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公子.镇尸官》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ANNA】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karas、】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绯衣公子- 镇尸官 作者:暗 【内容简介】 他年纪不大,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面色白皙,生得比县里最斯文的书生还要清秀,眼瞳浓黑,里头看不到半点心思,更显得皮肤苍白,浑身上下干净得像是几笔白描,他穿了什么衣服作甚打扮都不重要,只是这一张脸便叫人过目不忘,眼里再看不到其他细节。 人有三魂七魄。魂魄本来不同,魂附于灵气,主宰精神思维;魄附于形体,主宰四肢百骸活动。当人死后心事未了,魂去魄却滞留不走,便有了诈尸走尸的怪事,其实都是魄所为,只是魂在则是其人,魂去则非其人也。唯有有道之人,才能控制魄,不让它胡作非为。 【正文】 楔子 寒冬腊月,四更天,深夜静悄悄,家家户户都锁门关窗躲在暖乎乎的被窝里睡大觉,石板街上只有打更人孤零零的身影,一人一狗,竹梆子笃笃敲,借着晕黄的牛皮灯笼,一路顺着平安街由西向东走过去。 打更人约五十岁的年纪,白发苍苍的一个孤老头,连脚边的黄狗也是毛秃尾败,垂头丧气打不起一点精神。尤其此刻风吹得一地黄叶翻飞,人冻得结结实实,把腿脚动作迟缓到步履艰难,偶尔紧一紧衣襟,听耳边一阵阵鬼哭狼嚎,像是有人逼紧了喉咙在拼命尖叫,又像是无数条dú蛇嘶嘶地吐着红信子,听在耳道里又痒又痛,身上总也热乎不起来。 “唉,”打更人叹口气,低头看黄狗佝偻着背,鼻子几乎贴到地面上,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往街东去,那条街旁的小巷处有个废弃柴屋,可以乘机在里头先坐一会儿,候卖粥的铁担王出来了,喝碗热腾腾的枣粥再回家。 心里这么想着,眼角突然一花,似乎有又一条狗从街旁窜了过去。 昌令县是一处人口不足五百户的下县,这人祖生祖养打了一辈子的更,谁家有几个娃崽几条猫狗早已一目了然,现瞟了这条黑影,虽然是狗形,冷不丁地却只觉得眼生,肚里不由几分疑惑:难道是条外来觅食的野狗。他手里抱了更筒与槌子,一边狠狠抽了抽鼻子,一边把牛皮灯提得高高的,扭脖子向墙角处仔细看。 天黑如泼墨,更显出牛皮灯面盆似的一圈蛋黄光晕,朦胧地映在街上的青石地面上,那东西似乎正拱着鼻子在石堆缝里蹭,偶尔停下用前爪刨结了冰渣子的地面,老迈的黄狗不知怎么地又精神起来,竖起耳朵屈了前腿后爪用力蹲在地上,冲着那东西汪汪地一通狠叫。 打更人的灯光也渐渐打到石堆上,黑乎乎的一片乱瓦碎块,那东西形体也怪,比黄狗长尺余高出一头去,四肢躯干光滑,惟头脸处毛发极旺,蓬乱的一把粗毛,听得动静,它慢慢抬起头,与打更人对了个正脸。 “啊呀”打更人狂叫一声,猛地抛了手上物器,口唇哆嗦地一头仰天瘫软下去。 一 不知为什么,昨晚小严整夜没睡踏实,在床上捂着被子折腾了半天,天亮时才刚刚阖眼,猛然听外面有人尖声大哭,fù女声音向来最凄最厉,贴着骨头削薄片儿似的,硬生生把他吓出头冷汗来。起身问下人,方知道原来是隔壁的富户邹家刚死了人。 安稳觉是睡不下去了,他索xìng叫人泡了壶浓茶,一边漱口一边叹:“唉,我看邹大老爷病了三五年了,平日里人参虫草吃得一点起色都没有,照样面青唇白骨瘦如柴,有这一天也是意料之中,只可惜苦了他那些个才娶的姨太太,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旁边下人实在听下去了,纠正道:“少爷,你说错啦,死的不是邹家大老爷,是他的第五房姨太太。” “扑”小严一口茶没含住,喷了一桌。顾不得擦嘴,瞪着眼问,“什么?难道死是上个月刚讨的五姨太?” “是,少爷。” “是怎么死的?” “嘿,这可是件大奇事!”那下人也是个喜欢搬嘴弄舌的,顿时来了精神,口沫四飞道,“其实四更天时我就听到动静了,邹家的人把门板扇得山响,赶出去一问,原来是五姨太睡到半夜突然惨叫一声,白眼一翻就不行啦,果然请来县里医术最高明的陈大夫都没救活,这不,刚才他们家佣人贴在门槛儿旁告诉我,其实大夫到时五姨太已经一命呜呼了。” “那么陈大夫看出是什么病因了吗?” “没呢,少爷,奇就奇在这儿了,那女人才十八岁,锄地的农户出身,平时身板健得能杀人,这下说没就没,况且浑身一点伤都没有,不过据那边有人说,三更天曾看到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进了她的房,不过一会儿五姨太就死了。” “胡说八道!”小严气到好笑,“少给我故弄玄虚,既然是不明不白死了人,就得上报县爷立案请仵作验尸,要你们在这里装神弄鬼瞎嗦。” 正说着,门外丫头来传话说老爷命少爷去书房。小严不敢怠慢,忙换了衣裳跟去。 严家世世代代是本地乡绅,自觉颇有一些体面,故教导子弟温良恭俭让,十分严谨刻板,虽然小严是他独子,倒也并不宠溺放纵,一大早俨然端坐,等儿子毕恭毕敬地进来请安。 好在小严这个人生得最乖巧,平日一点错处也拿捏不到,严老爷倒是想拿他做法也没话头,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小小遗撼,总是故意不给他好脸色,板着面孔道:“这么早叫你来,知道是为了什么?” 小严不慌不忙,先给父亲挽了把洗得雪白温热的布巾,又把那杆翡翠烟嘴的长烟杆烟丝捏得满满,小心翼翼地递上去,道:“只怕是为了隔壁邹家死人的事吧,那女人死得蹊跷,这事迟早要报官查办,我既为本地耆长,少不得要去堂下听命,父亲想是怕我年少无知,在大人面前说错话。” “哼,”严老爷又被他说中心思,照例的既喜又恼,勉强咳了一声,瞪他道,“光会在我跟前说得嘴响有什么用,到了大堂上有礼有节才行,我告诉你,这耆长的功夫并不简单,我干了二十年才摸出点门道来,你才上位,自有许多不明白的关节沟壑,你给我仔细听好……” 这一说又费了两柱香的功夫,说也怪,小严平时最火烧火燎的一个人,该蹦的时候上天入地的蹦,该静的时候竟也稳得下来,他面带微笑足足听到末,直到严老爷自己累了,叹一声:“今天先说这点吧,别小看了这份差事,咱们昌令县是著名的漏财短运县,入县口山道走向呈成丁字形,风水上的大忌,把好好的灵气运气都泄完了,所以县里自古就没有出过得势的读书人,朝里的人宁愿派去岭南都不来这儿当官,说是有降无升的丧气地,故我也不指望你高官厚禄,能稳守住这个耆长的位子便好。” “是,是,是。”小严一路应了,万分体贴,又给父亲添了茶,才退出来,才至廊下,果然听墙外乱哄哄,原来是官内的差役来了,正在盘问原委。 “嘿!查什么查,明明是闹鬼呗。”旁边的管家小声道。 “别胡说。”小严喝他。 “哟,少爷,你可不知道,邹家不太平有些日子了,前些时候我就听那里的下人说,常常在半夜里看到有穿白衣服的女人走来走去,可从来没人看到过她的脸,自那时起五姨太就常嚷身上不得劲。” “既然不干净,那怎么没看到邹家找人来做法事?” “怎么做?你也听说过,新来的县太爷最恨鬼神跳大仙,上次城西有个人刻桃木小人施dú咒,本来不过是小案子,况且被咒的人并没有出事,以往的惯例是罚些银子再打上几十板就罢了,可县太爷一怒之下直接判了收监,自那之后,连街头算命张铁口的都不敢多嘴了,只敢算些风水与人脉。这次邹家虽然有些不安宁,只是下面的仆人和五姨太在闹,左右不过是一个姨太太罢了,邹老爷自己身子骨都弱,哪有功夫管她的死活。” “哼,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全是人自己闹的吧。” “唉约我的好少爷,这话怎么说的,你小心别冒犯了仙家。”管家不知道怎么堵他的嘴才好,无奈跺了几下脚,叹,“还是让人先开饭吧。” 吃罢早饭,果然有人通知小严去县衙听命,随其到衙门处,知县赵彦容已经端坐升堂,身侧立了师爷何茂并主簿李格非,小严垂手立在一侧。 不一会儿,户长丁蔺也来了,他是个白且肥的老人,穿了身花团锦簇的缂丝棉袍,累得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利落,知县叫人搬了把椅子给他坐下。 堂下早跪了一男一女,看模样不过是普通的农户,年龄都在四十开外,此刻女子跪前几步,哭道:大人,我女儿死得冤枉呀。” 原来这两人正是五姨太的父母,一大早闻得死讯,匆匆赶去邹府看尸,事罢也不回家,转而直接上衙门告状来了。 赵知县不过三十五六岁年纪,本是个穷苦出身的读书人,因缺少朝中扶持,功名仕途上很走了些弯道,他五官平实,唯有眉心深深一道竖痕,颇为沧桑。 当下也不多话,先命人去邹府把五姨太的尸体运来jiāo给忤作查验,不过一个时辰后,忏作来报:女子身上不见伤痕,口、眼、耳、鼻间无血出,也用银针试过咽喉与内脏,毫无发黑中dú现象,死时口张眼开,面色发青,双手紧捏成拳,倒像是惊吓过度以至于气脉闭塞而亡。 话一出口堂外听审的百姓立刻哗然,众人jiāo头接耳道:“又是吓死的?今天早上城东处也死了个更夫,据说也是吓死,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是不是真的闹鬼?” “哪个在妖言惑众!”赵知县最恨的就是这个‘鬼’字,闻言命令左右,“再听到有人说这蠢话,一律给我拿下掌嘴。” 顿时堂外静寂一片,谁都不敢多话。只听堂下的报案人哀声求道:“大人,哪有好好的人会会被吓死?就算是吓死,也一定是邹家派人害我女儿,变着法子把她作践死了,求大人明鉴。” 五姨太的母亲捶胸顿足哭哭啼啼,知县连连拍案喝止,闹了半天,还是就此结了案,五姨太死是邹家的人,尸体照旧归邹家发丧。 小严头一次听堂,觉得什么都新鲜,看旁边户长百无聊赖像是随时都能打呵欠,丁蔺是昌令县的富贾,专管各户税收财赋,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而堂中论到年纪资历,只有小严是老幺,又是头一次出来听差,故一举一动敛气凝神不敢有丝毫差池。 罢堂后,小严借了父亲的名头去看邹老爷,邹府与严府只隔了道粉墙,小严年幼时也曾趴墙过去摘花弄草,对邹府上上下下熟络非常,他立在团花锦绣地毡的大厅里,看邹老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确实病得不轻,年纪比严老爷还少三岁,却面色痿黄身体赢瘦,左右看都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看到他小严就想到那具已入棺的女子尸体,就是死了,那女子仍然肌体丰润,那样浑圆的膀子纤细的腰肢,可惜是配在老朽身边。 “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咳……咳……让他好好保重身体,咳……别像我这么老迈,咳……” “是。这次是父亲命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为老爷效力,姨太太的丧事准备怎么办?” “咳……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怪那女子福浅命薄,虽然她娘家人不懂道理,咳……我却不能不管,到底是我邹家的人,还是按规矩停放七日入土到祖坟罢,咳……” “是,届时我一定登门出力。” 邹老爷虽然糜弱却还不至于糊涂,果然叫人在院里搭了尸棚做法事,道士挤得满满的,又花钱雇人嚎丧,吵得隔壁的严府也不得安宁。 严老爷连碧螺春都喝不下去,叫人去找儿子,都说是在邹府里。严老爷不悦:“这孩子,人家是在办丧事,他去凑什么热闹?也不怕沾上晦气。” 其实小严倒不是去看热闹,在衙门时,主簿李格非曾暗地对他道:“严公子是不是该经常去邹家看看,以防有人伺机滋事。” 他的年纪与小严相仿,都算是新官上任,彼此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态,少不了明里暗里提点一番,小严是才到位的耆长,专司本地贼盗治安,李格非的好意自然一听就懂,忙道:“是。” 不出所料,期间五姨太的娘家果然上门吵闹,好在小严为人机警伶俐,带了几名邹府家丁用眼色镇住场子,那些闹事的人左右不过是为了讨钱,症结关键只是款项尺度,小严着实周旋了一番,幸得邹老爷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两厢暗地里调和商讨妥当,终于保全了场面。 解决了矛盾争端,邹老爷少不得把他大力夸赞一通,小严自己心里也挺高兴,客气了几句告辞出来,院子里满满支了香烛纸马,又设了礼金挽联桌,人来人去声音噪杂。 小严挤过手持禅拂时念时唱的道士,从端了盘子上丧食的厨子身边擦过,地上铺了棉垫子给人叩头,几个花钱雇来的女人嚎得格外辛酸。他目光穿过忙碌人群,各个相关或不相关的人物,在西北角靠墙的地方停住,那里毫不起眼的坐了一个人,垂首像是在沉思,然而小严不过多看了一眼,他便立刻抬起头来,神情平静,但双目炯炯,隔了人群与香火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雾,冷冷地与小严对视。 一瞬间,小严心里只剩下一句话:昌令县里怎么会有这等人物? 他年纪不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面色白皙,生得比县里最斯文的书生还要清秀,眼瞳浓黑,里头看不到半点心思,更显得皮肤苍白,浑身上下干净得像是几笔白描,他穿了什么衣服作甚打扮都不重要,只这一张脸便叫人过目不忘,眼里再看不到其他细节。 看着这张异乎寻常的脸,小严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走出去,还是索xìng上前打招呼,昌令县巴掌大小的弹丸之地,这样风神秀骨的男人可不多见,怎么以前从未听到有人提起过? 他这里暗地里盘算,那人也同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见小严生得面白唇红,身材高而瘦,天生一张娃娃脸,不笑时仍带三分笑意,叫人见之可亲,平常走在路上,无论男女老少,哪个不爱和小严玩笑招呼,可这次却遇上顶头货,那人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似外头水塘面,薄薄地结了一层冰。 小严嘴角本来已经往上翘,寻思着是不是要借机打个招呼,这下便被他结结实实地冻在那里,无法延伸出来。 道士抑扬顿挫地念完词,放下禅拂又捧了香炉,绕着棺材开始走圈,香烟袅袅地迎面漫来,把小严的眼熏到酸涩,他眨眨眼,才发现那个墙角里的人已经低下头,像尊化石般坐在原地,连衣角都不动一下。 “什么路道?”小严自言自语,再不去多事,一挥衣袖出了邹府。 二 自此之后小严便多生了个心,借故常在邹府出处,经常看到那个人,总是在午后时分迟迟而来,黑压压一群人中低头穿过,态度从容,若无其事去角落里坐下,小严始终记得那张脸,冰雪一样。 他找了邹府的管家刘荣打听那人来历,回答说也许是邹老爷的远房亲戚,从来不与人搭讪,来时就坐在角落里,看人品模样本不该是个打抽丰的,也不像是来借机寻衅滋事,行迹很古怪。 “是不是你们老爷在外头弄出来的孽根?”小严开玩笑,刘管家嘿嘿地笑了,悄悄说,“这事也说不准呢,不过这位公子长得忒俊俏,怕我们老爷没这个种。” “事实如此。”有人淡淡地接道。 一回头,那男子竟然已站在身后,沉着脸,冷冷看住他们。 小严与刘管家同时吓一跳,像在菜市上被人当场拿下的小偷,刘管家再老练也不禁红了脸,他打着哈哈道:“我去招呼客人。” 小严溜不掉,也不想溜,真难为他了,脸上居然半点尴尬也没有,极其大方地,向那人微微一笑:“不知这位兄台贵姓。” 那人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礼貌的人。”小严搔着头皮,很无奈的发牢骚。 五姨太生前没有受到重视,死后却十分风光,法事整整做足七天,众人围绕吟唱香火不绝,连生病的邹老爷也让人扶着在灵柩前洒了几滴老泪。是真是假,对于死人来说都已不重要,小严突然想她出嫁来邹府时轿子停到后门口,自己正好也从后门溜出去,两相打了个照片,也算是有一面之jiāo了,便点了三支香上在棺前。 停七之后尸体就能入土,最后一天也是道士们取钱的日子,故唱得份外卖力,一柄柄禅拂上下翻飞,白花花煞有介事,发完工钱后,邹老爷请小严进去坐坐,让人给他端了盏新到的大红袍。 “这些日子幸亏有严公子相助,唉,只怪我家男丁单薄,连办场丧事都短人手。” “哪里哪里。”小严肚里好笑,其实邹老爷膝下有三个儿子,除了在外经商的三公子,其他两位公子专管吃喝玩乐,整天混在城东赌局与各地酒楼,将来哪会有能力继承生意,这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 只怪小严太过机灵能干,实实地触到了邹老爷心病,不免感慨起来,硬拉着他留下吃晚饭,直到月头偏西才肯放他回去,邹老爷面红耳赤步履蹒跚地入了内室,小严起身告辞。 刘管家在前面掌了灯,一路陪送,小严恐他年轻大了,怕吹风,客气了几句自己提了灯笼过来,经过院子时,他忽然听到“嚓嚓”的声音,虽然已有四五分酒意,仍生警觉,渐渐停下步子。 邹府的院子本来宽敞,到了晚上更显冷清,借了朦胧的下弦月色和手上昏黄灯光,小严看到墙角下临时搭起的停尸棚,门上白色幔子正随风轻摇。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冷,慢慢伸手把衣襟裹紧,眼睛盯了那片白色的停尸棚,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冬夜,人气少的地方本来就有寒意,像太阳永远晒不到的角落,似霉非霉,隐约吐着白蒙蒙的冷气,所有的东西都静止凝结,于是偶尔有什么在响动,显得特别yīn森。小严不是个胆小的人,可也觉得心里发毛,他瞪着白幔与黑洞洞的棚子,死死看了一会,猛然大步走过去。 世上怎难道真的有鬼?如果真有鬼,小严也相信人有阳气,可以与之对敌,他用力撩开停尸棚口处悬的垂帘,提起灯笼往里照。 五姨太睡的是口普通的实木棺材,白天看还不觉怎么样,一到晚上,特别是昏暗的灯光下,棺材孤零零地摆在棚中心,四周纸人烛架耸立,白色垂幔无风自动,诡异地闪着森白的光。 小严仗着一口酒气冲进停尸棚,真正进去了,才觉得汗毛竖起,开始有些害怕,真是的,人何苦和鬼怪争强夺胜?他这么想着,准备往回退,脚下才一挪动,突然耳旁“咯嗒”发响,像是指头叩在木板上,快速地弹了一记。 “什么东西!”小严厉声喝,把灯笼举得高高的,努力张大眼寻声去看。 灯笼里点了支素蜡,那火焰开始发出浅碧色的光芒,并且滋滋地作响,像是随时随地都会熄灭似的,绿纱色的火光把小严的脸都映青了,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提了他头发汗毛一起往上拔,黯淡的烛光里他看到棺材旁边有团黑乎乎的影子,什么东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忽地动一动,露出雪白森然的牙。 “呀!”小严忍无可忍,把手上灯笼没头没脑往那团影子上砸过去。 “嘿!”那团影子叫起来,迅速地跳起来躲开。竟然是一个坐着的人,此刻他站起来,颀长高佻,手长脚长地从棺材旁闪过。 原来是小偷!小严马上醒悟过来,身上立刻就不发软了,他挽了袖子堵在门口,大声喝,“来人!抓……” 贼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突然面前一黑,那人身形如鬼魅,已经冲到他面前,一巴掌堵在他嘴上。“别吵,是我。”那人低低地道。 小严浑身汗毛剑拔弩张,哪管他是谁,本能地伸手就推,他也是学过些功夫的,平时自认为身手不错,抓鬼是无能为力了,抓贼的本事还是有的。 谁知三招五式之后,小严被他一记踢在肋下,扑通仰面而倒,那人不等他后背着地,已经抢身而上,一手扼了他脖颈,一手还是捂住他的嘴,沉声道:“我邹老爷请来的镇尸官,你别再大惊小怪!” 镇尸官?这名头听了新鲜,小严躺在地上眼睛一连眨了十几下,总算听懂了,他举起双手示意投降,那人慢慢缩手回去,起身摸索到他丢掉的灯笼,重新找出火熠子点上。 小严这才看清楚,眼前正是白天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神秘客人,晚上他穿了身黑衣服,面色如玉,眼若寒江shè月,依旧冷冰冰地看人,看得小严才放松的心又要发抽紧。 “镇尸官是什么东西?”小严问。 “你说呢?反正是邹老爷请我来这里守丧,如果你不相信,尽管去问个明白,只是别惊动其他人,否则邹老爷怪罪下来一切过错有你担当。”那人再不理会他,把手上灯笼递过来,小严茫然接了,却看他已经转身走到棺材旁,原来那里放了把椅子,他支肘坐在上面,静静看牢小严,一脸送客的表情。 “你不会是想在这里坐一个晚上吧?”小严奇道。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的确没有关系。”小严喃喃地,心里猫抓似地发痒,舍不得就这样离开,明知道不受欢迎,还是厚着脸皮拍了拍衣服凑过去坐在他旁边,搭讪道,“镇尸官的工作就是守灵,对不对?” 那人不语,似乎嘴角处极淡极淡的笑了一下。 “我以为是什么名堂,原来不过是看尸人。”小严像是自言自语。 对方听出他口气里的讽刺味,目光如水,忽地展齿一笑,他的牙齿整齐而雪白,在yīn暗里一闪而过,小严看了,心里不禁又打了个突。 “严公子,你害怕尸体吗?”他突然问。 “当然不怕,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三更前你若不走,今晚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为什么?”小严奇怪,看模样他并不像是个喜欢威言恐吓的人。 “因为三更天时我要封棚。” “什么时候县里会有这种规矩?”小严越来越好奇。 “这是我订的规矩。”那人淡淡地,站起来,走至棚口,探头看了看天色,又倾耳听动静,再回来时脸上已是正色,道,“你还不走?再不走就三更了。” “嘿,你这是在赶我罗?”小严故意环抱了手,笑,“你说我是邹老爷请来的,我也是邹家贵客,凭什么你可以留下,我……” 他话还未说完,眼见对面那人突然把手用力一摆,止住他话头。 “怎么了?”小严被他吓一跳。 那人毫不理会,竖起耳朵向半空处听,极其专注的样子,又快步走到灯笼前,仔细查看烛头火光,小严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见蜡烛又浮出浅碧色的光晕,不由笑,“邹家也不知道买的是什么香烛,颜色古里古怪……” 他话音未落,对面那人已迅速行动起来,先去棚口把帘子遮好,门旁早准备了三寸厚的木板,他一手拈了铁钉,一手抬起木板,也不用铁锤工具,以掌击钉“啪啪”地钉住门框。 小严想不到他说干就干,更不想到那么文秀的男子,竟然有这样深厚的功力,钉木板像是拍豆腐,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那人视他如无物,转眼用五块一米宽三米长的木板将停尸棚封了个密密实实,简直水泼不进,转身回来,从墙角旁靠着的一只包袱里取出些瓶瓶罐罐和几块厚布,仔细放在怀里。 “喂,喂,老兄,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小严开始觉得不对,那人的神情太严肃,动作太过果断,令他有些毛骨悚然,勉强笑,“不是说三更封棚吗?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你封了棚后准备怎么干?不会准备把我在这里关一个晚上吧?” “本来是三更封棚,但这具尸体变数太大,只怕等不到三更就要出事了。”他百忙之中回了一句。 小严听了,只觉得浑身每一只毛孔都敞开向外,无数缕冷风直贯而入,他傻了眼,道:“尸体?会出什么事?” “诈尸。”那人已戴上副厚布手套,正将瓶子里的yào水往一块白纱布上洒,此时抬起头,看了眼小严,见他整个脸色都变了,觉得好笑,他本来生得牙齿雪白,两侧各有一枚小小的犬齿,这一笑更加yīn森诡异,惊得小严原地打了个激凌。 “别怕,我在这里你不会出事的。”他甩手把白纱布抛过来,正好丢在小严身上。“用这个把口鼻都包住,记住,等会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乖乖,就这种鬼地方你还有兴致要摆布我?”小严看着他轮廓秀丽的侧面,实在是个比女子还要眉目如画的美少年,怕归怕,还忍不住地耍贫嘴。 那人听出话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一时红了脸,恼怒地瞪他一眼,手上还是不停,又将yào水把白纱布浸了,自己围在口鼻处。 小严不敢真得罪他,忙学了他的样子把布围上,鼻尖浓香,原来纱布上喷的是麻油,还没回过神来,又有一件东西飞空而至,用手接了,原来是一块生姜。 “含在嘴里。”那人冷冷道,“你去墙角坐下,没事不要走到棺材旁边来。” “好。”小严应,可眼睛骨碌碌地,一个劲地四处转,看那人准备妥当,又塞了些东西在怀里,起身径到棺材旁,也不打招呼,竟然“咯咯”地推起棺材盖来。 “喂,你疯啦!”小严叫,身不由主,也跟过去立在棺材旁,等看清楚里面了,突地没了声。 白天看时,五姨太的棺材又大又厚,像是口木质厚实的好棺木,可真正打开了,才发现里面还有口小棺材,只是外头罩了口普通大尺寸的棺材,竟是口子母棺。 更奇怪的是,小棺材表面纵横jiāo错弹满了墨线,像是一张黑色的丝线网,牢牢将棺材包住。 “这算什么?”小严道。 那人还来不及回答,突然光线一变,原本浅碧色的烛光更加惨绿,烛头bào喜花似地“哔哔”发响,同时有一种极细极微的“刮刮”声响起,声音本来很轻很慢,渐渐加速,像是就在耳根子底下,有一只小兽正努力地刨着墙面,听得人满嘴牙齿粒粒跳出来。 小严怔了会儿,才发现那声音竟是从那口小棺材里传出来的。 诈尸!这是那人刚才说的话,小严也曾听过些鬼言怪语,可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也许是那人的态度太认真,人又长得太周正,实在不像是个乱挠舌头的骗子,更何况那声音切切实实地传在耳朵里,他指了小棺材,手都在发抖,颤声问,“这……这……”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尸狗、伏矢、雀yīn、吞贼、非dú、除秽、臭肺。魂魄本来不同,魂附于灵气,主宰精神思维;魄附于形体,主宰四肢百骸活动。故魂善魄恶,魂灵魄愚,魄附魂而行。当人死后心事未了,魂去魄却滞留不走,便有了那些走尸的怪事,其实都是魄所为,只是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在则是其人,魂去则非其人也。唯有有道之人,才能控制魄,不让它胡作非为。” 三 说话的功夫,小棺材里的声音越来越响,是指甲刮切木板的声音,小严的脸色也像死人,白得发青,那人见了,道:“你很害怕吗?” 小严的牙齿狠狠咬住生姜,也不觉得辣,听他的口气里似乎带了笑意,十分不服气,含糊道:“没什么。” “真的不怕?那就请你替我把这口棺材盖推开。” “什么?”小严身上汗毛笔挺,额头却又在发汗,瞪住他,话也说不出了。 “你不敢,对吗?”他不慌不忙,从怀里取出一柄匕首,手扣了棺盖,刀尖快速挑出棺材板上的铁钉,离近了看,板上密密麻麻钉了约有百枚钉子,他眼疾手快一一拔起,虽然动作麻利也着实忙了半天,等板上的钉子只剩下三分之一时,里面的撞击声越来越明显,并偶尔伴了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野兽痛苦至极时的呻吟,可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又像是山涧岔口处迸出的怪风,凄厉难听。 小严的手也发抖,他一手提了灯笼,一手神经质地从身旁扯了柄招魂幡护在胸前。 那人脸上也变得极其严肃,忽然劈掌过去,将整块棺材板震开,一把推到地上,大步窜上两眼紧紧地盯着棺材里,随即换了种十分奇怪的表情。 “咣”小严手里的木棍也同时落了地。 出乎意料,棺材里安静地睡着一具女尸,着紫罗裙系素长带,手足僵硬地仰面而卧,小严隔着距离一眺,女尸脸上灰白色的皮肤上仿佛bào满青筋,盘蛇曲根似地缠了一脸。 “这,这,”小严指了尸体,再看看脚旁棺材板,盖板被反扣在地上,上面赦然有几道抓痕,再看女尸,除了脸上诡异的青筋,与一般死尸无异。 那人正小心翼翼地以匕首挑起尸体的手,仔细看了看,放下,转头向小严道,“窗下面有一张供品桌,我记得那里放了壶酒,劳驾你替我取来。” 小严只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迈步出去,他双手双脚已经发麻,走得资势十分僵硬,好不容易才把酒壶端来。 那人接了酒壶,把壶盖咬掉,先把嘴里生姜取出来,然后满满含了一大口酒,“朴”地喷向尸体,不知是否小严错觉,眼见那阵酒雾沾上女尸的同时,空气里蓬起层渗碧的光晕。 喷完酒,那人静等了半天,他似乎在观察什么,然而毫无头绪,便抛了酒壶,又把右手上的一只厚纱手套脱了,伸出去搭女尸的脖颈。 小严再也忍不住,说:“你小心点。” 他话还没出口,眼皮一跳,棺材里的女尸竟猛地直身坐起来。 那人并不防备,虽然胆大也着实吃一惊,他用力向后跃开,睁大眼作戒备状,他况且如此,小严更不堪,逃得远远的,一直退到墙角处,手上还不忘记提紧灯笼,死死护在胸前。 女尸呆滞地坐在棺材里,眼闭口张,四肢无力下垂,翕翕然鼻孔抽动,惨白的脸上青筋凸起,垂死蚯蚓似的条条弯曲蠕动,在忽明忽暗的灯光尤其可怖,喉咙间呼噜噜轻微出声,音质嘶哑。 那人就立在女尸三步不到的距离,连女尸角碎发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暗自屏了呼吸,遥遥向小严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小严早已浑身发软,只有提灯的手腕处还捏着把力气,哪还敢进前半步。 只见那人开始从怀里往外掏东西,是一只小小玉瓶,打开瓶盖,悬在半空,以极稳妥而有力的动作徐徐挥动,瓶子里盛的yào粉层层溅出来,雨水般洒在女尸身上。 说也奇怪,女尸沾了这种yào粉,竟然开始浑身发抖,褪皮似地阵阵抽搐,如普通人发癫痫症,同时喉咙间嘶声更响,四肢本来僵硬,此刻手指蜷缩成鸡爪状,困难而缓慢地凌空刨抓。 乘此机会,那人扑身而上,一边从怀中抽出条丝带,他出手出电,立时三分已将女尸的双手用丝带缚住,女尸被制住双手,更加动作剧烈,它唔唔地力叫,声音是浓痰卡住喉咙时的混浊感,双足仍是在棺内,似乎正想要奋力挣扎出来。 那人不知何时已解下腰带,带身呈奇怪的暗铁色,他就用这条腰带横在女尸胸前,棍子似地把它抵回到棺材里去,在做这些事情时,他嘴里也没闲着,低声念念有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读什么咒,小严偶尔听了几个字,语调平缓柔和,倒觉得是在安慰女尸似的。 女尸被捺在棺材里后,受逼仄空间限制,纵然浑身扭动,终于还是逃不出来,那人一边继续轻语,一边已取出另一只黑色瓶子,用嘴咬开瓶盖,往它嘴里灌一些yào水。 小严在旁边看得莫明其妙,既害怕又好奇,略微平静些后,他努力地,向前移了几步。 “别过来。”那人沉声喝道。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千载难逢,小严哪肯白白错失良机,人家越是阻止的事他越有兴趣,听他说得认真,反而向前又踏近一步,嘴里还气他,“我偏要上来,莫非你还准备放了它来咬我?” 那人被他气得啼笑皆非,狠狠咬了嘴唇,瞪他一眼,可是手里还按着女尸,到底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由着小严靠近过来,把手上灯笼打在棺材上。 灯光下,小严只看一张扭曲到变形的女子面孔,上面浮着一层寸许白毛,远看如罩了层白光,而皮肤却是微红,且外表毛糙像被剥了皮的动物一样,它嘴里被灌了yào水,似乎安静了些,手足不再狠劲动作,可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到脸上,青筋红丝一起迸出来,一张狰狞的蝙蝠似的脸。 “什么东西!”他恶心起来。 谁知女尸对光线感应极其激烈,才一被照到,虽然还闭着眼,可已经无法忍受,本来已渐渐稳定下来,此刻嘴角吐出白沫与红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脚踩过,硬生生把里面的汁液挤出来。 “快丢掉灯!”那人惊觉。 小严哪肯放弃灯光,忙一转腕,把灯笼藏到身后去了。 “离我远点,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灯光一暗,女尸的抗力又弱下去,那人便在女尸颈处上空,把腰带一头钩在棺材左,另一头钩在棺材右,如同在棺材上横钉了条杠子,将女尸梗在里面。 他腾出手,一手扼了女尸喉咙,另一手去翻女尸眼皮。 小严想起刚才女尸畏光,见他去开它眼,忙用足尖挑过棺材盖子,把灯笼藏在下面,只留一丝光线透出来。 凭着这一丝光线,停尸棚里所有东西都不见,只光线附近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与棺材里女尸些许轮廓,小严须把眼睁得很大,才能看到那人把女尸眼皮翻开,露出里面血红色的眼珠。 “太可怜了。”那人低低说了一句。 他松了手,犹豫不决,低头凝视棺材里的女尸。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小严问。 “你还是好好的去吧。”他不回答,抚了抚女尸面孔,隔了厚纱手套,女尸张嘴咬他的手,他避开,叹口气,从头上拔出银簪子,簪头尖而细,他的手稳定有力,把簪头慢慢抵在女子眉心,停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小严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还是出声提醒他。 此时外面传来鸡鸣声,天快要亮了,更远处人声悉索,想来仆人已经起床干活。那人听了这些声音,惊醒似的,手上猛然用力,将簪子一钉到底,女尸应手瘫在棺材里。 “好了。”他吐出口气,淡淡说。 小严瞠目结舌,脑袋里乱哄哄,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眼睁睁看他飞快地拔出银簪,撤了腰带,重新盖上大小两道棺材板。 “这就完了?”小严傻傻地问他。 那人懒得多说一个字,灯笼快熄灭了,他索xìng拎起来一口吹熄蜡火,又去停尸棚口,手扶了钉板,依旧用匕首挑出钉子,一块块木板起下,外头光线越来越明显,等取下所有的木板后,又把停尸棚垂帘撩起,小严只觉眼前一亮,浅金色的阳光已斜斜shè在脸上。 “天亮了,你走吧,走的时候不要给人看到。”那人经历了许多仍看不出疲惫,正在墙角理包袱,他仔细地整理停尸棚里的一切,像是要把昨晚他们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消除掉,小严便呆呆地看他把一切清理得干干净净,想起自己嘴上还蒙着他给的纱布,忙摘下来递过去。 “记住,若是被人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要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那人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摇摇头,自嘲似地,“恐怕就算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肯相信。” 他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小严恍惚如梦境,看他正对着门外阳光,背影朝向自己,颀长的身形被阳光镀了层璀璨金光,隐约有羽化成仙去的错觉,猛然想起什么,追过去问:“喂,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邹老爷啦!” 那人闻言停了步子,半晌,转头道:“不用去问了,我叫沈绯衣。” 他侧面轮廓格外挺秀动人,虽然与死尸呆了一夜,仍然浑身上下干净得像是刚刚淋浴更衣出来见客,小严见他施施然竟是往内宅去了,不由皱眉道:“还说怕我被人看见,自己怎么到处乱走乱窜呢?” 他声音并不大,沈绯衣却听见了,立刻扭头给他一记白眼,冷冷道:“我是邹老爷请来的镇尸官,现在自然要去回命领赏钱,而你这个不速之客,难道要被人当小偷拿住才肯甘心?” 小严并没有被邹府家丁当小偷拿住,却是在自己家门口被严老爷逮个正着,严老爷一晚没阖眼,命家人提了绳索木棍,眼见他一脚迈进门槛,不由分说,先捆起来押到书房。 “你一整晚去了哪里?是不是学人家夜赌眠娼?不孝子,这次不说清楚看我打断你的腿。” 小严低头看看自己,昨夜在停尸棚里把衣裳团得稀皱,脸上想必也是睡眼惺忪,十足一个胡闹夜归的浪dàng子,不怪父亲生气,想要解释,又惦起沈绯衣临走时的话,一时张口结舌,不知怎么说才好。 “嘿,你这个混蛋!”严老爷更加肯定,心里又急又痛,向来赌和嫖是子弟糜烂的根源,如今儿子居然开始学会彻夜不归,只怕离败家之路不远了。他横着烟杆在八仙桌上敲得梆梆地,手指着小严,喝:“原指望你当了本地耆长,好歹会懂事些,谁知道还是这么不成器!” 他痛心疾首地指挥下人动用家法,小严一见势头不妙,忙道:“昨晚是邹老爷请我去喝酒,谁想到喝多了,出园子时走错了路,结果遇到以前的一个旧朋友,在他的房间里宿了一晚。” “真的?那人是谁?” “那人是邹老爷的贵宾,叫沈绯衣,父亲如果不信,去找邹老爷一问便知。” “哼,我当然会去问。” 好在邹府就在隔壁,并且今天邹家五姨太出殡,严老爷便命管家拿了帖子香烛纸金元宝去,不一会儿,管家转回来,未开口,先转头向小严嘿嘿一笑。 小严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有种不详预感,果然,听管家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去邹府送了礼,故意向邹老爷提及说少爷认得宾客里的沈绯衣,谁知邹老爷说,他虽然耳聋眼花,可还不至于自己请了什么人都不知道,所有的宾客中并没有一位叫沈绯衣的客人。” “什么!”小严从地上一蹦而起,声音比严老爷叫得还要响亮惊讶。 “他这是在撒谎!不行,我要当面去问问他!” “给我跪下!”严老爷气得胡子都在发抖,要不是手臂太短,恨不得直接用烟杆抽他,“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你想怎么样?让全昌令县的人都知道你的丑事?” 结果还是被捆起来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虽然小严平时嬉皮笑脸,可倔强起来也是把硬骨头,无论严老爷怎么打骂,他始终一口咬定是与沈绯衣在一起,严老爷渐渐自己都有些疑心,是不是冤枉了儿子,可又舍不下脸去向邹老爷问个明白,儿子说谎是小,家丑外扬是大,争到最后他自己先乏了,摆摆手命家人退下。 小严一晚上没睡好,本来脸色就差,又吃了这顿打,脸上皮肤绷得青白,娃娃脸也不和气了,眼里开始bào出凶光,严老爷看了有几分心悸,儿子真是长大了,算了,虽说棍棒出孝子,可逼得紧了也弄不好父子反目成仇,他捏了烟杆吧嗒吧嗒抽几口闷烟, 不好换面孔,只得略略软下口气道:“此事下不为例,别以为你长大了就可以胡作非为,只要你活着一天,就是我严庆春的儿子。” 小严紧闭着嘴,瞪着眼前的一块方砖地面,脸上不怒也不怨,听父亲放下话,家丁过来解了绳索,自己先砰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始终鼓着腮帮子,立起来一言不发,径直往大门外冲去。 四 虽然恼怒,小严也知道绝不能坏了礼数,他这么没头没脑冒冒失失的撞进别人家去兴师问罪,实在有些不敬,好在邹府与严府只一墙之隔,他立在自家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却见邹府门开了,沈绯衣宽袍大袖地走出来,面上目如春水颊似朝霞。 小严立刻奔过去拉住他袖口,喝,“你来得正好。” 沈绯衣奇怪:“你这是在等我吗?” “废话。”小严刚才是在火头上,现在冷静下来,似乎觉得找邹老爷理论的可能xìng不大,毕竟人家找人镇尸是极私秘的事情,不会轻易公之于众,这场冤枉官司只怕是吃定哑巴亏了,可心里一口恶气到底不出不快,手揪着他的袖子,指尖触到鼓鼓的一团硬物,冷笑,“真是捞了一大笔好处,看来干这行油水不少。” 沈绯衣不理他,抽手把袖子夺回来,淡淡道:“这一行不是人人都能干的,看昨天晚上严兄的模样,似乎也不适合。” 小严想起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天晚上自己吓得不轻,顿时红了脸,讪讪道,“看不出你长了一张娘们儿脸,居然还有些胆色。” 他一句戏言,哪料沈绯衣听得勃然大怒,他平素脾xìng温雅,处事态度谦和从容,天大的事也不过尔尔,生平唯有一桩大忌讳,最恨别人将他比做女子,哪怕是影shè暗讽都不可以,哪容小严这么当面撒野,当下也不争辩,手上贯力,气冲臂膀,竟把小严整个人震得弹出去。 “唉哟!”门口严家的奴仆看见少爷吃亏,立刻有人提了木棍过来帮忙。 小严毫无防备,仰天摔得几乎散了骨架子,眼角瞟见奴仆们冲过来,人还在地上,忙摆手阻止:“没事没事。” 他支手支脚地爬起来,沈绯衣尤自满面怒容,用眼角睨他。小严苦笑,“你这人真是……” 话未说完,耳听一阵铃响,身后一辆驴车步子笃笃地奔过来,在旁边停了,车夫扯着大嗓门向他叫:“小子,这里哪户人家姓邹?” 小严一愣,不怒反笑,呵呵地指了对门:“那是邹府。” “谢咧。”车夫引颈朝地上‘啐’地吐口浓痰,就在小严脚边不远,随即卷起赶驴鞭,弯曲着向车身绑绑敲起来,“大姑娘,你找的地方到咧。” “谢谢。”里头的人娇滴滴地应,车帘一翻,一个青衣女子低头钻出车厢。 看不到脸,只一条袅娜娉婷的身影,她个头比一般女子略高,并不是大众的美人肩,然而更显得腰肢纤细双腿修长,十分动人的一款小蛮腰,慢慢下了车。 小严好奇,见这女子身材秀美出众,多看了一眼,谁知转过脸来,一张瓜子脸上坑坑洼洼,似街口小店里的芝麻面胡饼,瞧得人咋舌不已。 “噗哧”,身后一片喷笑声,奴仆们矜持些的不过捂了嘴,也有些脾气直xìng急的,索xìng甩手甩脚地哈哈大笑起来。 “闹什么!”小严怜香惜玉,见这女子长相似无盐女,还是正色喝住众人,上去和颜悦色地问她,“姑娘是找邹府的人吗?” “是,我是来找我表舅父。”女子手里挽了个包裹,脸上虽然丑陋,倒没什么羞怯表情,大大方方道,“我姓苏,我表舅父名讳是方德两个字。” 邹方德就是邹老爷,小严见旁边邹家的几个家丁还在偷笑,制止道,“你们家客人来了,还不去通报一声?” 再看过去,方才沈绯衣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小严用眼四下找了一通,心里说:“好小子,动作真利落。” 无奈自己回了府,傍晚时隔壁有人来传话,说邹府在外经商的三公子邹翎上门求见。 小严颇有几分意外,又是欢喜,算起来,邹翎是他儿时最亲密的玩伴,只因上头两个哥哥太不争气,而他又格外天资聪颖,少年老成,故十三四岁便跟了亲戚去东京做生意,邹家唯一的一个有出息的儿子,长年在外,想不到竟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快请快请,”说话间一路迎出去,果然见其立在院中,到底是从京中来的,衣裳装饰秀雅非凡,更显得容貌清秀端正,风神朗朗。 “剑秋!”邹翎叫着小严的名字,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一记,“好久不见,你倒未曾大变。” “好说好说,”小严笑,“邹兄怎么突然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东京乐不思蜀了呢。” 两人手挽手同去吃酒,昌令县别的时鲜没有,黄雀极多,特产有一道著名的“黄雀鱼乍”,黄雀收拾干净后,用汤洗,拭干,再用麦黄、红曲、盐椒、葱丝调和,在扁罐内铺一层黄雀,上一层料,装实。用篾片将笋叶盖固定住,等罐中腌出卤,去卤加酒浸泡,密封好,可封藏许久,吃时用干净竹筷挟出。 小严知道邹翎自小最爱这道菜,少不得把严老爷的私藏好货偷出一罐,谁知邹翎对着美食,未语先长叹起来。 “怎么了?难道是吃惯了东京的佳肴,瞧不起我们小地方的东西?” “哪里,”邹翎天生两道剑眉,皱起来把眉心逼成一个川字,“唉,严兄,你有所不知,我这次回来,是奉了父亲的命准备完婚。” “你要成亲了?与哪家千金?” “我自幼由母亲做主,与一家苏姓女子订下娃娃亲。” “姓苏?”小严觉得耳熟,略想一下,脑中突然跳出那张胡饼脸,顿时张大眼,手指了邹翎,要笑又想忍住不笑,嘴都咧得歪了。 “难道严兄知道是那位苏姑娘?”邹翎苦笑,“这下你总算明白当我下午兴冲冲踏进家门,迎面看到未婚妻的面孔,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吧?” “哈哈”小严再也憋不住,扬声大笑起来。 眼看邹翎的脸开始由红转白前,小严勉强止住笑,道:“其实我今天与苏姑娘有一面之缘,只要不看那张脸,其实……其实她还算是个美人。” “严兄,你就是这么安慰我的吗?”邹翎怨怼起来,“虽说男儿娶妻求贤,可那种姿色……那样的容貌……”他说不下去了。 “是的是的。”小严搓着手,忍住笑意,劝他,“如果真不喜欢,就想办法退亲吧。” “不行,这是我母亲的遗命,况且苏家近几年遭遇天灾人祸,才让女儿投奔亲友,人家都把闺女送上门来了,哪里退得掉。” “那你只好吃个亏了,娶了她,大不了以后再娶个美妾,也算是佳话。” 两人商量一通,到底没有什么结果,邹翎胡乱吃了几杯酒,脸上微醺,拱手起身告辞,“来得匆忙,我并未见过严伯父,明日再认真上门请安。” 小严把他送到门口,邹翎转头道:“算了,人总要信守盟约,好在我常年在外经商,以后把她留在父亲大宅里,横竖一年只回来一次,大家眼不见为净。” 方送走愁眉苦脸的邹翎,又迎回满面和气的主簿李格非,他已先去见过严老爷,一见小严,连连拱手道:“在下是特地来拜访公子的。” 小严点头道:“不错,想必主簿觉得我日子太过悠闲,特地来折杀我的福气。” “去你的。”李格非这才打他一拳。 进了房间,李格非一眼看到桌上还未撤下的黄雀鱼乍,顿时食指大动,笑,“看来我今天确实有福气。” 小严替他斟酒布菜,免不了寒暄几句后,李格非放了筷子,正色道:“其实今天我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昌令县是个弹丸之地,素来也算安定平和,但最近却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和事情,县太爷特命我来与你商量。” 小严马上竖起耳朵,双眼炯炯地盯住李格非,“什么事情这么麻烦?衙门里的捕快师爷,丁户长都不能替县太爷分忧?” “严公子有所不知,最近昌令县莫名其妙出现许多诡异之事,案子报到衙门里,资格最老练的师爷都说闻所未闻,若是这些事传出去,少不得有妖孽之说,故县太爷令我来与公子商量,此事只能暗访,不能明查。” “哦,那是些什么事?” “唉,你可知道城东效外的乱石冢?” “当然,那是昌令县的埋尸岗,专葬一些客死他乡者和无钱置棺的穷人。” “前些日子,看守乱石冢的老柴头突然死了,之后也调去几个看岗人,都是才上任几天就吓了回来,说是半夜老听到些奇怪的动静,第二天去查看,明明昨天才埋下的死人,居然开土散石的不见了,又过了几天,再去查,尸首却又好端端躺在土里,像是根本不曾被人翻动过。” “死人怎么会自行走动?这恐怕是人为吧?”小严断然道。 “是,县太爷也是这么说,暗地里派了些人去埋伏,不到天亮只剩下一个人失魂落魄的逃回来,满口胡言乱语只说见了鬼,根本成了疯子,其余的人竟再也没有看到过。” 小严瞪大眼,一字不漏地听了,许久,慢慢地呼出口气,苦笑:“你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我,难道是让我去乱石冢守夜?” “哪里,严公子是本地耆长,这类贼盗治安的事情自然归你管,县太爷命我把这事jiāo给你暗访,至于你到底怎么访,全是严公子自己的事情。” 李格非说得一本正经,小严听了好气又好笑,眼睁睁看着他把这样一只红通通烫手热山竽若无其事地抛过来,一转眼,倒成了小严自己的事了。 该办的事也都jiāo办了,李格非心满意足起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记贴在小严耳边叮嘱,“县太爷才走马上任,此事可大可小,所以你访查时一定要小心谨慎,若闹大了,把这事捅到上头去,可就真应验了昌令县是漏财短运县的讹传啦。” 他打着哈哈走了,小严再也悠闲不了,随手取了本书到榻上看,到底一个字也没进下去,想起昨天晚上与沈绯衣在停尸棚所见,直到现在还身上汗毛津津,未料这世上当真有诈尸还魂的事,想来乱石冢的勾当十出八九也是与此物相似,若是再经历一次,岂不是真要丢了小命。在榻上左右辗转了大半夜,拿定主意,还是得找到那个镇尸官沈绯衣帮忙才行。 好在李格非虽然把一桩头痛差事jiāo给他办,也从衙门里调了几名差人听他使唤,不过几天,便将昌令县翻了个遍,寻出沈绯衣下落报到小严耳旁。 原来他住在城南郊外,离城十几里开外,有一座农庄,并不大,约二三十余间砖瓦草房,陷在群山怀抱里,仅一条小路蜿蜒穿过岔口通往山外,山底也有树林石坡溪涧木桥,桥下清水湍流,枝头炊烟袅袅飘向天际。 小严从斜坡的山道上进入村庄,已是傍晚,山道里才下过雨,地上仍是泥泞,枝头残雨把鬓发打得湿朦朦,他小心翼翼地拉着缰绳,在泥地里又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到了村西处的一间草房前。 下了马,天色浓暗,远处堆起滚滚乌云,隐隐有雷声,想是又要下雨,才yù上前敲门,草房里面人已经启扉而出,沈绯衣穿了一身玄色衣裳,衬在沉沉的夜色中,隐约只见张淡秀白的脸悬在半空,两粒眼珠凝视似浸在白水银中的乌琉璃。 这一瞬间,小严突然产生种怪异的想法,这样干净漂亮到不真实的人,会不会本来就是具僵尸?因为千年得道,才能在白天日头底下里行走,故连从事的工作也与尸体有关。 “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今天来找我,想来是有生意照顾我吧?”沈绯衣道,似乎对于重逢并不很惊奇,扬手招呼小严进房。 房间里布置得格外干净,四壁粉墙空dàngdàng毫无装饰,如雪洞一般,仅床、柜、几、桌共几把椅子,到处纤尘不染,这令小严心里克制不住又跳出那个念头,他偷偷地瞟了眼沈绯衣,见他只是把门虚掩起来,这才松口气,找了把椅子坐下。 “是哪家要我去?镇尸五两起价。”沈绯衣口气平常的像是卖菜发货,他一边说,一边已从怀里取出本镶锻面的簿子,翻了翻,加一句,“一切按尸身状况出价,若镇尸过程中出现异状,需再加压惊费,至今为止我最高索价是白银五十两。” “我的天,你可真会赚钱。”小严吐舌头,“镇一回尸收得比咱们县太爷的官粮还多。” “我是在用这条命赚钱。”沈绯衣似笑非笑,看着小严,“你若是觉得眼红,不妨也来这行分一杯羹。” “岂敢岂敢。”小严一想到那晚的境况,身上不由又起了层疙瘩,把头摇得似拔浪鼓,苦笑,“我哪似沈兄这般天赋异禀,还是太太平平吃碗闲饭算了。” 沈绯衣的家里一切俱是简约,唯有西墙下的一只三层黑漆嵌螺钿柜,上头整齐有序地满满排了两层大大小小的青釉瓷瓶,柜旁衣帽架上搭了条腰带,小严过去用手拈一拈,沉甸甸的,记得那次邹家诈尸时沈绯衣似乎就是用这样的腰带把女尸格在棺材里,不由仔细看了两眼,见上头缀了排比巴掌心略小一点的黑色硬片,每片间隔了约一寸距离,整齐有序,颜色匀润质地细腻,触手冰凉,如黑玉与玄铁的混合物,十分少见。 沈绯衣见他到处摸来摸去,慢慢皱起眉头,很有些不耐烦,道:“原来你想让我陪你去乱石冢?” “是。” “那里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可是你准备要我做什么?,” “我只想让你陪我在那守三个晚上。”小严索xìng把腰带取下来,绕在手里,才发现那一节节的黑片边缘有凹凸的楔口,只须将腰带一抖,立刻迎风挺得笔直,成了一条无刃的黑色铁剑。 沈绯衣实在看不下去,过来劈手将腰带抢回,冷冷道:“那好,我可以陪你去守夜,但一晚五两起价,如果遇到任何变故,再加银子。” “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严嘴里嘟囔,转眼看到沈绯衣的脸色,又把话咽了下去,改口道,“那好,咱们一言为定。” 五 乱石冢本来是乱尸冢,不知在哪一年用谐音改了名字,许是觉得旧名太过凄黯直白葬死人的地方也需要些隐晦,虽然只是个专葬没钱置棺材的穷人与流浪汉的荒地。出了城西,走上二三里,就能远远看到那片破败的坟头,若再走近些,便能见坟上茅草随风摇曳,灰白色的天空下青绿色的是新生的草芽,焦黄色的则是翻出的泥土,偶尔有黑影窜过,是野狗在坟间刨食,听到人声它警觉地抬起头,两粒眼珠泛着红。 相信到了晚上这里一定是磷火飘动,那些暴露在外的白骨与星光一样惨白荧荧,小严原本笑嘻嘻的面孔沉下来,居然颇有几分凝重,他小心地跨过一座散开的老坟,坟上有个洞,隐约可以看到角腐朽的棺木与残骸。 “真是个好地方,是不是?”小严苦笑。 沈绯衣不理他,面无表情地眺着那间木屋,是守夜人的棚子,墙壁与屋顶上已爬满蕨类藤枝 远远看过去也就像做坟墓,有着老绿与焦黄的斑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他慢慢地吐出口气。 在木屋里燃起篝火,小严舒服地伸直了腿,道:“也不知道这三天里会遇到什么,现在我既害怕白走这一趟又害怕真遇到了什么吓死人的东西,你看我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沈绯衣已经另找了一张略干净些的椅子坐下,他仍是穿着玄色衣袍,腰间扎着那条黑色阔腰带,更显得猿臂蜂腰四肢修长有力,然而面孔却是秀丽雅致,小严看了他几眼,越看越觉得气度雍荣,这哪像是个走江湖的人?不由好奇起来,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一行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想到去镇尸?” “无论是什么活,有人肯出钱我就肯干。”沈绯衣简洁地回答。话说得太快,小严立刻仰天哈哈笑起来,狂声笑到一半,突然头重脚轻,“砰”地整个人摔在地上。 对面沈绯衣施施然收回手,指尖本来挟了枚石子,现在已嵌在小严的椅子上,把一条椅脚生生打断。 他一击得手,自己似乎也很得意,抬了下颌微微笑起来。 两个人疙疙瘩瘩挨到下半夜,屋外渐渐起了风,凑在木屋的窗沿往外瞧,果然磷火点点yīn风惨惨,月亮躲进半透的云层里,所有的坟墩野草都只留下毛融融的轮廓。 恐怖与好奇像是有种致命的诱惑力,不断在暗处搔首弄姿,小严虽然心头发毛,可还是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朝荒野里看了许久。 沈绯衣看着他的背影,自己手里不停,取出些东西分放在桌上,几只白釉小瓶,一只巴掌大的棉布袋,里头鼓鼓地塞了物事,只有腰带还系在身上,他搓了搓手,把怀里的东西全取出来,人像是一下子轻松惬意起来,转身又坐回椅子上,把腿翘在桌沿,不一会儿,垂下眼帘。 屋里点了支蜡烛,置放在房间光线最yīn暗的角落里,偶尔有风,烛光飘飘摇摇游弋如鱼,小严收回目光,看了看已悄无声息的沈绯衣,朦胧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四周一片静寂,若不是还有那么点光线,这木屋几乎也就是一座坟墓。 心里这么想着,咽了口口水,很有些发寒。 “害怕了吗?”沈绯衣低声道,显然带着笑。 小严毫无准备,有一瞬的心惊ròu跳,扭头狠狠瞪他一眼,“还以为你真的挺尸了”。 “我睡了会,做了个梦,想到最近接的一桩生意,又醒过来了。”他淡淡说,换了条搁在桌沿上的腿。 小严很看不惯他这种故作高深的样子,于是故意不去问他下面的话,等他自己说,谁知沈绯衣比他还要沉得住气,索xìng话锋一转,“严公子,你身上可带了利器?” “你指这个?”小严探手从袖子里露出把匕首的柄。 “不错。”沈绯衣扫一眼,又道,“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如果觉得无法应付,直接用匕首刺眉心。” “呀?”小严眼角灯光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沈绯衣又闭了嘴垂下眼帘,房间里重新安静如眠,像是从来没有人说过话。 许多时候,可怕的不是奇怪的声音,而是没有声音的声音。 小严坐在毫无动静的房间里,里面与外面空气一样稀薄yīn冷,无边黑暗里,一支残烛与一弯昏月的光线相差不远,其间他左思右想,一连换了几个姿势,仍然无法感觉放松。 终于,弱弱地叫了一声:“喂,你刚才说的那是桩什么生意?” 沈绯衣笑了,他仍闭着眼,这个笑就像是在梦中引发的,有些诡异,开口说:“前几个月城北一户姓徐的人家新死了媳fù,是猝死的,才死了两个时辰就全身糜烂,骨头里爬出蛆来,仵作根本无法验尸,停七是不成了,只得草草下葬,怕死人走得不甘心,故请了我去观礼镇一镇,我记得那时是夏末,又下过雨,地上滑得打滑。” “那又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不过第二天坟口穿出个洞,尸体没了影。” “难道真有这种事情?”小严茫然。 “你说呢?”沈绯衣狡黠地反问,“你也算是见识过走尸的人。” 他声音轻却有力,在昏暗至混沌的房间里游走,小严有些窒息感,情不自禁紧了紧衣领,在此同时,他听到窗外传来声音。 夜半,荒野,死人冢,在一座废弃了的守尸棚里,传来人的脚步声,踏得极其用力,像是个巨人正大步而来。 小严本来坐在窗框下,此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趴到窗台往外看。 迷离月光照着底下斑驳惨淡的坟地,泥土被野狗翻得坑坑洼洼,偶尔有磷火浮动,离木棚不远处,正有一片黑影渐渐移动过来。 “什么路道?”小严说,随即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吐字发颤。他努力睁大眼细细辨识,一直看了很久,那似乎是顶方方正正的轿子,轿子下也像是有四条人影似的东西,然而动作整齐凝结,僵硬有序地慢慢靠近。 “奇怪。”耳边有人低低说,沈绯衣脚步轻得像猫,不知何时已经挨着他一齐趴在窗台上,他目光炯炯,似黑夜下的两粒寒星,一眨不眨看着外面,定睛看那些黑影形同鬼魅,这哪里是人的动作,可却又是人的模样,轿子终于停在棚外的yīn暗处,四条影子融化进身后背景,无法看见。 小严与沈绯衣等了许久,那些东西就在屋外静止不动,没有声响,黑压压的一团。 “咯啦啦”起风了,木棚的窗上糊纸早残破不堪,被风吹得像野兽低嘶,忽然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将屋角的蜡烛熄灭。 沈绯衣蓦然长身而起,毫无预兆,窜过去开门。 小严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拉住他,低喝:“你这是干什么?” “你难道不想看看外面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稳定而平静,甚至似乎嘴角还带了笑,小严略一犹豫,手里松了力道。 沈绯衣一把拉开门,淡白月光洒进来,他立在月光下,额头光洁明眸若秋水,冷冷看住棚外檐下。 四条影子背对着月光,面目模糊不清,而身体轮廓清晰,竟还是一动不动。沈绯衣看了一会,抬步下了台阶,他从怀里取出火熠子,像是自言自语道:“活人不能烧,半夜坟地里的野鬼不知道烧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朴噗”,轿子里突然有人笑起来,声音是甜的糯的,尾音又突然吊上去,化作银铃最后一响,轿子上的软帘被人从里面挑开,一只纤纤玉手在月光下莹白如雪。 “不过是开玩笑,公子千万不要烧他们呀。”女子娇滴滴地钻出轿子,约十八九岁年纪,头上乌墨墨两环髻丫,上头钏了宝石首饰,野地里顿时华美光灿起来。 “哼。”沈绯衣转头,小严已经紧跟他走出来,站在身后,脸上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沈绯衣向他一摊手,他立刻明白过来,转身奔去木棚,把那只吹灭的蜡烛重新点上,支在灯笼罩里,提出木棚。 “你们是谁?半夜三更来乱石冢做什么?”沈绯衣厉声喝。 女子笑了,她半面脸孔被烛光照到,杏眼红唇雪肤花貌,果然是个标致的美人,尤其是鼻下人中处略略短了一些,娇艳里含了孩子气,更加甜美三分。 “唉哟哟,你们是谁,为什么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不要以为凶巴巴就是有道理。”她撒娇。 沈绯衣怔住,突然想起和女孩子斗嘴是最不明智的选择,闭了嘴,冷冷看着她。 “咦,你的眼睛真亮。”女子惊叹,居然上来摸了摸他的脸。 沈绯衣扭头避之不及,被她摸了个正着,顿时满脸通红。 小严在后面实在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女子自己也在笑,直到沈绯衣脸色渐渐红里透出白,才止声,上前万福道:“两位公子恕我无礼,小女子刚才确是玩笑开得过份,在这里给两位赔个不是。”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软语求饶,哪个男人忍心责怪,小严和沈绯衣面色稍霁,沈绯衣追问道:“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不再嬉笑,正色道:“小女子瑾儿,奉主人之命特来请两位公子过去一聚。” “你家主人是谁?” “主人就是主人,公子何不自己去看看。” 瑾儿盈盈的笑,这次很有些狡猾,“两位公子怕什么?难道还以为小女子是什么狐狸精,专门在坟地骗人上当?” 据说狐狸精白骨女喜欢在荒地里勾引青壮男子,采盗元阳修练,小严和沈绯衣当然不会相信她是狐狸精,但遇上如此奇怪的事,免不了腹疑一番,彼此对看一眼,小严佯装害怕道:“既然是这样我们更不能和你走了,若是到了山洞里你露出本来面目,岂不是要吓死我?”他摆手不迭,“不行,今天我只留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瑾儿走到他身边道:“唉,我怎么会是狐狸精?你看,狐狸精是有尾巴的,而我没有。” 她转过身示意他看身后。 小严向她纤腰下看了几眼,更加摇头:“你穿着衣裳,我看不出来。” “呸,你这个人真坏。” 瑾儿羞啐,拂袖扫他一记。 “不成,既然你不能证明自己不是狐狸精,我们就不能和你们走。” 他百般拒绝,瑾儿渐渐露出焦急神态,乞求道:“我奉了主人的命令来请你们,如果你们不去,主人是会拿我问罪的,公子,你不会忍心看到我被主人责打吧?” “这个,那个,这个那个” 瑾儿等半天,看他还在装腔作势,恨得直跺脚,终于大声道:“我知道两位今天守在这里是为了等什么,可是这样守株待兔就能成功吗?与其在此傻等,不如去和我们主人见上一面,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晓,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大忙呢。” “咦,我们要他帮什么忙?”小严装傻。 “哼!你们不就是想破乱石冢走尸的案子吗?严公子,沈公子,官府派了那么多差人都没有办成的事,光凭你们两几个晚上就能解迷?你们未免太过自信啦……” 沈绯衣一直在旁边静听,此时不等她说完,突然截口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瑾儿松了口气,重新上轿,四个轿夫不再故弄玄虚把脚步走得齐刷刷,小严与沈绯衣是有马的,一行人穿过残月孤坟,从山底小路行走,七绕八拐,走了约半个多时辰,眼前一亮,居然出现栋巍峨大宅。 轿子在朱漆铜钉的大门前停下,瑾儿下来嫣然一笑,旁边有人递过垂珠琉璃灯,将她的容颜照得纤豪毕现,越发明秀可爱,柔声道:“两位公子,请往这里走。” 小严沈绯衣把心一横,大步拾阶而上。 进了门,迎面是一障山水画玉石屏,之后雕甍绣槛轩峻壮丽,满园树木山石,满是葱蔚洇润之气,疏林如画奇花烂漫,果然是绝顶豪富之家。 瑾儿一路巧笑,带他们穿过绮疏雕槛,亭台楼榭,领进大厅之中,座上已经等了人,听到声音,慢慢转过身。 他约莫五十多岁年纪,须发皆白,宽袍大袖仙风道骨,动辄抚髯而笑,姿势十分优雅。 “两位公子来得晚了,是不是瑾儿这个丫头怠慢了贵客?” “还好。”沈绯衣淡淡的道。 “来,我们边吃边聊。”老者一展手,一旁早已设置了酒宴,有年轻貌美的侍女环立在侧。 事情越发匪夷所思,小严与沈绯衣索xìng再不多话,径直去桌旁坐下。 六 满桌珍馐佳酿媚眼纤指,玛瑙玉盘里盛了安邑之枣、江陵之橘,侍女们蝴蝶般在桌穿梭布菜倒酒,可惜两个客人并不举杯动箸,小严还笑嘻嘻地客气一番,沈绯衣干脆板了脸,木头似地chā在位子上。 老者奇怪:“两位公子难道是不好意思?或者觉得我这里的菜肴不够精致,难以引起食yù?” “哪里……”小严道,话未说完,沈绯衣已经冷冷接上去,“不必麻烦,我们不是来吃饭喝酒的。” “哈,哪有做客不吃饭的道理。”老者笑。 “我们也不是来做客的,只是想听一听关于乱石冢的内情。” “这话从何说起?”老者放下筷子,目光瞬间寒如利刃,慢慢划过小严、沈绯衣,移到一旁的瑾儿脸上,瑾儿‘朴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奴婢的错,方才严公子沈公子不肯来,奴婢便挑出乱石冢的话头,然后……”她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 “然后你就把他们骗来了,是不是?”老者手缕胡须,替她说完。 “是,奴婢错了,请主人责罚。”她磕头如鸡啄米,煞是可怜。 老者冷了脸,鹤发童颜,酒气上涌又牵出红晕,一张罩了白须与雪丝的孩儿面,透出凌厉之色,说不出的怪异。 他白眉下的目光如冰棱,左右一扫,立刻有人上来按住瑾儿往外拖,两条粗壮的汗子,四双蒲扇似的巨掌,哪里懂得怜香惜玉,将瑾儿扯得钗环剥落鬓发皆散,哭哭啼啼小动物般一路拽出去。 老者再不理会别人,自顾自举起酒杯,向小严沈绯衣道:“手下人办事不当,竟然用谎言欺骗两位贵客,老夫在此先自罚三杯。” 手上不停,转眼一口气已喝完三杯酒,小严皱眉,沈绯衣干脆道:“你也不必惺惺作态,她不过是个小丫头,若不是主人授意,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你是指乱石冢的事与我有关?” “我只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请我们来做客,也不会无缘无故知道我们在查走尸的案子。” “呵呵,”老者放下酒杯,拈髯而笑,“沈公子,你实在是多虑了,请你们来做客,是因为难得山野荒地里难得出现似你们这样俊秀风雅的少年,而老朽已多年不见外客,寒夜漫漫实在百无聊赖,故请你们来吃杯水洒,略尽一尽地主之宜。” 他说得诚恳,沈绯衣哪里肯相信,也不反驳,只是冷笑。 老者道:“至于为什么会知道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位公子来乱石冢,却是老朽自己的本事,我不但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乱石冢,而且还知道两位的底细来历。” “哦?”小严笑了,“我是个平常人,也没什么来历,随便到昌令县找个人问问,什么底细都一清二白了。倒是这位仁兄行踪叵测,世外高人一般,想必要废些力气才能打听到他的来历。” 沈绯衣瞪他一眼,小严装作没看到,追问老者:“你可知道这位沈公子是什么来路?” 老者微笑起来,胸有成竹地抿了口酒,眼瞟了沈绯衣,“沈公子自然是有来历的人,老朽只敢说一句话,整个昌令县,恐怕都找不出一个比沈公子更富贵的人,至于为什么到了这块小地方,公子,老朽也不多说了,你自然有你的目的,我只祝你马到成功。” 话说得很玄,小严很有些不明白,瞪着他道:“这种江湖术士的口舌把戏,你以为我会相信?” “严公子,老朽只说一句,你仔细看看沈公子的衣饰。” 小严上下细看一遍,突然发现沈绯衣虽然只是一袭式样简单的黑衣,但裁剪精致,衣料轻且薄,如人的第二层皮肤,显然是价格不菲。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做官三代,才能懂得穿衣吃饭。且不说沈公子满身上下的雍荣气度,只这一身打扮,便是人上人。老朽何必再废心思猜摸揣测?” 他哈哈而笑,举杯向客:“来,今天我们只谈风月,不谈世事。”边示意身后美婢给沈绯衣小严劝酒,雪肤花貌的女子娇笑上来,一手搭了肩,一手举起杯子,腻声道:“公子,请” 尾音拉得极长,像牵了糖线藕丝,撩拔得人心痒痒,小严含笑避开,沈绯衣毫不客气一把推开她,沉声道:“是不是我们不吃这杯酒你就会杀了她们?” “哪里……” “既然如此,叫她们都退下。”他摆摆手,刚才被他推出去的女子眼里开始浮起泪花,楚楚可怜的咬着花瓣似的嘴唇,沈绯衣铁石心肠,看也不看她一眼。 老者无奈,挥手令女子下去。 “难道两位还是不愿赏脸?其实我并无恶意,只是想jiāo个朋友谈些风月人情。”他举杯饮尽,叹气,“如果两位执意不肯放弃戒心,我也不会勉强,只是外面已经下起大雨,山路泥泞不堪,两位若是不介意,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 “下雨了?”小严奇怪,方才似乎并没有听到雨声,而当他起身去门口一看,地上水淋淋的一片狼籍,也不知什么时候下的大雨,院子里低势处积了水洼。 山野里全是羊肠小道,山道本来坎坷至脚高脚低,若再这样摸黑打滑地走回去,实在是不智之举。小严看了一眼沈绯衣,苦笑:“看来这次是老天爷要我们留下。” 沈绯衣沉着脸,看不出表情,小严转而凝视老者,深深一躬到底,道:“既然如此,一切听从主人安排。只是,我能不能请求您一件事?” “公子是在为瑾儿求情吗?”老者笑。 “正是。” “呵,严公子方才眼色怜悯,老夫早知其意,故并没有严惩她,请公子放心。” 小严这才松口气,跟了婢女去客房安歇,领路的女孩子正是刚才被沈绯衣推开的那个,一直气鼓鼓的嘟着嘴,把客人领到布置好的房间,转身问沈绯衣,“你就这么讨厌我?” 她生了双秀媚的桃花眼,生气时也是脉脉含情,嘴唇更是红润如樱桃,带了露珠似的,在灯光下盈盈生辉。 沈绯衣转过头去,冷然而立。 女子不依,扯着他的袖子使劲摇,“你说呀,你倒是说明白呀……” 她粉脸一直凑到沈绯衣面前,突然停了手,睁大眼,指了他,道:“咦,你怎么……难道……”她娇笑起来,小严侧目一看,沈绯衣脸上云蒸霞蔚,朱砂浸水似的晕红了一大片。 “原来是怕羞胆怯呀,怎么不早说,现在主人不在了,你还羞什么?”女子更是大胆,柔声道,“你别怕,我又不会真吃了你。” 她手贴着他胸口,整个人像是要揉搓进他身体里。 沈绯衣无所可避,被她胸前双峰挤兑得几乎要嵌进身后墙壁去,脸上自颈间一路红到末,渐渐沁出苍白,他猛然伸手将她推开,指尖触到女人最敏感最馥郁的部位,没用什么力道,却也足够把她推得尖声大叫。 “你真坏。”她哭啼啼地走了。 剩下小严睨了沈绯衣,嘴角斜斜一个笑,后者心头火起,狠狠回瞪他一眼。 房间里布置得富丽堂皇,一色紫檀雕花家具,木质光润得似乎沁得出油,配银白洒花纱幔,幔上垂了指尖大的紫水晶帘,案上置了定窑粉底剔花瓶,上头疏离地chā了几枝紫白芍yào,小严直接去案前湘妃榻上歪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虽然这个贵宾作得真是莫名其妙,可你也不用这么恶狠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说话的功夫,沈绯衣已去床后、四壁、窗前,仔细巡查一遍,回来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 半天,他才说:“这一场雨下得好生蹊跷。” 声音细不可闻,然而小严还是听到了,立刻来了精神,“不错,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骨碌从榻上翻身而起,正准备高谈阔论一番,沈绯衣却已转头去床上躺下,绛色褥子用紫棉线细细密缝,干燥软和的布质摩擦在肌肤上十分惬意,他慢慢伸展开四肢,不一会儿已阖上双眼。 小严呆呆在原地看了他半天,只好苦笑,“真是个怪人。” 厢房一共分作两间,中间隔了嵌枝花架半圆拱门,垂紫水晶门帘,灯光下光华流动似曲曲水波,小严去到隔壁房间躺下,才明白那层被褥有多暖和享受,他“嗯”的发出声极轻的赞叹声,一时浑身骨酥筋软,慢慢沉入黑暗。 房间里不知熏了什么香,清甜里透着绿叶脆爽,混合了一丁点的辛辣气,冲得人脑门子清明,像睡在星空野地里,枕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身畔翠草如荫。 小严果然梦到大片丰美茂盛的土地,遍地嫩绿的灯芯草,一把掐得出水来,荨麻叶尖上还挂着露珠,枝蔓间星星点点缀了奇异的紫色千瓣莲。 那些美丽至心悸的莲花层层绽开,纵然在梦境里也是慑人心魄,引得他凑过去,把脸贴在淡紫色花瓣上,花瓣如极品丝缎,摩挲得浑身舒爽,然而他触到硬物,骷髅从花盏后探出头,白莹莹的骨与黑洞洞的眼,森然与他相对。 “啊!”小严放声大叫。 睁开眼时脸上果然疼痛,原来是一块突起的灰白色石头硌在颊下,划破层油皮,他茫然坐起,手掌又被碎石扎到,底下不光光是尖锐的石子,还有一蓬枯草,泥土砂砾,蚂蚁悠悠地在十指间打转,心头一惊,才彻底的醒了。 天已经大亮,眼前哪里还有昨夜的华阁豪宅,身周一片鸟鸣声,穿梭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不远处,沈绯衣坐在山石上,眼色茫然。 “怎么回事?”小严怪叫。 沈绯衣无言以对,慢慢起身,拍了拍袍上的枯草叶茎,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一线。 “难道说我们真的遇到鬼了?”小严满肚子疑问,瞪大眼,“或是被人下了yào,还有,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的话像连串石子投进深井里,连个响声也没有,半圈涟漪都不见,沈绯衣完全坠入沉思,想了又想,转身既走。 这段回程足足走了大半天,山路本来迂回难寻,有些地方野草覆盖,野兽踩过的痕迹也无,小严的手上,脸上不断被横空而出的树枝荆棘划破,一条条血痕赦然,衣裳撕破得厉害,他忍不住喃喃咒骂起来。 沈绯衣置若罔闻,脚高脚低的往前赶路,好不容易找回大道上,拦了辆运菜蔬的驴车,才分头各自回去换衣裳。 严府里挤满人,严老爷面红耳赤,焦躁得像掐了头的苍蝇,一见他大步踏进门,这才放下心,可又忍不住要发脾气,额头上青筋bào得老高,喝:“你这逆子,昨晚鬼混到哪去了?” 小严还没回答,迎面李格非满脸紧张的堵上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衙门里的差官。 “严公子!这一整晚你去哪里了?也不向家里关照声,害得令尊大人担心。” 他急急忙忙的抢着说话,不过是在提醒小严,千万别把乱石冢的事情漏出来,他要保密,小严也不肯吃亏,眼珠一转,笑道:“李主,别人来问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明白?” 一句话还是把问题推回去,李格非噎了噎,无奈还得自己接下,苦笑道:“莫非是在帮我办那件案子?唉,这么彻夜不眠的勘察,这倒是在下的不对了。” “怎么?衙门里有事情令小犬效力?”严老爷精神一震,他担心了一个晚上,不过是怕儿子在外面胡来,现听李格非这么说,心头立时一松,追问,“那是件什么案子?” “不过是件入室偷窃的小案子,都是些外头窜来的毛贼偷鸡摸狗,因为近来衙门里案子多人手不够,少不得麻烦到严公子。”李格非打着哈哈尽量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没事。 严老爷却是真的听进去了,这下脖子也不粗,声音也不硬,话里都透着笑声,连连道,“若真能帮到衙门,那倒是他的造化。不妨,有什么事尽管差他去做,耆长的名头可不能空口白叫,他要是敢偷懒,就狠狠治他的罪,千万别给我留面子。” “是,是。”李格非一连声应了,找了机会拐到小严房里,压低声音道,“严公子,你好大的胆子”。 小严才换了身干净衣裳,见他一脸郑重,倒也不好敷衍,笑道:“我这可是得了你的差令去办事,怎么你也来怪我?” “办事不要紧,你怎么能一个人也不带,自己去乱石冢那种地方过夜?若是真出了事,岂不是我的罪过!” 其实小严出发前曾经召集过衙门的差官,但那些人欺他无官无名,不过是个得了鸡毛令的小耆长,城外冻得死人,谁肯陪他去吃这种苦头,少不了一个告假的告假,躲人的躲人。这会儿李格非问起,小严才知道那些人索xìng连这段隐情也瞒了。好在他素来脾气和顺,也不准备找谁的晦气,闻言只是一笑,“是,确实是我大意了,不过要不是昨天晚上那场大雨,我也不准备在外面耽搁。” “大雨?”李格非看他的样子像在看天外飞仙,“昨天晚上下雨了吗?” 小严呆住。 “算了,”李格非还以为他没睡醒,道:“还有一件事,今天清早我带人去乱石冢找你,可是守夜棚里空无一人,你去了哪里?” “这个……”小严苦笑,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边说李格非边摇头,眉心处越皱越深,听到最后,一拍大腿作恍然状道,“这可不是狐狸精在作祟嘛!” “狐狸精?”小严好气又好笑。 