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岸桃华》 《绯岸桃华》正文 龙渊有玉英（一） 英子放下比自己半身还大的木桶，使劲箍紧了单薄衣襟，才蹲下身子把冻得通红的手探进水里。 冰凉的水漫过她手指，似乎还比她的手暖和那么点。 她咬了咬牙，拨开水面上的碎冰，待腾出一块流动水域来，才昂起头对着身后姗姗来迟的女孩子挥手：“小玉，这儿有不冻着的地儿，快来！水不太冷，咱们速战速决！” 后来的女孩子同样一身单薄的补丁布衣，吃力地提着一桶更满的衣服，小脸蛋冻得通红，十个手指头全是冻疮，但听到英子的声音，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 英子看着小玉在自己边上蹲好了，从桶里提出一件衣服，催促慢吞吞的女孩儿。 “你往后走点，别掉水里了。”小玉嘱咐一句，才配合地模仿了她的动作，待英子倒数三下，两人动作齐齐地挥出手中宽大的男士长袍，甩开，浸入水里。 “痛痛痛！好冷好冷好冷！” 英子一边甩着脏衣服，一边哇哇大叫，整片地儿都是她的声音。 小玉停下搓衣服的手，转过头来无奈地笑了一下。刚刚说水不冷的是她，这会儿被冻得喊疼的也是她，这家伙一天到晚都那么闹腾。 她看着英子忙活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安安静静地洗衣服。 她们被抓到这儿来已经五年多了，刚来时年纪小，还不记事，以至于至今都不清楚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管事的刘婶儿早些年有个女儿，有位好心的书生帮取了个名叫“玉英”。刘婶思念女儿，就把这名字给拆开，送给了这两个可怜的女娃娃。 “小玉你怎么那么安静。”英子拧干一件衣服放好，一边往手上哈热气，一边推了推边上的人，“你冷不冷，要不要我也给你吹吹？” 小玉摇摇头：“我不冷。” “手都冻得那么红了还说不冷。”英子硬是把她的爪子从水里掏出来，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学着她以往给自己暖手的样子把它们裹紧了，“冷就停一停嘛，听说今天又要来人了，一会儿指不定还有多少活儿要做呢，咱们慢洗点，晚点回去，能赖掉一点是一点呀。” 小玉默然地望着她，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的笑意，忽然有些羡慕。 每天都能那么有活力，真好。 许久，磨磨蹭蹭的英子终于洗完了所有衣服，站起身来开始蹦蹦跳跳地暖和身子。小玉依旧坐在那，无言地看着她。 “小玉，一起来啊。” “你这样，一会儿又要嫌晚膳不够吃，又该挨刘婶骂了。” “那又如何，骂就骂呗，我能吃饱就行。” 英子一边喘着气，一边笑嘻嘻地闭上眼：“被你这么一说我又饿了，我听上次来的小吴说，外面有好多好吃的，什么红烧肉，猪蹄膀，还有用大锅炖的一整只鸡。哎呀，等我哪天出去了，一定要把全天下的好吃的全都尝个遍！” 小玉听她说着，脸上的笑意一下收了个干净。 片刻，她蜷起身子，侧首看向河对岸好似没有尽头的森林，像是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龙渊有玉英（二） 英子暖和完身子，额头甚至沁出了些许汗意，才终于消停下来，提着木桶乖乖跟着小玉回了住处。 说是住处，其实不过是几个相隔甚远的稻草房子。稻草房子，说暖不暖，说寒也没那么寒，就是雨天漏雨，刮风漏风，而且容易走水。但于他们而言，晚上能有住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 两女孩子跑到刘婶那屋前晾衣服，英子正琢磨着怎么讨一个馒头吃吃，却见素来忙碌的刘婶此时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屋前的地上，呆呆地望着天。 “刘婶，你怎么在这儿坐着。”英子走过去，看了眼她边上好端端摆着的椅子，“而且也不坐椅子上。” 半晌，却没有人回应。 英子奇怪地推了推她，见她魂不守舍，又跑到她耳边大喊了一声：“刘婶！” 刘婶儿浑身一震，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才恍然地朝她看来。 “刘婶，你没事吧？” 英子在她跟前蹲下来，朝她眼前晃了晃手。刘婶平时话多得很，今天怎么像丢了魂似的。 “是英子啊。” 刘婶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她张开嘴，比声音更快地，一颗没有温度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今天，来人了。” “刘婶，你怎么了？”英子一愣，急忙抬起袖子去替她擦脸，“你怎么哭了，我知道啊，今天会来人。不是每月都会来嘛，给咱们送点食物，还有那些个要洗干净和修补的东西。” 英子说完，发现刘婶的眼神又变呆了，好似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只自管自地喃喃：“来了五个人，没有带补给，只拿了个大箱子，说是找到了从没见过的好宝贝。” “宝贝？”英子眨眨眼，外面的人可从没给她们带过什么宝贝。 “我没见到那东西，但听他们说，那妖蛇的血能解百毒，还能起死回生。因为那东西实在太宝贵，所以、所以……” 刘婶的话还在继续，英子却更是糊涂：“妖蛇？” “所以……”刘婶突地咬住嘴唇，眼睛一下变得煞红，“我们、都要去被那东西咬一口。” “……啊？” 时间凝住了一秒，英子大脑正短路的当儿，就听见刘婶笑了一声，听得她毛骨悚然。 “他们把我们抓来，关在这种破地方，供着我们吃喝，你以为就是为了帮他们洗洗衣服，补补东西，做做劳力的吗？”刘婶的脸色惨白至极，“他们要拿我们喂蛇，要把我们变成妖怪！笑话，人怎么可能会变成妖怪，我那可怜的相公和玉英，都是那么被害死的……” “刘婶你没听错吧？”英子跳起来，不可置信地抓住她的手，“他们要把我们所有人拿去喂蛇？” “没听错，怎么可能听错！他们清清楚楚说了好几遍！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刘婶情绪有些失控，一掌推翻了边上的木椅子，“你！我！咱们所有人！都得死！” 说完，她突然没了声，往后仰靠到背后的墙上，一动不动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龙渊有玉英（三） 听到边上的动静，英子回过头，看到洗干净的衣服散了一地，小玉也跌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两眼茫然的望着自己。 “小玉！” 英子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她慌忙地朝她跑过去，眼泪不知怎的就顺着脸颊滑下来了。 小玉平时偶尔也会这样，没活干的时候就坐在那儿对着天空发呆。她问小玉在看什么，常常是要等了很久，才会听到她说上一句“我也不知道”。 其实，英子明白的，那是绝望。 对生活，对命运，对未来，不带一点希冀，不愿再做任何挣扎的绝望。 她飞快地抹了把泪，手随意地在衣摆上揩了两下，就倾身过去抓起小玉的手包裹进自己手心里。 “小玉！”她不停地摇她，像是要摇醒一个睡着的人，“别怕小玉，我在呢。” 似是真的被摇醒了，小玉睫毛颤了颤，抬起眸子，望向她。 小玉漂亮的杏眼里盛满了雾气：“没事的。我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具体是哪一天，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抿起嘴角，看了看自己被包裹住的手，还以为已经被冻的毫无知觉了，没想到还能感受到那粗糙的手心传来的温度。 好温暖。 她盯着那两只交握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倏地笑了：“到时候我们就那么互相抓着手吧，没准来世的时候还能再做一次姐妹。” “你瞎说什么呢？”英子愣了愣，突地用力甩开她的手，气愤地站起来，“谁说我们都会死？你、我、刘婶、大家伙，我们现在不都还好好活着的么？” 她一个人义愤填膺地站在那儿大吼，小玉却只是漠然地望着她。 是了，像是在听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 “你这么快放弃了吗？就那么轻易去死了吗？” 她不敢相信，她还没有出去看看，还没尝过那梦见过无数回的红烧肉，她的人生就要结束了。 “英子。”小玉木讷地仰起头，试图抓住她的手臂，“小声点，这话被听到了你会有危险。” “有危险？命都要没了还管它个有危险！” 英子难以置信地瞪她一眼，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疼。 她知道的，这山沟里极为贫瘠偏僻，指望不上会有人发现他们而前来救援；这里周围都养满了狼群，平时没什么食物，一匹匹全都饿得虎视眈眈，只要出了规定的区域，就会成为它们的猎物；就算能侥幸逃出去，远处也不过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走。 可是，仅仅就这些理由，就要让她认命了么？ 休想！ 她还没拼过命呢，早晚都是要喂狼，怎么可能这么白白认输？ 她一把甩开了小玉的探过来的手，咬牙睁大了气得煞红的眼：“我不会死的，我们大家都不会死的，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她侧身就跑，小玉想拉她却是没拉住，等她转过身时，人已经跑远了。 她张了张口，眼光瞥见从另一头快速移动过来的五个男人，喉咙一哽，没能够发出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蛇口脱险（一） 英子是被人强行抓回来的，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那个麻子脸的男人只轻轻一提，就让她双脚离地，扔进了一个茅草屋里。 里面已经聚满了人。 一个个裹着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蜷缩着身子挤坐在草堆上，战战兢兢地望着面前站着的几个大男人，还有角落里那个黑熏熏、阴森森的大箱子。 “都听好了！”麻子脸见人齐了，招手让身后的小吴把门给掩上，自己正了正身子，居高临下地走到一众人跟前，“现在这里有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要各位帮个忙。”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夸张了表情，惹得脸上的麻子一颤一颤的，像是英子记忆中偶尔见过的发酵中的芝麻大饼。 麻子脸并不自知，反而愈发精神抖擞，：“告诉你们，如果今儿个的事成功了，你们以后就是天下人的大英雄！英雄知道吗？到那时候，你们的丰功伟绩会被写到书里面，你们的名字，就会、额，就会，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就会流芳百世！意思就是说，我们的孙子，孙子的孙子，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反正老久老久以后的人，都会知道你们的名字，走到哪儿都夸赞你们！你们的画像、照着你们模样铸起来的金人铜人，会被大伙儿供起来，供在庙里面，供在家家户户香火里面，朝着你们磕头！” 一边比划着手指，一边没有停顿地将记了好久的词背完，麻子脸咽了口口水，高高振起了自己粗壮的手臂，慷慨激昂：“为了长青门，为了你们自己，让咱们一起来高喝一声吧！” “……” “……” “……” 回应他的，是满室的空寂。 一袭人依旧是方才的模样，一动不动颤巍巍地盯着他，一副默然的表情。 麻子脸转了一下脖子，把嘴边那句“长青门万岁”生生给咽回去，又抡了个大圈把甩出去的手臂给收回来，一副假装是松松筋骨的样子，以掩饰自己麻到头皮的尴尬。 他有些怨气，每次门里开会都是那么调集气氛的，怎么轮到他用时就不灵了呢？ 正纳闷呢，他转过眼，瞥见了英子满是嘲讽的眼神。 她坐在那里，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紧绷的肩膀微微抽搐着。这瘦瘦小小的丫头倒是有几分骨气，麻子脸眯起了狭长的眼，被激怒的心火不可抑制地蹿了上来。 他冷笑了一声，转身，一把从小吴手里抽出铁叉，指指那个尘封已久的箱子，示意几人去开箱。 几人配合着熟练地解开了箱子上的禁锢，麻子脸走过去，用铁叉往里叉了一下，又把里面绑着的绳子给解了，然后一个拖拽拿捏的动作，伸手就把一个黑色红斑的东西给提了出来。 “嘶——嘶——” 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在麻子脸的手边响起，地上的人齐齐地打了个寒颤，惊恐地缩紧了身子。 “宝贝儿乖，马上就会有食物了。”麻子脸柔声地安抚了一句，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子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蛇口脱险（二） 随着他的转身，那仅一个声音就让人毛骨发寒的东西，缓缓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那是一条蟒蛇，一条足足有三条手臂粗的黑色大蟒，蟒身上横横纵纵地密布着许多狰狞的红纹，像那干裂之后流着岩浆的无毛枯地。此时，被麻子脸一颈一尾地抓着，它显得异常乖顺，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麻子脸咧着一抹森冷的笑，径直就走向了人群最外围半跪着的英子。 “我看，这儿你这丫头最勇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跟前的小丫头，脸上芝麻大小的麻子又凝成了块，“就你先来吧，给大家伙儿做个好榜样。” 他按着蟒蛇的头径直地往前送，那蛇的目光便也停在了英子身上。 “嘶——嘶—” 英子不由自主地避了避，清楚地望见了那双没有温度的血红的眼，反射性地打了个哆嗦。 麻子脸勾了下嘴角，也不再耗时间，直接了当地把蟒蛇的头往英子的肩上按过去。 “英子！”小玉惊地大叫了一声。 她跪在距离英子不远的地方，腿脚冻地僵硬，爬了很久才爬出挤在一起的人群，想起身不得，脱了力直接摔趴在了地上。 而她再次爬起时，就只看到那令人惊悚的蛇头，正吐着细长分叉的舌头，朝着英子单薄的肩膀张开血盆大口。 那看似不大的蛇嘴竟然深藏乾坤，这一张看上去，竟是能吞下英子的整个脑袋。 她失心疯地大叫，而像是回应她一般，一直一动不动的英子突然挥起了右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飞快地横向一扫。 她手里的沙泥一下子洒掷开来，糊了麻子脸满面。 “啊！”猝不及防地遭此毒手，沙子飞进了眼睛，麻子脸惊呼一声，不由地地松了手。 没能咬到英子的妖蛇这个儿被往后一带，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它猛地摆动起了身子，一下便从麻子脸手中挣脱出来，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妖蛇的速度极为迅速，不出两秒就缠住了麻子脸的身子，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全身上下唯一裸露的脖子上。 “啊！” 麻子脸惊恐地睁大了眼，手脚胡乱地折腾着，奈何妖蛇缠得他丝毫喘不上气，眼泪和口水一下混在了一起，就连他的呼救也显得有气无力：“救、救我！快救我！” 在场的人都被吓得没了声，待蟒蛇紧紧缠住了麻子脸的脖子，阻断了他的声音和气息时，小吴等人才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叉子来救人。 “嘶——” 那妖蛇松开了面色苍白的麻子脸，口中飞出一口毒液，恰到好处地逼退了前来靠近的小吴等人。它再没管生死不明的麻子脸，悠然地转过蛇头，看到了正拖着小玉往门外跑的英子。 “快站起来，”英子一边使劲地搓着小玉的小腿暖温，一边肩膀用力顶着给她做支撑，“按着我用力，快起来！” 小玉憋红了脸使了半天劲，终于直起了双腿。英子一阵欣喜，抓起她的手就带着人要往外跑。刚踏出一步，就觉眼前一黑，有一团黑色的东西朝这边飞蹿了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蛇口脱险（三） 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推了小玉，自己被飞来的东西扑到，仰翻在了地上。 下一秒，一个沉沉的分量压在了她身上，然后是肩头一阵锥心刺骨的疼。 “英子！”小玉咬着牙从支起身子，便看见那妖蛇缠在了英子身上，竟将她一整个肩头都吞进了嘴里。 血肉模糊。 她一下子傻在了原地，眼泪夺眶而出，焦急的身子却是怎么也动不起来。 英子更是动弹不得。 她的身子被压得很紧，几乎要喘不过气，而肩头的疼因为天冷的关系有些麻木，她完全使不上力地躺在地上，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是度过了几个世纪。 她想起来，自己不是被强迫抓来的，而是自愿被带到这里的。 那年村里遭了大水，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孤身一人。四五岁的娃娃什么都不懂，被人牙子带到牙行，卖到了偏远的镇上。有多年不得子的大户人家见她长相讨喜便把她买了去冲喜，可她还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夫人就有了身孕。她真心地替夫人高兴，也开始期待着大伙儿给自己的嘉奖，可等来的却是冷漠和忽视。那户人家自此没人再管她，她挨了几顿饿，在跟狗抢食时发现了个狗洞，从那儿逃了出去，流落街头。 她听过无数的骂言，也挨过打，得到最多的是街上人轻蔑不屑的眼神。她什么都顾不上，依旧见食物就偷就抢，只想填饱肚子，只想活下去。 所以，当长青门的人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跟着他们走了。 只要能活下去。 活下去。 英子猛地睁开了眼，沉重的痛觉一下子回到了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奋劲挺身坐起来。 因为她方才躺倒贴地的关系，那蟒蛇没能将她的身子完全缠住。她用尽全身力气，用可以活动的右手使劲抓住了蛇身，想把它从自己身上拽下去。 可她的手不够大，蛇身又粗壮，她伸长了手指也只能握到三分之一。而因为她的坐起，那妖蛇的尾巴一下子缠了上来，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身。 英子身上全是虚汗，此时更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开始发疼，她使劲地把眼泪憋回去，看着越缠越上的蛇身，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离嘴最近的蛇身腹部，一口咬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咬得有多狠，只觉得自己的牙疼得都快掉了，依旧不肯松力地使劲往下咬。 蟒蛇不知何时松了嘴，缠着她的蛇身也松开了，英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嘴里有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一直从舌尖流淌到了舌根，顺着喉咙缓缓流下去了。 那妖蛇猛地甩了一下身子，从英子嘴里挣脱开去，重重地摔到了一旁的地上。 英子厌恶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看见红色的血水里混着什么黑色的东西。 她心慌了起来，正担心自己咽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大动静，和着刘婶耸人听闻的笑。 没等她抬起头，一阵火光就冲了上来。这屋里全是干燥的稻草，火苗一点即燃，向着四周越窜越大，蔓延开来。 尖叫声四起，稻草燃烧的烟雾笼罩了一切，英子忙不迭地站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拉了丢了魂的小玉，朝着倒塌的屋外狂奔了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妖化（一） 一场大火总算逼出了不少求生欲，尖叫呼喊声连绵起伏，一众人又是扑火又是逃窜，场面混乱之极。 英子拉着小玉，不管不顾地一路狂奔，直至跑到山林边，眼见着要冲进林子里，才停下了脚步。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着，感受到血流流过手背从指间滴落下去，扭着头，强逼自己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左肩。 她心里着实怕得厉害，如果再看上一眼，便怕是再也走不动路了。 “小玉，咱们不能再沿着路走了。”她转过身，身后的女孩子一双眼红彤彤的，正直直地望着她的左肩发呆，“林子里有狼，我身上有血，它们肯定不出一会儿就能闻着味，咱们得抱着浮木从水里逃出去。” “天那么冷，你又这副样子，怎么能下水？”小玉抓着她的手直摇头，她看了眼自己单薄的衣服，蹲下身子，扯开下裳长长的一截。 她二话不说裹住了英子流血的肩头，用了大力扎紧了，见血一下子就渗透了料子，眼泪又忍不住下来了：“英子，你疼不疼？” “不疼，一点不疼。”英子依旧没去看左肩，咬着牙说不疼，“咱们必须走，太阳要下山了，再不走就更走不了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一阵动静。长青门的几个壮汉已经抓回了不少逃窜的人，此时远远看到她们两个，就威胁叫喝着往这边跑来。 英子二话不说就拉人走，小玉任她拉着入了水里，却没有她半分的激情。 谁都没有出去过，谁也不知道这条河会流向哪里。没准会流到一个更荒芜的地方，没准会遇上一段悬崖瀑布，而更可能的是，她们还没看到希望，就被生生冻死在这满是浮冰的河水里。 小玉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一边用尽力气抱住身前的浮木，一边小心地护住英子的肩膀，和她一起蹬开了双脚，笑：“希望我们可以活下去。” ＊ 不知为何，长青门的人并没有再追上来。而河水冰得刺骨，两人的身子很快就僵住了，只能任凭着不急不缓水流一点一点地往浮。 恍恍惚惚好像过了很久，英子从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她是被疼醒的。 不是左肩溃烂的疼，而是浑身上下，由后脑和背脊处蔓延开来的，比方才严重百倍的，锥心刺骨的疼。 她明明应该被冻得毫无知觉了才对，可痛觉却是那样清晰地传遍了全身，唤醒了她僵硬无力的四肢。 “小、小玉。”英子吓坏了，眼泪终于绷不住地流出来，“小玉我好疼啊，感觉要死了一样，怎么办啊小玉？” 没有人回答她。 她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却见小玉脑袋耷拉在浮木上，正在一点一点地落入水里。 “小玉？小玉！” 英子一下子慌了，她看了看不远处光秃秃的河岸，一边忍着疼，一边抓着小玉的手臂，拼命地蹬脚往河岸上游过去。 好在河岸不宽，她极尽虚脱地扯着人倒在岸边，眼泪止不住地落在小玉毫无血色的脸上：“小玉，你醒醒啊小玉，你不能死啊！” “呜小玉，我好疼啊小玉，你起来给我唱个歌好不好，起来抱抱我好不好，呜呜呜……” 英子一停不停，无力地拍打着失去意识的姑娘，直到越来越痛的感觉麻木了她的神经，她终于动弹不得地倒在了地上。 感觉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不停地啃食着自己的四肢百骸、心脏肺腑，英子死命地咬住一块河边的碎石，死命地睁大眼，不让自己痛晕过去。