气不太好,爹端着的酒杯悬在了半空,一滴运河大曲洒在了桌面上。 “大过年的,不能说些高兴的事吗?大平,你看你都二十大几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和你爹抬杠?”娘看见我们爷俩大眼瞪小眼地喘粗气,赶紧在一旁劝慰道。 “哎……你不懂……”爹垂下了手里的酒杯,轻轻地摇了摇满头的白发,眼神黯淡了下来,“我老了,就是没了工资,回到乡下,怎么着也能吃上口饭,可是大平该咋办,他将来咋办……” 爹在我面前一直倔强,这是第一次显出悲怆的样子,我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爹,你也别太担心,我年轻力壮的,就是纱厂真不行了,去别处也能找个饭碗。再说,你现在都能有活干,我好赖还有技术,真能过不下去吗?” “哎——现在这都是咋搞的,咋搞的吗……”爹红着眼睛站起来,把酒杯往面前一磕,踉跄着朝住的西厢房走去。 娘害怕他摔倒了,急忙也站了起来,上前一歩想扶爹一把,却被爹用胳膊肘推开了:“别扶俺,俺没醉,俺还不能倒,大平还没有娶媳妇,闺女还没出门子,俺……俺不能倒,还不能倒……” 看着爹睡下后,娘才转身回来,她弯腰拎起烧开的水壶,把散碳炉子使劲捅了捅,空了心的火头忽地燃起来,火光映红了对面小妹的脸蛋。 “你这次期末考的咋样?”我仰起脸来,望着小妹问到。 小妹没有回答,一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娘看着我直愣愣的目光,无奈地冲着小妹不满地唠叨道:你哥问你呢,咋不说话了?平时在家里,俺说上一句,你就有十句怼着俺,你哥现在问你话,你咋不说了?” 小妹不悦地翻了娘一眼,将脑袋偏到了一边。娘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对我抱怨起来:“你就别再问她了,她上个月就下了学,我和你爹怎么说都没用,人家就是不想上了。” 听了娘的话,我原本憋着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将筷子啪地拍到了桌子上:“你十五六岁就不想上学了,你想干啥?想着将来像二狗蛋媳妇一样,嫁给那样一个人,在地里吃苦受累,刨一辈子土疙瘩!” “我才不嫁给二狗蛋呢?我要嫁就嫁给家里有石膏矿的。”小妹抹了下嘴角,将碗推到了一边,仰起了脸来,“你读书又能咋样,不是又要回来种地啦?邻村三红姐他家那么有钱,人家当初看上你,你就是不愿意,好日子不想过,非要娶一个小寡妇,还带个孩子,你……你才是真傻呢。” “你混账……这都是什么思想,跟谁学的?看我不抽死你!”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大脑,气急败坏地举起了巴掌,直直地就要朝下劈去。 “你打……你打死我才好呢,我早就不想在这个家里过下去了!”小妹妹乜斜眼睛,毫无畏惧迎了上来。 这是我的妹妹吗?是那个天真又俏皮的小姑娘吗?我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感到自己的心头在滴血,不知不觉间她长大了,少女白皙光洁的面颊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闪出无知无畏的光亮,我颤栗的手臂渐渐垂了下来。 在一旁吓傻了的娘看见我放下了手掌,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拉到了身后,恼怒地埋怨着:“你这个死丫头,还不快回自己屋里去,你哥好不容易回家来一趟,你就不能少说一句。” 小妹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领娘的情,气哼哼地转身离开了桌边。娘望着她出门的背影,不无痛惜地责备着:“你这个丫头啊,怎么好赖就是听不进别人的话呢……” 小妹妹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砰地带上院门出去了。我愣怔了片刻,娘拉住了我的衣袖:“你别跟这个死丫头生气,眼下这些丫头们聚在一起,就是整天羡慕谁家有钱,谁家富裕,都不想上学,就想着将来能找个有钱人家,有吃有喝,不用干活出力……” “娘——你是不是真糊涂啦,咱们这样的人家,祖祖辈辈土地里刨食,一没官二没财,不上学读书,踏踏实实干活出力,怎么会有饭给你吃?”我看见娘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气恼地抚开了娘的手。 我裹紧了身上的工作服大衣,推门走进了院子里。因为是除夕夜,十里八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不时有“钻天猴”带着火光窜上天空。雪后的空气冰冷刺骨,我步出院门,一人独自朝村口走去。积雪早就冻成了冰板,在脚下叽叽咯咯地响,我一连打了几个趔趄,才找到了平衡的感觉,就是这样,在爬村口的大堰时,还是止不住滑了一跤,好歹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摔得并不重。 站在高高的大堰上,隔着宽阔的河面朝着西边望去,对岸黛青色的天空中,也不时有鞭炮声隐约传来,我不知道是不是红姐家所在的村子。我想象着红姐此时正抱着小壮,享受着母子团聚的快乐,一种难忍的孤独涌上了心头,苍凉之中,一颗眼泪不知不觉划过了冰冷的脸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