李格非正色道:“你千万别以为我这是在开玩笑,其实有些事我也没对你提,城东外闹鬼作怪乌烟瘴气已有一段日子,不少人在荒郊遇到美貌女子与华衣少年,有些人不过远远看了个影子,也有些人稍不留神与之接近纠缠,因此失踪或惨死的颇有几个,案子报到衙门里,我都不好意思把状纸往上递,李兄,既然人人都道举头三尺有神灵,又岂知冥冥之中或许也有鬼魅精怪呢?” 七 走尸?狐狸精?游魂野鬼?小严渐渐笑不出来,思前想后,这些日子所闻所见哪桩不是匪夷所思?李格非又凑上来低声道:“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肯说这话,依照我们县太爷的脾气,即便是把昌令县翻个底朝天,‘鬼’字也是万万不能出口的,差事难办也就难办在这头上。” “那你的意思是怎么办?” “还得按贼盗的路子办。” “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小严断然道,“昌令县才多大的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个生面孔,若要我拿县里的乡亲做替罪羊,李主簿,你还真找错了人!” 李格非见他沉下脸,忙赔笑,“公子误会了,我好歹也是吃官饭的人,怎么会教唆你害人?说是按贼盗的路子办,是因为县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可疑的人,我暗地里查过,自昌令县传出第一桩怪案起,他就平空冒了出来,怎么会这么巧?况且这个人也确是行踪叵测来路不明,故特地给公子提个醒。” “哦?那人是谁?” “这个倒不大明白,只知道他平时爱穿黑衣,常常出入富户之门,容貌妖丽,又总是在办丧事的时候出现,不知在干什么勾当,偏偏怎么也打听不出来,名字倒是有的……” 哦?小严心中一动,眼皮子突地跳起来。 果然,耳边听李格非轻轻地把名字吐出来,沈绯衣,三个字,明明白白递到他面前。 小严沉默,忽地又笑了,也不说话,瞟着李格非。 李格非却以为他是心存感激,得意道:“严公子,你若是想查乱石冢的案子,倒可以从他身上先开刀。放心,咱们同在衙门效力,彼此自然要多多关照,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开口,知无不言,我一定全力相助。” 他起身拱手而别,小严也不多话,陪着送到大门口,少不得又客气了几句,却见隔壁邹府朱门大开,有人蹬蹬抢步而出,几个仆人跟在身后边跑边劝:“三少爷,三少爷……” 邹翎充耳不闻,满面怒气自顾自往外冲,猛然一抬头见了小严与李格非,不好避开,勉强点了点头,转身往街西去了。 他走得只剩了背影,才见邹府管家刘荣跟出来,遥遥向邹翎去的方向苦笑。 小严辞了李格非,也不进门,过去与他打了声招呼,刘荣是邹府的老管事,从小看着他爬墙头掏鸟巢的调皮捣蛋,感觉倒比自家的少爷还熟络些,于是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忽然想起什么,上下打量一遍,问,“严公子仿佛比我家三少爷长一岁,今年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该有二十了吧?” “是。”小严警觉。 “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娃娃都已经三岁了,严老爷倒不急着抱孙子。” 小严眼珠一转,立刻道,“你家三少爷是不是为了指腹成亲的事发脾气了?好呀,你怕我问及此事,居然先下手为强,赶在前面拿我说法。” 刘荣被他说中,自己也忍俊不禁,连连摇头,“严公子说笑了。” 小严倒还真没有心思说笑,嘴上轻松,心里骨碌碌转着方才李格非的话,石子似翻滚的在五脏里,硌得一股子酸水上冲。 他天生倔强认死理,表面上嘻皮笑脸百无禁忌,其实底子里最争强好胜,什么事都得问个水落石出才好,这次遭遇到怪事,任是干什么事都没了心思。 晚上老老实实陪严老爷吃了饭,又听了会教训才回房,横在温香暖和的被褥上,想到昨天晚上的情景,越发迷惑不解,怎么也阖不上眼,无奈又乘着夜色偷偷摸起身,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扒着窗沿往外探看,乌沉沉的夜色里灯火皆无,只余天空一轮圆月数点寒星罩着苍茫大地,偶尔远处几声犬呗。 手上用力,他从窗口跃出去。 乱石冢实在不算个赏心悦目的地方,至少就算打死小严,他也不会把它同赏心悦目联系在一起,可是当他满身泥巴脚高脚底走至那里时,他发誓这简直是他一生中所见最赏心悦目的地方! 空阔之下,明月将乱石冢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一块小小的石头都照得轮廓清晰,满地依然是土丘与杂草,然而在月光下镀了层银衣,变得线条优美风姿,衬着不远处的雕槛绣楼,檐下铁马叮当,风中隐隐有花香,简直有种世外仙境之感。 小严吃惊到四脚僵硬,连手指头都不能勾一下,直愣愣矗立,眼珠子几乎要从脸上滚下来。 那些破棚、烂泥、野狗与白骨,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根本再也无法从眼前的景色里找到半分影子,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一次,经过了奈河桥与黄泉路,重新投胎又回到乱石冢。 “我来的时候这里就是如此了。”身后的人轻叹道,声音缓慢而低沉,毫无预兆地自静谧中产生,听在小严耳中,像是经过了坟墓死人后的声音,简直比最猛烈的雷霆还要可怕,他狂叫一声,原地向上一跳多高。 沈绯衣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头发丝也没有动一下,等他站稳了,气急败坏的看过来,才淡淡道:“我比你早来了一会,见你一来就瞧得入迷,所以没过来打招呼。” “你……我……”小严怒得面红耳赤,这个人究竟是故意恶作剧还是天xìng凉薄,偏偏脸上云淡风清,一双亮过寒星的眼睛,极其认真的看着他,叫人想骂也骂不出来。 “严公子,若不是昨天晚上我们才来过,你相信不相信世上的事情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我不知道。”小严没好气,上下打量他,也是一身裁剪合度的黑衣,不知是什么料子,柔软似丝,光泽如绸,又不像丝绸那样无力易皱。顿时想起那个来历不明的老头说的‘做官三代才懂得穿衣吃饭’,连同李格非的那句‘爱穿黑衣,容貌妖丽’,情不自禁狠狠看了他一眼,云雾般的月华中果然五官秀美绝lún,心头更加不安,冷笑道,“老母鸡变鸭的事想必沈公子是相信的,看起来一点奇怪的神情也没有,你早来不止一会了吧。” “你怀疑这事和我有关?”沈绯衣微笑。 小严却没有他这么镇静,猛地脸孔一板,厉声喝道:“那你到底算是什么来历?别用镇尸官这样的鬼话来骗人,世上哪有你这样走江湖的,衣着打扮比我们县最富的商人都精细,行迹不明,鬼鬼祟祟,若不是贼盗还会是什么!” 他平时嘻嘻哈哈像是百无禁忌,可沉下脸,两道剑眉立起,果然有几分狠劲,偏偏沈绯衣完全不吃这套,面色安然只当是没看见,被小严死死瞪住,半天,才闲闲地接一句:“除了衣着华丽行迹不明鬼鬼祟祟,不知在下还有其他什么错处?” “这个……”小严噎住。 “若不是应公子之邀,在下也不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况且在下吃的是江湖饭,从来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是因此被严公子指责为行迹不明鬼鬼祟祟,我倒是很有几分委屈。” 他语速不缓不疾,言简意赅,句句有理,小严平时也算是个伶牙俐齿的,居然被逼到张口结舌,一肚子火气发作不得,只得冷笑,“不错,被你这么一说,何止是委屈,你简直冤枉死了。” 沈绯衣微笑。 他身后背景秀丽似一幅嵌绣在软烟罗纱上的工笔小画,更衬得他笑容恬静温和,可是亦是秀丽中藏着诡异,小严情不自禁吸了口冷气,很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口气才到嗓子眼,还未呼出,沈绯衣已经侧起头,轻轻道,“你听……” 时已半夜,郊外林木间腾起层雾气,把头顶那轮弯月浸得朦胧模糊,边缘处氤氲吐出光晕,风已经停息,铁马静寂之后,小楼处居然传来细微的女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娇弱时像是在哭泣,婉转时又像是在唱曲。 这下,不光是小严,连沈绯衣也忍不住面色凝重。两人面面相觑,有些紧张。 “什么鬼东西?”小严低声咒骂,想一想,又道,“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沈绯衣已抬步,只一瞬间,笑意还挂在他嘴角,浑身肌ròu已绷紧,迅速间化身为猎食中矫健的豹,果断奔目标而去。 一前一后奔至楼下,声音更加清晰,像是有个女子正在低声唱曲,声线极细极幽,纤细如一缕游丝,却总也不会断,吊得人耳朵痒痒的,可又到底听不出她唱得是什么。 走至大门前,小严抢上一步,手搭了朱漆木门上的兽口铜环,微一吐力,应手处“咯呀呀”地开了,与此同时,女子声音嘎然而止,像是也被小严的手指触到,顿时再无声息。 大门后是空dàngdàng的院落,新刷的一溜粉墙与精致小巧的两层楼阁,墙角处种了几株菊花,嫩黄与浅紫花苞半吐半露,除此之外,整个院子里再没有其它东西,铺了细石的地面在月光下隐隐发白。 “我们上楼吧。”小严摩拳擦掌,目光灼灼地盯了楼门,“管它是人是鬼,今晚我一定要看出个门道来。” 楼门也是虚掩,客堂里空无一人,沈绯衣自怀里掏出支火折子点亮,将周围仔细照了一遍。堂中家具摆放中规中矩,连同案上一只檀木镇纸,所有东西俱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沈绯衣皱眉,问小严,“你可发觉这里有些古怪?” “不错,”小严的眉头皱得比他还狠,又四下打量,苦笑,“我也觉得这里很邪门,可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妥。” “算了,上楼再看看。” 沿楼梯向上,迎面一条笔直的走廊,一面靠着朱雕栏杆一面紧挨几间厢房,走廊里没有灯光,月光下依稀可见房门处挂着团簇绣花锦帘。 不知为什么,最里间的门口锦帘忽然微微摆动,敲在门框上“啪”里一声。 “嘿,这里一丝风也没有,门帘怎么会动?”小严喃喃道,话是说给身后的沈绯衣听的,可是等了会儿,没人理他。只好苦笑,自己接下去,“难道真是闹鬼了?喂,把你的火折子借我一用。” 仍然没有声音。 转过头,背后整片黯淡暮色,而刚才在楼梯口还同他在一起的沈绯衣像是薄雾般融化在黑暗中,连个鬼影子也没了。 “呜”这下真的刮起了风,凉气抵着脖子根,恶狠狠灌进领子,迅速将整片肌肤浸得僵硬冰冷。 真正自作孽不可活!为什么要去找这种来路不明的怪胎作为帮手?每次他总是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出现,又在最紧要的时候消失掉。 小严只觉脑中“砰”地bào裂,瞬息间大片空白,瞪着那片要命的黑暗,舌头顶住牙膛,恨不能满嘴喷出鲜血来。忽地肩头一重,似乎是什么东西搭了上来。 “谁!”他暴喝,转头。 身后并无一人。 惊魂未定,右手袖口突又一紧,忙低头,仍然空无一物。 小严几乎要疯了,正自焦躁忙碌,耳听得身后“吡啪”一记,门帘子重又响起,同时伴着低低女子声,曲不成调,字不可闻,幽幽如呻吟。 在这样yīn冷诡异的夜里,遇到神秘之事妖魔之声,又是单独一人,已大非吉兆,换成别人早已胆寒心怯挥袖而去,偏小严这个人,从来都是犟脾气,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可是火气一顶脑门,眼珠子都沁出红丝来,哪里还会谨慎多虑,此时喉咙里血气咯咯上涌,反而扭头向门帘处猛冲进去。 门板大开毫无阻挡,房间里也没有半星灯光,一甩门帘,当头便可看到房内全景,小严头已进了门帘,双脚大开迈在半空,眼睛已落到房中那堆白乎乎的物事上。 天晓得那是堆什么东西,约一人多高,整体覆盖在灰白色丝麻似的线团下,正在窗外斜斜shè入的朦胧月光里缓缓蠕动,乱线纠结的表面时不时闪出几丝银色光芒,细微如针尖,如只巨大的蚕蛹,而蛹下不住弯曲扭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yù破茧而出。 那种奇怪的声音便是从这堆东西里面发出的,离近了听,还是像女子在唱曲,不过世上哪会有这样痛苦的歌声,像有人被绑紧全身,压住胸腹,从鼻子里灌进一壶滚烫的开水,而嘴巴还张着,从五脏六腑里糜烂的血ròu中挤出来的歌声。小严瞬间遍体浮起鸡皮疙瘩,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是个聋子,他傻站在门口,进退不得,双眼死死地盯着这团扭动的东西,一直看到茧子表面剧烈起伏,逐渐由里而外捅出个洞,一只光秃秃泛着青红之物的东西探出来,他用力瞪着它,看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像条干涸快死的鱼,终于看明白了,突然浑身颤抖,转身狂奔而去。 八 小严疯了! 严老爷右眼皮跳了一晚上,天不亮就起来找儿子问话,谁知床铺整齐,人根本不在房间里,老头子又气又急,惦着李格非说的神秘公事,又担心儿子的安全,心里很有种不祥之感。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突然门口有家丁奔进来,急声叫:“老爷,李主簿求见,他说少爷疯了!” 严老爷眼皮一黑,几乎仰天一跤坐到青石地板上去。 小严并不是自己回来的,有个早起打柴的樵夫在郊外发现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野地里,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着些什么,问话也听不到,才离得近些,立刻动手打人,始终目光呆滞表情迟钝,打人时倒是实心实意,几乎要敲破樵夫的脑袋,报官后,四个差官合力才能将他制住,用麻绳捆了送进衙门,李格非叫苦不迭,不敢怠慢,亲自叫人陪着送回严府。 一见到严老爷,李格非万分诚恳道:“严公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中邪了?”口气完全是无辜的。 严老爷哪有功夫和他罗嗦,一迭声地叫人先把小严横架到床上,又打发家丁去请县里最好的大夫,严夫人坐在床边哭哭啼啼,丫头家丁们挤在门口乌眉直眼地听命办事,场面十分混乱。 大夫专心地把小严的脉,犹犹豫豫,半信半疑,仔细研究了半天才皱眉道:“这个脉象很奇怪,公子并没有痰症,想是内里受了什么打击,外头又受了寒气,内外夹攻所致,若说是失心疯一时半会治不大好……”眼角瞟到对面的严老爷脸色渐渐青里泛白,马上话头一转,“呃……我看还是有办法治的,好在公子体质不错……先吃两剂yào看看。” 勉勉强强开了yào方,再不敢多看严老爷一眼,大夫几乎是猫着腰躲了出去。 严老爷再无办法,好歹死马当作活马医,叫人按方子抓yào煎yào,又是一通手忙脚乱人扬马翻,再回过头,不知何时,李格非溜得人影不见。 要不是小严还痴痴呆呆地躺在旁边,严老爷自己都想发狂打人。 出乎意料,yào方居然有效,一阵挣扎发抖汗如雨下之后小严呼吸逐渐平和,虽然人还是混沌,到底安静下来,一动不动躺在浅色团花绣面的锦被里,双目紧闭,面色淡金,往日里精灵古怪的顽皮相消失不见,宛如陌生人。严老爷眼泪都快下来了,猛地一跺脚,向老婆喝:“你嚎什么丧?还不让你儿子好好静养,等他真死了你再哭也还来得及。” 终于一屋子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只留下个能干的老妈子守在床边端茶递yào,几个时辰过去,小严始终姿势不变,要不是腔子里还有一口气,几乎就是个死人,老妈子看着他眼神也像是看死人,嘴里喃喃自语:“作孽呀。”神情里既怜悯又害怕,每隔一个时辰,用手托着颈子往嘴里塞几口水,房间里静悄悄,只有老妈子走动时的鞋底橐橐声,裙裾摩擦沙沙声,小严依旧挺尸一样,水从唇间牙缝里挤进去,春雨浸入泥土般悄无声息。 一直挨到后半夜,老妈子渐渐瞌睡,歪头斜脑地靠在床边的矮凳上,夜色沉沉,桌上油灯里的棉芯烧得焦黑,在昏黄灯光里呲呲轻bào,明明还有半罐子油,毫无预兆地,灯光突然熄灭,与此同时,老妈子浑身一个颤栗,从梦乡里惊醒过来。 睁开眼,便看见窗口,窗外就是院子,映了一地白霜似的好月色,老妈子用手紧了紧衣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脑后生风,心里明白油灯就在对面桌上,离自己最多两步之遥,旁边一并放着火石纸媒,可是人就是站不起来,勉强咽了咽口水,略镇静了些,才发现原来是双腿抖得厉害。 “来”她轻轻叫,声音是软的弱的颤巍巍,在沉寂的黑里鬼魂似的无力飘过,终于吓到了自己,于是拼尽力气跳起来,扑向桌子摸索火石。 灯光乍亮,还是蓬火苗,人已经明显呼出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可惜放松得还是早了些,电光火石一瞬间,她瞥到桌子的另一头前已经多了张惨白冰冷的脸。 “啊”老妈子狂叫着把油灯推出去,油灯还在半空,人已烂泥般瘫软在地,而对面那张脸迅速转了位置,轻轻跃到她身后。灯光没有熄灭,油灯已经在他手里,顺着苍白的面孔往下照,一身黑色衣裳,像是正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渐渐融化,隐约留下的一个影子。 他把油灯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径直将灯芯捻开,光线明亮了,他整个人也就从影子里脱胎出来,清秀颀长,依旧是苍白的脸,双眸亮如寒星,他转过身,双眼一眨不眨,向床上的小严俯看…… 小严只是躺着,一动不动,面色更加灰白,再仔细看,连呼吸都停了。 他心头一紧,本能地伸手去探鼻息,手还未触到鼻子,底下张开一张大嘴,牙齿雪白,一口咬在手上。 来人毫无防备,疼痛倒还在于其次,吃惊实在不小,情不自禁‘呀’了一声,倒退半步,小严便死死地咬住他,嘴连着手,被拽得从床上直挺挺坐了起来。 一时两人动作凝住,面对面,小严张开眼,直勾勾的看人,沈绯衣哭笑不得,低声喝:“你这是真疯还是假疯?” 小严沉默,平时半大不大的一双眼,此时瞪得又圆又大。 沈绯衣也回瞪他,半天,还是恻然,叹:“原来你是真的疯了。” “呸!”小严立刻吐出嘴里的手,冷笑道:“你才疯了呢!我若是不出事,你怎么肯乖乖送上门?”他硬在床上死躺了一整天,腰杆都僵硬,此时略微动作,关节处‘咯咯’作响。 “你没事就好。”沈绯衣倒有些放心,唇边微微浮出一丝笑意,故意沉着脸,淡淡道:“我还以为你真的看到了什么怪物,以至于吓得心智失常……” 话未说完,眼角人影晃过,脖子猛地一紧,刚才还在活络筋骨的小严已经冲过来,双手掐着他脖子,大吼:“你还有脸回来?要不是怀疑我疯了你会回来?” 看惯了娃娃脸笑眯眯,办事毛里毛躁的小严,现在这股子凶猛暴烈的模样实在令沈绯衣很吃不消,才一怔,便觉得颈部卡得疼痛,渐渐呼吸困难,忍不住双臂用力一挥,未想小严身子虚弱,中看不中用,竟然被挥得飞出去。 沈绯衣一出手立刻后悔,刚想跟着飞身过去半空截住小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放声狂叫:“有鬼呀!” 原来是个夜里起来解手的家丁,见小严房间还亮着灯,过来一瞧,一眼看见老妈子软在地上,死活不知,而公子正被个穿得鬼里鬼气yīn森森的黑衣人弹飞出去。听到动静,黑衣人转过脸来,一张宝光流动的俊秀面孔,世上哪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家人更加肯定,指住沈绯衣,结结巴巴地叫:“狐狐狸精”一转念想起它或许要伤人,忙手脚哆嗦连滚带爬地往回逃。 沈绯衣一呆,小严已结结实实撞在床架上。 “抱歉抱歉。”沈绯衣过去扶他。 小严眦牙裂嘴几乎要吐血,又疼又怒,一把甩开他递来的手,嘶声道:“滚,你们这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东西,两面三刀,别以为我会怕你们……” 沈绯衣听他越骂越难听,奇怪:“你这可是在骂我?” 小严恶狠狠地瞪着他,许是灯光的缘故,面目有些扭曲,许久,才从齿间迸出话:“你敢说你从来没害过我?你心里就没有半点鬼胎?” “我确实有些事瞒着你,但不能说这就是害人。况且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你来找我帮忙,我何曾拖你下水?你难道连这点也分不出来?” 沈绯衣叹,他五官秀丽眼色明亮,实在不像是个心肠歹dú的人,小严死死地盯了他一会,左思右想,确实也找不出他害自己的证据,只得慢慢吐出口气,悻悻道:“事到如今,是人是鬼我都分不清了,哪还能识别恶人善人?” “哦?你觉得自己见过鬼吗?”沈绯衣道,他脸上重新现出那种似笑非笑表情,小严心头火起,反驳:“你呢?你真得以为自己是镇尸官?我看你倒是和鬼一路的。” 两人目光相视,尖利冷静,像是一场兵戈之战,谁也不肯让步。对峙间,门外却传来脚步声,由远而近人声嘈杂,想是家丁搬来的救兵,沈绯衣再也留不下去,只得收回目光,道:“我看你还是好好休息,再也不要管这些闲事,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日后会向你解释清楚,严公子,请听我一劝,若想平平安安寿终正寝,就不要再管衙门里的案子。” 他索xìng从门口招摇出去。 “哇呀!”院子里一阵大呼小叫,伴着严老爷凄厉的‘鬼!鬼!鬼!’叫声,想是沈绯衣窜上墙头走了。 家丁涌入房间时,只见小严傻傻立在床边,地上瘫着老妈子,严老爷痛心疾首,抢上去扶住儿子:“你怎么了?”突然想起来,转头吩咐下人:“天一亮就去城外清云观把王道人请来作法!” “可是,老爷,县太爷说过不许……” “呸,要不是衙门里那点事,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要是为这事治罪,不如把我们全家都杀了才好!” 一提起官府公事,严老爷咬牙切齿后悔不已,家丁抖抖缩缩不敢多话,倒是小严抬起手,阻止:“且慢,我没事,不用去找什么道人。” “剑秋,”严老爷又惊又喜又怀疑,“你真的没事了?怎么好得这么快?刚才是谁在你的房间里?他对你干了什么?” 一连串问题问得小严头痛,才要开口,又发觉自己根本无从解释,便只好在严老爷灼灼目光下重新闭上嘴,表情很是困惑。 “你们快扶少爷躺下。”严老爷连哄带骗,把小严安排妥当,叫人抬走仍在昏迷的老妈子,招手向管家悄声道,“少爷现在神志不清,分明是鬼迷心窍,必须快些找个道长为他做法驱妖。” “是,是,”管家用力点头,“我也觉得刚才从房里跳出去的那个东西像是狐狸精……” 小严哪里管他们暗地里嘀哩咕噜,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沈绯衣临走时的话,回想自李格非jiāo待这桩案子后,前前后后所遇到的事,没有一件不是荒诞诡异,而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东西……一想起来便忍不住打个冷颤,整个人像是被猛力塞进某个满是尖刺的窄筒中,浑身上下剧烈的发抖。 “坏了坏了,少爷又发病了。”众人大惊小怪,七手八脚地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yào,没头没脑地往小严嘴里灌,小严随便他们摆布,喝了yào,浑身发汗,倒在枕旁沉沉睡去。 道士来得很快,想是昌令县自从换了知县后,法事少了许多,难得有赚钱的机会当然不可错过。 一大早,院子里架起八仙供桌,严老爷差人连夜宰了牛、羊、猪各一头,搭上新鲜蔬果摆设齐全,桌旁立两名眉清目秀的青衣道童,王道人仙风道骨拂尘如雪,稽首朗声道:“请公子” 话音未落,房门大开,四名家人昂首阔步而出,一式清爽打扮,帛衣玄带小牛皮靴,单手托着门板,小严莫名其妙仰天躺在在门板上,眼睁睁被人祭品似的抬出来,呈在供桌前。 王道人装腔作势地看他一眼,拈着胡须沉吟道:“公子被狐狸精迷得不轻呀。” “你放屁!”小严怒,一跳多高,随即被家人按了回去。严老爷赶紧过来挡在门板前,赔笑: “道长,你看小儿还有救吗?” “当然,且看贫道如何与它对法。”道人风清云淡地笑,猛地出手两指一点小严额头,另一手去供桌上拔了支蜡烛,在半空中‘呼呼’舞动,蜡烛芯子上一点通红,贴着小严的面皮上下翻动,宛如灵蛇多变,众人正看得入迷,突然小严额头处‘’迸出火星子,他自己也吓一跳,蜷在门板上惨叫。 与此同时,王道人猛地跃起,迅速抽出腰间桃木剑摆开个蛟龙出海的架式,剑尖点住小严暴喝声:“妖孽还敢作怪!”,果然威风凛凛宛如天人,围观的人这才明白过来,满堂哄然叫好,一时掌声不绝,王道人稳稳收了架式,不慌不忙又舞了个剑花,方矜持地向众人点头答谢,鼓掌的人更加起劲,连严老爷都眉开颜笑,唯有小严额头一片焦黑,气得两眼翻白晕厥过去。 王道人开场成功,更加得意,从怀里摸出张朱砂描得弯弯曲曲的符纸道:“你们别怕,公子并无大碍,他只是受到千年妖狐的迷惑,现在妖狐的蛊术已被我用法力定住,再将我这道镇狐符用火化了,喂公子吃下既可平安无事。” “好的好的。”严老爷深信不疑,忙上前双手接过来,命人端水,亲自喂小严吃符。 王道长眼珠一转,又道:“这只妖狐万分狡猾,实在不可轻视,贫道为了替天行道,决定在此设上法坛,镇它七七四十九日,一定将其彻底化为脓血才能安心离开。” “一切全听道长差遣。”严老爷为救儿子,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小严本来只是受了风寒身子虚弱,又不知被王道人设了什么鬼把戏,额头上灼出大片火泡,偏偏所有人都偏向妖道,吃再多苦头也没人同情,心里气到苦,总算人还聪明,再不倔强多话,闭目养神等待机会。 严老爷见他老实下来,还以为是作法的结果,欣喜万分,少不得叫人清扫厢房,重设神坛,奉以美食佳酿丰厚香资,神仙似的捧着王道人。 一直挨到下半夜,小严起了床,趴着窗格往外看,院子里灯火还旺,王道人早去厢房梦周公了,只留下个小道童在坛前打瞌睡。 小严便在窗格里遥遥看着那个青衣童子,一双乌黑的丫髻,粉团似的小脸倚靠在供桌边,很香甜的样子,于是他脸上慢慢浮起种居心险恶的笑,有这么一刹那,也就像是个被妖狐附身的人了。 九 神坛旁点着七盏胳膊粗的莲花油灯,油芯烧得旺,道童睡得特别暖和,小严轻手轻脚绕过去,对着他打量半天,摇摇头,又蹑手蹑脚摸到王道人睡的西厢房,房间里居然点着灯,王道士没有睡。 立在窗沿往里看,竟然有个女人背窗窈窕而立,背影纤细秀丽,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只是小严看着她眼里除了惊奇并没有半点惊艳的样子,他认出这女子竟然是隔壁邹府邹翎的未婚妻,那个麻子脸的丑女。 说实话,若是不看脸,她真正是个出众的美女,尤其此刻半夜,晕黄色灯光下,她穿了身淡绿衣衫,更显得腰肢袅娜双脚修长,看得对面的王道人都眯起了眼。 “你究竟愿不愿意帮我的忙?”女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她声音很清脆,在静寂的夜里格外轻灵,连窗外的小严都听得一清两楚。 “这个……”王道人只是眯着眼在她身上转来转去,像查看货色,又像是估摸价钱,看看脸,又看看身体,很有些犹豫。 “我并没有多少钱,一共五钱银子,你看这些够不够做法事?” 女子从胸口处小心摸出个粉色锦袋,打开绳结将两块碎银倒在手掌心,衣襟翻动中,显得她的胸部高耸,轮廓美丽,哪像寻常女子那般平坦,也不知道有没有扎裹胸布,王道人看得脑子一热,冲口道:“好!” “真的?”女子又惊又喜。 “这个……”王道人眼光移到她掌心上,又着实有些后悔起来,“贫道最粗浅的法事也不止一两银子。” “那怎么办?我实在没有钱了。道长,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女施主不要着急,让贫道好好想想。”王道人眼珠子骨碌碌,又在她身上转来转去,转到脸上时大皱眉头,往下一移动,又是眉飞色舞,终于,道,“你先把手递过来让我看看掌纹。” “咦,驱妖也要看掌纹吗?”女子奇怪,可还是顺从地把手递过去。 王道人便拉着她的手仔细研究,想不到这女子脸上丑陋,手上的皮肤倒白皙,灯光下印出珠宝似的光华,肌肤滑腻细致,十指纤长柔韧,王道人渐渐心猿马意,拉在手里抚摸,还忍不住用力捏了捏。女子立刻抽手回去,喝:“你这是干什么?” “贫道这是在做法驱妖。” “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女子发脾气,恨声道,“你到底愿不愿意替我驱妖?或者就给我几道除魔符,不要因为钱少就想欺负人。” “才五钱银子就想设法坛请神符?”王道人也干脆,“贫道也是要吃饭的,收斩凶神恶煞邪法符一两银子一张,设坛最少也要五两银子,少一文钱都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你为何不早说?”女子跺脚,“还好意思说什么替天行道,我看你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罢了。”她怒气冲冲转身走出房间,人才到门口,不出门,反而又折了回去。 “怎么?你后悔了?”王道人得意。 “哼,我就是被妖怪吃了,也不会再来求你这个坏蛋。刚才你明明不想帮我,却还摸我的手,我是回来讨个公道的。” “你想怎么讨公道?”王道人哈哈大笑起来,“难道贫道的手也要让你摸摸?” “呸,你先吃我一记耳光。”女子高高扬起手。 她动作快,王道人也不是吃素的,才见她手一抬,脚下一滑,人已经退后,一手探入怀中,一手指了她面门,“小姑娘,休要在我面前撒泼,别等吃了苦头才知道厉害。” “谁怕你!”女子追上来打。 王道人冷笑,闪身避开,一手在空中乱舞如鬼画符,另一手抢了旁边桌上烛台护在面前,口中念念有词,说也奇怪,烛台所到之处开始“吡吡”作响,bào出火星。 女子几乎被火星烫到,猛吃了一惊,顿时止步停手。 “我这紫微护身法连千年精怪都抵挡不了,何况你这小小丑fù,还不知道厉害!”王道人摇头晃脑,动作更加用力,火星子连串bào起,“吡吡啪啪”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不绝,绕着女子团团飞舞,将她身上淡绿衣衫烧出焦洞。女子不住扑打身上火星,转身要逃,道人便执烛台在后追,眼见一簇火苗窜起,燃到她头发,鼻尖闻到头发焦味,女子又急又怕,“哇”地哭起来。 小严再也看不下去,一推窗格,单手撑体跃进房间。 王道人正耍得有趣,女子虽然面孔难看,可身材实在娇媚动人,尤其是一追一赶之间,看不清面目,唯见条凹凸有致的身子在面前晃动,衣衫轻盈如蝴蝶展翅,连着底下一波波曲线虚虚实实,勾人魂魄。冷不丁眼角一黑,窗口处腾空跳进来个人。 小严本来耳聪目明,虽然房间里光线yīn暗,仍将所有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早瞄准了王道人那只才从怀里伸出的手,此时一个箭步上去,劈手攫住。 王道人定睛一看,道,“严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是严公子,我是千年狐狸精,专门来和你斗法的。”小严皮笑ròu不笑,“早上斗不过你,或许晚上我的运气好一些。” 他用力捺着王道手的手,一直别转到自己面前,王道长哪有他的力气大,眦牙裂嘴地被他把手心掰开。 一蓬淡黄色的粉尘从手心处飘下来,伴着种刺鼻的气味。 对面女子忘记脸上已经哭得泪水涟涟,也凑头过来细看。 小严忙道:“你小心。”示意她退后,一手用力将王道长推开,却把他手上那只烛台抢过来,慢慢靠近地上的那蓬粉尘,“朴”,青石地板上立刻燃起丛火苗。 “嘿,好厉害的花招。”他笑。 “这是怎么回事?”女子不解。 “你说呢?”小严转头反问王道人,后者脸上苍白,可还在强作镇静,拂袖道:“尔等竟然冒犯……” “少废话。”小严过去一把攥着他衣襟扯过来,王道人身高比他足足矮了一头,被扯得脚尖几乎离地,颤声道,“严公子……” “怎么,你认得我不是千年狐狸精了吗?”小严额头处焦了一块,动作时仍然隐隐作疼,一想起早上的事就咬牙切齿,手上用力,恨不得把王道人吊在半空,还不忘记去他怀里搜身,果然掏出只巴掌大皮革袋子。 “你看看。这是什么。”他递给女子。 女子把皮革袋上的绳子松开,立刻飘出股浓烈的气味,“好像就是地上的东西。”她说,伸头往里瞄了眼。 “妖道,这是什么?” “这,这是贫道的紫微……” 小严不等他吹完,自言自语似的说:“既然是降妖的东西,应该不会伤害人,姑娘,请你把这袋东西全都淋在这个妖道身上。” “好!”女子挽袖子。 “别呀!”王道人终于有些害怕,“严公子,千万别这样。” “你怕什么?道长是半仙之体,难道还怕这种驱妖的小玩意儿?”小严直接把女子身上的皮革袋子抢过来,拎着王道人的领子装着要往里面灌。 “救命呀!杀人啦!”王道人这一吓非同小可,简直七窍生烟,扬声惨叫。 “咦,这么没用!”小严想不到他真会拉下脸开口求饶,呆了呆,喝,“闭嘴。” 王道人哪里肯停,他不知道打了什么鬼主意,眼珠一转,反而叫得更加大声:“来人呀来人“边叫边拼命扭动挣扎,疯狗似的,看准机会一口咬在小严腕上。 与此同时,脚步纷沓而至,窗口处灯火明亮,房门被大力推开,严老爷带着一帮人冲进房间。 “严老爷你来得正好。”王道人乘机挣脱小严掌握,逃至人多处,顿时又神气起来,指着小严口沫四溅道,“这只千年狐狸精实在狡猾,顾忌贫道的法术高明,便诱惑了这名女子深夜求我施法救她,贫道一时心软误中jiān计,被他们骗去法器,险些被其伤了xìng命。” “胡说八道!”小严还没开口,女子先跳了起来,她真正火bào脾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来要抽王道人的耳光。 小严怕她吃亏,忙格手拦住,女子怒道:“你放手,让我揍他。” “唉,你打得到他吗?” “不行,姑nǎinǎi就是想抽他。” 两个一来一去更加像是同党,严老爷本来半信半疑,这下到底流了眼泪,颤声道:“还是请道长救救小儿,千万别让妖狐得逞。” “严老爷放心,贫道自有办法。”王道人一抖道袍,先前被小严扯得稀烂的领子也不顾了,冷笑一声,装模作样摆出伏妖架式,却躲在后面,命令别人:“刚才他与我斗法耗了不少元气,现在已是虚空,不要怕,大家围上去把他们拿下。” 怒火,点燃的油锅般张牙舞爪地往上窜起,如果手上有剑,小严必定一击而中,然而掌心用力,摸到那只硬鼓鼓的皮革囊,顿时灵光一现,于是索xìng作了个鬼脸,恶狠狠地,拔地而起一跳多高:“呔!看我的乌里马里五雷轰顶术”。 除了王道人,谁都不知道这个乌里马里五雷轰顶术是什么玩意儿,但听得一个‘轰’字,就已心生惧意,更何况小严一手烛台一手粉尘,撒得漫天火光迸溅,到处焦味扑鼻,王道人早见势头不妙,拔腿逃了。 见所有人吓得如掐了头的蟑螂,小严也觉得威风凛凛,转头向女子叫:“你也来,咱们还是变成妖精比较有趣……”突然脑后发凉,不知哪里来的好大一张水帘,当头直直罩下,一眨眼浇得淋漓通透落汤鸡似的,手里的烛台也灭了,他停住。 却见王道人拎了只空盆子,叉腰立在面前,一见得手,赶忙吩咐众人:“妖狐的法力已被我用符水制住,不要怕,快把他拿下!” 真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亏他有脸把冷水编成符水,小严傻在原地,气到极点,反而笑了起来。 “你傻啦!”女子从后面奔过来拉住他,“快想办法逃呀,否则我们就被人当妖怪治了!” 可是往哪里逃?家丁重新围上来,两人肩并肩,手连着手,被紧逼到靶心处,如同一对铁夹子前的老鼠,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目光绝望起来。真悲哀,小严觉得自己简直是太窝囊,非但救了不了人,反而连累到人家一个女孩子,想着想着,便有一种患难与共的内疚感,看那女子的眼光也格外温柔,女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瞪眼:“你眼睛有毛病?看什么?” 小严喃喃说:“这个……那个……唉,其实离近了仔细看,你长得也不算丑。”一边说一边用力把她的手紧紧捏了捏,刚要再跟一句,“这件事是我害了你,对不起。”耳旁却听到‘啪’地一声,颊上大痛,那女子已抽手给了他记耳光。 “呸!” “呀!” “啊!” “唉!” “咦?” “哟!” 周围也是一片混乱,各式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与此同时,有一人飘然走进来,与身边东倒西歪晕天黑地乌七八糟不同,他浑身上下整洁干净得像是挑不出一丝跳线,真个是芙蓉面,冰雪肌,风流如水晶盘内滚明珠,像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闲步自家花庭,若无其事穿过人群。 小严被女子一巴掌掴得倒吸口冷气,眼前乱冒金星,在满天金丝银线里看到一张清秀的面孔,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同时一个声音不咸不淡已在问:“严公子,你还好吗?” 怎么可能?这个人怎么会老老实实自己出现在人前?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那巴掌打得生出幻觉,于是睁大眼,捂着腮帮子,一字字大声反问他:“沈绯衣?” 不远处,也有两个人和小严一样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严老爷与管家一齐张大嘴,面色犹如六月飞雪,抖抖缩缩地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狐狸精!” 十 沈绯衣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知县赵彦弱、主簿李格非、户长丁蔺、师爷捕快等人,可是当他立在那里,身后跟的人完全成了路人甲路人乙,面目模糊可有可无,李格非等了半天,只好自己上来和小严打招呼,道:“严公子,你……你好么?” 小严抿了抿嘴,像是要努力克制住不吐出口血来,闷了半天,勉强道:“好,好,好……”控制不住说了十七八个好字,伸手指着沈绯衣,“小人倒是要请李主簿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和这种容貌妖丽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的人在一起?” 一口气问得李格非面红耳赤,心里恨不得上去把他嘴堵上,苦笑,“严公子误会了,这件沈大人可是咱们新上任的县大爷”。 “呀?”不光小严,严老爷管家王道人一并傻了眼。 “在下沈锐,奉命到此就职,从此之后昌令县一切公务由在下接手。”沈绯衣随随便便,说得像背书一样流利轻松。可是就算打死小严,他也不肯把这么个漂亮干净的公子哥儿同高高在上的县大爷联系在一起,周围人莫不如此,大家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无论大眼小眼眯缝眼,一色瞪得溜圆。 “怎么都不跪下,难道全忘了礼数?”赵彦弱喝。 他上个月就接到新官上任的传书,左等右等近一个月还没见到新知县的影子,好不容易等到本尊,却是这么个面孔华丽的家伙,心里十分狐疑,转念一想,到昌令县就职大多是被官场排挤出来的冤大头,此人想来也是时运不济,倒是自己终于能跳出这个鬼地方了。 经他提醒,所有人呼拉拉跪了一地,小严脑子仍然转不过弯,指着沈绯衣吃吃地说:“你……你……”旁边女子用力一扯衣袖,硬把他拖下去了。 严老爷和管家是最先跪下的,倒不是因为他们最懂礼数,实在是双腿发软支撑不住,严老爷边跪边叫:“小人无知,亵渎大人罪该万死。”他身边的管家磕头如鼓,额头足足蹭掉一层油皮。 “罢了,不知者不怪。”沈绯衣一甩袖子,“我没有先去衙门上任,也是想多了解些此地民风民情,省得办案时不是管窥蠡测就是无知无觉。”他说得口气温和,旁边赵彦弱不知为什么,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忙接道:“是,大人明鉴。” 听他接口,沈绯衣脸上露出丝笑意,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赵彦弱离得最近,见了心里‘咯登’一下,像走路时一脚踏空,找不到着力点。 果然,沈绯衣脸上的笑意稍纵既逝,转而回复冰冷无情,喝:“王四喜!” 王四喜是王道人未出家时的俗名,他来昌令县不到一年,本地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今天猛地听到旧名字,浑身一颤,声音也变了,应道:“小人在。” “你知罪吗?” “小人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你以骗术招摇聚财,用妖言蛊惑百姓,难道还不足以定罪?” “小人冤枉呀!”王道人忙膝盖用力,跪爬过来,“小人确实学技于崂山朱zhēn rén……” “朱zhēn rén自己就是个江湖骗子,三个月前已被刑部捉拿正法,刑部公文在此,你还敢狡辩。”沈绯衣从袖中抽出纸文件,‘啪’地掷在他面前。 王道人一头磕到底,浑身哆嗦,“大人饶命……” 沈绯衣不理他,转头,看住赵彦弱,“赵大人,你知罪吗?” “我?”赵彦弱奇怪,“不知大人指哪一桩罪名?” “自去年起,昌令县命案不断,活人不明不白变死人且不说,死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案子也屡屡发生,而赵大人你对此不闻不问,一味纵容敷衍,使事态发展越来越严重,难道赵大人还觉得自己为官清正毫无错失吗?”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死后都有忤作验尸收殓,哪会有蹊跷,至于闹鬼猝死,肯定是有jiān人在妖言惑众……” “乱石冢的死人失踪事情也是妖言惑众?” “那一定是有人偷盗尸体以图不法。” “既然你知道有人在偷盗尸体,为什么衙门里不立案追查?” “这个……”赵彦弱傻了眼。 “看来赵大人一直很知道昌令县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想深查,故一味封锁消息,这与草菅人命有何不同?” “算了。”赵彦弱叹气,“自我来昌令县这种风水忌地上任,便知道绝无好结果,想不到如此小心谨慎仍是难逃厄命,如果大人要以草菅人命责罚我,就请把我拿下收监,悉听尊便!” 沈绯衣皱眉,“常听人说赵大人最恨鬼怪之说,我还以为大人是个清正的读书人,怎么到底也相信这个?” “风水是命理之学,同周易一样博大精深,岂是无谓之说。”赵彦弱不服。 见他固执,沈绯衣摇头,“今日我不会对大人无礼,昌令县的事我早在暗中调查,日后自会写明事由上jiāo刑部,一切由上头定案。” “既然如此,咱们各行各路,恕我不奉陪。”赵彦弱一甩袖子走了。 眼见他们闹翻,李格非丁蔺等人俱低头屏息,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这头一把火竟是从旧知县身上烧起来的,也不知道下一道威风又会耍到谁的身上,人人自保不及,哪个敢多话。 小严在地上听了半天,看沈绯衣一身官腔官势,很不习惯,甚至比他以前那股子神秘孤傲之气更吃不消,见他目光转过来,立刻冲口道,“真可惜,你这么个人竟然是官,真是糟蹋了,还不如做捉鬼镇尸的买卖呢。” 严老爷在身后听得两眼一黑,要不是离得远,早一巴掌扇过来了。 “哦?”沈绯衣倒也认真,凝视想了想,“不错,我也这么认为。” 众人更加不知所措,一个个忍不住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 其他人怎么想小严不知道,他却是真心实意替沈绯衣感到不值,如此清俊明秀的一个人,怎么会掉到官场腌染缸里?难得的是沈绯衣竟也十分同意,两个人便有股子惺惺相惜的味道,虽然一个跪着一个站着,心思相通。 沈绯衣迈上一步,“严公子请起,我还有事和你商量,不如咱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借一步说话。”转头吩咐捕快,“把王四喜拿下收监,你们都回衙门听命。” “是”。 院子里又是阵子忙乱,这头王道人呜呜地求着饶,夹杂在捕快刀鞘敲击靴筒的哆哆声里,那头严老爷吊着嗓子布置家丁还不去为大人打扫房间倒茶,李格非师爷拱着腰嘟嘟囔囔往下退,沈绯衣一概不理会,只看住小严,瞳仁深似古井,“严公子,昌令县的这桩罪子我是查定了,不知你是否肯助我一臂之力?” 小严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心里犹豫了半天,此时苦笑一声,才要张嘴,身边有人却猛地叫了起来:“大人救命!” 女子本来跪在小严身旁,此时抬起头,大声道:“小女子苏苏,投亲到此地不久,如今已被厉鬼纠缠,请大人一定救我!” “什么?”人群本来已经散开,听她这句话,重新又聚起来,大家统统支起耳朵仔细听。 “你真见鬼了?”小严好笑。 “当然,否则我来找王道人做什么?”苏苏白他一眼,继续说,“昨天晚上才闭上眼,我就听到房间有脚步声,很慢很慢的像是要往床边走过来,叫人来后房间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所以他们都不肯相信我的话,我只好挤到下人房间里挨了一晚,今天晚上我本来点着灯睡觉,谁知半夜里突然起风把烛火吹灭了,灯火熄灭的一瞬间,我肯定看到有个女人的影子飘过去,看不清脸,可她穿了件白衣服。” “哗,白衣女鬼……”所有人惊叫起来,大家七嘴八舌, “这女人不是来邹家投亲的么,邹家又闹鬼了?” “邹家的五姨太就是死得不明不白,肯定是有厉鬼作祟,或许这次就是五姨太的鬼魂呢。” 沈绯衣摇头,“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些什么?” “大人,我还敢看什么呀。灯一灭我就冲出房间来求王道人驱妖了。” “哟,你逃得倒挺快的。”小严嘻皮笑脸。 苏苏气鼓鼓地瞪着他,想骂又骂不出的样子,还是流下眼泪,“虽然我是到此地投亲的外地人,没父没母没亲戚,可也是一条xìng命,怎么在你们眼里我的死活就这么不值钱?” 她捂着脸哀声痛哭,小严不由尴尬,他和女子顶嘴抬杠闹了半天,现见她突然楚楚起来,虽不动人,倒也十分可怜,究竟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况且离乡背井地到这里来投亲,回想自己的态度,处处显着小气恶dú,顿时羞愧到无地自容,红着脸,小心翼翼推推她,“喂……你别哭啦,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苏苏埋头哭,就是不肯理他,想必这些天在邹家颇受了些冷眼,又遭遇怪异,乘机发泄,小严没有办法,只好用眼神示意沈绯衣。 沈绯衣也瞪他,无奈佯咳一声,道:“这位姑娘确实受委屈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不如先办正事,就算不能查出鬼魅之事,也要把姑娘安置好,省得又是一个不眠夜。”他是个冷淡惯的人,温柔起来格外别扭,声音可以柔软,脸部表情却是僵硬,甚至有种奇怪的扭曲感,叫人看了恨不能一巴掌上去把它拍整齐。 可是苏苏却听进去了,抽抽噎噎地慢慢止住眼泪,捂着脸说:“谢谢大人。” “唉,”小严忍不住叹气,人长得好就是这点占便宜,情不自禁摸自己的脸,如果这里那里能再改改……正自出神,管家从后面捅他腰,“公子,怎么不走?” 一抬头,原来所有人都已经散了,严老爷亲自陪了客人往大厅而去。 时已近天亮,一番客套礼节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沈绯衣、小严及苏苏三个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疲惫之色,小严道,“从现在起,我是不是该向你行大礼?还有,沈绯衣这个假名是否寿终正寝了,以后私下见了大人,该怎么称呼名讳?” 沈绯衣不理会他口气,慢慢啜着清茶,细不可闻地道,“我姓沈名锐字绯衣,你不用一口一个大人的作怪。”想了想,又笑,“昨天晚上从你这出去后,我知道这个身份再也保不住,于是去衙门上任,没到门口就被李格非等人拦住,不听解释,直接拿下送进大牢。” “呀!” “一直关到今天晚饭后,要不是赵知县突然想起新任知县也姓沈,我可能已经尝到昌令县大刑的滋味了。”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小严偏不捧场,“这也好,你不是要探查昌令县的民俗民风情?多尝一种滋味也不错。” 苏苏睁大眼,听得有些不耐烦,“大人,我的事你还管不管。” “管,当然管。”沈绯衣精神一震,放下茶杯,认真看住她,“今晚的事闹得不大不小,你即是邹家的亲戚,怎么不见他们来找你?” “大人!他们怎么会管我的死活,自从我到他们家,邹家公子见我像见鬼一样,邹老爷也是不闻不问,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平日三餐全在厨下同佣人们一起吃饭,他们巴不得我变鬼,谁管我死活!” “你是昨天晚上开始觉得不对劲吧,之前可有任何动静?” “没有。不过我睡的房间确实是五姨太原来的屋子,我不肯,说那里才死了人不干净,邹家也不管,硬要我搬进去。” “哦。”沈绯衣沉思。 小严听不下去了,跳起来,“那间屋子才做过灵堂,他们就逼你进去住?还是不是人呀!别怕,明天我带你去说理,欺负人也没有这样的。” “嗯!”女子重重点头,感激的看着他,灯光下脸上麻子更加清楚,且表面皮肤凹凸不平,很是难看,他噎了一下,轻轻道,“苏……姑娘,请你千万不要生气,我问你件事行吗?” “严公子请说。” “我看你身形秀丽体态婀娜,怎么这张脸……” “这是我小时候生天花,好不容易把命抢回来了,可脸也毁啦。” “那真是太可惜。”小严仔细看她轮廓,五官端庄线条优美,若不是那些麻子坑子,实在是个美人模样。这下更加怜悯起来,拍着胸脯道,“不要紧,明天晚上我和沈大人陪你在那个房间过夜,咱们见鬼捉鬼见妖斩妖,这位沈大人自己就会降妖,有他在,什么样的东西都逃不掉!” 十一 三个人细细地商量了一晚上,天亮了,邹家才派人来接苏苏,小严义愤填膺,堵着门口问:“邹老爷终于想到要来收尸了?”严老爷闻讯后掌了家法来揍他,小严也不躲,打得狠了,便梗着脖子向墙外叫:“不过是个无亲无故的女孩子,何苦不把人当人?”一边的管家吓得直捂他的嘴,苏苏始终在旁边看着,不说话,可抬起头,眼里满满的感激。沈绯衣冷眼旁观,忽然开口道,“莫非严公子是想把苏姑娘接到自己家里住?”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阻挡人来接她?” “我只是想替她出口恶气。” “出了气又如何?苏姑娘总是人家的未来媳fù,还要在邹家住下去,你把邹家人都得罪了,岂不是让她以后没有立足之地?” “这个……”小严突然明白过来,呆住。 “唉,逆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沈大人通晓人情世故。”严老爷一把把擦汗,指着儿子,“非要等哪一天我闭眼咽了气,你才晓得世态炎凉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把苏姑娘带走?”小严还是不服气。 沈绯衣笑,他累了,眼圈微红,像是五月桃花蕊旁初泛的一抹浅晕,里头裹着双冰白乌墨的眼,冷冷清清,是非分明,淡淡道:“我正好要去邹家看看,不如与苏姑娘一同前往。” 整个昌令县大户的房宅都是相似格局,朱漆铜钉大门后是一口四方院落,双进门槛,头一进正中是厅堂,左边连着一溜三间招待客人的厢房,右边才是佣人、仓库与厨房,到了二进门槛,迎面正堂是邹老爷的卧房与书房,其余房间俱是给妻妾小姐住的,邹家没有小姐,倒很有几个年轻的姨nǎinǎi,统统住在右边的侧房里。 苏苏的房间是右边最末一间,也是最旧的一间,才做过丧事,门帘上还飘着一截白麻布条。小严抢步过去,老实不客气地把布条拽下来。 邹老爷早听得管家报信,亲自拄着拐杖出来迎接新知县,几天不见,病得像是连腰都弯不了,直僵僵地行了个礼,道:“小民迎驾来迟,请大人怪罪。”声音颤得几乎走调。 沈绯衣一笑,“邹大人不要多礼,放心,我虽然新上任,却不会拿无辜百姓开刀发威。” 邹老爷被他说得老脸一红,苦笑,“小民安份守已,怎么会担心这个。”突然瞟到苏苏站在旁边,立刻又道,“只好怪小民年老无能,生的又全是不肖子,平日家中外无男丁出力,内无主母守家,下人们欺负我老眼晕花,少不了藏藏掖掖偷鸡摸狗的混张事,若有什么地方不周全,还请大人体谅我是个老朽,千万给些颜面。” 果然姜是老的辣,这番说话滴水不漏,一骨脑儿把所有虐待苏苏的过错全推给了下人,想来堂堂一介父母地方官又怎么好意思去找下人的晦气,沈绯衣听出里头奥妙,冷笑。“邹大人过虑了,我不是来管你的家务事的,只是顺道过来查个案子。” “草民这里有案子吗?” “怎么没有?”沈绯衣一指苏苏,“这位姑娘是你宅里的人吧,她向本官报案,说房间里闹鬼。” “唉,什么话,简直是一派胡言……”邹老爷沉下脸,瞪她,“一个fù道人家居然半夜三更溜出去陌生男人房间,还惊扰到大人,谎报假案,家法国法一概难容!” “别先忙着定罪,事情还没查清楚呢。”小严挡身出来,不能发火,故脸上挤得皮笑ròu不笑,“邹老爷,苏姑娘不过是个小女子,难道真能凭几句话就能骗得过这么许多大人?再说,她骗人又有什么好处?” “贤侄,你怎么也变得事非不分了?世上无知fù人多了,她编出这么愚蠢可笑的话,不过是想兴风作浪借机撒泼罢了。” “呸!”苏苏怒,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小严,大声道,“我撒什么泼?邹老爷,做人可要凭良心,自从我到你家来后,哪一天不是早起晚睡,比你们家的佣人干得都多,你差人把最脏最累的活派下来,我可曾说过半个‘不’字?若不是遇到xìng命攸关的事,你又不闻不问,我怎么会跑出去找别人帮忙?” 她声音清脆有力,爽刮刮像兜了风,别人听了只觉干净,唯独邹老爷听了像被迎面掴了一记耳光,耳根子隐隐生痛,脸上通红,却是气得,用拐杖指定苏苏,喝,“我不过是怜你孤苦无依,才把你收留在家里,谁知你不但容貌丑陋,更生了副歹dú心肠,没几天就把我的宅子闹得鸡犬不宁,小儿怎么能娶你这种丑fù为妻?你给我马上滚出去!” “要我走可没这么便宜,当初要不是我父母借了三百两银子给你做生意,邹家哪来的机遇发财?定亲的事也是你自己巴结上来的,现在看到我家破人亡没钱了,就想翻脸不认人?呸,我才不在乎你的儿子和家产呢,先把那些银子还了才行!” “你这疯fù,胡说,哪来的银子,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拿凭证出来……” 周围的人看他们吵着吵着算起旧帐,邹家竟然还有这笔陈年烂事,一个个竖起耳朵围拢过来,小严眉毛一高一低,脸上很有些幸灾乐祸,严府的管家偷偷在身后拉他袖子,小严便一抖肩膀,“你扯什么?公道自在人心,打官司的人都不怕,你怕什么?” 可是苏苏虽然嘴上厉害,毕竟拿不出凭证,邹老爷渐渐占上风,指使家丁把她围在核心,众人七嘴八舌地羞辱她,小严yù上去帮忙,却被人用力顶开。 邹老爷‘砰砰’地用拐杖敲击青石地面,摇头叹,“作孽呀作孽,苏氏夫fù本是善良百姓,怎么会生出如此dú辣的女儿?”表情极其沉痛,身后立即有人响应,“是呀是呀,会不会根本就是假货,这女人来历不明呀!” 眼看苏苏就要吃亏,小严急得汗珠子都要下来了,扭头瞪住沈绯衣,“青天大老爷,你还活着吗?” 沈绯衣不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用一种招牌式的思索表情看住每个人,目光凉嗖嗖地移动,被看的人因此有种窒息感,被他看过的地方重且冷,好像被烙了冰的印。 听小严责问,他方收回目光,轻轻道:“既然说苏姑娘的身份是假的?要不要立案查一查?” 只一句话,感慨万千的邹老爷立刻没了声音,刚才还在身后起哄的人动作更快,像是小孩子手上的折纸,平白无故地脖子一缩腰杆一叠,迅速退回人群里,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小严气到发笑。 “邹大人,你也怀疑苏姑娘的身份?”沈绯衣问。 “不,不用查,苏姑娘手上有身份文牒,确是故人之女。” “那么三百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算了,银钱是小事,我怎么能为了区区几两银子把故人之女逼到绝路,老朽倒愿意出一百两银子给姑娘做盘缠……” “呸,谁稀罕你的臭钱,我只要我们家借给你的那三百两!” “你休要讹诈,我哪有借你家钱?你手上可有借据?”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妈说当初借你钱时,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没写借据!” 小严渐渐听出苗头,忍不住拉了把苏苏,她气呼呼扭头,“连你也不相信我?” “可是你没有借据……” “没有借据又怎么样?一张破纸而已,多年的朋友关系难道还比不上一张破纸?” “唉”小严苦笑,听起来话是没错,错的只是人情世故。心里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天真,若是普通女孩子也就罢了,在家时有父母照顾,出嫁有夫君庇护,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失去亲人,人又长得丑,以后只怕磨难多多,心里一软,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不忍心责备她,柔声道,“傻孩子,如果是好朋友当然没关系。” 苏苏一呆。 “苏姑娘,许多事情争也没用,你真以为恶人会遭天打雷劈,还有什么公道自在人心的鬼话?” 她怔怔地,想了又想,似乎明白了,泪珠子慢慢滚下来,哽咽道,“可是我的房间真是闹鬼,我知道的,它盯上我了,一定要把我弄死为止。” “这是胡言!”邹老爷敲着拐杖抗议。 “对呀,这女人胡说八道。”身后的人统统点头,说也奇怪,这些人明明声音响亮,可混在人群里,一个个面目模糊辩不出甲乙丙丁。 沈绯衣一摆手,所有声音嘎然而止。 “既然有人报案,本官就必须清查,邹大人,苏姑娘明天何去何从我不知道,既然今天她在昌令县,住在你宅子里,我就一定要替她做主。” “哪……好吧。”邹老爷垂头丧气,一脸委屈,“可是大人,小民也有一事相求,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宅子闹鬼,无缘无故讨晦气且不说,以后乡下人少不得指指点点多事,如果这宅子里找不到鬼,求大人也为我作个主,苏姑娘必须当众向我赔礼,还我家一个清白。” “好。”小严不等沈绯衣开口,抢先道,“是黑是白一查便知。我们从今天开始就住在你这宅子里,一直等到抓到鬼为止。” “咦,如果没有鬼,老朽难道要供奉几位一辈子?我只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若是找不到可疑之处,只好请严公子与沈大人高抬贵手。” “好!三天就三天!” 小严懒得和他多话,索xìng和苏苏直接进了房间。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绯衣才背着手,慢吞吞地走进来。 “你看,这就是大人物了,官步走起来确实费力些。”小严向苏苏解释。 “你不必冷嘲热讽,办事这么莽撞愚蠢,你还真以为自己雷厉风行?”沈绯衣冷笑。 “怎么?我哪里有错?” “我问你,如果这三天真的没事发生,难道你真要苏苏当众向邹老爷赔礼道歉?” “呃……”小严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眼睛眨巴半天,不服气,道,“我就不相信这三天会没事,比起那个精明狡诈的老头子,我还是相信苏姑娘的话。” “哼。”沈绯衣瞪他一眼,去房间里挑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从袖子里掏出本册子展开看。 小严有些心虚,假装这里翻翻,那里找找,像是查线索,迂回地凑过去,“那个……你在看什么?” “案子。”沈绯衣的回答简之又简。 “什么案子?” “旧案?” “什么样的旧案?” “死人。” “什么……” 旁边的苏苏实在听不下去了,截口道,“求求你们说些人话吧,别这么yīn阳怪气的,简直比鬼话还像鬼话。” 经她点破,小严和沈绯衣都笑起来。沈绯衣一抖袍子起身,“我衙门里还有些事,先去一下,掌灯时我会回来。” “好。”小严道,“我也先回去睡一会儿,养足精神晚上好干活。”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苏苏道,“苏姑娘,别怕,我和沈大人都为你撑腰呢,你先在房间里躺一会,等会我叫人送些东西给你吃。” “谢谢。”苏苏轻轻道,低了头,露出寻常女子娇羞模样,居然十分柔婉。可惜小严毫无感觉,随便挥挥手,与沈绯衣并肩而去。 严府的管家在大门口缩头缩脑等了半天,见他出来,忙赶过来道,“我的好少爷,你可闯祸了!” “怎么了?”小严满不在乎。 “咱们和邹家是多年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今天得罪邹老爷,以后还怎么相处。” “怕什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嘴硬,小严到底不敢直接去见父亲,躲着回了房间,横在床上想心事。真正冷静下来,才开始后悔刚才的话,确实答应得太爽快了,如沈绯衣所说,万一真的没有鬼,岂不是丢脸? 房间里才打扫过,窗明几净,外头正是明媚艳阳天,但小严的窗台旁长了棵老槐树,把阳光滤成柔和光晕,均匀地铺洒在细细打磨后的青石地板上,小严忙了大半天,早乏了,便在这一片光晕里瞌睡起来,慢慢闭上眼。 褥子上薰得像是茉莉香,清甜爽美,里头似乎又混了些蔷薇粉,因而馥郁绵长,叫人心平气和地舒展四肢,骨子里软酥酥懒洋洋,似睡非睡之际,有人走进房间。 来人可能是个佣人,怕惊扰了小严睡觉,于是动作份外轻盈缓慢,脚底像猫儿ròu掌无声,连步子都听不到,近到小严床前,停住,凝止不动。 小严并没有睡着,隐约地感觉他立在床前,像是在打量犹豫。 是老爷派人来叫我去听训了?他脑子里模糊地想,翻了个身,含混地说:“你走,让我先躺一会儿。” 那人不说话。 小严又睡了会儿,惦记着身旁有人,便总也睡不实,觉得他老是不走,在那里磨磨蹭蹭讨厌之极,心里渐渐不耐烦起来,猛地转身看住他,喝:“我的话你没……” 不,那不是佣人,那甚至不是一个人。立在床前,身形矮小如同一般五岁孩童,浸染在光晕里,头垂得很低,看不清五官,可是小严本能的感觉,这个“人”,可能是没有五官的。 十二 阳光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刺目,小严死死地瞪着面前的那个东西,直到眼眶疼痛,浑身冰凉,皮肤上浮起细密的疙瘩,像是莫明其妙的出了身疹子,恐惧,如同上一次在乱石冢的神秘小楼里,如同上一次面对那个光秃秃泛着青红之物的东西,随了疹子四处蔓延,可是,这次他却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因为这东西离得实在太近,因为离得这么近他还是不能看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似乎是没有面孔,没有毛发,没有呼吸,恍惚是人形,可总也看不清轮廓,浸在光华里,一动不动,同时,有种冷的、腥的、死的、逐渐腐烂的气息,慢慢地隔着床沿漫上来。小严拼命地想要缩回身体,用尽力气,连一根小指头都无法挪动,只得梦魇似冻结在恐惧里,无能为力。 严老爷派人来传话时,只见到小严瘫软在床下,一摸身上,又冷又湿,汗水把三重衣衫都浸透了,人早已晕过去,最可怕的是脸色,灰黄得像陈年干姜粉,要不是鼻腔里还剩的一口气,整个人就是枯了半截的死木。等严老爷赶来时,小严连鼻腔里的那口气都快滞住了,一家人大呼小叫地乱成一锅粥,严老爷撩了袖子亲自上阵,使劲掐人中,硬把小严的鼻子底下按出几个深深的紫月牙来,才听到他“呃”地一声回过气。“到底出了什么事?”严老爷这才有功夫找原因,下人们头摇得像拨浪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胆子大的,轻轻嘀咕句:“先前还好好的……突然变得样……怕是见鬼了。”鬼!严府闹鬼啦!这句话像是阵风,从严家宅子长满青苔衰草的墙头飞出去,不到傍晚沈绯衣便闻讯赶来,严老爷‘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道:“小民这辈子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求他大富大贵,一生平安就好,况且衙门里能干的人这么多,少了他一个也没关系,就让他太太平平跟着我混日子吧。”沈绯衣无奈,上来仔细看小严,依旧面如金纸牙关紧咬,低头在床前床后巡视一遍,到底了无头绪,眼见天渐渐黑了,心里惦着苏苏那头的事,只得道:“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看看吧,我就在隔壁邹府,有事差人知会我一声。”“是,是。”严老爷一路客气,送瘟神似地把他请出去。一转身擦了把汗,先叫官家把大门锁上今晚就是神仙来了也别开门。苏苏在屋里空等了大半天,并没有见到小严亲口许下的吃食,正自奇怪,忽听外头忙乱,模糊地有人说严家出事了。她脾气倔强,不肯出来问人,便在里头闷着自己猜测,好不容易见沈绯进来,立刻赶着问:“严公子怎么了?”沈绯衣苦笑,不想惊吓她,便淡淡道:“只怕是昨晚太累了,中午睡下去后居然发烧说胡话,我看他这几天不会过来。”“哦。”苏苏半信半疑,看他一眼,犹豫道,“大人,你带了多少人来?”“喏,只有他,再没别人了。”沈绯衣一指身后的人,苏苏这才发现身后原来有人,打扮像是衙役,只是太过朴实安静,怎么也叫人注意不起来。此刻被沈绯衣点出来,抬起头,身材不高矮不胖不瘦,脸孔不圆不尖不丑不俊,五官平实表情普通,苏苏一连看了七八眼,还是没记住他到底是个什么长相。 “他?可是……若是……我们该怎么办?”“别怕,我自有办法。”他说得满不在乎,可苏苏心里发毛,想这位大人容貌鲜妍明媚,十指修长白皙似从未沾过阳春水,只怕是银样蜡qiāng头中看不中用,倒不如小严生龙活虎,虽然毛躁鲁莽倒也安心实在。自己怔了半天,一跺脚,也罢,就算去黄泉路,多两个人陪着也是好的。三个人分头找地方休息,一个歪在床头一个坐在桌旁一个蹲在墙角,中间点了盏熏得焦黑油腻的油灯,一口气守到下半夜,外头开始刮风,把院子里的落叶卷起抛至窗纸上,‘吡吡啪啪’抽得人心头发紧。苏苏本来已经在打瞌睡,此时抬起身,心事重重地看住窗口,灰白色的窗纸上影子幢幢,像是正在上演一场鬼魅皮影戏,她心惊胆颤地指着窗纸,向沈绯衣道:“大人,你看……”沈绯衣随便地看一眼,扭头“朴”地把灯火吹熄。咦?苏苏纳闷。“我看这样吧,苏姑娘,这么晚了我们在你房里终究不方便,你先歇会,我们去房外等。”说话间,沈绯衣真的悉悉索索起身,打开门,和那个衙役一同走出去。她无法回答,只心头突突地跳,像是在发恶梦,极不现实,半天,挣扎着微弱地叫了声“大……人……”,沈绯衣立在门口,闻声转过头,半面隐在黑暗里,脸上似乎有抹笑意,异常诡异,还没看清楚,‘啪’地已反手将两扇门闭上。黑暗里苏苏仰着头,张大嘴,像只被摁住头的猫,如果有可能,她也很想象猫一样窜起来,扑过去一巴掌抓在沈绯衣脸上,一直把他那张俊美的脸撕出血才好。呜风刮得更厉害,苏苏用力着自己的领子,不知不觉把脖子勒到痛疼,突然,她弯下腰,呕吐似的干咳起来。原来,真的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如果自己生了一张花容月貌,现在的情形会不会有所不同?苏苏一边咳,一边翻来覆去地想这句话,房外的风也像是在嘲笑她,呼啸着趾高气扬地从每一个漏洞里灌进房间,把窗框门架处震得虎虎作响,像是有什么野兽正yù伺机而入。她摸索着站起来,想去桌边找灯点燃,一手已拔下头上银簪,还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三两雪花白银打制而成纤细的一根凤头钗,根本不能算作一件利器,但,这已是她唯一的护身之物。“乓!”门猛然被撞开了,一波劲风冲进来,几乎把苏苏呛得又咳,随着怪风同时扑进一个人,看不清面目,黑压压挡在门口。“呀!”苏苏害怕,大声狂叫,顺手抄了桌上油灯向黑影掷过去。“啊!”黑影也在叫,而且更惨,他捧着脸蹲到地上去。“严公子?”苏苏停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虽然光线很暗,可仍能看到身形轮廓,居然是小严。“你怎么……你要紧吗?”她慌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就着屋外的淡淡月光,看到他脸上一片湿漉漉,原来是灯油泼进了眼睛。小严是掌灯时分醒过来的,睁眼后一语不发,面色苍白得可怕,沉默地看着严老爷与身边的人,有问必答,并不拒绝汤水粥yào,无论下人端来什么,全部一骨脑儿倒进肚子里,态度极其配合,严老爷见他不傻不呆,能吃会动,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一时倒没了主意,安慰妥帖后叫人反锁上门让他好好休息。开始时管家还派人在窗口探头缩脑的窥视,见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并没有任何异常行为,渐渐的再没有人去偷看他,小严仍然熟睡,近到约四更天,屋外开始刮风,他慢慢地,无声无息的从床边坐起来。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绸睡衣,也不觉得冷,支手支脚的,像提线木偶般从窗口爬了出去。月色很淡,洒在身上像西街刘老七摊子上展示的糖人,薄薄至透明的一层白,却又森森地泛着光,小严便在糖衣里抬起头,向着乌沉沉的檐角遥遥一挑眉。立在冰凉的月头底下,周身冷到发麻,风自肩头鬓角处灌下来,怀里像兜了只活蹦乱跳的兔仔,满襟满袖疯窜,到处鼓起大片衣衫,整个人在这股子风束里莫名其妙的起伏、肿胀、变形,他低头仔细看了一会儿,也像是突然间不认得自己的躯壳了,又慢慢抬起头,月色下双眼晶亮,神情肃穆。这几天他很吃了些苦,脸上皮肤呈病态的苍白色,哪还是平时那个眉目精灵表情活泼的无忧青年。尤其胸膛里憋着股无名火,种种委屈、惊怒、愤愤、不平汹涌澎湃,生生堵在噪子眼处,几乎呼吸困难,只得用力咬了牙,收回心神,扭头大步向邹家走去。苏苏听到了小严的声音,仿若溺水的人抓到根救命稻草,顿时欣喜若狂,却又马上生出极度的悲哀,禁不住泪珠子扑落落地往下掉,自己一手捂了脸,一手拽下条汗巾,胡乱塞过去给他擦眼睛,又低下身摸索着找到烛台重新点上,房间里总算有了些光,朦朦胧胧,越发照得沉沉夜色里人影晃动,情景yīn森可怖,可是她的心已完全踏实下来,甚至比方才沈绯衣在时更觉得安定,泪眼婆娑地看住小严,呜咽道:“你……要紧么?” 小严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青白着脸,眼珠子被灯油溅得血红,怔怔地看着苏苏,像是不认识她了,半天,才答:“我没事。”,又想起什么,四处一瞟,问:“沈大人呢”“他……”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也罢,一提沈绯衣,苏苏委屈得又哭起来,“难道他不是守在外头吗?这个人太滑头了,实在是个大骗子!”小严板着脸孔听她哭诉,脸上居然一点表情也没有,苏苏倒哭不下去了,见他冰冷无味一反以往热心之态,心里头大不是滋味,怯生生问,“严公子?”“没事,他不在,我在!”小严冰着面孔冷笑,苏苏再次被吓到,傻傻地呆看半天,这张脸明明是认识的,却又宛若陌生,自己喉咙处‘呃呃’地轻响,像是有什么话正在往外蹦,却又到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瞬间,她又开始害怕了。“你怕什么?”小严锐利地看她。“呃……我……呃……”苏苏紧张。“不用担心,没事!”“哦。”苏苏心虚,小心翼翼地看他转身去桌边坐下,却又把桌上烛台移得远一些,似乎有些怕光,越发没底气起来,犹豫道,“要不要我出去找找沈大人?”“找他做什么?难道是怕我会对你不利?难道你是觉得我被鬼附了身?”“呃……”这下苏苏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两人僵在房间里,怀揣着各自心事听窗外风声呜呜,苏苏也去桌旁坐下,偶尔偷偷睃小严,看他侧身坐在桌子另一头,烛光映得半面yīn霾半面明朗,脸皮子上挑不出一丝表情痕迹,只比泥胎雕像多出口气,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回过头来想自己,一个女孩子家,本来是投亲成婚的,却连连遭遇厄运不测,如今又与陌生男子深夜共处一室,xìng命攸关且不说,名声更要受累,只怕明天天亮就是留得命在,也是处境尴尬不清不白,哪还有颜面留下。思前想后阵阵心酸,她伏身到桌子上去,装作休息,慢慢地在桌子下把脸上眼泪擦干。房间变得里很静很静,苏苏甚至怀疑能听到自己的眼泪坠地声,从一滴水珠砸成八瓣的声音,她用力把额头压在手臂上,不敢抬头,感觉周遭yīn冷像坟墓一般罩下来,罩下来,就这样埋了也罢了……就在此时,小严的声音轻飘飘而起,极淡极浅的一抹影子般,毫无征兆地从她耳旁滑过去,“别哭,还有我帮你。”苏苏悚然一惊,蓦地抬头,却见小严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浑身上下头发丝也没有动半根,她把他看了又看,等了又等,渐渐地也觉得刚才可能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外头的风搞出来的把戏,于是有些不安,伸手紧了紧领子,端端正正重新坐好。天亮了,却不像平常人形容的那样先有鸡鸣再有人声,整个邹府始终很静很静,苏苏只看到窗纸的颜色自冻白转为浆白,像是外头有簇火苗在慢慢炖着它,融化它,慢慢地色泽柔润温和起来,时间越长越来越明净,她直眉瞪眼地看了许久,眼珠子都酸涩发痛了,才用手捂住轻揉,再睁开眼便能看见对面小严的轮廓,原来他有极长的睫毛,微微地翘起在眼眶周围,她愣了愣,这才想起天原来亮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一段银丝浅绣单枝竹叶的蓝袍子首先触入眼帘,然后才是截云纹兽面玉佩,沈绯衣面若春花目如秋水,身后跟着随从,一并缓缓走进来。 十三 三经过这样一个诡异之夜,此人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走进来,苏苏立时三分满腔燃起怒火,忍不住‘腾’地窜起来,正要冲过去找他理论,可身后的人比她开口还要快。小严道:“沈大人,昨晚辛苦了?”“辛苦?”苏苏气到bào,‘忽’地扭头瞪住他。可是小严像是没看到她,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知事情办得还顺利吗?”“还好。”沈绯衣答,与他相对微笑,他双手以一种谦逊的方式绞缠在身前,小严则更谦逊地负手而立,两个人客气得像是马上可以携手入座吃茶,姿态之异样令苏苏既奇怪又厌恶,一夜不眠已经把她的体力耐力逼到极限,此时再也忍耐不住,跳起来大声截口道:“两位公子要是想演戏,请换一个房间,千万别在我面前拿腔作势,叫人看了实在恶心!” 这女孩子实在没有心机城府!这是沈绯衣与小严脑中同时蹦出来的一句话,然而脸上都没有表露出半分,因为豆大的泪珠已经从苏苏脸上滚下来,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也许经受不住太多压力。沈绯衣向小严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将手搭向苏苏,手掌抵了她的背心,将股子热气与稳定之力,均匀地传至她身上。同时,他低头轻轻在她耳旁道:“苏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之后的事,苏苏一直不能准确地记清楚,她像是发了场极短的寒热病,整个人忽冷忽烫,很有些迷糊,双脚打着飘,驾在风头云端似的,被身后那只手一路抵着,半扶半推到了另一个地方。一盏茶的功夫后,小严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下来,眉毛梢略略挑起,很有些嘲笑地对着门外探头探脑的管家与仆人,把管家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敢过来说话,暗暗派人一路奔去通知严老爷。“昨天晚上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沈绯衣说,他一进门便在房间里四下走动,眼风周密,上下左右里外仔细看了一遍,嘴上的口气却十分轻松。“你以为我昨天晚上是在故意装病?”小严笑,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总有些不对劲,那眉那眼那神情似是而非,沈绯衣与苏苏分明都感到不妥,各自腹疑。苏苏为人简藏不住心思,她担心地,一眨不眨地看住他。沈绯衣脸上没有表情,嘴里倒也不客气,直接道:“是,我就是觉得你在装病。”“呵呵。”小严仰天笑了。苏苏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完了!这个人可真的出事了,怎么连笑都变了味儿?“其实我昨晚开始并不觉得害怕,至少没有怕到不能赴约。”“哦?”沈绯衣应得很随便。“可是经过了些事情后,我改变主意了。