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全然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死。 眼前黑了又红，红了又黑，身子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最强烈的痛觉席卷了她的全身，英子终于抵挡不住，失去了意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妖化（二） 英子再次醒转过来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 她还好端端地躺在河边，而身上的痛感却奇迹般地消失了。 她以为是自己失去了痛觉，可一动才发现，自己脑袋十分清爽，浑身上下暖和而轻盈，而且似乎还充满了力量。 她狐疑地坐起来，一边蜷起手指想要摸一摸左肩，却突地感觉到那相互触碰的手指间异常的触感。 英子猛地一愣，这绝对不是她的手，她手上全是伤痕和茧，摸上去怎么可能那么光滑？ 她立马低头去看，这一看又是一愣，不光伤疤和茧都消失了，她的手居然变成了红色。 不只是手，她的手臂，她的腿和脚，她浑身上下，竟全都变成了红色。英子慌忙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河边，一眼看到了河水映照出来的自己。 她与一个小红人对上了眼，那小红人跟她一样瘦瘦小小的，只是从头到脚，包括眼珠在内，俱是赤红一片。 英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玉，我变成怪物了！怎么办小玉，我变成怪……” 蓦地想起什么，英子浑身一凛，一股寒意飞速地蹿上心头，她忙不迭地回过身去，看到小玉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英子飞快地跑过去，跌跪在她身旁，蜷着手指颤颤巍巍地去探她的鼻息。 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被吓傻了，对着小玉冰凉的身体又是拍又是打了一阵，抓起小玉的手猛摇。 “小玉，呜……你醒过来啊，小玉……” 这时，她指尖不经意地触到了小玉脉搏，似乎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英子一下子欣喜，她使劲地摸了一会儿小玉的心跳，虽然非常非常的微弱，但她确实是感受到了。 小玉还活着。 “太好了。” 英子喜极而泣，她赶紧将人抱进怀里取暖，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可这到底不是办法，英子一边笨拙地呵气，一边四下乱看，寻找可以暖和身子的好法子。就在越想越急时，她无意间瞟到了自己滑溜溜的左肩。 她怔了一下，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丝亮光，如一根银线般，把原本破碎的想法串在了一起。 那被蛇咬得惨不忍睹的伤不知何时竟全好了……她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全身，除了变得红彤彤之外，她从小到大留下的伤疤全都消失了。 刘婶的话不经意地在脑中响起：“……那妖蛇的血能解百毒，能起死回生……他们要拿我们喂蛇，要把我们变成妖怪……” 要把我们喂蛇，要把我们变成妖怪…… 难道说，长青门想把他们变成和那妖蛇一样，血能解百毒、能起死回生的怪物？而刚刚，这个想法在她身上成真了？ 如果她真的变成了他们想要的那种妖怪，那她的血是不是也能和那妖蛇的血一样能解百毒，能起死回生？ 英子拍了拍脑袋，觉得虽然这个想法很荒唐，却也不是不可能。 她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小玉，飞快地做了一个决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狠着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见有血流出来，把它塞进了小玉的嘴里。 而不出一会儿，手上的痛感就消失了，英子拿出来看了眼，那伤竟自然愈合了，一点咬破的痕迹都看不出。 英子暗暗称奇，却也怕血量不够，便将十个手指轮流咬破，喂进小玉的嘴里。 不知这样往复了多久，小玉的身子竟一点一点，奇迹般地暖和了起来。 英子欣喜若狂，俯身紧紧地将人抱住，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小玉，成了小玉！你没事了！” 小玉的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常年苍白的脸上竟也浮出了几丝红润，英子抓起她的手看了看，那些溃烂不堪的冻疮伤口已渐渐淡了下去，俨然一双大家闺秀的纤纤玉手。 英子高兴坏了，没想到她的血竟真有这般神奇的作用，能起死，还能回春。 小玉没有醒来的迹象，英子觉得她身子暖和了，便将人放开躺回到她身边。她一边高兴地想一会儿怎么跟小玉说明前因后果，一边又很担心小玉的身体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变成怪物般的红色。 这时，她听到了顺着大地传来的震动声。 英子一呆，立马调整了姿势，把耳朵贴到了地上。她眯着眼认真听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她很熟悉，和每次外面的人来送物资时听到的一样，是马车的声音。 她想了想，看一圈什么都没有的周遭，起了身，又将小玉背起来，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哪怕是长青门的人，也要去试一试，没准，就能出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绝境求生（一） 英子背着小玉缓慢地往前走，或许是小玉很轻，也或许是身体妖化的缘故，她在林子里走了一路，仍旧不觉得哪里疲惫。 天渐渐黑了起来，英子有点害怕，却也不敢懈怠，只希望小玉能快点醒过来，好陪她说说话。 这时，突然一阵熟悉的痛从心口传了上来，英子一怔，毫无准备地脱了力，四肢一软，整个人连带着背上的小玉一起，就那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她不明所以地翻身坐起来，感到浑身上下又疼痛起来，刚开始只是隐隐作痛，却好似有越来越疼的趋势。 想到方才感受过的疼，英子一下慌了神，忍不住哇哇大叫：“怎么办啊小玉，我又开始疼了，呜呜，真的好疼啊……” 可小玉倒在她身旁的地上，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英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吃痛地撞上了身旁一粗壮的树干，她捂着手臂抬起婆娑的视线，就那么瞟见了几个模糊的黑影，正从远处慢慢地朝她们逼近过来。 英子眯着眼，忍着痛意望了一望，瞬时间，全身上下的寒毛都被吓得立起。 朝她们走过来的，是五六匹个头高大，虎视眈眈的灰狼。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来不及做思考，英子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飞快地滚向昏迷不醒的小玉，一把抱住她，带着人朝着下坡的方向往前滚去。 也不知撞了多少棵树，她管不了那么多，只知道蹬腿换个方向，沿着坡度一路往下滚。 然而无头无脑的滚到底比不过饥肠辘辘的灰狼，当那狼一跃拦在她跟前，幽蓝的目光盯住她纤细的脖子的时候，英子只能发着抖，抱着小玉的身子，闭着眼不停地默念“我没事我没事，我能好的我能好的……” 可那狼的牙却没能咬下来。 “嗷￣￣” 耳边突地传来一声喑哑的嗷叫，英子只觉得黑影一晃，方才的那阵压迫感就消失了。凶狠的恶狼一下没了方才的威风，一个踉跄侧摔在了地上，差点压着英子的腿。 英子心惊胆战地瞥了一眼，才发现它的背上多了一把黑色的铁箭。 然后她听到了人声：“狼堆里好像有人。” 周围的狼感受到了危险，纷纷聚集着退开了点，却仍不离英子她们两步远，看来是不打算放弃这到嘴边的食物了。 “那团红色的东西是什么？”对面的人也慢慢移动过来，说话声十分紧张，似也不敢小觑了这些饿狼。 狼是长青门养的，如果这些人是长青门来的，想必不会是当下这番作为。那么一分析，英子有些欣喜，这些人是外面的人，能救她们出去！ “是人是人！”英子想大声地回应他们，奈何疼痛感已传到了喉咙，生生把声音堵在她的嗓子眼里。 “太远了看不清，在这种鬼地方的，即便不是妖异怕也是什么怪物野兽。”方才那人又说了一句，如果此刻英子抬头望一眼的话，没准能看到他眼里按捺不住的光芒，那种发现了久违的珍奇猎物时，激动异常的目光。 “不知道那家伙还活着没有，元良兄你先朝他射一箭看看。”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见了。” “……” 那头一下噤了声，英子愣了两拍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那个“他”是指她自己。 她猛地睁开了眼，却只见一道银光逆着林间稀有的光线朝自己射过来，她避之不及，便觉得肩上一沉，浑身的痛感里又多了一把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绝境求生（二） 她痛得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两声喑哑的嘶鸣。 “射中了！”那边人的有些激动。 鲜血从肩上如涓涓溪流般流淌下来，给这寒凉的周遭带来了几丝灼热的温度。 突地，前一秒还在一旁持观望态度的狼群，竟是乱了方寸，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万分的东西，战栗着从英子身边撤开，须臾便散了个干净。 英子不解地望了望空荡荡的周遭，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现在她的血除了能救命，还能唬人了。 她一把抓住那支箭，把它从肩头拔了出来，好让身体尽快地自我复原。 “怎么回事？”对面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团红色的东西有问题！”那个叫元良的人说，“我过去看看。” “慢着。”一个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沉沉的，带着几分森凉，“所有人，准备弓箭。” 他的话似乎很有威严，话一落林间便没了说话声，只剩下箭搭弓的声音。 英子听着一愣，慌忙仰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是一排紧对着自己的银色箭头，在这傍晚昏暗光线所映照的暗林里，依旧鲜亮无比。 声音仍然堵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英子摸索着抓住小玉的肩，想找寻一点安全感。 可小玉还是沉沉地昏睡着，丝毫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她的眉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点红，不偏不倚正巧落在额头的中心。 英子一个愣神，对面的箭雨就飞落了过来，毫不怜惜地落在她的背上、肩上、腿上。 她脱力地倒下去，倒在小玉的身上，一动不敢动地为她挡去了一切飞过来的箭支。 肩上的伤不知何时复原了，其他地方却又添了新伤。只是身上疼已越来越厉害，这些多出来的箭伤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疼了。 她恍然地看着小玉眉心那点鲜红的朱砂痣，只觉得好看极了。和自己丑陋的满身赤红比起来，这点朱砂反像是上天恩赐的点睛之笔。 箭雨终于停了，虽然不是箭箭命中，英子也俨然已成了一只红色的刺猬。 那头安静了几秒，才听见方才那人压低的声音说：“过去看看。” 英子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痛到了极致的缘故，她反倒觉得浑身轻松。 她原本破败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和身体黏连在一起，早分不清哪个红是哪个红。 她最后看了小玉一眼，握紧了拳头，要紧了牙冠，狠狠地下了决心。 她从地上坐了起来。 半晌，对面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还活着！他还活着！” “妖！这绝对是妖！要取什么名字好，红色，红色，红毛怪！” “……” 趁着那边的人互相吐槽这糟糕的取名能力，英子咬牙拔了掉了腿上残余的箭，随着箭头的脱离，伤口跟着消失无际。 不给对面人再次搭弓的机会，她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朝着林子的另一头逃开去。 半晌，后面才有箭射来，还有犹豫着追上来的脚步声。英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可能是人身处绝境时被激发的潜能，左闪右避，硬是避开了所有的箭头，在那些人追上来之前没入林影深处，跑得无影无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绝境求生（三） 终于感受不到危险的时候，英子踉跄一步，虚脱地倒在了地上。 后面还有一支箭插在她背上，她蜷缩着身子，再没有力气去顾及。 天色已经黑透了，她感受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肚子，觉得一切都变得虚幻，仿若是做了一场长长噩梦。 要是平常这个点，她肯定饿极了，要去刘婶那儿讨东西吃的。软磨硬泡撒娇的招数都用完了，她前几日私藏了一个洋葱，打算今日试试假哭的，没想到再也用不上了。 不知道刘婶还有大伙儿都怎么样了，有没有都逃出来；不知道小玉被那些人发现后能不能得到好好的照顾，穿上暖和的衣服，吃上饱饱的饭，再也不露出那样绝望的眼神。 还有她自己，变成个红彤彤的丑八怪，被人和动物都当做妖怪的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外面的世界，还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还能不能……活下去。 脸上飘落到了什么东西，起先是干的，忽得就变湿了，顺着她的脸颊淌落下来。 英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见了漫天轻盈的羽毛，在虚空里洋洋洒洒地飞舞，又轻轻缓缓的飘落下来。 下雪了。 雪花落到她赤红的唇边，她动了动嘴角，冰凉的触感便淌入了舌尖。不知是真实的还是她的幻觉，这味道清甜中带着几丝芳香，好像她梦里在王母娘娘的蟠桃仙会上尝过的琼脂玉露。 正品味呢，突地，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英子愣了愣，不由地苦笑，她想要活下去似乎真的不太可能。 她不敢轻举妄动，就那么闭着眼睛安静地等了一会儿。那头却很快没了动静，许久，依然只听得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也许是听错了吧。如果是方才那些人，找到了虚弱的她，此刻必然已经放箭了。如果是猛兽，如今她身上还全是血，那些饿狼闻了味后就全逃走了，想必其他的家伙也不会有什么食欲来吃她吧。 这么想着，她微微仰起了身子，朝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 天色已经黑透了，只有清冷的月光从掩映的叶间洒落进来，借着朦朦胧胧的光望过去，隐约能见到一团白色的东西。 见她动了，那东西似乎踌躇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提起脚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英子提起了心，一瞬不瞬地盯着它越走越近。 半晌，她终于看清，这是一只兔子。一只白色的，长耳朵的，不知为何比印象里大了两三倍的兔子。 她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莫名还有些欣喜，老天还是厚爱她的，在寒冷寂寥的雪夜，派一只毛茸茸的大兔子过来，陪她抱团取暖。 动了取暖的心思，她便也没多想为何这只兔子的体型会如此巨大，反而朝它伸手，想打一个友善的招呼。 谁知，她刚伸出手，那兔子突地就蹬起了前腿，一个腾空高高跃起，朝她整个儿扑了上来。 英子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她看到这看上去无比温顺的大兔子，居然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无比锋利獠牙。 是的，它那原本呆萌可爱的小龅牙，变成了尖锐渗人的巨大獠牙！ 千钧一发，英子得左臂上挨了一记重创，她欲哭无泪地抖了抖，为什么大家伙儿都喜欢攻击同一个地方呢，若不是现在身体那奇怪的自我恢复能力，她的左手臂怕是早就废了。 此时此刻倒也顾不了那么多，英子果断地挥出右手，一把勾住了它的脖子，任凭其肥硕的身子将她侧着带倒在地。 她用膝盖死死地顶住兔子柔软的肚腩，把手伸到后背，猛地将那支插了很久箭给拔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插入了兔子的腹部。 那兔子整个儿颤了颤，咬着她手臂的獠牙丝毫不松，反倒把英子给推了出去，仰翻在地。 肥硕的身躯压住了她的半边身子，英子使尽了力再次把箭拔出来，不顾一切地一顿乱捅。 滚烫的鲜血撒了她一脸，顺着她脸颊缓缓地淌便了她的全身，英子闭上眼，假装自己淋了一场活鱼泡过的热雨。 好一会儿，那兔子发出了一声绝望低鸣，终于安静了下来。 英子看了眼它露在外面的巨大獠牙，试图把它从自己的手臂里拔出来，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一点力气了。她干脆放弃，就那么无力地躺在地上，把兔子当做了一床厚实的被子，与这寒凉的天地阻隔开来。 突然就觉得，暖和极了。 雪花落在英子红色的睫毛上，她眨了一下眼，世界被晶莹的水珠裹进了圆球里。她不由地笑了一下，合上眼，迎接一场纯粹的美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叶澜英（一） “英子，刘婶拿着掸子往我们这儿来了，快起来！” 耳边传来小玉温温的声音，英子嘟了嘟嘴，眯开一条眼缝：“让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你给我唱两句歌，我就起来了。” 小玉无奈地过来扭她的耳朵：“你又偷懒了，我给你藏了两个馒头，你再不起就不给你了。” “真的？”英子一个鲤鱼打挺就稻草堆里蹦起来，朝她摊开手，“好玉儿，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小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同往常一样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也没有变戏法一样变出两个白面馒头来，就只是看着，纯净的眸子里缓缓漾开一抹悠远的笑意，而眉间，悄然地印上了一点鲜亮的朱砂。 “小玉？” 英子不解地唤了她一声，她笑着启唇，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可传进英子耳朵里的，却是一段凄清的笛音。 “嗯？你说什么？” 英子竖起耳朵，朝她靠了过去，可她这一动，小玉就消失了，耳边的笛音愈发清晰了起来。 英子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扯着嗓子喊小玉的名字，可声音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出不来。而身子也跟着越来越重，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着，要把她骨头都压断了一样…… 英子心头恐慌极了，忽地，一阵白光炫目，她猛地睁开眼，惊醒过来。 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白色的天，白色的树，还有身上那只死兔子白毛上覆着的白雪。 她睫毛动了动，一滴眼泪从此间滑落出来，一路化开面颊上堆积的雪霜，冰冰凉凉地落入她的唇齿间。 淡淡的，甜甜的，没有了预期的咸味。 耳边的笛音婉转地飞扬开来，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后倏地划开一个清幽的长音，消失于林冠深处，无迹无踪。 一阵清光从眼前晃过，英子不解地眨眨眼，蓦地，压在身上的分量也跟着消失了。毛茸茸的兔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无声地炸开，化作了点点纷飞的萤火，旋转着上升，消散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兔子腹部插着的箭掉落下来，在英子身上弹了一下，直直地滑到了雪地里。箭上沾满了血，插在无暇的白色之中，像一支沾了露水的桃花。 英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脖子，挣扎着坐起身来。 天色已经大亮了，只是雾色满天，看不到日头，也不知她这一觉睡了多久。 她刚坐起身，便呆住了。 昨夜天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她周边的风好似比别处来的大一些。原来，她竟是一路跑到了悬崖边上。 她一眼望出去，天地茫茫皆是雪白一片，裹了白雪的树参差不齐地向远处层层铺开，像极了一道流淌中的白色瀑布。 烟雾缭绕之中，宁寂的天地，俱在脚下。 “美么？” 倏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温醇、干净，却又渺远地好似和这空寂的白雪山林融为了一体。 不等英子转身，一角衣摆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如墨的发丝翩飞，轻轻拂过素然无色的长衣，像是拂过了这寂静空茫的尘世间，将天地生生划开一道裂口，摒去了黑暗的噩梦与灾祸，仅留下纯色的安好与沉静。 英子哑然地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突然出现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明明长发凌乱地散落着，一袭白衣也不带丝毫修饰，却一点也不显得落魄。天地万物自愿做了他的陪衬，他仅随意地立在那里，便成了这一方景致最华贵，最惊艳的核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叶澜英（二） “你。”英子缓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惊异地对上了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眸子，“你是谁？” 他的模样看上去不过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周身的气息收敛而干净，让人生不起警戒，反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我？” 那人挑了一下眉梢，手上的翠笛轻转，乖乖落入了宽大的袖袋之中。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女孩儿，像是审视，又像是打探，眼中光辉依旧，清冷也依旧。 许久，他才勾起嘴角，玩味道：“我是，这世上最后的神。” “……神？神仙？” 英子傻傻地愣了两秒，想到刚刚消失的兔子，突地反应过来，忙不迭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好，俯身朝他磕了个头。 “神仙大人，神仙公子，你得救救我。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妖怪，只是个本本分分的普通人。唔，虽然我有时候会好吃懒做一点，但是我很能干，能干很多很多的活，以后也一定能帮助很多很多人的。所以救救我吧，把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她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跪在那里，一边抹眼泪一边仍旧絮絮叨叨：“我还没走出去，还没吃遍天下的好东西，还没过过好日子，不能就那么变成怪物死了啊。” 穆陵无言地站在那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就笑了。 他昨夜寻着一只妖兔而来，正巧撞见了那番英勇搏斗的场面，本当和妖兔缠斗在一起的红色家伙是另一只妖异，不想却是个瘦的只有皮包骨头的小丫头。 如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哭得地动山摇的人，和昨日杀死妖兔的当成是同一个人。 英子听到笑声不解地抬起头，却见“神仙大人”往她这边走了过来，还在她跟前蹲下了。 “那么想要活下去？”他半蹲着身子，依旧比她高出半个头，“活下去做什么呢？” 英子愣愣地擦了把眼泪，她对神仙离自己那么近的行为受宠若惊。 “自然、自然是为了吃好吃的，过好日子。” “就那么简单么？”穆陵眯了一下眼，将信将疑。 他扫了眼她深深浅浅被血染红的全身，很难想象在此之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爆发出那等强烈的求生欲，身处绝境而不绝望，真的只需要这么一点浅薄的信念就足够了么？ “啊，是啊。”英子怕他不信，把头点得跟捣蒜泥似得，“刘婶说了，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在大海里浮着的，只有偶尔偶尔的时候才能被选中，从里面出来，到人间来过一趟，过完之后就又要回到大海里面去了。虽然我不知道大海是什么，但刘婶说是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地方，漆黑黑的一点光都没有，也没人陪你说话，一个人呆在那里太可怕了。” “我好不容易才能到这世间来透口气，什么甜都没尝到过呢，怎么能就那么回去了呢？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被选中的机会呀。” 穆陵听她说着，漆黑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点银光。 他想了想，反问道：“如果刘婶说的是假的呢？死了以后不会去到大海里，而是会回到天上。天上有很多好吃的，也有好玩的，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天上？” “是啊，我可是神，你不信我么？” “我信啊。” “那你是更愿待在这充满痛苦的人世间，还是回到无忧无虑的天上？” “我……” 英子一怔，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毛，安静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叶澜英（三） 穆陵也不急，掀开了袍子，在她边上坐下来。 她浑身上下一片赤色，发丝黏连着破衣裳，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本人倒是不怎么在乎。但就是这样一个小丫头，她身上竟有一种常人所无法比拟的东西，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对生命强烈的敬畏与热爱。 而这样的人，正好是他现在所最需要的。 英子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严肃着脸摇头：“我要待在这里。” “就算死了是去天上，那我总有一天肯定会回去的，干嘛要着急呢。现在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的意义不就没有了吗？而且，回去了也许就再也到不了这儿了，到时候天上的人问我地上有什么好的我完全说不上来，只能听别人炫耀，那我多亏啊不是，起码得能报上个百八十道菜名吧。” 她说着还自己点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而且小玉刘婶他们还在地上啊，去天上我就没伴了。唔，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英子突地挺起身子，朝着穆陵靠过去，“神仙大人，你能不能也救救他们，他们跟我一样被长青门的人关了好久了，每天穿不好吃不饱，还要等着被蛇咬，后来起了大火，也不知道……” “长青门？”穆陵眉间轻蹙，微微眯了一下眼。 英子还在那儿念叨，越说便越后怕和焦急起来：“是啊长青门，那个麻子脸是那么说的……公子，小玉和刘婶他们也都是好人，他们……” “他们怎么样我管不了，我倒是可以救你。”似是听得有些腻烦，穆陵突然站起来，打断了英子的絮絮叨叨。 再一次居高临下，他的语气又淡了几分：“不如等你强大了，自己去救他们，如何？” “我，变强大？”英子哽了一下，眨了眨眼，“打得过那个麻子脸？” 穆陵不知道麻子脸是谁，只能顺应着颔首：“能打得过所有人。” 英子的眼一下子亮了，她飞快地想象了一下自己把麻子脸打趴下，带着小玉进大馆子吃猪蹄的场景，立马有了精神：“好！” 听到这声精神抖擞的“好”，穆陵晃了下神，嘴角不由地浮起一丝笑意。他还什么都没说，这小丫头应的倒是快，就不怕他回头就把她卖了么？ “你有名字么？”他问。 “有，大伙儿都叫我英子。”她毫不犹豫。 “英子？没有全名？” “嗯。”英子点头，“就叫英子。” “英……含苞待放么？”穆陵看了她一会儿，侧首望向眼前冰冻的万丈悬崖。 厚实的云层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小洞，金辉的阳光从里间透射出来，点点洒在无垠的白雪之上，如那风雨过后泛着微澜的海面，宁静而美好。 “‘天下安澜，比屋可封。’你以后就叫澜英吧。”他缓缓回过身，嘴角的笑跟着带上了一抹轻佻，“至于姓么，就跟着老头儿姓叶吧。” “叶、澜英？”英子轻轻跟着念了两遍，有些茫然，又有些欣喜。 “嗯，叶澜英。” 穆陵对自己取的这名字很满意，但见她一副欲喜不喜的样子，不由地莞尔：“其实用‘白’字也不错，很适合你这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白？”英子哑然，但对神仙的命令不敢不从，“白什么？” “小白。” “啊？” “走吧小白。” 穆陵瞥了眼她完好的四肢，转身示意她跟上自己。 “我带你去见见你未来的养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深林奇境（一） 没想到这座森林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英子，不，现在应该叫澜英了，漫无目的地跟着穆陵漫走了半个多时辰。一路上并没有东西来打扰他们，周围的景致除了树还是树，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 好在澜英也没心情在意这些，她这一路走得很安静，也走得魂不守舍。 有些情绪在人亢奋的时候感觉不到，等到心绪平静时又会喷薄而出。 她反复默念着自己新有的名字，起初是欣喜，念着念着却忽的焦虑起来。当年被长青门的人带走时的心情一分不差地回到了她的心头。 她是全然相信这位神仙公子的，也期许着他口中自己获救的未来，但如果这又是一场谎言，如果前方等待着她的是血被抽干的命运，那又该如何呢？ “哎呦。” 前面的白衣突然停了下来，她毫无察觉，就那么撞了上去。 被撞到的背脊纹丝未动，澜英吃痛地仰起头，一缕花香就那么似有若无地闯入了她的鼻尖。她恍然惊醒，匆忙往后退了一步，再三确定没把那衣服弄脏，才松了口气。 见穆陵转过身来，她有些歉疚地挠挠头：“抱歉啊，回头我帮你洗衣服，我洗衣服可厉害了。” 神仙应该也是需要洗衣服的吧？ 穆陵原是不解，听她一解释不由地感到诧异，他原以为她是个神经粗犷的人，不会有什么细腻的心思。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很脏啊。”他看她一眼，并没有介意的样子，只抽出了袖中的笛子，用笛尾指了指对面，“我们到了。” “啊？” 澜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依旧是树影丛生，和刚才这一路的风景并无不同。 “你跟前有个结界，一般人看不到。”见她茫然，穆陵耐心地解释了一下，“你若自己走过去，会去到方才我们来过的地方。” 当地人管这儿叫吃人谷，因为每个误闯进来穿过结界的人都会迷路，被困死在永无止境的循环当中。所以，很少有人会无端跑进这片林子里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谁那么大胆，在这山谷深处养上一群人。 他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上来：“走吧，我带你进去。” 要是平常，澜英二话不说就会把手握上去了，毕竟从来没有人教她过什么男女大防、礼数尊卑。但是现在…… 她看了看自己满是血污的小红手，又望了望对面洁净、修长的漂亮手指，犹豫了。 她赧然地眨了眨眼：“你还是给我一截袖子吧，一会儿我肯定帮你去洗干净。” 穆陵瞥了她一眼，笑：“自尊心倒是挺强。” 澜英跟着笑了笑，以为他同意了，就上去抓他松垮的袖子。虽然手上的血已经干透了，但难不保会留下什么小红印。在这样的白衣服上留下个红爪印，想想都挺惋惜的。 身上没有干净的地方，她就拔了把草搓了下手，才小心翼翼地去抓跟前的那截袖口。谁知，正要碰到的当儿，那一直没动过的手突然翻了个面，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背，轻轻一笼，拽进了手心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我不嫌弃（二） “你竟还是个磨蹭的。” 耳边响起清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散漫，却是暖暖的，好似和煦春风拂过冰冻已久的湖面，裁开了树树灿然一新的碧玉丝绦。 “走吧，”他催促一声，似乎还揣着两分笑意，“我不嫌弃你。” 手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澜英一下出了神，只任凭自己由那力道带着，怔忪地迈开了步伐。 左胸哪个地方跳了一下，视野也模糊起来，她突觉得喉咙一哽，有了落泪的冲动。 她曾饥肠辘辘地立于人声鼎沸的街道，仰着头，盯着一个又一个从身旁行过的嬉笑容颜，渴望着哪怕一个怜悯眼神的施舍，却不过是换来冷漠的驱避和闪躲。 她曾蜷缩在巷洞桥底，一遍又一遍地细数从眼前飞过的喧闹蚊虫，或是头顶时见时不见的缥缈星星，只为了避开打更人踩碎夜晚的脚步，不受那三十笞打的“犯夜”之刑。 她也曾因为敢怨敢言不听话，被杀鸡儆猴关在屋外的笼子里，日晒雨淋任众围观，三天三夜才被放出来，一边认错一边狂啃小玉留给她的馊馒头。 自有清晰的记忆起，她便是孑然一身，没有亲人，亦没有庇护。狼兽可食，万人可欺。 她时时庆幸能遇见会对她好的刘婶和小玉，却在一夜之间全失去了。如今，更是连作为正常人的体质和样貌都没有了。 十载年华，她用懵懂的心智吞咽了难以计数的苦痛，可是啊可是，那又如何呢，她就是不信邪。 她明明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她明明也是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上，好不容易才能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她凭什么就是轻贱的，凭什么就是多余的呢？ 冲喜也好，喂蛇也罢，她凭什么总要被人当作工具；她又做错了什么，要那样遭人耻笑，遭人嫌弃呢？ 当眼泪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澜英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此刻的自己是有多么的高兴。 没听到身后的动静，穆陵收了手中的笛子，回头眄了眼，却是一怔。 小丫头整张脸都湿了，见他看过来，慌忙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胡乱揩了几下。脸上凝结的血被泪水化开，和她红色的脸蛋斑驳在一起，实在是说不出来的糟糕景象。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真的不觉得她脏。 许是因为这无声的落泪与方才初见他时夸张的大哭差别太大，引了他的好奇，才让那隐约夹带着的湿漉情绪钻了空子，一不留神砸进了心坎里。 “咦，我怎么哭了……”澜英咽下喉咙里蹿上来的热意，揩着抑制不住的泪水，哽咽着做解释，“我明明、我明明是很高兴的，真的，唔，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地好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她嘴角弯着漂亮的弧度，盛有泪的眼眸泛着银辉的光，如若不是这副糟糕的模样，一定会是一个非常美的笑容。 穆陵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有一些不解，还有一种陌生的情绪轻轻地扫过心头。他看了眼自己正打算松开的手，犹豫片刻，又重新用上了力道。 他不会知道，那一句他脱口而出，只为了安抚人心的“我不嫌弃”，于她而言，是多大的温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年轻的老头（一） “呦，这是怎么了？” 一道悠然的声音伴随着几不可闻的脚步从林深之处传来，叶澜英借着婆娑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参差绿意间点点萤火纷飞，有一人着月白的衣衫朝这边缓缓走来。 “真稀奇，素来独来独往的家伙居然会带客人回来。” 他戏谑地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才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穆陵身后的那人。 可这一瞟，却让他浑身一震。 “这是……” “路上捡的。”穆陵很自然地牵着叶澜英，将人带到了叶行跟前，把手心里的小红爪子递给他，“名字叫澜英，跟你姓，以后便是你女儿了。” “……哈？” 叶行一脸大写的懵圈，怎么就在路上捡了个丫头，怎么就成了他女儿了？ 穆陵也不多言什么，把叶澜英的手塞给他，便自顾自地转身往回走：“我还有点儿事，这家伙的处境跟你有点像，你知道该怎么办。” “……” 叶行嘴角抽了抽，狠狠地剜了眼消失在结界边缘的人，才收拾了漫到胸腔的吐槽心思，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叶澜英来。 这一看，不由地又一次惊异。这个一身血污，从上到下赤红一片的“妖怪”，居然是个人。而且也不难看出，她还只是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丫头。 这丫头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穆陵，直到目送着那家伙的身影消失，才回过头来看向自己。 他以为她会不知所措，不想，她从一开始便大大方方地与自己对上了目光。 小丫头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一双玲珑的绯色杏目里盛着懵懂和纯良，还透着一点点期许。她此刻这样眨巴眨巴地望着自己，似乎有那么点可爱。 他的心疼蓦地一动，不由地欠下身来，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把她上头的草叶子给一并摘去了。 “澜英？”他试着唤了一声，用上了近乎所有的温柔语气。 叶澜英默然地望着他，许久没动。 跟前的男人应该就是穆陵口中的“叶老头”了，可奇怪的是，这个男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脸上一点胡子都没有，不论横看竖看还是斜着看，怎么看都没一点老头的样子。 唯一要说不年轻的，应是他抓着自己的手，冰冰凉凉的，不同于穆陵指尖那暖和的温度。 叶澜英不解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回道：“叶、叶公子？” ……叶公子？ “噗，哈哈哈哈。”猝不及防的称呼，让叶行一个没忍住，直接喷笑出来。 本担心如果小丫头管自己叫“爹”他能不能承受地起，不想她居然管他叫“叶公子。”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那么叫他了。 叶行搭着她的肩，乐不可支地大笑了一会：“丫头，你可真逗，要真说来，我这年纪说不定比你那太祖都大咯。” “诶？” 叶澜英满肚子的疑问，叶行也不急着一一同她解释，只抓着她的手臂，带她往里走：“你以后还是跟着穆陵管我叫老头吧，我听着顺耳，也乐呵。” 澜英歪着头，木讷良久，才应了一声。 “嗯，叶老头。” 这一本正经的语气不禁又引来了一阵大笑。 －－－－－－题外话－－－－－－ 这不是傻白甜文，第一卷主要是交代一下世界观，女主虽然小时候有点蠢萌，不过长大了就不会了，这个女主还是挺帅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年轻的老头（二）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原本茂密的树丛便渐渐向外打开，开阔的视野紧跟着迎面而来。 有潺潺的流水从碧绿的草地上悠悠淌过，几只高傲的白鹤踩着纤细的长腿儿，在水边惬意地漫步。而溪水蔓延的尽头处，是一棵不容忽视的参天巨树，粗壮的树干笔直地通向苍穹，直到于目光之际化作一个遥不可及的小点，煞有一番遮天蔽日之势。其繁茂的枝叶向四周层层铺开，似有万籁生灵栖居其上，热闹非凡。 似有若无的萤火从那巨树身上飘出来，在空气里浮荡着。澜英伸手抓了一把，却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抓到。 “你先去把自己弄弄干净，我再把这里的一切同你一一道来。” 叶行笑着把她的注意力唤回来，示意她低头往下看。 一直白色的小狐狸在她脚边轻轻拱了两下，见她看来，鼓了鼓绒绒的脸，软萌地挥了挥爪子，转身往侧前方蹦跶开去。 “跟它去吧，一会儿我会来找你。” 叶行松开她的手，在后面推了她一把。澜英愣愣地点头，提起脚步跟着小狐狸往奇境的另一头跑去。 小狐狸把澜英带到了一方竹林，行过通幽曲径，是一眼活水清泉。 卵石铺地，灌木掩映，伴上空气中隐隐闪闪的光芒，宛若仙境。 澜英呆呆地走过去，走到泉眼延边嶙峋叠错的湖石旁，望见了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一时愕然。 “啾啾啾嗷啾啾。” 耳边响起婴儿般撒娇的萌音，澜英循声望去，见边上又跑出来两只小狐狸，一起驮着几件桃色的衣物，正盯着她看。 领路的小白狐又来蹭了蹭她的脚踝，甩了甩绒绒的尾巴，示意她进水里洗洗。 叶澜英赧然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不用啦，我去边上采片叶子做勺，舀水上来清洗就好了。” 这水那么清，用来喝都可以，她怎么舍得跳进去洗身子呢。 她话还未落，突地就有一股力道从后撞来，撞地她腿一曲，猝不及防地扑入了水中。 猛地呛了口泉水，澜英挣扎地扑腾了好一会儿，才从水中探出脑袋来。她抹了把脸，一边咳嗽着一边用脚去探泉底沉淀的沙石，没想到这泉水并不深，当她终于站直时，水正好漫到了她的肩膀。 “不用担心弄脏它，这水是活的。” 雌雄难辨的纤细声音从后响起，轻盈地落在耳畔，如落入松软厚实的棉花糖里，甜甜的，尤外舒心。 澜英定了定神，好奇地转过身子，去看声音的主人。 入眼是一片浅淡的晕光，柔柔的并不刺目。澜英眨了眨眼，看到那雪白绒毛覆着的健壮身躯，正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的青草之上，同样望着自己。 是另一只白狐，比方才的小狐狸大了许多的白狐。 他雪白的额间印着一朵鲜活的桃花，黑色的眸中一点金色的光辉清晰可见。 澜英怔了一会儿，才朝他点了下头去寻找方才说话的那人。 “不用找了，”没想到那狐狸竟开了口，“同你讲话的，是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会说话的狐狸（一） “诶？” 澜英惊了一跳，蓦地脚下一滑，又栽进了水里。 等她咽了好几口水再爬上来时，那狐狸已经走到了泉水旁。 “吓着了？”他的嘴微微地一张一合，如若不仔细实在看不出来是在说话，“狐狸居然会说人话。” 澜英缓了缓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实诚地点点头。 她以前也没见过狐狸，只看过街头艺人画的狐狸像，像上的狐狸自然是不会说话的。不过，关于狐狸说话…… “我以前听过说书人讲，世上有一种狐妖，在修炼好多好多年之后会修炼出法力来，有了法力就能化作漂亮的女人，用狐媚之术去勾引男人，把他们骗到手，然后挖他们的心吃。” 她把民间传说说得一板一眼，那狐狸听她说着，嘴角上扬了几分，似乎是笑了：“那你不怕我会挖了你的心吃吗？” 澜英一愣，反射性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可我不是男人呀，而且，你不也不能变成女人吗？” “是吗？为什么不能？” “你要是能变早就已经变了，怎么会让我知道你是狐狸呢？这样不就骗不到我了吗？”这么一想，澜英便放心地放下了护心的手，“你也不会吃我的，我打不过你，你要是想吃早就吃了，不会跟我讲那么多人话的。” 听她有理有据地说完，那狐狸突地发出一声笑，缓缓抬起了前左腿。 澜英正不解他要做什么，下一秒，却见他把腿踏入了泉水之中，澄净的水面上立刻映出了一个优雅的倒影，漾起了圈圈唯美的涟漪。 澜英一下子看傻了，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朝自己越走越近。 是的，不是游，而是走。 他的四肢踩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之上，如履寻常平地，惬意如常。 “是啊，我变不了人，”须臾，他停在距澜英跟前，近到她仰头能撞倒他的下巴，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他问，似审，似疑：“可狐狸，为什么要变成人？” “嗯？” 被他身上的光笼住，澜英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因为……” 她“因为”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答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不知道，那说书人就是这么讲的。