我突然明白这件事完全不是你我能控制的。”“那又怎么样?”沈绯衣一挑眉,他长眉秀丽几乎没入鬓角,但优雅如弓,弯弯眉角后出乎意料地向上微翘起,十分婉约动人。“我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了。”小严严肃道。“哈。”这下,沈绯衣也笑了。“真的,你别笑,你是没看到昨天傍晚我的模样,当时我躲在床上,周身冷得像是个死人,心里只想着一句话,再也不能管这档子事了。”“那你怎么又来了?”“我来,是因为这个!”小严突然站起来,笔直向沈绯衣走过去,他走得又急又快,像是眼前根本没有人站着,一条宽敞的康庄大道横在眼前,就这么果断地大步地踏上去,连苏苏都以为他是要一脚踩到沈绯衣身上了,可突然他又停下来,紧贴着沈绯衣,眼对眼鼻对鼻口对口,当中隔地距离绝对不会超过一粒花生米的长度。沈绯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一生中只怕不会再有比这更难受的时候,小严贴在他的脸上,比鬼更可怕比妖更恐怖,对面来自他的呼吸令他头皮发麻浑身无数疙瘩突起,像有只手在半空中拽着头发使劲往上提,而另一只手自地底伸出攥着脚脖子,头发连着整身大好皮囊快要剥离骨ròu自行解脱出去。他要往后躲,可身后贴着墙壁,他像是被小严的眼光活生生钉在墙壁上。小严不等他再有别的动作,伸出舌头在他鼻尖上舔了一下。“呀!你这是干什么?”沈绯衣发生了生平第一次惊叫。苏苏捂着嘴,整只拳头塞在嘴里才没发出声音来。“你的身上有股味儿。”小严淡淡道,“我一直很奇怪,这种味儿到底像什么,有点像蔷薇粉,又有点像桅子香,你要是不和我说明白,今天我就不放过你。”他死死地盯住沈绯衣,眼扣着眼,阳光自窗外斜斜罩下,把两个清瘦的青年身影合成一个宽脑门大腹便便胖子的身形,沉默地投在青石地板上,停顿了一会儿,又猛地一分为二,沈绯衣用力把小严推开。“你可知道亵渎官员是重罪,难道不怕我把你拿下收监?”他厉声喝,怒得耳根子也红了。“我只知道装神弄鬼妖言惑众是重罪,大人难道不怕杀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大人身上的这股味道是从哪里来的,莫非这也是亵渎了大人?”想不到小严狠起来颇有几分架势,平时笑弯弯的一双眼眯起时透着光,沈绯衣与他对视竟有些口干,不由拂袖道:“不过是熏衣香,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不会吧,这种熏衣香可是要害死人的。”小严咬牙冷笑,他双手捏拳缩在袖口处,关节捏得雪白,拼着一团火气,脑子却极清醒,提醒自己切切不可冲动,要一字一字仔细与他对质清楚。“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乱石冢的那个晚上?”“当然。”“我们在荒外那所宅院里睡了一个晚上,临睡前,我在房间里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这不可能,我也在那里,怎么没有闻到?”沈绯衣摇头。“还有昨天下午,在我的房间里……”小严的声音极缓慢,停了好一会儿,又重新吸口气,方道,“房间里……我又闻到这股香气。”沈绯衣冷眼旁观,见他说着说着莫名其妙的迟钝起来,却不像是为了慎重而斟词酌句,并且不由自主紧握起双拳顶在身前,好像有什么东西会迎面而来,迫他摆出应对的姿势,可到底还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了了之。他有些泄气,不耐烦,“你怀疑所有的事全是我设下的计谋?”“是!”“那你可是找错了人。”“人?我还以为我一直同鬼在打jiāo道!”苏苏听他们口气越来越生硬,面对面僵持不下,自己前后摸不着头脑,无力地缩在一角,弱弱地劝:“你们……唉,有话慢慢说。”小严板着脸,绷得牙膛透酸,沈绯衣看他的目光很复杂,想骂不骂,恨铁不成钢似的,半晌,叹口气,“严公子,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是你想像的这么容易。”“哼,我是屑小愚民,自然看不懂大人的心思。”“我不知道昨晚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请相信,我绝对不是个为非作歹的yīn险小人。”沈绯衣难得低声下气地说话,倒叫人很有些替他委屈,小严看着他,好一把迷人魂魄的美人骨,如果是女子自当倾国倾城,可惜生错在一个男人脸上,英雄无用武之地,再多锦绣风华也成了累赘拖沓。他冷笑起来,“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也罢,你现在对我起了疑心,什么样的解释都听不进去了。”沈绯衣一抖袍子,“不知严公子肯不肯和我走一趟?”“你想杀人灭口?”小严瞪大眼,不可置信。“随你怎么想。”沈绯衣一挥手,身后的随从立刻挺身而上。小严动作也不慢,‘忽’地一跳多高,他自小活泼好动,和县里有名的武师学过几招,此时长展双臂,一个耳直攻其门面。那人不躲不避,抬头一笑。小严动作不停,明明掌风已到他面前,就这么在汗毛尖尖子上扇了过去,堪堪差了半寸,什么着力点都没有。他一愣,莫名其妙,忙收手回来,顺便又是一招黑虎掏心。苏苏在旁边看得真切,这哪是招式走空,小严这里打过去,人家那里脚下一滑,浑身连个线头都没有松动,鬼魅似的往后移了半步,根本是在耍小孩子。她心里焦急,叫:“严公子,别打啦,你不是他的对手!”小严自己也在怀疑,听她提醒,更加心虚,黑虎掏心便走得有些羸弱,在那人胸前划拉一下,又是只碰到衣衫没有触到身体。他傻愣愣地,心里到底不服气,又伸手掏一记。“哈哈”沈绯衣喷笑。苏苏悲哀地看住小严,嘴里发苦,像硬生生塞了一把干黄莲,哭都哭不出。小严这才知道自己的功夫有多差,这才叫做高手呢,自己原来连一招都架不住,急怒之下,顺手抄起身旁一切可抄之物,向那人面门砸过去,边砸边叫:“苏姑娘,快逃命!”逃?往哪里逃?人家刚才只是在猫捉老鼠逗他玩,此刻真正动起手来,小严只觉眼角一花,连对方的身影都没看到,双手已被牢牢制住,铁钳子似地卡得手腕生痛,然后耳旁‘乒乒乓乓’一通混乱,全是他刚才砸过去的东西落地的声音。“严公子,你还是听沈大人的话和我们走吧。”这是小严最后听到的一句话,身后风声呼呼,有人竖掌劈在他颈子上,也不觉得痛,只是脑中轰然而响,满天bào竹金星迸破zhà了个稀烂,他眼前漆黑晕了过去。或许是实在太累了,小严居然做了梦,杂七杂八无法连贯,凶险如梦魇,怎么也挣脱不出来,幸亏有人一巴掌把他扇醒了。睁开眼,当先看到苏苏,瞪眼,使出吃nǎi的劲轮圈了臂膀举在半空,好像还准备再来一下子。小严眼前有极纤细极闪烁的流光飞过,必须用力摇头,才能将它们摔出视线去,才想伸手去捂捂眼皮,却发现双手沉重,原来被人用一根牛筋牢牢地绑在身后。他眨眨眼,这下是真的清醒了。苏苏本来以为他完了,一双秀丽的杏仁眼,黑白分明,里头盈盈汪着层泪水快要夺眶而出,此时见他睁眼,立刻散珠般滚下来,“严公子,你千万不要死。”再往后看,沈绯衣面如白玉,神清气定地坐在苏苏旁边,小严眯了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又像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脸上露出厌恶表情。才要开口,忽地腰间一紧,原来是随从紧挨着他坐,四个人挤在一辆奔驰的马车上,不知要往哪里去。随从单手端了碗凉水,凑过来喂小严,他五官平实相貌普通,乍看像是某个熟人,笑起来更加和气可亲,可惜小严无福消受,梗着脖子避了开去。随从不响,眼风已溜去看沈绯衣。沈绯衣苦笑。“看来严公子对我的误会至深。”“哼”。小严哪里肯理会他,马车内用锦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车外景色,但车子越来越颠簸,昌令城内哪有这么崎岖的道路,想必早已出了城门,驶到了荒山野岭中。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整个脊背都发凉,一抬眼,对面苏苏眼神茫然地看过来,不想令她胆心害怕,故勉强笑笑。苏苏柔声道:“沈大人,既然你不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杀严公子,不如放我们走吧,我们保证不会出去乱说……”“别说了!”小严实在听不下去,截口道,“你求他做什么?没看出来人家是嫌在城里杀人麻烦,所以要把我们带到僻静的地方去毁尸,你还以为他真的会放过我?”苏苏怔住,慢慢地垂下头,流泪。沈绯衣冷冷地看着小严,也不解释,倒是随从笑起来,“聪明人……” “住嘴。”沈绯衣低声喝。随从立即噤声。天色越来越暗,约莫赶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渐渐地势平坦起来,沈绯衣撩起车帘,唯见窗外林木如画,景色十分秀丽,小严虽说土生土长在昌令县,倒看不出这是哪块地面,心里十分震惊,转头去看沈绯衣。后者只是高深莫测的笑,此时马车已稳稳停住,有人从外头掀起帘盖,放下条软缎绣凳,沈绯衣当先下了马车,随从用肘顶着小严的后背,把他和苏苏推下车。 十四 天已经暗下来,四周荒山野岭,一方方灰黄泥白的颜色,越发显得面前那栋房子高大巍峨,朱门琉璃瓦粉白墙,墙上错枝缕花窗格里斜斜横出一截花红柳绿,纵然是在夜里也鲜艳夺目。 严府在县内也算是大户,时常招待东京、临安来的贵客,随身朱漆竹筒里卷着一尺多长的织锦撒金画卷,缓缓展开,里头雕梁画栋栉次鳞比,时有金凤点翠绢衣仕女穿chā其间,风光市面也算是见过些,可还是没有见过这样华丽精美的房舍,不顾身陷险境,下狠劲地死看了几眼。他尚且如此,苏苏更不要说,眼睁得又圆又大,进到蓬莱山一般。 沈绯衣示意随从给他松绑,一伸手臂:“请”。 两人俱是摸不着头脑,立在荒地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偏偏又有这么一座神仙府,叫人云里雾里不知凶吉,小严目光炯炯地瞪着沈绯衣,后者高深莫测地向他笑,彼此两双眼四条眉毛一肚皮疙瘩心思。 房前朱门大开,四个青衣小奴束手等在旁边,见他们在门口停住,忙轻轻提醒:“大人……” 沈绯衣讽刺道:“严公子,你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 “是!”小严恶狠狠地答,再不犹豫,大步往前,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到底扭头回来,一把拉起苏苏的手,“苏姑娘,你不要怕,横竖咱们生死在一道。” “好。”苏苏心头一热。沈绯衣忍俊不禁,又是一笑。 进了大门,便是障白玉屏风,上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雕满人物花卉,来不及细看,青衣小奴提了琉璃灯殷勤引路,绕过一溜美人靠的长廊,婉延至正堂。 堂中灯火通明,墙上沥粉贴金,在灯下越发金碧辉煌,正中太师椅上端坐一人,此时见他们进来,笑嘻嘻起身过来,他是个长相极秀气年轻人,二十左右的年纪,凤眉细目,眼角斜斜chā入鬓,下颌纤细玲珑,更衬得唇若涂丹牙似排玉,身上着繁花缂丝圆领窄袖便服,戴家常软翅幞头,正中缀一颗姆指大的珍珠。 沈绯衣大步而上,才要屈身作辑,那人已格手止住他,“沈大人,不必多礼。” “是。”沈绯衣垂手而立,难得见他作出这种毕恭毕敬的官场架式,小严十分奇怪,想来今天是遇到大官,真正有来头的主,索xìng拉了苏苏缩在后头,倒要看他们唱的是哪一出戏。 年轻人却不肯容他旁观,一双晶亮的眼自上而下地把客人溜了遍,展齿一笑,“这位是……” “这位严公子是昌令县的新耆长。” “哦,你们一个是新知县,一个是新耆长,沈大人这么快就有人帮衬了。” “岂敢!”沈绯衣冷笑,这才看了小严,不咸不淡道,“严公子光明正大品格端方,怎么会同我这种鸡鸣狗盗之徒为伍?” “咦,”年轻人听答得奇怪,也不意外,背了手,笑吟吟道,“沈大人言重了,想来两位之间有些误会。” 沈绯衣不接他的话,只盯住小严,“严公子,你在这站了半天还没觉出不对味儿?方才的狗鼻子去哪里了?” 不用他提醒,小严自己也在发怔,刚进门,他便闻到股异样清爽甜美气息,如身旁奇花层层绽开,却又不腻不熏,果然就是那晚在荒野豪宅里闻到的香气。他的脸色变了。 “严公子,怎么了?” 不顾沈绯衣语气里的嘲笑,小严又狠狠地嗅了两口,鼻子都抽红了,吸得满腔满腹清甜之气,心里却是酸的苦的涩的,低头沉思片刻,一声不吭,倒头便拜,“小人愚钝,方才得罪大人的地方请只管发落。” “嘿,”想不到他说错就错,再不坚持固执,沈绯衣倒吃了一惊。 小严谢了罪,闷着头,面如土色,也不全是为了面子,却是这股甜味引来的回忆实在恐惧,触动心境。 沈绯衣见他这样,反而不再取笑,轻轻道,“严公子,这段时间累你担惊受怕,有什么伤神不解的地方,何不说出来大家一同商量?”忽然想起什么,一指年轻人,“喏,就算你信不过我,这赵大人却是官家的人,有他在这里,还有什么可犹豫?” 小严苦笑。想不到沈绯衣提到了官家,这令他再一次觉得奇异的错位,小小的七品县令与皇室居然攀上关系,如同邹家闹鬼,虽然近在眼前,却怎么都觉得不可置信。 可是事实偏偏要他相信,赵大人被点破身份,毫不介意,依旧微笑,“严公子,不必客气。”他食指略略向前点出,声音柔和温敦,引着小严看向他身上,品蓝色凤尾纹洒银长袍,扣了条三镶白玉腰带,还是家常款式,可衣料饰品奢华昂贵,绝非寻常富户能够负担。 “严公子,我听沈大人说,查案中你颇有收获,可是如此?” “这个……”小严噎住。 不知为何,何止是回答,就是有关这个案子的任何细节他都不愿再提起,一想起曾经遇到的事,便会有森寒的逼仄的毛骨耸然的yīn冷感自颈后一线而下,令他愤怒、绝望、炼狱般的受折磨。几个字在喉头梗了几梗,滚来滚去,吞吞吐吐出不来。 沈绯衣的声音在旁幽幽道:“严公子初入这行,有不适感也是难免的。” 小严木然地听着,总觉得其中别有深意,自己朦朦胧胧地也在怀疑,方才或许真是故意去怀疑他,找他撒气,栽他以罪状,或许所有的针对和指责只是为了能彻底脱离此事。把所有的罪过推到一个人身上,那就不用再去找答案探究竟,保全了一个心安理得。 是否沈绯衣也是这么想的?是否他一早就看透他心思,小严额上涔涔汗下,很是不安。 赵大人年纪轻轻,眼色与肚皮功夫着实了得,一来一去看得份外明白,此时手一挥,“不必废话,两位匆匆赶来,早乏了,咱们还是边吃边聊。” 这一顿饭着实吃得不知其味,纵然身后低鬟小婢明眸善眯巧笑倩兮,到了小严眼里,全成了木头人,旁边苏苏更是神情萎靡,眼眶红红的,看看小严又看看沈绯衣,yù言又止。 小严被她瞟得心头凄楚,再也吃不下去,掷箸长叹道:“沈大人,赵大人,小人只是个乡野村夫,本来没料到会摊上这档子怪事,遇上了才知道自己才疏学浅,根本就是个废物。” 话说得窝囊,可心里头更颓废,年初时他还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才当上本地耆长,虽然连个芝麻官都不算,可好坏有了差事,本打算一鼓作气搞出些名堂来给乡亲父老看看,可才一照面,连案子的边都没摸着,已经忙得五痨七伤吓散三魂七魄,尤其是昨天下午的一幕,床前那只不知是妖是鬼的东西,把小严所有好奇心好胜心忍耐力一骨隆冬打跌进尘埃,到了这个地步上,别说办事判案,连自家xìng命都危在旦夕,身边的人都不知是敌是友,怎不叫人寒心。 所以他低了头,再没有当初与意气分发的劲头,老老实实道:“合该沈大人说得对,我这可不是莽撞愚蠢,并且还要连累到别人,我先在这给诸位赔个罪。”他不由分说,站起来就要往地上去磕头。唬得苏苏一把拉住他袖子,连声道:“严公子,千万不要这样……” 沈绯衣冷眼旁观,见他这次是受挫受得狠了,简直快到了不知如何自处的地步,就怕初战不捷丧失信心今后真的成了废人,此时断不能说重一句话,于是展臂过来,轻轻一搭小严的膀子,正色道:“严公子,这话错了,这次你还是立了功的。” 小严吃他一点,整条手臂居然如贯千斤,人再也跪不下去,反被他引回席上。 “严公子,正因为你是初入江湖经验不足,连鬼都要小看你,反让你钻了个空子,窥到许多他人不能见的秘密。” “哦?”小严哪里肯信。 “你想想,为什么至今为止,总是你遇着怪事,而我从来没有看到任何不妥的东西?” 小严看他一眼,没说话。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沈绯衣皱眉。 “哪里,沈大人是天赋异禀之人,鬼还怕你三分呢。” “这可是胡说,按道理这案子我查了约大半年了,该去的地方早去过两三趟,一直毫无所得,怎么偏偏这么巧,你上手才十天功夫,便什么都能撞到?” “这个……可能是我比较倒霉,容易被鬼勾搭上。”小严苦笑。 “严公子,你真的相信自己见鬼了?”沈绯衣的声音低下来,眼睛却是晶亮,shè得小严几乎不能对视,不由自主也低了声音,反问:“那些东西不是鬼,难道还是人?” “你和他们当面jiāo锋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小严听他绕来绕去又转回这里,脸一白,叹,“你不过是要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沈大人,不是我耍jiān藏私,只是这种东西你还是永远不要看到的好。” 见他终于肯开口,赵大人忙把左右喝退,叫人关了门,与沈绯衣与面色凝重一字不漏地细听,小严口才本来不错,说到yīn森紧张之处,苏苏不自禁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噘嘴伸颈地似要喊人,对面赵大人挑着眉,握了腰上白玉扣,不住地揉捏。 沈绯衣低头只看眼前茶碗,将茶盖覆来倒去在碗上滚着,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听小严说到乱石冢,手上突然加力,茶盖在碗沿上击出轻微声响。 小严因此突然止声,盯住他。 “沈大人,既然要我说出一切细节,是否你自己也该开诚相见?” “当然。” “那么咱们第二次去乱石冢查探时,你为什么要避开我?你人去了哪里?” “我什么地方都没去,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那栋楼里。” “这可是胡说……”小严面皮子发红,又要发急。 沈绯衣冷冷的,只是看着他,面上凛然似有层光晕,直别别将小严下面的话冻住,等了会儿,才慢慢地说:“不管你相不相信,那天晚上我和你一齐上的楼,楼梯口左拐处有条走廊……” 不等他说完,小严又急,“胡说胡说,楼上分明只且条走廊,就在楼梯右拐处。” 沈绯衣顿了口,一脸不可理喻的表情。 小严跳起来,大拍桌子:“我也不和你争了,来,我们去乱石……” “别去了,乱石冢根本只有一间小小守尸棚,第二天早上你人还昏在严府里,我就已经带衙役回去搜过了。除了你我,谁都不相信那里会有什么房子。” “呀?”小严傻了眼。 “严兄,我们也不用相互猜疑了,就是你我的话,听得进去的人还没有几个呢。” 他声音沉稳,毕竟也透出无奈,这才转头看向赵大人,道:“大人,这位严公子的话你全听见了,乱石冢的神秘宅子可不是我编出来的推脱之辞。” “咦?”小严看看他,又扭头看看赵大人,好不容易明白过来,原来沈绯衣兴师动众把他请来,竟是给自己洗脱清白,堂堂的沈知县原来也受到置疑需要人证,一时心里说不上是要叹还是要骂,看沈绯衣是可恨还是可怜,手指着他,咬牙切齿,面皮子抽动,胸口恶气从鼻子挤迸而出,狂笑:“哼哼呃呃哈哈啊” 最后一声是沈绯衣实在听不下去,人坐在椅子上,脚从桌下探过去,用力一勾,小严仰面一跤,真的摔岔了气。 “好了好了,不必再多说。”赵大人拧着眉毛,半信半疑,“沈大人,这桩案子看来十分棘手。” “是。” “本来你查案与我无关,可这次不知是谁多嘴,说昌令县频出异相,恐非吉兆,王丞相知道且不说,现在官家也向我当面问起此事,看来,无论如何,你也得尽快破案。” “自然。”沈绯衣欠欠身,“大人jiāo待的事,小人自当竭力查办。” 他说话时小严还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地,气呼呼,唯有他看到沈绯衣的脸,冷静、严板,带着种奇异的扭曲感,虽然他的声音谦逊温和,可他的面孔却是怨恨的。 赵大人哪曾料到他在阳奉yīn违,听回得客气,不由展颜一笑,“绯衣,看来你脾气改变许多,下任昌令县知县并不是没有好处的。” “是,大人英明。”沈绯衣垂头应,声音还是软的弱的,像是整个天下不会有比他更婉承听话的下官了。可是小严看着他的脸,怨dú狠辣,看得人遍身鸡皮疙瘩都快浮凸出来。 十五 虽然嘴里说得绝,小严到底放不下手上一切,捉鬼赌令如同芒刺在背,令他时刻坐立不安,而沈绯衣在上司面前jiāo了差,也无心久留,菜还没有上齐,两个人就暗地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告辞。赵大人如何不觉,微笑道,“看来今天实在不是个请客吃饭的好时间,不如这样吧,两位先回去公干,等案子破了,咱们再小酌一番。” “好!”小严也不客气,起身就走,临上车前还不忘记对沈绯衣道,“我只管苏姑娘的事,其余一切与这个案子有关再不会chā手。” “你这是说给我听,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是要说给自己听?”沈绯衣懒洋洋的,完全当他放屁。 三更前他们赶回邹府,府里的大门都已锁上,小严拼命砸了半天,愣是没人应声。 苏苏急:“他们是故意的,严公子,咱们怎么办?” 小严一撩袖子:“上墙!” 他是从小捣蛋惯了的,熟门熟路,苏苏却是女子,虽然没裹小脚,可长裙长袖实在扭捏,小严不能搂又不能抱,只得顶着她双足硬架到墙上,末了还听她在上头嚷:“我的头发被树枝勾住啦。” 小严忙得一声臭汗,好不容易把她弄进去,自己再七手八脚地翻过墙头,双脚才着地,却看见沈绯衣长袖飘逸,气定神闲地背立在墙根处,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一巴掌,“好小子……” 后半截话突然堵在嗓子眼处,眼角右侧约十步的距离,沈绯衣正在向他招手,小严呆住。 “啊!”身后有人惊叫,是苏苏,她也发现多出一人。 那人立在斑驳树影下,背对小严,身高与沈绯衣差不多,但似乎更瘦些,宽袍大袖下风骨萧萧,也同沈绯衣一样,周身焕出种冰霜之气。 可是沈绯衣绝对不会有这种奇怪的身体,小严手还搭在他肩上,摸到的却是一把硬梆梆的骨头,这个人竟是没有ròu的。 这一瞬间,小严胸中百味陈杂,迸发冲突之后,想笑。 倒不是他吓到失心疯,只是一个人连续不断的倒霉、见鬼,时间长了,总想找人说明解释下,如今碰巧又遇到了,衰是衰到极点,不过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至少他还能指了这个东西向身后的苏苏、不远处的沈绯衣道:“你们可都看到了?这次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吧?” 沈绯衣与苏苏一头,不同的是,沈绯衣凝重而缓慢,苏苏的动作如小鸡啄米,何止看到,所有的人都看出它古怪。 小严其实整个人都在发软,一条手臂僵硬地搭在那个东西身上,竟像是长在那里,一时怎么也抬不起来,自己又恨又气,暗骂了声窝囊废,一咬牙,用力把那人的肩头板过来。 “妈呀!”苏苏开始狂叫。 小严倒没听到她的叫声,只是耳里“轰”然作响,满窑的土瓮砸场似的摔个稀巴烂,又笨又闷又重,眼前直冒白光,那人的脸便在白光里冷冷凸现出来,倒不全是骷髅骨,是腐烂了一半的骷髅。 他这才本能地,电击似的弹回手,此时沈绯衣也已经冲过来,对着那个东西抬腿就是一脚,整个踢到,那东西“吱”地一声,竟被他一脚蹬得飞了出去。 “你要紧吗?”沈绯衣顺手推小严。 “呀?”小严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弹跳出去,“你你……你别碰我……” 沈绯衣又气又好笑,瞪他一眼,随即向着那个东西坠地的地方窜过去。 苏苏还在叫,她已靠着墙根慢慢的蹲下去,双手捂着脸,拼尽全身力气地叫,一声大过一声,小严的耳力已恢复过来,渐渐被她叫得发痛,整个邹府都被惊动,窗格子里油灯一盏盏亮起,油锅似地bào出人声。小严不得不上去把住她的肩,用力摇一摇,叫:“苏姑娘,你别怕!” 苏苏抬起脸,满眼都是泪水,在幽暗的空气里宝石般的发光,她的面孔在黑暗中极其秀丽,倒叫小严看得心里砰然一动。捏着她单薄的肩的手有些发汗。他哑着嗓子道:“咱们先回房间。” 哪里走!背后已团团围起人墙,邹府家丁燃着火把,狩猎似的把他们圈在当中,火光灼灼下众人目光更是锐利,个个里头闪着针尖似的锋芒,或冷笑,或不屑,或撇嘴,活脱脱捉jiān在床的表情。 也难怪,小严半蹲在墙根处,双手搂着着苏苏的肩,两个身上衣衫不整,偶尔还撕破几处,苏苏脸上泪水涟涟,小严看看她,又看看自己身上,实在是形容暧昧,他苦笑,“诸位,千万不要误会!” “严兄,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分散出一条道,邹老爷拄着拐杖颠进来,不过开口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扶着的年轻人邹翎。他与小严素来jiāo好,因此口气还是和善的,只是眼睛扫到苏苏时,露出一丝厌恶表情。 “你还问他?”邹老爷却没这么好说话,他手上的桃木拐杖头上包着银,点在地上‘笃笃’地响,时而立起来,点着小严的鼻子,嘴里却是对儿子说话,“你没看出这对jiān夫yínfù在干什么勾当?” “嘿!”小严不悦,直起腰,“咱们这是奉了沈大人之命……” “哟,这年头干什么都要和官府勾结,偷汉子的都说报官老爷了。”有人截口,声音又快又响,众人听了大笑。 小严气得想杀人,可恨沈绯衣不知追去哪里,现被人一口咬定为偷情,若按律法办起来,男女俱是要下牢。他急得满头大汗,正要奋力争辩,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苏苏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已用力推开小严,直别别迎到众人面前去。 “你们锁了门,是严公子帮我翻墙进来的。”她大声说, “像我这般丑陋的女人,谁肯与我通jiān?你们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赶我走,我走不就得了,栽赃陷害也要找个合适的,严公子身边就是再缺女人,也不会看上我呀。”声音清脆有力,一口气把话说完,又冷冷地扫视一回,眼睛停在邹翎身上道:“我知道你嫌我丑,配不上你,要是你觉得我整天赖在你家是为了着嫁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这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不能叫你们这些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伪君子太得意了,今天若是再为了这事诬陷谋害到别人,可是叫我更加看不起你?” 邹翎被她当众喝问得脸皮发红,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对小严道:“严兄,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这肯定是个误会,咱们先进屋说话。” 事情到底平息下来,大家各归其位,邹翎第一次进苏苏的房间,皱眉四处打量,道:“这里平时有人来收拾吗?” “邹公子难道忘记了,这是五姨太的房间,才死了人,出过殡,现又闹鬼,平时下人是不肯进来的。”苏苏随口答。 “哦。”邹翎看她一眼,嘴张了张,像是想说几句好话安慰她,终又闭了嘴,转头对小严道,“我父亲年纪大了,下头的人难免有些造次。” “下人也是看主人眼色行事,你若礼数周全,下面的人怎么会胡来?”小严心里很不是滋味,刚才苏苏的话令他心酸不已,本以为自己可以帮助这个落难女子,谁知道不但没帮上忙,反而累得她当众承认自己容貌丑陋,无论多么豁达的女子都受不了这种打击吧?房间里光线黯淡,他偷偷地去看苏苏表情,刚好苏苏也看过来,两人眼光一对,他眼里露出怜悯抱歉之色,她竟也明白了,微微摇摇头。 邹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椅子坐,床上堆着扯开的棉被,椅子上搭着苏苏的长裙,桌上散几支乌银发钗,他挑剔地看了几眼,连根毛都不想沾到似的,远远避开。 苏苏暗暗叹口气,走去将自己的东西团把团把抱起,腾出地方,道:“邹公子,请坐。” 邹翎这才坐了,也不过是略沾了椅面,沉吟道:“严兄,这次你是太过份。” 不知为何,短短几天的功夫,小严看他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很有那么种人面兽心的味道,连说话的样子都透着可气,根本懒得回答,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看那个新上任的沈大人很不可靠,不男不女倾巧矫诞,绝非正统君子,你莫要与他走得太近了,搞出这么多疯癫行径,对你的前途很有帮助吗?” “哈。”有人大笑起来,沈绯衣自屋外大步而来,笑得很大声,脸上却是冷冰冰,瞪住邹翎,“不错,不男不女倾巧矫诞,邹公子果然好眼力。” 邹翎红了脸,沉不住气,起身便走,沈绯衣一路怒目瞪着他出去了。 小严叹:“就算年轻人不懂道理说错话,你也用不着这么和他一般见识,毕竟你是咱们县新上任的官老爷,做不到宰相肚里能撑船,好歹有些大人肚量吧。” “哼。”沈绯衣去方才邹翎坐的椅子重重坐下,离油灯不远,光打得脸上一片铁青。 小严渐渐看出端倪,试探地凑过去,问:“你这是拿他撒气吧?刚才追去哪里了?可有什么发现?” 沈绯衣不说话,呆呆地看着面前一方桌面,许久,慢慢抬起头,与小严对视,小严唬得倒退半步,“我的青天大老爷,你这是什么嘴脸?到底出了什么事?” “严公子,你说,方才那个……是人还是鬼?” “鬼!当然是鬼!”不等小严回答,苏苏当前叫起来,心有余悸地掩了心口,颤身道,“哪有人长成那样的,沈大人,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一个人追过去。” “他这是艺高人胆大,你以为是咱们吗?”小严只是推他,“说呀,那个……东西怎么了?你这次用什么法术镇住它?” “我没有镇他,我找到他时,他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什么意思?” “严兄,他不是鬼。” “你胡说?”小严跳起来,想着那张筋脉外翻的脸,像是被一盆滚烫的热油倒头浇下来,抓心挠肺的痛,“那也是人?你莫不是瞎了眼,或者平日里和鬼呆得时间长了,连人长什么样你都忘记了吧?” 沈绯衣不理他,甩手抛出样东西来,骨碌碌滚在桌面上,“你自己看。” 那是半截小指,略长,皮肤上颇有些伤口,指根断口处皮撕ròu烂,还渗着血,在桌面上翻过时留下一溜血线。 小严看清楚了,大摇其头,“看不出你真对这种玩意儿也有兴趣。” “这就是从刚才那人身上掉下来的。” “掉下来?” “是,当我找到那个人时,他身上不停的在掉‘东西’。” 小严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想一想,明白了,一口气捂着,只是把眼瞪着他。 “你觉得他的脸很可怕?可那就是一张活人脸,我按住他手腕时,能感到底下脉搏,弱,但还是有心跳。” “这不可能!”小严一蹦多高,张牙舞爪像要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 “你最好相信,何止是他,第一次我们在守尸棚看到的五姨太,也不是鬼,是人!” “嘿!”小严忍无可忍,也争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回头向苏苏,“这个人真疯了,刚才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满嘴胡说八道。” “扑”那头沈绯衣又抛出件东西。 这次是个小布包,半尺左右长度,沈绯衣示意小严去打开。 小严吃不住他眼光,只得勉强去松开布包,里面裹了个长木匣子,如普通匕首尺寸,然而轻得多,小严用手拈一下,轻飘飘的,有什么东西‘突突’地在里头跳动,心里便有些不得劲,眼角扫一扫沈绯衣,慢慢的,小心的移开盖子。 ‘啪’盖子掉在桌上,他的手停止动作,眼定定地,只看住匣子里头,一颗血红的心脏,不大不小,不多不少,表面‘’鼓动。 “……”房间里一片寂静,连苏苏也走过来,紧挨着桌子,睁大眼,气都不敢喘。 “这个……它……”小严指住心脏,结巴起来。 “这个也是从那人身上掉下来的。” “啊?” “严兄,对此你有何见解?这算是人还是鬼?”沈绯衣没有嘲笑,态度很严肃,他只是在发问。 小严明明心里发怵,不甘示弱,一瞪眼,顺手抽下苏苏头上银钗,对准心脏由下而上一挑。 “唉呀!”苏苏长发立刻罩满一面,不过她惊叫倒不是为这个,心脏被翻了个底朝天,下头黑乎乎软绵绵一条ròu虫,剧烈地在血ròu中挣扎蠕动。 “呸!”小严心头一明,火气窜起,用银钗挑了虫子,送到沈绯衣面前,“原来就是这个鬼把戏,沈大人,瞧瞧你做的好事,什么县官大人,不过是贼盗小人行径而已。” “哈哈哈,”沈绯衣被他痛骂,不生气,反而鼓掌大笑起来,点头道,“严公子,随便你怎么想,我倒是第一次对你刮目相看,要知道乱石冢的案子错综复杂dú辣百变,看清这个东西不过是第一步,若想寻个究竟仔细,你我还得慢慢来。” 十六 小指粗的ròu虫子在桌面上扭曲弯转成各种形状,或许灯光太亮,它爬着爬着又钻回心脏去,桌面上便有了一颗微弱跳动的心,小严镇定下来,慢慢在桌旁坐下,看着它,轻声道:“你什么意思?” “严公子,你不觉得我们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俱不是正统,故亦不能以常情去判定?”他欠了欠身,靠近些,一指桌面,“依我所见,以往我们遇到的异相就像是这个东西,看似毫无道理,其实总有yīn谋勾当在里头,刺穿了,虫子也就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全是人?”小严却又恐惧起来,感觉比见鬼时更揪心,手指抠了木头,生生的掐进去,木头渣子刺进ròu里也不觉得,“我的青天大老爷,你切莫告诉我那些都是活人!” “我也不知道。”沈绯衣苦笑,站起来,踱出去,“这些日子我自己也在犹豫怀疑许久,到底看到的是什么,到底该怎么解释,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肯定的……” 他边走边说,声音越来越低,临到窗台前,猛然一掌劈出去,击开窗扇,从窗台口由下而上拎起一个人。 那人正听得仔细,冷不丁被他揪住耳朵往上提,又惊又吓又疼,顿时杀猪似的狂叫起来。 “叫!大声叫!”沈绯衣冷笑,他手劲极大,竟拽着那人翻过窗台跌进屋里,小严忙上去劝阻他松手。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才全靠他吊着沈绯衣的手腕,耳朵才没被撕下来,此时只剩下喘气的份,一张脸皱成包子摺,抬头一看,原来是邹家的一名家丁邹阿发。 小严见他耳朵根处血渗出来,忙找了块布头给他擦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唉哟哟,我的沈大人,才多大的事呀,你至于下如此死手吗?”邹阿发叫苦不迭。 “胡说!”小严用力瞪他一眼,“没把你拿到衙门去审就不错了,没事到我们墙根底下偷听什么?” “我……那个……”邹阿发脸红,不过他算是邹府下人里最机灵的一个,眼珠子一转,立刻反驳,“咱家老爷命我来看看沈大人严公子查到哪一步了,要是累了渴了,是不是该张罗着弄些点心孝敬二位,小人怕惊忧到二位办正事,所以先到窗下探探眼色。” “呸,好滑头的一张嘴!我们又不是头一天到这里,你们老爷连个好面孔都没有,怎么可能张罗点心?再不说实话,我就敲碎你的头!”小严又气又笑,挽起袖子作势要砸他。 “唉哟哟”邹阿发抱头惨叫。 “算了。”沈绯衣拂袖,“他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下人,岂会晓得主人的心思。” “哦,那就算了。”小严也爽气,直接过去去拎了邹阿发的领子,拽到门口,丢西瓜皮似的甩出大门。 回过头,沈绯衣微笑地看他,目光里居然有种满意表情,直看到小严苦笑,“怎么,我脸上突然长出朵花来了?” “不是,我瞧你现在行事果断利落,倒是个办事可信的人。” “嘿!原来你以前一直没相信过我!” “似你以往莽撞行径,眼皮子浅,心软口快,做起事动静倒不小,叫我如何委以重任?” “不错,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夫,没见识过什么大场面,左右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所以你最好不要把正事jiāo给我办,明天过后,你走你的康庄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从此咱们各不相干!”小严赌气。 苏苏见他们两人话赶话又要冲撞起来,又恨又急,“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们还争什么,明天过后……”她突然说不下去,低下头,一脸沮丧。 小严没了声响,内疚地转头看她,劝:“苏姑娘,别担心……”究竟怎么个不用担心,他也说不下去了。想到明天过后,苏苏开始四处飘迫如浮萍,小严的娃娃脸开始透出苦相。 只有沈绯衣无动于衷,伸了个懒腰,慢条丝理地说了句:“明天过后,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怎么解决?就靠我们三个人坐在这里守株待兔似的捉鬼?沈大人,就算风凉话好说,你也要小心风太大闪了舌头。”小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火大,不知道用什么刀子话戳过去才好,想一想,冷笑,“知道你是翩翩佳世贵公子,身后又有赵大人那样的皇亲贵胄撑腰,迟早还是要回到东京去享福做官,你怎么会懂得无家可归的感觉……” 他到底不敢说得太放肆,可沈绯衣也已听得勃然大怒,‘啪’地一掌拍在桌面上,把匣子与心脏震得跳起来,手指了小严鼻子,喝“你嘴巴里不清不楚说些什么?” 小严吓一大跳,看他眼珠子都快红了,快到嘴的话一骨儿全缩下肚去,怪声道,“我说什么了?”忽然想起刚才他背着赵大人的脸色,有些明白过来,“那个赵大人……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沈绯衣步步紧逼过来。 “没……没什么……”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小严冷汗也出来了,心里模糊地感觉这似乎是沈绯衣的禁区,半点触碰不得,忙软下口气,“那个……我想你人头广门路多,能不能帮苏姑娘想个安身之处?” 沈绯衣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似乎要从中琢磨出什么蛛丝马迹,半天才收回目光,回复至以往清朗萧萧,小严才要松口气,却又被他一眼瞪过来,“找个安身之处不是问题,明天要是再不能让邹府相信有鬼,苏姑娘就要当众赔礼道歉,这件事你仔细想过没有?” “我想过,这事是我惹出的祸,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这还是废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严不等他责难,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苏姑娘一定要赔礼道歉?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们会输?我和你再打个赌好不好,我说明天晚上邹府一定见鬼,你信不信?” 他声音里透着狡诈,沈绯衣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们慢慢来,不能长别人的威风短了自己的志气,是不是?”小严使劲眨眼,手指了指窗外。沈绯衣看着他手势,眼里透出笑意,“不错,我开始有点相信你的话了。” 苏苏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但见他们挤眉弄眼时很有些志同道合的样子,心里居然有几分喜欢,叹,“别cāo心啦,大不了就是下跪磕头,难道还要杀我不成。” “别灰心别灰心。”小严一直摇头,嘴咋巴咋巴得像是刚吃过酸梅子。 邹府的人更加乐观,邹老爷看他们忙了两天毫无结果,再无顾忌,打发下人把木器什物堆到苏苏窗下,五姨太房间死过人,自然是不吉利了,专等苏苏搬出来好放杂物。 事到如今,苏苏倒也坦然,自己把东西收拾了下,打了小小包裹,身外之物不过是几件旧衣裳共头上那根银钗,小严看不下去,上去一把把她手按住,“你急什么,是胜是负还不知道呢。” “胜负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笑笑,“我不过是个苦命的丑女子,既然总要离开这里,是被人赶出去还是请出去都一样。” 小严听得心头惨然,手一松,立在原地没了声响。 反是小苏回头劝他:“严公子,你是个好心肠的人,只是同这些坏人打jiāo道,咱们都成了鸡蛋往石头上碰,总是不行,你还是多听听沈大人的话,不要像我一样撞得头碰血流才晓得要学乖才好。” “你怎么就知道他比较可靠?”小严勉强笑。 “我不知道,但沈大人行事沉稳心怀城府,虽然有些神秘相,可从没见他说错话,办错事,并且他是从东京来的人,见识本来在我们之上,我看,你凡事还要多听他的意见。” 小严被她软语相求,说得心灰意懒,长叹:“好吧,看来我真是眼皮子浅,连你都在替我担心。” 晚上天黑得快,小严回府整理了些菜蔬果品,提了个食盒给苏苏送晚饭,正好见沈绯衣从衙门回来,皱着眉头心事重重。想到苏苏下午说的话,小严果然学乖了,再不多话,脸上笑嘻嘻,将手上食盒一招:“沈大人,一块吃饭吧?” 苏苏已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的油灯已快用尽,邹府的人装聋作哑只当不见,小严只得又再回府去,等他带着灯油回来,却见苏苏把食物放满桌子,又从桌下摸出瓶酒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严奇怪。 “没什么,我想借花献佛请两位公子喝几杯。”她腼腆地笑,低了头,可是小严眼尖,瞟到她发间的那只银钗已换成木钗。他眯起眼。 “真的没什么,”苏苏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红着脸道,“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些天幸得两位公子伸手相助,大恩大德……” “喂喂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小严打断她,“苏姑娘,我看你也是个爽气人,不会想把我们逼上不仁不义之路吧。” “当然不会。” “那就好,我问你,你要表示感谢也就算了,怎么把你身上惟一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掉?莫说我们没帮到你什么忙,就算是真正帮了大忙,也不值得你这么倾家dàng产呀。”他越说越气,转头问沈绯衣,“沈大人,你看是这个道理吗?” “不错。”沈绯衣面无表情。 “难道你们要我把酒再退回去?”苏苏急。 “是!”小严斩钉截铁。 “不是!”沈绯衣更加肯定。 小严扭头瞪他:“沈大人,你就这么想喝酒?” “苏姑娘请客,我当然奉陪到底。”沈绯衣淡淡的,不等小严发火,先抛了件东西出来,银子是极容易哑暗的金属,尤其在发间戴了多年之后,有些发垢黑,尤其它直别别钉在木头上,更像一件暗器而不是首饰。 “咦?” “呀!” 苏苏大喜,扑过去把它捧在手心。 “苏姑娘,以后托人买东西时出手别这么大方,一瓶酒最多不过几钱银子,用不着把十两银子全打发给跑腿的人。” “是。”苏苏低下头,偷偷把眼泪擦干。 小严跳起来,冲过去狠狠拍沈绯衣的肩,“嘿,真有你的!”对方还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沈绯衣用一根手指头把他顶开去。 油灯重新亮起来,照着桌上满满菜肴,居然有一条活鱼三个生鸡蛋,小严尴尬地搔着脑袋:“没办法,我也是乘黑从家里偷出来的,摸着什么就拿什么……” 苏苏笑起来,看看他,又看看沈绯衣,十分感慨,灯光下小严天生的娃娃脸,虽然不够俊美但也端正清秀,尤其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十分得人眼缘,沈绯衣更不用说,神仙似的人物,不知道自己是哪世修来的福气,能得到他们的照料,才举起杯子想说些感恩的话,句子就不由自主的溜了出来:“其实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严与沈绯衣肃然一惊,同时放下杯子听她往下说。 “我十岁以前……也算是长得美……” “哦。”小严认真的点点头,顺便瞄一眼沈绯衣,用眼神提醒他耐心倾听。 “算了,还是让我先敬你们一杯。”苏苏突然清醒过来,马上收回余话,她心口犹如浸了泪,又酸又苦又涩,且不能与别人分享,自己一扬脖子把酒干了,解嘲似的,没来由笑一声,“丑就丑罢,再丑还能丑得过鬼?” “鬼!”窗外开始有人狂叫,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渐渐发展成撕心裂肺的呼救,同时有人大力踢开门,惨叫着冲进来。 刘管家年纪不小了,他是邹府的远房亲戚,因为沉稳可靠,一直受到邹老爷重用,可惜现在的刘荣怎么看也和沉稳两个字无关,幞头半散衣襟凌乱,嘴里呜呜地叫,踩住头颈的狗似的,浑身颤抖。 “怎么了怎么了?”小严作势要扶,刘荣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他的手,“严公子……鬼……有鬼……” 他声音未断,小严已看见推开的门洞外一道素白影子,像是个人形,从半空中‘忽啦’地飘dàng过去。 “外头好像有鬼唉。”他转头对沈绯衣道,表情很无奈似的,“要不咱们先吃饭,等会再出去看热闹?” 十七 刘荣当了邹府十几年管家,也算是有些阅历,可还是从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年轻人,门外鸡飞狗叫乱成一团,门里头,小严、沈绯衣、苏苏坐得端端正正,小严正在给苏苏挟菜,“喏,苏姑娘,这个bào炒羊肚很不错。” “严公子!沈公子!”刘荣围着桌子团团转,“你们这次不就是来捉鬼的?怎么不想个办法咧?” “呀哦鬼,不错,确实有鬼。”小严嘴里塞得满满,不住点头,筷子东点西点,“刘管家……这个……你先顶顶。” 刘荣一听,实在不像话,装疯卖傻也没这么装的,用眼瞄桌那头的沈绯衣,却是脸上绷得半分表情也无,目光如电,刘荣与他视线一触,自己倒心头发怵,赶忙收回目光。 “唉,既然如此……”他喃喃地找不到话,像是想要走,却是去把门锁个严严实实,自己凑到窗口处往外一看,院子里的人早跑得干干净净,上头清冷寒月照着下头光亮亮的青石板地面,越发yīn森可怖,也不知道鬼藏去了哪里,再没有胆子敢踏出去半步,顿时犹豫起来。 苏苏想起这些天虽然下人不把她当回事,刘荣却暗地里照应过她,见他表情尴尬,忙站起来,招呼:“刘管家,要不坐过来一起喝两杯。” “这个……”刘荣哭笑不得,好歹算是得了个台阶下,总比一个人眼巴巴傻站着强,也罢,他一跺脚,去苏苏旁边坐了。 小严笑呵呵给他斟了杯酒:“你别急……” “啊呀!”刘荣不接杯子,却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指了大门,颤声叫,“鬼……鬼鬼……” 刚才锁紧的大门正慢慢打开,像被支无形的手徐徐推开,然而外头到底空无一人。 刘荣的脸都发青了,颠倒往下,一头栽到地下去似得,小严使劲把他从桌底下拽出来,手上像架着条死尸,既沉又实,一摸身上,果然硬梆梆,早已直僵僵不醒人事。 “唉,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他向沈绯衣道。 后者不语,只微微一笑。 小严将刘荣挪到旁边,他手方一动,门便相应开合,原来是手上牵了条细不可见的丝线,一直连到门顶。房里光线暗,丝线又是灰色,ròu眼很不容易辨别。 小严懒洋洋收了线,心里很是怅怅,其实房内类似的机关他颇设了几处,只是想不到刘荣这么没用,才方开始就败下阵。 “外头的那个白衣鬼设计得很不错。”沈绯衣浅浅啜了口酒,“想不到你也有些本事。” “那是当然。”小严意犹未尽地眺着院外,空dàngdàng的半个人影也没有,想到其他的机关,实在心痒难搔,“其实这还不算是我最得意之作,要不……” “算了,”沈绯衣立刻阻止,“现在不是卖弄的时候,你小心聪明……” 才说了一半,门口喧哗又起,刚才逃得风卷残云似的人群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一气奔到院中,大家各自咂嘴弄唇挤眉弄眼的,脸上做出许多怪物象。 有人在当头领先,堵着小严他们的房子门口,不敢太靠近,隔了段距离朝门处嚷:“咱们在此地住了这些年,大家和和美美太太平平,哪曾见过有什么脏东西,这次府里突然闹事,定是因为来了不干净的yīn人触怒到土地爷,派山魈给咱们报信警示呢,与其连累遭灾,不如清理门户,先要把yīn人赶走才好。” 周围人无不点头应和,一顿夹七夹八,吵得小严头也痛。本要上去理论,奈何人单力薄,寡不敌众,一把声音沉塘底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淹入人潮里,吵了半天,喉咙都哑了,众人反而欺身过来,把他紧逼到门槛处。 苏苏在里头听声音不对,跳起来也要去争,沈绯衣一手把她拦住:“你先别出面,让这些人再闹会。” “那严公子怎么办?”她急。 “我想严公子的本事还未使出来呢。”他微微一笑。 他们一担搁,外头小严已焦头烂额,身上堆了七八只手,又被人指头点了鼻尖骂:“你个吃里爬外的混张东西,坏了自家的风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唾沫星子四处横溅,生生把个小严气成了小白脸,扒着门框挡住气势汹汹的众人,却发现自己后无援兵,急到火冒三丈,反而冷静下来,突然眼前一亮,伸手向远处点,叫:“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个愣神,纷纷引颈向外,乌墨墨的院子那头白影子一晃而过,人群重新骚动起来,众人抱头想要逃窜,打头的人扯着嗓子连骂带哄把他们唤了回来。 小严瞧准机会,擒贼先擒王,上去一把捏住那人脖子拖出人群。 “啊!”那人是个小个子,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乱头发,毫无准备,狂叫着被扯出人群,他个头只到小严胸前,被拽得双足几乎脱离地面,这个人小严倒是认识的,是邹府下面最能闹事的一个混混邹成。 邹成与邹老爷的血亲关系比刘荣近,然而实在不争气,最喜挑拨离间惹事生非,反而沦落为与家丁为伍,小严平时看他就很不顺眼,指尖抵着他喉口,把邹成掐得鬼哭狼嚎。 “你说我坏了自家的风水?嘎?你还不知道本公子的手段吧。”他今天是有备而来,身上杂七杂八一堆鬼玩意儿,腾出一只手,朝了邹成面门一拍,“啪啪啪”一阵子火星四溅。 “啊儿呕”邹成拖着长音晕过去。 小严一脚踢开邹成,叉腰向众人立眉横目道:“你们以为我是谁?堂堂昌令县的镇尸官是也,什么山魈土地爷,你们亲自和它打过jiāo道?我却是专门对付鬼的,现在谁还敢说那是山魈,我就拎了他的脖子一起去和它当面理论清楚!” 哪个敢和他去见鬼,众人面面相觑,脚步慢慢地往后退。 “这可下知道厉害了吧!”小严乘胜追击,“呼”地摆出个老鹰展翅的架势,双手变戏法似的变出两杆短qiāng,银白色的qiāng杆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啊!”众人惊叹。 他qiāng尖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居然舞起来生光,衬得人如天神般威风凛凛,众人不敢仰视,纷纷闪出条路,眼睁睁看他朝着白影飞过地方挥动奔跑而去。 苏苏在房里听外头小严胡说八道,之后居然人声渐退,撑不住“朴噗”一笑,去窗前看,小严早跑得不知去向,清朗月头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夜凉如水,她有些冷,按了按衣襟转头问沈绯衣:“咱们要不要……” “嘘。”他阻止她出声。 沉寂下来时,房间里很安静,苏苏几疑听得到自己眼睛眨动时睫毛擦动的声音,令她心里不安,完全没有声音,竟也是件恐怖的事,苏苏伸手摸了摸头发,故意弄出些动静来。 沈绯衣突然抬起下巴,指了她身后,仍然不说话,可眉眼已经立起来。 苏苏凝住动作,她的手还搭在发上,看了脚下影子,分明是垂手而立的样子,顿时耳后发寒,一股子凉气‘嗖’地窜上来。 “朴”桌上的油灯突然熄灭,所有人顿时浸身在黑暗里。 只听沈绯衣冷冷地,对着她这里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子装神扮鬼可不太好。” “呼呼”背后开始有人喘气,如破了洞的风鼓,喘得苏苏心惊ròu跳,想着要拼命逃到沈绯衣那去,可后头已被人搭住肩头,不由双腿发软,怎么也迈不开步。 沈绯衣的声音像罩着层透明的冰盖子,“别以为你把自己弄得没鼻子没眼就可以跑出来吓人,比你更难看的模样我都见识过,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他说得轻松神气,苏苏脚肚子直打颤,什么叫没鼻子没眼?人怎么可以装成没鼻子没眼?这念头折磨得她发疯,恐惧又好奇,可又偏偏看不到身后。 “再不放手,我可要不客气了。” “呜” “砰!” “豁答!” “嗖” 苏苏只觉浑身一轻,长了翅膀似的在房间上空飞起来,耳畔各种声音层出不穷,自一只手转至另一只手,又从另一只手忽地转到这只手,有几次被抢得狠了,痛得她哇哇的叫。 好不容易争斗停住,有人稳稳架了她的胳膊,拧身站稳,苏苏双足触到地面,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只觉双臂与后腰处十分痛疼,不知是否被扭伤。 架着她的人从怀里摸出支火熠子,用纸媒火石点了,把灯光放出来,沈绯衣雪玉似的肌肤上透出胭脂般的色泽,额头晶晶的汗,在灯下端得鲜艳yù滴,她一呆,顺了灯光往前再看,只见张惨白的面孔,并无五官,上头乌蝇般的几个洞,一闪而过。 “啊呀!”她狂叫,向后便倒。 “别怕!”沈绯衣一搭她肩头,顺手一个圈,将之转回自己身后,然而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东西的身影,急忙转头看苏苏,面色十分可怕,像是马上就要昏过去,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滑,沈绯衣不能抱又不能扛,单臂紧紧围着她腰,另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脸,“苏姑娘,苏姑娘?” 苏苏蓦然清醒过来,神经质地抓牢沈绯衣,嘶声叫:“有有”。 “那不是鬼。”沈绯衣冷静地制止她。 “呀!”苏苏不置信,看住他,重重喘息。 小严兴冲冲一脚踏进门时,就看到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扶半抱歪了个姿势,他自己身后跟了个严府家丁,手上卷着件衣衫,满面笑容喜不自禁。 “咦,你们这是在演哪出戏?” 苏苏脸一红,从沈绯衣手上滑脱,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方要向小严解释,他已抢先问在前面:“你手上那是什么?还有你,脖子里长疮了?” 苏苏和沈绯衣被他说得各自扭头去看自己的手与脖根处,苏苏‘啊’地一声叫起来,左手上红通通整块浮起,像是烫伤的痕迹,热辣辣地又痛又痒。 她急得要用另一只手去抚摸,沈绯衣劈手过来抓住她手腕,定在半空。 苏苏跺脚,“你放手,我很痒。” “别动,那可能是尸水,皮ròu沾上了会腐烂。” 尸水!小严吓一跳,“你们刚才碰到什么了?” 沈绯衣可没功夫理他,径自去桌旁取酒壶,喝了口含在嘴里,拉过苏苏的手,‘朴朴朴’地喷了个透,又撕了条布手包了,自己才去铜镜处瞄一眼,脖子处果然巴掌大的伤,被油灯热气一熏,越发红肿。他便用布条蘸了酒擦了,又关照苏苏,“我的yào箱放在衙门里,等天亮后再派人给你送yào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你们究竟遇到什么?”小严穷追不舍。 “那是个像鬼一样的东西……”苏苏道。 “不!他脚下有影子,那是个人。” “啊?” 沈绯衣一点小严身后的人,“何止是他,就是方才在院子里的那个,也是人,不是鬼!” “这怎么可能?”小严抗议。 “怎么不可能,就像你派了人在外头装鬼一样,不过对我们装鬼的人比你们可高明多了,至少不是一件白麻衫就能混过去。” 经他点破,小严不好意思,刚才他确实叫人在严府墙下支起竹竿,上头悬了线,借着风力把丝线那头的白布衣衫在邹府院子里摇得龙飞凤舞,其实是很粗劣的把戏,好在月黑风高,混乱中没人看出其中不妥。 “尸水是死人身上的吗?”小严只关心这个,连苏苏也想不通,四双眼乌溜溜看住沈绯衣。 沈绯衣苦笑,“我曾经做过验尸官,有些是埋了一年多的棺材了,打开时,半棺子黑水,是因为棺材做得不严实,人已经在里头腐烂才会这样,那些水极其脏极dú,沾到皮肤立刻引发糜烂,如果不好好治,等尸dú攻入五脏,活人也就变死人了。”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活人怎么会有尸水?”小严指了苏苏的手,“你说这个东西是尸水,行,你是行家,可有尸水的怎么会是活人?”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有一个人,呃,他并没有死,可身上已经开始腐烂,也许,这也是可能的。”沈绯衣自言自语,声音渐渐低下去,小严与苏苏的耳朵却越竖越高,每一个字都舍不得漏掉。 活人……腐烂,越听越不可思议,苏苏抱着自己的伤手,低头看半天,又抬起头,愁容满面地看着小严:“严公子,这里到底怎么了?我们遇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难道我真是不吉利的yīn人,这些全是因我而起的吗?” 十八 “这个姓苏的女人肯定是个扫把星,”邹老爷对此深信不疑,他拄了拐杖,像是没这个就寸步难行似的,可声音洪亮,大声道,“小民的宅子是祖宗传下来的,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脏东西,倒是自从她来了以后,才闹出许多事故,我看她实在是个祸害!” “那你想怎么办呢?”小严冷笑,“一句祸害就可以打发人,不管去留死活,且不说你以前受过她家的恩惠,就是寻常邻居,这样冷漠也叫人寒心。” “我说过会给她一些钱,但这个家是万万容不下她了。” 苏苏听不过去,刚要挺身而出,小严暗地里用力,硬把她扯回身后。 “那就请邹老爷兑现诺言,出手千万别太寒酸,知道你家学渊源饱读诗书,仁义两个字总还不会忘记吧。” “慢,”沈绯衣专侯他说完,不冷不热地接上去,“就算邹府肯承认自家闹鬼,却还要先过我这一关,莫不成结案时把鬼魅之说也一起写进宗卷去?我还要好好查一查。” “案子?什么案子?”邹老爷莫明其妙,“有谁去衙门报过案了?” “正是你家五姨太!” “什么?这几天公子是不是太过劳累以至于语无lún次?我家五姨太早死了,尸身下葬也有些日子,她怎么可能去官中报案?” “她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官中报案,但她家人尚在,已去衙门把你告下了。” “啊!”邹老爷气得火冒三丈,只把眼看住小严。 小严微笑,模样像极了狐狸,不错,当初安抚五姨太家的人是他,万事商量妥当,解铃还需系铃人,如今重新翻出旧案,自然也是受了他的挑唆指使。 “他们告我什么?” “他们求我查清五姨太真正死因。”沈绯衣也在微笑,然而太过细微,与冷笑无异,“邹老爷,这可是我来昌令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难道不应该详细查一查?” “不错,”邹老爷也不是吃素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反而和颜悦色起来,“既然公子这么说,小民一定奉陪到底。” 老jiān俱猾!小严咬着舌头没让自己说出这四个字。 虽然面子上扳回了一局,可是他总无法释怀,尤其当他看到苏苏怀里紧揣的那只小包裹,里头已经多了二百两银子,这笔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够她找一处乡村安身下来,可是当小严看着她秀美的身形,面上丑陋疤痕时就有些心惊ròu跳,总觉得长相组合如此奇异的女子不可能真正稳定下来,到了哪里都是坎坷。 他道:“你……呃……要不……” 苏苏一眼就看穿他心思,柔声道:“我没事的,严公子,我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买间草房,种几亩田,你放心,我长得这么丑,没有坏人会打我的主意。” 小严反被她说得脸红,心里很不以为然,暗想这也未必,上次那个王道人不是就打你的主意了,期期艾艾地上去替她提了包裹,说:“我送你一程。” 雇了辆牛车慢吞吞地往城外去,两人对坐,相顾无言,半晌,小严干笑了声,道:“姓沈的真不是东西,老说自己没空,还让我和你打个招呼,我看他是一身大老爷臭派头,欠抽!” “那也未必,他是新上任的县大爷,公务缠身,又为我这个案子很忙活了几天,没空出来也是人之常情。”苏苏叹,“况且我只是个又丑又笨的傻丫头而已,多承两位公子费心照料,已经过意不去,怎么还可以怪他。” 她脸上带笑,却很有些凄惨模样,一番客气话说得小严心酸,只得转头去看别处。 天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只几个粗布衣衫的农民扛了锄头往田里去劳作,更显得道旁马车别样华美精致,尺长金色流苏从车顶四角垂下来,车窗处墨绿纱幔半挽,露出女子半边面孔,明眸皓齿鲜妍如花。 县里很少有这般娇艳的美人,小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女子竟像是在哪里曾经见过的。 苏苏见他乌眉直眼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看,很是失礼,故意道,“严公子,咱们是从这条路出城吗?” “嗯。”小严明显心不在焉。 苏苏脸红,忍不住推推他手臂,“严公子……” “嘿!”小严猛地拔地而起,自牛车上一跃而下,手指了马车上的女子,“原来是你呀,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事出突然,不光是苏苏,连赶牛车的车夫,路旁农人,甚至马车上的女子也大吃一惊,眼见他犟头倔脑直冲过去,女子忙招呼车夫赶动马车。 小严像得了失心疯,人家逃,他就跟,连苏苏也不管了,顺着方向直追而去。 苏苏呆在原地,未料到小严竟当众露出轻薄相,想起方才美人确实桃腮杏眼,明艳妩媚,想必勾人心魄就是这个意思,一时心中五味陈杂,幽幽地叹口气,发了会呆,再不等待,自顾自出城。 小严倒不是为了色,年轻人慕少艾也没有慕到这个份上的,实在是那女子是他认识的,何止认识,他还算救过她的命,那女子赫然就是在乱石冢出现的婢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瑾儿! 仔细算起来,乱石冢荒郊之夜是他第一桩心事,诡异的豪宅,神秘的主人,连这个小小婢女也形容叵测,所有行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怎不叫他牵心挂肚?所以他拼着力气一路碾下去,把马车赶到绝路,在一条绝路前停下。 瑾儿一直在车里吃吃地笑,终于挑开窗幔露出脸,指着他:“你这个人呀,真正是牛脾气,好了,算我怕你了。” 小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先不和她算帐,上去一把把车栏拽住,挨着马车喘作一团。 “真没用,走这点道就不行啦?”美人的玉手是柔的软的,抚在身上一搭一处酥麻,小严被她摸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忙不迭躲到车头去。 “咯咯咯。”瑾儿这下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你……你这个人真有趣。” 小严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趣,才换过气,立刻跳上马车,一脚把车夫踢下去,将缰绳牢牢抢在手心。 “你这是干什么?”瑾儿眼珠子一转,“光天化日下,难道你要强抢良家女子?” “呸,你也算良家女子?”小严怒。他好不容易得到人证,再不多话,赶了马车就走,任凭瑾儿在后头又吵又闹,她从车厢里爬出来,一双雪白的小手使劲敲打他后背。女孩子手劲小,打在身上也不怎么疼,只是有些碍事,小严突然想起她或许会逃跑,拧身一把捉住其双手。 “你想干什么?”瑾儿眼瞪得滚圆。 小严懒得解释,四下迅速查看,一眼瞥到她腰间锦带,用力扯下来。瑾儿这才害怕了,叫:“救!” 不等她叫完,手上已被捆得结结实实。瑾儿呆住,小严想了想,索xìng再辛苦些,顺便将余下腰间连着她双脚一块绑了,扎得如端午棕子一般。 “你这个坏蛋坏蛋坏蛋……”娇嫩的嗓音随车轮滚动飘出去很远,路上行人纷纷回头观望。小严老起脸皮只作没听见,好在他一鼓作劲往直冲衙门。 沈绯衣果然在忙,捧着赵县令留下的宗卷细细研究,忽听差役来报严公子闯进后院,不由放下宗卷,施施然迎出来,却见小严满头大汗自马上一跃而下,道:“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他一撩车幔,露出嘟着嘴的瑾儿,团在马车一角,也不哭,只把双宝光滟滟的大眼看住沈绯衣。 乍然见到她,沈绯衣倒是一呆。 小严兴奋得真搓手,“怎么样,咱们终于有线索可审了。” 沈绯衣不响,目光冷冷地与瑾儿对看,看得她心头发寒,把才冲到舌头尖的难听话重新咽了下去,眨了眨眼,扁嘴道:“公子,救命呀!这个坏人欺负我!” “小丫头,又作怪!”小严随手在她头顶抽一巴掌,打得她直叫唤。 “慢,你先给她松绑,让她把话说完。”沈绯衣皱眉。 小严本来干劲十足,却见他态度冷冰冰,甚至很有些不满意似的,把一团热情劈面撞到粉身碎骨,立时凉了半截,自己也索然无味起来,只得过去给瑾儿松了绑。 女孩子娇嫩的手腕上两道紫红印子,才一松口气,立刻朝着小严手背恶狠狠咬上去,“坏蛋!” “呜”小严惨叫。 沈绯衣摇头, “瑾儿姑娘,别来无恙?” “瑾儿?谁是瑾儿?”小姑娘露出刁钻本xìng,爱理不理,不住摸了膀子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强盗窝吗?” 方才他们一闹腾,早引得衙役纷纷过来张望,大家围了个圈指指点点,此时有人出来纠正道,“小姑娘不要胡说八道,这可是昌令县衙门,你面前这位就是咱们的县大爷。” “那好,小女子就要鸣冤!”她伶牙俐齿,张口既来,上去指了小严鼻子道,“小女子名字王峭峭,家住隔壁庄南县,今天是去西郊烧纸回来,顺道上昌令县买些东西回去,谁知遇到这人好不讲理,凶神恶煞般抢了小女子就走,好好的昌令县,难道连个王法都没了吗?” 小严被她一口气告得头痛,又气又好笑,恨不得把那个精致的小脑瓜砸个稀巴烂,骂:“你可真能说瞎话,来,让我看看,你舌头可是分叉的?” 他作势要去掰她的嘴,小姑娘立刻摆出贞节相,“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她得理不饶人,“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干嘛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你们丑男人抢来抢去的,不行,我要申冤,县老爷一定要为我作主的。” “嘿!”小严真怒了。 沈绯衣冷眼旁观,渐渐摸出些路道来,一手阻住小严,淡淡道,“不错,依我看确实是姑娘受委屈了,不知姑娘想怎么严办他?” “咦,怎么你也糊涂了?”小严气得脸孔通红。 “我要他架上枷锁,到外头去游街!” “那好,我派人把他枷上。”沈绯衣倒也干脆,伸手示意下人动手,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王姑娘,我这里枷犯人可不能白枷。” “什么?难道你要我也陪着游街?” 沈绯衣只看住王峭峭,“确实是衙门的规矩,枷犯人时,旁边还要写明枷他的原因,姑娘的名字来历只怕也要出现在里头,当然,如果姑娘肯坐着马车陪在旁边更好。” “什么呀……你胡说八道!”王峭峭终于沉不住气。 “这样吧,这事如果闹大了,对姑娘的名节也不好,确实是我手下办事不利,累姑娘受惊了,我在这里先给姑娘赔个不是。”他目如秋水面似春风,哪个女孩子看了不动心,任是王峭峭刁蛮滑头,也一愣,发作不得。 “一个女孩儿家在外头抛头露面终归不雅,还是该早些派人送姑娘回家,向你的家人赔礼说明?” “嗯,这样呀。”王峭峭眼珠一转,小手点住小严,“那我还是要他送。” 小严瞪目,她吓得一吐舌头躲到沈绯衣身后去了。沈绯衣便看住小严,一字一字道:“你别胡来,这位姑娘可是良家女子,不是你的疑犯,若是她家人来要告你强抢之罪,我可是要秉公办理的。” 小严听他说得义正词严,也瞪住他,问:“那你说怎么办?” “还不快把人家送回庄南县去,如果她家人在,一定要好好赔礼道歉,别连累到王姑娘的名声。” “哦。原来如此。”小严这才悟了,脸色顿时和缓下来,嘴角斜斜一个笑,“是我不对,看错了人,王姑娘,你出来,我送你回家。” “呸,你这个大坏蛋,我才不信你呢。”王峭峭从沈绯衣身后露出半个脸,做鬼脸。 “嗯。他是不可信,那我亲自陪你们走一趟。” “呀?怎么好麻烦……” “不,不麻烦,严公子本来就是为了帮我破案才认错人的,我出面道歉,最合适不过。”沈绯衣微笑起来毫无真心实意,可还是看得人如沐春风,他最近似乎想要平易近人,但就是教人不可信。连小严都觉得他皮笑ròu不笑。“王姑娘,庄南县离这里并不远,一个多时辰的路而已,咱们不如现在就出发,早去早回。” 十九 庄南县与昌令县只一山之隔,山路也不崎岖,一路上王峭峭气嘟嘟板着俏脸,问她什么都不理会,在碰了第八个钉子后,小严向沈绯衣苦笑,“好个狡猾的臭丫头,口风真紧。” 沈绯衣不搭茬,只是看着他,一直看到小严心虚,“你看什么?我的鼻子终于开花了?” “我劝你别小看了她,只怕再送你十个心眼,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哦,这样呀。”小严很委屈地去车旁反省,王峭峭还撩开窗幔欺负他,“你,这个坏蛋,快叫人给我送杯水。渴死了。” 哼,小严心里想,等到了地头再和你算帐,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一进城门,马车在石板街面上七转八拐,一直去到城中最偏最下势的角落,稳稳地在栋宅子前停下,王峭峭跳下马车,拍拍手道:“我的家到啦。” 宅子的外貌很平常,尽寸不大不小,装修不新不旧,门口还站着青衣软帽的小厮,只是地段偏僻了些,像是个行事低调的富户人家。 沈绯衣与小严不由对看一眼。 王峭峭只做不见,向小厮噘嘴抱怨:“爹爹呢?怎么不出来接我。” 爹爹?花样真是越来越多,小严简直有些快等不及了,他抱了手臂,掂了脚尖往门里眺。 果然,出来个满面红光的老者,穿一身夹纱直裰,头上还戴了顶员外帽,别人都还好,小严第一个撑不住,‘噗’地声笑出来。 这员外分明就是那晚乱石冢见到的庄主。 “还好,”他边笑边对沈绯衣道,“原班人马,换汤不换yào。” 后者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老者看,老者被他看得浑身一抖,“这位公子,你看什么?” 他依旧是鹤发童颜孩儿面,不过这次态度极其温和,甚至有些老实懦弱,赔笑问,“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吗?” “爹爹!”王峭峭责怪他,“这是昌令县的沈县令,人家是专程送我回来的。” “哦,多谢多谢。”老者完全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威风感,笑容可掬十分和蔼,若不是那张脸实在特别,小严真以为自己遇到的是另一个人。他诧异地看看沈绯衣,后者面带微笑,居然还礼,“不客气。” 嘿!小严怒,没见过这么会演戏的人,个个表面功夫都做到无懈可击,想了想,总算耐着xìng子,学沈绯衣作皮笑ròu不笑,“那个……我猜您老是王员外,对不对?咱们就站在这里说话?你不准备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哦,是,是,怠慢了贵客,老夫真是太失礼了……” 王员外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迎进去,先进客厅奉茶,三四个粉衣小婢服伺左右,虽然一个个面目清秀,到底没了上次的奢华派头,小严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细节处滴水不漏,果然手法严谨。 才吃了盏茶,一抬头,王峭峭换了身银红衫子蓝湘裙,衬得脸如三月桃花,袅袅娜娜,自后堂转出来,“爹爹,你要替孩儿重谢沈县令。”一伸手指了小严,“这个人就不必谢了,最好叫下人打他一顿。” “唉,怎么好胡乱说话。”她父亲满面慈祥,向小严赔不是,“这孩子自幼被我宠坏了,说话没大没小,平时又爱惹事生非,老大年纪都没有人敢娶她,公子不必理会。” 到了这个地步,小严与沈绯衣眼观鼻,鼻观心,只等着看他有什么手段使出来。两个脸上堆起假笑,骗不了人,好在对方也心知肚明,大家一板一眼地把戏份做足。 只见王峭峭一扭纤腰,跺着脚娇声怨道,“爹,你说什么呢?” “唉,你看我,整天担心她的婚事,动不动就说漏了嘴。”这话却是对小严沈绯衣说的,王员外转过身,几乎是直眼看住他们,“两位公子,让你们见笑了。” 小严被他盯得莫明其妙,沈绯衣却笑,“哪里,令媛秀外慧中,实在不可多得。” “公子不知道,小女长相尚好,可是脾气任xìng,普通人家的孩子鲜有能入她眼的,况且庄南县纵然民风纯朴,可毕竟是小地方,略有志气的少年人都外出谋官去了,剩下些农夫村夫,实在挑不出人来。” “那是自然,王姑娘人中之凤,只要她肯,什么样的人物都配得起。” “哦,公子这话是真的?”老者索xìng贴着话头上来,“不知沈公子今年贵庚几何?家中还有什么人?” 沈绯衣眼珠一转,“我孤身一人来昌令县任职,自然没有带家眷,这个……其实,比不上严公子品格端方,家底又清白,在昌令县可谓出类拔萃。” “呀?”小严本来在旁边听得起劲,见他们矛头一转,突然说到自己头上,震惊之余,立起眼看沈绯衣。 “严公子今年多大啦?”偏偏王员外不放过他,凑过来,眼对眼,“家中可订下亲事?” 小严很有些吃不消,向旁边挪了挪,苦笑,“我今年二十岁,尚未订亲。” “哦。”王员外笑眯眯,摸着胡须开始上上下下细看他,看得小严左不是,右不是,手足无措坐立不安,额头冷汗也快下来了。 沈绯衣在旁边看他做作,胸中一片雪亮,早明白了七八分,见火候差不多了,忽道:“莫非王员外相中了严公子的人品?” “呵呵,确有此意。” “那也要看严公子的意思。”沈绯衣面无表情的把烫手山竽往小严身上抛。 小严可沉不住气,像是真的被东西烫到似的,嗖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摆手不迭:“不行,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这句话是两个人一起问的,王员外与王峭峭一同瞪住他。 “因为……因为……”小严想不出理由,无奈只好去看沈绯衣,谁知他一脸旁观表情,反瞪着小严,问,“为什么呢?” 这一切情形荒诞可笑,小严又气又急又好笑,就是笑不出来,憋了半天,挣扎出一句,“因为我早有意中人了。” “哦,是谁?”三个人声音齐刷刷。 “是位苏姑娘。”小严两眼一闭,索xìng胡说八道起来,“我心里有她。” 众人这才饶过他。王员外失望道,“这真是太可惜,不过君子不夺人之美,唉。” 王峭峭哼一声,甩手往后堂去了。 连沈绯衣也点头,“想不到,严兄竟然是这个心思。” 呸!小严在心里头把他全家问侯了个遍,肚子里像是要生疮,满嘴吐不出的火气,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他也学乖了,闭上嘴,缩在椅子上掐自己的衣角,活像个害羞的小媳fù儿。 “真是太可惜,太可惜。”王员外翻来覆去颠倒这句话,眼珠子一转,又面向沈绯衣,“沈公子取亲了吗?” “没有。” “哦,公子年纪轻轻便任县令职务,实在是前途无量。”看样子王员外又瞧上了沈绯衣,把个王峭峭陈年滞货般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外推,他咬着话头不肯放,“既然公子尚未婚配……” “行!”沈绯衣道。 答应得太痛快,不光是小严,连王员外都吓一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看王姑娘很好,很实在。”他口气极其干脆,像逛菜场看中青菜箩卜,十分爽气,“我要了!” ‘哧’小严一个承受不住,从椅背上滑了下去。 王员外一眨不眨看了沈绯衣,很久,“沈公子,你确实是认真的?” “当然,对于婚姻大事,我与员外一样的认真。” “那么,这件事……” “这件事越快办越好,我看王姑娘人品出众,打着灯笼也难找。” 