不只是狐狸，还有猫啊蛇啊，什么动物都想便成人。” 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呵。”不想，那狐狸突地冷笑了一声，“一如既往，还是那么高傲啊，人类。” 这一声冷笑带着丝屡冰霜，听得澜英打了个哆嗦。她正想着怎么做回应，便见狐狸收了后腿，重心后倾，在她身旁浅坐了下来。 他就那样轻盈的于水上落座，水纹在他四周有序地荡开，漾起粼粼波光。忽有几条调皮的小鱼游过，在他身旁腾空跃起，溅起朵朵可爱的水花。 雪白的绒毛染上了几颗水珠，天光与水光在刹那间共舞，而后隐隐闪闪地滑落。 优雅极了。 澜英微仰着脑袋，对上了他沉黑的眸，如同那声音一样，清逸高华，远不可攀。 他说：“我可不屑于，变成人的样子。” 澜英微微一怔，这略带轻蔑的话本该让她不舒服，可不知为何，她却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对，变成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好多人都只会想着自己，说是一套，做是一套，随随便便拿别人当工具。唔，而且，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 这话一出，她突地一顿，声音一下弱了两度，有点不好意思：“额，不是，除了神仙公子。” “……” 狐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神仙公子是谁，绷紧的脸忽地松开，朗声大笑起来。 澜英又被他吓了一跳，只是这次，狐狸的爪子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的身子。 “神仙公子很好看吗？”他别有兴致地问。 “嗯。”澜英讪讪然，却是认真地点头，“他救了我的命，还不嫌弃我脏。唔，你们都不嫌我脏，除了小玉和刘婶，再没人对我那么好过了，真的，我好欢喜。” 她说着，眼眶又热了起来。 “丫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狐狸看着她，轻轻把脑袋伸过去，在她脸庞上蹭了一下，“从今日起，你有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会说话的狐狸（二） 原先的衣服已经破烂的不行，叶澜英把自己洗干净后，便穿上了狐狸给她准备好的袍子。 她穿惯了麻衣短褐，只在大户人家冲喜那段日子穿过几日好衣服，因此套上这件袍子费了她不少功夫。 袍子并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架在她瘦小的身躯之上，显得很累赘。她用狐狸给的匕首裁去了不少边角料子，才勉强不影响自己活动。 狐狸已经在那儿等了她好一会儿了，她也不敢耽搁，飞快地收拾一下就朝他跑过去。 “你会不会觉得人很麻烦？”她抱着一堆布料，见着他一身绒毛纯白无暇，莫名地脱口而出，“还要花时间去穿衣服。” 看来刚才的对话多少让她有所介怀。 “哈哈，不会。”狐狸并未在意，只俯了身，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来，“我尊重所有生命的选择。” 狐狸说他叫虚谷，这片世外之地叫云天，而那棵通天接地的神木则是云天的核心，坤灵木。 虚谷带着她，去了坤灵木下。那里蝶鸟纷飞，萤火浮荡。闪着光芒的萤火时而聚集成璀璨的光束，时而又飘散开，游离于叶丛之中。 “这是灵气。” 虚谷将人放下，仰首朝树干走了几步。 四散的萤火听话地在他周身聚集起来，好似群星荟萃，缤纷的光芒绕着他一路螺旋着上升、交织，扶摇直上，直至于上空聚成一团，轰然炸裂。 莹莹的光辉洒落下来，澜英伸手去接，光芒却在她即将触及的刹那消失了。她突然想到了清晨那只消失的兔子，原来那时她所见的光芒，便是灵气了。 “这儿灵气的浓度大，所以你才能用眼睛看到它们。” 虚谷回过身，缓缓地坐在了地上。明白他要说故事，叶澜英跑到他身边，跟着坐下来，竖起了耳朵。 “这世间万物要生存和繁衍，都需要灵气。”虚谷微微颔首，将一切因果娓娓道来，“灵气来源有二，一是来自于天，一是来自于地。普通植物能吸收来自于天的灵气，动物则靠食用植物获取灵气。灵气通过食物链在世间传播，供万物生灵休养生息。而大地深处的灵气，则由坤灵木的根系汲取，输送到这片大陆各处，以填补各地灵气的不足。” “我和神氏的族人世代守护在这里，看管灵气、守护万物。我负责草木禽兽，他们，则负责人。” “神氏一族？”澜英好奇地问了一句，“是说神仙吗？” “神仙？”虚谷一愣，莫名地，被她这一问给问笑了，“小丫头，神仙是你们人类捏造出来的。若一定要说的话，能运用灵气的我和神氏族人于你们而言也算神仙了吧。” 虚谷仰头远眺了眼静谧的山谷，有些怀念：“你们人类的诗情画意我倒是真佩服的。原先这儿的一切，包括我，都没有名字，是百年前神氏最后一任族长去外头读了几年书，给一一给取上的。” 他闭上眼，脑海中昔日众人围坐读诗的光景依旧清晰，仿若还在昨日。 “那现在呢，族长还有其他族人，他们都去哪了？” “族长，在某次插手人间事物时去世了，至于其他人……” “其他人，因为我牺牲了。” 突然的声音闯入，叶澜英回首，看到叶行正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他身姿挺拔，步履儒雅，衣衫翩飞，乌衣子弟的华贵气质仍旧显露于举止之间。 听到他的声音，虚谷朝他望去：“那么多年了，你也该释怀了。” “与时间无关，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永远不可能释怀。” 他平静地说着，眸光沉沉，脸上亦不见有丝毫悲痛的表情。 可是，叶澜英望着他，却是心头一颤。有些浓烈的东西，如那封藏已久的纯酿，潜在看似单薄的情绪里，散着醉人的熏香。 “丫头，”他笑，“想要听听老头我的故事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鬼溪之难（一） 叶行说，他出生世家，自小习文武，幸得上天眷顾而天资聪慧，以弱冠之龄同时摘得文武两状元，一时名噪京城。当时的武帝有心选他给最疼爱的公主做驸马，然彼时他心高气傲，只愿奉献学识治国平天下，不愿束身于皇家。 他的傲慢态度得罪了不少人，被掣肘在翰林院坐了几年冷板凳，才终于得了机会去工部做了个小员外。 于志向高远的人来说，去工部是没什么前途的，可叶行不觉得。他在翰林院时依旧心系治国之道，遍览天下群书，自学了不少东西。待到了工部，便想方设法把修建水坝的折子递上去，求皇上予他机会治理鬼溪。 鬼溪，准确的说是鬼溪县，是大越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它位于大越的母亲河——沄河上中游的分界线处，也正巧，是坤灵木根系重要的分支地。 那几年坤灵木于鬼溪处的根系抽了新根，灵气意外发生了堵截，导致鬼溪地震频发，时而还有诡异的大浪滔天。普通人不知所以，只当是那地方得罪了水神，几番祭上牛羊无果后纷纷驱避。而只要鬼溪掀浪，下游地区必遭洪水，下游的百姓也对其颇为忌惮。 叶行认为，若能在鬼溪处建一座水坝，便可达到蓄洪、解决水患的目的，而水库蓄起的水还能用于灌溉田地，造福两岸的百姓。 他的折子呈上去后，不知为何落入了国师欧阳稷的手里。武帝虽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可重重嘉奖的对象却已经不是他了。 带着怨愤的叶行跟着欧阳稷来到了鬼溪，开始开山采石，建设水坝。然欧阳稷并不屑于听他的指挥，非但拒绝了叶行提供的选址，还命人在他满意的地方日夜不停地动土开凿，说要打极坚实的地基。 结果，挖凿队不慎伤到了坤灵木灵气堵塞的根系，积压已久的灵气瞬时冲破了缺口，轰然爆发。 他仍然记得那天的景象，沄河的水诡异的汹涌，群兽哀逃，鱼虾不顾一切地蹦出水面，然后是一道炫目的白光，将万事万物，将天地间有生命与无生命的一切，悉数吞灭。 “那……鬼溪的人呢？”澜英飞快地消化着听到地一切，惊愕地打断他，“那些建水坝的人，还有国师……？” “死了。” “……” “没有人能承受那么大量的灵气冲击，大家都死了。”叶行顿了顿，脸上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澜英见了，心不由地揪了一下。 “包括我。” “诶？” 叶行看着她瞪大的眼，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事儿发生了快六十年了，我若还活着，怕也已经作古了吧。” “那你……” “是灵气。” 叶行嘴角漾开一抹苦笑：“这应该是奇迹了吧，有一抹灵气在穿过我的时候意外保全了我的身体，如冰封一般冻住了我的命。这么说也不恰当，我靠着那抹灵气，至今还虽能如正常人一般活动，但身体已经是死的了。我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秒。” 他被赶来的神族人带回了云天，以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活”了六十年。 “他们救了我，自己却牺牲了。”叶行闭了闭眼，封存了六十年的情绪丝毫未淡，反倒是随着这几年世道的动荡，一年比一年清晰起来，“此前从没有发生过灵气大量泄露的事情，他们没有防备，为了尽早堵住缺口，全都奉上了性命……” “因为我的一个馊主意……”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工匠们，鬼溪的百姓，还有神族人，全……” “你以后改叫叶啰嗦得了。” 蓦地，一个散漫的声音打断了叶行，一如既往的温醇，又听不出情绪：“陈年旧事了何必再提。你们，都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鬼溪之难（二） 几人闻声回头，便见不远的溪水边，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默而立。流动的空气挽起他墨色的长发，拂过他嘴角渺远的浅笑，似幻似真。 高傲的白鹤朝他欠了欠身子，几只小狐狸欢腾地围上来，在他身旁嬉笑着转圈圈。穆陵给它们扔了几个果子，一只灰毛小狐狸趁机蹿上他的手臂，撒开腿趴到他肩头，不动了。 穆陵也不恼，随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举步朝三人走过来。 澜英忙不迭地站起，就这几步路的距离，便她神速地理好头发和衣襟，端端正正地站好身子。 “丫头，你怎么了？”叶行看着她突然的一番行为，忍俊不禁。 澜英却回得一本正经：“刘婶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见了恩人一定要谦卑。” 他把绝境中的她从雪地里捡回来，他说，他能救她。 晨时被太多事震惊，以至于她连一句“谢谢”都没顾得上，这已算是对恩人极大的不敬了吧。 “哈哈哈哈。”叶行听闻，一个没忍住仰头大笑起来。 澜英不解地看他一眼，趁着这个当儿，穆陵已经走到了三人跟前。 他的目光停留在叶澜英桃色的衣服上，松松垮垮的有些怪异，而衣摆被匕首裁开的地方，还留有小撮的毛边。 “这衣服你穿着还挺合适的。”半晌，他把目光移到她洗干净的脸上。虽然被红色盖住了太多东西，但这丫头五官精致小巧，原本的长相应也是不差的。 “就是太瘦了些。”他淡淡一笑，“等养胖点，想必是个漂亮的姑娘。” “嗯？” 澜英听着一愣，满脑子都还是刘婶“面对恩人要谦卑”的告诫，一下没明白“神仙公子”怎么突然会夸自己，她赧然地挠挠头，反射性地回道： “啊，不。我再胖，也肯定比不上公子你好看。” “……” “噗，哈哈哈哈哈。” 嘴还没合上的叶行又一次笑趴下了，等着看戏的虚谷也强忍着地掩过头，以免自己同叶行一样没了形象。 穆陵挑了挑眉，淡淡扫了一人一狐一眼：“看来你们仨相处的不错。” “是啊，这小丫头挺有趣儿的。”叶行往地上撑了一把腾身起来，拍了拍叶澜英的肩以作安抚，“咱们这谷里，终于又有热闹了。” 穆陵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转了身走到虚谷身边，在他耳边交代了一句什么，虚谷望了眼叶澜英，也起了身。 “还有些准备要做。”他回身看向叶行，“小白就交给你了。” “放心，你们去忙吧。” 叶澜英满头雾水地听他着们说完，直到穆陵和虚谷走远，还保持刚才的姿势杵在原地。 叶行正消化着“小白”这个称呼，转眼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别担心，他说能救你，便一定能救你。” “嗯，我相信，只是……”澜英摇头，“神仙公子他……” 他什么，她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这个感觉很奇妙。时而感觉他离自己很近，他会温柔地执起她的手，他会笑着说，你将来会是个漂亮的姑娘；时而，又感觉他离自己很远，如隔着千年万年的银河，看不见他眼里满溢的星星。 “他是谁？”她仰着头问，“他是神族后人吗？” 可方才叶行分明就说，神族后人都在鬼溪之难中牺牲了。 “嗯，他是神族后人，也这世上仅剩的神族人。”叶行叹了口气，弯腰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桃华（一） 叶行带着澜英绕到坤灵木的后面，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看着已经废弃许久的小路往前走。 “神族人虽有运控灵气的本事，可也是人，不像虚谷那样能永世长生，他们也需要繁衍后代。每隔上几年，神族族长会派年轻的小伙和姑娘去外游历，一来是为增长见识，二来也是为了与外联姻，诞下后代。” “与外联姻？” “嗯。族内通婚已让神族人丁逐代稀弱，不得不去与外界产生联系。只是，为了不向世人暴露自己的存在，他们往往以私奔为法子，将丈夫或是妻儿带回云天。” “私奔？” 澜英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在说书人的嘴里，这往往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叶行并不打算对此做过多的解释，只自顾自地往下讲。 “即使这样，还是没能阻挡神族衰落下去。到了最近的一代，神族的小辈就只剩下你的‘神仙公子’一个人了。” 说着，他脚步一顿，在一片高过人头的草前停下来。 他放开澜英的手，示意她和自己一起把眼前的草拨开。 有柔柔的红光从缺口处透过来，叶澜英顺着光芒把头探进去，这一窥探，不由地睁大了眼。 视野的那头，是平旷辽阔的土地。其上，纵横的小路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屋舍整齐地排列在路旁，还有各异的沟渠池沼，交错于肥沃的农田之中。 而最惹眼的，却是屋舍尽头那片，无边无际的妃红。 这谷里虽比外世要暖和许多，可季节却是正的，如今冬至刚过，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面积的桃花盛开？ 粉嫩的花瓣竞相斗艳，连微风都不忍前去吹皱一下，似是在等待着谁的春光笑靥，或是一句俏皮的发难——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叶行跟着澜英从后走出来，望见眼前景象，轻轻叹了口气。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一如当年。 “很美对吧。”他道，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这里一直被好好的封存着，五十年不曾有人踏足了。” 他带着叶澜英下了坡，慢慢往前走：“神族人以前就住在这儿，穿过桃林，沿着尽头的小路一直往外走，有一个隐秘的小山口，从那这儿也能出谷。但你那‘神仙公子’从来不走这条路，硬是在西面自开来了一个口子，从密林间进出。” “嗯？为什么？” 叶行见她好奇也不答，反而说起了故事：“七十多年前，神族最后一任族长神陌卿娶了一位世外女子，叫阿蓁。阿蓁心灵手巧，平生素爱桃花。她的头饰、衣物均为桃色，更是花了数年时间在这溪水出谷处栽出了一片桃林。凡是她为神族人缝制的衣服，其袖间都会有繁复的桃花图案。” 澜英听着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果然看到了一朵重瓣桃花。虽然因为岁月的关系有些陈旧泛黄，却依旧能透过形态，想象出其当年娇艳欲滴的模样。 “你身上这件，应是阿蓁的旧衣。” －－－－－－题外话－－－－－－ 这章引的是陶渊明《桃花源记》的景，特地点一下，不是抄袭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桃华（二） “啊？”猝不及防，澜英被吓了一跳，“那我……” 她看着衣摆上狰狞的口子，欲哭无泪地抿起唇来。这么爱桃的女子，想必当年一定对这件衣裳珍爱有加，结果，就那么被她一刀给裁了…… “哈哈没事，它的主人已经不在很多年了，时隔多年还能有人再穿上它，衣裳若有知，也会高兴的吧。” 叶行安抚她几句，继续往下讲：“后来发生了不少事，先是族长离世，后又有鬼溪之难，阿蓁郁郁寡欢了几年，终还是跟着去了，临终前，她把不到十岁的儿子托付给我。” 澜英从对衣裳的惋惜中回过神来，接道：“所以，阿蓁的儿子，就是神仙公子？” “没错。”叶行顿了顿，戏谑地看向她，“虽说神族人去解鬼溪之难时他还小，可如今六十多年也已过去。你是不是很好奇，不管怎么算，他至少也得六十多岁了吧？” “是，是哦。” 澜英被他问的一愣，她虽没好好学过算数，可也知道那么多年过去，神仙公子应该是个老头子了，不会是这副少年的模样。 难道他跟叶行一样死了吗？可她握过他的手，分明是热的呀。 澜英皱着眉头百思不得解，却又很快释然。他实际是个老头子又怎么样，还是救了自己的命的神仙公子啊！ 叶行从她丰富的表情中得到了满足，又开始了他那带着点读书人酸腐气息的说书式讲解。想来，已经太久没有人像这样同他说话了吧。 “你口中的‘神仙公子’本名叫神奕，年方十六。鬼溪之难后，神族的责任便全落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而那时，他不过才六岁。” 时隔六十多年，他却只长了十岁。可这并非最荒唐的，最荒唐的是，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他绝不相信六十多年前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只有六岁的孩子。 那时他刚刚醒转，从神奕口中得知所有人都死了，只他一人还以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弥留于世，整个人都是疯癫的。 “你说什么？”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孩子所说的一切，“所有的人？国师、监工、工匠还有那些周边的村民，那么多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是。”对面的孩子却只平静地望着他，沉沉的目光波澜不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大事当头，你把这些不要紧的情绪先放一放。” “你说什么！！！不要紧的情绪？” 他当时气血冲头，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又极其逆耳，便根本顾及不得对方的年纪，一把就上去揪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人给提了起来：“你这毛孩子懂个屁，不要紧？先放一放？这说的是人话吗？那可是命！几千几万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冲着小娃娃一阵大吼，神奕被他提着，保持着不怎么好受的姿势，却是一动不动，只直直地回望他，眸中依旧漠然一片。 半晌，他才抬手，轻轻附上胸前自己暴着青筋的手臂，艰难地启唇。 “我知道，”他说，“还有不计其数的飞禽走兽，万籁生灵，以及我的族人，除了你，谁都没有得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桃华（三） 叶行闭上眼，事到如今，他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自己手中，看上去精致可爱的小娃娃脸上的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懊悔、没有绝望，亦没有恨，绝情地像一根木头。 他笑了一笑：“阿蓁把神奕托付给我的时候我是不屑的，这六岁的孩子比我二十六岁时都老道了，哪里需要我来照顾。” 这种时候一般还会有下半句，所以澜英乖乖地站在他边上，没有插嘴。 “但是我错了，他终究是个孩子。” 叶行睁开眼，对上她急切又强忍不发的眼神，脸上抽了抽。 “嫌我关子卖得太长了？” “嗯。”她连连点头，“您快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哈，我被他小鬼坑了一把。”叶行无奈地摇摇头，脸上的笑意却沉了几分，“阿蓁离开后的某天，他突然跑来跟我说，他擅自替我取了个‘叶行天’的假名，又以我的名义建了个叫天圣阁的组织，然后把所有的一切都扔给了我和虚谷，自己消失了。” “消失了？”澜英配合地问了一声，却巴不得他一次性把话说完。果然神仙公子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叶老头就该改名叫叶唠叨。 “是啊，他把一切都扔下了，自己却跑到坤灵木里，沉睡了五十年。”叶行依旧慢悠悠地道，“这也是神族人能做到的事之一，用灵气贮藏自己进入坤灵木中蛰伏，以躲过避免不了巨大的危机。” 他仍然记得那孩子当年的冠冕堂皇：“你可以这个姿态长生，可我不行。如今局势莫测，我若贸然行动，等我老死了还不能安定天下，倒时再无神氏一族，天下人便完了。不如由你先帮我探探虚实，待实在把控不了局势时再把我喊醒，如此还能有挽救的机会。” “直到十年前天圣阁崩裂，我实在束手无策，才终于把他给叫醒了。”叶行带着澜英逛完了一圈屋舍，才慢悠悠地往回走，“而他醒来后第一件事，竟是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 那日黄昏，盛夏的阳光在地平线上留下一道红色的长线。他站在坤灵木遮天的林冠之下，看着昏黄的光影中，那孩子模糊的身影一点一点得变清晰。 四目相对，两人均是无言，六十多年的岁月消失于转瞬之间，他们都还是当时的模样。 正想着从哪里开始讲述这六十年，神奕倒先他一步开了口，他声音一如既往的稚嫩，却沉稳有力。 “今日起，我不再是神奕。”他一句一顿，抬起眸来，“缄默为穆，山丘为陵，穆陵。” …… “穆陵？”澜英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皱眉，“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是嘛，我的感觉倒正好相反。”叶行突然抬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把所有沉重的东西都转嫁给名字，心上，才能轻松一点。” 初见那日，他发狂、悲愤、后悔、痛心，好不容易才从汹涌的情绪中回神过来，看到东方露出第一抹白，而那如木头似得孩子，背着自己站在坤灵木下。他的手掌搭着粗糙的树干，仰头朝着微光的天空远眺而去，六岁的身躯在这广袤的画卷之中显得那样孱弱、渺小。 眼前忽有银光闪过，他不自觉地伸手一接。 潮湿的感觉沁入掌心，温温的，似乎是、一滴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置之死地而后生（一） 傍晚，尚未落尽的日辉穿过坤灵木密致的叶层，落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叶澜英站在这天然营造的舞台之中，手里捧着一只空了的桃木碗，只觉得疼痛欲裂。 半个时辰前，穆陵和虚谷终于准备完毕，她被叶行带到这儿，喝下了一碗桃花清酒。 那酒似水般清澄，初入口时尚还甘甜，继而尝到了苦味，再后来酸、辣、咸等各种味道相继而来，混掺在一起于舌尖杂陈，直到方才，她产生了痛觉。 她猛地脱了力，一头栽倒在地上。熟悉的痛觉以熟悉的方式开始蔓延至全身，她咬牙叫出来，这一次似乎比前两次更加真实。 似有千千万万只蚂蚁从手指，从脚尖，从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地爬过，她蜷缩起身子，疼得眼泪直流，此时此刻，每一只蚂蚁的每一只脚的触碰都是那样的清晰。 “小白。” 渺远的，有声音从朦胧中传来。澜英浑浑噩噩地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唤她。 “小白，睁开眼。” 好像是神仙公子的声音，澜英抓住自己被汗水浸湿的手腕，狠狠地向下掐了一下，终于逼着自己睁开眼来。 入眼却是一片黑暗，忽而一个蛇头，一个黑色中带着赤红花路的蛇头，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如黑云压日般朝自己飞扑过来。 “哇啊！” 她失魂地大叫，那些被她强行忘却的记忆忽然一股脑儿跑到了眼前，麻子脸绝望的挣扎，小玉冰凉的体温，还有刘婶失心疯的笑声。 她看到自己躺在血泊里，肩膀被一只巨型兔子尖锐的獠牙贯穿，她动弹不得，只得一点一点被白雪淹没。 所有的图像杂糅在一起，被那滴着毒液的血盆大口依稀吞灭，澜英惊叫着地闭上眼，发疯似的抱着头打起滚来。 可她一闭眼，那噩梦般的景象连同声音便如皮影戏般在脑海里放映起来，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浑身都湿透了，汗水夹着泪水将她淋得彻底，可她已浑身麻木，只顾着沉浸在那鬼魅的深渊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忽的，一个白点出现在无际的黑暗之中，微小地如一粒芝麻，仅瞬息之间，便一闪而逝。可澜英看到了，在她暗黑的眼里，那个鲜亮的白点是那么醒目。她猛地伸出手去，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去，拼命地抓住了那一点，使劲地将它拉扯过来。 下一秒，那个渺小白点变成了一道灼热白光，白光旋转着绽放开来，如撕开了一面黑色的幕布，顷刻间，梦魇般的景象被这道白光穿透，灼烧殆尽，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痛觉消失了，温暖也一点一点地回到了身上，澜英松开紧锁的眉头，听到了耳畔清萧的笛音。 她动了一动，感觉有一只手环着自己的腰，背后紧贴着的胸膛传来平稳有力的心跳。 “睡吧。”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幽幽地回响，带着点散漫，带着点悠远，却那样温暖，“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 她心一沉，便掉入了梦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置之死地而后生（二） 感觉有光打在脸上，澜英皱了皱眉，醒转过来。 她睁开眼，散落在周遭的柔和光线落入眸中，她揉了揉眼才看清，原来是浮荡的灵气。 四下没人，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紫竹编制的吊床上，吊床不高，她拿脚探了一下，便轻松落到了地上。 天还是黑的，不知她睡了多久，也不知穆陵他们都去了哪里。 有了灵气做夜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走在竹林里。走了不到百步，便见前方有一处特别明亮的空间，走近了，还能听到有人的说话声。 “我巳时去寻了一趟，除了一堆没来得及清理的稻草灰，什么都没留下。”是穆陵的声音。 “能在这吃人谷嚣张五年，看来这长青门不简单啊，”接话的是叶行，“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和前几年妖异失踪的事儿有关？” “不好说，但至少多了条可查的线索。” “嗯。那么澜英丫头呢，你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么？” 叶澜英正尽力消化着有关长青门的消息，还没从据点消失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被叶行的一句话打了个激灵。 “桃花清酒能激发人心最底处的恐惧，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也看到了，这丫头的心性何其坚韧，只要有一点光就决不放弃希望，她……” “我知道。”穆陵无情地打断他，“但过剩的灵气早与她的血液融为一体，稳住已是极限，强行逼出，她会死。” “那她以后……” “减寿、不孕，这是每个妖化的生灵都逃不开的命运，人、也不例外。”穆陵的声音停顿了半晌，才接上，“我只能保她十年，十年之后，听天由命。” “啪嚓。” 一个细微的响动从林间传过来，两人均是一愣，飞快地回头看去，却只见灵光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晃动，一会儿便没入黑暗，跑远了。 叶澜英毫无目的地一路狂奔，脑海里不住地循环着穆陵最后的那句话。 每个妖化的生灵都逃不开的命运…… ……我只能保她十年，十年之后，听天由命…… 蓦地脚下一绊，她一个趔趄，摔趴在了地上。 她吃痛地爬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跑得太急，身上蹭伤了不少地方。 她粗粗地看了眼正慢慢愈合的伤口，没有心情去管它们，在经历了那么多噩梦之后，这点痛于她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 热气从喉咙里漫上来，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伤口能愈合又怎么样呢，能救死扶伤又怎么样呢，她，注定活不过二十岁。 十年，只有十年的时间，她能做什么呢？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滴入水中溅起了一朵小水花。澜英闻声看去，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才发现自己竟是跑到了泉边。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水中的倒影也跟着往前探了探，四目相对，她一下怔住。 水中的女孩儿一双玲珑的杏眼，含水的墨眸中氤氲着空濛的雾气，似是装着一池酝酿已久的春水，明媚可人。 她怔忪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立马仔仔细细地去看全身。狰狞的红色不知何时竟已褪尽了，灵光下，白皙的肌肤光滑如凝脂，丝毫没有往日风吹日晒的痕迹。 全身上下，除了一头绯色的长发，她已和正常时无异；不，准确的说，她如今的状态比正常时还要好上许多。 澜英怔怔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她突地伸手捂住流着泪的眼，仰头无声地笑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笑，只觉得自己该是笑的。 世事总是公平的，有得便有失。十年，她终于脱离了苦难，终于有了避风的港湾，还附带拥有了一身罕世宝血，那，总归是要付出些东西的。 十年，短暂，却也漫长。 如果没遇上神仙公子，她可能早就死了，能有这十年，也是她偷来的。 她猛地擦干了泪水，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做了一个决定。 她已尝了十年的苦，接下来的十年必须得是幸福的。不管发生什么，今后的每一天，她一定要过的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报酬 澜英捧起泉里的水洗了一把脸，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边上。 她没急着动，待洗干净了脸，理顺了凌乱的头发，才抬起头来。 俊逸的人影立在她身旁，她仰着头，望见灵光幽然地洒在他肩头，烘托起一圈柔和而神圣的晕光。 她静静地看着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又都不知该从何问起。而她不开口，穆陵似乎也不打算说话。 半晌，她把目光移向他洁白无瑕的袖口。 毫无预兆地，她问：“为什么，公子你的衣服上没有桃花呢？” 阿蓁在族人的衣服上都留下了桃花刺绣，她和叶行穿的衣服上也都是有的，可独独穆陵的衣服，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正琢磨该怎么安慰人的穆陵被问得愣了愣，他眸光微闪，万是没想到小丫头一开口竟是问这个。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可眼眸清澈，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 穆陵想了想，后退一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那些衣服都旧了。”他说，轻描淡写，“便不想穿了。” ……因为衣服旧了么？ 澜英瞅了瞅他身上朴素无华的衣裳，丝毫没觉得他会是个讲究的人。她倒也没追问，只提起自己的袖口去看那朵重瓣的桃花，这一看，眼皮子便是一跳。 “如果我帮你缝上呢？”她倏地抬起头来，“虽然不能保证一模一样，但我在长青门干了五年的活，我对自己的针线还是有信心的，可以缝得很好看。” 她那样期待地看过来，玲珑的眸子里透着点点晶亮的银光，穆陵看着一顿，原本拒绝的话跟着卡在了喉咙里。 须臾，他浅笑：“为什么想给我缝桃花？” 他很少问别人为什么，这世上的人和事从来都是自有自的道理，理难顺，说不清。他没有兴趣也没有闲工夫去一一搞清楚，于是向来只揣着一把称，是非分明，裁断果决。 可这个丫头，已经是第二次让他问出“为什么”了。 “因为你袖子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看着挺寂寞的。”她弯起嘴角，眨了眨眼，“如果你嫌那些衣服上的桃花是缝给别人的，那我就缝一朵专门的，送给你。” 她想，阿蓁走的时候神仙公子还小，那时候的衣裳现在自是穿不了了，只能穿别人的衣服。而别人衣服上的桃花，却不是缝给他的。 穆陵听言一怔，这丫头说出来的话，每次都那么出人意料。 那我就缝一朵专门的桃花，送给你……这算是童言无忌么？ 一个怔忪的功夫，他便明白自己错失了拒绝的良机，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没有以往的抵触感。 “好。”他点了头，“那就交给你了。” “太好了。”澜英一下子笑开，之前小红脸的时候不知道，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梨涡浅浅的，明媚可爱，“那从今以后我就能报答你了。” “嗯。”鬼使神差地，穆陵附和了一声，“以后多的是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是吗？我可以帮上很多忙？”听到这话，她歪着头，多此一举又问了一句，“是你请我帮你的忙吗？” 她在“请”字时故意顿了顿，穆陵看她一眼，忽然明白了她在在意什么。并非是担心自己会没有用武之地，而是…… “嗯，”他笑了笑，“不是利用你，是请小白你帮我的忙，可以么？” “当然可以。” 叶澜英开心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蓦地又安静下来。她望了望穆陵，收了脸上的笑，突然直起身来。 “公子，既然是你请我帮忙，那我是可以找你要报酬的吧？” “……” 报酬？ 穆陵望着她，眯起眼来，这丫头该不是在套路他吧？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有些期许，自己之前似乎把她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 “可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说。” 澜英摆出一本正经的脸来：“你给我起名叶澜英，却管我叫小白。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给你起个别称？” “嗯？”穆陵挑了下眉毛，突然觉得很有趣，“其实，你可以直呼我名字的。” 长幼尊卑这些东西那是外世的礼节，而在云天，花鸟虫鱼所有的一切都是平等的。他管虚谷叫狐狸，管叶行叫老头，自然也不在乎小丫头直呼他的名字。 澜英却摇头：“‘穆陵’不好听，不，是我不想那么叫。” “嗯？” “奕之。”她的眼突然亮起来，“我管你叫你奕之好不好？” “奕之？” “是啊，叶老头说‘奕’是光明的意思，我以前听说书人讲不少人的名字都叫什么什么‘之’的，而且‘奕之’连在一起也很好听。所以，从今以后我叫你‘奕之’好不好？” 奕之…… 穆陵猛地一顿，久远的记忆不经意地划过脑海。 “奕儿，我予你这名字，并非盼你未来高视阔步、神采奕奕，而是寄厚望于你，望你能以己之能，去给世界带来光明。” “不行吗？”澜英见他不答，又问了一句。 穆陵闻声回神，定睛认真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一直萦绕着的雾气微微散去，他眼底的景象展露于顷刻之间，那里玉壶光转，星辰璀璨，水墨渲染过的天光水色层层铺开。 澜英被看得呆了一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却是不曾退步。 半晌，他垂眸：“罢了，随你吧。” 微风吹过清泉水面，吹起道道粼粼闪闪的银线，将被灵光隐约勾勒出的两个身影倒映其中，拨动了无声的琴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拜师学艺 叶行担心素来冷情的穆陵不会安抚人，冥思苦想了一晚上的安慰词，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却等到了小丫头精神抖擞地来和自己打招呼。 “叶老头，你教我读书、认字，教我习武好不好？” 他暗暗惊异，却又觉得本该如此：“这些东西既枯燥乏味，又不易掌握，你确定要学？” “嗯，”叶澜英毫不犹豫，“只有掌握了这些东西，我才能帮上你们的忙啊。”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的教学可是很严的，你拜我为师就不能反悔了。” “嗯，绝对不会反悔。” “好。”叶行用拳头敲了下手心，别有意味地看她一眼，“我看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资质不错但最佳的学习时段却是错过了，不过也不是不能弥补，你要学精必须得付出别人多几倍的时间。” 听他又开始啰嗦起来，澜英耐着性子，象征性地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很能吃苦，一定会努力的。” 叶行单手托起下巴，一副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澜英觉得，捋胡子这个动作跟他更配。 “听说你的体质跟我很像，不吃不喝不睡多日也不会有事，”他狡黠地勾起嘴角，“所以从今日起，你每学三日可休息半日，学习期间不得吃饭睡觉，倘若掌握不好，则休息日取消，如何？” “……？？？” “如何？” “……全都听师父的。” 于是，刚从噩梦中逃出来的叶澜英就那么投入了新一轮的魔鬼训练当中。 睡不睡觉倒是无所谓，可不能吃饭却是差点要了澜英的命。 肚子饿得咕咕叫就算了，自听说了叶行的训练计划之后，平时不怎么回云天的穆陵都变得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回来时还不忘捎带些食物，什么凌峰楼的肉火烧，一湖香的叫花鸡，半轮秋的千层饼，还有春风得意的腊羊肉！ “闻名大越的四酒楼，不知小白你更青睐哪一家？”穆陵把热腾腾的食物放在桃木桌上，故意朝目光发直的小丫头招招手。 叶行毫不留情地拉了人往回拖：“你前天的任务训完了么，就想吃东西？” 澜英哭丧着脸，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小狐狸冲上去盘踞了香喷喷的食物大快朵颐，只好乖乖拿起叶行给她的藤条，化悲愤为力量地去练习鞭法。 她愤懑地下决心，终有一日定要把那四家酒楼的食物全部扫荡一空！ 时光在这没日没夜的训练中悄然溜走，不知是不是身体妖化的缘故，澜英在武艺方面进步奇快，不到一年的功夫便已行云流水。 叶行说，她身骨轻盈，动作迅速，很适合用鞭。 某日，她终于被叶行放过，得了闲靠在虚谷身上晒太阳。 她的头发已经长过腰际了，此刻如绸缎似得铺在虚谷雪白的绒毛之上，被衬托地得尤外鲜亮。她拾起一小撮绕在指间，自那次喝了桃花清酒之后，她的全身都未再出现过异常，只是这头发，不论新长出来多少，都是清一色的绯红。 “虚谷。”她想了想，问出了一直错过问出口的问题，“妖化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会出现“不正常”的动物，为什么她被蛇咬了一口，又咬了蛇一口，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妖化是外世人的说话，其实就是过量灵气进入体内所导致的异变。”虚谷懒懒地抬起脑袋，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坤灵木，“万物生灵的生存和生长都需要灵气，可这灵气却并非越多越好，一旦超出肉体所能容纳的量，便会造成崩坏。” “崩坏？” “嗯，运气不好的直接灰飞烟灭，死后化作灵气继续滋养万物；运气好点的，灵气会同其身体的某一部分融合在一起，激发前所未有的潜能，致其出现异变，也就是你所说的妖化。但这对肉体的损耗却是极大的，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减寿、不孕，这是每个妖化的生灵都逃不开的命运。想到穆陵曾说过的话，澜英默默地点了下头。 “本来妖化这样的事情极少会发生。”虚谷顿了顿，继续道，“可当年鬼溪之难伤了坤灵木的根，导致大量灵气倾泻、涌向四方，又随机地在不同角落汇集、沉淀，形成了不少灵源。灵源中许多动物因食入了有过量灵气的植物而发生妖化，便有了如今这世上广而布之的妖异了。” “那这些妖异……”澜英松开指尖的头发，坐起身来，“应该被除去吗？” “那倒不是，我们要做的只是除去灵源，让灵气回到最初的平衡状态罢了，”虚谷道，“至于妖化的动物，他们的命运不该由我们决定。” 澜英听得点点头，脑海里却划过曾经在街角从说书人那儿听得的只言片语——这妖也分好与坏，不可一以概之，悉数祛除，得看其是否与人有利。 这么想着，她问：“那该由什么决定呢？” 虚谷笑了笑，仰起头来：“因果、自然。” 他的话刚落，蓦地一阵清萧的虎啸从远处传送而来，声波嘹亮，一下惊飞了溪边正悠哉喝水的白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妖虎（一） 澜英飞快地同虚谷对视一眼，腾身站起来。 “在结界西出口。”虚谷跟着起身，“去看看。” 深山老林里有些豺狼虎豹什么的并不奇怪，但能把叫声传进云天结界的却并不多，想来是在结界边上发生了什么大动静。 澜英跟着虚谷一路跑到结界口，虚谷朝空气里轻吐了一口气，无数的灵光随之汇集起来，在结界上凝聚后又消散开，仿若打开了一面无形的透视镜，外面的景象清晰地在两人面前展开。 澜英往那镜前一站，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只黑色横纹的棕毛大虎，正左右围攻着一只受伤的花斑鹿。那鹿的左前肢受了伤，此时半跪在地上，拼命地趴着腿边的土，可就是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澜英一把地抽出了腰间的藤条，正欲让虚谷帮着打开结界，要去将那三只虎赶跑，却见虚谷一脸的漠然。 “你要做什么？” “去救那头鹿啊。”她轻轻甩开手中的藤条，正气凛然，“再不去救，那鹿就要被那些老虎吃掉了。” “然后呢？”虚谷淡淡地看着她，不为所动，“你在虎口把所有弱小的动物都救下了，那老虎呢，没有食物白白饿死么？” 澜英听得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去看外面那三只棕虎。他们紧紧地盯着眼前虚弱的花斑鹿，在他们的眼里，那只是一顿略为丰盛的午餐。特别是最右边那只，他的体型偏小，相比于其他两只的健壮显得瘦弱许多，看上去饥肠辘辘，再不有所摄入可能真就要饿死了。 “自然有自然的法则，该吃肉的吃肉，该吃素的吃素，弱肉强食纵然残忍，却也和谐，这没什么好说的。”虚谷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澜英身旁，“我说过吧，我们不该去干涉和决定其他生命的命运，能决定的，只有自然和因果。” 澜英默然许久，想到自己梦里满天飞的那些鱼羊猪肉、缤纷蔬果，突然心生愧疚。她若出手救了那头鹿，便对不起那些曾被她吞吃入腹的生灵。 她皱起眉头，觉得心尖毛毛的。不甘、后悔、自责，各种矛盾的情绪纠结在一起，她握紧了手中的藤条，觉得整个人都狂躁起来。 突地，又闻一声虎啸，这次比方才的还要凄清许多。 只见那最右边看着弱小不堪的老虎突然掉转了方向，一头撞开了朝着花斑鹿扑过去的同伴，长啸一声，挡在了鹿的面前。 局势一下子发生了变化，竟由三对一变成了二对二。 “他想吃独食么？”澜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然的变化，刚才纠结的情绪一下子被震飞了。 虚谷却是挺直了身子，眯起眼来：“不像。” 被撞开的老虎踉跄了一大步，回过身来。他森然地看着临阵倒戈的同伴，也回了一声吼叫。 三只老虎就那么吼叫着僵持了一会儿，像是在谈判，可那倒戈的老虎明显气势不足，澜英分明感觉到，他瘦弱的四肢正在那儿瑟瑟发抖。 谈判很快就崩了，那两只强势的老虎一点也不耽搁含糊，蹬开后肢扑上来，朝着碍事的同伴猛攻而去。 而那瘦虎竟没有退开的意思，依旧挡在花斑鹿前，以一对二赢了上去。 他显然不是那两只老虎的对手，一下子被撞到在地上，被迎面而来的血盆大口咬住了脖子。 就在这个当儿，虚谷突然打开了结界的口子，冲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妖虎（二） “澜英，救他！” 叶澜英连怔忪的功夫都不敢耽搁，一个挥鞭过去，将那两个危险的脑袋从瘦老虎身上抽开，一个腾身跃到了他们中间。 虚谷跑到了瘦老虎边上，凝神细细地盯着他看起来。 “虚谷，这两个家伙要怎么办？”澜英在前面问他。 “你把他们赶走，我先给这只妖虎疗下伤。” “妖虎？”叶澜英刚升起好奇心，就见两个庞然大物的影子朝自己扑了过来，立马收心，甩出藤条对付起这两个难缠的家伙来。 她的鞭法学了大半年了，还是第一次实打实地实战，对手居然是两只百兽之王。 俩家伙的个头都比她的两倍还大，此时又是饥饿又被惹毛，凶狠异常，她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她挥着藤条跃起，借着身轻的优势跳到一头老虎的上方，一脚踏在他额头的王字上。另一头老虎见了，转身迅捷地扑上来，她慌忙在虎身上一蹬跳起，抽藤卷住上方一截树枝，借力上提，跃到了枝头上。 两只老虎瞬间扑到了一起，一只压着一只摔在了地上。澜英收回树枝上的藤条，愧疚地望着缠在一起的两庞然大物，刚才那一摔怕是不轻。 两大家伙扑腾了一会儿，才前后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有些踉跄，另一只的皮毛上似乎沾了些血。