他越是百应百承,王员外越吃不准,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反而心生疑窦,总觉得他胸有成竹高深莫测,不晓得背后藏了什么jiān,倒是小严在旁边渐渐开出玄机,乘着王员外起身去后堂,凑到沈绯衣耳边问:“你是故意要和她成亲的吧?” “你说呢?”沈绯衣捧起茶盏,垂了眼慢慢撇沫,“本想把这个天大的便宜让给你,可惜你没福气。” “哟,我才不要这样的福气呢。”小严吐舌头,“这样的老婆像蜘蛛精一样,给她吃了都不知道。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你能制得住她。” 他是开玩笑,沈绯衣闻言却放下茶杯,想了想,叹口气,“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在此久留了。” “为什么?” “信不信,今天这里就是龙潭虎穴,你连这点都看不出,只怕迟早要九死一生。” “你觉得我不能帮你的忙?”小严听出话头,刷地红了脸。 “不,你毕竟才接触这案子不久,不晓得里头的勾当,我怕你会吃亏。”沈绯衣正色,“实不相瞒,我跟了这案子两年多,有许多事……” “有许多事你心里全知道,只是不好告诉我,是不是?”小严怒得脖子处bào出青筋,指着他鼻子道,“你猜猜我知道什么?沈县令,这桩事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相信过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听任差遣的楞头青,根本不屑与之商量,平时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实在过不去,就打发走人。呸!什么危险不危险,你分明是看不起我!” 沈绯衣见他动了真怒,倒有些发怔,等了会,苦笑,“你这算什么?准备在这里和我清算旧帐?” 小严虎了脸,冷目以对。 “我说早你沉不住气,还不肯承认?这样吧,我只问你一句,你真以为今天能遇到王峭峭是你的运气?” “哼,我也早发觉这事太过顺畅,可能是她设下圈套故意自投罗网。” “那好,我再问你,既然他们要引我们上钩,为什么要派当初在乱石冢的那伙人?” “这个我也在奇怪,可能是人手少吧。”小严犹豫起来。 “不,他们不是人手不够,自从咱们审第一桩走尸案起,我便发现这背后其实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其中牵涉出现的人,早已过百,怎么会这次动用旧人,专找我们熟悉的人出现呢?” 小严被他问得安静下来,自己左思右想,一拍脑袋,“难道他们是有恃无恐?” “不错。”沈绯衣这才满意了,点点头,“你能想到这点,还算孺子可教。” “多谢沈县令栽培,”小严苦笑,“你的意思是,他们根本不怕我们认出来,也不在乎我们知道他们的老底?” “对,不但不怕,而且故意现身给我们看。” 小严其实并不笨,就是在小地方呆惯了,眼光与思路未免狭隘,然而这些日子所见所闻已给了他极大冲击,经沈绯衣细心提点,自己再一步步往下想,倒也愈见豁朗,他有些口干舌燥,道:“你的意思是……是不是,他们今天准备杀掉我们。” “差不多,反正今天我们进了这个宅子,也许明天再不用出去,对于死人来说,以前见过什么人,是真是假,都不会重要了。”沈绯衣捏了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看他眼睛,“严公子,你怕不怕?” 死?谁不怕?小严听得背后冷汗层层,却又不全是害怕,经历了这么多离奇诡异之事,好像答案快要浮出水面,害怕之余十分兴奋,自己使劲搓着手,“怕,我都快怕死了,不过我可不想走。好歹把戏全看完了再走。” “呵呵。”沈绯衣笑了。 “可我还也奇怪,他们既然要杀我们,干嘛不直接动手,何苦罗里罗嗦说了那么一大堆话?” “杀人也分三六九等,直接刀光剑影的那是匹夫之力,咱们的对手可算来历非凡,就是死,也定会给我们个极其特别的死法。” “哦,他们和你攀亲联姻,难道是要你死得特别些?” “你还记得那晚在乱石冢下雨的事吗?我看,今天他硬要攀我们这头亲事,作用与那场雨是一样的,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拖住我们在此留宿。” “呀?”小严听得匪夷所思,可又不得不相信,“攀亲事的借口也就算了,你真觉得他们有这个本事呼风唤雨?” 沈绯衣才要回答,却见王员外已从后堂转出来,便住了口,还小严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下巴微微向前一点,小严立刻噤声。 果然,王员外笑嘻嘻道:“真是太好了,原来小女也爱慕公子才貌,可谓早有此意,这件事就算定了,今天晚上咱们一定要好好喝几杯,叙叙翁婿之情。” 二十 晚饭吃得无趣无味,真正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期间王员外一再拍着胸脯保证说沈绯衣与王峭峭是天作之合,可王峭峭毕竟没表示出什么热情,始终坐在桌边,低着头,对众人爱理不理。 “这丫头是害羞呢。”王员外打圆场。 沈绯衣笑,侧过脸去看她,却惨遭一记白眼。 王员外只作不见,道,“今天算了却我心头大事,咱们一定要好好喝几杯,严公子也别客气,这桩亲事由你做证,也算是半个媒人了,等会让小女好好敬你一杯。” “不用不用,”小严摇头,“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也要喝!”有人大喝一嗓子,整桌人都打了个颤,然后才发现那原来是王峭峭。 小姑娘不知怎么的脸都青了,一手指定小严,“你是媒人,你一定要和我好好喝几杯。” “什么?”小严张大嘴。眼睁睁看她往杯子里倒酒,突然眼一花,整杯酒就全浇在嘴里了。 王峭峭用力说:“你喝呀你喝呀。”声音有些尖利,基本也就像“你死吧你死吧”。 王员外摇头,“你这孩子……”却不上去劝开,自己扭头对沈绯衣道,“小女天xìng活泼,公子你别见怪。我瞧她今天心里很高兴呢。” “没错,”沈绯衣点头,“我知道她心里高兴,我就喜欢王姑娘这个样子,鲜活,水灵,很实诚。” 小严觉得沈绯衣肯定是卖过菜的,怎么形容都逃不过蔬菜鱼ròu的字眼,心思才一转,自己已快变成尾拖出水面的鱼,嘴里堵得满满的,有些呼吸困难。王峭峭附骨之蛆似地粘着他,直接拎起酒壶往他嘴里倒。 小严本来酒量浅,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垫底,被她一口气猛灌到眼前发黑,沈绯衣见他经受不住,忙上来打岔,“王姑娘,饶了他吧。” “哼,他不喝,难道你喝?”王峭峭霸气地提了酒壶,瞪他,“看你也是银样蜡qiāng头……” 不等她说完,手上一轻,酒壶已经失踪了。 沈绯衣倾刻间已持了壶,温和道,“既然王姑娘赏酒,我哪敢不喝。”他仰起头嘴对嘴把整壶酒全喝干净。 这下轮到王峭峭傻了眼,想不到这么个俊秀斯文的公子哥,喝起洒来竟像土匪似的。 王员外冷眼旁观,见她吃瘪,才喝,“丫头,别闹了。” 王峭峭重新回到座位上去,她低了头,真像一个乖巧柔美的小女儿,沈绯衣乘机去看小严,喝得眼珠子都红了,脸上湿淋淋全是酒水。 “你要紧吗?”他有些担心。 小严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突然道:“我要去撒尿。” 这人真是喝多了,旁边的婢女都捂着嘴不敢笑,王员外笑呵呵道,“我派人扶他去茅房。” “不用,”沈绯衣一摆手,“我正好和他同道。” 他扶了小严出房间,两个红衣少女提了琉璃灯在前面带路,小严走得脚步踉跄,见前面女子几次回头探看,大声问:“姐姐看什么?等会劳驾你们和我一块进去吧,我怕跌跤。” 少女咯咯笑着回过身去,羞得脸上晕红。 沈绯衣大皱眉头,也不好说他,直到进了茅房,才低声问:“你可是真喝糊涂了?” “没有。”小严推开他手,居然自己站稳了,又用袖子擦脸上水渍,悄悄说,“老天爷,我哪敢多喝,真不要这条小命啦。” 沈绯衣意料之外,真是又惊又喜,“你真的没醉?刚才是怎么回事?” “嘿,你没看出来?那丫头是非要弄死我呢,我可没有你的好酒量,若不乘早装醉,今晚她非用酒缸淹了我不可。”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沈绯衣从来没有这么满意过,一直觉得小严血气太旺只会坏事,想不到竟也会粗中带细,方才一番唱做功夫可算绝无破绽,连他自己都险些被骗过,看来这次斗法也确实需要这么个帮手。他拍拍小严肩头,“你知道轻重就好,我猜今天晚上他们不会让我们两在一起,只怕还会生出许多怪事,若是等会与我分散了,你一定要沉住气,记住,有时候眼睛所见耳朵所听未必就是真相,千万不要去轻信任何鬼话。” “明白。”小严重重点头,“反正今天一进这个宅子我就知道这条命算是系在裤腰上了,我一定会小心。” 两人细细商量妥当,才出了茅房,小严像是快要睡着,沉了头只是打瞌睡,沈绯衣便挽着他,重新回到房间。 王员外见他们进去,起身迎接:“咦,严公子莫非真醉了。” “员外没见过酒量浅的人吗?”沈绯衣懒得和他多应酬,“夜路难走,少不得要讨员外的嫌,在此地留宿一晚”。 其实王员外巴不得他说这话,自然满口答应,一迭声叫人去收拾厢房给新姑爷休息,王峭峭眼风扫了小严一眼,“严公子,刚才得罪了,你可别记恨我呢。” 小严嘴里正糊里糊涂不知道说些什么,越发困得站不住脚了,沈绯衣苦笑,“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哪还会记你的仇。” 大家真真假假地说着话,婢女挑着灯在前面引路,王员外指了宅子西侧的一溜平房,“两位公子就在舍下好好歇一晚,有什么事只管叫下人,若是半夜饿了渴了,也让他们张罗。” “不敢当,实在打扰。”沈绯衣客客气气和他道别。 又走了十几步,才到厢房口,忽然身后有人叫他,王峭峭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沈公子,你就这么回去了?” “正是。” “咦,原来你表面光鲜,竟是块榆木疙瘩。”她嘟起嘴,月色下雪肤花貌,娇俏动人。 沈绯衣早料到她会节外生枝,只是微笑,“姑娘有话对我说吗?先容我进房把严公子安顿好,今晚花好月圆,确实该陪姑娘去园子里走走。” 王峭峭这才笑了,眉眼弯弯,居然十分用情。 沈绯衣也在笑,却是冷笑,走到这步,不过是等着对方把计划铺展开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先把小严送进房间,乘着没人,又嘱咐道:“切记小心,万不得已先不要打草惊蛇,且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我知道,反正我就在这里装睡,以不变制万变。” 沈绯衣还是不放心,又从怀里取出了小布包,打开一一jiāo待,“这包硫磺粉你早见过,若有谁敢靠近害你,只管像对王道人似的拿粉烧他;这包布罩里头缝了我配的草yào,若是闻到房间中有任何异味,便用它堵住口鼻;这把匕首……” 小严被他叮咛得好笑,一把抢过所有东西,“早知道你婆婆妈妈,放心,我自己的命难道自己也不肯珍惜。” 沈绯衣听得想瞪他,眉毛才立到一半,却又缓下来,叹,“其实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因你是我的帮手,才特意拿来你开刀,只是这些人并不是吃素的,先前只是警告你我,才没下死手,这次是在他们地头上,若有半分差池,十条命都保不住。” 小严被他说得也沉静下来,脸上努力挂个笑,“不怕,我又不是纸糊的,哪这么容易就要死要活,倒是你自己小心点,门外那个王姑娘,十足的蜘蛛精,把人吞下去都不会吐骨头。” 他们在里面嘀咕,外面的人早等得不耐烦,王峭峭指头敲了敲窗板,“沈公子?” “我来了。”沈绯衣,把小严床上的纱幔解下一半,想了想,又去桌旁一口气吹灭蜡烛,顺手把烛台上的蜡烛攥下来,回头jiāo在小严手上,这才慢慢的走出房间。 王峭峭俏生生提了琉璃灯立在门前,映着背后一轮明月与清蓝色的夜,很有些千娇百媚的风情,可惜这两人之间没有一毕情意,虽然他们都是年轻貌美的,也努力的要做出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表相。 宅子后头果然有片小花园,夜里看不清景色,但仍能感觉一大片浓密的蔷薇花丛里枝头沉甸甸开着花苞,偶尔浓荫里有灰白色yīn影,用灯笼一照,原来是工匠凿的石凳与石桌,王峭峭渐渐找不到话说,便就势在石凳上坐了,抱怨:“累死人。” 沈绯衣笑,他当然明白她说的累是什么意思,好在他是冷静惯的,万事当头只有沉默是金,脸上挂了极淡的笑,任凭王峭峭百般机巧也没了用武之地。 两人又在原地磨叽了半天,依旧无话可说,王峭峭毕竟是年轻女子,再伶俐也忍不住气,渐渐沉下脸,“看来沈公子对我实在没胃口。” “哪里,王姑娘本来也没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上我。” “哼。” 她不否认,沈绯衣反而笑了,“如果我没看错眼,姑娘很中意严公子吧,本是想要嫁给他的。” “不错,我就是看上他了,那就怎么样。”一提这个王峭峭就来气,小嘴一撇,“可惜人家心里有意中人了,那个姓苏的女人嘛。” “是呀,情之一字可谓难以捉摸,全是命中注定。不过苏姑娘也算体态窈窕,更重要是心地善良,我看严公子将来是个有福气的人。”她恨什么,沈绯衣偏要赞什么,这次重逢,他一眼就看出小姑娘对小严另有情怀,可惜小严木头xìng子,满脑子只是如何查案如何追踪,根本没有往心里气,怎么不令她郁闷。 果然,王峭峭动怒,“呸,还真以为我没见过呢,不过是个麻子脸,说得跟天仙似的,你骗谁?” “你这话大错特错了。”沈绯衣正色道,“别以为男人只会贪恋美色?娶妻求贤,严公子果然明白人,懂得好坏之分。” “我呸呸呸!”王峭峭再也坐不下去,扭身从石凳上跳起来。 沈绯衣笃定地看住她,他本不会和女人打jiāo道,甚至有一段时期,是十分害怕女人,但对于她,虽然容貌鲜妍,可感觉总像是个任xìng的小孩子,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王姑娘,你是身负重任的人,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沉不住气吧。”他yù擒故纵。 “你以为我已经气得头脑发昏?”王峭峭却也不是糊涂人,慢慢伸了个懒腰,瞟一眼远方,“沈县令,我知道你在使激将法,不过是想我露出底子来,你究竟希望我是什么?人?还是鬼?” “我比较喜欢狐女,可惜你未必有那么多情。” “不错,我不是狐狸精,我是鬼。”最后三个字几乎是拖长了声音嘶叫起来,已完全不是人声,根本像刀刮过铁板一样尖利刺耳,沈绯衣听得皱起眉头,脖子后根果然刮起阵冷风,吹得王峭峭手上灯笼‘朴’地熄灭了。 与此同时,沈绯衣背后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嗖地窜了过去,他本能地回头一探,只这一瞬间,再转过头,方才还站在石桌旁的王峭峭已经人影不见。 幽冷寂静的园子里空dàngdàng的只余树影花丛与野风,沈绯衣虽然早有准备,也不免浑身打了个冷颤,定睛往她原来站的地方看,那里也不是空无一人,白蒙蒙的石凳石椅旁,深黑泥土与浅黑树枝之间,有团yīn影,因为颜色太模糊,需要极目细看,才能勉强看到团蜷缩不动的轮廓。 他冷笑,伸手至腰间,按一按腰扣上的机括,弹出里头藏的软剑柄,捏紧了,慢慢凑身上去。那东西本来一动不动,当沈绯衣离它半步距离时,像是忽然意识到有人靠近似的,蓦地抬身而起。 沈绯衣不敢大意,刷地抽出软剑,当胸横劈,那东西避得也快,才从地上弹起来,也不停顿换力,直接一个后倒,中间如蚯蚓般弯成两截,等沈绯衣手腕一翻长剑轮回来,只听它“吱”地声惨叫,竟直直往空中冲上去,窜得踪迹全无。 所有事情的发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沈绯衣连那个东西的模样都没看清,眼前已是一片空旷,他持了剑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手心却已渗出冷汗。脑中一再地盘旋刚才的那幕情景,那东西临走时的声音、速度已完全不是活人所能达到的极限,实在令人心悸。 不过沈绯衣也只愣了一会儿,立刻执剑在手,以他最快的轻功向着厢房飞奔过去,那一溜平房在月色下焕着黑呼呼地如只卧着的兽,等他一脚踢开房门冲进去后,果然,那已是一栋完全搬空的房间。 二十一 这一吓非同小同,沈绯衣像迎头被浇了盆凉水,那种冷简直可以感觉到有冷风从心脏中贯穿而过,略定了定神后,他咬着牙,对着空洞洞的房间,大喝声:“田七!” “我在。”身后立刻有人低低回答,一名黑衣人沐身在yīn影里,玄色衣裤玄色包脸布并玄铁柄长剑,若不是还有呼吸,几乎不能令人查觉他的存在。 “人呢?” “我不知道。”那人道,声音平平,似乎没什么歉疚的意思在里头。 沈绯衣动了真怒,也不骂,突然伸手挑开他脸上面罩,露出张五官平实的脸孔,他死死盯着这张脸,极缓慢地眯起眼,像是在等他的解释,又活像是只豹瞄准食物,只等最佳时机一跃而上。黑衣人虽然镇定,也被他看得有些心头发怵,他停了会儿,叹:“房间里一直很安静,什么动静都没发生,事实上,要不是你冲过来踢开房门,我会一直在外头守下去。” 沈绯衣冷冷地,闪开半步,指了敞开的大门给他看。 田七只看了一眼,苦笑:“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两个相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长身而起,跃去其他房间查看,不出所料,所有的房间已是人去楼空,包括一切家具与物品,连最小的器皿都没留下。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原地,脸上惊魂未定,田七叹,“真是见鬼了,刚才我站在院中实在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听到,想不到周围竟然已成了栋荒宅。” “见鬼?这话说放好,确实是有人故意要让我们以为见到了鬼吧。” 正在商量,院子里面突然又有了动静,有女子惨叫起来,毫无预兆,两个人同时一惊,凝神细听却又没了声音。 沈绯衣皱眉,田七护剑当胸,又等了一会儿,女子声音重新响起来,悲声叹:“我苦”只有这一句话,听得人耳根发涩,恨不得把心绞起来,又等了会,到底再无下文了。 沈绯衣叹:“你听到了?” 田七道:“我不是聋子。” 沈绯衣道:“看来这里确实是在闹鬼。” “不错,好像最近闹鬼的地方特别多。”田七点头。 如果换了别人,沈绯衣早就一眼瞪上去了,不过这个田七随他办案已有三年,武艺高强心思缜密,向来是个办事可靠稳妥的人,更重要的是,此人来历非凡,绝不是普通随从或差役。 所以,沈绯衣忍着气,问他:“你觉得这个世上有谁可以在你的眼皮底下不知不觉的把人劫走?” “除了鬼,没有人。” “胡说,还有这一宅子的家具器什,他们是怎么运出去的?” “我不知道。”田七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你知道什么?”沈绯衣没好气。 “我知道世上是没有鬼的,即使是有,也不是他们。” “哦?” 田七微笑起来,“这个世上就算是真有鬼,也轮不到他们,我才算是一只鬼。” 他生得极其普通,五官平实得叫人绝不会去看第二眼,笑起来也是面目模糊,可他突然做了件极其不寻常的事,他一伸手,将自己的整张面皮揭了下来。 沈绯衣是见过他本来面目的,可是仍然倒吸了口气,倒不是觉得突兀,而是这人实在长得好,面目之颠倒众生,世上没有女子能比得上,而每一次见到这张脸,都会令他产生错觉,眼前的是名美貌女子。 “又吓你一跳?”田七倒是习惯了,“你总是有些怕女人的,是不是?” “好好的一张面具,干什么又毁了它?”沈绯衣避而不答。 “因为我很厌烦它,而且,我有预感,今夜之后这桩案子便可以水落石出,也就不需要我再留在你身边。” “你想走了?” “是,三年了,我欠你的人情债早已还清,若是再不远走高飞重新换张脸,只怕又要再死一回。” “何出此言?”沈绯衣皱眉。 田七看了他一眼,也不回答,持了剑,去到原先小严睡的厢房里细细摸了一遍,在窗台门框地板墙壁每一块砖面上轻轻敲击,一直找到原本放床的位置时,他停了手。 沈绯衣道:“怎么了?” 田七不响,他蹲下来摸索着地上青砖,半天,抬头向沈绯衣借了软剑,那柄剑柔韧如筋,纤薄如纸,田七就将其剑尖向下,直直chā进地板里去。 “这里有问题。”他指着竖在地上的剑向沈绯衣说明。 “不错。”沈绯衣仔细地看了看,“机关恐怕不在这间屋子里,如果我没猜错,整块地都是可以活动掀起,人才可以从下面往上走出来。” 既然房子是从里面搬空的,那守在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田七松了口气,摇摇头:“这伙人真是诡计多端。”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人,”沈绯衣提醒他,“还记得去年我们在景定县遇到的那几桩走尸案?如此频繁作案,又有强大的财力人手支撑,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能犯下的案子。” “你是说……” “他们并不是没有能力杀我们。”沈绯衣一摆手,“可是正大光明的大开杀戒,势必要惊动到朝廷派专人严查,故他们专靠些yīn险手段吓唬人。” “我看他们是尝到甜头了。”田七笑,“上次在景定县不也是这样装神弄鬼,把你找来的帮手统统吓破胆,这次又故技重施,可惜遇到了严公子。” “是,”一提起小严,沈绯衣就担心,“前段日子他们专对着严公子下手,也是想把他吓跑了事,谁知道此人居然有几分胆色,总不肯袖手旁观,这才逼得他们动手劫人,也是在借此要胁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你说,他们会不会想杀鸡给猴看?”田七试问沈绯衣,却见他狠狠拧了眉毛,不由笑,“你也在胆心这个?” “他暂时不会有事,除非咱们把这些人逼到绝路了,才会害他xìng命。”沈绯衣说得轻松,到底自己也没多大底子,他见田七点了蜡烛,似乎要往地上再去细查,便摇头道:“不必白废力气了,人家不会平白无故把空门露给咱们看,机关不在这个房间里,咱们不可能在这里找到进口。” “我就是不相信他们的手段有这么高明?难道有本事把整栋房子所有的机关都藏到地底下?”田七不服气。 沈绯衣听他说了,不觉心中一动,似乎触到某些情节,正要细想,突然耳边轰然作响,一抬头,窗外已是片金红天光,忙奔去窗前探看,原来整个王府已沐浴在烈焰中。 “不好,他们要焚毁物证。”田七也明白过来,与沈绯衣并肩跑出屋外。 火几乎是从十几间房子里同时点起来的,顷刻已是一片火海,熊熊火光将沈绯衣脸上失望与忧虑照得明明白白,田七忍不住安慰他,“我们再仔细查查……” “好干净利落的手法。”沈绯衣叹,“他们搬走家具,烧毁房屋,连最小的物证也不让我们得到手,行事周密至叫人齿寒。” “你又不是第一天和他们打jiāo道,还记得在景定县的时候?他们甚至搬空了一个村庄。” “是,自jiāo手起,我就一直处于下风。”沈绯衣情绪极其低落,又惦着小严的安危,眉宇间渐生怅惘,田七看得直摇头,“你不是个肯认输的人,如今事态愈渐明朗,怎么反倒犹豫起来了。” “我只是怀疑,是否一切都是他人的精心安排,咱们不过是两只瞎眼老鼠,在猫爪子下兜圈子供它玩耍。” “当然不是这样,”田七断然道,“自两年起第一桩走尸案至今,这些人的来龙去脉我们也算有了些数目,况且有我们在,他们行事不得不收敛些,再不能明目张胆的杀人害命。” “是吗?”沈绯衣轻笑,声音极细微,倒像是声叹息,“别说还没查清楚,就算查清楚又怎么样,这件案子从来没有被朝廷重视过,就连我自己……”他顿了顿,突然用力按在自己脸上,恨恨道,“要不是这张脸,我何至于四处碰壁受人轻视!” “哼,我看你是在班门弄斧!”田七被他说得火气上冲,“你抱怨什么?,难道整天盖着张面具东奔西走很有趣吗?我还没叫一个惨字,你倒先来卖乖!” 两人俱是因貌美吃尽苦头的,立在野地里,面对困境,想起以往遭遇不由心灰意懒,田七苦笑道,“这年头,做官和做还真没什么区别,生得丑陋固然人人厌烦,生得好些,倒成了祸害,到头来只剩下一张脸。” “算了。”沈绯衣再也听不下去,一挥手,“这事要不查个水落石出,咱们连这张脸都快没了!” 火势凶猛,烧了足足有三四个时辰,到处一片断墙残壁,触目尽是焦黑的木石与惨白的灰烬,沈绯衣与田七静静等着,就算是把整块地面烧成地狱,他们也要在里头查出蛛丝马迹。 黎明前天空下了一场小雨,将最后一丝火星浇灭,烧毁后的遗迹更加混乱破败,简直叫人无从下手。田七看着眼前遍地狼籍,忍不住苦笑,“我的老天爷,这地方真是天外仙境!你还想找什么线索?莫非我们要把整片土地都打扫干净?” 沈绯衣心里早打好主意,带着田七顺了墙角的断壁慢慢搜寻,心里算着方向位置,一直觅到原先府里的西南角处,在几块石头旁停下来。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他仍能认出这些石头就是昨夜花园里的石凳石桌,也就是王峭峭最后消失的地方。 “这是什么?”田七见他目不转睛地盯了石头看,有些奇怪。 沈绯衣便把昨夜与王峭峭的见面对他详细说了遍,指了地上石块:“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很怪异。” “你是说她窜到天上去了?”田七却还在琢磨刚才的话,半信半疑,“那女子的轻功竟然这么好,可以飞上天?” “不,那绝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你怀疑她用了障眼法?” 沈绯衣点点头,“既然她不是鬼,就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掉,只要是人设计的障眼法,就一定会有破绽存在。” 两人平时全是有洁癖的,这时也顾不上肮脏,蹲下去用手扒开焦木乌灰,又把残石搬开,底下黑呼呼的全是湿泥,又用石片把湿泥刮开,这一翻果然寻出门道,三寸多厚的泥土之下硬梆梆固若金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原来铺了整块平整青石板。 沈绯衣用软剑慢慢启出石板轮廓,像是道石门般牢牢扣在地表上,上头光滑平整,半点着力处也无,他擦了擦汗,道,“看来又是道可以翻转的机关,只怕开闸也在地下。” 田七辛辛苦苦刮了半天,身上早糊成一团,脸上也有几道污迹,心里很有些不耐烦,喝:“难道你要我把这片所有烂泥都刮掉?得了吧,有这功夫咱们不如来个霸王硬上弓,你先闪开,且让我用真气击碎它。” 他虽生得柳眉桃腮美人相,却真正有一身好功夫,内功尤其了得,当下开步凝势,双掌贯力,未曾发力,先挑眉看了沈绯衣,“你避开些,我可不保证这块石板碎裂后下面没有暗器飞出来。” 沈绯衣早将软剑横胸守了,冷笑道,“我只胆心你力气不够,震不开石板。” 嘴里激来将去,手上到底没敢大意,田七用足全气,对着地面奋力拍出,只听‘轰’的一声响,石板一裂为二,底下露出黑黝黝的洞口。板下有入口早在意料之中,然而想不到的是,洞口竟然有两个。 田七一击而中,已闪身到旁边,等了会并没有见任何暗器出来,此时与沈绯衣凑到洞口细看,只见两个石洞四四方方,同样大小,同样两条阶递嵌在洞壁笔直朝下,也是同样的深不见底。 “事到如今,看来咱们只好一人选一条道走下去罗。”田七一摊手,很大方的样子,“你先挑。” 沈绯衣又看了几眼,“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昨天那女子必是从入口处遁下去,同时有人打开出口处机关,我看到蹦上天的那个东西就是由出口出来的。” “废话少说,你是要左边这条还是右边的?”田七笑,露出排雪白晶莹的牙齿,映着花瓣似的红唇,实在妖艳诡丽,与容貌不符,他其实最是个爱冒险好刺激的人,眼见那条地道黑呼呼深幽幽,不知下面有什么玄妙藏着,又会遇到些什么怪事,更重要的是,两年多追踪寻查,大多数时候都是云里雾里,今天终于有机会和敌人面对面,一边想一边早在摩拳擦掌。 见他这样,沈绯衣懒得再多说话,直接纵身跃进石洞里。 二十二 石洞下是一条笔直通道,一头嵌着阶梯,另三面光滑如镜面,沈绯衣便在阶梯上缓慢爬行,约有百余格台阶后,双足触到平地,手旁墙壁上明显有块凸起,用手一摸,原来嵌了块铁环。 他想了想,重新站到阶梯上,用力去拉圆环,耳旁咔啦啦一阵响声,地上突然一空,整块石板平移开去,底下已是一片亮光。 沈绯衣跳下去,才站稳,便看见当先一人手持长剑向他笑,脸上妍若春花。田七是从另一头下来的,两条阶梯原来通向一个出口。 打量四周,是一条斜坡形的石道,可以同时容纳三四个人并列行走石壁上凿出凹坑,每隔一段距离,里头嵌了油灯,可以隐约看见狭长的石道尽头有两扇石门。 “你猜猜门那头是什么?。”田七手上燃着火熠子,一只只油灯点过去,另一手长剑竖在胸前,以防有人从那头突然袭击,眼却睨了沈绯衣,“你信不信门后头有鬼?” “鬼需要门吗?”沈绯衣冷笑。 门上安有青铜铸造的“铺首”,衔环兽头纹样狰狞,颇有威严,石门没有上锁,应手而开,跨过石门坎,就是一个四方形的石屋子,才进门,满目花缭乱,yīn影里无数红色与黑色图案纠结成团,黑压压地涌过来,两个人用火熠子将四壁照得通亮,那些壁画其实已经残破不堪,只是因为本来颜色太浓烈,花式又繁复,因此依然有种摄人魅魄的美。 石室的其他三面都有门,田七去推了把,只有南面的门可以打开,其余两面的石门早堵死了。 “奇怪,这算个什么路道?”他摇头。 沈绯衣不说话,脸上露出种十分古怪的表情,只盯住石室角落看,那里黑乎乎似乎堆了些铁器。田七顺着他眼光把火熠子一晃,道:“那是什么?” “自然是青铜。” “噫?”田七没听明白。 沈绯衣便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难道你到现在都没发觉,这里是一个墓室?” 田七怔住,不过他是个灵活精怪的人,一呆之后,立刻又笑起来,“不错,这架式端得够足,确实有点鬼气森森,地上的青铜器算是陪葬品?那两堵石门后就是活的陪葬?专等着把人赶进去用铁汁浇铸缝隙封死,看来这墓里埋得还不是普通人。” “我只知道挑这个地方的绝不会是普通人。”沈绯衣瞪着南面的那扇门,“他们越是想把场面做得yīn森可怖,越是想让我把人当鬼看,我就越不相信这是鬼办的事。这年头,鬼比人简单多了,坟墓里爬出来的通常也是人,不会是鬼!” 田七的回答就比他直接许多,他直接上去推开石门。 里头是间长方形的房间,全部石彻,不过没有先前那些繁美的图案,东西两面各有一个门洞通往旁边墓室,房间正中置了三口乌漆漆的棺椁,约半人多高,通体大石制成。石椁上刻了踏云麒麟,真个是大云连身通气,小云巧面生灵,田七不由啧啧称赞,“瞧这手工,不知是谁家的大手笔?” 他手搭了棺椁用力一推,那家伙约两米多长,一米约宽,光棺椁就有一巴掌多厚,哪里动得了分毫。田七到底不死心,围着棺椁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正看得仔细,猛听得棺椁里呜呜有声,竟像是有只小兽在里头。田七猝不及防,再大胆,也吃了一惊,用力向后跳开。“咦,敢情这是要诈尸还是怎么的?” 沈绯衣毫不为之所动,冷笑,“你别说,自从两年前接手第一个案子,这种动静我就没少见,只是老来这一套,未必有些可笑可叹。”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黔驴技穷?”田七也笑。 说话间他已把整个棺椁上的花纹摸遍,依旧一无所获,不由暗自皱眉,方转头,却见沈绯衣束手而立,笑嘻嘻看他忙活,田七停下来,悻悻道:“我知道这上头有机关,我只是暂没有找到。” 却见沈绯衣笃定地去到左边棺椁,用火熠子照了上下,又去右边照了,抬起头一笑:“我和你打个赌,机关不在棺椁上。” “不用。我知道它在哪里。”田七何等聪明,看了他手势立刻知分晓,转头去石室看了一遍,却见墓室地上雕满万字流水的花纹,繁而有序,细细一找,正中有朵纹路歪了一寸有余,这才笑了,“原来在这里呢。” 他蹲在地上捏了两块砖纹,用力一并,才拼完,耳听一阵“喀喀咔咔”之声,棺椁并未打开,却是地中央石砖迸开,露出个条地下走道。 “这又是什么?”田七郁闷。 “你弄出来的事情,你自己下去查清楚。”沈绯衣懒得理他。 “好!”田七赌气,真的提了玄铁剑往下走,手上的火熠子将周围照得清清楚楚,边走边看,原来下面也是个陪葬的墓室,顺石阶往下,旁边狭长石壁上满是深坑,形状如只只佛龛,里头却是空无一物。这条走道居然十分长,走了三十几个台阶,还是照不到底部,田七耐着xìng子往下走,又走了二三十个台阶,突然脑后一凉,不知哪里吹了股怪风过来,把手上的火熠子熄灭了。 “咦?”他好气又好笑,先不去点火熠子,提了剑向四周黑暗处大声道,“阁下又要扮神弄鬼吗?可惜看错了人,这种玩意儿田某看得多了,毫无兴趣,还不如跳出来咱们大打一场痛快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嗓音很柔软,像是个女子。 田七一愣,他是从上头走下来的,窄窄的一条石阶嵌在石壁里,仅能容一个人通行,若是有东西出来,应该在前头,而不是身后,只听女子幽幽地道:“田郎,是你吗?” 田七正要回答,却听石阶深处,又有人幽幽地接上去,这次是条男人嗓音,叹道:“自然是我,婉娘,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这下田七倒有些紧张了,想不到前后都有人守着,自己反而成了夹心层,他靠到石壁上去,用剑护在面前,另一手忙去找火石。 只听女子欣喜道:“苍天有眼,我果然盼到这一天了。”耳旁一阵裙裾悉索声,微风习习,似乎真的有女子从石阶上走下来,一路经过田七面前。 田七已找到火石正点火熠子,没功夫伸手去探,任她走了过去,心想两个人在一起也好,至少不用腹背受敌。 火苗一簇点燃,在身旁打下圈光晕,朦胧里只见石阶下头,光晕之外的地方,有条袅娜动人的身影慢慢往下飘。羽毛似的根本不是人的动作,诡异莫辩,田七再也顾不上其他,提了火熠子追下去。 女子边走边道:“田郎,你在哪里?” 男子道:“我在最下面一层。你还是不要下来看的好。” “为什么?田郎,你怕什么?”女子不肯相信,只是往下走,田七便在后头一路跟,她身影轻盈似乎毫无重量,无论他脚力怎么快,总也追不上,唯见条轻飘飘的影子浮在光圈外的yīn暗里。 “唉,”男子很无奈的口气,微弱道,“我,我已经死了,怕你见了未免心中难过。” 女子奇怪:“我怎么会难过?你死了,难道我还是活的不成?你不知道,自我葬在这里后有多寂寞,夜夜怀揣了你送我的珍珠帕子,想着不知还能不能与你见一面,只是未料到你竟然在这层石板底下,竟一直在我脚下头,田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在这里当然是拜你爹爹的赏赐。”男子声音苦笑起来,“婉娘,你爹爹好恶dú呀。” 女子沉默,过了会儿,才回答,“是,我知道爹爹心狠手辣,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也会对你下dú手。田郎,你还好吗?” “婉娘,我想死你了?” 两个人柔情蜜意起来,声音也越来越近,田七早听得大皱眉头,这两个声音说得全是鬼言鬼语,他哪里肯相信,向着下头大声道:“两位算是短命鸳鸯了?好在大爷我也学过几分仙术,不如借此渡了你们,一同去地底下做夫妻。” 他提着剑往下去。 那对男女像是已经遇到了,听了他的话,男子没声响,女子倒软软地道,“田郎,你千万别生气,此人虽然鲁莽无礼,但也是他打开了石板让我见到你,算起来也是我们的恩人。” 男子道:“算了,只是我在这里已有五十余年,早已肢离破碎,不想见到生人,你让他走吧。” 女子便裙带细碎地走上几格阶梯,向着田七处娇声道:“这位公子,请止步吧,妾身怕见光,我家官人亦不想见生客。” 田七摇头,“我想见他。”火光越来越近,果然见有个女子身形跪石阶上,也不知穿了什么衣服,浑自上下灰蒙蒙的,只能看出是人形。 “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何苦把人逼到绝路呢?”女子只是求他。 田七追了几百余台阶,早一头火气,哪肯轻易放弃,闻言笑,“这话虽然不错,可是你们并不是人,我也不算不饶人了。”他大步下去,离她只有两三格台阶了,再不敢靠近,一手提了剑,一手拿着火熠子作势往她面门照。 “公子,你也太狠心了!”女子声音凄厉起来,尖声大叫,叫到后头几乎已不是人声,与此同时只见她身子一动,猛地抬起头,依旧是乌蒙蒙的一团,看不清眉眼口鼻,却有团黑雾从脸下喷出,浓如黑布般迎面罩上,田七本能地屏息往后弹出,仍然晚了一步,鼻尖嗅到酸腐浓呛之气,眼前顿时一黑,人像是被抽空了骨架般,仰面朝天的瘫软下去。 沈绯衣哪知道他的变故,在上头等了半天,又把墓室研究了一遍,从来开启棺椁的机关不是铁环手柄便是拼图,要么就是搬动某件物事的角度,以小力带大力,打开隐藏的机栝,以他以往的经验,田七刚才打开的只是另一座陪葬物的房间,自从这个墓室起,他便感觉里头埋的墓主原先必定富甲一方,只是还不到皇室贵族的身份极别,因此墓室里的花纹都以吉祥喜好为主,设计规模也不可能太大,这样的人家一般也不会设置太多的暗器机关,棺椁和密室的开启方式想必也是用来防止下葬时的人多手杂,未免有人手头不干净,决不会伤害到人的xìng命。 他一直查看到棺椁后的墙壁上,整面墙壁被装饰成格门模样,上头刻了菱花图案的格心,腰板上琢以莲花浮雕,花瓣翻卷有致,花叶抑扬纷披,自然生动。 其中有一朵莲花比其他略显厚重,花瓣尤其肥美舒展。引起沈绯衣的注意,他又仔细看了看,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微笑,先在上面探了探力,果然触手活络,并不是块死石。他难题解开不由精神一爽,对准莲花按了,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推,石块慢慢后移,身后棺椁也发出“突突”之声,带动整个椁盖往后挪动慢慢打开。 寂静的墓室里渐渐声音杂乱,不仅仅是沈绯衣手下的堆石声,椁盖打开声,还有棺椁里头传来的声音,时而呜呜,时而蹬蹬,有一会儿还变成咯吱吱,十分奇怪。 沈绯衣将软剑绕在臂上,一手高举了火熠子,慢慢靠近棺椁,探头往里看,不看也罢,才看了一眼,顿时惊得头皮发麻面无人色。棺椁里头自然是放棺材的,不过这次不同,在棺椁与棺材之间,横嵌着一个人。 那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整张脸皮子都已雪白至发青,双手双脚却还在无意识地挣扎,双手掐了椁壁,发出咯咯地指甲碎裂声,双脚却是抽搐似地抖动着,踢在石椁上蹬蹬地响,他口中已经快吐出白沫星子,呜呜似呻吟。 这些还不足以使沈绯衣震惊,他最最想不到的,竟然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居然是认识的,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正是失踪了大半天令他担忧不已的小严。 二十三 乍见小严,沈绯衣可算是又惊又喜又伤心,见他横在棺椁里神志不清,想去搬头又怕碰了脚,好不容易定了神,先用丝带把小严双手双脚绑严实了,这才连捧带拖地把他从棺椁里弄出来。小严看上去还算是活着,但也只剩下半条xìng命,浑身疯癫似地抽动,墓室里没有水,沈绯衣只得掏了粒随身带的解dú丹,捏碎了塞进他喉咙里,也不知是丹yào的作用,或者通风的关系,小严渐渐安静下来。才松了口气,沈绯衣突然又想起身边似乎还少了个人,时间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田七仍然没有从地洞里上来。看着那个黑黝黝的入口,他忍不住额头冒起冷汗,真是越忙越出事,想了又想,无奈还是把小严先安排妥当,自己执了火熠子下地洞。石阶走道十分逼仄,一级级只有半掌宽的距离,走起来须小心翼翼,他心里惦着石洞上头的小严,猜想着田七可能会出些的状况,又要警惕着周围的环境,未免走得缓慢,一口气行到三四百级台阶,突然眼前一亮,田七面孔朝上晕倒在地。沈绯衣急忙蹲下去看他,却是面色青白透出黑气,闭眼,咬牙,整个人都凉了。一搭脉膊,还有些微弱跳动,yào是喂不进了,再不抢救必死无疑,情急之下索xìng死马当活马医,放下火熠子,一手掐着人中,另一手抵住天灵盖,缓缓将真气注入其中。对于虚弱濒死的人,贸然注入真气可能是回天之术,也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沈绯衣几乎是抽紧浑身肌ròu的往手上用力,力道拿捏不敢错了半分,火熠子渐渐熄了,黑暗里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田七的鼻息细不可闻,沈绯衣便追着这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声,足足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他嗓子眼处“咯”地一声微响,悬在半空的心顿时一轻,这才住了手。重新取火石点燃火熠子,照在田七脸上,面色青白依旧,但嘴巴不知何时已张开了,这才取了yào丸,捏成粉末,撒进田七嘴里。他架起人准备上去,手上火光一晃,冷不丁的,瞥到台阶下似乎还有个人。这怎么可能?沈绯衣脑中火星似地迸出一句,心头发寒,忙转身过去,这才看清原来台阶已到了最后一级,再过去便是面墙壁,火熠子光晕昏浊,照在墙壁前的那个人身上,已不能算一个人,而是具枯骨。死人见得多了,倒还没见过这样死法的,那具枯骨四肢被铁锁绑着,几乎是勒紧吊在墙壁上,骷髅面部表情十分狰狞扭曲,像是被吊上去时人还是活的,故死相极其痛苦。yīn森森的地道里突然见到这种东西,沈绯衣也看得头皮发麻,又看了一眼,忙挽着田七退出来。小严还躺在原地,旁边又多了个半死不活的田七,一天之内身边两人倒地不起,沈绯衣再有雄心也没了用武之地,只得一手挽了一个,从地道里重新爬出地面。外头已是阳光明媚,金色阳光照在火灾后的焦土枯木上,格外荒芜,沈绯衣忙了一个晚上,满身泥泞地把小严与田七搬到一块空地,自己坐在石头上喘气。偶尔一回头,不远处有个农夫打扮的男子正贼头贼脑地探看,被他发现,那人立刻发出了声尖叫,丢下手上扫帚扭头便跑。沈绯衣精神一震,跃起向他扑过去。男子边跑边回头看,见他足不沾地飞过来,吓得哇哇大喊,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拼命求:“爷爷,爷爷,别杀我!”沈绯衣累得不行,可还是忍不住要笑,踢他一脚:“谁是你爷爷,起来!你是哪个?为什么在此地停留。”那人被他踢得浑身一颤,哆嗦着从地上滚起来,还是不敢抬头看他,抱手缩在旁边,愁眉苦脸道:“回爷……公子……小人,小人是这片地带的守墓人。”“咦?”沈绯衣倒有些意外,上上下下把他细看几眼,粗衣布裤面孔蜡黄,似乎确是个普通的穷人,“这里有墓地吗?”“当然!”那人这才吃惊地看了他,“公子,这片岭子,还有山下的石家庄,全是埋死人的呀,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口气平常得就像只有白痴才不知道世上有个东京似的,沈绯衣倒犹豫起来,“这里是墓地?怎么我一块墓碑也没看到?”“我的好公子,这里,那里,还有那片石头地可不全是碑?别管这个,刚才你坐的地方也是块碑呢,不过日子长远了,坟堆子都让雨水冲塌了,石头也都瘫坏啦,你要是仔细去看看,准还能从上头读到字呢。”经他提醒,沈绯衣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坐在石头上时,似乎上头有些划痕,再四处仔细一看,果然许多灰白的石头隐隐隐约约在黑炭、黄土、碎叶间露出轮廓,他看了一圈,忍不住苦笑,自语道:“不错,确实是块墓地,想来昨天进宅子时,那些石头也是同样存在,不过被围在了房间里面,或花园浓荫处,所以我们竟都没有发觉。”“公子,你这是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那人满脸莫名其妙。 “请问贵姓?”沈绯衣避而不答。“唉哟,我们庄家人哪有贵字,我姓吴名大根,本地人,不知道公子的大名又是哪个?”“我姓沈,既然你是这里的守墓人,想必也看到昨天那场大火了?”“火?当然看到啦,好大一场火呀。”“那大火之前你在哪里?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你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吗?”一连串问得吴大根傻笑,“沈公子,看你年纪轻轻斯文得像是个读书人,连说话口气也和个大老爷似的,火烧起来时我当然在家里,离这两三里路呢,昨天下半夜本来睡得好好的,是我老婆突然说坟地里烧起来了,我扒着窗沿子往外一看,可不是,好家伙,把半边天着得像砖窑似的。”“你知道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吗?”“我哪知道,不过昨天下了场雨,雨点不大,雷声倒不小,我们这里常常打这种旱雷,可能是雷劈到树杈子起了火吧。”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要不是沈绯衣没听到过什么打雷声,几乎都要相信他了,可是沈绯衣也不说穿,淡淡道,“你的家离这有两三里路吧,我有两个朋友突然得了急病,能不能扶去你家歇歇?”“没问题,我们那有大夫呢。”那人突然想起什么,吞吞吐吐起来,“沈公子,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种荒郊野地?瞧你一身上下的泥浆沫子,莫非昨天夜里是在坟地里过的夜?”“我们是昨天晚上路过此地,误听歹人之言被强盗打劫,弃在荒野里,所以才落得如此狼狈。”“哦,原来是这样呀。刚才害得我吓了半天,还以为你是这里的精怪呢。”那人大拍脑门,顿时义愤填膺地骂起天杀的强盗贼人,又报了几声阿弥陀佛,“还好公子你大人有福,没有伤到xìng命。”沈绯衣惦着田七和小严的伤,不再和他多罗嗦,急着找个安全的地方治病,正好吴大根有一辆辘推车,此时拉出来,将两个人平躺上去,也不要沈绯衣帮忙,自己稳稳端了车柄,车绳套在颈子里,喊一声,“沈公子,你走好诶。”竟一路‘骨骨突突’下了山。果然走出去两三里的路,渐渐看到十几户人家草房,正当中午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柴香混合着米饭香扑面而来,沈绯衣不由深深呼吸,吴大根这才停下步子,抹了把汗,“沈公子,到咧,咱们村里没大夫,你们还是住我家吧?”“那就打扰了。”两个人合力把小严田七搬进房间。吴大根的女人蜡黄面孔,蓬头吊眼薄嘴唇,看模样也就是个普通的村fù,然而却又有些不同她是个眼神呆滞的疯子。见了人也不发作蛮缠,一味痴痴地笑,笑得口水直流,吴大根一巴掌把她掴进屋里,转身向沈绯衣道,“我女人从小就是这样,也好,样子是难看点,但人不罗嗦,平时家里活倒是一件也不拉下的。”沈绯衣一路上把着田七和小严的脉,小严虽然晕迷,脉搏已稳定下来,倒是田七满头冷汗,心跳很微弱,情形很不妙。吴大根搓手道:“我们这有个人懂些医术,大家都是找他看病的,要不我去叫他来?”“不用,”沈绯衣头也不回,“我自己就是个大夫。”他在房间里支起口锅,烧了滚滚热水,取了金针缓缓刺入穴道,一直忙了过半个时辰,田七脸上才出现人色,又灌了半碗热汤下去,耳听他喉咙里咯咯有声,忽然头一歪,大口吐出浓痰来。“真危险。”有人低低叹口气,沈绯衣忙得额头出汗,蓦然听到,不由一惊抬头。却是小严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面色苍白地在看他治田七。沈绯衣心里一团高兴,脸上却淡淡的,“你醒了吗?”“是,”小严声音很低,倒不是为了稳重深沉,实在中气不足,几个字讲得十分吃力,“我算是进了趟鬼门关。”“那你见到鬼了吗?”沈绯衣端了碗热水给他。“没有。”小严不喝水,目光定定地看了某处,半天,终于转到沈绯衣脸上,这一瞬间他像是换了个人,眉目沉静道,“我想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鬼。” “你想通了吗?”“是。你说得很对,许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通常表面越真实,其实离真相也就越远。”“唉,你终于明白了。”沈绯衣长叹一声,停止手上动作,与他对视。“总算明白得还不太晚。”他拧了块热手巾递过去,第一次,以商量的口气对小严道,“你觉得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或许以不动制万动是最好的选择。”小严低头啜了口热水,脸上顿时有了红晕,只是呼吸间仍是气喘,休息了会,苦笑道,“我算明白了,先前吃的那些亏不外是因为自己心急气燥,真正引祸上身。”“这话确实不错。”沈绯衣微笑,一眼瞥到他手上那些细细长长的血痕,指甲残破不堪,指尖血ròu模糊,笑容凝住,“你受苦了,那些人是怎么折磨你的?”一提起这事,小严的手指都颤抖起来,他沉默,像是要把回忆从深不见底的恐惧中重新提起,过程想必十分痛苦,脸孔微微变形,慢慢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把我安置在房间里,是觉得那是个最安全的地方,可惜你算不到他们把机关设置在床板上,底下机关一按,我连出声的功夫都来不及便一头跌到地洞里去了。”沈绯衣歉然,“是我的错。”“不,他们已经对我起了杀心,无论怎么做,我都逃不了。”“哦?”“我摔在地洞底那一刻还是清醒的,甚至能听到他们在旁边走来走去,小声说话,有人低声问了句‘yào呢’,我心里就明白他们要下dú手了。”“他们给你吃了yào?”“哼,他们见我一动不动,都以为我摔晕了,有个人上来扳开嘴往里面塞了颗yào丸子,我用舌头压住顶在牙根处,那人又强捺着灌了水,我硬是没让yào丸子冲下去。等他一转身,我立刻把yào丸子吐到领子里,顺着袖子滚到手上。”小严得意地,从腰带处摸出粒黑乎乎的丸子,他身子还很弱,行动到底很不顺手。“不错,可是既然没吃yào,你怎么会被成这副模样?”沈绯衣将yào丸接过来,离着鼻端闻了闻,大皱眉头。“全怪这个yào够厉害,我虽然没吞下去,可是唾沫沾到了yào水,可能还是咽了些下去,不过一会的功夫,我就浑身发胀,那种胀,简直像是我已经溺水死了,淹在水里慢慢泡成浮尸似的胀。”小严说着说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头,好像那里真的已经浮肿起来,头大如瓮。“然后他们就把你放进了棺椁?”“什么?那是个棺材?”小严脸色重新变得雪白,瞪着他,“原来我是躺在棺材里,怪不得那里又冷又yīn又难闻,有种,有种……”他吃吃地说不下去。“有种死人的味道,是不是?”沈绯衣代他说完,见小严额头青筋突突弹跳,怕他受不了刺激,忙伸手拍拍他肩头,安慰道,“没事了,不要再去多想,至少你已经活了下来,这点恐怕那些人怎么都没有想到。” 二十四 “他们本是要我死的,既然我没死,就一定还会下手。”小严轻轻说,表情并不是害怕,而是淡漠,经历了这许多残酷诡怪之事,他已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乡下青年渐渐蜕变成心有城府,沈绯衣看着他,眼神矛盾,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对他来说是否值得。 “不要紧,我在这里,他们杀不了你。” “是吗?”小严侧耳细听,突然微笑起来,“我想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与此同时,沈绯衣眉锋一挑,猛地窜身而起,扑至门口,用力踢开房门,门外的人毫无准备,惨叫一声被扇开的门板砸飞出去,吴大根的婆娘虽是个疯子,可还知道痛。 女人坠地时动静很大,她也不起来,就地在泥巴里扭动翻滚,手指塞住嘴巴,呜呜大叫,吴大根闻声赶到,把她从地上扯拉起来,“我的老天爷,这算是干什么?公子爷你不舒服也别把我女人撒气呀!” 沈绯衣也没想到她居然半分武功也没有,且模样又泼辣,当下倒不好说她偷听,只好点点头,“我刚才出门急了,撞到令夫人,真是抱歉。”顺手从怀里取出一吊钱,“这点小钱拿去给她请大夫治伤。” 吴大根本来满脸愤愤,才看到钱,立刻堆起笑容,再三道,“好,好,公子太客气了,其实咱们乡下人跌打惯了,不值公子破费。”嘴里说着,手上还是接过钱,攥得紧紧的,小心揣在怀里。 沈绯衣看这对夫妻一个愚钝一个疯癫,愚得像是真愚,疯也像不像假疯,倒有些真假难辩,便在脸上笑了笑,先回屋查看田七病势。 一直忙到掌灯时分,吴大根亲自送来两碗热汤面,关上门,沈绯衣取了银针yào石试dú后端给小严,两人俱是一天多不曾吃东西,虽然面对野菜粗粮,倒也吃得十分香甜。 唯有田七还不能进食,死气沉沉地仰卧在床上,乍看过去,像是个熟睡中的美艳女子。 小严忍不住瞟了他好几眼,“你哪里找来的朋友,长得真够……”他想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长得真够‘好’的。” 要是他知道田七就是那个整天跟在沈绯衣身后的黑衣人,想必说话决不会这么客气,沈绯衣看了他一眼,也不揭穿,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起开始注意男人的相貌?” “他的伤要紧吗?” “不好说,我已让吴大根去买草yào,等煎了喝下去再说。” “他也是中dú了吗?” “是,他中的是尸dú。” “尸dú?” “不错,听上去很奇怪,是不是?据我所知,中这种dú的人大多是盗墓贼,尤其是尸体腐烂至一定程度,在棺材里积了尸水与尸蜡,人若是不小心沾上就会中dú。轻则皮肤糜烂晕迷不醒,重则也会毙命。” “可是他身上并没有烂呀?” “你看这里。”沈绯衣抬起田七的后脑,将他嘴唇掀开,小严踮着脚往里头看,唇内一层暗疮,赤红凸起纠结成片。“皮肤糜烂只是因为沾到了尸水,而dú气攻入后,人的五官处暗红生疮,脸上透出浓重黑气,你有没有听说过印堂发暗这句古话?世人相信人晦气太重会看到不洁之物,我倒觉得不如说是先染了尸气再印堂发暗更合理。” “哦。”小严听得感慨万千,答应时语气拖得很长,眼珠溜圆,露出底子里的灵动模样,沈绯衣不由微笑,“没事,尸dú其实只是股污浊dú气,治得早就行。” 说话间吴大根已捧了yào碗来到身后,沈绯衣也不避他,慢慢把话说完,吴大根听得眉目皆动,颤抖着手道:“公子爷,你这说的可是实话?” “怎么?你不相信?”沈绯衣眯了眼看他。 “我的老天爷,我们庄户人家哪知道什么dú不dú的,不过先前村里确实也有人是这么死的,死的时候身上烂得厉害,嘴、耳、眼珠子都发红发烂,脸上全是一层黑气,村里的大夫说是中了dú,可是不知道是什么dú,公子爷唉,要是听你这么一说,莫不成他们也是中了这个什么死人dú?” “是么?你们村人也得过这种病?” “是咧,好几个人呢,原是去山上打柴挖野菜的,找到时昏在野地里,也就像是个死人,一直躺了三四天功夫人才咽气。” “那是因为没有及时医治,dú气攻心所致。” “哦,原来是这个dú呀。”吴大根恍然大悟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缩起脖子根扭头就往外走。 “咦,他又怎么了?”小严奇怪。 沈绯衣冷笑,笃定地,意味深长向他道,“不急,过一会他自然会告诉你。” 果不其然,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门口人声喧哗,本地人的口音十分浓重,每个字都似从鼻腔里挤出来,听上去瓮声瓮气。有人在门外叫:“沈公子,休息了吗?” 沈绯衣先看了小严一眼,眼里含了几分笑意,才慢慢应道,“在。” 外头的人恭恭敬敬地道:“请沈公子出来说话。” “好戏来了。”小严也笑,束手跟在后头瞧好戏。 屋子外黑压压已娶了一堆人,个个面黄肌瘦乌眼直眼的,见他们出去,如同瞧见菩萨转世神仙下凡,呼地跪在地下就拜,有人领头求道:“公子,千万救救我们!” “这算是怎么回事?”小严问。 “公子请借步说话。”领头的人像是读过些书,穿一身麻布直裰,头上扎了葛布方巾,作辑道,“本地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礼数招待贵客,小人唯有置了桌酒席,请两位公子过去坐坐,以示敬意。” “不必客气,我们屋里还有病人,走不开,有话就在这里说吧。”沈绯衣一摆手。 “那个,”那人无奈,“公子,能去你屋里说话吗,事情很重要,要在外头说,着实有些不便。” “好。” 当下一同回了房间,那人道:“快去端些米酒来给公子暖身。”吴大根忙应了,招呼女人七手八脚地去布置,不一会儿果然端来酒坛子共几只粗花大碗,抖抖缩缩立在墙角处。 沈绯衣道,“不用了,我晚上不惯吃酒,有话还是直说吧。” 那人听他这一句,也不再客气,早按捺不住满腹困惑,倒头跪道,“咱们村从来不与外头来往,整年里几个头脸整齐的外乡人都没见过,想不到今天遇到几位公子,个个仪表出众气度非凡,实在是有见识有身份的人,又能一眼看出尸dú这种异物,想必也知道怎么治疗的法子,如能赐下yào方,实在感恩不尽。” “给你们yào方不是问题,我也有几句话想请教。”沈绯衣扶起他,见他虽然衣衫褴褛,眉宇间却很有几分正气,倒也叫人不好轻视,“先生贵姓?” “免贵姓黄,说来惭愧,我也算是个读书人,几次赶考功名不果,所以心灰意冷,索xìng在村里办了个私塾,有时也开几张方子充当大夫。” “原来是黄先生。”沈绯衣抱拳,请他在对面坐了,才问,“听你的口气,村里经常有人中尸dú吗?” “是呀,原来这个dú是尸dú,怪不得我们打听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堂的。” “黄先生,尸dú不同于其他dú,是棺材里才有的腐烂之物,普通人决不会有机会沾染到它,你们村虽然附近有坟地,可也不该三番五次出事,对此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错,沈公子说得极对,此事我也很困惑,其实此dú兴起也是近两年的事,开始是几个上山砍柴或采摘yào草的人莫名其妙的dú晕在野地里,后来村里不断有人失踪,被找到时,也是半死不活身上烂了大片,你不知道,我们村原本不是这么孤僻,自两年前出事后,附近村落都传说本地闹鬼,竟老死不相往来,硬把我们视为了异类。”他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一拍大腿,“我从来没见过什么鬼,想这世上即使是有鬼,也不过是些魅魃魍魉,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君子之气!” 见他这样,沈绯衣与小严都笑了,黄先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惹两位公子笑话了,本地受妖言蛊dú已有一段日子,小人也是气急了才会失态。” “没什么,黄先生的心情我们都很明白。” 又喝了几口茶,黄先生终于完全安静下来,抬头问,“看几位公子的打扮应该是城里人,怎么会来到如此荒僻之地?那位公子又是怎么中的dú?我听吴大根说发现诸位时是在坟地附近,既然沈公子说这个dú只有棺材里有,难道他中dú时也在棺材旁边?” 沈绯衣早料他会有此一问,微笑,“黄先生果然是君子,虽然满腹疑问居然也没把我们视为鬼魅之徒。” “噫,看公子五官端方满身正气,怎么会是屑小之辈。” “我们本是过客,只是误听了歹人之言,被骗到野地里,又踩到碎裂的石板,不小心跌进古墓中,其间的许多周折奇遇,唉,不说也罢,总之全靠老天保佑才留了条命出来。” 他信口胡说一通,其中自然疑点重重,黄先生也不是傻子,可顾及那张救命的yào方,少不得睁一眼闭一眼囫囵而过,顺着他话道,“果然是老天保佑了。” 小严在旁边听了半天,心痒难耐,忍不住chā嘴道:“你们村难道没有一个中了dú还能活下来的人吗?” “没有,至今为止,所有中dú的人全死了。” “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你们就没有去找过dú源在哪里?” “唉,这位公子所言及是,村里人确实也去四处查过,哪有半点头绪。” 正商量着,忽听旁边有人呻吟,转头看,却是躺在床上的田七四脚蠕动,嘴里呜呜有声。 “啊呀,这位公子醒了,沈公子你的yào方的确有用呢!”黄先生喜出望外,搓着手,“才吃了一剂yào就有效了,实在是妙手神医。” 沈绯衣心里也是喜欢,忙上去扶了他肩,就着手又喂了几口热汤进去,田七面色黑色渐消,却又像抹了层姜黄粉似的,毫无血色,几口热汤下去,睫毛像墨蝶翅膀似地忽扇几下,缓缓睁开眼,平时一双寒星似的眼早黯然下去,空洞无力地看着沈绯衣,毫无表情,半天,又疲惫地闭了眼。 “他的dú气还未消尽,内力消耗很大,还要好好休息几天。”沈绯衣对小严道,“你吃的那个yào也很厉害,也不要硬撑了,早些休息要紧。” 他这话已是逐客,黄先生哪能听不出来,见他脸色yīn沉,今晚怕是得不到yào方子了,唯有苦笑,拱手道,“那就不打扰了,我们改日再聊。” 他起身往外退,吴大根也撤了酒坛杯子往外走,沈绯衣立在窗前,看外头人群早散了,黑沉沉的天空下树杈叶影斑驳,罩着底下泥墙瓦砾,偶尔几条人影,才一晃就隐到墙后去了。他默默看了会,才转头向小严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方很有些怪异?” “当然,都闹成这样了还不怪异。”小严身子也虚弱,强打精神忙了半天,累得实在不行,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地上还横了条席子,堆着吴大根的老婆抱来的几条破棉被,他先去床上田七旁边躺了,道:“我怕冷,还是和他挤挤吧,劳驾沈大人你睡地板,咱们凑和着先过一晚上,明天让他们再找间大房子。” 说着说着鼾声已起,自己不知不觉把头一歪,斜在枕边人事不知。 沈绯衣见他累成这样,不由摇头,取了条棉被给他盖了,又探头看看了田七的脸色,把两人照顾妥当,才去地上席子上躺了,他本xìng爱洁,哪肯用这种污秽的农家睡具,当下把外袍褪下,往身上一兜,勉强闭目养神。 小严却是睡得又沉又实,连半个梦都没有,真正黑甜一觉,一直睡到下半夜,不知怎地胸口闷痛,像坐了个人在上头似的,呼吸不畅,硬生生把他逼醒了。睁开眼,房间里漆黑一片,浑身虚汗淋漓,人像浮在棉絮堆里,轻飘飘毫无力道,他喉头干涸得厉害,定了定神努力坐起来,先去旁边桌上摸了火石点燃蜡烛,火光一亮,当先却见床前席子上空空如也,沈绯衣人影不见,不由纳闷起来,再扭头看旁边的田七,却是精白乌黑好大一对眼珠子,活死人似的直直瞪过来,小严猝不及防,惊得几乎从床上跳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他拍着胸口骂。 田七只是冷冷看着他,眼珠子一眨不眨,小严被他看得胆寒,不由伸手在他脸前晃一下,“喂,你是死是活?” 他手指头擦着田七的眼睫毛,几乎要触到了,未料一只手横空而来,将其打飞出去,田七沉声道,“严公子,我可以相信你吗?” “什么意思?”小严几乎怀疑他坏了脑子,叹,“得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他直起脖子想往外叫沈绯衣,才一动作,田七立刻支身而起,一只手抽出柄匕首顶在他腰眼上,“别叫人!” “咦?”小严奇怪,“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真疯了?dú傻了?” “严公子,依我看真正傻的人是你,难道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看出谁是这些事是谁在暗中捣鬼?你还准备这样任人愚弄下去吗?” “谁?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绯衣!这一切全是沈绯衣在cāo纵,我们完全上了他的当!” “呀?”小严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完全清醒了,整个人像浸在风眼底下,浑身每个毛孔都透出寒意。 二十五 半明半暗灯光下,田七的脸色青里透白,冷冷地看着小严,“你介入这事多久了?半年?三个月?我却是两年前就chā手走尸案,却始终了无头绪,一直到……”他顿了顿,看了看窗外黝黑的天色,叹口气,“我昏迷了几天了?” 小严伸出一根手指头,只是看着他。 “一直到昨天我进了那个墓底通道,我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事全都无法解释,其实答案就在我身边。” “到底怎么回事?”小严忽然觉得冷,人却是出奇的冷静,自己紧了紧衣领,低声道,“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田七便在床上端坐了,慢慢地,将事情经过仔细重述一遍,才说到拼紧地上花纹露出洞口,门板一开,沈绯衣走进来,不光是他,身后还跟着吴大根。 小严心头一紧,脸上顿时变色,倒是田七不慌不忙,声线稳定,像是没看到这两个人似的,绷着脸继续往下说,一直说到地道里的男女对话,别人也还罢了,吴大根突然拳头顶着心窝子,掐起声音尖叫道,“这位公子爷,你说的可是真话?” “你又知道些什么?”田七反问他。 “我的祖宗,你不知道,五六十年前,确实有个姓秦的小姐被埋在坟岗子里头,她死后还有个姓田的情郎找来大闹一场,之后就没了动静,有人说他是被秦老爷活埋到那个墓里头去了,我小时候常听那些老人们碎碎叨叨地念这事,公子爷,你遇到的可是真鬼!” “哦,是吗?”田七笑了,却对着沈绯衣,“你也是这么想的?” 他本来轮廓秀丽绝lún,此刻病焉焉眉目垂敛,灯光下有种无助的美,然而他笑的时候,影影绰绰,面孔上每一片yīn暗里都藏了魅,叫人看了不放心。沈绯衣见他神色古怪,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别急,我的经历还没说完呢。”田七不理他,自顾自又往下说,一口气说到女子跪在地上仰头喷出股黑气,方止住,房间里已是一片沉寂,唯有吴大根用手掐了自己脖子,从左脚晃到右脚,整个人像是快站不住了,半天,才听到他结结巴巴地在那头道:“各位公子,大爷,我求求你们,倒是放点声音出来呀,你们可别吓唬我。”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以往所有的怪事都是冲着身边的人来,从来没有落到我身上,你自然会产生怀疑。”沈绯衣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像是空室芝兰,存在于若有若无,不知是不是小严的错觉,他的声音里有种悲哀,“我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田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冷笑,“以前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而这次在地道里遇到的事不由我不信,我先问你,昨天你守在地道口,可曾看见有谁下来过?” “没有!” “那就怪了,地道只有窄窄一条路,你守在进口处,怎么会有人从我身边下去?能瞒过沈绯衣的耳目下来的,除了鬼,我还真想不还出会有谁!” “我不知道。”沈绯衣眼皮也不抬。 “我倒是知道的,沈锐公子!你以为我随从你办事,就从来没打听过你的来历吗?”田七微微笑,露出抹极白的牙齿,小严看得心头一寒。 “你出身于艺人世家,祖祖辈辈全是宫里的艺师,这里是小地方没人知道,可在东京、临安提到伎倌沈栝的名头,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他一口喝破沈绯衣的来历,把小严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外表那么高傲尊贵的人竟然不是官宦世家或书香门弟,只是个杂耍艺人出身,不由偷偷瞄了眼颀长挺秀的沈绯衣,又看看挑眉冷对的田七,突然有种悲哀自胸中腾起,转过头去叹了口气。 “不错,我父亲是个口技艺人。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点。” “你也会口技?” “从小学过,会一点。” “哼,既然如此,除了你,在地道里作怪的人还会有谁?” “是,若是这么想,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在地道里伏击你了。”沈绯衣面无表情,一字字说得很清楚,小严看出底下的赌气意思,不由着急起来,跺脚道,“是个屁,你还真肯认罪!” “我没认罪,我只是懒得和他理论。”沈绯衣动了真怒,越发露出冷若冰霜的本xìng,眼里泛着淡淡蓝色,如剑之刃,森森对住田七,“田少卿,自两年前起你隐xìng埋名跟随我办案,本以为会彼此敬重相安无事,想不到也会有今日反目,不错,我会口技,你难道就不会下dú和易容?是否我也该因此怀疑到你的头上?许多事是心中有魔,魔才能肆意横生,如今你有了心魔,我们再无法共事了。” 一番话说得田七低头,蜡光变幻间,只见他额头处白玉似的皮肤,上头浓睫微微扑闪,如此绮丽容貌,却也是个来历叵侧的,不晓得后头埋了多少秘密。 天边才一抹鱼肚白,田七已经走了,虽然小严曾努力挽留过他,可姿容秀美的少年倔强如蛮牛,他冷冷道:“不过是尸dú而已,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沈绯衣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当小严送走田七回来后,见他独自立在檐下出神,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一些软弱表情。可是当小严一靠近,沈绯衣立刻又恢复到以往冷若冰霜,用一双乌琉璃似的眼看着他。 “他走了?” “是,留也留不下。”小严搔搔头皮,很无奈,为什么这些人非要逞英雄,一个个神仙精灵似的,其实不过是凡人之躯而已,“我很担心他的伤势,你说会不会出事?” 沈绯衣默然,等了会儿,见小严一直盯着他看,才说,“不会有事的,他是岭南田家的人,任何dúyào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 “哦?有这么厉害吗?” “放心,本来这次他中不了dú,只是一开始他就在怀疑我,觉得是我在故弄玄虚,因此才误入圈套,被人下了dú。” 小严不响,可是忍不住又看他一眼。只一眼,沈绯衣面色沉了下来。“怎么,你也在怀疑我吗?既然如此,你可以和田七一块走,不必在我身边犹豫。” “笑话,我吃了这么多苦,连小命都快没了,怎么会这么轻易退缩?” “哦,那么说你也是怀疑我的。”沈绯衣点点头。 小严不说话,事实上刚才田七临别时也问过他,“你要不要和我一齐走?我们两个继续查这桩案子。” “不,”小严想也不想,“我还是在留他身边比较好。” “怎么,你相信他?”田七怒。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真是他在耍yīn谋,昨天为什么还要救我们?你别忘了,没有他,我们两个就都活不了。” 田七被他问得呆住,“也许他希望我们能活着为他作证,如果身边的人全部都死了,他回去也脱不了干系,留得你我的命在,以后也能算是人证。” “那他应该杀了你留下我,毕竟你知道他的底细。” “他并不知道我晓得他的底细,这是一个失误。” “不会的,沈绯衣也说过,他查过你的底,既然这样,像他这么精细谨慎的人,不会想不到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那么你还是相信他的。”田七长叹,“严公子,说实话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浅薄无知,可是现在我有些改变了,至少你是个很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这次没有看错人。” 小严苦笑,一想到田七说他浅薄无知就只好笑,不过想来也是,自己对江湖世情一窍不通,与这些玲珑透剔且见识过大市面的人站在一起,不过是个乡下人。这么想着心里就好过了许多,所以他对沈绯衣道,“我以前曾经怀疑过你,钻牛角尖似的闹xìng子,所以我不能经常重复这样的傻事。” “也许你想留在我旁边看破绽,若像田七这么走了,我干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咦,你这话可是在怀疑我了?难道我是个天生喜欢算计的人?”口气十分怨怼,引得沈绯衣微笑,“自然不会,你虽然xìng子活泼灵动,却是个至真至纯的人,你不会勾心斗角。” 两人重新回了房间,床上被褥散乱,桌上几只yào碗上唇印犹在,小严想起田七走时青白的面色,免不了牵挂,忍不住还是问了句,“岭南田家是什么来历?很有名吗?” “你听说过蜀中唐门吗?” “没有。”小严很心虚。 沈绯衣这才抬了头,看了他眼,苦笑,“也难怪,你根本不是个走江湖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门道。” “这个唐门,还有田家,都很有名吗?” “是,江湖中人十之八九全知道蜀中唐门是鼎鼎大名的使dú解dú世家,其实岭南田家也是个中楚翘,只是田家为人低调,门下子弟很少在外头行走,因此反而默默无闻。” “田七也是岭南田家的人?我听你刚才叫你田少卿,那才是他的真名,是不是?” “是,田家上下都唤他作七少。” 沈绯衣仔细收拾东西,小严便看他把银针一根根chā进雪白的纱布里去, “田七少?他家里很有钱吗?为什么会来你身边做随从?” 或许是嫌他问得太多,沈绯衣懒得理会,他的手指缓慢而有力,似乎一切都胸有成竹,许久许久,直到小严等得不耐烦了,才听他淡淡道,“他为什么不能做我的随从?只是因为他出身名门,而我只是个艺人之子?” 糟了,小严只觉有股子寒气扑面而来,知道自己触到了沈绯衣的痛脚,忙赔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他那样的人,似乎不会老老实实跟在你身头办事……”突然觉得越描越黑,忙闭了嘴,一时涨红脸不知道怎么办。 沈绯衣摇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样子,终于叹,“他本想在朝中求个功名,谁知处处碰壁,只好转而投到我门下做侍卫,虽然田家在江湖上名头大,可到了朝廷里,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谁肯重用他?” “是,是,是。”小严因为刚才说错话,变得很是小心翼翼,垂手顺目道,“你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去做。” 沈绯衣好气又好笑,横眼道,“好,那我要你现在回去那坟墓,把棺椁里面重新细查一遍。” “什么!”小严只觉眼前一黑,额头‘刷’地冒出层冷汗。沈绯衣忙搭了他肩头,“别怕,我不是让你一个人去。” “真的还要再去一次?”小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自己可还不觉得,抽着嗓子道,“那地方有什么好,值得一趟两趟的跑?” “至少那是我们手上唯一的线索,你不觉得经过这些事,对方所有的痕迹全擦得干干干净,只有这个坟墓是搬不走的证据?” “是,那确实是个好证据。”小严冷汗不断,自己不住用手擦了,咬牙切齿地,“行,无论什么事,我奉陪到底!” 沈绯衣微笑,要知道棺材是件极其诡异奇突的物件,虽然平时人人嘴上说也说得,甚至摸也摸得,唯有睡进去是万万不敢,而真正睡过棺材的人事后定会留下挥之不去的yīn影,那种与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很不容易忘记,难得小严遭此打击仍然奋身前往,这基本也算是种义举了。 “好,对方也是被我们逼得万不得已才露出这个地方,只要紧盯住不放,他们迟早会暴露得越来越多。” 两人商量妥当,才整理好东西,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两位公子,我能进来吗?” 黄先生到底放不下那味解yào方子,早早地候在门口,见他们收拾得要走的样子,瞒不住露出紧张表情,“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昨天在路上掉了些重要的东西,想回去找一找,等会还是要回来的。”沈绯衣早有准备,自怀里掏出纸yào方,两指拈了递过去,“这就是解尸dú的yào方,黄先生可以派人收齐了制成yào丸存在密封罐子里,若是再有人受伤中dú,立刻可以取出服下。” “好好好。”黄先生要的就是这个,终于到了手,不免喜形于色,接过来顿时眉开眼笑,“公子果然是侠士风范,我代替村里所有人敬表谢意,如果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勿妨。” 他本是客气,却被沈绯衣逮住话头,立刻接道,“既然如此,我倒要叨扰了,我们就是要去昨天的坟地里转转,可惜人生地不熟,能否请先生找人带个路?” “坟地?”黄先生吓一跳,脱口道“怎么你们还想去那个秦家墓地?” 沈绯衣不响。 他自己倒脸红起来,忙解释,“倒不是吴大根多嘴多舌什么事都藏不住,只是秦家墓地的传言由来已久,村里人平时提都不敢提的,公子也算是去过那里,里头有没有鬼我不敢说,想来暗器机关肯定不会少,当初秦家可是本地大户,墓地的石块全是用上等糯米特制的,若不嫌我迂腐,不妨先听我一劝,还是止步避开为妙。” “可是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掉在里头了,不能不回去呢。” “唉,公子。”