正琢磨着这下他们应该就会走了，不想，两家伙竟是为倾了身，一个猛蹿齐齐朝虚谷那方扑过去。 澜英暗叫不好，纵身从树上跃下来，一个长鞭劈开冲刺的虎身，堪堪挡在前进的道路上。可那虎的速度太快，她虽是成功逼停了两家伙，自己却也被带倒在了地上。 她吃痛地冷哼了一声，却见眼前一个厚实的虎掌朝自己胸前压了下来，她被压得又是一闷哼，眯眼瞅了瞅近在眼前的虎牙，本能地避开了左肩，腰腹用力蹬起腿来，一个仰翻踢开了那个凶恶的虎头。 可没等她松上一口气，一另一只老虎已侵袭上来，直直地朝着她的脖子妖去。 澜英瞳孔一缩，倏地瞥见了自己绯红的长发，她眼前一晃，猛然想起冬至那一夜，狼群闻了她的血之后四下逃窜的场景。 难道她的血还有别的用处么？ 这个念头一起，她两眼一闭，飞快地挥起了左臂，直直地朝着扑上来的虎口迎上去。 蓦地，一阵诡异的邪风刮过，预期的痛感并没有在左臂上产生，反是那劲猛的风中掺杂进了沙哑的嘶嚎，然后，耳边的风消失的当儿，她听到了两声“碰”的倒地声。 “别随随便便地受伤，”她听到耳边熟悉的嗓音，如春风般怡人，“别人留的是血，你流的可是命呐。” 叶澜英愣了愣，睁开眼仰头望去，素白的长袍从眼前翻卷而过，扫开被劲风扬起的层层泥沙，有一人落到她身旁，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收起了指间的翠笛，只留下腰间的棕色葫芦在风中微微晃动。 这本该是副清逸绝伦的画面，如若不是那人手里还提着两吊肥瘦有致的腊肉的话。 叶澜英一阵惊喜：“奕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妖虎（三） 穆陵伸手叶澜英从地上拉起来，见她没受伤，才回头望了眼身后奇怪的疗伤组合，微微一忖，大致明白了状况。 他回过身来，正想着要怎么处理那两头不死心的老虎，却见叶澜英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腊肉，早忘了现下是个什么处境。 这丫头平时挺正常的，但一遇到食物，眼里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提起腊肉，在她眼前晃了晃：“为了救你，那俩饿老虎被我给打伤了，你说，你是不是该割舍点东西做赔偿？” “赔偿？唔是啊，该赔偿的。”澜英盯着那腊肉，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点头，“只要我有的都给你，够吗？” 了不得的话再一次被说得云淡风轻，穆陵玩味地看她一眼，只当这是美食当前的口出无忌。他提起腊肉更往她面前递了点，确认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被晃得有点眼花，她伸出手去想把肉稳在手心里，不想她一出手，肉就逃开了。 “好，”她听见头顶的声音带上了笑意，“这两吊腊肉本是带回来给你饱口福的，既然你那么大方愿意割舍，那我便拿去送给两位虎兄弟做赔偿吧。” “嗯，拿去吧……”澜英本能地点了一下头，点到一半突觉得不对，“嗯？啥？” 却只见晃悠了半天的腊肉突然没了影，她急急忙忙地挥爪只够了个空，穆陵已先她一步转身，朝着两只老虎走过去了。 “……”？？！！ 在叶澜英惊讶和悲愤混杂的注目礼中，穆陵把两吊腊肉送到了俩老虎的嘴边。俩大家伙已没有方才那股凶残劲了，只是依旧端着百兽之王的架子，不肯让步。 “两位仁兄，给个面子。别看这两块腊肉普普通通，确实某人的心头宝。若不是看在你俩的面子上，怕是吐血三升也不愿出让的。”穆陵不紧不慢地抬起袖子，从腰间取下那个棕色的葫芦，食指按上了酒塞，把葫芦口转向他们，“若嫌两块肉不够，我这儿还有一壶桃花清酒可以下饭，不知两位嫌不嫌弃？” 说着，他自顾自地打开了酒塞，淡淡的酒香霎时间从葫芦中满溢而出，似有似无，似醇似清，一点一点地在鼻尖缓缓萦绕开来。 两老虎闻了味道，突地齐齐倒退两步。 穆陵满意地收回葫芦，再次把肉提到他们跟前。这回，两老虎很配合地叼走了肉，也乖乖地服从交易，往密林深处调头离开了。 见他们走远，穆陵塞上了酒塞，把葫芦挂回腰间，才拍了拍手回身往回走。 刚跨出一步，一团粉色的东西就贴了上来，围着他左左右右地转起了圈，还擤着鼻子在那儿嗅来嗅去。 穆陵挑了下漂亮的墨眉，一把拎住她的肩，把人给截停了。结果这家伙直接转了头来嗅他的手。 他无奈：“你当自己是狗吗？” 澜英委屈地抬起头来：“真的没有了吗？” “嗯，没了。”穆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腰间的葫芦，“桃花清酒倒是多得很，要么？” 澜英瞥了眼葫芦，当即撒手退开，连连摇头：“这酒好生厉害，仅一点气味就把那两只老虎吓跑了。” “嗯。”穆陵这才得以提步往回走，他望向她垂落的绯红长发，浅笑道，“却是不如你的血厉害，既能起死回生，亦能驱邪避毒。” “驱邪避毒？”澜英看了看自己尚未受伤的左臂，看来自己刚刚的猜想是对的。 “那你刚才说，我流血是流命，又是什么意思？” “你的血里融了妖化时的大量灵气，这些灵气会随着你的血一起从伤口流出来，越流越少直至流尽，无从补充。所以，你的每一滴血，都很珍贵。” 澜英听得一愣，片刻才垂眸，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保证不随便受伤了。” 穆陵莫名地笑了笑，突然有种想伸出手去摸摸她脑袋的冲动。 这个想法一出，他蓦地一顿，看到自己抬了一半的手，诧异了一下。 片刻，他若无其事地抽出袖中的笛子，快步朝着虚谷的方向走过去。 虚谷已经帮那瘦虎疗好了伤，顺便也医好了花斑鹿的腿把他放走了。 那瘦虎抖了抖脑袋，边松胫骨边站起身，警惕地望着围上来的陌生人。 虚谷退到一旁，淡淡开口却是惊人之问：“你会说人语么？” 人语？ 澜英不解地看过去，却见那瘦虎的眼光越过自己，扫向了穆陵。 他皱了皱王字的眉，半晌才昂头：“本大爷，当然会。” 暗哑声音从他张开的口里发出来，带着奇怪的摩擦声，模模糊糊地却不难听懂，说的是人语。 穆陵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对虚谷道：“先把他带回云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既为虎，何像人（一） 澜英一边跟着虚谷往坤灵木下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边上的老虎：“你会说人话，你以前是个人吗？” 她一想到自己的经历就不禁怀疑这头老虎过去是不是也是个人，有一天被老虎咬了一口或者咬了老虎一口，就妖化变成老虎了。 “人？”谁知这老虎高傲地伸了伸脖子，“爷我生来就是百兽之王，怎么可能是人呢。” “嗯？那你为什么会说人话？” “学的呗。”瘦老虎不屑地斜她一眼，“某一天醒来的时候，本大爷突然就觉得自己跟那些傻老虎们不一样了，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不过听了几天人说话，连人语都学会了。” “是嘛，你好厉害啊。” 澜英夸了他一句，虎大爷听了很受用，愈发洋洋得意起来：“小姑娘你很有眼光。” 穆陵听了他俩的对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虎大爷回过头来，满脸的不满，“区区人类，胆敢嘲笑本大爷？” 穆陵也不恼，只指指他瘦削的身躯，问：“那敢问聪明绝顶的虎大爷，是怎么把自己饿到如今这幅田地的？” 那老虎听言，狠狠地一噎，澜英看到他那一直高高翘着的尾巴在风中抖了三抖。 他“呸”了一声，转过头去：“都怪这该死的脑子，让本大爷对着那些肉小的家伙下不去口！只能去吃难吃得要死的野果子！” 看着他愤愤地走快了，澜英顿时恍然。方才他不顾一切地挡在花斑鹿跟前，不是为了占独食，而是为了保护那头受伤的鹿。 “他的大脑妖化了。”穆陵走上前来，幽幽地道，“有了复杂的意识，也有了丰富的情绪和同理心。” 澜英想到被虚谷拦下时狂躁的自己，抿唇：“这好像不是一件好事。” “对老虎来说，确实不是。”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穆陵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澜英抬头望了望天际尽头的坤灵木，轻轻叹了口气。 ＊ 照旧来到坤灵木下，虚谷让虎大爷择个地儿坐下来。许是因为虚谷救了他的命，还帮他止了伤口的血，这老虎对虚谷还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小狐狸拿了些饼子过来，虎大爷看了眼，没什么胃口。 “我方才本不该救你的。”许久，虚谷道，“你的特殊让我起了私心，你活下去，或许会更好。” “啊？”虎大爷听着昂起头来，撇开的嘴角挂着难以置信，“开什么玩笑？” 本不该救？大爷我可是百兽之王！这家伙根本把自己这百兽之王放在眼里！ “这就是思想和感情，你现在所拥有的东西。”无视了他的激动，虚谷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高兴、愤怒、伤感、不甘、嫉妒或是同情……没有那么多逻辑和原因，只是感觉罢了。你本该只有生存下去的本能和些许情绪，但现在不同了。” “那又如何？”虎大爷不屑，“我还是老虎啊，我又不是人！” “是啊，你还是老虎。可却成了一只对活物不忍下口的老虎了。” 触到虚谷居高临下的目光，那瘦虎闷声吼了一声，不得不承认，几日没进肉食，他已经很饿了。 “你觉得人类怎么样？”虚谷又问。 “很麻烦。”虎大爷又不屑地哼唧一声，想了很久，才找到想说的形容词，“心思复杂，行为难测，又自相矛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既为虎，何像人（二） 瘦虎他刚妖化的时候，虽不太忍心亲手杀死活物，但助攻后分一瓢羹还是无压力的。 只是那时候自恃高等，与其他老虎难以合群，便喜欢一个人四处闲逛。出了森林就是人类的村子，他隔三差五会去溜达一圈，偷偷看他们在田里种东西又收东西，觉得蛮好玩的。 有一次他被几个小毛孩子发现了，小毛孩子们对着他又好奇又害怕，而发现他不攻击人之后开始大胆地接近他，整日围着他转。他们一起采桑果，染得一身紫黑；一起抓知了，养在罐子里听夏音。他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说人话。 可好景不长，这一幕终于被几个耕作完的农夫看到，见他和一群孩子们围在一起，吓得挥起锄头铁锹一股脑儿的招呼过来。这些人下手非常狠，直到他窜入林子深处才肯罢休。 原本这一切就结束了，可他闲得无聊再下了一次山，又碰到了先前玩闹过的一个小毛孩，叫石头。石头见了他欣喜若狂，抱着他的前肢不肯放手，说自己每天都在那儿等他，还以为他再也不来了。他一时感动，又与他作起伴来。 相似的剧情再一次重演，只是这一次，他被人发现后却没有受到大面积的攻击，反被隆重地请入了村子，被招待了一场宴席，说是向他赔罪。 他受宠若惊，虽对那些汤食没什么胃口，碍于盛情难却还是多多少少吃了一些。而这一尝，却让他险些丧命。 村民在食物里下了药，等他昏过去，便将他的手脚绑起来，欲谋他的皮。 为了得到完整没有洞眼的虎皮，他们没杀死他，竟是从颈部用刀开了口子，活生生地割开皮往下剥。 只是他妖化后比常虎警觉许多，那刀子刚割开一点口子，他就被撕裂的痛感给痛醒了。 眼前筵席已散，只剩下被捆绑的手脚，滴着鲜血的刀子，还有好事好奇的围观人群，他如何能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怒火袭心，他猛地张开大口。一声狂啸，啸得夏风染上了秋意，啸得飞沙卷起惊飞半天的哀鸟，凄厉地近乎发狂，生生逼退了紧围着的人群整整三丈。 他冷笑，自己好好地遵守了人类的礼节，放下了百兽之王的尊严与他们相交，到头来却不过换来了这等耻辱的对待！ 他用麻木的四肢拼命地扯着绳子，边吼边撞。那些村民虽不敢接近他，却也不曾离开，只远远地站着，等着他精疲力竭。 是啊，反正他插翅难逃，只要等他精疲力竭，便可再次动刀，得到一张完整的虎皮。 绳子粗壮，结打得非常严实，无论如何都扯不开。力气在一点一点被抽空，他喘着粗气，近乎绝望。 这时，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影子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探过来，似是不想被他发现。可光线好巧不巧把影子打到了他眼前，一对微微抖动的总角髻可爱而醒目。 他一撇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脏脸，瘦小的脸颊上染满了灰尘，一双大眼睛却是清澈雪亮，似那沾了春水的深山墨玉。 这个身影曾趴在他身上唱童谣，曾把他当做探险山丘爬上爬下，还曾借着他庞大的身躯做屏障，好遮挡头顶的烈日安心偷懒睡大觉。 而他此时，吃力地握着一把还留有肉沫的菜刀，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 “连你也背叛我？”他怒吼一声，震起了一地的灰尘。 石头没有被震怕，反而颤抖着朝他越走越近。 他气急败坏，怒意不可遏制地喷发出来，瞬间淹没了仅剩的那点理智。不等石头近身，他腾身挥爪便扑上去，重重将瘦小的身躯压在地上，一口咬断了他的肩胛骨。 “嘎啦”的脆声响起，伴随着从远处人群传来的凄厉尖叫，他一顿，尝到了嘴里腥气的人血味道，对上了一个至纯至净的眼神。 “我。”石头惨白着脸，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晶莹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滑落出来，落到他毛皮厚实的前肢上，一下将他灼伤。 “我来，救你。” 刀起刀落，身上的绳子断了，他感觉捆绑着自己的束缚一松，心里的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 不远处的尖叫和叫嚣已越来越近，石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小手贴在他厚实的胸脯之上，狠狠地推了一把：“快、逃。” 稚嫩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虚弱不堪。 他看到淌满了鲜血的瘦小身躯，他看到流着眼泪望着他的澄澈双眼，他看到干裂无血色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开起又合上，只重复说着两个字。 快走。 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躲避飞来的棍棒，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入的森林，直到撞上了一棵枯树，堕入暗无天日的昏厥当中。 他三日吃不下东西，第四日饿得头昏眼花前胸贴后背，才勉强啃了几个涩果子充饥。 自那以后，他再也吃不下那些带血的生肉，再也看不得那些孱弱求助的眼神，再也做不了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了。 瘦虎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发现大伙儿都紧盯着他看。他“哼”了一声，扭开头去。 “你应该很明白了吧。”许久，虚谷道，“有了复杂的意识，会学习，能思考和创造，并非是件值得洋洋得意的事，为此，需要尝受更多的痛苦，付出更大的代价。” “你已经回不到过去，也已不再是百兽之王，你犯下的错事、做过的悔事也再无法挽回。你只能往前走，和你沉重的思维和感情一起往前走，去迎接不一样的命运。” 瘦虎沉着头半晌未答，而相比于虚谷的耐心，穆陵则要直接得多。 他缓缓走上前，解下了腰间的葫芦，轻轻一掷，落在他面前。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他说，“要么死，要么，超越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花爷（一） 那瘦虎最终还是喝下了葫芦里的桃花清酒，然后撕心裂肺了一天一夜。 繁星满天的时候，叶澜英趴在石桌旁，看着对面叶行和穆陵两个人在那儿悠哉地喝茶对弈。 “唉，等等等等，”叶行挥开穆陵正准备落子的手，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自己方才放下的黑子从棋盘上拾起来，“刚刚手滑了一下，这子不是要下这儿的，这步不算。” 对手腆着脸皮光明正大地悔棋，穆陵也不恼，身子后倾靠在背后的竹身上，懒懒地等着他下决定。 澜英无语，以那样惨烈的叫声做背景音乐，亏他俩还能有这等的闲情逸致。 她却是有点担心：“虎大爷不会有事吧？” “虚谷在呢，你瞎操什么心。”叶行终于看好了一个位置，搓了搓手把黑子放下去。 “不改了？”穆陵挑眉问他。 闻言，叶行俯下身去又看了一圈，确认无误才满意地点点头，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转向叶澜英：“桃花清酒名叫清酒，其实烈得很，没个时辰，那家伙缓不过来。” 说着，他抬眼撇向澜英的赤发，笑：“你以为谁都能像你那么变态么。” 压制绝望，忘却烦忧，仅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全身而退，从噩梦中走出来。 澜英眨了眨眼，虽说这话是在夸自己，可那“变态”二字着实听着不舒服。自从她近来进步越来越多，叶行那点对待小丫头的温柔劲儿也越来越淡，露出了老顽童的狐狸尾巴。 她正想着怎么怼回去，就看见穆陵打开了棋盒，把手上多余的子倒了回去。 “怎么，不下了？”叶行闻声回头，也是不解。 “嗯。”穆陵抬起袖子，把手上的最后一粒棋子放入棋盘之中，淡淡道，“下完了。” 分了一下心的叶行立马低头去看棋盘，刚刚还看着顺眼的棋盘一下子变了个样，自己不知怎么的就大势已去了。他嘴角抽了抽，臭小子的棋艺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穆陵懒得管他，挥开袍子站起身来：“那家伙估计得吼一晚上，你们看着点，我先去睡了。” 他跟这俩家伙不一样，吃饭睡觉是每日必逃不开的功课。这么一比起来，反倒是他更像是个凡人了。 澜英见他离开，也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路走出去。 就要出竹林的时候，穆陵回过头来，问：“有事？” “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学着叶行的语气上前一步，叶澜英仰头看向他。 这一年她长高了些，他也长高了些，所以这个仰头的姿势还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澜英微微扭了扭脖子，对此有那么点不满意。 穆陵挑眉：“我说不当问，你就不问了么？” “是啊，但我会等你心情好的时候再问你一遍。” 穆陵看着她，笑了笑：“你问吧。” 得了许可，澜英却反而顿住了，她垂下眸去看地上有所交叠的两道影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出口。 如果问了，却是不想要的答案，岂不平白添堵？可若不问，这根扎在心里的刺又该怎么拔出来？ 见她犹豫，穆陵也不着急，静静的站到一旁，看着眼前的灵火翩飞而过，宁静安和。 澜英并没有沉默太久，她不是个纠结的人，相比于无知地径自瞎猜，她更喜欢直直白白地去面对，然后用行动去改变。 “虚谷说，我们不该去干涉和决定其他生灵的命运，能决定的只有自然和因果。他本不该救下那只虎，那你是不是也……”她抬起头来，眼神温良，笑意清浅，“你是不是也，本不该救我？” “本不该？” 穆陵对上她的眼，璀璨的眸子微微一闪。他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许久，莞尔。 “的确，只有自然和因果才该决定生灵的命运。”他说，嘴角含笑，“可我们，也在这自然因果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花爷（二） 虎大爷到底还是撑过来了，第二天一早没听到虎啸，澜英担忧地跑去查看情况，结果到处没看到那庞大的虎躯，反有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黄底横纹小花猫，蜷缩着裹成了个圆球，胸脯一起一伏地在那儿打着呼噜，酣眠。 澜英走过去，蹲下身子细细看他，这花猫的斑纹酷似老虎，只是三角小脸，下巴狭尖，耳朵圆圆的像老鼠，而额头隐隐能看到一个“王”字。 听到动静，他脑袋动了动，抬起前爪揉了揉眼，才勉强撑开了眼皮。 强烈的光线一时难以适应，这家伙打了个懒懒的哈欠，才把爪子挪开，和叶澜英对上了眼。 “哇！” 花猫惊叫了一声，吓得浑身毛都立了起来，一个不稳朝后仰翻了个大跟头。 他吃力得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叶澜英：“你你你你，你怎么、怎么变得那么大只？” 他不能接受，明明昨天还没自己一半大的小丫头，今天怎么就突然变成庞然大物了？ “不。”澜英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他的边上的草，“我没有变大，其实，是你变小了。” 花猫一眼撇过去，清晰地看到平时踩死都不会发现的蚂蚁，正从自己跟前的草丛上悠悠爬过。就像是自带了放大镜，他连它头上的触角都看的一清二楚。 猛地抬头，一只肥硕的麻雀低空飞过，原本一个挥掌就能打落的小东西，此时在他头顶留下了一片庞然的阴影。 “呀！！！” 林间又传出一声惨叫，直接传出了云天，惊起了林子里一群早起的鸟。 这老虎哥们恹恹了一个上午，见自己连小狐狸都斗不过了，羞愤难当，要自杀。 澜英也不拦着他，只把他捧起来，掉了个个儿转向坤灵木：“这树挺耐撞的，保证好使，你死了用灵气滋养万物，也算功德一件。” “……” 小花猫昂头闹脾气，爷很委屈！爷要的是自杀工具么？你个不长眼的丫头，爷才不要你的安慰！ 澜英看着他撅嘴的样，忍不住再一次把他捧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心里，揉揉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脸颊，觉得虎大爷软萌极了。 没想到只是缩小个体型，大高傲就成了小软萌了。 小花猫朝天翻着白眼，拒绝承认自己此刻的享受。忽的天空飘来另一只手，精准地捏住了他的耳朵，二话不说将他给提了起来。 “哇啊！”身子瞬间凌空，他慌张地叫出声来，却撞见了穆陵兴趣盎然的眼神。 “居然变这副模样了。”他手腕微动，手中的花猫当即悬空打了个转，全身上下被看了个光，“不错，以后就叫你小花了”。 “小花？”虎爷怒了，他好歹一曾经威震四方的百兽之王，怎么能叫这么个软萌的名！ “本大爷英明神武，怎么能叫小花？太侮辱爷了！” 他蜷起身子，倔强地挥舞起四肢一顿群魔乱舞，还撅起屁股甩上尾巴要攻击，却始终连穆陵的袖子都碰不到。 “从了吧小花。”穆陵蜷指，轻轻弹了弹他的肚子，“你如今的模样，可是可爱极了。” 小花猫吃痛地叫了一声，愤愤地捂住肚子，穆陵笑了一笑，一提，一甩，一个弹指将小家伙丢了出去。 黄底黑纹的花斑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澜英飞身一跃，伸手接住他。 摊开手心看到他在自己掌心里瞪眼的模样，她一下子笑开：“初次见面啊花爷，我叫叶澜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离别（一） 花爷在云天适应得很好，虽然体型变小了，但他身体的灵活性还在，偶尔能见他在草丛里窜来窜去，给小狐狸们炫耀自己闪电般的速度。 不过这家伙大部分时间是懒的，每天懒洋洋地爬起来，懒洋洋地抓一把瓜子，三下两下跳到叶澜英肩头，找个合适的日照角度，垫好屁股，翻开肚皮，然后“咔咔咔”地嗑瓜子。 叶澜英挥开落到手臂上的瓜子壳，盯着他肉嘟嘟的肚皮看了半晌，无奈。她在这儿待了一年也没长几斤肉，这家伙居然能不到一个月就把自己从精干巴瘦吃成个小肥球。 也难怪，自他身体缩小之后，食性也跟着变杂了，除了肉，果子菜叶米面这些凡是能消化的东西，他都能下口。