黄先生把他又看了几眼,又去窗口、门外处瞄了几眼,才转身回来,下定决心似的,用力道,“小人不才,也算是读过书懂些道理,既然收了yào方,两位自然就是咱们村的恩人,有道是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小人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你尽管说。” “不瞒两位,山上的那片坟场是本村的凶地,所有人都不许上去的。” “这可是胡说,吴大根不是那里的守墓人吗?” “呃,公子有所不知,吴大根其实是个外乡人,一年前才到了此地,并不算本地人。” “哦?” “他是带了老婆一路讨饭来的,跪在村长六口说是只要找个活干,不论工钱赏口饭吃就好,村里也没别的事,就派他去看墓地了。”想来这种差外地人去卖命的事并不光彩,连他自己都觉得未免失之卑劣,于是又加一句,“由此看来禁地之说也只是老人留下的下规矩,吴大根不是也好好的。” “既然如此,我们去山上也应该没事。” “呃,话是这么说。”黄先生有些着急,还要接着劝,忽听沈绯衣扬声道,“谁在外面?”小严抢步出去把门推开,却是吴大根的疯婆子手里端了碗汤面,晃头晃脑的走进来。 黄先生这才松了口气,话是说不下去了,拱拱手,“两位执意如此,小人也不废话了,还是让吴大根给你们领路,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开口,小人莫不敢照办。” 二十六 无论怎么看吴大根都是呆头呆脑,比他的老婆只多出一窍心思,吃罢早饭泥手泥腿地从外头走进来,身上东一块泥巴西一撮草屑,脸上憨厚地笑,“黄先生说你们要上山,叫我带路咯。”沈绯衣展颜一笑,“那就多谢了。”吴大根把腰间的麻绳扎了,先去仓库里把那辆辘车推出,道,“看这天气迟早要下雨,呆会儿肯定山路滑,两位公子多加小心些。”自己 ‘咕咕噜噜’地大步往前走,沈绯衣与小严在后头跟着,才到山脚处,天空果然飘起蒙蒙细雨,浸得山路泥泞不堪,沈绯衣也还罢了,唯有小严脚下打滑,走起来十分辛苦。一口气登上山头,远远看见那片残砖焦瓦黑乎乎如野兽盘踞在地,依稀还能辩出先前宅子的轮廓,沈绯衣不顾到处污泥水渍,先去园子处翻了一遍,谁晓得这一翻果真找出怪事来,满地焦木灰烬犹在,甚至园子里的石桌石椅原样旧貌,唯有那处地道入口却连影子都不见。沈绯衣心中一动,用力拍打地面,硬梆梆重且厚的粘土层,哪有什么地洞在下头。小严不知就里,见他突然呆在那里,心里也猜出七八分,叹,“是不是那个坟墓口找不到了?唉,我刚才就在想,那些人手段比阎王爷还厉害,只怕真会妖法。”“世上真有妖法吗?”沈绯衣道,也不起来,蹲在原地用石块去刮脚下泥土,一直刨出个大洞来还不住手,吴大根与小严看他动作,像是个小孩子在认真的挖掘兔子窟,两人面对面傻站了半天,小严忍不住过去蹲在他身旁,“喂,你,没事吧?”嘴上这么说,手上也挽起袖子,准备帮他一块挖。与此同时,沈绯衣不声不响,猛地停止动作,挺身站起来。“嗳,你这个人!”小严吓一跳,只好也跟着站起来,瞪他,“你得了失心疯了?”“你见过房屋火灾吗?”沈绯衣反问。“咦?我当然见过。”“那你看这里有什么古怪?”“古怪?”小严无缘无故吃他一个难题,少不得凝神往四处打量一番,那晚他并没有亲眼见到火烧时的情形,然而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满地狼藉中能看出其中火势凶猛,地上不仅有烧成焦炭的木头,也有灼成灰白的石块,扁状平滑些的是熏得乌黑的碎陶烂瓷,另有些疙瘩变形的却是各种尺寸的铁器,想是吊环窗钩门锁铁皮一流物件,小严皱着眉头看了许久,摇头,“恕我眼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那你看这里。”沈绯衣足尖挑了刚才他刨开的洞,示意小严过去。小严又凑过去细看几眼,突然一拍脑袋,“我明白了,这里头确实有古怪。”他抬起脸,沈绯衣也转过头,两个人四双眼,齐齐定在吴大根身上,吴大根本来在听他们俩说话,此时见他们不约而同看到自己身上,满脸莫名其妙,摸着头问,“公子爷,怎么咧?”“你说咧?”小严学着他的口气反问。“我不知道咯。”他有些紧张,尴尬地笑,“你们要我办的事我都办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咧?”“不可以。事情没办完,我怎么舍得放你走?”“你说什么呀,我不懂。”“不,你懂的。你就是太懂了,所以急着想溜。”小严嬉皮笑脸地阻住他去路,环抱了双臂,“我看你本来也算是个极精明强干的人,装得比傻子还像是傻子,可惜成天装模作样,到底把脑子弄坏了,竟然想偷天换日,你打量我们全是傻子呀!”吴大根见他风言风语话里有话,又不知道哪里露了馅,心里到底还存着丝侥幸,以为小严在讹他,堆起满脸痴笑,“我的爷,你这是和我打的什么哑谜?小人一句也听不懂咧。”“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小严一把把他拖到沈绯衣刨的洞前面,“你小子见过宅子火烧吗?不光是地上的东西完蛋,连泥土也免不了受到牵连,所谓上白中黑下黄,第一层烧成白灰,下头才覆着层黑色焦土,焦土下烘得闷黄松干,你自己看看,现在这里第一层是炭土,第二层是湿泥,里头还埋着新鲜草根,你以为把火灾残骸换一个地方就算完事了?凭你再怎么厉害,都没办法换掉整片土地!”一番话说得沈绯衣微笑点头,吴大根沉了脸,yīn森蜡黄的面孔上眼珠子四处转溜,小严道:“咦,你还想逃不成?”他挽了袖子叉起腰,“有种就试一试!”“严公子,陈公子,”那人逃不掉,逼急了,反露出笑脸,抱拳道,“何苦和小人过不去呢?我不过是个无知的乡下人。”“呸!你少装大头蒜!”“公子,做人不能太绝了。”他嘿嘿笑,一口黄里嵌黑的牙看得人直犯恶心,然而瞬间已敛了笑,快得像翻书,刹那后已是狰狞,“不要敬酒不吃吃罚……”说到后头声音已完全不同,音质尖利古怪,仿佛夜啼的猫头鹰。“你想干什么?”小严被他看得心头发怵,如同面对了一头兽或一只妖,独独不像是个人,不由后退半步,双手护在面-前,喝:“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吴大根桀桀地笑,五官渐渐扭曲变形,嘴里发出的已不是人声,配合脸上动作,像是有什么要从里头挤出来,然而被皮肤紧箍住,于是在脸下盖着另一张脸,那种重叠jiāo错的感觉,令小严根根汗毛竖起,心里又是恐惧又是厌恶,总觉得会有东西自他身体里窜出扑过来,情不自禁步步后退,几乎要拔腿而逃,沈绯衣始终旁观,忽然叫了声:“程玉璞是你什么人?”只一句话,吴大根蓦地怔了怔,这一瞬间,小严自他脸上看到了属于人的表情,立刻勇气大增,跳上去用力一掌,拍得吴大根脚下一个踉跄,旁边沈绯衣脚尖一点,已轻飘飘坠至他身旁,两指顶了他脑后重穴,道,“好好的本事偏要装神弄鬼,也不怕损了自己的yīn骘。”吴大根身体顿住,再不抵抗,低了头只是不响,任小严窜过来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脚,骂,“什么东西,你也算是个人!”又问沈绯衣,“程玉璞又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你去问他自己。”沈绯衣冷笑。小严便又上去在吴大根肚子上捶了几拳,喝,“你到底是什么人?后头还有谁在给你撑腰下令,要命的就给我说出来!”他盛怒之下力气不小,打得吴大根脸上一片死白,眼珠子都突出来了,居然极硬气,就是不肯吭一声,目光自小严转到沈绯衣,满盛怨dú,小严被他瞪得心里阵阵发冷,无奈沈绯衣在那头眉毛一挑,自己只好把脖子梗起来,狠狠含了口气,叉腰瞪眼道:“你给我乖乖说实话,否则今天就是开膛破肚也要把答案从你嘴里掏出来?”吴大根冷冷地,抬头yīn森森地看了他,“你想知道吗?”小严方一愣神,睁睁地看着他的眼珠子渐渐由黑转红,变得如同嗜血的狼眼,透明水晶似的眼球里竖着尖而细长的瞳仁,从里头漫出血光来,心里才觉得不妙,急急道:“你怎么了?”吴大根一声不响,仰天往后倒下去,沈绯衣手指还抵着他重穴,吴大根便枕着他手瘫软在地,七窍里迸出血线,气若游丝,眼见是不能活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小严恨得直跺脚,虽然这个人不是自己亲手杀的,也算是为我而死,心里大是负疚感,不住道,“我不过是随口吓唬他,这人怎么就信了?我……”沈绯衣已俯身过去探了吴大根脉搏,叹,“好狠的手段。”见小严自责,又道,“他不是因为怕你才寻死的,他是在害怕身后的那些人,想来此番落到我们手里,无论说实话还是不说,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他劝了几句,小严还是拧着眉毛满脸懊恼,于是话题一转,“不过他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到他的来历。”小严果然中计,跟过来问,“他究竟是什么来历?还有刚才你说的那个程玉璞是谁?”沈绯衣不想,犹在吴大根身上搜索,半天,才淡淡道:“程玉璞是我的师叔。”“师叔?那岂不是你本家?也是口技艺人?”“……”沈绯衣突然闭上嘴,小严顿感造次,恨这张油嘴说话最不时宜,忌什么,说什么,也不晓得避讳体谅,他急起来真的反手给自己一个巴掌,连连赔罪,“你别生气,我这人说话没轻重。”见他这样,沈绯衣反倒不好意思,摇头苦笑,“你也没说错,他就是个艺人,也是个异人,自幼他在口技上的天份就不在我父亲之下,只是天生爱学些妖魔鬼怪的技俩,常以怪声妖语唬人,世人怕什么他学什么,反倒不能凭本事吃饭,也成了家族里的累赘,在我八岁的时离家出走再无消息。本来不会想起他,只是刚才吴大根的那番腔调似曾相识,才令我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难道真是你的师叔在与我们作对?”“你怕我会因此徇私?且安一百个心,这个师叔本来与我不甚亲近,若是真是他做出的事,别说师叔,就是我自己的祖师爷也不会手下留情。”说话间吴大根却又变了,浑身像浸了水又发了霉,倾刻肌肤糜烂浮出层白毛,迅速地凹隐腐烂下去,小严看了浑身都要发痒,不敢上去看,叫沈绯衣,“你看看这人又在怎么了?”“他已是个死人,还能做什么怪?”沈绯衣也不怕脏,屈身过去细细看了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条汉子烂得只剩下堆肮脏污泥。 “老天爷,这算干什么?连死人都不肯放过。”“不错,他们就是连尸体也不肯留给我们。”说话间沈绯衣已取出匕首,挑开污泥,里头还泡着衣裳、鞋、腰绳等物,十分恶心,小严用袖子堵着鼻口,一个劲的跺脚,“你还碰它?也不怕连你一块烂掉。”“这想必是种极霸道的dúyào,从伤口里腐蚀出来,必要见了血才有用。”“管它见血见ròu的,你还不离得远些。”除了地上的烂泥和一处虚假的火灾现场,两人到底一无所获,不免有些很不甘心,重新回到山下大道上觅了个砍柴人,吩咐他带路去坟场,不料那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一个劲道:“不成不成,那可是个邪乎地儿,阎王小鬼坐阵的地盘,杀了我也不能去。”小严没功夫和他罗嗦,直接摸出匕首架在心口上,砍柴人双腿一软,直挺挺跪着求饶:“两位公子饶命,小人上有老下……”“你给我打住,”小严一抹手,“知道你有老母娇妻光屁股娃,我们也不难为你,近到地头时你指点个方向,我们就放你走。”砍柴人这才抖抖缩缩地在前面带路,一口气带到山顶处,远远只见前方一阵浓烟滚滚。“糟了,他们在烧坟地!”沈绯衣拧身跃起,再不等别人,向着烟起处飞奔而去,小严脚力差些,便挽了袍裾在后头追,砍柴人是死也不肯再往前头走了,乘机连滚带爬逃下山。晚了,整个坟岗子上一片火光,满眼枯草连着焦土,热气烫得人近不了身。“太狠了!”小严又惊又怒,呆立如木鸡,问沈绯衣,“这下怎么办?好好的线索又被掐断了。”“哼,至少这次我们逼得他们也藏不住,到底露了怯,慌手慌脚的毁尸灭迹。”“哦?”小严梦游似地应了声,此次他是受挫得狠了,一时无精打采,两眼只定定地看着火焰,心里像灌了铅,沉甸甸的抬不起任何心思,足足傻站了有一个时辰,才茫然地跟了沈绯衣下山。“别灰心,其实……”沈绯衣扭头想劝他,可心思一转,后半截话又咽回去,叹,“吴大根死了,他女人却还在村里,咱们还可以找她去盘问。”小严忽然定住脚步,双目圆睁,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再不动弹。沈绯衣顺着他目光又转回头,不远处便是大片竹林子,乌压压地聚在山腰处,一条小径蜿延而入,此刻路上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人人手里都不空闲,有举着菜刀的,撑着铁锹的,挽着斧头的,或者干脆持了木棍横在胸前,一个个横眉冷对,咬牙切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血来。 二十七 “这是怎么回事?”沈绯衣奇怪,话不是对小严说的,黄先生也站在人群里,手里鲜花似地握了把菜刀,却是刀背向外刀口对内,本来侧着脸要往人堆里钻,见沈绯衣笔直盯着他看,只得满脸尴尬地提起眉毛勉强打声招呼,“沈公子,你们真是太过份了,怎么可以烧了我们村的祖坟?” “什么?” “那地方确实有点问题,现在是荒弃了,可我们村世世代代的祖坟还供在那里,你们怎么能随便放火烧山呢?” “你放屁!”小严本来一肚子火,闻言喝,“瞧见我们从山上下来就一口咬定是我们放的火?真是岂有此理!” “唉,严公子,我们有人证。” “谁?” “我!”一个模样很愣的庄稼汉大声应,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提了柄钝斧头,指了小严,“我亲眼看见你们不光烧了坟地,还动手把六拐子打死了。” “六拐子?” “把六拐子的尸体抬上来。”一时人头簇动,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愤怒。 那个有母有妻有儿女的砍柴人直挺挺横在张竹架上,面色死灰,一截老树根似的,两眼空洞向天。 “他……我……”小严震惊过度,反而说不出话来,指了死人,猛地胸口一阵浊气上冲,弯腰呕吐起来。 “你说你亲眼看到我们行凶?你是怎么看到的?”沈绯衣上前一步,挡在小严之前,目光如剑,shè在那人身上,“况且我们和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你们放火的时候被他看到了呗,这叫作杀人灭口,当时我就躲在那个草窝里,否则你们准是要连我一块杀了的。”那人长得呆头呆脑,说话居然十分流利周全,一边说一边拍得胸脯子砰砰响,“附近方圆十里地,谁不知道我阿德腿最快,今天要不是我逃得急,现在六拐子旁边就多躺一个死人。” “好,好,你叫阿德,我记住你。”小严气到几乎要吐血,可惜旁人怎么看都是他狡猾阿德老实,大家纷纷道,“你们杀人放火还想怎么样,这世上果真没有王法了吗?” “大家先静一静。”黄先生突然想起一事,忙止住众人,道:“我记得他们上山是吴大根带的路,有什么问题,我们还可以找吴大根问个清楚。” “也对!”阿德点头,“我看他们杀六拐子时旁边没有别人,吴大根去了哪里?也须要他们jiāo待个清楚才好。” 眼见群情激昂,沈绯衣沉默下来,吴大根的死一时半会哪说得清,至于其中涉及的dúyào与yīn谋,乡下人更不可能听得懂,就算听得懂,也没人会相信。小严急得干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越是这样,众人越是深信不疑,阿德道:“看,他们说不出来,吴大根肯定也是被他们杀了,黄先生,你别替他们辩解了,这两个人根本就是杀人不眨眼,说不定还是什么江洋大盗呢。” “呸,你个刁名,说话也不怕塞牙,站在你眼前的正是昌令县县令沈老爷,再敢多说一句,先告你个诬陷朝廷命官的重罪!” 这招果然有用,才打出朝廷招牌,众人立刻倒吸口冷气,呼地齐刷刷后退半步,大家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哼,咱们是奉了朝廷的意思,特地来此地查案的,你们这些乡野村夫只知道误听人言,小心被人利用。”小严是冲着阿德说的,谁知他竟不吃这套,反问,“你说你们是官老爷,有什么凭证?” “这个……”小严看沈绯衣,后者苦笑,微微摇头,这次出来得匆忙,身边哪有什么凭证。 “嘿,什么诬陷朝廷命官,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冒充的,这个人长得像戏子似的,鬼才相信他是县官!” “也别要报官啦,咱们把这两个坏人杀了给六拐子和吴大根报仇!” 一伙人乱七八糟地叫嚷,手里举着家伙,显然杀心已起。 “你们要动私刑?”沈绯衣一挑眉,“黄先生,你是读书人,难道也要同乡野村夫一般见识?” “呃……”黄先生十分矛盾,愁眉苦脸地劝道,“别杀人呀,我们还是报官吧,万一……” “什么万一万二?”阿德呸地朝着他吐一口浓痰,“黄先生,这两个人是你让吴大根带来坟地的,咱们还没有追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你的错儿呢,现在吴大根死了,他的女人以后由谁养?你有功夫替外人说话,还不如想法子把自己疴的屎擦干净!” 黄先生彻底没了动静,几十个村民渐渐围拢收紧,将他们指定在耙心,阿德乘机道,“这两个人一看就是有钱的主,若是真把他们jiāo到官府手里,县令收了雪花银子怕是不肯治他们的罪,到时候再把人放出来,必会来我们报仇,咱们还是现在动手,在自己的地盘上了结此事最好。” “对!” “不错!” “有道理!” 沈绯衣一看要出事,忙摆出架式护在小严身前,转头道:“这些人我来对付,你最要紧的是先逃出去,记得等会打起来,你只管跑,千万别回头。” “好……”小严才发了个声儿,沈绯衣面前就是一轮劲风,同时招呼上来的还有菜刀、杀猪刀、棍子、锄头、铁锹……可怜沈绯衣纵有再高明的轻功与招式,也禁不住这群蛮人的七手八脚,他不想伤人,未免手下留情,一时倒逼得手忙脚乱,转眼被团团困在其中。 小严最是伶俐识相的一个人,也真不去管他,瞅了个空子转身就跑,边跑边听到耳旁风声呼呼不绝,原来是后头的村人用石块砸他,匝匝如蝗虫风,略跑得慢了些,直直飞来块小尖石子,正好击中后脑勺,打得小严鬼叫起来,双脚间高低一错,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他满手尘土地才要爬起来,膝盖上津津湿了一片,不觉得痛,只是有些站立不稳,才起来又是一滑,重新跌了个狗吃屎,此时已有人追上,沉重的斧子照着他头顶心‘呼’地直劈而下…… 小严对此毫不知情,跌得一嘴泥巴,几乎敲掉门牙,正吐着泥星子双手撑地而起,人还蹲在原地,忽觉得颈子后头好一阵冷风刮过,“铛”地满耳重击声,连同人惨叫的声音,zhà得浑身汗毛竖起,用力一歪身从旁边滚过去,再回过头,方见到刚才自己跌的地方已多了件东西,是半柄斧头chā在泥土里,这才知道害怕,惊出身冷汗,“呀”地从地上跳起来。 阿德同样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飞出去,明明眼看快砍到小严的脑袋,一眨眼就上了天,手上还握着半把斧柄,再清醒过来时人已经摔得七荤八素,脑袋和胳膊腿儿仿佛拼凑不起来,他茫然地,抬头看眼前站着的黑衣人。 那人脸上蒙了块黑布,束得紧,遮不住双晶莹的眼,真个含情带意明丽万方,不等阿德会过神,那人已把剑尖搭在他琵琶骨上,沉声道:“你若是敢动一动,我就废了它。” 那头沈绯衣虚晃几招吓退众人,飞步奔来立在小严身旁,低头问:“你要紧吗?” “我,我,”小严是好不容易又站了起来,膝盖处大约挫伤了,有些瘸,也不顾了,先避到沈绯衣身后躲好,仍然惊魂未定,总算能说话了,道,“我没事。” 沈绯衣放了心,侧脸去向黑衣人点头,“我就不chā手了,你替我好好审审他。” “好。”黑衣人似乎笑,眼珠子自小严脸上溜了圈,滴溜溜水银里滚的黑葡萄般,小严不由心中一动,有两个字便停在舌头尖上了。 阿德一看不妙,放声狂叫起来,“救人呀,强盗要杀人啦!”村人呼啦啦地奔上来,把黑衣人紧紧围住,长长短短家伙指定胸前,叫,“你快放了阿德。” 黑衣人哪肯理会这些人,眼里全是轻蔑,手掌微微向前,剑尖立刻刺破皮肤,眼泪似的淌下细细一条血线,对了阿德道,“怎么,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声音不大,却透着狠气,阿德是个明白人,仗着自己这边人多,也不出声,索xìng把头一低,装聋作哑扮傻子。 “这位公子?”旁边有人过来劝,还是那个读书人黄先生,经过一翻骚乱,手上菜刀早不知道掉在哪里,袍子也被人群挤破,他倒是好心,满脸赔笑道,“有话慢慢说,阿德也是个粗人,你别真伤了他。” “哼。粗人?粗人也懂得乘人之危痛下杀手?” “呃……他刚才是打红眼啦,一时错手也是有的,好在严公子并没有出事,你饶了他这回吧。” “我看他不但会错手,还很会错眼呢。”黑衣人手上逐渐加力,阿德痛得脸色发白,“你到底是受谁指使在这里兴风作浪,放火烧山杀人嫁祸,真以为没人能识穿你的诡计?” “什么什么?” “不可能!” “阿德怎么会烧自己的祖坟?” “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鬼话?” “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是阿德?”面对众人指责,黑衣人嗤之以鼻,他笑着问阿德,“你不如把脸上那层皮揭下来给他们看看,看看没了这块玩意儿,他们还敢不敢再替你担保?” 阿德直挺挺坐在地上,仔细看,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只一双眼死死地瞪住黑衣人。 黑衣人坦然与他对视,商量似的口气,“怎么样,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小严等不及,第一个跳出来:“我来!”刚才他差点冤死在斧下,心中很是愤愤,挽了袖子冷笑,“你要我的命,我只要你一张脸皮,怎么样,我还是很厚道的吧。” 一步步紧逼过去,阿德再不动声色眼里也露出恐惧,他情不自禁抬起手臂,像是要挡住脸,旁边村人本要出言阻止,但见他这样心虚胆怯的模样,不由相互jiāo头接耳,齐齐露出怀疑之色。黑衣人笑,“你终于怕了吗?” 小严的手还未触到阿德的脸,尚离着几寸距离,阿德突然一咬牙,仰面朝天地往下倒,动作迅速得哪像个人,倒像是一只壁虎,可惜黑衣人早料到他会如此,长剑如附骨之蛆,半分也不偏,扣着他的琵琶骨紧随而下,把阿德逼得平贴在地上。 “真是好功夫!”小严乘机过去按他肩头,“看来阁下不仅仅跑得快,身手也十分了得,是平常种地时练出来的吗?” 阿德恶狠狠地瞪他,面孔狰狞得几乎变形,牙齿间咬得咯咯作响,蓦地将眉头一抬,露出种极怪异的笑。 “想死?没这么容易。”黑衣人猛地弃了长剑,欺身上前,一手捏了他喉咙,用力掐住下颌,拧鸡脖子似的挤得阿德大嘴张开,另一手探进去捏了件物事,直直地拔了出来。 拔得阿德‘嗷嗷’狂叫,满嘴鲜血直冒,黑衣人却轻松地,将手上东西往沈绯衣面前一扬,“猜猜里头是什么?” 小严凑过去看,原来是枚牙齿,不过却是灰色的,“这算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吴大根嘴里的东西,”沈绯衣缓缓走到阿德身旁,俯身凝视他,“你不怕死?很好,我倒要看你是否每一次死都不怕!” 阿德痛得额头迸出冷汗,他一张嘴,会有血水流出来,可眼珠子还在骨碌碌转,此时见众人转而观注那颗牙,自以为得了机会,慢慢地从剑下挪出去几分,又看了眼和沈绯衣说话的黑衣人,猛地吸了口气,竟一个翻身,从剑底钻出撒腿就跑,果然脚力极佳,转眼就奔出十几步距离。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段时间,小严的目光甚至还来不及扫到他奔跑的姿势,耳旁就响起了种极尖利的风声,像刀背刮过锅底,然而更尖更细更令人毛骨悚然,‘叽儿’地从喧哗的人堆里一闪而过,“不好,有暗器!”黑衣人叫,沈绯衣手一挥,一溜银线紧跟过去,半空中‘铛’的一声撞击,弹飞了。 “什么东西?”小严来了精神,一拐一拐奔去找,阿德却顿住脚步,痴痴地看向暗器坠下的地方,第一次,眼里露出绝望。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沈绯衣盯着他的眼,慢慢靠近,沉声道,“你知道吃了dúyào会有什么下场么?你亲眼看到过有人吃它么?” 阿德不说话,虽然他站着不动,可是浑身都在发抖,半天,他自己伸手去怀里掏出瓶yào水,从脸上额头处慢慢淋下去。 黑衣人皱眉,刚想上去阻挡,沈绯衣一把搭在他肩头,“别去,我猜阿德想是有话要和我们说。” 第28章 阿德的脸上浸了yào水,如同庙里放焰口时供桌旁置的纸人,雪白雪白.下头不断有气泡吞出,整张脸皮渐渐凸起浮出.与底下皮ròu分离。 “鬼呀!“有人颤声道。 “这张面具做得不错。”沈绯衣却在点头,“江湖上传说的人皮面具.我也是头一次看到。” “人皮……面具?”小严听得身上爬起鸡皮疙瘩,好奇又害怕,下死眼看了看,阿德已经把脸皮揭了下来,纸一般摊在手里,他的真面目未必比阿德的脸更醒目出众,然而每一根线条都透着冷酷,十足的,杀手的脸。 “你把阿德怎么了?他的脸皮怎么会在你这里?”人群重新乱起来,有人指着骂,“你这个妖孽,你快把阿德还出来。” 沈绯衣一个眼色,小严忙堆起笑脸奔过去,道:“大家忙了大半天了,还是早些回去,假阿德背后肯定还有余党,若是不连根拔出来,日后定会遗祸到诸位乡亲头上,还是把此事jiāo给我们沈大人处理,等案子水落石出后,再回来jiāo代给诸位听,让大家有冤的伸冤,有理的定理。” 他扬着张颇有人缘的娃娃脸,好言好语,态度可亲可近,通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把众人劝得安静下来.提了家伙垂头回去。 黑农人不由对沈绯衣笑,“本来看不出这小子才什幺好处,现在倒是越来越觉得像个宝。” 沈绯衣笑而不答,小严却听见了,转头回来道:“这算是好话吗?难得难得,狗嘴里也终于能吐出象牙来。”边说边去扯他脸上蒙面布。“都什幺时候了,还盖着块遮羞布。” 黑衣人大笑起来。便由他扯了,露出张皓如歌月艳似春花般的脸,不是田七是谁。 “原来昨天那番话全是骗人,你根本没走?” “若不是弄番计策出来.怎么能看得清这些人的勾当。” “好呀,你们两个还是不相信我。”小严忽地委屈,涨红脸,“我也真以为你们内讧要分道扔镖.白白担心了半天,谁知还是你们齐心协力在演戏。” 田七苦笑,“我也想告诉你,可是周围一直有人盯着梢,再说,若真告诉你了,又怕你脸嫩蒇不住话。” “哼,不错,我是最浅薄无知的一个人,配不上你们的大好计策,活该被人当猴耍。”小严赌气背过脸不看他们。 他们在这里说话,沈绯衣全郜充耳不闻。去假阿德身边盘问了几句,到了此时,那人面色灰败,早没了刚才的巧言令色,无不一一回答,道:“大人定是要追问我的来历,事到如今,烂命一条,我也不必为谁藏着掖着,只是我是个听命办事的人,上头既然肯灭我的口,就知道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三天前有人派我来这村里潜伏,专门为了掩盖吴大根的行踪。” “谁派你来的?” “呃,这个,大人可知道‘影子’?” “我知道,是江湖上专门替人清理门户的组织吗?” “是,我们是一群靠命挣钱,用命搏命的人罢了。”假阿德说得面不红心不跳,好像杀手还是个很光荣的职业。 “坟地里这些事也是你们‘影子’办的?” “大人,你错了,我对此毫不知情。” 沈绯衣冷冷看着他.假阿德便挺胸让他看了,“从今以后,我也是个亡命天涯的人了,何必再同你周旋.说实话吴大根也不是我们的人,从头到尾,我不过是在配合他们行事。” “是,是刘逢吉。”假阿德低声道。 沈绯衣不由动容。 那头田七被小严缠得头痛,乘机过来道,“好大的名头。” 小严气不过,也来问, “谁是刘逄吉?” 沈绯衣也不回甚,却念道,“三尺生绡作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谱,有时明月灯窗下,一笑还从掌握来。” “这是什么意思?”小严还是不解。 沈绯衣摇头,“严大少爷,就算你没去过东京临安,难道也没听人讲起过影戏?” “影戏?好像听说过,是‘目莲救母’吗?” “唉,看来你还不是全无见识。影戏之原.出於汉武帝.盖以薄羊皮或驴皮人影,绘以色彩图饰,cāo耍者一边舞动人形,一边以丝弦伴奏,演出种种曲节,所谓纸影演故事。” “那你也是出身艺人世家,也会这门本事?” 这门手艺我确实会一点,其实幻眼、走索、寻檀、舞轮、弄碗、影戏、口技各门个派相互不来往,自家的本事都盖得严严的,可是影戏与口技有几分相通之处,我家也有几位师叔当初是从影戏里投靠过来的,故彼此的门路底细也是知道些。” “那个刘逢吉是耍影戏的吗?他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从来艺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方,影戏舞得好,固然在于艺人手段,更重要是人形做得精美,京里就有几家影戏名家,其中刘逢吉最是著名,传说他亲手制成的人形与zhēn rén一般无二。” “哦,有这么神吗?”小严半信半疑,过去将人皮面具又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这个东西是羊皮做的?还是从活人身上拿下来的?” 沈绯衣与田七俱不出声,等了半天,还是假阿德道:“是人皮,这是从阿德脸上取下来的。” “呸!”小严一下子跳起来,“怎么取下来?没脸皮的人还可以活?你们这些人真是伤天害理!小心会遭报应!” 假阿德平时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这次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个毛头小子训的脸色发白,田七向沈绯衣一个眼色,“小心,这小子在到处找人出气。” 沈绯衣微微一笑,将手上人皮面具叠了,顺手放进怀中,道:“你是乖乖跟我回去见官,还是准备再费一番力气?” “不用捆绑,我自己跟你们走。”假阿德也算识时务,“只求大人不判我斩刑,吃几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狱之苦总比丢了xìng命好。” “好,那我先不捆你,谅你也跑不掉。” 一行人也不回村了,直接往昌令县赶路,小严心里一团怒气,不和人说话,鼓着腮帮子大步往前,田七便远远看着他,边看边笑,偷偷对沈绯衣道,“实在是小孩子脾气,我倒要看他能忍到几时。” 沈绯衣觉得他也童心未泯,索xìng一个也不理会,只管问假阿德的话。 假阿德道:“不瞒大人说,我的名字从来无关紧要,不过是个杀人的利器罢了,虽然现在犯了事,‘影子’未必再能容得下我,毕竟混江湖有自己的规矩,求大人不要逼问太严了。” 沈绯衣也不回答,脸上云淡风轻的笑,不知为何,假阿德打了个寒战。 一口气赶路至夜半三更,离昌令县还有四五余里路,三个人都有些疲惫,一抬头,天空飘起牛毛细雨,针尖似的,扎的人烦躁不堪。 沈绯衣眉睫处汪了层水气,自己用手抹了,皱紧眉头,道:“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小严已经没有力气顶嘴了,脸沉得像锅底灰,远远看见前面有座稳稳绰绰有幢废弃的房子,再不多话,一头奔过去。果然是座破庙,也不知是什么年代修建的,墙面剥落石像残缺不全,一推门,有股子霉气扑面而来。 沈绯衣与田七都是有洁癖的人,只有小严大大咧咧,用袖子包了拳头,直起臂膀将石像前供桌上东西一扫而下,末了用袖子掸掸土,一屁股坐下来。假阿德低头坐在他不远处,见小严狠狠瞪他一眼,嗫喏着又坐远些。 田七道:“好yīn森的地方,你闻闻这呛鼻子的味道,半烂不烂,倒像是个义庄。” 沈绯衣道:“那正好,我这人就是义庄的克星。” 他们在门口找了处略微干净的石阶,俩人并肩坐了,大门早裂开,门缝里呼呼贯着冷风,田七顺手又拆散了几把椅子,从怀中摸出火石纸媒点燃,哔哔扑扑地亮起火堆,照的每一个人脸上半明半暗,尤其是小严,本来几日未曾休息好,脸色已经发青,再被火光一照,面目有些扭曲。田七把他看了又看,一直看到小严立目骂:“你瞧鬼呢!” “不错,我就是在瞧一只鬼。” “哼,知道你长得俊俏,可心里头腌,未必比鬼干净。” 沈绯衣由他们拌嘴,吵了一会儿,两人都气鼓鼓不说话了,才慢慢道,“你是恨我们那天晚上没把计划告诉你是吗?” “废话。”小严想起这个,眼圈都红了,“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当我乡巴佬,认识我算你们倒霉,以后回了昌令县,咱们互不相干!” “发什么脾气?”沈绯衣叹,“不会审时度势的行事,什么都要当面说明白了才知道,木知木觉,还怪得了别人?” 小严一愣,一口气憋在嘴里,发作不得。 “也别这么说,他那天晚上睡得沉,没听到咱们的计划也是有的。”田七反倒出来替他说话。 “那更该打,到了这个地步,不知谁的地盘就敢放心睡,半点心机都没有。” “你这话不对了,那天他也算是刚经过九死一生,又和咱们在一起,不设防也是应该的。” 唉,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沈绯衣摇头,“自救他出来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是否真该让他继续涉及此案。” “哦?你担心什么?” “我看他良善有余,心机不足,以后的事情困难重重,只怕我们自身难保,哪有余力顾及其他,他还是尽早回去,省得再把小命丢在外头。” 他们旁若无人的讨论下去,小严也不chā嘴,低头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突然把手一推,大声道:“我不走!” “咦,你不是说到了昌令县就和我们分道扬镳的吗?”田七道。 “哪有这么容易?你们休想把我一脚踢开,这个案子我追到现在,苦也吃了,罪也受了,这个时候让我走,想也别想!” 沈绯衣和田七再也克制不住,笑得前俯后仰,小严直愣愣看了他们半天,恍然大悟,“你们串通一气……” “也不是骗你的话,这次我们戳穿他们的诡计,又抓了他们的人,事情发展将更叵测难料,危险很大,你怕不怕再被人抓住关进棺材里?” “……”小严沉默,想起那次棺材的事,忍不住还是身上簌簌发抖。 “你看,你还是害怕的。”沈绯衣自己也是心怀戚戚,口气十分温和,“那些人背景之大,手段之高,并非我们所能想象,不知为什么,他们一开始时并未对我们痛下杀手,否则我们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掉得差不多了。” “可是他们已经动了杀心。”田七接下去,“这次我离开你们,身后一直就有人跟着,情况很是诡异。” “你甩了跟踪的人吗?” 田七抬头看了假阿德一眼,想说不说的样子,顿了顿,才道:“是。” 沈绯衣眼中精光一闪,笑,“这事以后再谈。” 小严脸色越发苍白,像被抽尽浑身力气,整个人四脚无力的垂坐在供桌上,头也抬不起来了,过了很久,才低低说一句,“无论你们怎么想,我都不会放弃这个案子。” 声音很轻,混合了冷冷的风,几乎叫人辨不出来,沈绯衣听到了,也不回答,抬头看他一眼,赞赏里杂着怜悯,目光十分复杂,小严不由精神一振,大声道:“我才不怕他们呢。” 他的声音提上去,风声却也紧跟而上,蓦地尖利吊起,裂帛般嘶嘶作响,面前的火光‘朴’的变了颜色,惨碧黯淡,像地狱之火,狰狞的bào出星星鬼火,所有人悚然一惊,纷纷跳起来避开。 第29章 离火堆坐的最近的是沈绯衣,然而逃的最快的却是假阿德,也瞧不出他用的是什么轻功,真正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转眼已奔到门口,用力推出,出乎意料,原本哧啦啦响仿佛随时都会瘫倒的破门竟然纹丝不动。一瞬间也来不及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得额上冒出冷汗,双掌贯力劈向门板,木屑四处飞溅后,门外一片漆黑,连半丝星月之光也无,乌蒙蒙的夜中如有兽口大开,在异样浓稠的乌黑中隐藏了鲜血与白牙,随时都可能噬咬而上。假阿德原是慌不择路要逃命,可真正冲到外头,反而止住脚步,不知奔向哪里去。 田七就在他后头,见他突然停住脚步,不由焦急,喝:“你发什么傻?” 可当他冲到门口,也呆呆立住,吃吃说了句,“好邪门……” “完了,我们都会死。”假阿德喃喃道,此时脸上已完全没有人色,他指了面前,“你看到没有,那里,那里,全都是影子,那些东西就要上来了……” “什么东西?”沈绯衣冷冷道,他已伸腿把火堆踏开,火光又重新回复到正常颜色,照的他面色凝重,而旁边的小严却已持了把匕首在面前。 “那些东西……那些……你没看过……你不会懂的……”假阿德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既然是江湖一流的杀手,必定是处事冷静手法果断,可是现在的模样还不如个书生,想是既绝望又恐惧,自己紧紧抱了头,步步后退。 “你别这副孬样,好好给我把话说清楚。”田七看不下去,抽手上去给了他个耳刮子,“你怕什么?有什么东西值得怕成这样?” “你不会明白的……你没有看过……我……我不想变成那种东西……”假阿德狂叫起来,像逼到满是尖刀陷阱边缘的一只野兽,嘶声道,“我……我不要变作那种东西……要杀就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他越叫越是激动,渐渐无法控制,田七拼命在身后拧他手臂,可怎么也按不住,反被他一把挥脱出去,跌倒在地。 沈绯衣与小严眼见不妙,立刻飞身过来,每人提了他一条胳膊,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假阿德像是得了失心疯,或者过度的恐惧令他成了疯子,竟张口往小严手上一口咬过去。 “唉呀!”小严避不过,真被他一口咬了,森森牙齿嵌在ròu里几乎要要断骨头,他忍了痛奋力夺手出来,剩下假阿德与沈绯衣,两个纠缠扭打在一起,沈绯衣倒也制不住他,忽然听得喀拉一声脆响,像谁一脚踩断了根极细的树枝,声音本来极其细微,但混在打斗声中,竟然份外尖锐,小严听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才觉得不妙,果然,沈绯衣那里已停止动作,田七喝了声“糟糕”,也奔过来细看,却是假阿德满嘴鲜血地倒在沈绯衣身上。 “我的天,这怎么办?”小严不顾手痛,撕了条衣衫想为他止血。 “不用了。”沈绯衣长叹,将死人推开,“他这是一口咬断了舌根,神仙也救不了他。” 三个人颓然坐在地上,小严一手还在流血,田七便从怀里取了支金疮yào替他抹了,苦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把个大活人吓成这样,你说,这是邪门不邪门。” 他这话是对沈绯衣说的,小严却听得满不是耳,瞪他,“除邪门,你还会说什么?”又转头去瞪沈绯衣,“我知道这次是你们合起来算计他的,没想到却把他吓死了。” “咦,原来你不笨嘛。”田七笑。 “哼,有一必有二,你们两个狼狈为jiān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再笨也知道学乖。”他顿了顿,心里到底不甘,“你们用了什么办法才能把外头弄成那样?” “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去乱石冢的事吗?”沈绯衣头也不抬。 小严呆住,没想打他会提这个岔,像是开启了记忆中的某只神秘箱子,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爬出来,一时呼吸沉重起来,“我当然记得。” “那天晚上,你说上楼后只有右边有通道,而我却说走道在左边,并且我们上楼后没有看到对方,难道你不觉得这点很奇怪?” “是,很奇怪,我实在想不通。”小严咽了口口水,顾不得害怕,好奇心升上来,口气立时柔软下去,“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去门外看看,自然就知道了。” 门外还是那片要命的黑,像盲人眼中的世界,半点杂光也不见,小严立在门口看了又看,越看越心慌,田七便在背后笑,“怕什么?要不要我陪你?” “哼。”小严被他激得果然抬腿走出去,才迈出两三步,忽然停止,像扎到了刺,又像是被人迎面踢一脚,猛的跳回原地,脸色古怪地转头道,“我,那里好像有一堵墙。” 他不可思议的表情引得田七发笑,沈绯衣也苦笑,拍了拍手。 门外渐渐浮出个影子,离小严不过一臂距离,可虚虚晃晃的总看不清人形,小严哪受得了这个刺激,‘呀’地一声叫起来,本能地抽出匕首捅过去。 ‘当’刀子戳在坚硬表面,他也被外力给顶回来,人形慢慢抬起头,有张苍白模糊的脸,向他飘渺地笑。 “好了好了,不要再吓唬他了。”沈绯衣怕出事,忙急步跟出来,一手抽出跟点燃的椅腿充火把,另一手搭了小严肩头,“你看清楚,这可不是鬼。” 火把明晃晃照在眼前,原来不是墙面,却是张磨得极平滑干净的铜镜子。镜子很大,约三米多高两米余宽,里头分明立着个灰衣人,被火光一照,张开嘴冲着小严一乐。 “王先生请出来吧,好戏结束了。” 灰衣人现身,却不是从镜子里,而是从小严身侧转出来,笑道:“沈公子,你瞧小的这套把戏做得还成不?” “不错,不愧为京都名家传人。” 灰衣人听他夸奖,笑得更厉害,他长相很少见,眼睛极小,几乎眯成一条缝,鼻子和嘴却生的很大,尤其是嘴,一张开,满口雪白的大牙。 “王先生辛苦。”沈绯衣态度难得的恭敬,连连拱手道,“在下也不多礼了,日后王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沈某莫不敢从命。” “好,咱们日后再聊。”灰衣人挥挥手,那面巨型镜子移动起来,原来是底下装了滑轮,后头有人推着,慢慢从小严面前挪开去。 “是面镜子……”小严眼睁睁看那些人搬走东西,走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没出现过,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吃吃道,“居然会是面镜子,镜子怎么会是黑色的?” “你往上看。”田七提醒他抬头,屋顶果然有人在搬东西,似乎也是面大镜子。 “这个假阿德可算胆小,我们本来为他准备了十足一台大戏,谁知他才开了场就禁受不住了。”田七叹,“莫非‘影子’组织中的杀手全是这么不抵事的?” “不,他是知道的太多,以至于先入为主,深信不疑才着了道。”沈绯衣皱眉。 小严傻傻地听他们对话,看看沈绯衣,又看看田七,再看看沈绯衣,道,“你们放得是什么屁?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把戏?” “好吧,还是那句话,你看过影戏吗?”沈绯衣问。 “影戏?和这有什么关系?” “自然大有关系。”沈绯衣正色,“说道影戏世家,京中最闻名的无非刘逢吉、王升、王闽卿这几户名家。熟於摆布,立讲无差。当初,我之所以怀疑吴大根是刘逢吉的门下,是因为他懂腹语会变声,练影练得人全需具备一定资质,经过精心挑选,平常三四岁小儿需面目灵动口齿伶俐才能入门,由师父心传口授长期苦练而成,故有的高手能同时cāo耍七八个影人,各具音容特色,能叫闻者分不出半点差异。” “这么厉害?” “这还不算什么,影戏过的不仅是唱功,还有布景。当年我在东京看贾四郎亲演一场,其中车船马桥迤逦,奇妖怪兽飞天入地,更有隐身变形、喷烟吐火幻术,实在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你说这个镜子是影戏里的布景?”小严总算摸到点门道。 “不错,那日在乱石冢,我们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可是之后彼此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你转去右边走廊,我也往左边去查看,其实是中了人家的巧妙布景。” “这么布的景?” “其实只要想通了,这也不难,只需在你我之间竖一道双面铜镜,另在楼梯两端各设另两面铜镜,左端的镜子自然会把右边墙壁反shè到我的面前镜中,而你转身看到的墙壁,却是悬在右端的镜子反shè景象。” “什么玩意儿?”小严听得目瞪口呆,左思右想还是不甚明白。 “你不是艺人,自然不懂这个道理。”沈绯衣向田七一个眼色,命他立到小严对面去。 田七手上没有镜子,抽出长剑,雪亮地闪在面前。 沈绯衣指了剑身,问小严,“你看到什么?” 长剑磨得锋利无比,剑身平滑如镜,映出小严面孔。 田七微微转动长剑,剑面影子换了,却是黝黑的屋顶一角。 “哦,我明白了。”小严灵光一现,用力拍脑袋,“刚才靠窗的屋顶上也罩了面铜镜,映着屋里头的亮光。若用蝉翼般的透眼薄纱蒙在,这面镜子便会映出漆黑一片,而把黑纱撤掉,镜前站一个人,我也就能看到人影。” “是,因为夜色昏暗,影子又模糊,因此虽然镜子就在眼前,看起来也晦涩难辨,似人似鬼。” 一旦想通了这个道理,却又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太简单太方便,几乎叫人无法接受,小严怪叫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被人当猴耍?其实不过是些给小孩子玩的影戏?” “可以这么说,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沈绯衣目光炯炯。“我如今只是解开了一件疑团,还有许多,包括你到底在乱石冢小楼,以及你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我全不知情,自然也无法解释。” 他绕来绕去还是要套小严的话,那些yīn森恐怖的情节,小严本打算统统忘掉永远不再向任何人提起,可是今天被他兜着圈子一吊,禁不住又犹豫起来,一时只觉口干唇燥,吞吞吐吐道,“你……我……” “你到底看到过什么?”田七也是个急xìng子,上去扳了他肩头。“都到了这步了,有什么事不能说?” “不,不,你们不知道,我看到的,我看到的绝对不是人。”小严被他逼得烦躁起来,拼命摇头,“不可能的,或许他们可以搭布景,用镜子什么的骗我,可没有一个人能装得那么像……那么像死人。” “或许那就是些手段高超的艺人,吴大根不也装神弄鬼得很像一回事吗?”田七忍不住反驳。 “可是吴大根有呼吸有心跳。”小严断然截住他话,恶狠狠瞪回去,“你见过一个人能比一块木头更冷更硬吗?你见过像花瓣绽开一样bào开还会唱歌的人头吗?我都见过,所以我知道那些绝不可能是人。” 田七被他喝得怔住,无法回答,茫然地,转头看看沈绯衣,后者紧锁眉头,也没了声响,半天,他只好说,“你赢了,我确实都没见过,你说那些东西是鬼?” “是!”小严愤怒又疲惫,他终于把压在心头的秘密说出来,不觉得解脱,反而胸口堵得难受,有种晕晕yù吐感觉,大声道,“从今天起,求求你们不必再问东问西,我一辈子再也不要提到这些怪东西,我也求求你们别再提起来!” “好,好。”田七见他是真怒了,只好拍拍他肩膀,哄道,“我们不提了,你也别急,有话慢慢说。” 小严骂,“少来这套,我……” 才说一半,他蓦地发觉田七眼神不对劲,像是看到什么,两眼睁得滚圆,却是看向自己身后,经历了这些事,人像惊弓之鸟,随时会心跳胆寒,立时声音也变了,“你这是干什么,别吓我,你在看什么?呃?你……” 他边说边扭头,一眼瞟到身旁的沈绯衣也转身往屋子里看,脸上露出震惊的模样,一直看到刚才他们坐的地方,地上空空如也,原先躺在火堆旁咬舌自尽的假阿德早已尸体不见。 第30章 “人……人……人呢?”小严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个结巴,可也没人笑话他,大家都板了脸,表情十分挫败。 刚才确实疏于防范,被人偷去尸体也是可能的,但是能在沈绯衣与田七身边劫走人而不露出一点动静,对方手段之高明,实在叫人心寒。 田七冷冷道:“要不要追?” 沈绯衣摇头:“算了,他们既然有本事在眼皮子底下作案,自然也会安排好后路不让人逮住,我们未必找得到,别再把自己人分散了。” 田七点头,心里七上八下极其不爽,忍了又忍,还是从鼻子里冷笑出来,“瞧瞧,多轻松,简直是在陪我们玩呢,看来只要大家愿意,就算抢了尸体再顺手杀了我们也是小菜一碟。” 沈绯衣不响。 小严却是实心眼,跟了句,“那他们为什么不动手?何必这么辛苦陪我们周旋,直接去掉我们三块绊脚石不是更好?” 田七看他一眼。 过一会儿,沈绯衣也默默地看他一眼。 小严严重心虚,道,“我说错了什么?” 两人都不理他,沈绯衣自去火堆旁蹲了,地上还留着假阿德死时的样子,一摊子污血,几道抓痕,哪里看得出蛛丝马迹,他长长叹口气,问田七,“你有什么主意?” 田七摇头,“别问我,我现在是什么主意都没的。” 小严气得背过脸,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尘了,眼见田七懒洋洋的,重新劈了几把椅子烧火,剩下沈绯衣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自己心中既烦又恼,平白累了这些天,到头来一无所得,未免心里怨愤,只顿把脚下泥土碾来碾去,恨不得钻出个井才好。 三个人闷头着守到天亮,曙光刺破云层,讲周围情况照得明明白白,屋子实在破败不堪,纵是在日头里也是凄惨光景,佛像肩头上早齐颈断了,留下轻袍绶(图片上可能是“缓”)带的身体,倒也瞧不出是个什么本尊。大家彼此相顾,俱是灰头土脸神色憔悴,不由对视苦笑,沈绯衣轻轻对小严道,“累你受尽磨难,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我确实无能。” “这算什么话?”小严横目,“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 他却再不多话,径自向前走去。 小严不在的日子里,严老爷简直快要杀人,吹胡子瞪眼地每天打发了十几个家丁到处去寻找,哪里觅得到,连沈县令都一并失踪了,本来县里人流言蜚语就多,这下更是传出话来,说小严与沈绯衣不谈鬼神,怕是死在外头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听了这些要命的话,严老爷连气带急,竟真的病了,一大早胡乱披了衣裳横在床上唉声叹气,却听外头管家连滚带爬地一头扑进来,颤声道,“老爷,少,少爷回来啦。” 严老爷也不说话,一个骨碌自床上滚下来,飞奔去门口接儿子。 本来准备才照面便一个耳刮子掴过去,可见了小严脸上明显清瘦许多,又黑又干好不可怜,不知怎的,严老爷就鼻子一酸,泪珠子竟止不住地滚下来,上去用力把儿子抱了,嘴里恨恨地骂,“你个小畜生,你到还记得要回来?” 里头早有人通报了严夫人,老太太小脚伶仃地从内堂颠出来,女人家动静更大,把个严府哭得愁云惨淡,连路人都隔着院墙住里眺,严老爷见着不好,忙把老婆喝住,骂“哭什么哭,没事自讨晦气。”这才一家人进了内窒,恰是晚饭时间,仆人端出饭菜,小严早饿瘪了,端着饭碗没命地住嘴里塞吃食,严老爷看了不免又是一阵伤心,这下连教训的话都免了,亲自举了筷子为他挟菜,柔声道,“你慢点,小心噎着。”忽瞥见门外又有人跑进来,管家气喘吁吁地叫,“老爷,沈大人……” 严老爷最听不得这三个字,闻言顺手把筷子朝他脸上叉过去,喝,“闭嘴,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小严却放下碗,催他,“沈大人怎么了?” “不许问!”严老爷咆哮起来,“你还嫌自己不够惹事?是不是把我气死才肯安心?” 管家抖抖缩缩的退出去,小严惦记着后话,又吃了一碗饭,揉着眼睛说要回房睡觉,到底心里不安生,偷偷叫人把管家唤来,问他,“沈大人怎么了?” 管家才吃了严老爷的痛骂,很是心灰意懒,被他逼得急了,才勉强道,“刚才听人说沈大人一回府就收拾行李走了,还亲自悬起官印吊在大堂横匾上,估计是要辞官不干了。” “嘿!”小严跳起来推开门就要往外跑,管家死死拖住他,求,“我的少爷,你莫不是想坑死我?若是让老爷知道是我煽动你出去,这个家我也别想呆了。” 好说歹说把他按回床上睡下,管家又道,“再说你现在去衙门也没用,沈大人早走了,除了哪个城门都不晓得,追也是白追。” 他好说歹说,又锁了房门走了,剩下小严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真个又气又是急又无奈,恨沈绯衣有始无终,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忽听到楼上悉索响,有人从房顶上翻身下来。 田七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多少,简直有些灰溜溜的,去小严床对面椅子上坐了,先长长叹口气,才道,“沈绯衣和我散伙了。” “真的假的?”小严老记着那次他们联手骗他的事,因此总没好气,“别又设了什么好计谋大陷阱,专哄我这种傻子开心。” 田七瞪他一眼,像是连斗嘴的力气都没了,沉默半天,道,“我也要走了,今天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 “什么?”小严这才晓得厉害,“你也要抛下我而去?” “那还能怎么办?” “这个案子只查了一半,才略有眉目,你们就一个个抽身而外,难道就这样把所有苦心付之东流?” “哦?”田七笑,“如今是一没线索二没帮手,连沈县令都晓得知难而退,我们两个除了歇手还能干什么?” “好吧,你走,你走,有多远做多远!”小严被他笑得怒火中烧,顿时直了眼,枉然发作道,“全当是我瞎了眼,竟然与你们这班胆小无用之徒为伍,走就走,乘早给我滚远点,就当从来没见过你这个人!” 他顺手抄起桌子上的茶盏要往田七脸上砸,后者猴精似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连连摆手,“喂,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连种孬样!”小严真把茶杯朝他面门抛过去,却见田七一抬手,连动作都没看清,整个茶盖茶身连同上头的一溜水线全部稳稳托了,平平端在手上。他笑,“好大的脾气,看来再不帮你,你真得会杀人。” 一句话,小严立刻转怒为喜,“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笨蛋,我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我刚才只是试你一下。” “呸!” “不和你闹了,先说件正经事,你知道吗,今天沈大人走得很奇怪。” “怎么了?”小严倒像是被水泼到,立时三分凉了半截。 “我和他回到衙门时还好好的,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可一转头,他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官服叠好放在案头,官印悬于大堂前,连句jiāo待也没有,走得人影不见。” “难道是有人把他劫走了?” “我看着不像,你不知道他这个人,素日里房间理得一丝不乱,什么东西该放什么位置,都是铁打的规矩,连最贴身的差役都不敢替他打扫房间,如果有人从房中劫走他,我岂会看不出蛛丝马迹?” “会不会来的人武功太好,只一招便把他制住了?又或是给他下了yào,把他麻翻了再带走?” “哼,那你也太小看沈绯衣了。”田七冷笑道:“普天之下,能在一招之内制住沈绯衣,或是下dú能避得开我的耳目,那个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好狂的口气,小严暗暗吐舌,知道他才高气傲,和沈绯衣是一样的毛病,只得迁就起来,道,“既然如此,看来他是自己走的,他真不想干这个差事。” “唉,你这个人,你认识他这日子,可觉得他身上有一分半途而废的可能?” “这个,好像没有。”小严苦笑,事实上,在这个案子中只有他曾退缩过,沈绯衣始终坚持不懈,并且从来坚信犯事的是人,不是鬼。 “这不结了,所以说他走得奇怪。”田七睨了小严,“你想想,什么人,什么事,能让沈绯衣心甘情愿地退出查了一半的案子?” 他美目清妙,真个宝光灿烂,shè在人身上简直会生出寒意。小严很受不了,怪叫起来,“我怎么知道?承蒙他看得起,留我在手下帮忙,我又不是他的祖宗,怎么会知道……” 他才嚷了一半,田七却已悚然一惊,像是被人朝脑后打进根桩子,直愣愣钉在原地,忽地却又醒了,陌生的看牢小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小严抬起眉毛,诧异,“你说我说了什么?” “你还记得赵大人吗?”田七一手在半空中转起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里头揪出来似的,脸上有种挠不到痒处般的焦急,“那个赵大人,赵,赵……” “你指那个驿馆设在郊外的赵大人?”小严看得皱眉,自己也像是哪里触不到的痒起来,“那个人怎么了?” “你可还记得他对沈绯衣说的话?” “什么话?”小严想了又想,似乎那晚赵大人确实说过些话,不过回想起来,俱是雍荣高贵,十足的官腔,毫无错处。 “我虽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但总觉得此人很不简单,你想想他说的那话话,什么说昌令县频出异相,恐非吉兆,什么官家曾向他问起这事,无论如何,要沈绯衣查出真相之类。” “是,不错。”经他提点,小严恍然,“既然能与官家通信,此人确实来头很大,并且……”他有些顾忌,看了看田七。 “你也觉得沈绯衣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是不是?”田七道,“事实上,我从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见沈绯衣如此恨一个人,简直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可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闹得这么僵,不过要是他确是官家派来的人,就是沈绯衣的顶头上司,你说,这次沈绯衣无故出走,会不会是去向他覆命请罪?” “极其可能。”小严说着话,人却已经披上外袍穿上靴子,“看来咱们还是废话少说,先找到他要紧。” “你傻了?如果那人真是官家派来的,就是朝廷重臣,他休息的驿馆,岂容我们两个平民布衣无故闯入?” “那我们也不能任之不理吧,就算不见到沈绯衣,至少也要去打听一下,万一真的被官府治罪严办,兴许咱们还能替他求个情。” “求情?”田七歪起眉毛一高一低。 “好吧,实在不行我们就抢人,”小严苦笑,没见过么死认真的人,非逼得人把话说到绝路上,“若想这个案子水落石出就一定需要沈绯衣,况且你也不想看到他被斩首流救吧。”他边说边收拾身上,又去枕边抽了匕首chā在腰间,又道,“我从来没劫过狱,也不知道要带些什么东西,不过准备齐全总不是件错事,劳驾你也把那些yào粉dú剂什么得带好了,说不定到时就能用上。” 田七便在一旁看他忙碌,手法幼稚可笑,完全是个江湖外行的做派,偏偏又自以为极其周密小心,心里真是好笑又是感动,叹,“沈绯衣怎么会结jiāo你这个人?”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唉,幸得沈绯衣结jiāo上了你这个人。” 第31章 找到赵大人的驿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幸亏两个臭皮匠也可勉强顶半个诸葛亮,经过一天一夜的努力,终于在昌令县西郊的山腰处觅到那处府邸。堪堪月色将上,门首垂了十数对红灯笼引道,照的整座驿馆明灯灿烂,霞彩云蒸一般。 小严与田七埋伏在附近草丛里,听里笙歌盈耳,想必正搭起戏台子听曲子,一阵阵筝琵弦索之声,筝音促节,绰有余情,简直能令人四肢蹈厉,七情发扬。“老天爷,他们可真会享福。”小严翻着白眼抱怨,他被周围衰草扎得很不舒服,脖子里老像是有什么虫子在爬,于是每隔段时间用手去摸一下。 “空手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先过去探探路,你等我得消息?” “你……”小严喉咙口才吐出一个字,田七人已经跃在一尺之外,哪里追的回来,只得眼睁睁得看他背影远了,自己缩在草堆里,像只鬼,双眼鼓鼓,警惕地,略微惧怕地瞪了外头得世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小严觉得身上阵阵发冷,额头禁不住又要渗出汗来,耳听得山风尖声呼啸,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觊觎自己,然而仔细查看,又分明空无一物,心头七上八下,越来越没着落,只好暗骂田七不义气,既带了他来又嫌他累赘。 又咬牙切齿的等了约半个时辰,黑黝黝得山峦如同乌龙盘伏,他便像恶龙嘴边得一块ròu,随时都有被吞没得可能,小严正犹豫是不是该出去转转,刚一探头,却见不远处‘扑’得坠下件东西,硬梆梆得似乎是块石头。 生意不大,也足够把小严一惊,忙低了头,又屏息等了会儿,在没有任何动静,于是重新探头,月光下,方才坠物得地方正闪闪发光。 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爬过去仔细瞧瞧,东西不大,但光头足,尤其是这样得一个圆月之夜,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识出来,原来是颗拇指大得珍珠。 荒地里居然会落珍珠?小严眨巴眼皮半天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在纳闷,耳听不远处‘当’的一声,又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这次须费些功夫找到,确实鸽卵大小得一粒红宝石,仔细切割成方形,幽幽圣光,怎么看都是价值不菲。 小严双眼睁得滚圆,呆了许久,才把手上得东西攥紧了,凝神等待那人抛下一件宝贝,想来若对方是敌人,大可断喝一声出来把他拿下,既然肯不动声色地抛出珍宝引他注意,想必只是为了示意,或者那人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也未可知。因此他耐心地低头捡,那人也‘叮叮当当’一路抛着珠玉宝石,件件都是奇珍异宝,领着小严转过山道,从侧面得小路绕进驿馆。 原来这座宅子是依山而建,焙烤树林,面朝大道,穿过些笔直紧密得竹林,便可见隐约一条小径直通往宅子后得一扇月亮门。一直等小严看清楚地势,前面得人才停了手,再不露出半点动静。 离得宅子近了,更可见其中明灯灿烂,处处灯彩如虹,连那扇月亮门外也挂了一串玻璃画花的灯,月光之下,半闭门洞中露出一角繁花似锦,衬着门里清歌妙曲,鼻端似有兰麝氤氲,直如天上仙境一般。 小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乘着门口没人,一矮身溜进门洞,顿时满目五彩,前面便是一带雕阑,几处亭榭,灯火下绿树浓荫,庭关开满蔷薇、虞美人,映着池边花架上垂下来得紫藤,又有些海棠、紫荆等类,无一不是细巧花草。 他才一愣,忽地有人鼓掌大笑,道:“人果然来了,沈公子,这次你还不肯认输么?” 声音十分张扬,本尊却是个尊贵雍容之身,实在不该得意到这个地步,这些日子不见,赵大人越发神如秋水,双目津津,几乎要shè出光来。 紫藤花架下置了一桌酒,旁边只坐了三个人,无一不是俊美如玉的公子哥,小严立起眼,对着赵大人身边发怔,那两人容貌一个清雅一个艳丽,眉目间具是难描难画,不是沈绯衣与田七是谁。 “还不请严公子这厢坐。”赵大人只是笑,略一挥手,便有梳了香螺髻的纤腰小婢从花丛后走出来,笑吟吟得给小严引路。 “不用!”小严恶声恶气道,甩袖过去坐了,桌上堆满了各类新菜肴,温一壶酒,赵大人抬手让客,小严也不客气,抄起筷子自盘里挟出葱泼兔、鹿脯、还元腰子等ròu食,自顾自据桌大嚼,把桌上吃的汁水淋漓。 见他如此作恶,赵大人也不以为忤,看了眼沈绯衣,微笑,“严公子胃口似乎不错。” 后者面色凝重,倒是对面得田七张了张嘴,yù言又止。 小严本来晚饭吃的不是滋味,又在冷风里吹了大半天,早饿了,那桌饭菜又格外甘美精致,索xìng放开胃口吃到八分足,才抛下筷子,一拌嘴,冷笑,“好菜啊好菜,可惜花头做得太足,反而叫人吃不得什么菜了。” “哦,严公子不喜欢我府上得菜吗?”赵大人柔声道。 “菜还好,没味道的是人!”小严再也忍不下去,怒目瞪了田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得。”田七苦笑。 “你胡说!”小严哪肯相信,又转头去瞪沈绯衣,“你又是怎么来这里的?” “我是自己来得。”沈绯衣老老实实回答。 两个平时活灵活现得人居然不约而同变得木讷呆板,小严虽在火头上,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立刻闭了嘴。 “看来你们之间的确有些默契。”赵大人叹,他本来想看一番好戏,可角色方一登场便曲终人散,不由得十分遗憾,点点头,“患难之jiāo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众人全部沉默,沈绯衣忽开口道,“人都来了,你想怎么办?” “我?”赵大人微笑,“我想请你们吃顿饭,顺便再结清一下你们之间得赌约。” “赌约?”小严冲口而出,十分意外。 “严公子不知道吧,上次沈公子来我这儿,是答了份赌约得。” “哦?赌什么?” “赌他三个月内一定破不了这桩走尸案。” “……”小严未料到会有这种事,看一眼沈绯衣,吃吃地,克制不住好奇心,“你给他得赌注是什么?” “他若破不了案子,便要辞掉昌令县县令得官职,从此拜倒老夫门下为奴。” “什么?”这下,不光是小严,连田七都跳起来,喝,“你以为你是谁?好大得口气!” “怎么,你们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么?”赵大人冷笑,拍了沈绯衣,“你们问问他自己,做我赵某人的奴婢是不是折了他得福分?” 众目睽睽,沈绯衣面色雪白,也像是上好绢纸般脆弱透明,几乎看得见下头得青筋跳动,人人都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了,可是他还是慢慢的抬起眼,轻轻道:“不错,我本是艺妓后人,确实不配进官家得门。” 一句话,田七和小严听得面如死灰,赵大人却仰天大笑起来,“不错,幸亏你还明白自己的出出身地位。” “是,我一直很明白。”沈绯衣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咬过才吐出来丝得,“不用大人提醒,我也很记得咱们得赌约。” “那你是不是该履行自己得诺言了?” “不,我还不准备投入你门下为奴。” “什么?你想反悔?”赵大人挥袖而起,板下脸,“你以为我是和你开玩笑么?” “不,对于这桩赌约,我同大人一样认真,只是你我得期限还差了七天,时间未到,我还不能算是输了。” “怎么?你自动来我这里,难道还不算是认输?” “不算,不到最后期限,胜负就没有分明。” “那好,我就给你七天时间,不过如果你今天认输,我只命你为奴,若是你七天后还不能查出真相,沈公子,就怕你连我得家奴都做不成了,我会派你去干最卑贱最下等得活。” “无妨,我们一言为定。” “好!”赵大人拍案而起,“我们七天后再见。” 他一伸手方要送客,沈绯衣却有阻止道,“时间确实不多了,我不能再赶着路出去破爱,这几天恐怕要借大人的驿馆一样,七天之后,我必把杀人元凶jiāo到大人手上。” “好。”赵大人挑眉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办案。” 他示意左右送田七小严邹,可是田七一伸手把来人推了出去,道,“我是沈绯衣得随从,哪有大人破案手下差役却躲懒的道理。” “闭嘴!”沈绯衣断然喝他。 田七根本不吃这一套,反喝一声,“你给我闭嘴,今天本少爷卖得是自己,和你没关系!” “可是你和我没有赌约。”赵大人摇头,“我这里又不是衙门……” “不就是打赌嘛?”田七不耐烦地截口道,“大不了我也和你打个赌,如果输了,我也当你家奴。” “哦,阁下大约是觉得当我赵某的家奴是件很容易得事。”赵大人笑,“可惜,我也不是谁都肯收得。” “岭南田家与蜀口唐门,你觉得哪家更厉害?”田七冷笑,“我知道蜀中唐门下有名弟子现在宫中任御前侍卫,那人不过是个偏传弟子,我却是田家堂堂得七少爷,难道你家得门槛比官家还高?” “不错。”赵大人眼中又透出光来,“确实有点资格了。” “还有我呢。”小严也跳出来,拍着胸脯,“我也要留下。” “你?”赵大人真的笑了,边笑边擦眼泪,“他们都还算了,你一个笑县乡绅之子,身上的土腥气还未洗掉呢,连我得坐骑都比你高贵。” 他一笑,旁边的婢女也跟着笑,把小严躁得面红耳赤,几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赵大人好不容易笑完了,忽的甩头看牢小严,“也好,我虽不缺家奴,倒很缺几个死士,咱们不妨也打个赌,你若输了,就把这条命jiāo给我。” “我若是赢了呢?”小严目光炯炯回瞪他。 “你若赢了,我就放你走。” “这算什么赌约?不公平!” “公平?若要想公平就别来找我打赌。”赵大人像是累了,懒洋洋的伸了伸腰,“别忘了,我要赢得人是沈绯衣,你们不过是陪客,还轮不到你们来同我谈规矩。” 三个人被送到后院得一栋小楼里,门前挂了一副绛色天纱盘银线得帘子,用点翠银蝴蝶钩子高高吊起,底下铺着五花绒毯,满墙紫檀雕花书架上搁着大大小小得楠木匣子,想来是个书房。 小严一进门便找了章古锦斑斓得贵妃塌躺了,满不在乎地道,“这地方还真不错,真有些富贵相。” 田七跟在他后头挑了张椅子坐下,打量四周,“不错,到底是有钱人,一桌一椅都穷讲究。” 两个人拼命要装出若无其的样子,沈绯衣哪里不知道他们得心思,冷冷得哼了一声,“这次是你们自己找死,别算到我头上来。” “你说错了,我才不会死呢,本少爷这次是卖身为奴。”田七伸手一拍小严肩头,“你小子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了,干什么学人家卖命”没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咦,你以为卖命就不如卖身?君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还觉得你没出息呢。”小严反手摧他,“就怕到时候你真输了,你连死都死不了。” “死死死,你就不能说吉利得话?何苦长别人之气灭自己的威风。”田七顺手一掌。 小严扭头躲过,“你有志气?和人打赌只知道谈输不知道谈赢,刚才你怎么不记得问问若是赢了他会给你什么好处?” “哦,是耶、”田七这才醒了,摸了摸鼻子,“怪不得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吃亏,原来我忘记问他赢了会怎么样了。” “笨蛋!”小严顿时挺起胸膛,“还是我聪明吧,我问了。” “喂,你问不问都是一样,人家并没有许你什么好处吧。” “倒也是。”小严笑,“算了,原来咱们半斤八两,全是一样得蠢货。” 田七气到笑,跳起来真的打了他一拳,小严也不甘示弱,顺手搭了他的手臂向下一扯,两个人孩子似的,一坐一立,绕着贵妃塌打斗起来。 沈绯衣被他们闹得脸色发青,然而又渐渐转红,连眼光都染了层红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末了长叹一声,“唉,你们知道什么,对于这桩案子,我确实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份把握也没有。” 第32章 “你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小严怎么也不肯相信,巴巴得盯住沈绯衣,眼神像小狗,“你再仔细想想,我赌的可是一条xìng命” “谁让你去赌的?”一提这个沈绯衣就没好气,“连事情都没摸清楚就糊里糊涂把命搭上去,你这是帮我还是再拖我后退?” “算了算了,你也别吓唬他。”田七出来打圆场,“我们不过是想帮你,卖身也好卖命也罢,先商量正事要紧。” 他凑到沈绯衣身边,压低了口气,“乘着大家都在,你凭良心说句话,这次回来,是不是有线索再这里?我知道你不是个随便放弃得人,哪怕赵大人给你得期限只剩下七个时辰,你也一定会再查案子,而不是上门认输。” 沈绯衣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那就是有线索咯,难道连我们也不方便知道?”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沈绯衣叹,“我知道得东西玄之又玄,只怕未必能称得上是什么线索。” “那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大家一齐帮你出谋划策。” 沈绯衣被他催的紧了,果然自腰带背后取出件东西来,平摊在手掌心,灰扑扑得皱的蓬起,如卷起得纸团,一时也看不清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严早支起耳朵在旁听着,此时窜过来,东看西看,忽然一拍脑袋,“这不是那个什么人皮面具吗?” 他对这种面具是又恨又厌,比见了鬼还恶心,怎么也不肯上去碰一下,只得由田七伸出两指将其挟起来,小心展开,那东西做得实在精巧,伸展开五官婉然,上头居然还有眉毛胡子,是张男人得脸。 “这个……”田七瞧着这张脸,越看越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小严跺脚道:“比别想啦,我知道是谁,这不是咱们昌令县上任县令赵彦臣赵大人嘛。” 他是和赵彦臣打过jiāo道得,也算旧识,可见了这张人皮面具,竟是比尸体更无法忍受,一时胸中翻江倒海,再不管别人,自己奔去窗口探头往外,狠狠吐了一番。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田七也吓了一跳。 “前天我回到衙门,已经有人把这个面具放到我得书桌上了。” “我的老天爷,这算是在干什么?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么?” “应该不会,我想那人是想要告诉我,这桩事从一开始,身边的人便一个也不可相信。”沈绯衣沉吟,“其实在乱石冢时,我曾让田七潜回京中查过赵彦臣大人得档案,都说他严正清廉嫉恶如仇,可与zhēn rén当面对质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xìng格有所偏差,现在想起来,可能我看到得赵大人已经被调了包。” “你是说那个赵大人是假的?” “对,若不是假的,为什么他不及时调查昌令县发生得那些走尸案?若不是假的,他为什么要包庇邹家命案?” “那些人真有这么厉害,连上头派来得官员也敢掉包?”田七身上汗毛根根竖起。 “我不知道。”沈绯衣苦笑,“这个案子实在奇怪,我自己都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我知道!”小严吐得才舒服些,又一阵风得赶过来,抚胸叹道:“我好像有点明白那个人的意思了,他把面具放在你的桌上,不仅是要提醒你身边得人不可靠,更要紧的,他是要告诉你,于这个案子有关得人姓‘赵’!” “咦?”田七沈绯衣同时转头看他,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唉,你们这些人,平时里老喜欢搞个高深莫测云里雾里,总是把事情想得难上加难,为什么不直接把问题看的简单些,依我看,他不仅要你看姓赵得脸,更要让你知道,这个案犯就姓赵。” 他一口气说完,沈绯衣田七面面相觑,忍不住笑起来,“不错,还是你说得有道理。” “当然。”小严始终不肯正眼瞧那张面具,皱紧眉头道,“求求你们把这个东西收起来,别再让我看到它,真是作孽啊,好好的人不当去当鬼。” 沈绯衣依言把面具折好,放入腰带间,小严睁大眼,“我的娘,你还准备把它贴身带?那可是活人得脸!” 田七道,“算了,你别管他,这东西也算重要证据,自然要好好得放置。”他突然想到什么,左右一闪眼,“说道姓赵的,咱们现在就在人家姓赵得地盘上,如果真是它干的,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沈绯衣淡淡道,“我和他曾有赌约,如果在规定期限内不查出案子,我就是它得家奴,即然这样,索xìng送羊入虎口,我倒要看它准备怎么生吞了我。” 无论任何时候,他提到赵大人得时候表情总显得很怪异,像是恨到顶了,面皮上反而平静下来,然而压不住底下风起云涌惊涛骇浪,有种细微的颤抖般得扭曲,叫人看了很不舒服。 田七扭过头去只当看不到,小严却没有这么好得城府,拧着眉毛问他,“你这是什么模样》那个赵大人也是,干嘛非要你当家奴?他不是你上司么?不帮你破案,还要和你打这种奇怪得赌,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一连串为什么,问得田七直摇头,拦也拦不住,沈绯衣冷冷地,把面皮扯紧到十分,连底下得扭曲都盖住了,真正一丝表情也没有,他认真看了小严,“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呃……”小严不是没见过它生气得样子,可生气到毫无生气得样子,倒是头一回见,隐约觉得这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就能问出来,如今危难之时,别再把他惹急了才好,忙咧嘴一笑,吐着舌头道,“没事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全当我放屁好了。” 它嘻嘻哈哈自己去挑了张床躺下,喃喃道,“真是个有钱人,会享受,连张床都这么舒服,这底下铺的什么好皮子?叫人恨不得化在上头才好呢。” 那头田七像是很欣赏他这种傻子态度,背着沈绯衣,远远地向他竖起大拇指,沈绯衣岂有不知得道理,哼了一声,“果然睡得很舒服吗?我倒是很奇怪,不知这张床比起你在庄南县王府睡的床哪个更妙?” 