再加上与叶澜英昏天黑日的训练不同，花爷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唯一的运动就是爬上她的肩头摆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儿，或是撅着屁股草丛里窜窜装装样子去巡山，不胖才怪。 叶澜英看不下去，提着小家伙的胖肚子就去找叶行，扯住他的尾巴一把按在桌子上：“来，叫师父。” 花爷自然不肯：“士可杀不可辱，你再摸本大爷的屁股，休怪本大爷不客气！” “屁股？”叶澜英还真没想注意到自己不小心碰到他屁股了，听他这么一横气，才歪过脑袋认真地往那儿审视了眼，嗯，肥肥嫩嫩，很像梦里曾见过的仙境蟠桃。 她蜷起手指，毫不犹豫地在他屁股上弹了两下，一边一个刚好对称。 那头立刻响起虎大爷“哎呦”的哀嚎，只是这哀嚎里似乎还夹杂着两分享受？ “赶紧儿把师拜了，不然以后休想再趴我肩上乘凉，休想再叫我把你编进说书人的英雄故事里，休想再让我给你捋睡相不好滚出来的打结毛，也休想再在拉屎撒尿前让我给你挖洞，进行时把门望风，完了还帮你清理现场！” 一段话说着不带喘气，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花爷脸上还是不屑的，听到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句入耳时，他的脸刷一下就绿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怎么什么糗事都往外抖啊？本大爷不要面子的啊，好歹是前百兽之王！好不好…… 他委屈又不满地瞪了眼叶澜英，澜英不客气地瞪回去，虎大爷再瞪，不，是蹬起前腿，缩回脑袋，半跪在石桌上，灰溜溜地磕了个头。 丫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于是，从此以后的昏天黑日澜英就有伴了。 于是，云天的清晨就多了一声萧瑟凄绝的虎啸；于是，小狐狸们隔三差五就多了个看杂技的娱乐项目；于是，花爷刚鼓起来的肚子又憋了回去；再于是，叶澜英终于不用再深更半夜找地儿藏食物，可以光明正大抱着穆陵捎回来的爆米花，一边观望着悲催的花爷一边大快朵颐了。 ＊ 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三年。 三年，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又似乎什么都发生了变化。 多亏了夜以继日看肉吞口水的辛劳，叶澜英不再是文盲了，一手书法也初露风骨，诗文背了个七七八八，偶尔也能写两首打油诗了。她的身法已经成熟，其实从一年前开始，她就不曾因为练武让自己受过伤。 呼出一口气，叶澜英撩开自己绯色的长发，从泉水中站了起来。 天色黑透了，今夜无月也不见星光，好在头顶有莹莹闪闪的灵光，她可以借着看清水中倒影的自己。 四年前第一次进入这眼清泉，她惊慌、不安，又带着希冀和期待。那时她全身赤红，满头污血，想洗澡却也怕脏了这水而不敢入，还是虚谷一脚把她给踢进来的。 而如今，她早已不是那个柔弱又丑陋的小女孩儿，透过湖面微微晃动的倒影，她看到少女纤细修长的腿，看到曲线优雅的腰肢，看到雪白柔滑的肌肤，看到澄澈灵动的杏眼掩在远山眉之下，还有那头点燃了清冷湖水的赤发，将这原本清丽纯良的画面染上了几丝妖媚。 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前的小笼包，四年她长高了不少，也长了不少肉，可这个地方却没什么大动静。 因为不能生育，所以这玩意儿才不需要长大了吧。 她允许自己惆怅了半分钟，然后出水，擦干，套上合身的新衣服，伸懒腰。 有什么好惆怅的，省了布料，少了累赘，大好事啊。 她这么想着，抬起头，望见远处隐隐约约聚起了许多的灵光，很快，自己身边的灵光也飞了过去，遥遥的，感觉是坤灵木所在的方向。 猛地一愣，周围就暗了下来，澜英突然意识到什么，连鞋子都顾不上套，飞身跃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离别（二） 光线果然都汇聚到了坤灵木下，澜英远远看到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轻轻落在近旁的树下，矮身潜在草丛里，往前挪了几步。 矮的那个身影是虚谷，此时他正用额头抵着坤灵木，而额头与树干相触的地方，有点点柔和的红光缓缓地漾出来。 另一个身影静立在树下，莹莹的光辉洒在他身侧，衬得他愈发颀长。澜英看着那散落在风中轻轻扬逸的墨发，确定了那是穆陵。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原本是两周回来一趟，后来变成一个月，而最近两年，她统共只见了他三次，每次都是匆匆得来，然后匆匆得走。 上一次见他还是年初的元宵，他给她带了几串糖葫芦，甜甜的冰糖皮裹着涩涩的山楂，咬一口“咔吱咔吱”的，现在想起来，还能回味出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 结果她吃着糖葫芦就给忘了要紧事。今年叶行从外世买了许多面料不错的新衣服，她趁着闲暇，照着阿蓁的手艺在那些衣服的袖口都缝上了重瓣的桃花，还给虚谷做了个轻巧的围脖。结果吃了糖葫芦就忘记要把穆陵那份送给他，等她想起来的时候穆陵已经走了，顺便还拐走了花爷。 她莫名地有些失落，不是说要请她帮忙么，怎么不一起也把她带走了呢？ 抛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停下挪动的脚步，停在正好能听到他们说话的位置。 此刻光全部聚在他们周围，叶澜英无声地潜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倒是没有被发觉。 她看到光晕在他们周身旋转着往中间凝聚，越聚越密，越聚越亮，突地，那原本柔和的光线就变成了一列凌厉的光柱，澜英忍不住闭了下眼，待再睁开时只见到一截细长的光柱沿着树干垂直地上升，一直一直飞入坤灵木的顶端，飞到她看不见的天际，然后渗入了坤灵木的枝叶当中。 她并没有看到那渗入的瞬间，但她看到整个树身，每一节小枝，每一片树叶，刹那被金光流过，每一道纹理都清晰地闪闪发光。 下一秒，眼前浮现了一张巨大的地图。 叶澜英眯着眼扫过去，叶行教过她地理，她很快便明白这是一张大越的地图。地图的中央标着一个大红点，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那地图上只要有大陆的地方多多少少被标上了黄色的晕斑，有的深黄，有的浅黄，有的黄斑里还夹杂着些许鲜亮的红点，和这些斑块没有规律地交错在一起，看着有那么点刺目。 穆陵微仰着头，淡淡地望着跟前闪动着的巨大地图，从上扫到下，从左扫到右，轻轻皱眉：“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啊。” 明白他已记下，虚谷闭了下眼，轻点后腿，从树身上退开。 而待他退开，灵气便从树身里散落出来，巨大的地图转瞬即逝，灵光一下炸开，闪向四面八方。 叶澜英赶忙俯身低下头，躲过从头顶飞过的灵光，把自己藏进灌木丛里。她本能地躲起来，莫名就觉得如果此时出去，便听不到她想听的话了。 “妖异广布并不奇怪，这几年妖异典当行盛行，不少人都靠着妖宝交易发家致富，妖异自然会被流通得到处都是。”虚谷转过身来，他额头的印记依旧发着红光，澜英偷偷看他，觉得今日的虚谷看上去格外冷峻和庄严，“只是，这灵源居然增加了。” 灵源是超大量灵气的汇聚地，它的存在会对生灵造成不小的损伤，自然情况下应该是不会出现的。自从穆陵从坤灵木中苏醒后，这十年来他一直在各地消灭灵源，上一次查看的时候已经减少了不少，不想这一次再看，灵源的数量竟不减反增。 “你已经有答案了吧。”虚谷道，语气肯定。 “想必是有人在创造灵源。”穆陵闭上眼，回想着刚才看到的红点，红点皆微小，说明灵源的浓度和范围并不大，而红点的位置，竟都在一些偏僻荒芜的地方。他蓦地一顿，睁开眼来，“长青门。” 眼前闪过四年前的冬日，那飞速消失的据点，那一堆燃烧殆尽的稻草，还有那个小丫头含泪的眼神。如果是那群人的话，绝对有可能。 “原来如此，”他嘴略有所思地转了一下手中的翠笛，“明白妖异咬人的做法成功率极低，便开始创造灵源，这群人还真是不简单。” 虚谷看他一眼：“人类的事我不会管，但你最近人手不够吧，一个人对付的了这个诡异的组织么？” 澜英听到“长青门”三个字心尖抖了三抖，听到虚谷说穆陵人手不够，又打了个小激灵。她努力探出头去，以为穆陵好歹会忧虑一下，却只见他不咸不淡地捋了捋衣袖，闲闲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呗，没准我这回出去刚好能撞见个贼窝，一把给端了。” “是么，”虚谷又看他一眼，不以为意，“你的事，急不急自然由你。” 他的眼角不经意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间掠过，便不经意地补了一句：“不过，你当初救下澜英那丫头，如今她也算文武都过关了，不正好是个不错的人手么？” 对啊对啊，叶澜英躲在暗处频频点头，带她一起走啊，她可以帮上忙的。 穆陵微微一顿，他背对着这边，澜英看不到他的表情：“以前或许可以，现在……” 他道，声音幽幽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到底是个姑娘，跟在我身边，不太方便。” 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他只好说不太方便。 以前是小丫头的时候他没察觉有什么问题，将她的天资和韧性看在眼里，明白这会是自己所需要的力量。 然上一次回来见到她，发现小丫头长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一颦一笑之间渐渐染上了女子的嫣然神韵，大可窥见今后亭亭玉立之姿。他蓦地察觉到，一直以来都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虽然这家伙依旧见了糖葫芦两眼发光，依旧没有形象地跑上来抢，但他总感觉哪里有那么几丝怪异。 直觉告诉他，带着小白出门会出现许多意料之外的状况，想了又想，他最终只带走了聒噪的花大爷。 “不太方便？”虚谷又瞄了眼草丛，又问了一遍。 “嗯，不太方便。”穆陵跟着重复了一遍，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往外走，已近午夜，这两日连夜赶路，他已经撑不住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开，那挥过的手没有带走一点云彩，却带走了一颗期冀的心。 叶澜英坐在灌木丛下，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想到那句砸在心口的“不方便”，一时五味杂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离别（三） 东方露出第一抹白的时候，叶行结束了一夜的打坐，边松筋骨边睁开眼来。 刚睁眼，就被站在几步开外的人吓了一跳。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不知换了第几遍的藤条，金色的阳光浮在绯色的长发周围，熠熠生辉。 “做什么呢丫头？”叶行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大早的吓人啊？” “叶老头。”叶澜英手指一松，手中的藤条便散了开去，“咱们比一场吧，比完了便让我出师，成么？” 叶行狠狠一愣：“你要出师？” “嗯。”对面却是坚定得点头，还有点决然，“我要出师。” 叶行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半晌，而后抬起头来瞄了眼日头，笑：“行吧，先等我洗把脸，吃个早饭哈。” 叶澜英：“……” 她靠着竹子，耐着性子看着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吃东西的叶行慢悠悠地洗脸刷牙，慢悠悠地煮了小米粥，喝完还慢悠悠地剔了牙。 他牙上压根什么都没沾上，天知道为什么要剔牙。 而且，煮粥居然也不分她一口…… 当晨光洒遍天地的时候，叶行终于干完了一切，理了理衣襟，拔出长剑，走到了叶澜英面前。澜英直起身子，配合地站到了他对面。 叶行悠然地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这架势不像是要和人比武，反倒像同人论道：“咱们三招定胜负，你若能在三招内制伏我，我就许你出师。” “好。”叶澜英“唰”地一下甩起等待已久的藤条，音未落地，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倒不是她心急，而是叶行这人特喜欢磨蹭唠叨，她要再不开打，没准还能听他叨叨半个时辰。 叶行笑了笑，后脚点地轻轻一蹬，轻巧地避开了飞来的一鞭，转手一个横挥，寒光便向曲线落下的藤条直直掠过去。叶澜英早有准备，左腕一收转抽为旋，堪堪躲过飞来的剑稍，旋身落地。 第一招过，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藤条，再看看对面开了封的剑，心里大骂不公。他那剑只需轻轻一削，自己的武器就断了。 “再来。”叶行甩了个剑花，朝澜英勾勾手。 澜英却是没动，她不紧不慢地将藤条收了回来，以一个合适的角度慢收拢进了手心里。叶行挑了挑眉，收了藤条就等于赤手空拳，这丫头想干什么？ 没让他猜疑多久，澜英便抄起那个变大了的拳头，再一次纵身而上。 这回叶行没有退，一个剑招迎上来，速度飞快，毫不拖泥带水。叶澜英眯着眼循着那寒光，俯身，下腰，在避开的同时，突地将那抬起的手甩开，藤条飞出便勾住了剑身，她用力一扯，欲把剑甩出。不想，叶行却是猜到了她的动作，他手腕早已蓄了足够的力，在藤条缠上的前一刻突然后缩侧削，借力撤了出去。 澜英堪堪避开他的回锋撤收鞭势，落地时却发现自己的藤条少了一截。 叶行笑：“如何？” “还有一招。” 她甩开断了不少的藤条，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飞身攻上去。 这一次，叶行也不打算放水，剑招犀利，回回朝着她的要害而去。两人飞快地交锋几次，澜英再一次用藤条缠上他的剑身，叶行这回没避，反借着力道向她的心口直逼过去。 树影斑驳的晨光里，他突然瞟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蓦地一怔。难道…… 叶澜英当真没有躲开，她只微挪了一下身子，避开心脏的位置，而后整个人迎了上去。剑一下刺入骨肉之中，她靠着这个停滞的瞬间，这个近身的距离，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臂，下一秒长腿反踢，叶行的手一抖，脱离了剑柄，被踢得一个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鲜红的血滴落在草地上，于草尖溅绽开来，像是一朵初放的红罂粟，光亮刺目。 叶行看着肩上插着剑的女孩儿，没着急从地上爬起来。刚才若不是他最后收了力道，那一剑必然会穿透她的肩，纵然不会死，疼痛却是跑不掉的。 他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把剑拔出来，用身上的白娟擦了擦染血的剑头，好像那剑并不是插在自己身上，而是插在不痛不痒的棉花里。 “我赢了。”完了，她走上来，把剑递给他，“你要可得遵守承诺，让我出师。” 叶行抬眸，认真地看向她：“就那么想出师么？” “是啊。”她在他边上坐下来，用白娟在正在愈合的伤口周边也擦了擦，“已经过了四年了，我却还有很多事没做呢。我要去找小玉，要去救刘婶他们，还要找长青门算账。” 要做的事有很多，留给她的时间却不多了。而且…… 叶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他几乎是日日夜夜地看着这个小丫头每一点一滴的变化，看着她一岁一岁地长大，慢慢变成熟，慢慢成为一个少女，慢慢地要离他而去。 竟然会有一种老父亲女大不中留的感慨。 他忽然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行吧，我说话算话，不过出师前，照惯例我得送你一样东西。” 他拐进自己住的小屋，转眼便从里面出来，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简陋的大盒子。 他把盒子递到她眼前：“打开看看。” 叶澜英没有立马接过，只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轻轻扣下了盒扣，打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她恍惚一怔。 这是一条上乘的皮质软鞭，鞭身外面紧紧缠着一圈银灰的护铁，坚毅、牢固，在阳光下反着微弱的银光。 “我求虚谷在里面注了些灵气。”叶行说，“这回，再好的宝剑也削不断了。” 叶澜英怔怔地望着盒子里的东西，眼前突然就模糊了。四年的光阴骤然凝缩在这小小的软鞭里，她看到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从食物面前拎开，看到无数个晨昏中，他站在第一缕或是最后一缕阳光之下，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寸的长大。 她慌忙地用袖口挡了一下眼，将眼泪收回去：“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 她昨晚才决定的要走，可这鞭子，却好像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了。 “唉，活了快上百年的老古董了，这点小事都预见不到配得起这把岁数么？”叶行拍了拍丫头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真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了，“快试试鞭子，好用不好用。” “嗯。” 澜英收了情绪，小心地从盒中取出软鞭，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才甩开鞭子，走到一旁，飞身而起。 柔韧的软鞭破空而出，在空气里划开一个完满的弧度。伴随着鞭响，鞭身扫过的地方落叶腾地而起，旋转者，绕着舞鞭的人儿上下翩飞。 绯色的长发拂过此刻臣服乖顺的风，拂过穿透枝叶静谧端详的日辉，也拂过了，远处静立那人淡漠许久的心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离别（四） 小半个时辰后，叶澜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简单收拾了点随身细软，轻轻弹了弹打着呼噜的花爷露在外面的屁股，在坤灵木下抱了抱一如既往严肃脸的虚谷，才沿着绵延的溪水，沿着四年前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往外走。 熟悉的白鹤，熟悉的小狐狸，熟悉的景致，熟悉的路。一切还是来时的样子，可走过其间的她却已然不同。 来的那一天便想过，终有一日自己会要离开，却不曾想，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以这样的心境。 来的时候带着惶恐和期许，走得时候却是满心决然。她明白，这一走，便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她珍惜地走着每一步，将每一步所见的细微景致，连带着无数裹藏在记忆中的画面一起，深深印入脑海。直到一切景致被密林遮挡，直到不得不止步于云天结界的出口，那与苍凉红尘仅一屏之隔，那四年前她一步踏入命运岔路的地方。 而那里，立着那个将曾经一无所有的她带离苦海，带入这方世外桃源的身影。 手掩竹笛，腰悬葫芦，长衣素雅，墨发翩飞。 犹记四年前于雪地中的惊鸿一瞥，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戏笑着说，“我是这世上最后的神”。一句话，散去阻隔于前路的迷茫雾霾，给绝境中的她带来了希冀与光明。 犹记那于惶恐间的轻轻一握，他牵着她的手走入陌生的世界，声音温醇带着调侃，“我不嫌弃你”。五个字，击中了潜藏心底的脆弱与伤痛，从此成为她无可替代的温暖。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他，无声、无言、无疑，亦无期许，只单单是看着。 原来，四年的时光所改变的，不只是自己。 如画夺目的眉眼变得深邃，少年人的青稚风华早已褪去，留下一身和煦收敛的清雅气质，笼在他一如往昔的闲散之下，仿若真是那朦胧云端遥望天下的神祗，淡泊而渺远。 半晌，她歪了一下脑袋，笑开：“我这个样子出去，会不会很奇怪？” 对面，在这儿立了有小半个时辰的穆陵也正淡淡地望着她，望着当年的小丫头成长后变得陌生的眉眼。璀璨的眸子前蒙了薄薄的雾，虚虚实实看不出情绪。 须臾，他道：“不会。” “红色的头发，也不会？” “嗯。”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的额间鬓角，那将少女的眉眼勾勒得鲜亮而妩媚的赤发，浅浅一笑，“很漂亮。” “是嘛。” 叶澜英弯着嘴角，指尖捋开耳旁散落下来的绯色碎发，提步，缓缓地越过他，走向早已为她开启的结界口。 走过结界的那一秒，她脚步顿了一下，却是没有回首，背着这宛若仙境的世外桃源，对着那茫然未知的大好河山，微微一笑，大步而去。 不知未来命数如何，不知此生是否还会相见，但有你这一句“漂亮”，离别便已圆满。 从此我自己去找寻天地，从此自己努力振翅飞翔，用剩下的生命，给这意义尚未明了的人生，画一个圆满。 许久，穆陵仍站在敞开的结界口，看着早已消失的人影，沉思不语。 “为什么，你不让她把头发遮一遮？” 叶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穆陵回首，闲散的眉眼带着淡薄的笑意，一切已如常。 他轻轻挥手，阖上结界的门，举步往里走。 “有些东西，她切身体会一遍，会更真实一点。” 她虽从小经历苦难，可那时身单力薄，对这世界真正的样子却是不清楚的。不清楚人间到底冷情到何种地步，又到底温暖到怎么样的程度。 叶行奇异地看着他：“你就不怕她黑化么？” “她不会的。” 穆陵忽而一笑，微风抚过懒懒扬起嘴角，那一刹那漾开的容光，渲染了原本萧瑟的秋意，晕上了春华的露浓。 “因为，她可是小白啊。” …… （完） －－－－－－题外话－－－－－－ 非常简短的一卷，主要是交代一下设定背景，其实下一卷才是故事真正的开始哈。不知道有没有小伙伴在看文，山海鱼最近过得比996还忙，存稿不足所以更新非常慢，最近可能会断更一两天（我会摸黑早起尽可能避免），但过了这阵子会好的，希望大家能继续给予支持！早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楔子（待修） 延隆二年，春。 帝京。 适逢春闱放榜，一甲前三名踏马游街。 自天圣阁消失后，降妖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因界内秩序无人管理，不少组织鱼目混珠，假借降妖的名义牟脏利，惹得天下民生动荡不堪。延隆开年后，当今皇帝手段雷霆，亲自坐镇肃清了所有降妖组织，仅留北棠、南荣、西宫、东丹四大降妖联盟直属于朝廷，社会才得以安定。 因此，今日这压抑了许久的京城格外热闹。男女老少凡是得了闲的，全跑出门来，熙熙攘攘簇拥在街道旁，一堵新科三位才子老爷的风采，也盼望着哪天，自家的那位哥儿能得此殊荣，光门耀宗。 由于人群把本就不那么宽敞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游街队伍行进地极慢。好不容易走完了大半程，人群尽兴散去，温明殊望了眼终于不远的会馆，偷偷打了个哈欠。 刚上马的时候，他是相当兴奋的。