他一句话没说完,小严立刻骨碌碌挺身而起,重新爬回贵妃榻上,苦笑,“是,是很有道理,我这人天生贱命,还是睡椅子更稳妥些。” 田七那肯闲的下来,眼珠子一转,“你们先歇息,我到外头转转。” 他转身才要走,被沈绯衣厉声喝回来,“你难道忘了刚才一进门就给人拿下得事,还不死心?这里到处都是眼线机关,别探路不成,再惹出些麻烦。” 几句话说得田七意兴索然,没趣道,“算了。”自己跳去床上躺下,胡乱拉了床辈子蒙住头。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沈绯衣也回里屋休息,烛火在窗前‘扑扑’轻挑,想是外头有风,吹得窗纸‘刺啦啦’的犯响,小严在床上哪里睡得着,自己的一条xìng命已经赌出去半条,剩下得半条也玄的细若游丝,七天之后再没有结果,真正在此地一命呜呼也未可知,这事才知道害怕,心头打鼓直冒冷汗。挣扎了半天,从榻上慢慢坐起来,扭头看了看那头床上得田七。谁知田七不知何时把背起掀开,也是睁大眼,直愣愣得盯着他后背发呆,两厢目光一对,彼此都吃了惊。 小严道,“你可别吓我,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我在想赵大人会怎么弄死你。”天气没好笑,抬了头,灯光照得脸上气色很差。 小严苦笑,“别开玩笑了,再不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我一口气上不了也就算了,就怕你和沈大人都成青衣小厮,一辈子替人家端茶递水擦屎倒尿得,谁比谁更苦还不知道呢。” 说得田七狠狠瞪他,身上还是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寒颤,“废话少说,咱们怎么查?至今为止对方半个人证物证都没有,你心里就很有主意么?” “你别说,我这几天把事情从头到尾地细细想了几遍,心里倒还真有几分主意。” “说!” “回头看着几个月里发生得事情,虽然是些古里古怪神鬼莫辨得事情,但自从第一次走尸,至五姨太诈尸,乱石冢异事,至后来王峭峭那府里神秘火宅和地下坟墓,一连串事故看似杂乱无章,可真要追根究底,其实是一伙极有手段的人在和我们捉迷藏,正因为对方手上财力人力太巨,故倒也不怕被我们查出破绽,什么事情都了然于胸,亡羊补牢都能补得严严实实。” “不错,乱石冢案发时,我正赶去京中调查赵彦臣的底细,不晓得细节,但王府那件案子的确有极大得手法才能办到,光那些房屋拆拆建建坟墓挖挖掘掘,就岂是普通人能够布置得下得。”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严猛然脑中灵光一现,大力拍他肩头,“是,是,正是这点,试问谁能在几天时间里,在荒野上盖出豪宅大院,这事除了皇帝老子,在没有人可以办到。” “就算不是皇帝老子,也必定是皇帝老子身边得人,是不是?”田七眼光也亮了。 两人还要往下说,忽听门框子‘梆’得敲了一记,沈绯衣懒洋洋地从里屋探身出来,“你们倒是推得好算盘,可惜声音大了些,不光是我,连屋外头得人都要听到了。” “你来得正好,你说我们得话有没有道理?”小严连连摇头,“巧的是眼前就有这么一个热,在短短几日间盖出整栋华屋豪宅,手下奴婢差役如云,金银使得连粪土都不如,这个人恰恰又正好姓‘赵’,沈大人,咱们可是踏到穴眼里呆了。” “是,总算你还不笨。”沈绯衣慢慢走出来,在椅子上作乐,“你以为我真是个轻易认输莽撞行事得人?我来这里自然有我得道理。” “既然你也觉得就是他了?为什么还不动手?”小严跳起来。 田七一把拖了他手臂拽下来去,骂,“还不快收收这个毛利毛躁得脾气,就算你认准是他使的诈,请问你有何证据?并且现在我们三人都在他得眼皮底下,人家手下几百几千号人,只等一声令下就能过来把我们踩成ròu泥踏做稀烂,你想怎么和他拼命?” “还有,京中得势得国戚不止他一个,真正有能力办到此事得或许还有其他人,你怎么能证明所有得案子不是那些人做得?”沈绯衣叹,“轻举妄动只会露出自己得破绽任人摆布,你以后非得改改这种急躁得脾气不可。” “哦。”小严心服口服,重新坐下去,想起什么,“你准备怎么查,我一切全听你的安排。” “我要你什么事都不要管,安安分分在此地休养生息,反正有田七在,什么事他都查得出,你就好吃好喝乘机把旧伤养回来。” “呀?”小严沉下脸,“原来还是嫌我没用,要我充瘟坐。” “哪里,我派给你得可是最吃重得活。” “哼,哪里吃重了?好吃好喝还要安分休息,你以为我是块肥ròu,专门吃饱位足好吊粮吗?”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沈绯衣笑,“不过我要拿你吊得可不是粮。” “你又在算计什么?”小严听不懂。 “你先别管,到了这步,咱们只有分头行事,各显所长,除非你有更好得计策,否则只能听我的布置。” “呃……”小严没了动静,田七过来一拍他肩膀,“最重要得是沉住气,有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这个,才算是出席了。” 第33章 接下来的几天,赵大人也没有刻薄他们,每日差人送来三餐饭食,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倒也精致可口,可惜三个人食之无味,蜗居在小楼里如同软禁,周遭密布耳目,哪里查得到线索。 忍耐到第三天晚上,小严渐渐有些抓耳挠腮坐立不稳,见田七与沈绯衣稳稳当当坐在书案旁看书,自己虽然嘴上不说话,手里却不停,一会把桌上笔搁、砚台等物撞得叮当作响,一会又撕了张薄纸折成各式花样,悉悉索索地像只大老鼠,田七甩手叹,“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小严顺手又把纸撕成八瓣,塞到笔筒里去,手握了笔筒敲击桌面,‘嗒嗒嗒,咯咯咯’。 沈绯衣抬头一笑,对田七道,“你别看他急成这样,外头有人比他还着急。” “谁?”小严不明白。 沈绯衣故意不理会,去窗台处往外看了看,“天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没事人似的去里屋拉开床铺躺下,临走时一个眼色,田七心照不宣,待在靠门处的椅子上,手抄在袖子里,里头相比藏了匕首等物,他便以这种姿势闭目养神。 小严看了看沈绯衣的房间,又看了看坐在门口田七,突然大感泄气,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是受到了排挤,虽说三个人在一块儿办事,可仍摸不透人家的心思,既然没有默契,就不算是自己人。 怀着这种懊恼的心情,他翻身躺在床上,肚子里一股闷气,无处可发,睡不着,睁大眼巴巴地看了屋顶,蜡烛不知在何时熄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余床旁窗口处淡淡一层月光,略一探头可看到头上一尾月牙儿,周围几粒无精打采的芝麻星星。 正绞尽脑汁想睡过去,狠狠闭了眼,耳朵却是关不上,油漆屋子里寂静无声,连不远处田七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居然平和轻稳睡得很香,越发显得自己心浮气躁翻江倒海,暗地里叹口气,才要拉过被子蒙在头上,忽听得窗口处‘的’一声,像是chā销处移了一下。 不过是极细极微的一声轻响,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沉默,以致于小严怀疑刚才那一刹那的声音可能是风声或者其他隔壁宅院的什么动静,然而他还是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又等了很久,一直等到窗户被人从外面慢慢移开。 动作很轻很轻,时而带着犹豫,像是里头一有人声,外头的人就会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而退,小严也配合着控制呼吸,唯恐他发现。眼睁睁看到窗户移开大半,一个黑影从屋檐下倒吊着探身进来。 到了这个时候,小严倒平静下来,眯起眼睛看他行动,只见他低头往自己身上仔细打量了许久,慢慢伸出手,像是把什么东西扔了过来。小严疑心那是dú剂,忙屏住呼吸,却是件轻巧之物,落在枕旁声音也无,倒是黑影已缩身回去,像是要走了。 走?哪有这么容易,小严再不管其他,‘呼’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肩头,用力一扳,黑影毫无防备,‘呀’地一声,被他扳得翻身跌进窗内。 他整个身体全砸在小严肚皮上,真正痛入骨髓,忍不住也闷叫一声,然而更惊诧的是,那人浑身骨骼娇小,迎面带着股清香,竟是个女子。 女子乘小严吃痛,已迅速扭身而起,拼命往窗外挣扎而出,无奈肩头一沉,被田七与沈绯衣两个人四只手死死按住,硬是把她重新压回小严身上去。 “别出声。”黑暗里沈绯衣低声在耳后道,“小心别惊动屋外的人。” 那人在小严身上扭了几扭,终于安静下来,等了一会儿,才轻声求饶,“你们放开我,我不逃啦。” “咦?”小严听着女子声音熟悉,也顾不得其他,一路往她脸上摸去,“你,你是……” 女子被他摸得大羞,啐一口,“你干什么,我当然是苏苏。” 四个人这才松手下来,沈绯衣与田七横臂立在床前,苏苏低头在床沿坐了,小严无法克制自己的惊讶,睁大眼在黑暗指环仔细看她轮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沈绯衣笑嘻嘻,“不过有一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把赵彦臣的人皮面具放在我书房的人也是你,苏姑娘,对不对?” “是,是我。”苏苏束手束脚坐在床沿像是个受气的小媳fù,脸上想必早已红到发烧,她柔声道,“沈大人真是英明,可是今晚你们若是不早点放我回去,只怕事情要变糟。” “我明白,苏姑娘,我不会把你扣在这里。”沈绯衣拖了把椅子坐下,淡淡道,“你也知道,这楼外有人守着,灯是不能点了,只好委屈一下姑娘,就在这里把所有的事和我们说个清楚吧。” “不错,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小严又惊又怕,“难道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在这件事上他怀疑过不少人,沈绯衣、田七都未能幸免,但从来没有想到过苏苏会是坏人,简直是致命的打击,一时眼圈也红了,道,“你怎么可以……” “苏苏姑娘自然是帮我们的,否则她怎么会往我那送人皮面具?”沈绯衣忙止住他的话,“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也不很明白。”苏苏轻轻说,在她身上想必发生了许多事,使得她整个人沉静下来,也不是那个动辄哭泣惊叫的女孩子了,口齿清晰道,“那天在城门口……严公子和我分手后,我本来是准备回乡下置些地产度日的,可是赶车的一出了城门,就把马车赶到了这里,我还以为他是人拐子,才要拼命反抗,可他武功实在高强,手一动,我便糊里糊涂晕过去了。” “那个赶车的人是我找的,竟然是赵大人的手下!”小严才想起来,那天似乎一出家门便有辆马车停在外头,确实有些可疑。 “这不怪你的,那些人存心要害人,你怎么能提防得了呢。”苏苏安慰他,又道,“我醒来后,赵大人亲自来看我,问我想不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我自然不肯,他便对我说,如果你肯留下来,我就……”她突然停了下来,不说了。 “他就怎么样?”小严是急xìng子,一个劲地催。 苏苏叹口气,抬起头“沈大人,现在房里没有灯火,你们看不到我的脸,如果你们看到了,就晓得赵大人许了我什么好处,那人手段太厉害了,竟然能派人用yào水将我的一脸麻子洗掉。” “真的?”此话一出口,三人都大吃一惊,要不是顾忌着楼外的看守,真想点起蜡烛看看她的容貌。 “真的,他亲口说只要我肯留下来,就一定会把我的脸变漂亮,只因为他收藏了一种yào水,能将皮肤上的疤痕创伤洗掉,只是他从来没有洗过人的脸上,说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一直没真正试用过。” “这是胡说,”小严撇嘴,“外头脸上有麻子伤疤的人多了去了,他怎么会找不到?” “当是我也是这么问他的。”苏苏到,“可是他说并不是脸上有疤的人就配得上用这种yào水,他一定要找到一个受过伤或是长了麻子的绝色美女,洗过以后能变成美人的,只有这样才配得上用他的yào水。” “那你现在算不算是个美人了?”小严被她说得心痒痒,要不是背对着月光,真想好好看看她的长相。 “唉,严公子,前几天你们在花园里吃饭,我其实也在那里头,只是你们没有注意到我罢了。” “哦?”三个人努力回忆,确实那天园子里很有几个婢女打扮的女子,现在回想起来,无一不是容貌绝美的妙人儿,只是当时心情紧张,没有人肯多看一眼。 “赵大人富可敌国,他若想要把你留下来,自然有他的手段,”沈绯衣道,“先不论他为什么要留下你,你是怎么弄到这张人皮面具的呢?” 苏苏到,“得到这张人皮面具也算是机缘巧合,我才到这里时,就知道府中有一种禁地,那里戒备森严,任何人都不得私自靠近。那个地方,叫做yào池。” “yào池?” “是,其实那只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里面包罗了各种yào剂物品,也亏得赵大人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从来不肯把yào水jiāo给下人带给我,若要用yào,一定要被领去那栋楼里,由他亲眼看着下人为我取yào敷面。” “人皮面具就是在那里得到的?” “是。”苏苏摇头,“沈大人,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可怕,虽然我去了也有十几趟,去的时候旁边也总有人陪着,可每次都控制不住要浑身发抖,那个地方,完全没有一丝人气儿。” “哦?”沈绯衣仿佛对这个大感兴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才叫没有一丝人气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楼里也没有很奇怪的摆设和东西,打扫得很干净,安安静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但我总觉得那就是个坟墓,或者yīn曹地府似的,根本不是活人呆的地方。” 她说着说着缩起肩头,像是又害怕起来,连呼吸也急促了,“我劝你们永远不要去yào池,我总觉得,那里藏了极大的危险,若是你偷偷走进去,就永远出不来了。” “也没这么可怕吧。”田七干笑几声,“你不是进去过十几次了?还带了东西出来,凭什么就怕成这样?” “不,不,你不知道,那个东西不是我找到它的,相反,是它自己找到了我。” “什么意思?”三个人完全听不懂。 苏苏喘了口气,手按了胸口,道,“那时我最后一次去yào池,同行的只有赵大人同管家,说也奇怪,那栋楼明明非常重要,可门口总也没有什么人看守,楼下布置得像是个书房,有一面墙壁上嵌了许多yào格子似的抽屉,每次管家就从那里取出yào水,当着赵大人的面,亲自给我上yào。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早晨,外头阳光明媚,连yào池窗格子下都透进大片金光,yào水才上了一遍,忽然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又像是风拖着树叶在地上慢慢移,响一阵,歇一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响起来的,听得人牙齿发涩,心头发寒。” “会不会是楼上有人在爬动?”小严皱眉。 “不,那不是人动作的声音。”苏苏断然道,“如果是人在爬,他一定会用手臂和脚配合动作,那么声音节奏肯定会有不同,我听到的那个声音,完全没有高低起伏,单调沉闷,倒像是树枝刮了地面,一下一下的。” “那么就是树枝刮墙的声音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唉,严公子,你没有听到过,不会晓得这种声音有多奇怪,不光是我,连赵大人和管家都脸色变了。” “哦?”沈绯衣搓手,黑暗里没人看到他挑起了眉毛。赵大人是个什么角色他最清楚,想来能令赵大人动容的,肯定不会是寻常事。 “他们一听到这个声音,管家就放下yào水,询问地看了赵大人一眼,连我都以为赵大人要派他上楼看看了,可是却是赵大人摇摇头,自己走了出去。” “什么?他从楼里走了出去?”沈绯衣大感意外。 “是,我也很想不通,明明是房间里有声音,他为什么会走出去。”苏苏叹,“不过他走出去之后,管家的脸色是越来越紧张了,看得出来,连他也不喜欢这栋楼,很讨厌呆在这里。我们两个便面对面立在房间里,那个声音还是响个不停,而且越来越近,就像是在我们身边,可是什么也看不到,管家甚至去门口往外探身看,就在这个时候,我察觉到墙角处有很轻微的动静。” “那时什么?” “那是种嘎吱嘎吱的声音,像老鼠打架,管家也听到了,他又急匆匆回来找,墙边放着一口箱子,没有上锁,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看了我一眼,便低头过去打开箱柜,可是才一开箱盖,忽然‘碰’地bào出许多布帛似的东西,迎头罩了他一脸。” “我的老天,难道那些东西全是人皮面具?”小严道。 “我不知道,管家一见东西bào出来,立刻发话制止我上前,命我呆在原地别动,他自己低头整理,可是我立在那里,分明看到有件东西轻飘飘地无风而动,慢慢移过来,正好跌在我脚边,乘他不注意,我低头马上把东西塞进袖口里,回到自己房间找出一看,竟然是张人的脸。” “那么说那张面具是自己跑到你跟前来的?”沈绯衣问。 “是。我甚至觉得箱子里的声音也是这些面具在作怪,好像它们都急不可待地想冲出来给人看。” “哪有这种事。”田七哑然失笑,“不过是些面具罢,真当它们是鬼了?” “他怎么知道不是呢?”苏苏争辩,“这张面具是赵县令的脸,或许他生前是被人害死的,冤魂不散,总是想着告诉活着的人,替他拿到证据洗刷冤屈才好,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冒死把东西偷出来带给沈大人。” 第34章 苏苏还是从窗口处爬了出去,她虽不会武功,动作倒也怜俐.临走前道.“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不会武功.所以人人当我作废人,看守也相对松懈些,以后若有消息,我还会想办法告知你们。”停一停,忽又笑,“或者在他们眼里,我只是赵大人的一件实验品.没有人会认真观察一只鸡或一头猪,你们说是吗?” 三个人呆在里头不知所措,一直等她走得没影了,小严才咽口口水.轻轻道:“你们觉不觉得?苏姑娘似乎改变了许多。” “我只是奇怪她为什么要卷入这些事,难道女人为了张美丽的脸真能够出卖一切?”田七大惑不解。 沈绯衣道,“你们也别瞎猜了,先看看她来这到底给我们留了什么?”他指了床上之物.是方才苏苏丢到小严枕旁的东西.摸来一看.却是张纸卷,三个人也不点灯,将纸卷打开就着朦胧月光下照看.上头线条曲折、分明是张地图。“看来苏姑娘把这里的地形图也画了份出来。“沈绯衣点头,“这个女孩子心细如发,真是不简单。” “当然,否则当初我为什么那样拼命帮她。”小严将地图紧紧攥在手中.想起与苏苏一起患难的日予.不知道是感激还是难过.又夹了许多说不出的感情,重重叹口气.“上次送走了她之后.我总觉心里七上八下,自觉作对不住她.等这事完了,一定要想办法把她留在本地.日后也好有个照料。” “你干脆娶了她不是更好?”沈绯衣冷冷一笑,“真以为人家留在龙谭虎穴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张脸?若不是想帮你,她何苦委屈做别人的试验品,还冒险偷面具画地图,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装什么傻?” “怎么可能是为了我呢?”小严被他几句括直戳入心底,急得跳起亲,“别把大好人情债住我身上砸呀.你怎么就不知道苏姑娘一片真心不是为了你?沈大人咱们俩个站一块,谁是龙谁是虫一目了然.真要娶她.还是你比较合适。”“好了好了,吵什么?”田七看不过去,“把人家大姑娘当成什么了?你们别想得 太美了,说不定人家是可怜你们俩.忙了这么久都破不了案子,还真当自已是潘安再世了?臭美!” 小严这才气呼呼地缩回床上.黑暗里沈徘衣声音低沉若流水,叹道,“虽说女人厉害起来.十个男人也未必及得上.可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竟然能混入赵府取出东西送出去.本事大得也有些过了头。”“什么意思?莫非你怀疑她是在和赵大人勾通一气?可她害我们做什么?劝你还是 省些疑心吧,就算打死我也不相信她会是这种人!” 忍了一个晚上。天才亮,小严便起床研究苏苏留下的地形图,一时心痒难搔,“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探探yào池?” “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就敢这么糊里糊涂往里闯?“田七取笑他沈徘衣走过来.一掌按了地图,重新捺回桌面上去.“这张图不能用。” “为什么?”两个人都奇怪,扭头着住他。“送张地图来得太容易,未免有假。”“你还在怀疑苏姑娘?”小严头一个不服,横目道.“你倒说说她骗我们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说着说着又要争起来,田七横臂梗住两人肩头.“嘘,有人来了。” 赵大人着一身镶秀金色缠枝花纹湖蓝长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腰系排白玉腰带,足蹬青面白地锻子小朝靴.顶上金缨展翅珠冠微微轻颤.笑晏晏大步踏进门,“几位休息得还好吗?” 无论何时见到他,沈绯衣本能地脖子一僵,像后头有人用力按了肩,硬把他往地上捺下去。他便以这种倔强的反抗式姿势警觉面对赵大人,赵大人笑起来,“我怕几位关在房里闷坏了,特地来请大家去园子里听曲看戏。” “好呀。”小严头一个跳起来。 田七询问似地看了眼沈绯衣,见他始终低沉眉头不置可否,自己渐渐不耐烦起来,拍案道:“整天呆在这儿,确实早腻歪了.有戏看那可是最好。“出了楼住东拐.过了三条长廊两处花园便是戏台,却是将一处两层高的粉楼改建而成,楼下置了锦凳圆桌,专对着正中一处平台.顶上团扎了白幡布充作云头,台上几块奇石一丛茅草再无其他。 除了他们三人.赵大人另请了位青衣客人.虽然面目平庸衣饰简单,却是态度倨傲面色冷淡,自始至终坐在原处,见人来了眼皮都不曾一抬。 时下看戏,不外是些《孙庞三智》、《刘项争雄》,戏文最全最好的大多在勾栏院中,正经些的有《张协状元》与《赵贞女》,若想轻狂风流些,《会真记》与《紫香囊》很是脍炙人口.可今天赵府搭的平台背景不lún不类,文不文武不武,叫人摸不透路数。 连那个神情倨傲的青衣人也皱眉不解,向赵大人道,“这算演的是哪一出?”“不妨,你看了就晓得。”赵大人高深莫测地笑,不知为何,眼风却朝了沈绯衣,似有似无轻轻一勾,膘得他心上发寒,忙扭头避过。 才坐稳,就有人捧出酒具食盒,一式梅红匣子盛了杏片、梅子姜、香糖裹子、糖荔枝、越梅、金丝党无六道蜜饯,楼里本来光线明亮,此时却有人卷下锦帘遮了外头阳光,眼前顿时一暗,幸好堂中 又马上点起蜡烛,将戏#上布头裹成的云#照得白蒙蒙。 耳听音调悠扬.乐师奏起##,zhēn rén繁音促节,绰有余情.辅之以鼓与柏扳,更添韵气,乐声中有女子掩面上台,穿雪白袍子梳低髻,也不出声,配令着曲声慢慢前行,俯仰皆有势,身后布景随之移动变化,云头缓缓褪开,茅草石头皆消失不见,女子像是慢步走入了一个房风,也有底黑砖头墙壁与木雕朱漆的窗,此时周围所有蜡烛全部熄灭,只余台上一盏油灯。女子白生生的影子融在昏暗背景里,朦朦胧胧如银蛇扭动,众人正看得奇怪,却听音调一转,突然chā进支洞萧,凄凉如fù人哭泣,台上女子随之猛地抬起头,竟是张惨白的脸,眉眼鼻唇一概全无。台下人看得悚然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忽地墙壁翻起,就像地动一般,滑喇的凭空倒了下来。 靠墙处出现张床,上头#一个女人依稀是穿了##袍子,眉目婉然,抬头睁眼看了先头的白衣女,满脸惊恐惧怕表情.身上抖得像风寒,隔了这段距离,也可看 见脸上五官都扭曲了,乐声愈发简捷急促.只以拍板洞萧合着节奏缓缓逼进加速,声声皆入心坎.节奏中白衣女化作一尊石像般.凝止不动.相反红衣女在床扳上扭曲狰扎,像有看不见的手掌按了她.无论怎去拼命,终也无法翻身而起,渐渐微弱无力下去,直挺挺躺在床板上,可仍然能看到她在剧烈颤动,动作极其细小,可那样急速的蠕动比任何惊涛骇浪都要牵扯人心,这几乎就是死亡之前的痉挛。 终于、红衣女停止一切动静,连那种本能地颤动都归于平静,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的魂飞魄散,再无一丝生气.不知为何.看的人反而长呼出气,像是觉得她死了也要比那种要命的颤抖好.正要松口气,本来不动的白衣女却又一个转头,面潮了台下,在那张雪白的面孔下.“桀桀”yīn笑,声音凄厉,尖锐到极点反而细薄如刀,简直能擦着人的耳道刮出碎屑来,只笑了三声,,“砰”,地原地一股浓烟,竟窜得踪影不见。 台上重新归于黑暗,连台下都混为一色.沈绯衣看得满头雾水一肚子疑问,耳听见身旁不断有人经过,每个人的呼吸与心跳声俱是不同,需努力看去,才能看到隐约人影走动,纵然如此,仍能感到有人盯着他看,于是抬起头,与不远处的赵大人对视。 说实话,他心里走恨dú了这个人,无论他外表如何温文儒雅,在眼里总脱不了蛇形鬼胎,专等了机会一口咬上来似的,只是碍于官场氛围,平时见面不得不低头下去,眼里也不敢露出什么恨怨之意,可是今天不同,周围黑如子夜,没有光的时候,人份外警觉真实,沈绯衣的目光中简直能放出dú箭来。 赵大人微笑“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奇怪得是我一直礼待于你.从来不曾有过半分轻漫,你到底在恨我些什么?” 沈绯衣咬牙不响,赵大人便等着他,硬逼得他僵硬地答一句:“大人说笑了。”“嘻,你这是在和我客气,只剩下四天赌期.你居然还不急。” “期限未到,难道赴大人先要沉不住气?”赵大人只是笑,叹口气,仿佛觉得他这么说很是幼稚无聊“无论结局如何,我只希望你终能承我一份人情。” “大人不用担心.我早知自己欠你一份人情。” “哦?” “那年若不是承大人的人情.沈某怎么会受众人排挤.流落到小小昌令县来?” “哈,你这还是在生我的气,可惜你沈公子的出生白纸黑字自有来历,我不过是如 实查明上报朝廷提醒官家.至于因此削了你的官职下放昌今县的诀定,你怎么能算在我的帐上?” “是,确实不怪大人,只能怪沈某自己出生低微了。”沈绯衣懒得多说,索xìng摆出低眉垂首姿势。 转眼下人已布景完毕.重新点了蜡烛,却是干干净净的平台,只摆了一恭长凳,凳上坐了一名黑衣人,头戴宽沿单帽把整张脸遮掩了,双手后chā于袖中.似乎是在冥思苦想,又见台顶处垂吊下一串红灯笼.将其笼罩在其中,身后有人敲起梆子,抑扬顿挫,俯仰流连,似逐臣悲于万里,攀fù泣于孤舟,听得人心酸ròu颤,乐声中黑衣人探手出怀,袍子长而宽松,只露出尖尖十指一晃,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支在面前。 台下人看得真切.忍不住“咦”了一声。原来他支出的是个三尺长的骷髅架子自颈至臂各有十几处悬线吊在“丰”状物 上,被黑衣人持在手中.皮影般任其摆布姿势。黑衣人手提小骷髅耍弄了会儿,如调弄三岁小儿般,不断做出躬身跪下、作辑招呼、奔跑跳跃的动作,居然十分憨态可掬。若不是梆子声太悲戚.骷髅白得太过yīn森,几乎就要搏人一笑了。可是所有人总觉得情形有些诡异,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有种寒冷可怖的情绪袭上来,大家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将领子紧了紧。 果然,随著梆子声越敲越急.黑衣人动作也越来越快.小骷髅渐渐显得兴奋狂野,yù脱离控制往台下扑来的感觉,偶尔其四肢相击,发出轻脆的“咯吱”声,听得人牙根发痒。沈绯衣紧紧皱起眉头,双手本来不自觉地扬了身前桌角,忽地推开桌子长身而起,指了台上.“这算是什去?这根本不是人!”与此同时,黑衣人像是听到他的话,抬了头,宽沿草帽也盖不住惨白狰狞的脸,竟然也是一具骷髅。 赵大人鼓掌笑起来.“沈大人的确慧眼。” 他优雅的笑声丝毫不能安慰观者心情,所堵人目瞪口呆,浑身颤抖.惊恐地看着台上黑永人伸出干枯的手指,将腰系长带解开,长袍松挎持地瘫下去,露出满身累累白骨。 “啊呀!“台下青衣人首先翻身倒地,抖得像生了癫痫病,尖声惨叫,“鬼…,赵大人冷笑,也不去扶他,却转头向沈绯衣,“你见过在大白天出现的鬼吗?” 不等回答,他已轻轻击掌几下,下人们早候在旁边,闻声立刻卷起锦帘,将每一扇窗打开,让楼外明媚的阳光泄进房间。 第35章 阳光一入室内,立刻把戏台上的东西照得真切,果然两具明晃晃的骷髅骨架子,一大一小,俱束手作听命状,青衣人终于一头撞倒在地,喉头间咯咯地作响,旁边有仆人忙过去扶了,往嘴里灌了几口水,半晌吐出一口稠涎来。赵大人满脸卑夷,冷眼看众人忙碌,回头向沈绯衣一笑,“瞧瞧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整日吵着要新鲜有趣的,真给他看了,却又没福消受。” 沈绯衣虽然表面镇静,到底也是面皮子发白,立在桌前四肢僵硬,说不出话来。 赵夫人笑:“沈大人还站着做什么,难道也被我的这些小把戏唬得散了神?” “哪里。”沈绯衣这才勉强坐了,方转身却又呆住,原先坐在他旁边的小严与田七已经人影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这一惊简直寒彻入骨,眼前有瞬间空白,一时间只能把眼定定地看住赵大人,道,“他们人呢?” “人不在,当然是自己走了,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在你的眼皮底下把两个人架出去。”赵大人笑嘻嘻,“难道沈大人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他笑得越是踌躇满志地,沈绯衣的心越沉重,灌了铅似的一沉到底,脑中却又有一丝剌痛,牵动得眉角眼梢俱往上吊,几乎是满面金星地瞪住他,“原来所有的事全是你一手安排!” “哦,你想说什么?”赵大人满眼全是笑意。 “是你故意让苏苏得到人皮面具,令我们来此自投罗网,同样,也是你让她把那份地图jiāo到我们手里,引我们去yào池探路!” “可惜你并没有上当。”赵大人居然不否认,反而笑眯眯地反问,“就算其他人都乖乖入了圈套,你不是好好的还在这里吗?” 沈绯衣被他气得几乎要发昏,沉声喝,“这个案子背后的主谋果然是你!” “咦,话怎么可以这么说?难道沈大人空口白牙就想定我的罪?”赵大人把头一摇,“你也是做官之人,任何事都要真凭实据,岂能胡乱诬陷好人?” 话虽说得在理,态度却是有持无恐,他这倒也不是抵赖,不过是在推波助澜yù擒故纵,故意引沈绯衣去与其他人一同入瓮。沈绯衣如何不知,可惜到了这个地步,小严与田七生死未卜,真相半明暗,纵然心里知道那地方布了陷阱,也克制不住地想去探个水落石出。沈大人便笑嘻嘻地等着他做决定,悠悠道,“你的两个朋友此时想必早在yào池里摸索,他们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危险,难道你就丝毫不关心?你不会就这样容易知难而退吧?” 他话音才落,沈绯衣再无退路,只得挑起眉毛,喝一声:“给我带路!” 管家早侯命在门头,就等主人一个眼色,立刻挽起门帘在前引路,事到如今,沈绯衣只得随其而行,穿过花园长廊,绕过几条浓荫小径,来到一栋三层小楼面前。说也奇怪,整个赵府所有建筑全是粉白墙面琉璃瓦,说不尽的豪华气派,唯有这栋小楼却是泥灰墙面青石瓦,灰不溜丢毫不起眼,在周围雕阑画栋红花碧叶的景色中更显得突兀可疑,叫人看了摸不着头脑。 底楼处唯一的装饰是门上悬的白匾,上头简简单单‘yào池’两个字,端端正正不俗不雅,看不出是哪个名家手迹,底下题词印章一概皆无,沈绯衣才一打量,管家立刻赔笑道,“这是咱们大人的字。” 说话间已上去轻轻推开门,便见正堂家具摆放,诚如苏苏所言,布置得像是个书室,门口右手处一面墙壁上嵌满了方正匣子,上头扣着黄铜拉环,yào橱一般,另一面靠墙处放了一桌一椅,文房四宝一概没有,简至极简,端得半丝人气也无,自己正在犹豫,忽听门口‘喀啦,一响,却是身后的管家已闭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立刻有种空洞干净至绝望的气氛围绕过来,想来沈绯衣也算是个走偏门的主,平日里死人骷髅见怪不怪,不知为何,立在这个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明明什么东西也没看见,可鼻端嗅了浅浅异味,不香不臭半腐半新,分明有股子尸体渐渐朽烂的味道掺杂在里头,上头再驴驴地盖了各种土木漆钉草瓦的气息,哪是个书宅,倒像是普通人家新葬的墓穴,一时居然遍体毛骨悚然起来。 定了定神,随手把yào柜打开,不过放了些草yào锦袋瓶罐之物,心里到底牵挂着找人,只匆匆扫了几眼,便抬头去看那架楼梯。 楼梯正对着大门,堂而皇之暗示着上头另有洞天,楼身通体以乌木制成,每一格台阶都比普通楼梯长出一掌宽出三寸,蹬在上头行走想必稳妥而安定,而且楼面一尘不染平滑如镜,定是有人勤于打扫的缘故。 沈绯衣立在楼梯前,倒不急着上去,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这一看果然瞧出门道,朝上走约十格处,楼上崭新一道划痕,也不知是什么利器刮得,原本油黑的乌木上头翻卷出薄薄一层,在原本平滑的梯面上发丝般翘起。沈绯衣便眯着眼看了许久,说不什么也不肯贸然抬腿上楼了,他蹲下来,在底下几格楼梯上细细敲了一番,又起身端详一旁扶手,也是用乌木所制,擦得光可鉴人。 他蹲在楼口摸摸索索探视半天,忽然窜起身,顺手自身旁抄了把椅子往楼梯上砸去。 小严是在白衣女消失时决定走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息敛声地专注台上,连沈绯衣也不会想到,平日里最少见多怪的小严居然会舍得放下这场好戏。 其实戏台上究竟演了什么,小严根本没看进眼里去,怀里揣着苏苏留下的那张地图,似只碧眼狰狞的剌猬,令他时刻坐立不安,入座时便多了个心眼,专挑了靠门处的位子,只等灯光一暗,立刻蜷缩起身体,慢慢从椅子上滑下来。 想不到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田七身手矫健似狸猫,连半分动静都没有,已一把扳了小严的肩头,硬是把他从门前拖开。 “笨蛋”,他凑着耳朵根骂,“这里根本是个暗室,你一开门就会露馅。” 小严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自己根本不是块跑江湖的料,立时三分俯首贴耳,跟着他往前走,一连穿过几重锦帘,眼前才有亮光,原来田七带着他绕到后台去了。 “怎么样?”乘着没人的时候,田七向小严道,“若没有我,十个你也摸不出去。” “是,是。”到了这个地步,小严真正口服心服百依百顺,自己从怀里掏出地图来,“对于查案子的事,我确实半点经验也没有,一切都还要向你请教。” 两人溜出后台,去到园子里假山后又把地图摊开细看,每一条小径都记得熟了,方收起来,田七叮嘱道,“呆会到了地头,你必须紧跟我身后,任何东西都不能碰。” “好,好。”小严连连点头。又商量了一番,这才接着图上路线摸索到yào池。 与沈绯衣不同,他们在楼下搜了许久,几乎将每个yào匣子都打开查看,田七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小严问,“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田七道,“都是些很普通的yào材,这个是硫磺、朱砂、火硝、皂矾、紫石英,那个瓶子里的是水银。” 小严也听不懂,转头去看其他家具,房间里实在干净整齐,所有东西一目了然,也实在搜不出什么门道,一狃头,看住对面楼梯口。 “你慢着,”田七低声喝,“我先上去。” 他伏身去楼梯口查看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慢慢踏上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千辛万苦如履薄冰,小严很有些不以为然,在后头看了又看,实在克制不住,把手一挥,“有什么好怕的,我给你试路。” 不等田七反应,他已甩开脚丫子,几格台阶并作一步,囫囵奔上楼。 田七呆在原地,没想到他真会这么冲动,更没想到这架梯子居然毫无机关,白是有点下不了台了,自己脸上红了红,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奈叹口气,道,“唉……你这个人呀……” 小严笑嘻嘻地叉腰在楼梯上等他,接口道,“我就是个鲁莽的人,不如你们细心灵巧,可是我有我自己的福气” 田七听着这话很有些剌耳,自己慢吞吞一格格走上去,边走边摇头,“你若是出去混江湖……”才走了几步,猛听脚下‘喀刹’一声,整片楼梯竟然自中段裂开,如两页收缩起的扇面,向楼梯两端飞速折叠而去,田七整个人悬在空中,连瞪眼的时间都不够,笔直往下坠去,不光是他,连已站在楼梯口的小严脚下的台阶也‘刷’地收回,他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向前栽倒,电光火石间来不及考虑,拼着力气抽出袖中匕首,胡乱在空中挥舞,一时间头重脚轻四仰八叉地跌了下去。 变故不过是瞬间的事,清脆的‘喀刹’声重新想起,梯面又如扇面展开,一架乌木梯子溜光水滑,完好无损地重新伸展在面前,若不是上头留了一道被小严匕首胡乱划中的痕迹,谁也猜不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小严与田七只觉得头顶一黑,耳旁风声呼呼,才想到要叫,身子已着了地,结结实实硬梆梆的一块硬石地面,跌得两人失声大叫,田七在那头听小严叫得尤其惨,连声音都变了,之后又是一串的呻吟,心里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勉强爬过去,自怀中取出火熠子用火石点了,凑到他面前细看,原来是着地时敲到下巴,满嘴全是血沫。 “牙掉了吗?”田七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好像掉的是他的牙。 小严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呸呸呸”一连吐掉几口血水,田七留心看着,里头居然一粒牙齿也没有残缺,心里很是意外,无限惋惜地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会没掉?” “你这算什么意思?”小严愤怒。 “你说呢?”他立起眉毛,照着小严后脑勺一记bào栗,“但凡你有些记xìng,记得刚才进门前我对你说的话,咱们何至于落到这个天地?”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弄出来的?”小严浑身骨头都在疼,被他抽得苦不堪言,要恼不恼憋了半天委屈,“我怎么觉得明明是你踩到了机关,连累到我一起跌下来。” “呸!”田七咬牙切齿,细想一下,又苦笑,“不错,没想到机关是设在楼梯当中几格,你刚才蹦蹦跳跳上楼,居然没有触到,反倒是我自己小心翼翼地撞了个头彩。” “唉,既然现在已经落到这个地步,再追究谁对谁错,哪怕你杀了我也是无用,不如好好想办法怎么逃出去。” 两个人慢慢站起来,打量四周,如置身一口四方石井中,上头黑乎乎也似井盖,田七指着道,“上面压着的想必就是刚才的楼梯。” 小严用手抚摸旁边石壁,触手冰冷光滑,指上随即沾了层滑腻之物,像稀薄的淤泥,凑到光下一看原来是层浓绿青苔,不由皱着眉头在衣角上擦了,咒骂:“我可没这个本事再从这里爬上去。” “我也没这个本事。”田七把火熠子四处照了个遍,忽又冷笑,“看来人家也不准备把我们俩放在这里闷死饿死,专留了条生路供我们消谴呢。” 小严顺着火光看,果然,在石壁上细细凿了门缝,上去用手一推,石极应手而开,转出通道,四四方方,足够人蜷缩爬过。 田七把火熠子朝石道里一捅,小严极目细看,唯见里头黑黝黝,不住有冷风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通向哪里,一时心头发寒,犹豫起来,“会不会又是什么机关,我们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你不怕等会我们爬进去,被人从前面后面一齐堵住挤成段猪肠?” “咦,这个时候你倒晓得要谨慎了?我看你才是猪脑子,守在这里只会等死饿死。况且到了这一步,你我本就是人家手上的鱼ròu,若是走出去也许反而有一线生机。” 两人一齐挽起袖子,田七从怀中摸出几只小箭横咬在口中,想了想,又将本来柬在腰际的一只袋子取出悬在颈上,率先爬进洞去,小严别无他法,自己也没有什么法宝,只得取出匕首咬了,把心一横跟着田七往石洞里钻。 一路上眼前漆黑一片,再看不到其他东西,小严每一个毛孔都在探听动静,唯听到衣料团皱悉索,田七不紧不慢的呼吸,以及皮肤磨擦在石头上的声音,手指偶尔撞到田七脚后跟,或被他踢到了脸,倒也不觉得痛,反而感觉十分心安。 一口气爬了一柱烟的功夫,算算路程也有半里多路,忽然前头一紧,田七竟然停住动作。 小严乘机换口气,取下匕首抹了把汗水,叹道:“你磨蹭什么?” 田七仍然不动,像是凝神在了某一处,竟看得呆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怎么回事?”小严紧张起来,胸口处咚咚地跳,如揣了只夺路而逃的兔子,再不制止就会破爪而出,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挤上去,硬是从田七身上爬过去,两个人把窄小的洞穴堵得严严实实。 “你……你干什么?”田七这才有了反应,急得又推又踹,可怎么也不能把他弄下去,他真怒了,把嘴里的箭捏在手里,瞪住小严喝,“快下来,信不信我给你几箭?” 小严哪里肯听,他睁大眼,只盯着前面看,田七手中的火熠子只能照到半尺前的距离,再远些就是一团墨黑的空气,只是在那头不住传出悉悉索索地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蠢蠢yù动,一时吓得冷汗也出来了,逼着嗓子问田七,“你看到了些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咱们该怎么办?” 田七被他压得胸口疼痛呼吸困难,浑身的血液往头上冲,呲牙裂嘴地拼命把手中小箭护在面前,喝,“你快退回去,一切事情有我来对付。” 小严哪里肯听,眼瞪得恨不能暴破眼眶,恍惚地看那东西慢慢靠近过来,白蒙蒙的一道影子,动作却是极快,像只小兽般追赶过来。 “不是鬼,不是鬼,不会是鬼!”到了这个时候,小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一颗心窜至嗓子眼,连同身下的田七的心跳响成一片,他几乎是掐着田七的颈子在吼,“不是鬼!” 田七被他掐得喉咙里‘咯咯,地响,他脖子下吊得袋子中很有些yào物暗器,于是挣扎着探手去寻找,好不容易摸出只黑乎乎的盒子攥在手心里,守住前方。 那东西一路匍匐而来,呼哧哧地像跑又像爬,只是人断不能爬出这种速度与声音,直到了灯光边缘处,露出影影绰绰地脑袋,伺机而动。 “是人!是人!”小严大声叫起来,他已看到了那张面孔上的轮廓,眉眼鼻口宛然,紧吊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手上也有力气了,自己把匕首向前顶住前方,喝,“你装什么装……… 那“人”闻言,慢慢地,又上前一步,这下正至灯光所及处,一张灰白的“脸”,下头伏着同样灰白模糊的和“身体”,“脸”上那双亮着血光的想必是“眼睛,”除了这两道昏暗的红点外,只余下灰白色如泡在水中腐烂的皮ròu颜色,它的脑袋始终急速地左右晃动,身体随之抽搐颤动,像被赶到陷阱口的猕猴,偶然停顿下来,露出抹森森白牙,在光晕里一闪而过,又是一片呼哧哧地喘声与晃动。 小严像是被这森森白光剌到,声音嘎然而止,连匕首都快抓不住了,颤声对自己道:“这……这是人……我知道这是人……” 田七唯恐他害怕得快要混乱,索xìng用力往上一顶,直把小严顶得惨叫起来,自己手上扣着的黑盒子对牢方向,冷冷道:“且不管你是人是鬼,如果再不出声回答,休怪我手下无情。” “一……二……” 那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突然停止了动作,僵硬地顿在那里,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在等待,田七自己惊魂未定,也并不是真要等它回答,借机喘了口气,一咬牙,指头按了盒子上的机栝‘咯嗒’一团银光暴破而出,却是张银线织的网,闪着森冷光芒,没头没脑地向前罩过去。 “嗷”那东西嚎叫起来,田七迅速行动起来,先把小严连挤带撵地顶到身后去,他手上还扣着小箭,此时一并发动,耳听得前面杀猪般的狂叫,黑暗里一通狠命挣扎,田七听得心惊ròu跳,正考虑是不是该摸过去着看情况,前面却又突然安静下来,一切归于沉寂,那东西不知怎么竟凭空消失了。 田七呆在原地,身后悉悉索索的响,小严从他胳肢窝下挤进半个脑袋急急问:“怎么了?到底怎么样了?” “你给我退下。”田七一把把他塞回去,顿了顿,又道,“我的箭上涂了dúyào,只要他不是真鬼,不死给能脱成皮。”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地奋力爬上去。 小严满头雾水,又不肯错过事由,也跟着他过去,两人一口气爬到方才那东西失踪的地方,抬起头,上头空dàngdàng冷风贯过,石壁上竟然崩破了一个窟窿。 “好大的力气!”小严摸着石洞边缘,约有半掌的厚度,触手粘乎乎湿答答,田七亮出火熠子一照,居然是蓬鲜血。 “受伤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田七震惊的是这个,又四下照了一回,在崩破的石壁上拾起什么,看了看塞回怀里。 “那是什么?”小严问。 “是我刚才发出的丝网,可惜已经破了。” “丝网?” “虽然它名字叫丝网,其实是用精钢丝织成,即韧且坚,从来没有人能从这张网里逃脱掉。想不到今天……”田七摇头,“算了,我们遇到的本来也不是平常人。” 他将火熠子探出石壁又照了一回,外头却已是间宽敞的石室,火光只能照到三步距离,余下便是一团黑暗的空气。田七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将衣衫整理一遍,依旧取了小箭扣在掌中,这才抬起头,长叹,“严公子,走到这一步,已是龙潭虎穴,之后会遇到什么我也不晓得,生死由命一切在天,只怕我也照顾不到你,咱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36章 石室表面凿得极其粗糙,遍体凹凸不平,石面锋利处简直可以害伤人,闪目看去,光晕里像是有一张张变形的面孔正奋力自墙壁中扭曲挣扎出来,空气中弥漫着yīn森可怖的气氛,小严深深吸口气,随即皱了眉,“那是种什么味道?” 周围满溢着混浊的腐臭味道,像是长年累月积累而就的恶积,人像是凑在兽口之前,时间久了会被熏得头昏脑胀。 小严实在闻不下去,撕破块衣裳把鼻子捂住。田七紧紧皱着眉头,又用力吸了几下,才道,“这是尸臭。” “老天爷,我早知道了,只是能不能有点新鲜的玩意儿?”小严嘀咕,“老是骷髅尸臭的,除了这个,我们还能遇上别的什么?” “你想遇上什么?鬼?”田七嘴里说话,手上不敢怠慢,一手将火熠子举到最前,一手扣了箭,在石室中慢慢摸索而行。 小严便跟着他往前挪,地上很滑,像是布满了青苔,粘答答走得很不舒服,越往里走,鼻端的异味越浓,像是走进了古墓似的,只是坟墓里的腐烂气味是干燥久远,掺杂了灰尘土木的yīn郁之气,不会像这里的臭味,是新鲜的,有种浓烈的血腥感。 略一模索,才知石室居然是狭长形的,自墙壁至墙壁阔约八步左右,顺着石壁往前走,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两人一口气走了约大半个时辰还不见尽头,就是连石门岔道也没见。 “什么东西!”小严渐渐心浮气燥,忙了大半天,人很有些疲乏气馁,再不管其他,自己往地上一屁股蹲了,大声咒骂,“就算是鬼也要出来见人,难道是真怕了我们躲到地底下去了?再不肯显形,老子就一把火…… 话未说完,突然耳旁有人低低地哼了声,小严止住口,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田七也停下脚步,凝神寻找声音来处。 他们是走在石道中,左右石壁依稀可见,唯有前后方是两团黑咕咙咚的空气,可是声音既不是来自石壁,也不是来自前后,田七慢慢抬起头,将火熠子高高举起,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 火光实在有限,只能照见眼前约一米距离,再往上,便是深深的黑,混沌浓烈的一团颜色,瞧不见有什么,也不敢说真的没有什么,田七举着火熠子顿在原地,竟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小严便呆呆地看着他,一直看到心里害怕起来,憋着嗓子问了声,“我的老天爷,你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田七方垂了首,“没什么,我只是想多看看。” “呸!”小严再也忍不住,这个死人极了一辈子脸,到这个地步居然开始幽默起来,实在无法消受,心底里头的恐惧心焦厌烦恼怒一骨脑儿涌上胸口,忍了这些日子,再也控制不住‘蹭’地从地上窜起来,指着田七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嫌咱们不够倒霉,我告诉你,这次就是死在这块儿,我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明……明……白……白……… 黑暗里突然有了回声,断断续续的,由远自近地抄过来。 小严与田七同时怔住,不约而同,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摸索了这些日子,真的撞到东西,首先想起的竟然是害怕,而不是好奇。 小严咽了咽口水,首先道:“那个声音不是我的。” “是”。 “要不要去看看?” “嗯”。 “你……你能不能……多说些话?” “好”。 与此同时,那声音反反复复地在耳旁徘徊,似有似无的一缕,听得他们头皮发zhà,小严脸上雪白雪白的,不住用力去捂耳朵,到底不甘心,又松了手,两只眼睛只是看住田七。 田七倒是看起来很镇静,将手上的武器紧紧捏住,“我过去瞧瞧,你远远跟着我,有什么情况就马上逃命。” “别……”小严连眼眶都红了,想不到他如此勇敢仗义,既是钦佩又是感激,感动得两只手都扭起来,浑身热血上冲,“我不会逃命,我也要帮你!” “没用的,你离我远点,我反而施得开手脚。” “呀……” 话没说完,田七已低头冲了出去,如脱弓之箭,衣袂风声猎猎,转眼就没了踪影。空留下小严张大了嘴,傻傻立在原地,等了徐久徐久,才颤声道:“喂……你……把火熠子带走了……” 黑暗,要命的黑暗,像团浓墨似地把小严包在里头,整个人像吞进兽口里的一块ròu,毫无作为,只有等待。究竟有什么在浓黑里窥测着他?黑充斥一切,自耳、鼻、口、甚至是眼中渗进体内,小严觉得自己快被黑填满了,窒息似的掐紧咽喉,怕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沈绯衣曾经说过:你这个人最没用,因此连鬼都看轻你,事事让你撞到。 虽然是句戏言,可是此刻想起来,简直能把眼泪和胆汁一块逼出来。 诚然,最倒霉的人不是他,田七中过尸dú,沈绯衣也曾与骷髅客当面jiāo锋,可是最最无用的人确实是他,每次与对手相遇,别人尚有应对余地,只有他,孱弱无能,只剩下挨打受苦的份。 一念至此,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他大喝道:“大不了是一死,等到大家一块儿同做了鬼,谁强谁弱还不知分晓呢。” 唬人的话,想必吓不了鬼,不过自己倒先得了些底气,他强撑着,在四周泼墨似的黑暗里,完全没有依靠,完全不知进退。一脚高,一脚低,仿佛盲人探路,小严走得更艰难更困顿,田七早不知窜到哪里去了,还带走那支唯一的火熠子,难道他不知道没有灯光的小严是比瞎了眼的麻雀更弱不禁风?莫非他表面镇定,其实也是吓得糊涂了!原来还是只银样蜡qiāng头的货色!小严愤愤的,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其间左右岔道,也不知经历多少,早已走得不知方向,人渐渐绝望起来,如笼中困兽,克制不住的心烦气燥起来,正没个想处,远处‘噗’地bào了个火花,像是有人点起火熠子,明明灭灭,颤颤微微,飘忽移动,不过是豆大的光芒,也已令小严狂喜万分,似只不要命飞蛾般迎头而去。 极具危险xìng的一点光芒,凶多吉少,小严也不会天真到以为那就是自己人,经历了这许多事,他早已明白敌人胜自己多多,一步一步,全是人家设好了圈套给他走的结果,可是真的若是小心翼翼静观其变,只怕早已被荼dú成渣,真正逼上梁山却又死路一条的境况,这个绝望的念头沸水似的在他心上翻滚起来,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下去。 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赌气似的,不肯放弃,其实不过是想要死得明白一点…… 一瞬间小严真有的飞蛾的感觉,单薄无力,黑暗里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活活掐死。即便如此,他也打起精神,一步深一步浅,连喘气也不敢用力,慢慢挪上前,越跟越近,眼看那豆大的光芒走了一段路,忽的停下来,一分为二,光晕里露出一张年轻人的面孔,即便是映着青黄的烛光,也十分清秀。 小严一惊,才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笔直的走道里,四处无处藏身,三尺外有个黑衣少年正把手中火熠子往墙上的铸铁烛台引燃,六口气点了三根蜡烛,偶尔一抬头,眼角瞟到小严,猛地尖叫一声,直直向后弹出去老远。 小严被他喊得心头一颤,自己反倒壮了胆气,干脆箭步而上,劈面既是一脚,用力蹬在那人小肚子上,把他踢得向后跌去,于是又是一阵惨叫,还未起来,已被小严一手拎起衣襟,一手掐住脖子,大喝,“你是谁?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那人吃他一踢一喝,吓得脸都绿了,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明明生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却总有股子呆头呆脑的表情混在里头,他便用这种傻孩子的表情看牢小严,话也说不利索了,吃吃道:“你,你,我,我……… 小严越发胆大,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什么你你我我,你是赵湘的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快带我出去!” 那人被许多问题问得七荤八素,也不知道要回答他哪一句好,又觉得脖子被扯得痛疼难忍,本能的挣扎起来,小严哪肯松手,用尽吃nǎi的力气,渐渐掐得他眼神痴呆,嘴里淌下口水。 “你会把他活活掐死的。”有人低低说了一句话,声音本来轻微,然而飘在这空dàngdàng的地道也是份外剌耳,小严像真的被针剌到ròu里,又像是被人活活的揭了一层皮,凉透寒透,他缰硬地停住动作。那人因此从魔爪逃脱,仰天跌在地上呼呼喘气。 石道旁不知何时打开一扇小门,门口站了个青衣人,身形瘦削文弱,他慢慢抬了脸,好让小严看得清楚些,眼见对方迅速地挑起眉毛,露出惊讶的模样,才自己微微一笑,“很好,我终于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他的皮肤是yīn冷的淡灰色,像是常年堆在柴房中的那种木料,看久了仿佛能长出层苔藓来,从来没见过如此瘦削的面庞,五官线条鲜明如刻,而当他牢牢的看住小严,黑水晶似的两粒眼珠子,比烛火更明亮。 小严便转身用匕首指了他,“你是谁?” “我?我不过是个受尽幽禁之苦的人。”那人叹笑。 小严素来菩萨心肠,瞧了他形削骨立的可怜模样,说话又十分文雅温和,更不好意思再恶语相逼,先缓下口气,“你,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你与赵大人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话那人统统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也只当不闻,唯有赵大人三个字却是霹雳作响,响雷般zhà在耳旁,“你认识赵湘?” 小严愣住。那人紧紧的看着他,目光里含了深深的恨意,却不像是对他发作的,一时倒猜不透他的身份,心里盘算着,嘴里干巴巴的反问一句:“你认识赵湘?” 那人哼一声,也不回答,转头向黑衣少年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黑衣少年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正趴在地上揉脖子,被他追问,委屈道:“我,我不晓得。” “笨蛋!”那人怒极,恨不能过去踹他一脚似的,顿了顿,又回头看小严,“你叫什么名宇?” “你叫什么名宇?” 那人见他倔强,不好逼问,便换了种口气,淡淡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名字,只是告诉了你也没用,你并不认得我。” 哼。小严脖子一梗,满脸“你说说也无妨M的表情。 那人顿了顿,才道,“我叫季克容。” 小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与这个名字有关联的事,于是继续梗着脖子,等着他往下说。 “我是个yào师。”他宽容的笑,略闪了身,让他看到身后,“公子,你没见这满屋子的yào草罐子么?” 小严抬目细看,方见他身后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室中灯光明亮,除了一案一椅,再无其他家具,三面墙壁满满堆了书籍与各式各样陶器土瓶,鼻中充满草yào香气,果然是一间yào室。 季克容温和的道:“此处是赵府的地窖,处处埋了机关陷阱,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虽然形容凄惨,却态度沉稳语调从容,深不可测,小严被他目光镇住,竟和那黑衣少年一样,吃吃的答,“我,我不知道。” 季克容皱眉,凝神看了他一眼,“你想出去么?” “果然!”小严警觉,听他语气轻飘飘,像是是极容易的一件事,越发显得来历叵测身份可疑,一时抽紧面皮,“你能带我出去?” “我?”他仰天笑起来,却是无声的,喉咙里卡住的笑,若听得仔细些,竟像是呜咽,“公子,你太抬举我季某人了。”那声音太过凄凉,小严听得心里一沉,脑中却灵光闪过,冲口道:“莫非是那个赵大人把你囚禁在这里替他制yào?” “这不重要。”季克容一摆手,“我不过是个形将就木的人,就算出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倒是公子风华正茂,年纪轻轻就烂在这个地窖里也太过可惜。” 他满面皱纹沧桑憔悴,说话神情有种绝望后的平静,小严瞅着他,一时仫也辩不出真假端倪,“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还有,这个地窖究竟是作何用途?” “你很想知道么?”他微笑。 第37章 “主,主人……”有个声音微弱的chā进来,黑衣少年痛苦地捂了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立在旁边,流浪狗似的两只眼,乌溜溜看着季克容。 小严手上用力,把匕首握得刃口闪闪发光,目光灼灼地盯了他。 季克容唇上浮出个浅浅的笑意,“你不用怕,他只是我的yào童,从来就是个傻子。” 可是季克容口气越是轻松,小严便越不能相信他,虽然他态度温和有问必答,却总有股子神秘诡异的感觉挥之不去,冷静到另人害怕。 “既然如此,请你带我出去!” 他自以为将恐惧藏得很好,季克容混浊的双眼仍然dú辣犀利,“公子,你还是听错了,我是不能带你出去的。我的傻yào童倒可以为你指路。” 黑衣少年虎着脸,不情不愿地瞄着小严,低头时,他黑发黑衣如暗室的一道影子,人也单薄轻盈,若不是脸上表情呆头呆脑,还真是个清俊的少年郎。 小严资历再浅,也会因为外表便相信他,“他认识路?还说你们不是赵府的人!你们究竟是何身份,潜在这里做什么勾当?” 季克容不答,只是冷冷一笑,他光润澄澈的眼中便有了yīn森森的光,shè得小严心头一缩,不由自主把手上武器又抬高了些。 “公子,你总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么?” 小严一噎,居然无法回答。 季克容的目光里充满嘲笑,那是不言而喻的讥诮,“在这个地窖里,头脑简单的人很多,公子,你想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么?” 他似乎在示意小严进yào房,手搭了门,要笑不笑的样子,小严骨碌碌咽了口唾沫,瞧了瞧那间神秘的房间,及眼处满墙灰扑扑的陶土与书本从地上堆到房顶,那人到底让他看什么?难道里面还有暗室? 心里油锅似的翻滚起来,是否该拒绝,或进去看看,他千辛万苦地寻到这里,不就是要查个明白究竟的么?好奇心与恐惧感纠缠在一起,淹死鬼一般扯着他往下坠,他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无法呼吸的沉默里,季克容忽的一笑,“枉废你历经千辛万苦,原来还是个胆小的懦夫。” 这话分明在激怒他,等待了这么多天,经过那些隐晦曲折、诡秘而晦涩的障眼之后,对手竟然肯公开迷底,小严挺起胸膛,心中却饱胀着恸哭的酸楚,他用力控制情绪,不让那双dú眼看出来。 “不错,我来这里,就是要看个明白的。” 房间里比想像的还要脏,还要乱,书与打开的yào罐杂乱无章的堆了一地,人只能在空隙里行走,季克容毫不在意地踏脚过去,把纸张与yào草踩得呃呃咻咻,偶尔一脚蹬错,碾在陶土罐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身后的黑衣少年如惊弓之鸟般飞奔上来,弯腰捡起碎片。 “别理它,已经是废物了。”季克容冷冰冰地制止他,忽又触到心事,长叹,“都已是废物了!” 石室一角果然有扇红漆门,上头扣着铸铁圆环,季克容手执圆环用力拔出,下面原来连着铁链子“咯咯吱吱,一阵乱响之后,门打开了,光线剌得三个人瞳孔一缩,小严深深吸了口气,于黑暗中重见光明,原来是如此愉悦的事。 不过一刹那的好心情,当他真正看到了那片亮光里的东西,蓦然的,只剩下刀剔了血ròu般的冷,万箭扎心似的疼,他像一株火卷的干草般急速萎靡下去,胸腹里翻江倒海般地恶心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横空出击,一万条歹dú的蜈蚣或赤链蛇,绽裂出绿汁四溅的脓液。 “这是什么?”他尖叫般地厉声质问。 门里头是一片空地,四面山壁陡峭,围成头顶盘大的天空,平地便是固若金汤的天然的桶底世界,泥地上盘着一堆半烂的ròu团,苍蝇营营嗡嗡地飞来飞去,专挑腐ròu停留,白胖蛆虫爬进爬出,若要更仔细地看,半腐发臭的ròu团居然还在蠕蠕而动,汩汩地流着血水,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挣扎颤抖。 小严惊骇之极,一手指了那物,仍不忘记转头去看季克容,却见他神色安然,连那黑衣少年也是木知木觉,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大惊小怪。 正自惶恐失措,突然,一腔血水自腐ròu中喷出,腐透的半明的皮膜之下,一具人形凹凸冲起,面孔向上,对着天空作嘶叫挣扎状。 小严只觉胸中一热,耳中轰鸣若雷动,视野里已是一片黑暗。他仰天倒了下去。 黑衣少年一直愣愣地候在旁边,见他毫无预兆地趺了下去,不由睁圆了眼,“他,他……” “哼,蠢材毕竟是蠢材,经了这么些事,还是这么胆小如鼠,杀了他也是浪费力气。”季克容冷笑,“沈绯衣怎么会同这样的窝囊废合作,真正猪狗之流。” 他吩咐黑衣少年,“钟九,还不把他背走。” 钟九痴呆道,“背,背哪里去?” 季克容耐着火气,“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在这个地窖里,只要出了这道门,他活不长。” “唉!” 钟九人虽笨,力气倒也不小,闻言过去将小严拦腰扛起,才要走,却又被季克容叫住。 “今天有人送货过来么?” “没,没听说过。”黑衣少年抖一下,绞尽脑汁的想,“我什么也没看见呀。” 季克容瞪着他,停了好一会,才叹口气,“算了,你先出去吧。” 他手心里本来攥了粒yào丸,想上去塞在钟九的嘴里,这本是他每日倒行的功课,然而方才与钟九对视之时,发现他眼珠子混浊,昔日的玲珑琉璃珠不知何时已变作死鱼眼睛,心里‘突’地一沉,竟有些迟疑了。 钟九完全没有留意到主人的纠结心思,纵算看到,也根本无法体会,他只是俯首帖耳的听命行事,肩上负了小严,脑子里却在转,“到底该扔到哪儿去呢?” 季克容一直看到他消失在门外,才回了头,那团臭囊中已脱出个血ròu模糊的身子,无发无肤,唧唧嘁嘁,剥了皮的动物似的,在地上滚来翻去,把泥地上转出圈圈血痕。 季克容眼皮也不眨一下,冷漠地看着它扭曲挣扎,自己转身回到石室里,将墙上悬的一根麻绳攥在手心里,用力拉了几下。那绳子通得很远,上头每隔一段距离,都缀了拳头大的铜铃,耳旁一路‘叮呤’不绝,又等了半柱烟的时候,才有人缓步踏进石室。 季克容已等到不耐烦,手里紧捏了拳,抬头看着他冷笑:“怎么来得这么早,那胎还未废呢。” 赵湘似乎心情极佳,听他话说得嘲讽,也只是一挑眉,“废了也不要紧,这样的货色本来多得很。” 哼!季克容暗暗咬牙,用力捏了捏袖口,又头看住赵湘,“货够了?时间也足够么?” “足够。”赵湘微微一笑。 “那就好!”他一边说,一边已走去打开的红门处,那堆血ròu模糊的怪物还躺在空地上,季克容从袖里摸出只巴掌大的陶瓶,朝下洒出白色yào粉,洒得油zhà饼子上的糖霜般,均匀细白薄薄一层,那怪物却像是被油煎火炙一样,唧唧,浑身骨架子折断的声音,却是半句惨叫也发不出来,一团抽搐颤抖的ròu,不过一会儿,遍体已浮起泡沫似的血水,咕嘟咕嘟化作一摊污水。 赵湘坐在石室里,眼却瞟着外头,见他负气行事,不过摇头一笑,“你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简直与以前半若两人。” 季克容束手立在室外,看不见脸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确实变了许多。” 赵湘只是微笑,季克容等不到动静,便霍地转头回来,却见他顺手取了桌上一只陶制镇纸把玩,神情十分悠闲。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看来计划已经改变,你不再需要我制胎了吧?” “不错。”赵湘精神一振,放下手中玩物,“知我者季克容也,今生有你助我一臂之力,通天的本事便也足够了。” 季克容牢牢地看着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如鱼得水的喜气,有什么东西自心深处丛生密长,若不用力压下去,简直会在脸上探出惨碧的dú剌来,于是垂下眼睑,“这次你又要做什么?” 赵湘也不回答,将话题一转,“王丞相的人已经走了。” “哦?他还算满意么?” 赵湘突然沉了脸,低声喝,“他算什么东西,哪配在我面前说话,况且我从不与蠢材商榷大事。” “他虽是蠢货,现在也算王丞相的耳目,倘若回去后胡言乱语一番,岂不是要添出许多事端。” “不妨,我倒不怕这些小人心思。”赵湘一摆手,“即便是王丞相本人在此,也要对我这个小小侍御史忌惮三分。” 他是宗姓大臣,又得皇恩眷宠,自然说话办事有持无恐,季克容却最见不得这个模样,他低了头,然而怒气分明已聚作飓风,在体内纠结拧作一团,膨胀挤压得胸口发痛。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王丞相又是个什么意思?”话说得很吃力,几乎是一字字从牙齿里逼出来的。 “王丞相的心xìng你还不知道么?虎头蛇尾畏畏缩缩,如今官家要做的是‘镇服四海,夸示戎狄’的锦绣文章,我再依着他的口令办事,至多不过行些fù人手段罢了!” 他说得眉目间神采飞扬,倜傥风流中透出桀傲不引,真正是气度高华的富贵子弟,季克容只觉得心头一痛,呼吸又困难起来,恨得手都发抖了,勉强问,“我们原先制的那些胎,还有用么?” “那些凡品俗物先放一边吧,我心里已有绝妙的好主,你见自然就明白了。”赵湘眉梢眼角只是要笑。 季克容负手立在一旁看他得意,淡而无味道:“你说的那个绝妙的好主,我猜就是沈绯衣吧?” “正是。”赵湘附掌,“提起此人可恨之处,即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也算是我命中一大魔星,若依了我的xìng子,剐他十回八回都不止了,既然肯按捺脾气与之周旋,又废尽心机将之一路贬官至此,全是为了大计做准备,如今万事齐备,只欠这东风上场了。” “大人做事很有分寸,小人一直很佩服。” 赵湘看他一眼,“我瞧你模样古怪得很,是在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么?且放宽心,事成之后,我决不会食言,先前答应你的那些好处自会一一兑现,你又何必弄出些色厉内荏的脸色给我看?” 季克容低着头,一字宇仔细听了,谈不上信或不信的样子,眼帘微抬,目光沉沉的看住他,“如此最好。”他在地室里呆得时间久了,脸上的皮肤颜色灰暗,青多过白,隐隐几根细蓝的血管突突轻跳,态度又内敛yīn郁,简直也像半死的人,赵湘越看越觉得不妥,却又分辨不出什么隐情,自己依旧细细地往下说,“事成之后,所有的证据都不会留下,咱们也算净身出户,地窖与园子都是要毁弃的,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最好预先留在身边。” “大人放心,所有的yào方全在小人的脑子里,片纸只字也不会留下来。” “咦,你又多心了,倒像我会杀人灭口似的。”赵湘哈哈地笑,与他一前一后走出石室。门外候着两名黑衣随从,见主人出来,忙举了火把在旁引路,一时冰冷褊窄的石道里人影晃动,脚步橐橐,两名随从也是极少来这片禁地的,不知为何,越走越是胆战心惊,总觉得yīn气逼人,腥风扑鼻,墙壁背后、黑暗深处肯定埋伏着些什么东西,不由自主提掌护在面前,睁大眼四处寻看,赵湘不由喝,“怕什么,没用的东西。” 季克容淡淡道,“大人体要怪他们,在这里走动,确实要小心的。不如我把伏尸散也分给他们些,yào气强些也更安全。” 眼见赵湘点头,季克容自怀里取出两只香袋似的yào囊递给随从,“收好了,包管什么秽物也近不了身。” 两名随从俱是大喜,忙接过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这下才底气足了,四个人在迷宫似的地道里兜兜转转,走出去约半里路,赵湘突然止步,眼前已是四条岔道相jiāo之口,四条黑黝黝的入口处悬着雾气,如yīn间渡魂的黄泉道,两名随从又是心头发怵,这里倒是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了,也不晓得藏了什么玄机,见主人面色凝重起来,忙叉手候命。 第38章 田七是朝着墙角处窜过去的,他毕竟是练武之人,耳目灵敏身轻如燕,虽然表面同小严嘟嘟囔囔夹杂不清,然而眼风凌利,早觉查到三四米开外蹲着的东西,正埋头藏在黑暗深处,森森然觊觎过来。 手心里扣着利箭,他以最快的速度一击而出,然而那东西比他更警觉更迅速,乍眼才见一团灰蒙蒙模糊的影子,已眼前一空,竟原地消失了。 田七却是经过风浪的人,早怀疑石道顶上另有玄机,想来上次在墓地里被人暗算,就是中了类似的诡计,一见不妙,立刻抬头向上,约一臂距离开外,明明有个影子吊在半空,果然是往上逃了。 整条石道都是人工凿开的结果,故石壁上刻痕清晰,轻功高明的人不必费大力气也可攀爬而上,田七识破机关,自然满怀振奋,哪里还肯犹豫,一时屏息提气,将火熠子咬在口中,双手双足并用,在粗糙的石墙之上点跳而起,那东西见他追上来“嗖,地一跃,又平移出去一尺。 动作太快,若不是亲眼瞧见,田七决不会相信世上真会有这样的轻功,隐约地又起了疑心,难道那个东西真不是‘人’?不同于小严,他是艺高人胆大,害怕的感觉不过火星子般一闪,立刻飞到爪哇国去了一一即便真是鬼,今天也要揭它一层鬼皮! 呼哧呼哧,田七就着朦胧的灯光,与黑暗中凌乱细微的响声,在石壁上扭身爬行,他是铁了心的穷追猛打,非要把那东西撵到绝处,手抓着石缝子,直抠出血来,自己毫无感觉,两眼炯炯,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动静。 那团灰白的影子被追得无路可逃,索xìng‘嗷’地兜过头,朝田七身上冲来,鼻端只闻到股子腥臊之气,似乎是张开了嘴。田七忙拧腰窜到一旁,故意让开一条路,眼前一花,等灰白影子已飞快窜过时,电光火石的瞬间,已将手心里扣着的丝网打开‘咯嗒’地一声,已将那东西牢牢裹住。 耳听得网子里挣作一团,尖锐地‘咝滋咝滋,地声音听得人齿根发麻,想是那东西正在剧烈地撕扯着丝网,田七唯恐它又像上次那样逃脱,已迅速抢步上前,先用火熠子晃晃地照了个一清二楚。 精钢丝制的网里似乎罩了个人,然而人断没有这样死白的肌肤,在火光下与网丝一同闪着寒光,当田七取着火熠子往它面门处细照时,它竟像万箭穿心一般,狂叫起来。 ‘啊……’ 声音凄惨莫明,叫得田七头皮一zhà,克制不住浑身冰凉,在丝网里困兽般扭曲挣扎的竟然真是个人。 昏暗的火光下,那人瘦得如具活骷髅,灰白色的皮肤紧绷在骨架上,已完全没有方才猕猴似的灵巧,且像是无法见光似的,双臂围拢紧紧护住头部,缩作一团,再仔细看,双手泛着冷光,十指尖利宛如剌刀,若被他轻轻抓一下,身上少不了留下十个血窟窿。 田七也不敢去碰‘他’心里纷乱如麻,舌头僵硬到无法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你,你,谁?” 那人只是发抖,却是像濒死之时的痉挛,看得田七心里不忍,想了想,把手上的火熠子藏到身后去,“你很怕光么?” 没有了灯光,那人慢慢地,试探地松开手臂,抬起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田七努力睁大眼,刚想看清楚‘他’的五官模样,却见网子一抽,那人挥舞着四肢又冲过来,离得太近,田七几乎无法避开,连重新举起火熠时的时间都不够,又顾忌着‘他’利刃般的手指,仓促间本能地将手上所有的小箭全数顶了出去,夺夺夺,五六支小箭全数钉在脸上。 小箭上抹了岭南田家自制的碧磷霜,寻常人的只要沾上一点,立刻浑身青筋暴起手足麻痹,三日内若不服解yào,便要血脉凝固而亡,因田家自古有三条家训,一是清心,平心待物;二是修德,以德对人:三是务实,不许贪图虚名,族下子弟自能说话起,起床后日日背诵,以此作为立身之则。到了田七这一辈,更是手下留情,轻易不肯配制见血封喉的dúyào。 那人中了dú箭,似乎一呆,身子不过略歪,转眼又扑了上来。碧磷霜对‘他’几乎毫无作用,田七惊出一声冷汗来,及时将另一只手抽出,火熠子当空一举,那人又是狂叫,重新蜷到地上去。 火光一晃的瞬间,田七已看到他的脸,一双血红的眼,是没有眼皮遮盖的,皮肤的颜色是腐烂的苍白,嘴唇掀起露出满嘴动物似的尖牙,哪还有半分像人。 怎么办?田七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手上的火熠子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届时火光一灭,那‘人’定会跃身扑过来,十根剌刀似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绞得稀烂,可是真的要痛下杀手,又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正自犹豫不决,身后突然又伸出只手,往他肩头按下来。 沈绯衣是一路跟踪找来的,若不是小严在那架乌木楼梯上留下划痕,他也未必能猜出机关是在楼梯底下,用椅子砸开入口后,顺石壁而下,底下全是半湿的泥地,别的倒还罢了,唯独田七有一宗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事,他衣饰从来与别人不同,都是岭南田家特制的款式,尤其是脚上的羊皮靴子,鞋底刻满了鸟首云纹的花样,满地泥泞里也能辩别出形状,沈绯衣一路细看寻来,果然看见一人傻乎乎地立在石道里,到底找到了田七,不由心头狂喜,顾不上其他,直接上前拍他肩膀。 “怎么了?”沈绯衣话才出口,却发现田七如惊弓之鸟,不分青红皂白掉头就是一拳,他用力拧身避开,仍然被扫到脸颊,半面脸孔火辣辣地痛,自己跳开反手一抹,还好没伤到骨头,不由喝,“你疯啦!” 田七又是一掌扇过来,掌风到了半路,这才看清楚来人,硬生生停了下来,喘气道,“原来是你,来的正好,这个地方实在古怪。” 沈绯衣不见了小严踪迹,又瞧他满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下一沉,低声道,“你瞧见什么古怪的东西了?” 田七手指了丝网里的‘人’给他看,沈绯衣脸上变色,又是释然,“原来是这个东西,我和小严曾在邹家看到过。” 一提到小严这两个字,田七才梦中惊醒似的,跳脚叫起来,“对,小严!小严呢?” 沈绯衣奇怪在看住他,“你不是和他一起下来的么?怎么还来问我?” 田七涨红了脸,顿时懊恼万分,方才自己意气用事,只顾追查跟踪,竟然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小严,想起他不懂武功,又没有火熠子,万一在黑暗中也遇到这种怪物岂不是死路一条,越想越是骇怕,吃吃道,“你,你骂我吧,我为了追这东西,把小严丢在地道里了。” 沈绯衣听得一口热气涌到喉咙口,手里捏紧拳头,恨不能一拳砸烂了他,发作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他,他……” 一口气连说了几个‘他’却又说不下去,瞪着田七生闷气,田七眼眶也红了,“你别急,我们再找找,若是他真的出了意外,等这案子查清楚后拿我给他抵命也行!” “等这事完了,咱们俩的命也不知在哪里呢。”沈绯衣长叹,“你还没看出来么?赵大人存心把你我引进这个石道,就是为了要杀人灭口的。” 话说得很平静,却透着绝望后的冷淡,田七心里翻江倒海的乱,把嘴唇都咬破了,他是个外表文弱骨子里倔强的人,早把生死置之脑后,听了沈绯衣的丧气话,相反越发勇猛起来,昂头怒道,“想杀我也要凭本事的,只怕到时候反误了他自己的xìng命,也未可知。” 沈绯衣面色惨然大多是为了小严,对于生死也是毫无牵桂,听他言语鲁莽,不过一摇头,立刻去丝网旁细看,两支火熠子明晃晃的照在那‘人’身上,翻卷的皮ròu连底下筋脉的走向都照得一清二楚,那‘人’真正一点光也经受不起,拗手拗脚,几乎盘成个老树抱根的模样,说也奇怪,明明到处都是伤口割痕,却不见什么血水淌下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一个人。”沈绯衣回答。 若是这话是小严说的,田七估计已经把巴掌拍到他头顶上,可是沈绯衣从来不拘言笑,是个理智到可怕的人,无论他说出什么怪话来,田七只有相信的份,事实上他自己也在怀疑,只是再一次得到肯定,照样头皮一zhà,有股子身在地狱的疼痛感。 “不光是他,连同先前我们在邹府看到的那些,全部都是活生生的人。”沈绯衣扭头看着田七,傻子似的表情,“至始至终,昌令县就没有闹过鬼,那个诡异的庄南县与石家村也从未闹过鬼!” “那些个‘人’就算不是鬼,也不能算活人了。可怜他们不知受了什么苦,才变成这种不死不活的鬼样子。”田七心中百味jiāo集,不知是恶心还是怜悯,转眼又化作怒气,咬牙切齿道,“这些造孽的事果然全是赵湘干的!莫非方才他给我们看的骷髅戏,也是用活人扮的么?把许多人害得这么惨,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是个简单的人,虽然只是殿中侍御史的身份,却是当今皇上的心腹,他的来历……唉,你不明白的。” “呸,有何不明白,不就是个宗姓大臣么?不过是沾了赵姓的光,就自认为生来就高人一等,把人命看得蝼蚁一般!” “我说你不明白,你还不服气,宗姓大臣又怎么样,真的可以一手遮天?我几年前同他打过jiāo道,此人外表儒雅,文采焕然,明明代理三司之职,还算不上是宰执大臣,却连丞相都惧他三分,如今肯到昌令县这种穷乡僻壤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沈绯衣声音不高,字字凝重,尤其说到打jiāo道这三个宇时,声音更低了些,田七立刻辩出玄机,乘机问,“你和赵湘究竟有过什么纠结,怎么这么巧,你贬官到了昌令县,他就一路也跟来了,还逼你详查此案,又是打赌又是做客,你们之间到底是敌是友?” “你怀疑我?”沈绯衣目光如电,睨了他,田七也算跟了他几年,晓得赵湘这两个字是他的死穴,平时是一分半点也不能触到的,可是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上禁忌,就着这么个话头,一路紧逼下去,“我怀疑的是他对你的态度,若要你死,何必花这么些大力气:若要你生,又为何急着把你拖进这种脏事来。” “或者他只是过于自信,想找个有能力的对手与他抗衡罢了。”沈绯衣不咸不淡地说,分明是敷衍之辞,偏偏田七没有办法反驳他,气鼓鼓看着他,“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还有这个‘人’怎么办?” “放了!” “放了?” 除去丝网,那‘人’依然悚悚发抖,蜷曲如婴儿,沈绯衣示意田七慢慢后退,火熠子一点一点地暗下去,把‘他’留在黑暗里。 “你方才看到‘他’手么?是齐腕斩断后再装上的假手,十根手指就是十支匕首,赵湘把‘他们’放在黑暗的地道里,专是为了防备外人侵入。” “不错。”沈绯衣每说一句,田七的心情就差一分,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刀子,终要往小严身上招呼上去的。 两个人虽然说着话,四支耳朵却是用力竖起,全力注意着黑暗里,耳听得轻轻的响动,那‘人’手指划着地面,慢慢地抬起头。‘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架子,跳跃起来比猴子更轻盈灵动,但是拖了两只铁手之后,难免受到牵连,尤其尖锐的刀尖触到地面墙壁,经常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沈绯衣与田七便跟着细碎的动静,跟着’他’在石室里奔跑起来。 第39章 如果照沈绯衣所说的,这些‘人’都是赵湘养在石道里攻击不速之客的“杀手”,那‘他们’想必会有属于自己体憩的秘室,小严或许也会在里头,怀着这样的希望,沈绯衣与田七一边奔,一边将身上能防身的武器摸出捏在手里,火熠子也要牢牢捏紧,否则熄灭了火源,那些’人’扑上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一口气奔了约有大半里路,那‘人’不断在石壁,泥地上攀走跳跃,其身形轻捷快速不输猿猱,耳听着一路细微的‘刮刮锵锵’前头忽然又声息全无,像是终于停下来。 沈绯衣把火熠子举在半空,一手已从腰间抽出软剑,向不远处的田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慢慢跟上前,经过刚才的事,田七也明白自己手上的那些yào物暗器全成了废物,故只把丝网盒子扣在手里,只是他脾气急躁,又惦着小严的安全,双眼看见那团灰白的影予后,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火熠子递过去。 “咦?”等两人真正看明白后,不约而同,都有些意外。 眼前哪有什么‘人’再往前走几步,赫然已是间略为宽敞的洞室,室中依墙而立,竖了一尊青铜雕像,高五尺,宽三尺有余,穷发凸眼,獠牙外翻,面目狰狞的妖魔之像,垂手而立,怒目瞪起向外,把石室装饰得仿佛修罗场。 “这算什么?”田七四面环顾,空dàngdàng的石洞里只有这尊铜像,再也找不出其他东西了,方才明明听到那‘人’进到这里,前头又没有出口,怎么就踪影不见了呢? 他扭头看沈绯衣,“看来这个铜像里大有文章。” 沈绯衣轻身跃起,踏着铜像的手臂与肩膀至头顶,头顶处果然都有黑黝黝的洞口,也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进去了,只得又跳起来,看着田七叹,“再想办法吧,除非真把你我都劈成两瓣,否则谁也挤不进那么小的洞里去。” “机关,一定有机关!”田七早已在铜像脚下转起圈子,一寸一寸地抚模轻按,沈绯衣也自上而下细搜一遍,怎么也找不出机括的地方。嘈嘈嚷嚷忙碌了一番,到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找到小严且不说,田七手中的火熠子也渐渐光线黯淡,眼看快要用尽了,而沈绯衣那支也不可能支撑太久,到了火光熄灭时,铜像里不知会爬出什么玩意儿,一念至此,两人俱是心灰意冷,索xìng背靠背在地上坐了,再没有人肯开口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田七先忍耐不住,忽然探手入怀,掏出十余只小箭,一支支用力掷到铜像上去,敲得‘叮当’响声不绝,边掷边骂,“赵湘狗贼,算你有能耐!竟能把活人变作活鬼,连碧磷霜也不怕!” 沈绯衣默默听他发泄,看着小箭直直chā在青铜上,不知不觉,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弯曲着做了个狠掐的姿势,一双晶亮的眼,几乎要看进那青铜里面去,“砸了它!” “什么?”田七一呆。 “你看,这个铜像并不是实心铸造的,干脆咱们来一记破釜沉舟,全部砸碎,我就不信找不到入口。” “好!”田七也红了眼,“老子拼了!” 两个清秀脱俗的男子被逼得如同失心疯的莽汉,对着铜像大打出手,沈绯衣出拳田七用掌“砰砰,一阵狠敲,击得满室碎片横飞,转眼已将铜像砸烂。墙面上露出个黑黝黝的门洞,深不见底,立在洞口,扑面一股腥风,寒气侵入肌肤之中,无端地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我先进。”不等沈绯衣开口,田七自己钻进了门洞。 里面还是浓浓的黑,火熠子也打不亮的空间里,像是墨汁染过一样,越往里走,灯光越发微弱,与其说它发出的是光亮,倒不如说是一种灰白色的黑暗,人就是泡在墨汁里淋漓的影子,一笔一划地走来走去。 “这样走下去是不行的。”沈绯衣一直跟在田七身后,越走越是心惊ròu跳,四周仿佛涌动着张牙舞爪的黑色浓雾,在火熠子光线边缘万花绽开的舒卷吐露,密密匝匝地朝着人猛扑而来……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些奇怪的动静,沈绯衣忍无可忍,自怀里取出支半尺长杯口粗的棍子,用火熠子点燃了抛起‘砰’地zhà了个满目通明。 哪有什么黑雾,眼前一亮,已是另一处石室,地势空旷,可容纳三四百余人,地上零乱地堆了十几具狼藉的尸体,全部都是骨瘦如柴的模样,偶尔几具面孔朝上,也是狰狞扭曲,死状极其凄惨。 硫磺烟筒不过照出一瞬间的光明,转眼又变得黑暗,田七仍未看够,转头催沈绯衣,“什么好东西,再烧一支看看。” 沈绯衣苦笑,“这是宫制的硫磺烟筒,我也只有一支而已。” 田七怔住,还想再说句话,才要开口,耳边突然听到磔磔的yīn冷笑声,有什么在浓郁的黑色里飘动闪过,火熠子朦胧地光晕一映,影子又深了几分,似乎是个惨白的女子身形,飘飘dàngdàng单单薄薄‘嗖’地便从眼角处晃过去了。 两个见惯了yīn谋诡计的人,立时顿住脚步面面相觑起来。 惊鸿一瞥间,那女子仿佛极美,也是极恐怖,身上的不知是白衣,或是白色的肌肤颜色,这想必也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吧,在这个yīn森的地道里,本不该有活人存在。 田七将火熠子高高举了,对准声音悉索的方向,视野再次变得隐约可见,乱发纷飞,面色惨然的女子面孔,静夜莲花般在黑暗中一闪而过,沈绯衣的心头掠过一道yīn影,再要细看,田七手上的火熠子已熄灭了。女子裙角擦着田七的额头dàng了过去,沈绯衣疾步赶上,手中火熠子发出昏黄的光芒,又照出她的身形,竟然十分优美,手臂轻轻弯起,柔软如风拂花枝,右腿微屈,左腿抬高横在膝前,她张开了手指,以舞蹈的姿势在他眼前消失,浸入身后的黑暗中。沈绯衣呆了一呆,突然发疯似的,用尽全力朝那个方向扑过去,黑暗中手指触到一片衣角‘呲’地撕下块布料。 “怎么了?”田七手足无措。 “是,是苏姑娘。”沈绯衣胸中刀绞般巨痛,五脏六腑翻沸不止,宛若在被开水煮烧,把他们骗下石道后,赵湘居然又对苏苏下了dú手。 石室一角,苏苏毫无人色的面孔,手足端起如凌云飞天,又像一丛灰白色的火焰,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们。 “苏姑娘!”田七拧身过去救人。 沈绯衣又看了苏苏两眼,越看越觉得很不对劲,一个被吊在石室里人,为何还能摆出如此优美的姿势? “悬丝,悬丝傀儡!”仿佛一把冰刀从头顶直chā而下,清凉雪水一样浸满全身,沈绯衣大喝一声,“千万别拉她下来,她是被人用丝线牵住关节吊上去的!” 田七的双手已经伸了出去拉住苏苏的双足,闻言立刻又抽回来,与此同时,沈绯衣纵身一跃,挥舞软剑往苏苏头顶平切斩去,几记轻微的‘铮铮’声后,苏苏衣袂翩翩地坠下来。 田七候在下面,双手拦腰将她接住,横起抱在胸前,顾不得男女之嫌了,先往她胸前探了一把,还好,尚有热气,心脏仍在微弱地跳动。这才小心放到地上,从怀里掏了粒续瑰丸塞进口中。 沈绯衣又过来把她脉搏,极弱的一把脉像,想是受了很重的皮ròu之伤,人又惊吓过度,故已是气息奄奄,再晚些恐怕就要步入黄泉了。一见到饱受折磨的苏苏,沈绯衣便要想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生死未卜的小严,恐惧像巨大的生剌的手,紧紧攥住心脏,扯得心都要裂开了。 “赵湘这个狗贼,设得好恶dú的计策!”田七又惊又怒,眼见苏苏双肩处、肘、腕、膝、足等关节处都有头绳粗的墨线绑着,那墨线是掐了铁丝麻花般拧成的,细且韧,已深深勒入ròu里,吸饱了血ròu,只能用刀尖小心挑出,方才若不是沈绯衣出声制止,定会扯得苏苏关节断裂,遭受五马分尸似的酷刑。 “以前我在开宝寺、仁王寺曾见过有人cāo练悬丝傀儡,不过那时是用线吊起人偶。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个艺人出身。”沈绯衣深吸口气,用剑尖将苏苏身上的铁线仔细挑断,一根根自ròu中取出来,边挑边道,“那日在庄南县,你看到的殉情男女,只怕也是这种悬丝傀儡,以障眼之法哄得你疑神疑鬼,再伺机施以尸dú,说到底,不过是些市井之流的把戏。” “哈哈哈……好眼力。”冷不丁的,有人在黑暗里附掌大笑起来,仿佛他已在那里听了许久,同时有人棒上火把,将墙上嵌着的铁蜡架一一点起,石室里登时灯火通明,赵湘笑容满面,脚踏枯骨闲庭漫步般踱了过来。 “卑鄙小人!”田七本能地跳起,才想冲过去,未料眼皮底下有人先行一步,方才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苏苏突然挺身坐起,扑面洒出一蓬黄雾,田七毫无预料,吃惊的时间都不够,已被辛辣的粉末呛到咳,不光是他,连同一边蹲着的沈绯衣也逃不过这记暗算,两人同时弹起跳开。苏苏手足僵硬,木偶一般垂手立到赵湘那边去。 “为什么?”田七悲愤地看住她,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竟然会是赵湘派来的jiān细。 沈绯衣离得最近,吸进的dú粉也最多,一时眼前发黑,只剩下金星乱转,过了一会儿意识才逐渐清醒,全身肌ròu早已麻痹僵硬,他的心里却份外明白,对田七道:“不要责怪苏姑娘,她被人下了yào,无论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已。” 田七这才注意到苏苏瞳孔散得大大的,一双眼定定地没有光泽,像是正与田七对视,无疑完全没有看见他。 “不错,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赵湘扭头对身边人道,“不枉我们费心筹备,现在东风已到,真正万事俱备。” 那人面色yīn灰,瘦得几乎脱了形,一双眼却是光华流转,用力把沈绯衣看了几眼,作了个揖,“小人季克容,见过沈县令。” 沈绯衣目光落到他脸上,不知为何,慢慢皱起眉,“你?”他迟疑着不说下去。 季克容嘴边浮起一丝笑意,“小人是宫里的yào御用师,平时也常在朝中上下走动,想必与沈县令有过一面之jiāo。” “你何止是与他有一面之jiāo”,赵湘却笑得别有用心,“他却未必记得你是谁,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复杂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沈绯衣听他说得古怪,又仔细看了季克容几眼,只见他举止从容优雅,满面书卷之气,只是太过瘦弱,人瘦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丑或俊能够形容的了。 “沈县令,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赌约?” 沈绯衣冷笑,“那不过是句废话,我早已知道此案的主谋是你,即便是查明了真相,今天左右逃不过也是一死。” “你也太小看我了”,赵湘笑嘻嘻,“不是我夸口,除非你活过今日,否则永远不会知道此事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你这个无耻小人仗了权势在草菅人命,装神弄鬼丧尽天良,老天有眼,你总会遭到报应的!”田七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赵湘置若罔闻,连眼角都不瞟他,只对住沈绯衣,轻轻道,“沈县令以为呢?我赵某人既不是傻子,又不是孩子,大费周折地行些鬼怪之事,你也觉得我只是为了耍乐吗?” “不,赵大人胸怀大局,若非事关江山社稷,怎么肯费力气与小民周旋。” “哈哈哈,说得好!今生能与沈绯衣同朝,无论为敌为友,都算得上是一件乐事。”赵湘仰天大笑起来。想必是因为胜券在握,今日他显得格外狂傲,顾盼间踌躇满志。沈绯衣见他放肆,不过微微皱眉,旁边的季克容却是满怀怨怼,死死地瞪住赵湘的侧面,多么清秀高贵的轮廓,若是能撒一把dú粉上去,把皮肤灼得裂开绽开,每一块肌ròu都噼噼啪啪zhà起,如群花怒放,红的是血,白的是骨,那会是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情。 他想专心,克制不住脸上浮起红晕,指尾微微发颤,心里揣着怀春的猫似的,搔得到处血淋淋皮ròu翻飞,却还是难及痒处。 赵湘哪里料到他的心思,仍然一心一意沉浸在得意里,锋芒毕露与平时判若两人,一把极张狂跋扈的xìng子,硬生生困在文人气质里,眉目文秀,压不住底子里的暴虐yīn狠,并且心思之缜密,行事之周全,手段之诡,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自接手这桩案子起,沈绯衣便晓得会有这一天,更何况存着前仇旧怨的往事,赵湘总容不得他活在眼前,他是一点也不怕死,只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未免太过遗撼。思潮起伏间侧目看了一眼田七,仿若女子般姣美的容颜,经火光一照,怒气冲冲之中,竟然异样鲜妍夺目,又想起小严的娃娃脸,心里针扎虫蛀一般,痛不可挡。 “承蒙夫人看得起”,嘴上却还是淡淡的,满不在乎的口气,“可惜沈某只是屑小蚁民,倒是赵大人雄才大略,事事又得官家在后扶持,此次回朝之后,少不得又要加官进爵尽享荣耀。” “你这是在套我的话头。”赵湘摇头,“劝你省些心机吧,有些事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还是待你魂飞魄散之后,去向阎罗王讨教真相。” “赵大人舍得放我去见阎罗王吗?费了许多功夫大做文章,想必不仅是了要沈某的xìng命吧?” 第40章 “不错,你一定会死,不过,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当真知道么?”赵湘嗤嗤笑之以鼻,手指了苏苏,“她是生是死,现在你可说得清?” 沈绯衣凝视苏苏,后者仍然面色死灰,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你给她吃了什么?邹家五姨太死时我便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什么诈尸闹鬼,全是秘yào的作用,你在拿人当作试yào的活物吧?” “对,可也不完全是这样,那女人是固然专为你准备的,所有昌令县里的怪事怪物,也全是我放出来的线索,故意闹开来,就是为了让你这个新上任的县令有案可查。”赵湘含笑,口气轻松得不得了,人命关天四个字,竟是看得尘埃都不如。 沈绯衣怒到极处,喉口处都微微发甜,像是出血了,他哪肯对人示弱,态度反而更加强硬起来,看了季克荣,“说到配制秘yào,若是没有猜错,这位季先生就是你的得力助手吧,不光是他,大宋所有本领超绝的杂耍艺人,刘逢吉、张金钱、李外宁,还有我的本家师叔程玉璞,想必都已归属你门下,钻研些个妖魔伎俩蒙蔽世人,你要干什么?莫非还想造反不成?” “咦,你又来套我话了。”赵湘怎么肯上当,侧首一笑,灯光便在他脸上罩了层狰狞的yīn影,“你倒不是个愚蠢俗物,人人都当是妖魔鬼怪,只有你看出悬丝傀儡的门路来,其实悬丝傀儡算得了什么,纵然那次在庄南悬给你看的yào发傀儡,也是搏人一笑的玩意儿,最最精妙厉害的,却是我手下的ròu傀儡。” ròu傀儡?田七与沈绯衣不约而同又看了一眼苏苏,木知木觉,死气沉沉,与坊间市井耍弄的人偶有何不同,这两人本xìng最骄傲要强,此刻却满怀苦楚,也不晓得苏苏是否有知觉,世上所有的酷刑,虽然也会惨绝人寰,却都是由皮ròu而生,哪会如此囚禁魂魄,真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概永坠阿鼻地狱,世世不得超生,便是这个意思吧。 “违天理伤yīn鸷,你也不怕绝子绝孙?” “少废话。”赵湘毫不理会,拍了拍手,“放心,我不会令你死得太容易,上天给你的绝妙色相,大好皮囊,浪费了岂不可惜,连同旁边这位田公子,也是资质绝妙的仙品,天生的ròu傀儡,再加上季先生的妙手奇方,大事方能成功!” 季克荣冷眼旁观,听他发话,才慢慢的踱步出来,“不错,此二人确是神仙体态。” 他轮流打量沈绯衣与田七,自上而下,仿佛一直能看到他们的五脏六腑里去,两人心中厌恶之极,看着一条dú蛇的表情回视他。 “你们这么瞧着我,想是觉得我同那些江湖术士没什么两样,只会骗些银钱,是么?” “不错!”田七冷笑,“不过是些装神弄鬼吓唬人的把戏,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圣人转世了!” “唉,你是看过骷髅戏的人,怎么还不肯明白?那岂是寻常的把戏,要知道木偶制得再精致,不过是件死物,哪有人的灵xìng与特质在里头。” “所以你把活人制成傀儡,一具具僵而不死的活尸?”沈绯衣肩部以下毫无作为,唯有双乌黑的眸子怒不可遏,yù施菹醢之刑。 “我倒是比较喜欢用‘ròu傀’这个名字,你看他们,可不是向鬼一样的人吗?”季克荣微笑,下流、狠dú、卑鄙无耻都不重要,他只是喜欢cāo纵别人,脸上甚至带了骄傲的表情,“如果可以,我更喜欢把你们制成活动骷髅,知道么?方才你们看的骷髅戏只能支持半个时辰而已,我还不懂得怎么控制秘yào的剂量,不过不要紧,再多些时间,就能找到令骷髅活动得更长久的窍门。” “呸!什么秘yào,完全是魇胜之术!你这千刀万剐的屠夫!”田七用力啐他。 有几滴唾沫溅在季克荣脸上,他头发丝都不曾动了半分,甚至都不想伸手去擦拭,只顾淡而无味地往下说,“魇胜之术?大错特错了,此yào与玄术无关,完全都是人为。古时就有死者服三斤玉泉,死后色泽如常,尸首三年不坏之例,可见人的身体是可以与魂魄分开存在。先前我四处游历,曾见过一种食人蛛,喜以口中dú刺麻痹猎物,存在巢穴中慢慢吃尽,直至最后一口时,猎物仍是活生生的,只是无法动弹罢了。人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因为懂得采取万物之精华,我看沈县令也是大智大慧的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采取万物之精华?哼!你们所谓的精华是什么?害得人皮ròu糜烂yù死不能,成为地穴里的行尸走ròu?” “秘yào的调制需要有个过程,任何大事的成功都必须先付出代价,再说我不过是把他们的臭皮囊去掉,取其魂魄而已。” “一派胡言!我只相信采百草救世人,不是害人!” “这话说得蠢了,人总逃不过一死,你以为当今天子设了许多庙宇法场,广收道友,也只是为了要救人救世么?自春秋起,人便采百草炼长生不老仙丹,可曾见到有人修成正果?岂不知内外双丹根本不是这么个修炼法子,凡夫俗子白白浪费草yào罢了。” “你是在劝我们早早羽化成仙么?失敬呀失敬,你弄出来的ròu傀原来都是神仙?”田七怒到笑。 “从来神仙与鬼魅,本是一样的东西,区区一线之隔,又何必太计较。” “呸!”田七怒气几乎要bào破胸膛,忍不住又要用力啐他,季克荣身子一动,已掉头去看牢赵湘,“赵大人,你说过会在官家面前保我三代富贵,是吗?” “不错。”赵湘微笑。 “荣华富贵确实世人羡慕的东西,可惜比起另一件好处,也成了蝇头小利,萤火之光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湘皱眉。 “我季克荣当年也想代替赵大人的位置,承皇恩之宠,享人间富贵,也曾设计布局害大人的xìng命,大人可还记得么?” “那些旧事,提它做什么?” “大人肯放我一条生路,并许我三代富贵,是因为我答应助大人一臂之力,配出ròu傀儡的秘yào给官家一个jiāo代。”他突然絮絮的说起旧事来,不仅赵湘大感意外,连沈绯衣与田七也吃了一惊,赵湘果然是听命行事。 赵湘不耐烦起来,喝,“你得了失心疯么?还不给我闭嘴!” “大人,其实我最中意的ròu傀不是此二人,确是大人你呀。”季克荣抬头一笑,他瘦得皮ròu早已紧绷在骨架上,这个笑便成了骷髅之笑,赵湘看得心中恶寒,“看来你又反骨重生,真正不想活了!” “大人,活与不活,我自己说了算,你说沈县令不懂生死,你自己又何尝懂得?”他慢慢自怀里取出个陶土瓶子,“我说过,这些ròu傀各有不同,有怕火的,也有怕水的,唯有伏尸散无所不克,你总带着一包防身,是吗?” “你,你,”赵湘突然灵光一闪,刚想去怀里掏那yào包,却见季克荣双手一开,陶瓶里的yào粉已撒得满室奇香,“今天,也是你我恩怨了结之时,赵大人,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殿#侍御史还要回东京向官家回复使命,这两个ròu傀很快就能制出来。” 赵湘骇极,转头想跑,浑身却像抽尽筋脉,再也无法挪动一根手指头,连同他身后的两名蒙面黑衣人,也如同双足扎根在地,无法动弹半寸。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季克荣上前慢慢抚摸赵湘的脸,却又扭头向着沈绯衣与田七淡淡一笑,“赵湘确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可惜他太过看不起人,以为我们是穷苦出身的下流胚子,几两金子就能收买打发了。我肯将毕生心血全盘托出给他,真的只为了贪图区区三代的富贵么?” “这人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田七奇怪。 “他的意思是一切计划照旧,不过他却要代替赵湘的位置,向官家邀功请赏,真正得渔人之利坐享其成的好计策。”沈绯衣叹,“这人真是疯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仅可以享受富贵,还能修炼成仙,似ròu傀般养成长生不老之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你人很聪明,可是仍然太过迂腐。”季克荣昂起头,“既然我能制出ròu傀秘yào、骷髅戏,也就能炼出不老之方。”最后一句越说越响,偌大的石室里只剩下他尖锐的声音。 “真的可以吗?我倒也很有兴趣。”有人轻轻地笑,声音却是低沉的,稳定大局后的从容。 一个青衣人蒙了脸,缓步走进石室。 “你是谁?”季克荣惊到极点,五官都扭曲了。 沈绯衣长叹一声,“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人才是真正的赵湘。” 青衣人笑起来,雍容清朗,他掀了脸上面罩,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春风濯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华贵之气。他身后跟了两名黑衣人,一人踏步向前,将季克荣劈胸拎起,用力甩到石墙上去,可怜季克荣只是个yào师,毫无武功底子,立刻跌得四仰八叉,口鼻处滴下血珠。 “我方才就有些奇怪,你怎么变得这么狂傲跋扈,你本不该是一个喜欢大放厥词的人。”沈绯衣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不错,你很了解我,连我精心调教的替身都不如你懂我的心思。” “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个替身?季克荣倒没有看出来。” “他是个利yù熏心的疯子,除了自己,还能看清楚谁?”赵湘微笑转头看季克荣,“你当初肯答应替我办事,我就晓得别有用心,日后必起祸端,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早就想好了在ròu傀成功之日卷土重来。” “你,你,你杀了我吧。”季克荣俯身在地上,也不起来,直接闭了眼,乍眼一看,乍眼一看,也就是个死人模样。 “我不会杀你的,ròu傀还未完成呢。”赵湘轻轻笑起来,眉眼温存地看了看沈绯衣,像看到了最珍贵的宝物,见他忙碌了这些日子,人又清瘦了几分,容颜如画,整块美玉雕出的精致流丽,眉梢眼角都是出尘之气,他越是俊美无俦,便越感觉到报复的满足,“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 “我知道。”沈绯衣随便的道,仿佛赵湘不是来要他的命,他也根本不在乎会有什么结果。 “你倒是一点也没变,什么事都是小事,都进不了你的心。”赵湘有些失神,他自己则是不一样的,仇恨是饥渴的鬼,整夜整夜的围在床边,伺机而动,吸吮咀嚼,无所不用地咬噬着他每一寸灵魂,因此对复仇的定义也是不一样的。 “死时最容易不过的事,有时反而是一种解脱,这话还是你说给我听的,因此我一直铭记在心,时时刻刻提醒着,千万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他贴着沈绯衣的耳朵温和细语,连田七都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看见沈绯衣长眉一挑,呼吸骤然加紧。 “畜生!”沈绯衣厉声喝,霹雳般震得石室回音。 “到底沉不住气了?晓得你心里有她,她死后,你恨dú了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早说过,就算是你心尖子上的ròu,我都有办法割下来。” 那层层叠叠、缠缠绕绕美梦般的喜悦,一点一滴,漫延遍布全身,赵湘几乎要醉在里头了,于是抬起头一笑,其实并不对着什么人,可落在旁人眼里,只觉得眉眼间销魂绝艳,田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眼神见了叫人齿冷。 “我说过,她是不同的。”提起这个人,眼口重又露出温柔,也是疯狂的,带了假相的柔情,“这一辈子,她终是要陪在我身边,无论是做人做鬼都归不了其他人。” “妖孽,你果然是天生的妖孽!” “好大的火气,也罢,今天便由得你骂几句,反正到了你我的恩怨了结之时。就算是做鬼,你也是我的,归不了阎罗王管。” “唉!”似乎有人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先前对付季克荣的黑衣人突然张大嘴,胸前一把匕首明晃晃冒穿而出,另一人才一扭头,兜头盖脸已被泼得汁水淋漓,气味辛辣,也不晓得是什么yào水,他反手一抹脸上,刚要动手,却又遍体青筋凸起暴出,精壮勇猛的一条汉子,转眼已惨叫着仰天倒在地上。 泼yào水的人不慌不忙,一手抽出匕首,另一手拍了拍胸口,做出恶心的样子,“这话也说得太过了,求求你别往下说了,我听得胃里很难受。” 无论何时何地,小严都是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笑眯眯地,“这叫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谁叫你们当初把我塞进棺材里,又喂我吃乱七八糟的yào,今天我把它化成yào水,再还给你们吃去。”又对着地上的季克荣道,“季先生,你以后管教手下时能不能多个心眼,至少让他学聪明点,背人的时候不要顶着人家的胃,好不好?” 赵湘是执笔从政的文官,没了下人保护,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亏他沉得住气,居然面色都不变,“真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严公子,我太小看你了。” “不客气,我已经习惯了,不光是你,连地上的这位季先生,还有咱们的青天大老爷都觉得我不成大器,这样正好,我这个最喜欢混水摸鱼,你们越觉得我无能懦弱,混起来不也就越方便吗?” “臭小子,看不出你还会这招?”田七喜出望外,要不是浑身发麻,真想冲过去给他一拳,“你方才死到哪里去了?” “唉,一言难尽!”小严苦笑,“谁叫我这么倒霉,居然撞在这个季yào师手里,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过,我晓得他一直不待见我,每次见面,又总喜欢拿些恶心的东西逼我看,我怎么好令他失望,自然陪他把戏演到底。方才和他的傻yào童去那该死的地牢里兜了一转,实在没啥可看了,又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于是自己出来找你们。” 他嘴里说得方便简单,其实也是历经九死一生的事了,尤其方才偷偷近到赵湘身后,也是危险万分,若不是所有人注意力全集中到沈绯衣身上,早就被识破身份,他也是个不会武功的人,真动起手来,哪还有活路。 沈绯衣将来龙去脉细想了一遍,脸上沉默不语,眼眶处瞒不住透出红晕这个毛躁小子,果然历练出来了! 第41章 终 “喂,大yào师,你想不想活命呀?”小严朝了季克容一个鬼脸。“我知道你想对付的人是赵湘,不如咱们结个同盟,我把他jiāo给你,你把解yào给我,让我们走,好不好?” 季克容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怎么,还想着把我撂倒好做什么ròu傀?劝你死了这条心吧,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把我们全部拿下?着仔细了,这儿里里外外全是赵湘的人,大家闹开手,我们死也就算了,你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他不会同你们合作的。”赵湘微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季先生是个聪明人,很明白该与谁结盟。” “呸,我看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西天!要在你手里讨好处,还不如去向阎罗王做商量呢。”小严将匕首当胸指了,“赵大人,你很该送去地狱千刀万剐,居然还想骗人,骗鬼吧!” “你,严公子,我那个yào童呢?”季克容忽然道。 “钟九呀,那孩子也太没心眼了,胆子又小,我怎么忍心伤他,方才用腰带捆在外头了。” “你留着他吧。”季克容道,“这孩子天赋异禀,又经我精心调养,早已百dú不侵,是个天生的yào人,他的鲜血能解百dú,你们若要逃,也把他一同带出去。” 他慢慢地,自地上爬起来,艰难地走到赵湘面前,“事到如今,我别无他求,也不可能再与你们做对,你们只管走吧,只要把这人留给我就行。” “你这样做是很愚蠢的。”赵湘叹,“他们一走,便再也找不到如此资质的ròu傀儡了。” “你连公报私仇的事都想借刀杀人么?”季克容冷笑,“着湘,你得意了一辈子,想不想尝尝任人鱼ròu的滋味?我也想要做‘镇服四诲,夸示戎狄’的大事,不如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乘着他们说话,小严一溜小跑先去把钟九捉来,边跑边吐舌头,说也来怪,他确是最不江湖的一个人,什么暗器妻yào奇门秘籍一概不懂,却老是走狗屎运,身后如有神助,譬如方才不过是存着一念之仁,觉得把钟九这么个傻孩子丢在恐怖的地道里未免太不厚道,故不怕麻烦背着他到处跑,想不到好人有好报,这个傻小乎居然是活生生的解yào。 钟九愁眉苦脸的坐在泥地里,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见小严提了匕首奔进来,顿时害怕起来,“你,你怎做什么?” “乖儿子,别怕,借我些东西用。”小严本来比他高出半头,此刻又是着急,当胸一把将他整个人提起,直接抬到石室里去了。 “主人,救我,救我呀!”钟九一眼看到季克容,像是见到了亲爸爸,大叫大嚷起来,可惜季克容正眼都不看他。 “乖儿子,你师傅不要你了,还是跟我走吧。”小严嘴上讨便宜,手上动作不停,划伤手指把血挤到沈绯衣与田七嘴里,想了想,又往苏苏的嘴里滴了几滴,季克容人品极差,yào品居然不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已是活动自如。只有苏苏依然傻头傻脑,毫无生气。 “苏姑娘怎么办?”小严急忙喝问季克容,“你到底把她怎么丁?快给我解yào。” “放心,回去后用钟九的鲜血三匙,拌彼子三钱,白青三钱煎个六时辰,每日吃上一小盅,十日内必定痊愈,严公乎,你说话可算数?” “这个嘛……”小严有些犹豫,终于又挺胸而起,“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扭头时已经换了嬉皮笑脸,向沈绯衣讨饶道,“拜托,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沈绯衣好气又好笑,瞧他忽儿豪情万丈忽儿楚楚可怜的模样,破例地让了步,点头,“可以。”赵湘落到了季无容手里,也算得上报应不爽。 “咱们怎么才能出去?”田七问,“总不能让赵湘带路吧?” “钟九也是识路的。”小严胸有成竹,“这小子看上去笨得可以,却是个活宝贝,放心,所有的后路我早想好了。” “那出去后遇到赵湘的人怎么办?”田七故意打击他,“你也想好了?” “这点倒不用担心,上次苏苏提到过,赵湘把她带到yào池后,听到楼里传出奇怪的声音,赵湘不但不上楼查看,相反出楼而去,我便怀疑秘室的出口是在yào池之外。” “对,对,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小严喜不自胜,他手里还抱着苏苏,招呼田七,“劳驾看牢我那乖儿子,我还要用他给苏姑娘冶病呢。” 钟九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季克容,直看得他长叹一声,“钟九,我再也没能力保护你了,以后跟着严公子走吧,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哦。”钟九快要哭出来了,真正一步三回头,小狗离了主人似的,依依不舍的走出石室,他虽吃yào吃坏了脑子,却是此刻所有人生存的根本,田七押着他走在最前,小严紧紧搂住苏苏走在当中,沈绯衣手持长剑断后,yīn暗的地道里不断有古怪的声音响起,田七恻然,“那些想必都是季克容和赵湘做ròu傀儡时的试验品,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个,只怕用尽这小子的鲜血也救不回来。”又想起什么,问小严,“那头地牢里究竟有些什么?” “别问我。”一提这个,小严真正揪心揪肺的难受,“以后都不许问,我情愿什么也没才看到过!” “那你猜猜季克荣会怎么对付赵湘?” “呸,这个我也没兴趣,反正那人是万恶不赦,怎么作践都不冤枉了他!” 绯衣没才猜错,出口确实在庄子外面,想必是赵湘不肯相信下人,干脆把地窖入口设到了荒地里。 外头的天色朦胧昏暗,黎明之前的一段时间,三人只觉从未渡过如此冗长的黑夜,周围是布满茅草枯藤的山野,抬头往上看,远处隐约一线白光,很快就要天亮了。 “回去后咱们怎么办?案子到底怎么了结?”田七有些担心。 “这是桩无头公案,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沈绯衣看着天边,那一线白光在他眼里也是惘然的,迷离倘恍,扑火飞蛾的翅,自己细细想了一回,越发烦恼。 季克容说得对,妖魔与神仙之间只隔著一段微妙的距离,也许真相与假象也是如此,小严紧紧闭了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今他已不再想搞得太明白。 几个人走得步履沉重,中午时分,才回到严府。 不见了小严,严老爷担心到几乎发疯,眼见儿子满脸疲惫的回来了,欢喜之余,却命人去把大门锁了,隔着门板问他,“以后可还敢逃出去胡闹?” “再也不敢了。”小严怀里搂着苏苏,真正精疲力尽,求道,“父亲放心,以后儿子一定乖乖守在家里,专心伺奉父母,谨慎处事,绝不敢开出去趟人家的混水。” “此话果然当真?”严老爷一边问,一边已来不及的开门冲出去,也不管儿子怀里身后乱七八糟的一堆人,一齐迎进家里,老泪纵横道,“你若真能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我便是舍了这把老骨头,立刻见阎罗王也心甘情愿了。” “万万不可以!你若死了,我的儿子也就没有爷爷了。” “儿,儿子?”严老爷突然也成了钟九,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鸭蛋,“你,你哪里来的儿子?” “因为我马上就要成亲了,成亲后自然会生儿子,难道你不是我儿子的爷爷?” “呢,这个,你要同谁成亲?”严老爷瞪着儿子怀中的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孔,是丑是傻?是死是活? “当然是同这位苏苏姑娘!”小严挺起胸膛,朝着隔壁邹府大声道,“我决定了,等我给她治完病,咱们马上就下聘礼,一定要娶她进严家大门。” “我的老天爷呀!!!” 【后记】 宋景德四年春,东京出了一桩异事,夜里约五更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天子的寝宫闪出五色彩光,彩光流动中,一位头戴星冠,身穿绛袍的神仙入室对大宋天子传授真言:“十月初三,当降天书三篇,名为《大中祥符》,庄子正殿建道场设醮一个月。”果然,过了整整一个月后,皇城司上报,说左承天门屏之南角,有黄帛曳于鹅吻之上,一条两丈多长的黄帛,裹着一个青丝绳缠绕的好像书卷的东西,隐隐 约约的还有字迹显霹出来。竟真是神仙所说的天书! 于是天子在文武百官陪同下,亲自护拥天书回了道场,展开的黄帛上写的是: “赵受命,兴于宋,付于冲。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三篇天书的内容俱是夸赞当今天子能以至孝至道继承帝业,功德如此,大宋国运昌盛久远矣。 不仅知此,到了三月,充州父老等一千二百八十七人进京请求皇帝封禅,一时民意汹涌如潮,王丞相无奈,遂率领文武百官、地方官员,和尚道士等名流长者两万四千三百七十多人,连续请愿五次。 四月初,天书又一次降临,这次是在宫中的功德阁。天书屡降,各地不断发现仙草神物,什击芝草、玉丹、嘉禾、瑞木,不一而足。真正千年难见,唯有盛世才会有如此的祥瑞! 皇帝于是再难推辞,终于宣不将在四月十九到泰山去封禅。 昌令县是边远小县,听到消息总比另的地方更晚些,差官到达县令府时,县令沈绯衣正与两人同桌吃茶,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摆了宜兴沙壶,极细的宣窑杯子,并看馔及果碟若干,一个傻头傻脑的茶童立在门边,见了人来也不晓得避开,鼓着圆眼晴看过来。 差官早听说沈县令的名声,据说是个极聪明的人物,可惜出身下贱连累到仕途。真见了面,本人却是比传说更惊艳,一时倒忘了说话,只顾吊着眉毛盯着他着。 沈县令正对身边的人说话,顾不得其他,也就由着他看,那人二十来岁的年纪,天生一张娃娃脸,不笑也像是在笑,虽然此刻满脸愁容,也很有几分体贴的意思,说,“苏苏的身体倒是无恙了,只是回来后脸上皮肤越来越单薄,经不起一点儿风吹,大太阳的日子里根本不敢出去,都说是以前用yào水淋的关系,看来是一辈子的病根了。” “算了,小严你看开些吧,至少人还是话着的。”另一人道。 差官眼睛转到说话那人身上,又是一呆,他虽然穿了浑身黑衣,却总叫人觉得鲜妍柔媚,竟是个美人似的男子,只是脾气显然有些躁辣,见差官眼神看过来,忽他皱起眉,一瞪眼,“看什云看?” 小严见差官尴尬,忍不住一笑,“真难为这位官爷了,巴巴的骑马赶了许多路,原来是个哑巴。” 差官这才红了脸,取出公文递上去,他天生碎嘴子,又是来传事的,两眼盯着沈县令秀丽的下领,满心等待他开口提问。谁知沈县令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半句不问,看了半天,索xìng把公文丢到桌上去了。 “这个,大人,您看明白了吗?”差官搓手直笑,“这可真是件大事呢。” 沈县令干脆端了茶盏慢慢的喝起来。 咦?差官傻了眼,不知所措僵在原地。 “什么大事儿呀?,”小严见沈绯衣面色凝重,不敢贸然追问,自己把公文拾起来,和田七一起细看,双双抽了口给气,相对无言。 “嘿!这事可稀罕的紧吧?”差官本来准备了许多惊悚的新闻,满满塞了一肚皮,此刻终于有机会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说出来,譬如天书如何如何神秘,封禅如何如何顺利,当然,帝号也是要改的,如个已是“崇文广武仪天尊道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 “神仙真的降临到皇宫面前了?”小严实在憋不住。 “千真万确,当时宫里侍候的宫女太监全都瞧见啦,还不止这些呢,功德阁降天书时瞧见的人更多,听说那神仙长得哟……那真是难描难画,说句美貌的话都是亵渎了他,身上穿了五彩的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裁的,一丝衣纹也没有,脚下踏了祥云,连官家在他面前都有了世俗之气,那才是天上的仙品呢。最最要紧的是,那神仙说完事后,你们猜怎么了,竟‘砰’的照得满室红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变身的,转眼化作一道轻烟消失了!” 差官一路唾沫横飞的往下说,本以为他们会详问细节,桌上的人却都低了头,又等了半天,大家都有些百无聊赖,还是小严说了句话,“官爷想必也累了,不如去驿馆好好歇歇。” “我亲自送官爷出去。”沈绯衣拂衣而起。 就这么完了?差官无奈憋着火气悻悻退下,真正绣花枕头一包草,运个沈绯衣活该一辈子烂在昌令县! 走到门口时,却又听里面的人说了句,“看来,这果真是件‘镇服四海,夸示戎狄’的大事了!”不知是否差官耳误,总觉得这话说得很有些yīn阳怪气。 沈绯衣一直把差官送到大门口,心里存了心事,想了又想,还是问了句,“前段日子殿御侍史赵大人来过本县查问案子,不知他现在可好?” “这段日子赵大人倒是身上不大好。”差官陪笑,“原来是来过昌令县了,想是公事上太劳神费力了,可怜呀,回去后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到现在还奉旨在家休养呢,沈大人不知道吧,封禅的事可是赵大人最先提出来的呢,不过天子没有答应,当场就驳了他的折子,您看,无论天子多么谦虚,到底还是要顺从天意,是不是?” 沈绯衣一言不发,听他絮絮叨叨的说完,拱手告辞,才出门,却见街那头有如烟雾漠蒙,鼓拔梵呗之声不绝于耳,原来今日是地藏胜会,人都说地藏菩萨一年到头都把眼闭著,只有这一夜才睁开眼。路上行人纷份买了水老鼠花在河内放,水花窜得直立起来,如同满树梨花一般。一扭头,远处山凹里巳推出一轮明月,不知从哪里劈面起了阵狂风,把树上落叶,河中水花吹得奇飕飕的响.他便在原地静静立了一阵子,不知为何,长长叹了口气。 (完) 十重锦《绯衣公子镇尸官》番外 作者:暗 内容简介: 《绯衣公子镇尸官》番外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湘,雪姬,季克容┃配角:┃其它: 一 好大的太阳,晒得青石板地面上明晃晃的耀眼,赵湘立在廊下,眯眼看着不远处的桂花树,尚未到开花季节,大把绿油油的叶子简直像是银子打得,只看了一会儿,便收眼回来,自己叹口气,向着空气闲闲问一句:“她醒了吗?” 身后一名绿绸衫裙的垂髫婢女早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眼见他发问,赶紧上前半步答:“早醒了,绮罗正伺候着喝茶呢。” “哦。”赵湘似乎一笑,不过那种感觉比声音还要淡还要轻,婢女甚至都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笑了,又等了半天,才见他一甩袖子,“走,瞧瞧去。” 绕过长廊,迎面便是太湖石山,底下蓬勃的开了茶花丛,隔着石山,听到那头有人低声说话。 “我瞧那女人是作死呢。”女子娇滴滴地道,“脾气坏成这样,就算是大美人也不讨人喜欢呀,我看大人迟早会厌烦她。” “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刁钻美人嘛,没情没趣,整天挑三捡四,从来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脸长得好又有什么用,你可知道大人究竟爱她哪点……”另一名女子道。 话未说完便笑着打成一团,赵湘停下脚步,沉默。身后的婢女吓得脸色惨白,才要开口,被他一个眼色又瞪得闭了嘴。 两人僵立在山石下,耳听得那两个女子说说笑笑,声音越来越远,终于转过桂花树去了,赵湘方开口道:“这两个是谁?” 婢女脚一软,跪了下来,颤声道:“是……好像是露浓和娟娟她们。” “哦。”赵湘点点头,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你跪什么,还不走。” “是。大人。” 小楼就在树林浓密处,通体刷了红漆,上头铺着时新琉璃瓦,雕阑绣窗间人影绰绰,婢女抢先上去将门上锦帘高高挽起,赵湘才迈进门槛,迎面一股冷风,竟是只茶壶兜头罩了下来。 他也算动作快,脖子一闪间便让了开去,茶壶撞在门框上,还是溅了一袍子的水。 房间里的女子本来竖起柳眉正在发火,瞥见他进来,忽地头一扭,重新往床上歪了下去。 赵湘苦笑,去床沿边坐了,叹道:“好好的,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我哪有发脾气。”女子转头笑道,“我这人最没火xìng,又是你买来的小玩意儿,逗你乐还来不及呢,哪还敢惹你生气。” 离近了看,她有着极其明媚的眼波,长眉如画,唇红齿白,如花苞含露yù放,娇艳得简直要滴下水来,赵湘看得心里‘咯噔’一跳,又像是踩在棉花堆上的空dàngdàng。 女子笑得更是嫣然,舌头调皮地吐一下,嗲嗲地低头过来,像是要亲他,却猛地张嘴往手上咬去。 好在赵湘早习惯了她的这种变化,眼也不眨,腕子一偏,已是反手一记耳光,在她面颊上轻轻扇了下。 两个人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像是每天都要来上个七八回,早练得炉火纯青,力道拿捏得毫无差错,清脆的‘啪’声后,女子的鬓角并不曾弄毛一点。 “你打我!”虽然不痛不痒,可她还是不干了,瞪起圆圆的眼,张牙舞爪地向他拼命,“你每天都打我,这样的日子可怎么活。” 美人粉团似的手打在手上,根本像在揉棉花,声音也是楚楚可怜,赵湘的心头那簇棉花便飘来飘去总也坠不了地,真正心痒难搔,恨不能用力把她搂到怀里去,又怕弄疼了她,只好笑道,“我不打你,你就要咬我了,我打你是假打,你咬我却是真咬。” “哼,就算让我咬一下又怎么样?难道会少块ròu?”她瞅着他,盈盈地笑,“大人,让我咬一口吧,我轻轻的咬,肯定不会弄疼你的。” 赵湘最爱她这股子小狐狸似的娇媚,又像只是半醒半睡的猫,即使是不出声,也‘啊儿啊儿’地总有娇音绕在耳旁,一时自己也犹豫起来,正想是不是这次先相信她一回,女子已突然探头过来,恶狗似的,在他手掌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真狠!赵湘早觉得不妙,总不肯相信她会真咬,一时手上已是剧痛,用力夺手回来,上头赫然半圆的一圈牙印,渗出鲜血,他皱眉喝,“雪姬,你这算是做什么?” “没什么。”雪姬吃吃地笑,“我就是喜欢欺负你,因为我不欺负你你就要来欺负我了。” 她半真半假装痴装娇,赵湘倒也无计可施,正在纠缠,房外有人传话:“大人,您请的客人到了。” “哦。”赵湘抖衣而起,“我有客,等会晚饭时再来找你。” 雪姬笑吟吟,也不理会,看着他径自出去了,才慢慢收了笑脸,窗外的阳光斜斜映在她面孔上,居然有几分幽怨的味道,却也只是惊鸿一瞥的表情,随即把头一昂,向左右道:“都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扶我起来,今天外头天气好,本姑娘要去园子里逛逛。” 这么好的天气,钟九穿了件黑袍子,直愣愣立在桃花树下仰头往上看,其实他还是长得很清秀的一张面孔,偏偏给那件死气沉沉的黑袍子压得木头木脑,叫人看了喘不上气来。 之所以抬头往上看,是因为树上趴着一个人,刚才,就是这个人用金子砸了他的脑袋。 人是个美人,真正活色生香风华绝代,金子也是真金,足足二两左右的一只金镯子,钟九却是无福消受,头上立刻鼓起了大包。 “你为什么砸我?”他揉着脑袋问,声音也是木木的,傻孩子的口气。 “你还敢问!”美人毫无气质地从树上爬下来,活脱脱招牌式的村姑把式,双手叉腰鼓眼瞪他,“你真以为没有人看到你在做坏事?”她指了他手上的青花瓷盘,上头煎盐叠雪地码了一堆点心。 “这是什么?”她喝问。 “这是京都特产的细点冰雪冷元子。” “呸,谁问你这个,刚才你往盘子里加了什么?我怎么看着像砒霜?” “唉,原来你误会了。”钟九委屈道,“我往点心里加的不是砒霜,那可是断肠散,相同的份量要比寻常砒霜dú几倍呢,而且我并不想害别人, 这盘点心是公子赏给我吃的。” “噫?” 钟九真的拈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了进去,嚼来嚼去,像是吃的很惬意。 “你在骗人吧?”美人看得目不转睛,半信半疑。 “你不信?要不你也尝尝?”钟九无比诚恳。 “好呀。”美人眼珠子一转,真的伸手来接。 “这样呀………”钟九很不情不愿地,把盘子递过去。 美人见他勉强,不由垂首一笑,嘴角旁各有一只小小的酒窝,真正甜得像蜜一样,“这点心好吃吗。” “唉,说实话,没有放断肠散时确实偏甜了点,不过断肠散有种草yào味,和糖粉混在一起口味很清香。” “哦,哦。”美人大感兴趣,把点心瞧了又瞧,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味道是很好的了。” “是呀。” “你们在做什么?” 有人低声道,一抬头,却是赵湘陪着个年轻人,慢慢地从树丛后转了出来。 “公子。”钟九立刻毕恭毕敬起来。 年轻人点点头,目光落在美人身上,说也怪,美人平日里是最无法无天的一个人,这次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那种感觉倒也不是被轻薄,况且他生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睛若秋波,濯濯如春风般的男子,气质高贵令人生敬,可是就是令她感觉浑身不舒服,像是有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她纳闷,不自然的侧了侧身。 “雪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赵湘摇头,很明显,他不喜欢她抛头露面的给人看。 “你这是在责怪我罗?”雪姬顿时噘起嘴,一跺脚,“难得人家心情好,想端盘点心给你尝尝,你倒怪我多事,算了,就当我多事,拿去喂狗也不给你吃了。” 她端着点心装腔作势要走,赵湘苦笑,“难得你这么好心……” “是呀,我这么好心,也喂了狗了。”她就等着他这句话,顺势停了脚步,侧过身子去瞟他,眼里水盈盈的,玉葱似的手指点着他鼻子,“你呀,你就是一只小狗狗……” 打情骂俏到这种地步,连旁边木头木脑的钟九都情不自禁脸红。 赵湘被她点得又喜又恼,当着客人的面,不好搂她,也不好赶她,只得软下口气哄,“要不你先把点心带回去,等会事情完了我就来……” “不要!”雪姬纤腰一拧,真的发嗲起来,“我要你现在就吃。”她情意绵绵地腻在他身上,拈起块点心掂了脚尖往他嘴里送。 “呃,这个……嗳……”钟九实在看不下去,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站出来说句老实话。 “干什么!”雪姬立刻白他一眼,“难道你也想分一块?” “不想……可是……” “可是我不想喂你吃,再敢多话就让人把你拖出去喂狗。”雪姬的表情很凶,看起来很认真。 钟九傻了眼,又象是害怕到噎住,摸着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 眼睁睁看着雪姬含着笑,撒娇的小孩子般,慢慢地,坚定地,用力将一整块点心塞进赵湘嘴里,钟九的表情终于像是被人砍了一刀,又像是有人在后头重重的踢了一脚,‘啊’地惨叫声跳起来,赵湘与年轻人同时转头看住他。 “你怎么了?”年轻人皱眉。 “公子,这……这……这可是您赏给我的。”钟九快要哭了。 那人眉毛都不挑半分,瞟了眼赵湘,“点心里有dú。” “是吗?”赵湘毫不在意,又细细嚼了几下,“是你新制的配方?这次又是什么新名目?” “唉,还是断肠散,世上不会有比它更本色的dúyào了。” “怪不得,我嚼着怎么有股子草腥气。”赵湘把手一摊,“既然是你亲手配的yào,自然也有解yào,拿出来。” …………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钟九摸了摸脑袋,很有些想不通,雪姬眼珠子一转,突然以一种恍然大悟的声音大叫起来:“点心里有dú!” 她用力瞪钟九,“你送我的点心里怎么会有dú?” 钟九无比悲愤地与她对视。 “你为什么不说话?舌头被猫咬掉了?” 钟九索xìng自己一口咬了舌头,紧紧闭住嘴。 “算了,可能是个误会。”年轻人咳嗽一声,出来打岔。 “误会?你也相信这是个误会?你难道半点也不生我的气?”雪姬又瞪住赵湘。 “既然季公子说是个误会,那就一定是个误会。”赵湘微笑,反过来柔声安慰她,“我知道你是想对我好,怎么会忍心怪你……” “呸!笨蛋!你们都去死吧!”雪姬不等他说完,用力甩袖而去。 三个人被她骂得莫名其妙,僵在原地,唯有赵湘苦笑,“别管她,其实她温柔的时候也很体贴……” 我的老天爷!钟九情不自禁翻起白眼,就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个女人会有温柔体贴的样子。然而不由他不信,不过几个时辰后,傍晚时分,他推开门,便看到雪姬袅袅娜娜,手里执了桃花,脸上笑得比盛开的桃花还要灿烂十分。 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钟九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 “小兄弟,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呢?” “我家公子姓季名克容。” “咦,你们公子来头很大呀?”雪姬的声音也很甜,像一滴将坠未坠的蜜。钟九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同时心里肯定:真的要出大事了! “呃……” “下午你为什么要吃dúyào?你们公子真的会制各种dúyào吗?” “呃……” 雪姬笑,真得像阳光下漫山遍野的桃花忽地绽开,钟九才觉得眼前一亮,额头已是火辣辣地痛,原来她轮起手上桃花枝当鞭子使,呼地朝他脑袋上抽过去。 虽然被抽到,不知怎么的,心里反而有些踏实下来,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子的,这个女人本来就该是这个模样,只是她显然有些不依不饶,一下不够,再来一下,一下接着一下。 钟九本能地闪头避过,可是她像抽上了瘾,,于是他只好伸手抓牢她手腕,叹:“姑娘,有话好好话。” “呸!”雪姬又笑了。 钟九被她笑得心里发怵,果然,雪姬幽幽道,“小伙子,这下你可死定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禁脔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是赵大人的心肝宝贝儿,除了他,世人其他人谁也休想碰到我一根汗毛,曾经有个男人想偷看我换衣服,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死了。”钟九木木地回答,同时心里想,这个女人可真不怕羞。 “所以说,你也快死了。” “我不明白。” 雪姬得意地伸手给他看,一段欺霜压雪的手腕上,赫然已印了只发青的手掌印,“你居然敢调戏我,不但捏伤了我的手,还把我的衣服撕破了。”她边说边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雪白的颈子。 钟九只觉得明晃晃的耀眼,整个人都惊得一跳多高,“喂喂喂,你别乱来,做人不能这么无耻!我不过轻轻碰了你一下手腕,怎么可能捏出乌青?” “你只知道dúyào,有没有听说过有种软肌散,擦在身上皮肤会变得很薄很容易受伤发青?” “呀?你真卑鄙!” “我就无耻,我就卑鄙,你能拿我怎么办?”她眯着眼笑,“你放心,我不会让赵大人杀你的,我会让他把你赏给我处置,你知道我会怎么罚你?” “你想怎么样?”钟九本能地用手保护住胸前,这女人难道还想□他? “我自然要先把你的衣服全剥掉。”她慢慢地说。 钟九脸红了,刚想开口。却见她脸一板,马上换了种yīn森森的口气,“然后倒吊在院子里,下面竖埋一根铁针抵住喉咙,开始时你还有力气把头避开,等吊上个一天一夜后,等你力气用完了,自己会把喉咙搁到铁针上去,一点一点刺进ròu里,你有没有试过被很钝很钝的针刺过?人一时半会儿是死不掉的,非得等血流个三天三夜才能功德圆满。” 钟九听得叹为观止,自己想想也是头皮发麻,不由搓着头道:“你真狠,这么yīn损的办法从哪里学来的?” “是从流香坊学来的。”身后有人轻轻的回答。 “流香坊?”钟九又要去搓头皮。耳旁已有人叫起来:“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流香坊……” 这女人叫起来真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钟九使劲揉了揉发痛的耳朵。 “我姓季,我是你们公子请来的贵宾。”那人声音像带着风,还是那种夏末清凉的晚风,听得人遍体舒爽。 雪姬瞪着他,却像看一只鬼,“你怎么会知道流香坊?” “姑娘想知道吗?外头有些冷,咱们不如进房说话。”他朝钟九一个眼色,“你在外头好好伺候,别让人进来。” 季克容的房间里透着股冷香,也不知道是熏得什么草yào花瓣,收拾得干净整洁,只有桌案上铺满瓶瓶罐罐,像是正在调配yào剂。 雪姬此时已镇定下来,自己往案边椅上坐了,伸了伸懒腰,顺便把双腿搁到案沿上去,笑道:“季公子真是风流,连流香坊那种地方的事也知道。” 季克容看她的眼神却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摇摇头,“你平时就是这么侍候赵大人的?” “怎么?你看我不顺眼呀?”她随手从桌上捡了个小瓷瓶,打开塞子往里看。 “我若是看你不顺眼,你早死在流香坊了,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 雪姬突然觉得冷,那种冷,像是有人把她拎起来吊在半空,剥光了衣服,喉头顶着钝针似的无助,她不知不觉地张了嘴,看住季克容,却说不出话来。 季克容云淡风清地笑,甚至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嘴角,赞:“好鲜润精巧的嘴唇,我早知道,没有哪个男人能克制住亲吻这种樱桃小口的yù望。” 他竟真的低下头,在她唇边亲了一下,抚摸婴儿似的摩挲她的脸,“乖孩子,你要好好利用自己的本钱,而不是糟蹋它,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尖牙利嘴,纵然有一百个男人也会被你吓跑。” “可是赵湘并没有给我吓跑。”雪姬嘴里又干又涩,苦过黄连,紧张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在流香坊的事?” “我怎么会知道?”他笑,“好孩子,若不是我出手相助,十个你也早死在流香坊了,虽然你人长得漂亮,可是脾气太坏,流香坊的花嬷嬷因此放下话来,说再好的骏马若是驯服不了也只有死路一条,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 “你看,本来那个吊在针尖上等死的人是你,若不是我恰巧路过,为你说尽好话,这么纤细白嫩的脖子上早多了个血淋淋的洞。” 他的手渐渐移去她的脖颈。 雪姬浑身一个寒颤,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猛地跳起来侧肩避过,逃命似的闪到一边,警惕道:“是你!是你从花嬷嬷手里买下我,还把我送到赵湘身边来的,你┈┈你不是赵湘的朋友吗?为什么要派我来杀他?” 三 季克容无声微笑,那样俊秀风雅的男子因此露出几分邪气,却也是邪如妖魔,雪姬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抖,拼命把身体缩到墙角里去,嘴里却还要倔强:“哼,你不过是在利用我,真以为我是笨蛋吗?若杀了赵湘,我还能活。” “那可未必,你不杀他,你必定死,若杀了他,你却能活下去。” “呸,我怎么相信你?你和花嬷嬷一样,全是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坏家伙。” “原来你不相信我们,所以磨蹭了许多日子还不肯下手,或者,你是根本不想杀他了,是不是?”季克容眼中精光一闪,“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在赵府得宠一辈子?” “那我可不知道,不过活一日挣一日,哪有自己去找死的道理。”雪姬胆子渐渐大起来,因为她已经偷偷退到离门很近的地方,于是把腰一挺,大声道,“不错,当初是你们把我送进来的,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作为报答,我可以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只求你以后也别为难我,让我在赵府自生自灭,咱们各有各的道……”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花,季克容鬼魅似地已站在眼前,才要惊叫,他已一手堵过来,将她的嘴捂住,“怎么了?你想毁约?这可不大好呢。” 他的手温暖有力,还有股子舒爽寒香,雪姬却像只柔弱无助的鸟被捏在手心里,一时吓得脸都白了,呜呜挣扎道,“你……你不可以在这里杀我……赵湘不会放过你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杀你呢?”季克容仿佛觉得很好笑,“小姑娘,我要杀你的办法有千百种,哪一种都可以让赵湘感觉不到,不要忘记,我是个yào师。”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托了粒小小yào丸给她看,“这种yào的名字叫生死一线,吃下去包管你神志清醒吃喝如常,就是不大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事,非要等十天半个月后才突然暴毙。” 雪姬瞪着他,不再挣扎,眼里露出悲愤表情。 “你真以为我这次来是专为了杀你灭口的?我怎么肯轻易让你去死呢,我还要把你jiāo给花嬷嬷处置呢。”他笑嘻嘻把嘴唇贴到她面颊旁去,耳语,“你知道她会怎么处置你吗?” 雪姬咬了咬牙,流下泪来。 季克容心如铁石,只当没见,继续柔声道,“流香坊如今的生意大不如往昔,很需要一些漂亮的女孩子去充门面,你知不知道花嬷嬷又新开了一门新生意?许多江西客人喜好在处女身上刺下名字以示专有,那个词怎么说?禁脔!你早知道这个意思了,是么?流香坊因此挑了些皮肤娇嫩的女孩子供客人签名,你若去了,真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花嬷嬷不知道要怎么谢我才好,你说,我怎么舍得让你白白去死呢?”他用手刮着她的肌肤,好像那里已经刺了名字,“坏蛋!”雪姬再也忍不住,在他手心嚎啕痛哭起来。 季克容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轻抚她长发,“你不是个笨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无论怎么说,赵府要比流香坊舒服多了,可是终不是你的安身之所,不如老老实实替我把事情办完,或许我能还你个平安度日的余生,也未可知。” “你胡说!”雪姬哪里肯相信,可又没办法,一时哭得眼泪鼻涕稀烂,她还觉得不够,索xìng又扯过季克容的衣袖醒鼻涕。 季克容素xìng好洁,哪受得了她这么摆布,一时不由皱起眉头,正想把她推出去,忽听得门外钟九哼哼唧唧起来,“啊呀,赵大……大人……” 他心头一紧,真个手上用力,把雪姬用力推了出去。 雪姬毫无防备,被他推得‘唉哟’一声,仰天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大门敞开,面红耳赤的钟九与怒目凝重的赵湘同时踏进门槛。 季克容暗暗叫苦,虽然他自己衣衫整齐态度从容,可是地上的雪姬衣襟凌乱,满脸哭痕,且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独处一室,任是谁也要想到歪路子上去。 要命的沉默中,他轻咳一声,“大人……” 正在犹豫是否该牺牲这个小女子,让她自生自灭,不料地上的雪姬突地弹身跳起来,像一尾跃门的鲤鱼,笔直窜到赵湘面面,大声道:“不错,我就是勾引他了,怎么样?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 所有人呆住,看住她,嚣张地扯了赵湘的衣襟,“什么季公子月公子,原来也是个银样蜡qiāng头,一点胆量也没有,你若是有种就杀了我,或者干脆把他杀掉,反正这辈子有我没他,有他没……” 赵湘不等她骂完,反手一掌捂上去,把她嘴严严堵了,喝,“你又发什么疯?季公子是我的贵客,不得无礼。” 雪姬哪肯答应,在他手上拼命挣扎起来,赵湘无奈,只得一手堵了她嘴,一手将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百忙之中还要解释,“她脾气不好,如果有得罪的地方……” 嘴里说着,人已从房间里退出去,转眼走得人影不见。 钟九张大嘴,活像被人塞进整个臭鸡蛋,脸上要吐又吐不出的恶心样,看着季克容,“这……这………” 季克容一瞪眼,“滚出去!” “呀……是……” 那头赵湘扛着雪姬,什么尊贵仪态都顾不得了,穿过大半个园子与仆人惊讶的目光,一口气冲进房间,将她用力抛在床上。 雪姬被砸得又是惨叫,翻身起来,才要骂,赵湘已一个指头点到她鼻子上去,“你再闹!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了?” “你杀呀,你倒是杀了我呀!”谁知雪姬是真不怕死,不但不怕,而且跳起来咬他手指,赵湘缩手不迭,险些被她咬了去。 “唉,你真是疯了。”他无计可施,伸手在她颊上扇了一记,不过五六分的力道,雪姬顿时被抽得安静下来,睁了双宝光潋滟的泪眼看住他。 “大人,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她露出小狗小猫似的可怜表情,赵湘被她看得心中一dàng,屈身紧挨着她坐了。 “当然,我这么喜欢你……” “那你替我杀了那个季公子好不好?你放心,只要你杀了他,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听你的!”她乘势扑到他怀里去,滚做一团,“大人,今生今世,我只要你替我做这件事。” “你有完没完?”赵湘不悦,把她从怀里推出去,“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如此胡闹,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他抬脚走人,把她单独晾在房间里。 雪姬呆住,这个人,说什么柔情蜜意宠爱有加,原来他不过是玩弄她,连这件小事都不肯替她做。她傻傻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到窗前,喃喃道:“坏人,你们全都是坏人。” 旁边的婢女不知她在想什么,又怕又奇怪,远远地躲着看,一直看到她拔下头上簪子刺进胸口,才有人想到要大叫起来,扑上来阻止。 雪姬一头栽倒在上,迷迷糊糊地,她听到有个声音在说:“傻孩子,你以为死是这么容易的事?” “切,怎么不容易?”她很想大声反驳他,可惜眼皮越来越沉,人越来越重,终于晕了过去。 醒过来时只看见一双清明至极的眼睛,真正黑白分明,诱人魂魄,她眨眨眼,以为是死后上了天,却发现那人唇红齿白,不过是仙人表相妖魔心肠的季克容。 一见他,她本能地想要闭起眼装昏迷,可惜他手里还捏着个小玉瓶,凑上来往她鼻端一扬,一股子辛辣之气,她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醒了?”赵湘惊喜地过来探看,连连搓手,“你觉得怎么样?” “坏人!”雪姬弱弱地提起一个指头,想指向季克容,却被他用瓶子一隔,转点到赵湘那里去了。 “唉,你这脾气真是被我宠坏了。”赵湘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手,重新塞回锦被里去,“这次要不是季公子在,你十条小命也完了。” “哼……”她从鼻子里出气。 季克容微笑起来,“大人放心,不是我夸口,无论是谁,只要我想让他活,阎罗王也难招了去。”他这话分明是对她说的,雪姬脸色煞白,角处散发悚悚发抖。 看到她如此,季克容像是很满意,又从怀中摸出个瓶子,拔开玉塞倒出粒红色yào丸,“她方才流了许多血,身体还很弱,不如先吃一粒生血养肌丸调养下,过几天我再配些yào方,不出十天半个月,保管她能下床走路。” “好,好。”赵湘吩咐人去端水喂yào。 雪姬急得汗也下来了,这个坏人,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喂她dúyào,她拼尽全身力气去推开他的手,嘴里哑哑地叫:“不要,别……” 季克容哪容她拒绝,不等下人来帮忙,已一手捏了她下巴,另一手将yào丸塞进她嘴里,他连灌水都省下了,伸出三指在她喉间轻轻按摩,雪姬‘卡卡’地一阵喉咙作响,那yào丸竟像是长了脚,自己一溜儿地往下奔进肚里。 她呆住,看着他。 “你看,这下不就乖了?”季克容笑,“姑娘怕什么?难道我这是dúyào不成?” “你……你……”她急得满头是汗,却又不知怎么戳穿他。 “好了,别再胡闹了。”赵湘命人上来替她腋了腋被子,“这样子任xìng妄为,迟早会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掉,你难道真的这么想死?死了又有什么好处?” 雪姬眼泪汪汪,满肚子委屈无处可说,又不知道刚才自己吃的是什么yào,若真是季克容说的那个‘生死一线’,那岂不是糟糕透顶。这一想眼中更露出求饶之意,可怜巴巴地看着季克容。 “你放心,”他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因而份外笃定稳妥,轻轻道,“吃yào这种事,非得细水长流慢慢调理才好,只要你肯配合听话,自然吃不了多少苦。” 四 一连病了大半个月,雪姬果然变得乖巧很多,也不再动不动张嘴咬人,偶尔寒冷下雨的夜里,她蜷缩成一团,依偎在赵湘的怀里,半仰起苍白的脸对着屋顶,目光游弋不定,也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安静柔美的样子是极少见的,有种极其缠绵的动人韵味,赵湘恨不得把她含到嘴里,用舌头软软的裹住,一丝风也吹不进去。赵府的幸福日子似乎正朝着理想状态而去,不光是赵湘的理想,也是季克容的理想,只有钟九看中其中的不妥,每次走过花园,他就会紧一紧衣襟,变天似的左右瞧一瞧,暴风雨快要来了…… 很奇怪,越是看得清楚相反越会惹火烧身,第一滴雨水总是砸在有伞的人身上,这已经成了种千古不变的铁铮铮的道理,钟九回到房间,一进门,便看到床上多了样奇怪的东西。 一……一只鞋……他舔着嘴唇吃力地对自己说,不说出来恐怕连自己也不会相信,一只女人的绣花鞋,很精致的样子,看来不会是婢女佣人的,可是尺寸这么大……粗粗的用眼估量下也有大半尺了,生得那样大脚,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美人。 钟九明显的松口气,只要和那个女人无关的,就都不要紧。 一口气提起来,还没来得及完全呼出去,颈后就已凉嗖嗖的飚起冷风,通常伴随这个预兆的都是不祥事件,所以他迅速的跃起转身,与此同时,手里已多了把匕首。身后果然站了个女人,年纪不大不小,相貌不丑不妍,是个颇有世故的女人了,因为她看人时目光深遂,嘴唇也是不屑的往上翘起,□luǒ的轻视中分明又是带着感情的,像大人看着孩子,或极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样的轻视之情,简直能看得人从心底里暖和出来。 钟九便在她的目光里慢慢融化起来,如一锅半饧的浆,心里七上八下,很有些挣扎是敌是友? 那女人无比温情的,把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来,“小兄弟,你是季克容的随从么?” “是。”钟九老老实实,这么乖,几乎是迟钝的老实,可这不代表不会发生奇怪的事,就在钟九看上去最乖最迟钝的一刹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提着刀子用力往那女人胸前捅过去。 女人的胸脯很高,很高很高,那种高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是可以比刀子更凌利的地步。 而当刀子真正chā在胸脯上时,钟九还是有些惊奇,居然能站得住刀刃,他倒吸了口冷气。 女人却是完全呆住了,没有料到这个有着老鼠眼神的小伙子真敢用刀扎她,不仅是扎她,还是扎她傲人无双的酥胸。她瞪视着胸前之物,不过一个怔忡,然后用力把刀拔了下来。 没有血,干干净净的刀刃初雪一样,映出她的眉眼,再无一丝温情,“你知道我是谁么?这样子大胆,你闯大祸了。”她说,口气并不十分严厉,钟九却感到寒意以及肃杀之气,他跳起来,转身向门口冲过去。 人还没奔出几步已被拎着衣襟提回来,女人贴着他耳朵笑,“你真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钟九被她的口气吹得脖子根都发麻,情不自禁抖作一团,苦着脸道:“姑娘你饶了我吧。” “谁是姑娘?”她瞪眼。 “……呃……夫人,不,不,大人……” 钟九在她眼神下愈来愈矮,那女人掐着他脖子,慢慢的,按到桌上去,“曾要有个男人想碰过我胸脯,你猜他后来怎么了?”她咯咯笑着,尖尖的指甲划破他皮肤,淌下血来。 “他,他,死,死……”钟九无比懊恼,为什么最近每个女人都会问这个问题。 “他没死,我不过是把他绑在房间里,每天早晨起来,用一根细细的银针慢慢扎入他身上,从脚趾上开始一圈一圈往上刺,至今为止不过扎了三千六百根,才到胸口而已,你应该去听听他的惨叫声,包管你做梦也忘不掉。” 她的声音比雪姬更沉着冷静,却又是带着笑,因而更恐怖,钟九连求饶的力气都快没了,苦着脸看她。 女人笑,“你是想告诉我,要是杀了你,季克容也不会答应,对么?” 钟九艰难的点点头。 “若是我不怕他呢?”她叽叽咕咕的笑起来,像一只猫头鹰或是其他什么晦气的鸟儿,尖锐得几乎能剖开人的耳道,钟九的眉头越皱越深,面色渐渐苍白,他以为自己快死了。 神志将断未断之时,耳旁有人轻轻叹口气,震得女子手上一颤,钟九喉咙里一溜儿冷气下去,顿时睁开眼,却见主人背着双手,慢慢自门外走进来。 “花嬷嬷,你怎么有空来这里看我?” 女人闻言把手一推,钟九整个的撞到桌角上,额头涔涔地流出血,头一歪,真的昏了过去。 她自己环抱了手,媚笑着瞟着季克容,“你来了多久了?” “你来了多久了?”季克容板着脸反问她,“我又不曾欠流香坊的银钱,为何一路跟到此地?”他边说边去桌边看了看钟九。 “他晕了,放心,我用的力道刚刚好。”流香坊的花嬷嬷在城中也算是个有名的大人物,据说除了真正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普通人甚至不能见她一面,此时却是一身女仆打扮,半披着头发,见了季克容打量的眼光,她把散发拢至胸前理了理,“季公子,咱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为什么来此地,想必你心里也明白。” “我不明白。” 季克容面无表情,是冰雪下埋着的刀光剑影,随时可能破刃而出。 “你还想抵赖?我卖给你的那个小丫头在哪里?你怎么把她弄到赵府来了?” “我给赵大人送份厚礼,难道也要经过你的同意?” “吓,你真以为我是吃闲饭的主,眼里很瞧不清么?你把我的人弄来,想必是要派什么大用处吧?”花嬷嬷嘴上是在问,话基本就是肯定的,她半扬了脸,桃腮杏目,却总有股刚劲含在里头,依旧是温厚柔软的腔调,劝他,“实说了罢,大家都容易些。” 季克容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市井娼fù之流,也配晓得我的心思。” “我是娼fù,你又是什么?小小的御用yào师,凭几根烂草根讨生活吃饭,以为自己长得好些就不是贱命了?或许你别有胸怀要成大事,可惜瞧在我眼里,一样还是个贱胚。”花嬷嬷恶dú地说,忽又笑,“你自然不会对我说真话,也不用你说,会有人肯告诉我实情。” 她对着门口拍了拍手,“还不进来。” 季克容回头,正好见到雪姬满脸泪水,被个白面体肥的男人一把推进来。 “赵湘把她看得真紧,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出来的。”男人笑眯眯,和气得像做小生意的老板,雪姬被他掐得痛不yù生,咬牙挣扎起来,却又和花嬷嬷撞个对眼。 “乖孩子!”花嬷嬷顿时眉开眼笑,“你越发出挑了。” 雪姬却像是瞧见了鬼,不,是午夜时瞧见的厉鬼,狰狞邪恶,骨子里的折磨,她尖声狂叫,才一张嘴,便被身后的男人伸手捂住。 “嘘,小姑娘,别逼我把你的头拧下来。”他咬了咬她的耳垂,肮脏的暧昧感令她难以忍受,几乎又要叫。 “算了吧,别乘机揩油了,这般好东西怎么也轮不到你染指。”花嬷嬷过来仔细看她眉目,“瞧不出季克容你还有这一手,居然胜过我去,看你把她调教的,啧啧啧,这才是赵湘的心肝宝贝呢。” 季克容铁青了脸,目光灼灼,“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 “怎么,终于想和我议和了?可惜我的好奇心被引上来了,只想知道你肚子里打得是什么鬼算盘。”她伸手摸雪姬的脸,“宝贝,还记得花嬷嬷吧,要不要和我一同回流香坊去?这次我保证不会打你了,我要好好养着你,乖,让花嬷嬷瞧瞧你身子……”她边说边去扯雪姬的衣衫。 雪姬拼命往后缩,胖男人牢牢的拧着她的手臂,推至花嬷嬷眼前,如一只待宰羔羊,她无助地挣扎起来。胖男人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不住‘吃吃’地笑,花嬷嬷半眯着眼,冷冷地看着她,“你不愿意?也可以,那就先告诉我季克容为什么要把你送进赵府?” 五 不费吹灰之力,花嬷嬷便得到了她要的答案。残酷的回忆沉沉堆在雪姬的心头,那是一种无法摆脱的钝重的迫害,能够挤压出她所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的秘密。这一点花嬷嬷很明白,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觉得惊讶。 “你要她杀了赵湘?”花嬷嬷也算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此刻却瞪圆眼,像个才晓得世事的小女孩子,“我的老天,赵湘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居然会想出这种法子去杀他,用这样一个没用的女孩子。”不屑指着雪姬,“怪不得当初肯花大价钱把她买了去,我还以为你是瞧上她了呢。” “这事与你无关。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到底要多少钱。”季克容好不容易从齿间迸出句话,脸已气得煞白。 “哟,怎么会和我无关?季克容,你若是多个心眼,就发现城中没有和我无关的事。”花嬷嬷与胖男人同时大笑,肆无忌惮,季克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似乎有些明白,这个女人并不要他的钱。难道,是觉得区区一个御用yào师的出价不可能同王室贵族相比么?这个念头稍露头角便引得他勃然大怒。 “很好,我原来小看了你。”他也笑起来,倘若钟九清醒,便会明白这其实已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你确实小看了我。”花嬷嬷只觉得得意,媚笑道,“你不知道开妓院的好处是什么,我可以打听到许多花钱也买不到的秘密,比如你要杀赵湘,若是把这事捅开了……”她突然说不下去,手按了胸口,用力咳嗽。 “够了!”胖男人皱眉,觉得她在紧要关口做煞风景之事,实在讨厌,“还磨蹭什么,什么时候去把赵湘请过来?” 可惜花嬷嬷无法回答,不能呼吸,唯有震愕的卡着自己的喉咙发出无意识的‘咕咕’声,有一句话滚在舌尖上拼命的要往外冲,然而满喉只余疼痛,她颓然倒下去。 “你怎么了?”胖男人开始觉得发怵,若有若如的,他闻到香气,淡雅如兰花,同时有只无形冰凉的手,一点一点顺着喉咙往上爬,可是他却不想咳,他想吐。‘哇’地一声,手里的雪姬已经吐了出来。 “很有趣。”季克容不咸不淡的声音慢慢道,“原来花嬷嬷对yào味这么敏感,还好我选择了断魂香饼,若是把dú下在食物茶水中,一定逃不过她的眼。” “你……你……”胖男人松了手,无数只小小的冰凉的手抠着他的内脏,溺水的孩子的手指,一样有尖尖的指甲与扭曲的力道,他吐起血来。 季克容视若不见,自己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眯眼看着雪姬,眼见她嘴角渗出血线,想了又想,到底还是走过去把瓶子往她面门处一晃,雪姬只觉满目清明,顿时瘫痪倒地。 胖男人凭着仅存的力气,猛地跳起来,向瓷瓶处扑过来,季克容用力把他蹬开,随即跟上去又是一脚,踩在心口上,问,“你们怎么会知道雪姬在这里?” 那人眼白翻起,襟前鲜血与白沫一起,汩汩地往外冒,眼见是不能说话了。季克容于是再不犹豫,脚上略加些力气,踩死他并不比只蚂蚁更困难。他转身去搭雪姬的脉搏,往鼻下抹了些yào,她呻吟醒过来。 “别,别碰我……”雪姬心有余悸,还以为是花嬷嬷在摸她,水仙花似的十根指头往他脸上戳,季克容把她双腕握住,高高吊在头顶,“我的时间不多,你给我听好了,否则我会毫不手软的杀了你。”他一字字说,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安静下来。 “你现在必须杀了赵湘,今晚就动手。” 雪姬瞳孔一缩,被针扎了似的,浑身颤一下。 “下不了手?花嬷嬷果然没有说错,你是个没用的女人。”季克容恨不得立刻就掐死她,忍了口气,又道,“那就帮我做另一件事。”他指了地上花嬷嬷与胖男人尸体,“等会赵湘来了,你告诉他,是你杀了这两个人。” 雪姬张大嘴,看疯子似的,“赵湘不会相信的,我不会武功。” “这点不用你cāo心,杀人不一定要用武功。”季克容两指从怀里夹出个纸包,给她看,“你可以下dú……”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为什么要承认杀人?赵湘会杀了我的。” “你真这么认为?”季克容冷笑。 雪姬用力咽了口口水,“即便他不杀我,我,我也得不到好结果。” “你还想得到什么好结果?我现在就杀了你,或者继续替我杀了赵湘?” …… 赵湘进门时眼都红了,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是对着钟九说的,他已经醒了,正与雪姬大眼瞪小眼,后者突然掩面而泣。 钟九被她哭得心都凉了,他实在想不起昏迷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真在努力回忆,赵湘已一只手掐住他脖子,用力顶到墙上去,“你对她做了什么?这些人又是谁?” 已经把所有的帐都算到了他一个人头上,钟九的心都在滴血,根本无法分辨,只好把心一横,算了,死就死! 他恨恨的看了眼雪姬这个坏女人,做鬼也不放过她。 雪姬定定的望了他一瞬间,只是一瞬间,钟九发现了她的痛苦,她几乎是挣扎着,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不要冤枉他,这两个人全是我杀的。” “什么?!” 赵湘与钟九同时大叫,雪姬毫不理会,只是转头看着窗外。蔷薇厚颜无耻的开到极盛,如果一个人所有的欢乐是不可靠的,那她的悲伤肯定也是不可靠。 她只是终于明白了,原来谁也保护不了她。 她抬起头,赵湘关切的脸,映在粉墙雕栏繁花的背景里,在yīn灰色的天底下渐渐模糊,越来越遥远。 “这个人,是流香坊的花嬷嬷,你知道流香坊是什么地方,是么?其实我不是什么书香门弟的女子,我遇见你时,我,我正从流香坊逃出来……” “那不要紧。”赵湘想也不想,立即道,“你的出身来历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可以打通官府,替你摆平此事。” 什么?这样也可以?不光雪姬意外错愕,连钟九脸上也浮起嫉妒表情为什么有些贱人这么好命? “其实,有些事情还是很要紧的。”有人实在听不下去了,轻轻的,从后面chā出话来。 季克容纹丝不动的看着雪姬,也不真的是在看她,他的眼睛越过花纹凹凸起伏的彩绣衣料,落在她白玉兰花似的手掌上。 “你认识她么?”他伸手指了俯在地上的花嬷嬷。 花嬷嬷早死了,张大嘴,满嘴血ròu模糊,眼睁得极大,眼角淌下血水。赵湘看也不看,“我知道她是流香坊的人。” “你错了。” “哦?” 季克容上前一步,双后拎起花嬷嬷的衣襟,霸王开弓似的,一提一分,剥豆荚般,将花嬷嬷白羊似的半个身体赤条条暴露在空气中。 啊呀 房间里其余三人不同程度的发出动静,却不是因为见了女人luǒ体,花嬷嬷虽然细皮嫩ròu保养极佳,实在也没什么可以令人欣赏的地方,他的胸脯平板肌ròu结实,风骚入骨的流香坊老鸨儿竟然是个男人。 男人?赵湘脑中‘嗡’地一声,最先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可能玷污了雪姬,所以雪姬才会痛下杀手;而钟九记得分明在他胸前刺过一刀,怪不得惹得他狂怒;只有雪姬最意外,一想到那些个受尽折磨,被他揉来搓去的日子里,饿饭扎针溺水倒吊花样层出不穷,原来还不是最最可怕最最恶心的事情,这个胸脯高耸腰肢扭得赛过头牌的妖精竟然是个男人,此刻她恨不得把那些被他触过的皮肤一寸寸割掉。 “这人果然是咎由自取!”赵湘咬牙切齿,“光凭他男扮女装□集市一条,就可以重重治罪。” …… 季克容觉得他对雪姬的包容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无奈的摇摇头,“大人,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赵湘恼怒地瞪着他。 “你,如果你过来摸摸,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他指了花嬷嬷的身上。 “公子!”钟九本来是觉得赵湘疯了,为了个jì nǚ什么道理都不顾,现在又觉得主人也是癫狂发作,不,这简直是伤风败俗□无耻…… 季克容指的地方,是花嬷嬷的下身。 六 “季克容!”赵湘的脸都绿了,脖子上青筋蹦起老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大人,请稍安勿躁,如果你肯过来摸摸,就明白这个人的身份实在叵测。” “呸!”赵湘仍然怒容满面,却又有了一丝犹豫,季克容不是个胡言乱语的傻子,污辱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唉,大人若是肯恕我冒犯之罪,我可以给你看京中最大的一桩秘密。”季克容再不客气,手攥了花嬷嬷的裙子,用力一扯。 “……” 没有人敢出声,赵湘面色苍白,像被人一拳打在鼻梁上,满嘴鲜血苦不堪言;钟九两只手全塞进嘴里,缓缓的,顺着墙根滑下去;只有雪姬夺门而出,扑倒在院子里,大声呕吐起来。 “yīn……他……他是太监。”赵湘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有许多事情埋在腌污秽的真相里,蠢蠢yù动呼之yù出。 “流香坊是宫里设的眼线所,派了太监做老鸨,是因为在妓寮这种下三滥的地方人通常说话不设防备,比较容易透出些极隐秘极重要的蛛丝马迹。” “哦。”赵湘若有若无的应了声,目光寻到雪姬背影上,看她在院子里吐得翻江倒海,头一次,没有一丝怜惜之色。 “什么时候流香坊里逃走个小丫头,也要动用花嬷嬷亲自追踪捉拿?她说是自己从流香坊里逃出来的,大人,你肯相信么?” 赵湘沉默。 那个女孩子,原来有那么多的谎言,原来是只有清澈面孔明眸红唇善于欺诈的狐狸…… “太可怕了!”一抬眼,雪姬已嘤嘤哭着回来,拉了赵湘的衣袖,“你要相信我,我真不知道他,他……” 她说着说着又犯了恶心,弯下腰,可是已经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只是扯着喉咙干呕,赵湘心不在焉习惯xìng的拍了拍她的背后,一眼瞥见抹嫩白肌肤,晶莹透明仿若无人踏过的雪野,仿佛那下面没有盖着什么龌龊的东西。 他手指一根一根的松开了。 季克容将所有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唇角不为人知的几分笑意,含在温润如玉的态度里,垂下眼睑,没有人看见那些细碎的yīn霾光芒,是一支支寒冷锋利的箭,蕴藏了鬼魅般诡谲的力量。 雪姬重新抬起头时,赵湘已经和季克容一起走了,钟九也不见踪影。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实在有些想不通,可又分明知道情形是很不对劲,赵湘从来没有这样留她在原地不置可否,渐渐的,不能呼吸,鼻尖似乎被堵住了,那些熟悉的yīn郁的属于危险的味道,如生霉发酵的种子,重新在潮湿的心底生根发芽。 她还是未能逃出命运的dú掌。 傍晚时人已搬到厢房,赵湘还是手下留情的,没有把她关到柴房去,纵然如此,她仍然觉得胸口处闷痛难耐。夜里躺在床上,长发在枕上铺散而开,柔软滑冷仿若黑丝织就的网,将整个人牢牢缚在其中,一条手臂攀着另一条手臂,她从未有这么怜惜过自己,那必定是因为害怕的缘故。 黑暗中,她用力对自己说,别怕,一切总会过去的,就像以往一样。有些人的世界埋伏着龙潭虎穴,曲折又艰难,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咯噔一声,门开了。 有人披了宽大的斗蓬,头上遮了帽兜,轻轻走进来,他的步子沉着有力,径自来到床前,将一双温暖的大手覆在她额上,男子的呼吸有种稳定的魔力,却是沉默不语,雪姬流下泪来,委屈,害怕,自怜自伤,一骨脑儿涌上心头,就着他的手心温度,哀哀痛哭出声,“我,我是冤枉的……” 没有回应。 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只有他的手是真实存在,那些属于昔日的温柔回忆刺激着她的感官,像绝望的病人,她紧紧贴着他,“全是那个季公子逼我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只有你了。” 他闻言抬起下颌,向着空气微微一笑。手指还抵着她的肌肤,冰凉柔软的肌肤,有花朵衰败的气味。雪姬顿时如花朵般迅速的枯萎下去,一寸一分,绝望至僵硬,季克容的手扣着她额头,令她感觉永远逃不出这只魔手。 “女人,我怎么能相信你?”他喃喃的说,依旧温柔敦厚。 雪姬静了很久,猛的昂起头,以撕裂的声音问:“你为什么……”她哽咽起来,现实与幻觉,她究竟在哪一方? 季克容微笑,“我若不来看你,你就要背叛我了。哦,不对,你已经背叛过我一次,我怎么能忘记你方才向花嬷嬷告发了我。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这么做?” 他披着赵湘的袍子,浑身只余张苍白精致的面孔浮在半空中,如一只午夜游dàng的鬼般俯视着她。 “因为,因为我要看你死。”雪姬像一切无法自噩梦中醒来的人,摆脱不了,只有愤怒,她用力的,向他哭喊,“我恨不得……” 季克容手掌下移,瞬息间便扼住了她的喉咙,令她气若游丝,发出‘’的的声音。“多么像一条蛇,”他冷笑,“雪姬,你只该是一条dú蛇,可我还不准备杀你,我只是要拔了你的dú牙,好叫你没法子反对自己的主人。” 他将一只yào丸塞进她嘴里,那是一种取自树木能在体内灼盛发泄的dú液,她痛苦的扭动着,dú汁深深侵入四肢百骸,遇筋断筋,遇骨断骨,不停的啮咬与折磨,她的身体成了一种地狱场,只会制造痉挛与疼痛…… 而他紧紧捂着她的唇,指上一枚玄铁班指顶得她的牙齿‘咯咯’地响,雪姬疯狂的扭曲翻动,无法发出更大的动静。 “你明白了么?”无边无际的地狱场里,他一字字地告诉她,“你知道背叛我会有什么好处了么?” …… 清晨时,她睁开眼,窗外雨声潺潺,像是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如同她的肌肤,没有鲜血与青紫,每一寸肌肤完好如初生婴儿,她翻了个身,看到床沿处深深浅浅的划痕,连同她自己双手上崩裂的指甲,那些凹凸不平的缺口在提醒她昨夜所遭受的苦难,与那些不动声色的杀机。 有人进来了,提着好大一桶水,摇摇晃晃一路泼溅而来,‘咣’地掷在她床前。 “喂,懒女人,起来做事!”女子有着双纤细的媚眼,柳眉竖起,笑的时候也像是在咬牙切齿,“快把房间打扫干净,真以为还有人可以供你使唤似的。” 她的名字似乎是娟娟,雪姬记得她是因为那双不屑的眼睛,在第一个照面便吃了她一记耳光的女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报仇的好机会。所有事都有因果轮回,而她永远是受报应的那一个,这简直已成了她的命。 于是她在寒冷的清晨,将双手浸入刺骨的冷水中,洒扫粗活,一丝也不敢怠慢。在空无一人的yīn森的几乎是被废弃的厢房里,独自用力的擦着桌椅、家具、地板,渐渐的,手上的皮肤裂开,有种疼痛到麻木的快乐,她中了邪般,不肯让自己停下来,哪怕是片刻时间。 直到所有家具被擦得光可鉴人,她也累得趴在地上,娟娟其间来看过几次,见她如此卖命,倒很有些意外,问,“你这是做什么?又没有人答应过你什么条件。” 雪姬冷冰冰的看着她。 娟娟也不生气,只是嘻嘻地笑,“你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公子气成那样。” “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雪姬反问她。 “呸,谁要管你。”娟娟撇嘴,“还神气什么?像你这样的女人我看多了,除了一张脸,其他一无是处,依我看呀,大人其实是厌倦你了,玩腻了呗!”她拍了拍手,自顾自扭头走了。 雪姬被她临走一句话说到痛入心髓,可是这些喋喋的嘲笑不过是开始傍晚时,娟娟把一碗米饭递给她,“喂,开饭了。” 雪姬伸手去接,她去故意半途松手,饭碗‘’地敲成几瓣,米饭蔬菜洒了一地。 “哦哟,对不住。”娟娟娇笑着走了。 留下雪姬呆立在原地,低头看着白花花的饭粒与碧绿的菜叶子,不过片刻的时间,她立刻蹲下去,从地上捧起一把饭菜,凑到嘴边大嚼起来。 七 钟九奇怪的看着这个女人,娇弱似不禁风雨,可是有着恶狠狠的小兽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人心里发怵。 “我一直在对自己说,你不会去捡地上的东西吃……”他认真的说,倒不是在取笑她。 雪姬大口的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像是根本懒得理他,两只手不停,三下五下,已将饭菜吃尽了。 钟九无可奈何,瞠目结舌了半天,只好摇头,“你真是,你,你,唉,真是,你怎么肯去吃这种脏东西?” “因为我要活下去。” 她看着他,眼珠子都快红了。 要活下去…… 他不会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也许所有人都不懂得。一路行来,只有她自己晓得有多艰难。一个孤儿所持的生存之道伴随了各式各样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坎坷无助,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其中的滋味。 “比这脏的东西我都吃过,那些yīn沟里的鱼刺,泥浆里的烂水果,甚至是别人吐出来的掺了沙子的馒头,我都能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钟九被她瞧得脊背都发冷,觉得她迟早会把自己连皮带骨的一块吞下去。“喂,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是给你送吃的东西来的。”他小心的把一盘子糕点放在门槛旁,示意她,“玫瑰糕,很好吃。” 雪姬的目光立刻被那盘东西吸引,雪白的米糕上点着鲜红的玫瑰花丝,甜美难言,用手指抠起一块来,放入口中,她几乎是贪婪的享受着舌尖的美味。 “唉,你不怕我下dú么?”钟九摇头。 雪姬想也不想,“你不会的。” 他眨眨眼,笑,于是陪她一齐坐到门槛上去,从怀里掏出纸包,小心翼翼的把纸包里的粉末洒到一块米糕上去。“这个,是鹤顶红。”他拿起点心咬一口,唇上立刻沾了层水红色的粉末。 雪姬怔住。“你喜欢吃dúyào?” “谁会喜欢吃dúyào?”钟九苦着脸,叹,“你这么想活,我却是死也死不掉。” 雪姬又拿起一块玫瑰糕塞进嘴里,同时怀疑的看他一眼。 “真的,我从小是个yào罐子,每天都要吃十七八种yào草,所以长大后无论吃什么yào都没有用。”他愁眉苦脸的,索xìng伸出舌头把鹤顶红全部舔进去,“真难吃。” 雪姬瞪着他,暂时忘记了嘴里的动作,含糊道,“你,死不了?” “嗯。”他的口气很谦虚。 “骗人!” “我不骗人的。”钟九老老实实的说。如果被公子知道他骗人,那是要倒大霉的事情。 “你知道么,你们这些人,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笨蛋,你以为你真的死不了么?我告诉你,我就知道有个好办法,就算你再多吃十年的yào也没用。 “什么办法?” “哼,告诉你,岂不是等于告诉了那个人。”她轻蔑起来,只要一想到他和那个魔鬼的关系,就令她心生警觉,马上倒了胃口,“你和他,你们这些男人,都叫我看了恶心!” 她愈发厌烦,顿时愤怒起来,把手上的米糕捏碎,往他脸上砸过去,转身跑了。 女人,奇怪而多变的女人,钟九看着她的背影,脸上一抹苦笑,掀了掀嘴唇,到底没有说什么。 禁闭的夜晚,如此无助。尤其想到季克容随时都可能再来折磨她,便越发夜长难熬。在进赵府的这一年里,她已经快忘记恐惧是种什么滋味了,某一段日子里,她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个富丽的府邸里安逸渡过,反正这个世界早抛弃了她,挣扎不过是自取其辱。她只愿沉溺在七宝沉香榻上,锦被绣褥玉枕金钩,手指抠着同心纹、回文锦……层层叠叠各式各样的堆砌,如花朵般糜烂的颜色,再不要去看任何人的嘴脸。 到底,难如愿。 好不容易捱过一夜,第二天清晨,不等娟娟到,她自己打来一桶清水,手搭了抹布到处擦拭,倒不是为了讨好什么人,只是手脚不停能令她感觉安全,可以暂时不用考虑赵湘会怎么处置她,季克容会不会杀她…… 娟娟来得很晚,太阳快下山时,她才端着饭碗匆匆而来,雪姬已饿得两眼发直,远远只见一碗洁白的米饭上覆着层碧绿菜叶,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人心动的食物。 “忙死人了,走得脚都疼了。”娟娟瞧见她青白的脸色,心头倒也有几分愧疚,脸上硬是不露出来,故意皱了眉头,把碗丢在门槛上,“吃去吧。”她的声音像是在打发一头狗。 雪姬不在乎,饥饿是最最摧残人的东西,可以压倒一切侮辱与重击,尤其是她从小就吃够了饥饿的苦,她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去取那碗饭……可惜,出乎意料的,碗在她手上碎成两半,那些美味的米饭和菜叶掉在地上,再也无法盛起来。 娟娟也怔住了,这次她真是不小心,她也没想到碗会在门槛上磕碎。“你……你太不小心了!”索xìng倒打一耙,反正她也没人可以告状。娟娟叉腰立眉地做出凶狠表情,“你以为我整天只服侍你一个人么?碗都敲碎了,我怎么向厨房的人jiāo待!” 雪姬慢慢的,用力的握住手上的半只碗,裂口处将手指割出血来,也不觉得了,她辛辛苦苦的等了一整天,默默无声的做事,只是为了吃一口饭,然而这也不能得到,她如此卑贱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她抬起头,牢牢看住娟娟,不错,她打过她的耳光,可她从来没有砸过谁的饭碗,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人要吃一口饱饭是多么难,无论表面多么强硬嚣张,她仍然是软弱的,骨子里的饥饿空洞。或许有许多女人为了嫉妒做出种种荒唐可笑的事情,可是没有人会和她一样,满腹的渴望与可怜,其实,她很知道,剥开这层伪装的皮相,自己只是一个色厉内荏的,饿怕了的小孤女。 “你,你想干什么?”娟娟被她的眼神吓到,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依旧还是嘴硬,“全怪你自己不好,你,你……”她突然扭头跑了。 雪姬并不有想打她或杀她的意思,她也实在没有了这个力气,手指上还流着血,于是用换只手去拿饭碗,她用力攥着另半只碎碗,割得另一只手也鲜血直流,然而也不过是身外之物。静静的,她听到有人走过来,青色的衣袂悉索,一直走到她眼前,阳光突然变得很明亮,宛如金黄色命运之轮,剪影里她便是那支朝生暮死的植物,有着洁白的花枝般的手与脚,低贱而寂寞的植物,载不起任何yù望与感情,慢慢的,自顾自的荒芜。 “雪姬。” 这是他给她起的名字,她忘不了他总是捧着她的脸颊,好像托着一枚明珠。小心翼翼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唯一的珍宝。 一转眼,还不是成空。 他爱她么?或者从来没有过什么爱,没有发自内心的关怀与照顾,人与人之间只是相互配合着做戏,在幻想中宠爱或是做别人的掌上明珠,彼此如醉如痴,可怜她竟以为这是真的存在。 她蓦然别过头去,心里翻天覆地搅滚着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是他硬是抬起她的下颏,将脸孔对准他。 他一双炯炯如星的眸子,凛然生威。 女人是娇嫩的花朵,一不小心,便残了瓣,她额角鬓旁散发凌乱,越发笼得脸庞尖尖,瘦怯了的容颜清丽绝lún,曾被他爱怜轻抚的栀子花一样洁白的肌肤细薄如琉璃盘。 他心中针刺般疼痛无比,暗暗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每一个字都引起一阵抽搐,细密凄凉的痛,越发恍惚起来,“你,”他脱口说,“你心里有没有我?” 话出口后两人都是悚然一惊,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也没料到自己真能问出来。 她的眼泪没有原由地,忽然间扑簌簌地往下掉,很想说些什么,去配合他的语气和渴望,人和人之间不过是配合着佯装幸福的么?她不是一直这么配合的么?爱与被爱,可以是件很容易的事,直到她再次靠近他的身边,直到她不得不杀了他……一念至此,她忽的心寒,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真的要回到以前的日子去吗? 季克容说:雪姬,你只该是一条dú蛇。或许这是真的,她确是一条长了dú牙的蛇。狡诈,自私,做作,或许都是她与生俱来的天xìng。 雪姬失神的看着赵湘,刹那间,她的眼不再媚如春波,那些泪水是黑夜里跳dàng的幽碧之火,她咬了唇,红唇上不断生出细小纹理,藏了折折叠叠深陷的心机。 这样的一个机会,水到渠成,关节通畅的一个时机,便被白白浪费了。 八 夜深了,没有红烛纱窗,这便是凄婉无奈的夜,窗上糊着纸仍不能挡住外头呼啸窜过的风,一束束,自狭小的隙缝中钻进来,嘶嘶地窥探嘲笑她。 雪姬俯身在黄杨木大床上,身下是粗糙的麻布褥子,隔着绸子衣料隐隐刺痛她的肌肤,她恨这窒息般的囚禁,荒凉一如周遭粗陋摆设,青的瓦,灰的地,没有了香炉凤屏,玉屏莲帐,只有一个被打回原形的女子,两眼迷漓地看向窗外。 男子进门时只见道极流丽妩媚的面孔曲线,在昏盲的月色下半明半暗,无来由的眼中一痛,针芒入ròu的感觉。 他定定的望了她一眼,只是一眼,脚下踏重些,发出了动静。 “你来了。”雪姬发丝也不曾动了一分,她虚眯着眼只顾看着窗外,好可怜的一轮下弦月,暗得几乎没有光。 男子微笑,“这次你倒学乖了。” “不,不是学乖了,只是心死了。” “哦?” “你不晓得么?”她转过脸,鬓发蓬乱,黯淡的房间里便只见两只的眼珠,在他脸上一滚,手指向心口处,“不信你来听听,它也认命了。” 季克容敛了笑,看了她许久,终于长叹口气。 “你可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杀我呗。”她竟‘咯咯’笑起来,仰着脸,“对你来说,我已是无用的工具,早些下手免得夜长梦多,是么?” 傍晚的事,她一点也不后悔,无论她做了什么,一切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她的绝望,迟些早些,多些少些,其他都没有什么不同。花嬷嬷说得对,她始终只是个浅薄无用的小女子,最大的心愿只是能吃饱穿暖不受欺负,从到到尾,只是季克容痴心妄想,她根本没有那个胆量。 “你不怕死?”他噗之以鼻。 她缩了缩肩膀,有些冷,脸上还是勉强笑,“不,我真的很怕死,我还怕饿肚子,怕被人用鞭子打,怕你的yào丸,可是,总是躲不过的,你今天不杀我,明天也会杀我,就算你放过我,我杀了赵湘,官府也会拿我去开堂,我早知道自己的命了。” 希望,绝望,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世事的反复无常,人的话就像露水般容易干涸消失,眨眼间便又是苦难,蜷在床上,她只是渴睡,好累好累,白白忙了这一场。 季克容眼见她媚眼如丝起来,明艳花朵一样的面庞,一点一点慵懒下去,忽然间,他也不知到底该拿她怎么办。疑惧象是黑河岸旁的水蛇,悄无声息地扭曲而来,不,不能这样,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手足无措?尤其,是为了这么一个无用的女子,空有一张如花面,蝼蚁般脆弱的女子! 他突地暴怒起来,冲过去掐了她的喉咙,不止一次,想这么活生生的掐死她,看着她在手下一点点苍白颓败,连美色也不懂得利用的蠢女子,只晓得安逸享受,白白坏了他的大好计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她安静的闭了眼,怕到了底,其实也就这么一个结局,她甚至是安了心,也好,死了也干净,不用饿,不用害怕,不用受欺负,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再去考虑该不该辜负谁…… 她的容颜从未如此皎洁纯真,究其本色,或者只是个天真的女子,眼里藏不住秘密,譬如此刻,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她那双似笑非笑,嘲弄似的眼睛。 季克容紧紧咬着牙,倒像是在掐自己的喉咙,女子的身体微凉而柔软的瘫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布。令他产生飞花坠地般迷漓的错觉,不知不觉,她竟在摧折他的心,这念头方一出现便如刀锋般尖利的chā入他的心脏中。 无法想像,他竟然为一件工具心动,甚至她一再的忤逆他,仇视他,他恨的指甲都白了,生生的把她颈子上刺出血。 “公子。” 紧要关头,有人在身后不轻不重的叫了句。钟九垂着头,老老实实,标准佣人的姿势,声音也是温和平稳,道,“她真的快死了。” 季克容猛地清醒过来,松了手,雪姬一头倒在床上,动也不动。而他自己皱了眉头,茫然抬起双手看了又看,手指轻轻发颤,到底做了什么?为何要杀她,难道只是为了她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jiāo给你了,如果不死就让她继续活。”他沉着脸,转身而去,冷峻的表情藏不住头心的纷乱如麻,那几乎已是种逃之夭夭。 钟九只好努力把雪姬翻过来,手足冰冷,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真可怜,他喃喃的说,往她人中上按了又按,又从怀里掏出几个瓶子,一溜儿排在床铺上,yào水yào粉yào扑子,用尽所能,到底没什么用处。 雪姬像是死了,虽然心口处还微弱跳动,然而她是完全放弃,魂魄游离在外,不肯回来。钟九脖子后凉嗖嗖,总觉得那里影影绰绰,说不定真有什么悬在半空,他想了想,抬起头,向着半空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有话好好说。” 简直是屁话,不过他还是耐心的等了会儿,雪姬依然毫无动静,钟九晓得她并没有断气,于是低身下去,对着她的耳朵,一字字清楚地说,“喂,坏女人,你的情郎又有新欢啦,你不生气?你不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子?” 雪姬果然活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哪一瓶yào发挥了效果,或真是钟九那句激将的话,她重新睁开了眼,一条长蛇似的青筋,在白皙的额头上蜿蜒而出,突突跳动。她颈上雪白如上好宣纸,上头掐了几只红印子,小小的弯曲莲花瓣似的伤口,居然异样诱惑媚人。钟九‘咕’的咽了口口水———这女人,天生便是个狐狸精。 他重新将瓶子放回怀里,一边却在用心偷听她的动作,沉默,连呻吟都不曾有一声的冷静,不过是个长得特别美的女子罢了,他有些纳闷,怎么连公子都乱了阵脚。 忍不住回过头,只见她呆呆注视窗外,婉转冰白,像极了一种神秘的月下花,凄清苦香,风一吹便纷纷如雨下的白色花瓣,汁液却dú过砒霜。情不自禁的,钟九打了个冷战。 “喂,你真的没事了么?” 她听不到他的话,从鬼门头转了一遭,神志却是异样清明纤细,她甚至听得到院子里风从叶上卷过的声音,它在唱:女儿薄命娇如花……连惨淡的月光也是变得如此明亮,冷酷地将所有来龙去脉照得一清二楚。 月华里,她重新看到那个年幼的女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已经很懂了些事,被舅舅抱在怀里温顺如猫,舅舅对父亲说:“没娘的孩子最最苦,你终是要续弦的,留在身边也是个累赘,不如把这孩子托付给我,唉,她娘留下的这些细软东西一并都带走吧,且放心,以后全由我照顾她。”一边说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走出去大约十几里,他将她一把推出马车外。十岁时她已懂得讨生活,怀里抱只破口碗,颠颠的跟着难民群奔去粥舍,小小的孩子,争不过许多人的肩膀,蚂蚁似在人墙外钻来挤去,撞到头破血流,一直到有人将她从人群中拖出来,像自污泥中剥出枚青白爽洁的莲子,“小姑娘,你想吃饼么?”不过几只饼和一盆热水澡,他把她带到集市去,那个女人,手上摇了丝绣团扇,高贵优雅,她温柔的说,“你长得真好真像我女儿,小姑娘,想不想和我回家?我一定疼你爱你照顾你……” 那个女人,她说她的名字叫花嬷嬷…… 原来所有远去的人,远去的事,都不会真正的消失掉,他们兜兜转转,乔装打扮,以各种各样的面目重复出现,甜蜜不过是骗人的鬼把戏,骗得她暂时安心,怀揣着凉薄的欢喜,然而猝不及防地,又重新迎头撞得头破血流,所谓厄运与命运,就是不断以这样的方法与她捉迷藏,永远无法解脱的噩梦。一念至此,她缓缓的弓起身子,极度肚痛的样子,如虾般渐渐弯曲起来,将额头抵了膝盖,双手抱紧双腿,她张开嘴,拼尽全身力气,狂叫出声。 九 赵湘怎么会缺女人,那些雾鬓风鬟,淹然百媚的绝色丽人,从来便是金杯玉盏,貂袍绣带,生活中不可缺的华美用具。只是他仍然不停的想起那个女子,不安份的手,眉与眼,野xìng难驯。她对他总是游离无定,捉摸不透,因而更惹人牵挂,无法回报的热情,火燎燎灼得浑身发烫。他抬手将水晶杯砸到墙上去。 “大人……” 房门微启,有人曼声轻唤,他侧过头。 女子端了菜蔬果品,笑吟吟候在纱帐旁,“您还要添酒么?” 隔了银红色云烟纱帐,朦朦胧胧,只见一片模糊的光影,鼻尖香气盈盈,色相焕然。 “当然!”赵湘静坐不动,唇边已是一抹笑意。 来得正好! 她这才自隐蔽中袅袅而出,亭亭高耸的发髻,chā一支白玉簪,美人骨,花柳态,一颦一笑流光溢彩。 世上更美更艳的女子何止千千万,然而今夜只有她,留在他寂寞难耐的酒席旁,好花堪时节,总不能辜负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她柔软的肌肤是这样慵懒的美,无拘无束什么都不用管的引诱他一起堕下去,别去理会明天的事…… 他手指抵着她美人骨寸寸下滑,酥痒得叫她按捺不住,“你知道么?”他的唇在她耳旁低语,吹气似的,逗得她呼吸困难,“我早就想见你了。” “大人……”她几乎是呻吟着低唤起来,眼里汪着水,莹润饱涨yù破,“我……我……” “你叫娟娟,是不是?”他一口含住她的唇,不让她往下说,手指捻着她胸前,不缓不急,撩拔逗弄,□张扬,她颤抖起来,立刻溃不成军。娇啼声中他蓦然长身而起,当胸一把扯了衣襟,拔下白玉簪,把那粉白肌肤挑出红线。 “大……大……唉哟……”娟娟毫无防备,脸上剧痛发作,这才晓得大祸临头,捂了脸,指缝间汩汩流出鲜血,她似只陷阱里的羔羊,惊恐万状不知缘由。 “你这贱人,也想在我眼前卖弄心机!”赵湘沉下脸,顷刻化作玉面判官,“你真以为我不晓得你做的那些好事!” 娟娟吓得面如土色,顿时嘤嘤痛哭起来,或许她天生有几分机巧伎俩,总不过是个浅薄的争宠女子,从未料到竟会走至绝境,一时顾不得脸上的伤,爬起来跪下磕头,“大人,婢子知错了,大人饶命!” “你这么想活命?怎不先给别人留条活路?”赵湘笑,他本是极冷酷极yīn霾的xìng子,纵然有宽宏大度的时候,也只留给一个人,心底早已列出酷刑,只等她自己送上门来,今日,今日就是死期。 他抬了头,才要发话,身后已有人出声制止,“大人,且慢。” 季克容垂眉顺眼时总显得份外儒雅文秀,讨人喜欢,声音也是玲珑清爽,透着一脉氤氲的旧书香,“其实,你不用这么小题大做的。” “哦?” “与其费力杀她,不如把她赏给我,您命我试制的那剂dú草,如果……” “她归你了!”不等他说完,赵湘已挥袖而起,“你的dú草若yào不死她,我自己还有几剂好配方。” 娟娟闻言瘫软在地。 季克容冷冷地盯着她看,在他的目光下,她脸上只余那道鲜血的伤口还有生气,忽然他抬手扣住她的腕子,用力将她拽出去。 雪姬并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对她来说,只是送饭的人换了,新来的女子态度温和,端来的不仅仅有热腾腾的饭菜,还有干净的换洗衣服,那种感觉不是不奇怪的,若要仔细琢磨,就是新来的女子看她的目光始终是谨慎的,那是一种小心翼翼至恐惧的谨慎。 “娟娟怎么了?”她随口问。 女子果然更害怕,“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雪姬怎么会料不到,沉默了会,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假装低头看自己的手,十只手指上全是指甲残破,指缝里塞着泥。说实话,她并不同情任何人,世事是这么的复杂,这么的无理由,有时候,同情只是种虚伪的表象,天地不仁,她想她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 她几乎对任何事都是无所谓的,因为之前看过太多的歹dú与迫害,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只野兽与另一只野兽间的关系,你怎么能要求一只野兽流露出同情的表情呢? 这个世上她不想再去懂任何道理,活下去,或死亡,才是真正的大道理。 她依旧认真至苛刻的清理着废弃厢房的每个角落,只有在很疲倦的时候,人才会不做梦。 忙碌至腰酸背痛时,偶尔一抬头,居然看到钟九痴痴呆呆立在跟前,双眼深情的望着她。 就算把雪姬饿上七八天,再往喉咙里塞进一整瓶季克容的dúyào,她也不会产生幻觉以为钟九对她有情,这个孩子简直是个怪胎,根本无法用常理论断,所以她只是伸手把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去,轻轻道,“你是来传话的?还是只是随便看看?” “我随便看看。”钟九羞涩的说。 他身上仍然裹着那件黑袍子,木头木脑,胸口处鼓鼓的塞满东西,雪姬突然想起他怀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同季克容一样神秘的东西,不由打心眼里觉得厌恶起来,“世上真没有dúyào能杀死你么?” “没有。”钟九无比诚恳地解释,“至少还没有找到那样的一种yào。” “要怎么样才能百dú不侵?你这是天生的本事么?” “不,我能生成这样的体质,全靠公子的精心调理。” “什么意思?” “自从我懂事起,就跟在公子身边,他每天都给我吃yào,用yào水洗澡,晚上睡觉时身上都涂着厚厚的yào膏,公子每天晚上还会来定时换yào,一刻也不肯松懈的。” “yào人?”雪姬脑中只想到这两个字,看了钟九无知无觉,甚至有些愚蠢的模样,很觉得不可思议,“你这样子,能舒服么?” “开始时自然是不舒服的,身上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疹子,长脓疮,呕吐,浮肿,发烧……不过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尤其是十八岁之后,我就对任何yào物都没有反应了。” “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他这分明是不把你当人对待嘛。” “话也不能这么说,公子他,他,”钟九侧着脑袋想了又想,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话来形容,只好总结道,“他其实是对我很好很好的。” 雪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被人用yào水泡用yào膏抹用dú草填也算是很好很好的待遇,只要略微有些脑筋与自尊的人大概就不会这么认为,看来钟九表面上长得眉清目秀,根本是个奴才胚子,简直就是季克容身旁的一条狗。这不,他天真而愉快地对着她微笑,仿佛被人如此“精心调理”是一件极其自豪与幸福的事。 雪姬努力的克制住自己,不把手上的脏抹布丢到这个笨蛋脸上去。 “钟九,你说得太多了!” 季克容显然也不觉得这是件善事,他冷冷皱着眉,满脸不耐烦的表情。 钟九立刻像做错事的小媳fù一样,缩头缩脑的,嗖地蹙到墙角去了。而雪姬瞪起圆圆的眼,根根汗毛竖起,这个人,昨天还想掐死她,今天倒装得没事人一样。 季克容的脸色很不好,清秀的脸更露出薄情相,苍白而文弱,眼中有种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目光流转间,却又透出几分利气,叫人猝不及防暗暗一惊。 这个人,是魔鬼!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十指尖尖,张牙舞爪的小兽似的,端在面前,“你又想干什么?青天白日也能杀人灭口么?” 季克容冷冷的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灰心,他并不很懂得女人的心思,仿佛比最高深的yào书更深不可测,何况她到底是赵湘的宠姬,他又何苦去捉摸别人的女人。 “你说得对,青天白日我是动不了你一根汗毛的。可我们之间的帐也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过去了。”他自认手段高超,从未出过任何纰漏,大好招牌不能毁在她身上。 “你到底还是不肯放过我?”她咬着嘴唇,喉头梗噎,泪水只是围着眼眶打转,“你还想让我干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杀赵湘?为什么一定要拼得你死我活?” 季克容不理她,自顾自的从怀里取出只瓷瓶子,向着钟九招了招手,“过来。” 钟九期期艾艾,扭扭捏捏的凑过来,季克容不等他完全靠近,一手已扯过脖子,以杀鸡杀鸭似的姿势,将整整一瓶灰色yào粉塞在他嘴里。 ‘啊噗……啊噗……’钟九几乎没被呛死,一脸的淡灰色颜色,冷眼看去,像死人脸。 “公,公子,这,这……” “一个时辰后若是还能走动,就到园子里的假山石旁去等我。” “嗳!”钟九谄媚的样子几乎令人怀疑他是从地上捡起条尾巴,夹在屁股里颠颠的走了。 十 雪姬的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神开始变得像要吃人,却也是虚张声势的凶猛,季克容挑眉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女孩子不能再用了,再用下去,必是个祸害。 “我知道你心里也很痛苦,”他慢慢的说,学不来温柔体贴的口气,他也不想学,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让她听清楚,“强扭的瓜不甜,若是真把大家逼到绝路上,对你我两个都没有什么好处,你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 雪姬不响,却是听进去了,端在面前的小手慢慢的,凋谢的小花般垂下去。 “我和赵湘之间的仇,未必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既然不肯帮我的忙,我也不想杀了你灭口,不如大家都留一点情面,彼此也算相识一场。” 雪姬‘哼’一声,他的话她一个字也不相信,但又不得不往下听,至少已多了一条后路,或许这条也是活路。有一点他说得很对,真的拼到底,他损失的不过是一个计划,而她掉的可是xìng命。 “你以为我真这么需要你么?以我现在的yào术,暗算他易如反掌,当初之所以买你来,一是瞧你可怜,不忍你死在花嬷嬷手里;二来也是为了向赵湘献礼,你真以为你是第一个被送到他身边的女人?” 雪姬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事到如今,要杀他是绝不可能的了,再说这些日子下来,我倒也不那么想杀他了,不如咱们推翻原先计划,从此以后,你只管住自己的嘴,我再也不提以前的事,咱们就算两讫了,你的去留从此与我无关。” “你会这么好心眼?” 季克容笑,雪姬心头恶寒,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也有了一些了解,虽然仍不能摸透他的计划,但每次这个人微笑,就准定没好事,如果他开口说话,口气越淡越无所谓,其中隐瞒的真相就会越可怕。果然,只听他淡然若吹气似的在那头说,“其实我和赵湘之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全凭着一时气盛才出此下策,现在弄到这么尴尬两难的地步,我也很为难,好在似乎他对你仍有旧情,你也很想依靠他,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我不信你!你又要出坏主意了!”雪姬立刻断言,她不是个笨人,也是被人卖来卖去的长大的,随随便便就肯相信他的鬼话,十几年的苦都白吃了! “你没有选择的。”季克容微笑,不知怎么令人有种锋芒毕露的感觉,像是有道光自周身透出来,刺得雪姬无法直视。“你过来。”他说。 “不,你别碰我!” “傻孩子,这哪由得了你。” 他向她递过手,手指修长,指甲平滑圆润,透着珍珠光泽,很漂亮的手。 季克容便以这双文人写字画画的玉手,以菜市口泼fù的招式,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一粒yào丸活活的塞进嘴里去。 “什么,什么,什么!”雪姬yù哭无泪,跳着脚抠着喉咙想往外吐,未料季克容更狠更dú辣,硬生生按着她,不许她乱动,又大力推她胸前,销魂夺魄的佳人酥胸,便在他手下揉面搓饼般乱捏了一通。 “你……这……这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不过是一种能让你安静下来的yào。”他轻描淡写的向她解释,“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那也没关系,只是若在人前胡言乱语起来就不好听了,尤其是到了赵湘面前,万一说出令大家都很难堪的话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对你的好心。” “呸!什么时候连我说话你也能管得住?” “好孩子,我当然管得住你。”他神秘莫测的笑,手指轻飘飘,自怀里摸出把扇子来,将扇坠上的玉芙蓉展开向她面门一晃,“这种yào是需要诱发剂的,只要我在附近,你就不可能有力气说许多的话。” “你……你……”雪姬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有些说话不利落,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很辛苦,每多说一个字,胸口处便翻江倒海的难受,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那里抓来挠去,偶尔指甲抠到ròu,窝心窝肺的疼。 “季………你………”她的眼泪泉眼似的往外涌,“你……放了我……你………积点德……” 他的回答比冰雪更寒冷比石头更无情,“你给我死了这条心,我要用你,就算你立刻死了化成了灰,我也有本事把你重新粘起来投胎做人!” 雪姬被他堵得再也无话可说,只好怪自己命太苦,遇到的坏人一个比一个更妖魔,她只是觉得心酸这么刻薄yīndú的人,替他做事哪还会有好下场? 沉默了一会儿,她觉得还是先把后事关照一下比较好,于是艰难地说:“我……真………要死了,你……做一件事……替……我” “什么?” “把……我……烧成灰……灰……投……莲花池……” “为什么?”第一次,季克容对她的心思有些好奇,他重新摸出个玉瓶子给她嗅,雪姬立刻换过气来,说话也通畅了。 “我娘说过人死了烧成灰就可以不用转世投胎,你把我的灰洒到莲花池子里,因为那里曾是我一生中最快乐过的地方,我要永远永远守在那个地方。” 声音凄楚,铁石做的人听了也会动恻隐之心,可惜季克容是没有心的,他想也不想,道,“放心,你所有的事包在我身上。” 雪姬嘴唇都白了,“你回答的这么快,你,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季克容瞪她一眼,目光认真至极,心里想的却是,咦,这个女孩子,她居然能明白我的心思。 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季克容这才把她带到赵湘面前,含着满腹委屈与痛楚,雪姬无计可施,眼睁睁地任人摆布。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他越是说要帮她,其实越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她岂会猜不透,可惜即使是明白,也只能担这个风险,不,是担双重的风险。 “所有事情都问清楚了么?”赵湘虽然仍然爱她,可也不会轻易相信她的清白无辜,他看着她,眼神既怜爱又怀疑,万般矛盾情感混杂,显得格外缠绵。 “我已经问过她了,花嬷嬷的事与她无关,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小女孩子。”季克容宽容地看着雪姬,却令她感觉想吐。那支扇子重新在他手上轻晃,玉芙蓉里一抹若有若无的香气,在别人觉得清雅,在她却是酷刑。 “真的么?”赵湘犹豫的,把手搭到她头上,渴望了这些日子了,他的体温与她的肌肤,如两只遥遥不可及的野鬼,终于重逢。 雪姬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想念他的手,不仅仅是手,还有温暖的怀抱,放纵的宠溺感,那是她一生渴望的东西,她低了头,哭一阵痛一阵。季克容的yào好dú,不仅仅是说话,连哭泣、喘气都是种困难。 “我只是让你适当的问下她,你没有动刑吧?”赵湘皱眉。 “怎么会?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如此美人,我怎么可能令她的身上留下伤痕。”季克容清朗萧爽,正人君子一样。 “你怎么了?”赵湘把雪姬扶起来,几乎是半拥着她,眼见她泪水涟涟,哭得细雨下的梨花般,平时那么伶俐要强的女孩子,今天连一句话都说不周全了,想必受了惊吓,心里委屈的缘故,一时自己心里倒像是鞭子抽打过似的,顿时伤痕累累起来。 “算了,以前的事都让它过去吧,花嬷嬷这个名字再不要提起来。” “连官家在你身旁安chā眼线的事都可以忘记么?”季克容笑,“一个女人是不值得兴师动众,可她的来历不得不防。” “即便如此,我又能怎样,花嬷嬷已死了,我派人去流香坊探过消息,没有人知道她是死在哪里,胡乱闹了一阵后重新又换了新人上台,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息事宁人,若是这事真走漏了半分出去,左右大不了一死。” 赵湘越说口气越严厉,眼只是看了季克容,摆明了就是在警告他,逼他缄口,季克容哪敢与他对抗,闻言只得低头,赵湘的目光转至雪姬身上,又是一片艳阳天空,“别哭了,我怎么会真的怪你,你又能做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难道还能杀了我。” 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也笑,雪姬双眼一眯,泪水又流下来,“也许……也许……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季克容立即上前半步,正色道,“大人且放心,小人并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小人发誓,但凡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吐露出去。” “那就好。”赵湘微笑。 他的笑与季克容不同,是明朗的,爽气的,肆意畅达,即使是有杀气,也是明晃晃的刀子,季克容恨的也就是这个,每一次看到赵湘,华衣美服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心里便会涌出层层叠叠的愤怒,藤萝般弥漫在他每一根骨头,每一截血ròu中,密结成林。 “小人有一事擅做主张,还请大人恕罪。” “哦,什么事?” “小人命人在花园里摆了一桌酒席,食馔粗劣侍奉平常,别无他意,只想请大人与雪姬姑娘一同去坐坐,莫使良辰美景虚设。” “好,这个主意太好了!” 十一 席上不光有食物和酒,园子外围处,还请了一支丝竹班子,音调婉转的唱些柔情入骨的曲子, 食物和酒都极其可口丰盛,尤其是酒,醇香如丝,令赵湘赞不绝口,所有的人都喜上眉梢,唯有雪姬柔肠寸断,粉泪盈盈,她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去。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赵湘把她看了又看,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 “雪姬姑娘虽然平日里有些娇蛮不讲理,骨子里却是个真xìng情的女子,她想必仍有愧疚之心,所以无法面对大人。” “放……屁……屁……”雪姬气得又哭,赵湘倒觉得她本该如此,不肯出口伤人的就不是雪姬了。 “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他柔情蜜意的把她的手捏一捏,还觉得不够,又凑在唇上亲一下,感觉两个人像天生的冤家对头,他总也过不了她这关去,“无论出了什么事,只要你心里有我,什么事我都能替你担下。” 这话是贴着雪姬的脸说的,她听得热血沸腾,要不是那粒yào在肚里闹得她半死不活,她恨不得马上把实话告诉他。 “大人总是这么自信,实在是太自信了。”季克容点点头,示意钟九为赵湘添酒,自己却把那柄要命的扇子翻来覆去的看,“是因为有人为大人撑腰,所以什么事都不怕了是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湘目露精光,凌利的盯着他。 若在平时,这样的目光是代表他必须下跪的,可今天季克容偏偏发丝也不动分毫,微笑着,若无其事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肯为大人撑腰的后台就是官家了。”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赵湘目光闪烁,上下将他看了又看,一指远处,“我的人就在那里,只要我一声令下,今天就算把你砍成ròu泥,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不错,我只是个小小的御用yào师,xìng命轻若羽毛,不仅仅是我,连花嬷嬷这样有来历的,到了你手里,也成了苍蝇一只,一根手指就抹干净了。” 赵湘没说话,他似乎隐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他转头看了雪姬,目光灼灼,看她是否又在欺骗他。 “不……不………是……他……”雪姬拼尽全力对他解释。 赵湘重新扭头看季克容,后者仍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可是气度已完全不同了。 压抑的沉默中,天色张牙舞爪的暗下来,仆人们在园子的树杈上,花丛中点上各式花灯,没有赵湘的命令,谁也不敢靠近酒桌,朦胧的灯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晴暗不定心事重重。 季克容感慨的,看着远处的黑云,笼罩在赵府粉墙之上,太阳还半隐在空中,那些黑云里便揉了黯淡的金粉,蠢蠢yù动的妖异之气。 “大人,你以为我只是个寻常的yào师么?” 赵湘很想抬手将桌上杯盘拂下地去,那样就会有人过来收拾碎片,可惜手臂纹丝不动,比千年坚石更沉重。 “大人,一直以来,你实在是小看了我,我所精通的,不止是那些dúyào而已。” “哦?”赵湘说,一个字出来,胸口立刻似有火苗窜起,自鼻腔至耳道,舌与喉口,火辣辣的烧成一片,这才明白了,迅速地看了雪姬一眼。 她则是无语的,向他流泪。 “你看,真正厉害的yào方,是看不出端倪的dú剂,我现在可以控制的,不仅仅是人的生死。” “什么,yào?”赵湘痛得呼吸困难,眼中却满满惊诧。 “我知道你会喜欢这种yào方,不光是你,连官家也会喜欢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可惜,你再也没有能力能担此重任了。”季克容脸上泛出红晕,如同羞涩的少女,他本来面如白玉,也是精致如女子的颜色,却总有几分妖异之气渗在里头,叫人看了不舒服。 “你,想,杀我?”赵湘吐着字的问。 “是,我很早就想杀你了,这个女人也是我向花嬷嬷买来的,可惜,她们都不肯听话,女人没有一个是可靠的,你说是么?”他笑,想了想,又纠正,“yīn人和女人一样,有时候还不如女人,更狡猾更难缠。” “公子。”旁边的钟九突然忍不住,chā一句,“天黑了,这里要不要点灯?” 季克容瞪他一眼,钟九立刻自动滚到一边去。 “笨蛋!”季克容恨不得一脚踩死他似的,“走那么远干什么,我不是让你看住他么?” “对哦。”钟九抖抖缩缩地回到赵湘身边去。 雪姬看着他呆呆的表情,长得这么清秀的男孩子,却是猪一样的笨肚肠,一定是季克容这个坏人给他吃yào吃多了,吃坏了脑子,无论是谁,吃那么多yào总是不行的……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眼里发着光,直直看着钟九不放。 季克容却没有功夫注意她,他只盯着赵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大人,有没有想过,其实有人比你更适合这番重任,官家之所以肯托付给你,只是因为你出生贵胄罢了。”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大人的这个位置,大人肯给么?” “做,梦!” “哈,我想也是,大人怎么肯呢,不过好在我这个人虽然出生一般,却很有些勉强人的本事。”他一指酒席旁边的桌子,那里早布置了笔墨纸砚,原是供席间吟诗留句用的,此刻却是别有用意。 “不劳大人麻烦,我已差人模仿大人笔迹写了一份推荐函,万事俱备,只欠大人常用的那枚印章,不知可否借我一用?” “哼!”雪姬觉得季克容简直是痴心妄想,赵湘怎么肯把印章给他?现在所有的佣人护卫全在园子外,虽然当中隔了丝竹班子,听不到他们这里的动静,可是只要季克容敢对赵湘犯上,那些人也不会是睁眼瞎子。况且时间一长,这里总也不散席,外面的人也会瞧出不妥,到底会冲进来查看的。 “你觉得我很蠢,对么?”季克容转头向她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虽然他说的是世上最yīn险的话。 她不屑的与他对视,可是,慢着,所有的人眼神怎么这么奇怪?季克容固然是恶dú的表情,赵湘却是既怜惜又矛盾,连钟九也是抱歉的,体贴的看着她。 “你……”她似乎觉得有什么糟糕的事将有发生。 “傻姑娘,自然是要逼他把印章jiāo出来,你猜,我会用什么办法呢?” 雪姬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眼泪把视线糊得乱七八糟为什么受苦的总是她? “钟九?!”季克容低喝。 “唉,”钟九不情不愿地,走到雪姬身边去,相处了这些日子,他还是很同情雪姬的,某些地方甚至有一种天涯同是沦落人的共鸣,他也不想欺负她。可是,还是要恶狠狠的欺负。 钟九的手里紧紧扣了方鲛丝帕,他把它塞在她手上,“雪姑娘,你,你别怪我。”他兔子似的转身逃了。 雪姬莫名其妙,那不过是一方丝帕呀,难道还会是什么dúyào?事到如今,他还能用什么dúyào害她? “我知道流香坊的人是怎么对待你的。”季克容慢慢的踱过来,立在她身边,像是在敬她酒,却把一样东西放在她眼前桌上。 这件黑乎乎的东西雪姬是不认得的,赵湘却晓得,这种巴掌大小的驽箭专做暗算之用,箭是特制的精铁制成,寻常女子衲鞋底的针一般,底下设了弹座,只要打开机括,它就会像风一样窜出去,深深刺入人的体内,因为太过纤细,所以暂时不会有鲜血涌出,等发现人已死时,刺客早逃得远了。 “我本不舍得毁了她的花容月貌,大人,你也别逼我这样做。”季克容将驽箭调的位置,是对准雪姬的左眼,此时离她约有一掌距离,尖锐的箭口,狰狞的向她招手。 “你……你………你……”雪姬发现自己的头突然变得很沉很沉,再也无法支撑的力道,迫得她一点一点向那个东西接近,手上丝帕里有股子好闻的桂花香味,喝醉了酒似的,她只想把头搁到桌上去。 “救……救……”她呻吟着,细微的连钟九也听不清的呼声,却是轰然响动在赵湘的耳里,一寸一寸,一分一分,他看着她快要被刺成瞎子。 “住,手!”他怒喝,五脏六腑撕烂的痛,季克容向钟九一个眼色,他快步过来,用一根手指便止住了雪姬下坠的力道。 “大人,你肯借了么?” 赵湘咬牙切齿,明知给了他便是一死,却又无可奈何,若是不给,雪姬一定要死。 “你,逃,不,掉!” “我不准备逃的,大人,你忘记了,我不是个寻常的人。外面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曾经无比宠爱过这个女人,可是又曾令她失宠,如果她怀恨在心,乘着吃酒的当口把刀子chā进你心脏,那也不过就是件风花雪月的情杀案子。” “呸!” “至于我,是大人的心腹,是你特地请上门来配yào的御用yào师,尤其你如此的重视我,亲自写信给官家,推荐我委以重任,证据确凿,试问谁肯怀疑我会杀你这个恩人呢?” “坏……坏……”雪姬再也听不下去,她早知道自己活不了,想不到不光是她,连赵湘也难逃一命,这个人的心怎么这么dú,一环扣一环的害他们,不让他们善终。 “大人,印章是一定要借出来的,人难免一死,我还有许多手段可以令你们生不如死,到时候,只怕你们哭着求我动手也未可知呢。” 十二 钟九的手指头一松,雪姬又在往下沉,她嘶声尖叫,风拂过花间般喋喋的动静,箭尖越来越近,那样的酷刑,定是比花嬷嬷更残忍更痛苦,偏偏是不够血腥的,离得这些距离,园子外围的人只会以为她倦了累了,趴在桌上休息呢。 “湘……湘……”极度恐惧中,她开始叫他的名字,每叫一次,心里像是会有一点安慰。从来都没有人可以让她呼救,以往的每一次受苦,不过是惨叫与呻吟,不会像今天一样,可以专注的,叫他,虽然这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 赵湘咬得满嘴鲜血,他本是个极冷酷极yīn霾的xìng子,若要认真施展开来,季克容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是轮到自己身上,也会有切肤之痛剜心之苦,这个女人若真的死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即便再能找到一样的容貌,也决不会是这么个xìng情,人一生中不能失去两次至爱! 恍惚的,他以为自己仍在犹豫,却听到有个声音在耳旁嘶哑的叫,“我,给!” 驽箭移走时,两个人都是精疲力竭,用力的喘着气,只差了半寸了,雪姬明明感觉那冰凉的一点已抵在睫毛上,泪水顺着箭尖淌下去,她连哭都不能太用力,因为胸口会痛。 赵湘的头巾上束了枚碧玉扣,取下来,原来反面既是印章,季克容叹为观止,“藏得真隐匿,日日带在身上,偏偏没有人会注意到。” 他将印章饱醮了朱砂,用力往纸上按下去,极其丰满流丽的印迹,他满意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会深深的吸口气。 钟九却是看着雪姬发呆,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是以为她要瞎了,多可惜。那么黑白分明水晶明珠都无法媲美的眼睛,想不到赵湘还是爱她的,可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那点微妙的共鸣也就没有了。 共是天涯沦落人,原来真正沦落的只有他一个。 雪姬怎么也猜不到他的怪念头,眼见他傻站在身边,一股求生的力气使她做出最后努力。 “钟……九……”不顾胸口的疼痛,她奋力叫,眼睛却是看了赵湘,吃吃地,费力地,“yào……血……yào……” 赵湘何等人物,才听了几个字,已经懂了,眼前顿时一亮。 “钟……九……”雪姬还在用力说,钟九有些奇怪,这个女人,都到这一步了,居然会有话对他说,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起来,从来没有人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想到他,“你说什么?”忍不住俯下身,低头去听她在说什么。 他心里只想着雪姬的话,弯腰下去时,眼也是看着她,一只耳凑在她唇边不远的地方,他呼吸自下而上的轻扫上去,吃yào吃得久了,身上有股子yào气,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在雪姬的嗅觉里,那便是股子凉风,轻爽的,薄荷般的气味,令她脑中蓦然一阵清亮,时间极短极短,却也够她生出些许的力气,不多不少,正好往上一顶,钟九猛地惊觉,本能地往旁边侧开,另半边面孔自动撞到赵湘的面门去。 赵湘不知道雪姬怎么突然可以动了,也没有功夫去费神想这个道理,他浑身上下,自脚趾至发丝,已发麻发酥,唯有嘴唇蠕蠕可动,从来不知道牙齿也是件好武器,尖硬锐利的东西,他用尽所有力量,把钟九的面孔咬出血来。 你知道么,你们这些人,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笨蛋,你以为你真的死不了么?我告诉你,我就知道有个好办法,就算你再多吃十年的yào也没用。 钟九永远想不到,这个答案对他有多么重要,雪姬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答案,居然可以救她和赵湘的命。 如果一个人整天吃yào抹yào泡yào,一直到神经麻木肌ròu麻木,一直到任何yào对他都没有作用,那么他生病了怎么办?平常人生病了能看医生,能把脉,能吃yào,钟九从来没想过如果自己老了病了,那会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个人成了天生的yào罐子,每一滴血每一块ròu都能抵抗yàoxìng,那他是不是就是个能走路的yào丸?季克容肯下血本用心调理他,会不会也就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钟九的血果然是解百dú的,赵湘精心培育出来的百dú不攻之人,居然坏了他自己的大好计谋。 果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雪姬骄傲的想,我真是个天生的聪明人,我这样的人,一定是仙女下凡。 想这话时她已舒服的躺在锦榻上,低垂的纱帐外还立了两个小婢女,一个端着燕窝糕,另一个端着人参汤,赵湘觉得她吃了许多的苦,一定要好好的补一补。而他自己luǒ身睡在她旁边,像一尊俊美的守护神,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请随便享用。 “你到底把那个人杀了没有?”雪姬假装没看到他热情的样子,只关心的追问。 “放心,我不会杀他的,既然他这么有本事,我就一定会重用他。” “钟九呢?你不会杀掉他吧?” “他也是很有本事的一个‘人’,你放心,我要好好养着他。”赵湘的回答越来越漫不经心,他缠着她,手自漆黑的发丝间穿过去,甘愿受缚在蛛网的一尊luǒ神,世上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抗得住。 可是雪姬偏偏带是视而不见,继续追问他:“你怎么会这么笨,真的把印章拿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他一旦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们两个人都活不了?” 赵湘道:“唉,我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噫,我只是……”他说得几乎不可闻,四肢缠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堵她的嘴。 雪姬突然板下脸来:“放屁,还不实话实说,你不过是喜欢我,实在放不下我,是不是。” 赵湘无可奈何,想了想:“好像是的……” “混蛋!“雪姬随手一巴掌掴上去,掌心触到他面颊,却是柔弱无力的,她脸上的笑也是无力的,像是突然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似有还无地道:“笨蛋,喜欢就是喜欢,说那么些废话干吗?你这个死人,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如此温存时刻也脱不了张牙舞爪的模样,无妨,这才是赵湘眼里的雪姬,记忆里那个人从来没有温柔过,偶尔低眉敛目,也是存了心机的妥协,前尘往事像做了一场噩梦,暂且存着模糊的影子留在无形的记忆里,赵湘沉默下来,收不了神,思绪一路脱缰而去,季克容已掉到他的手心里,逃不出去,这个世界便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不,不,还是有一个人明白的,那个人!他眯了眼,手上不觉已用了力,雪姬‘唔’地一声,张嘴在他肩头轻咬一记,“坏蛋!” 四周的布置流水般旋转起来,层层叠叠地向外抽离,转眼已去到另一个天地,女子小猫般依在男子怀里,又总不肯老实,一时啄啄他的耳垂,一时又捏捏他的鼻尖,突然发现有人偷窥,也不出声,俯在男子肩上,只用双妖姬般的眼冷冷地横过来,引得男人也终于回头,天地顿时只剩下他的一张脸,眼瞳浓黑,看不出任何心思┉┉ 沈绯衣! 赵湘魇住了,惊出一身冷汗。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karas、】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ANNA)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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