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委曲求全，终于守得云开，一朝跃了龙门，离遥远的志向又近了一步。然也抵不住被那么多目光堵截，围观了一个多时辰。 正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应对会馆里的人，就听见前头上方不远处一个女子的惊呼。 “小姐，你快下来吧小姐，太危险了！” 他闻声抬头望去，瞧见了落在不远街旁的那座别致小楼。 小楼不高，上下两层，比不上花楼亭台的醒目，却胜在素雅。透过敞开的镂花雕窗，和微微飘出窗外的镶珠纱帘，楼内的精致可见一斑。他知道，这是京中一些官家的小姐偶尔相约聚会的地方。 此时小楼二层西面的那窗大开，一个丫鬟扮相的女子正扑在窗边，伸着长臂对着窗外那颗花开繁密的杏花树，焦急得呼喊。 他循着那丫鬟长臂所及的方向望过去，瞥见一枝浅粉色杏花枝从更浅的杏花丛中轻扬出来。再一细看，那轻柔飘荡的哪里是杏花枝，分明是一条杏花图案的女士腰带，不由地心头一紧。 “小姐，求求你，你快下来吧。” 任凭丫鬟急的眼泪直掉，树上的人却不以为意：“马上就好啦，就采这最后一枝。” 她捧着满怀的杏花回头，朝着那丫鬟挥挥手：“我没事儿，你身子快缩进去些，别从窗子里掉出来了。” 这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子柔软而轻盈，仅脚尖踩着一截细长的花枝便能稳稳站立。丫鬟在旁看得心惊胆战，她却悠然自得，再踮一些脚尖，伸长了手去折头顶开得最艳的那一枝。 花枝入手，她满意地放在眼前鼻尖嗅了嗅，春日的气息瞬间盈满鼻腔，她脸上跟着绽开一朵明媚的笑容。 “小姐你快回来吧，”那丫鬟仍在那儿焦急地催促，“咱们溜出来那么久了，再不回去，等夫人发现了您又要挨罚了。” “知道了。” 听到“夫人”和“挨罚”四字，女子恹恹地撇了撇嘴，收了兴致，轻巧地转身欲回楼内。 不想，她转身的当儿身子抖了抖，怀里的杏花没抱稳，一个不慎就跌了下去。她一下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当即弯腰去捡，这一下腰身子的平衡便被打破，完全不等她反应，整个人便从枝头倾了下去。 －－－－－－题外话－－－－－－ 十点半下的班，实在来不及了，先放上来一部分防断更，明早会修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初遇（一） 大越，郓州，乐安县。 延隆十九年，初夏。 乐安自古素有柞丝绸之乡的美称，然时至晌午，西市供商贩往来的大道上却不见车马，道旁本该繁华的商铺开得稀稀拉拉，不少门店甚至已积起了薄薄的灰尘，看着是关门多日无人打扫了。 但街道并不冷清，道两旁挤挤攘攘坐了许多人，这些人个个灰头土脸，无一不穿着简陋的土布短褐，有的孤苦伶仃，有的拖家带口，俱是一副昂着脑袋蓄势待发的模样，就等着远处施粥的队伍走近，好冲上去抢在队伍的最前头喝上一口稀粥。 郓州大旱已有多月，入春以来更是一滴雨都没有见过，早禾枯死，溪水干涸，多地灾民无米饱腹，只得一路乞讨着到了乐安。 乐安算是郓州几个县中旱情最轻的一个，但半年来也不见得有几次雨珠子飘落。如今天气转热，大批灾民聚集，朝廷的赈灾又迟迟不到，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撑上几日。 等粥的队伍一直从西市蔓延到了东市，东市的正中心，一座三层多高、檐角斜飞的酒楼泰然伫立，楼外灯笼高挂，楼内往来身影络绎不绝，丝毫没有受这旱灾的影响。 仅仅一坊之隔，却仿若隔了一整个世界。 酒楼大门的正对面，有一人盘腿而坐，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上缺了口的陶瓷碗。这人也是衣衫破旧，一脸风尘，露在外面的手臂脏污不堪，和其他的灾民没什么区别。 要说完全没有区别，倒也不是，细细比来这人还颇有几分与众不同之处。比如脑袋上那黑色布巾裹成的奇怪幞头，把头发遮了个严严实实，一根不漏；再比如那双炯炯有神放着异彩的澄澈眸子，一眼都没施舍给人群拥搡的粥车，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繁华酒楼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凌峰楼。 施粥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灾民们把粥桶刮了个底朝天，光亮到比水洗还干净，才肯罢手散去。 苏岚接过伙计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粥勺，举到眼前当作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女子挽着一个简单的流云髻，眉眼灵动，不见皱纹，实在看不出已是年过三十的半老徐娘。 她理了理耳际散落的鬓发，放下勺子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招呼伙计们收工，目光便瞥见不远处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那家伙依旧保持着一个时辰前的模样，盯着凌峰楼的匾额，不厌其烦地敲着瓷碗，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她歪头看了一会儿，和伙计交代一声，从自己那份伙食里取出一个白面馒头，迈开莲步走过去。 “肉火烧，盘丝饼，红烧兔头，光棍鸡……” 走近了才听清，那人满嘴不停，居然是在报菜名。她惊异地看过去，这乞丐模样的人似乎对凌峰楼熟悉得很，报的菜名竟是一个不差。 察觉到自己走近，那人突然停了手中敲碗的动作，转头望过来，一双干净的眼睛映在午后的阳光理，似淌过流光溢彩，甚是撩人。 随后那眼眨了眨，方才还在报菜名的声音突然正经地冲她说了三个字：“好饿啊。” 苏岚一阵错愕，刚才专注于菜名没有发现，这人的声线清灵，此时冲她说话的声音更是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柔软，居然是一个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初遇（二） “姑娘，方才有施粥怎么不去排队？”苏岚想了想走过去，撩起裙摆在那人边上蹲下来，“我这儿还有个白面馒头，快吃了吧。” 那人看她一眼，又看了白面馒头一眼，然后嫌弃地摆摆手，转过头去继续盯着远处金光闪闪的匾额，喃喃自语：“好饿啊，我想吃肉火烧，盘丝饼，红烧兔头，光棍鸡……” 苏岚嘴角抽了抽，如今郓州大旱民不聊生，这大街上坐着哪个不是有一口粥喝就满足，这位大小姐倒好，居然想吃凌峰楼。要知道，就算是平常时日，凌峰楼也不是人人都能进，人人都吃得起的。 若是平常她定是转身就走，可不知为何，这姑娘叮叮当当的敲碗声和嘴里絮絮叨叨的菜名居然丝毫不惹人反厌。再看她没一点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样子的粗犷坐姿，实在不像是哪个养在闺中的女子。 苏岚生了好奇心，听她喊饿，拿着馒头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姑娘，我叫苏岚，是乐安县令温明殊的夫人。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到名字，乌黑黑的手伸起来，一把夺了她手上白净净的馒头，大口咬进嘴里：“夫人你叫苏岚啊，那咱们还挺有缘的，我叫叶澜英。” 看那百面馒头三口两口被啃完，想到须臾前这人嫌弃的目光，苏岚笑：“是啊，咱们名字里都有个‘岚’音，挺有缘的。” “既然咱们这么有缘能于如此浩荡江湖狭路相逢……”得了回应，那姑娘立马扭头向她，目光直直冒着星火。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激动人心的话，结果开口就是一句：“不如，你请我吃一顿凌峰楼吧。” 开口闭口离不开凌峰楼，苏岚猛地被口水呛到，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没去给她的脑袋个爆栗子。 “如今郓州大旱，我看你也是好多顿饥不果腹了，怎么偏偏就执着于那凌峰楼？” “夫人有所不知啊。” 那姑娘闻言，突然掩面小声抽泣起来。苏岚盯着她眼窝旁黑熏熏的手指猛瞧，居然真看到有湿漉漉液体沁出，将指腹上的灰尘化开，露出了粉嫩嫩的皮肤。 这姑娘说哭就哭，还挺像那么回事：“你别看我健健康康的，算命的说了，我已经只剩下两年的阳寿，注定活不过二十岁的。” 她呜呜地哭着，哭声凄厉，听得人莫名心头一软。周围的乞丐见了，不由地投来鄙夷的目光，而后纷纷起身离远了点。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 “夫人，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尝尝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将来去了天上地下，也好有个资本和人吹嘘啊。”她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求求你夫人，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请我吃一顿凌峰楼吧。” 苏岚哽了又哽，见周围一个个虽是远离了，却依旧紧盯不放的目光，无奈地笑笑：“演技不错，但时机不对啊小姑娘。”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绢递给那姑娘擦眼泪：“若是周围没人我倒没准就真带你去了，但你看附近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若就这么带你进去了，届时看见的人每个都那么来跟我哭一哭闹一闹，难不成我还带所有人进一遍凌峰楼不成？” 乐安虽是富县，但如今闹着旱灾，她自家的生活也拮据得很，哪里有钱带那么多人搓一顿凌峰楼啊。 听她这么一说，那姑娘当即就不哭了，一边擦泪，一边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忍不住上去舔了舔：“也是哦，唉，早知道就不白流那么多眼泪了，早上好不容易喝上的水全流光了。” 苏岚“噗嗤”一笑，见她不接娟子，反而三下五除二舔干了泪水，珍惜的模样像是在舔什么极品的琼枝甘露，一时居然没觉得她脏。而那流过泪的眸子，带着空濛的雾气，似雨后的轻波微澜的湖面，宁静、澄澈，不由地心下一动。 “我去找人给你拿点水来。”她起身欲走，刚踏出一步又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笑，“若你我真有缘分，下一次见面，我定带你去吃凌峰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妖宝私售（一） 望着苏岚远去的背影，叶澜英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郓州缺水，她一路长途跋涉而来，转悠了几个山沟沟才好不容易到了乐安。这一路连个洗把脸的功夫都没，灰头土脸的就被当做了乞丐。做乞丐若能讨要到些吃食还好，可她从昨晚开始在这儿坐了快一天了，愣是只有清风光顾，没人打她身上碎银子的主意已是不错了。 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叹气。 早知道方才就不狼吞虎咽啃完那馒头了，好歹细嚼慢咽一些，啃得时候多看两眼凌峰楼的牌匾，多想几回肉火烧啊，没准就出现了幻觉，好画饼充饥了呢。 很快就有伙计前来送了一勺浅浅的水，叶澜英拿破瓷碗接了，谢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缀了一小口，而后用剩下的水开始洗脸擦手。 本想马上离开的伙计无意识地多看了她一眼，瞥到她洗去污垢后的脸庞，整个人都呆了呆。 这地上坐着的难民哪个不是常年风吹日晒，皮肤粗糙黝黑布满褶子的，就连那些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这几日奔波下来也是脸蛋也红扑扑的不那么水灵了。 可这人，灰面掩盖之下，竟是一张甜美无害的娃娃脸。那脸上肤色白皙，皮肤细腻到吹弹可破，就是他家夫人年轻时候，也未必能比得上。再看那从脸颊上拂过的纤纤玉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笋，丝毫不见岁月劳苦的痕迹。 是什么样的世道和境遇，竟会让这样的姿容沦落于此做了乞丐？ 伙计正愣神，就见这姑娘已清洗完毕，三两下舔干了指间的水，然后端起了破碗中乌黑如墨的水。 在所有惊疑的目光中，她把碗口凑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 居然，就这么，喝下去了。 毫无违和感的画面入眼，伙计猛地打了一个恶心，赶忙捂眼转身，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匆匆忙忙跑开了。 长得再看好又如何，有哪个姑娘会喝自己洗完剩下的污脏水的，就是大汉爷们都没有！ 啊，实在是太恶心了。 叶澜英丝毫没在意周围人挡眼扭头的举动，她的体质素来邪毒不近，百病不侵，喝点脏水又如何，眼前就是一瓶鹤顶红，她也能眼睛不眨地给吞下去。凡是能吃的东西，就没有浪费的道理！ 不过，这脏水实在是咸苦得难喝就是了。 简单收拾完一切，她理了理衣服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她也不管，径自在凌峰楼下绕了一圈，东瞧瞧西看看，似是在找什么缺口好翻进楼去。 正当楼内跑堂的伙计欲出来赶人时，她却弯腰把破瓷碗和筷子放在门口，转身走了。 所有人莫名其妙，叶澜英却只拍了拍洗干净的手心，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凌峰楼可是她人生四大追求之一，翻进去就太掉价了，她得想个法子赚点钱，好体体面面地进去。 不过说赚钱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她浑身上下能拿得出手也就一身武艺，不知道这年头逮个罪犯什么的押到官府会不会有什么酬金。 正这么想着，就见远处人烟稀少的街角停着一辆小推车，有个留着半脸胡子的人神神秘秘地站在那儿，双手握着推车把手，一副随时打算跑路的样子。那车头的黑布上挂着一块手掌大的牌子。叶澜英定睛看了看，依稀辨出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妖宝私售，需者细聊”。 她嘴角一扯，乐了。老天还真给她面子，刚想着要找犯罪的，这犯罪的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题外话－－－－－－ 写给没有时间概念的小可爱，第二卷开始是女主离开云天四年后的故事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妖宝私售（二） 叶澜英在那儿盯着牌子看了半晌，实在觉得这事儿诡异得很。走私就走私呗，还光明正大地找个牌子写出来，是深怕别人不知道，不能送你进大牢找囚伴打牌么？ 这么想着，她走过去冲那人挤了挤眼，胡子脸当即会意，也冲她挤了挤眼。澜英看得一脸懵，她自己都没懂自己这挤眼是啥意思，这家伙居然懂了？ 一时觉得有趣，她挑起眉毛再次朝那人挤了挤眼，胡子脸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放光，朝她拼命眨起眼来。 “大哥。”澜英伸手揉了揉有些抽搐的眼皮，终于开口，“你的眼睛里，也进沙子了？” “……”胡子脸猛地抽了一下，搞了半天，你丫是在逗我玩呢？ 他一把摘下车上的牌子，“啪”一声拍在她面前：“一口价，十两银子。” 叶澜英拿起牌子看了看，更加狐疑，十两银子的妖宝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但走私的货物怎么着也得是件好货吧，十两银子的东西，值得人为它搭上一条命么？ 疑点太多，她懒得多想，把牌子还给他：“能看货不？” “自然能。”胡子脸收起牌子，转身拉扯小推车往后走，示意她跟上来。 两人并没有走多远，只是入了巷子深处，四下幽森无人，胡子脸停下推车，轻轻撩开了车身上覆盖着的黑布，从里面取出一个毫无修饰的小木盒子来。 叶澜英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去接盒子，这一走近却不自觉吸了吸鼻子。这人身上有一股陌生的酒香，香气偏酸，还杂带着那么点淡淡的果味，怪好闻的。 “可以打开吗？” 她接过盒子问了一句，却没等胡子脸回答，就开了盒盖。 打开前那一刹那，她飞快地想了一下万一盒子里装着机关，会撒出来些迷药或暗器什么的要怎么办，结果这胡子脸老实得很，里面还真没多余的东西，只安安静静地躺着三个蚕茧。 “姑娘您看这货如何？”胡子脸抹了把脸上硬邦邦很像假胡子的胡子，“和传闻中可是一模一样的。” 叶澜英一手端着盒子，另一手伸进盒中，取出一个茧来细细端详了一阵。这茧小巧玲珑，分量不重，摇一摇还能听到茧内虫蛹晃动的声音，和普通的蚕茧并没什么区别。 要说唯一的不同，是它通体的颜色，不是柞蚕茧原有的淡黄褐色，而是鲜亮的金，虽然这金的着色有些不均匀，但把蚕茧举起放在日头照一照，隐隐还是能反射出些光泽来。 叶澜英眯着眼，看着手中一点不透光的蚕茧，问：“所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胡子脸一愣，继而赔笑：“姑娘还跟我开玩笑呢，我这绝对是新鲜出炉的真货。” “我没问你是不是真货，”叶澜英摆摆手，“我问的是这是什么妖宝？” “嗯？”胡子脸满脸吃惊，“您不知道么？” “不知道啊。” “你居然不知道？” 看着对面夸张抖起的胡子，澜英屈指挠了挠脸颊：“是啊，我居然不知道啊。” 胡子脸再一次绝倒：“你不知道，那你方才……” 他做了个滑稽的挤眼动作：“你方才对着我这样做什么？” “……”逗你玩呀。 澜英无辜地眨了眨眼，一时醍醐灌顶，敢情儿她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挤眼睛还竟真是这走私者暗里接头的暗号啊。 “咳咳。”澜英干咳了两声，把手中的蚕茧递过去，“咱不提这些有的没的，你给我讲讲这妖宝，若我听得满意说不定就买下了。” 胡子脸奇怪地看她一眼，倒也没有推辞，做生意嘛，能卖出去才是硬道理。 “咱乐安是鼎鼎有名的柞丝绸之乡，这个您一定知道吧。前些日子，有养蚕农在取茧的时候看到柞树上居然有金光，他好奇去看，你猜怎么着，那些养在树上的柞蚕居然妖化了。旁的动物妖化尽做着害人伤财的事儿，这乖巧的柞蚕妖化后，居然吐起了金丝，这可把养蚕农给乐坏了……” 大胡子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地把蚕茧发现的过程渲染了一遍，叶澜英掏了掏耳朵，打断他：“所以，这便是那妖蚕结出来的茧？” “是啊，这蚕茧不仅是纯金的材质，而且还有强身益气，护肤美容的功效，是举世难得的好东西啊。”胡子脸说得相当激动，“看姑娘您这倾国倾城的姿容，穿这身破衣服实在太委屈了，只有这妖蚕所结的金蚕丝才配得上您啊。” 叶澜英满意地听着他的恭维，居然有那么点心动，她问：“如今你这儿还有多少货？” “就剩这最后三个了，自从这金蚕丝出现以后，官府和东丹那边很快就把消息封锁了，我这批货还是找熟人倒了几回才拿到的。方才有个识货的降妖师买走了一批，姑娘可真是运气啊。” “嗯。”叶澜英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盒子，从怀里掏出个破布袋来。 她把布袋子一打开，里面形状各异的碎银子哗啦啦地倒了出来。虽然摊开后占了不小的面积，但因为这些银子实在是碎的很彻底，所以看上去并值不了多少钱。 “最近手头有点紧，我全部的家当都在这儿了，你拿去称称。”她收了钱袋子抬起头来，“可能没有十两，但五六两铁定是有的。咱们萍水相逢，看在缘分的面子上，你给我打个折，卖我一个蚕茧，如何？” 叶澜英说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本以为胡子脸会发火，谁知他拧着眉想了一会儿，竟是同意了。 “成交。”他把碎银子捋进黑布下面的木盒里，又取了一个看上去最肥的蚕茧递给叶澜英，一副厚道老实的样子，“若姑娘用着满意，还望日后多多为小店做个宣传。” “成啊。”叶澜英接过蚕茧，随口问了句，“你的小店叫什么名？” “妖宝私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墙头小正太 交易完成，胡子脸心满意足地推着他的小黑车朝巷子里头离开了，叶澜英眯着眼，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打了个哈欠回身，准备出巷。 她一步还没踏出去，就觉得头顶前方凉飕飕的。 这感觉倒是熟悉，颇似每年冬日街头，她啃着热腾腾的地瓜，坐在自个儿香喷喷的地瓜炉上吆喝叫卖时，对面哈着冷气的商贩子们递过来的眼神。 她摸了摸头顶，抬首，暼见一角天青色的衣摆。 这衣摆面料甚是熨帖柔软，色泽更是罕见，似那被清明时节春雨染过的万里长空，清新悠远，生机勃勃。 午后的阳光有点晃眼，澜英伸手挡了挡才看清，此刻上头双手抱胸斜坐着，正好整以暇盯着她的，居然是位小正太。 这正太十一二岁左右，发上绑了根紫色的丝带，面容粉嫩白净，眼眸乌黑空明，脸颊上还带着点未褪去的婴儿肥，这不说话的样子，倒是有几分萌萌的可爱。 她放下手，冲他一笑：“嘿，小少爷，墙头太危险了，不如下来说话？” 那正太没动，盯着她手里的蚕茧好一会儿，才努努嘴，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被骗了。” “嗯？” 见她一副不解的样子，小正太又说了一边：“你方才被骗了，那金丝茧是假的。” “假的？”叶澜英举起手中的蚕茧又仔细看了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蚕茧就是假的？” “这蚕茧上的颜色黄中透着青，深一块浅一块着色那么不均匀，一看就是匆匆忙忙染上去的。而那日头下的一点晶亮，也不是什么金子的光泽，是故意撒上去的荧光粉末制造出的假象。”他怕叶澜英不信，又加了一句，“你可以抽出点蚕丝看看，裹在里侧的丝没碰到染料，肯定是正常的黄褐色。” 叶澜英配合地轻轻拨开点蚕茧，果然，染料虽有向内渗透，但最里部的蚕丝仍保持着原来的黄褐色，染色的痕迹十分明显。 “用几两银子买了个破茧。”那正太在墙头闲闲地说风凉话，“姐姐你可亏大了。” 澜英轻轻抛了抛蚕茧，弯着嘴角看向他：“你既然早就知道，方才我付钱的时候怎么不提醒我？” 该见义勇为的时候作壁上观，事后跑来嘚瑟自己是诸葛亮？ 小正太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那胡子脸那么壮，我打不过他。” “……”真是个识时务的小正太。 叶澜英耸了下肩，摸了把空空如也的钱袋子，身上所有的银子都被坑完了，她却是不怨反笑：“如今咱们一个受害者，一个目击证人，正好凑一对。小少爷，跟我走一趟呗？” 没想到她这个反应，墙头的正太愣了愣：“去哪儿？” 叶澜英勾了勾嘴角，突然蹬地腾身而起，在墙身上轻点做踏板，轻巧地跃上墙头，停立到他身旁：“自然是去找那个骗子算账，顺便坑点钱回来呗。” 小正太就这么一脸懵逼地被强迫了去抓贼，他心情复杂地望着前头抓着自己的手臂在墙头上快跑的姑娘，这人看着挺精明的样子，怎么方才就会觉得她傻傻的呢？ 抓着他的力道并不大，轻轻用力应该便可摆脱，小正太看了看臂上骨节分明的玉手，耸肩，在陌生墙头跟着某个奇怪女子狂奔抓骗子，好像还蛮有意思的，到时候可以让那些老家伙写进他的少年英勇事迹里。 小黑车早已没了踪影，这里的巷子纵横交错，出入口极多，根本没法确定那胡子脸拐到了哪里。而本该热闹的巷子，一眼望去却是空荡荡的，别说车影了，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地方怪怪的。”叶澜英在一个转巷口停下来，“这旱日也没个地可以种，大白天的，大伙儿都去哪儿了呢？” “没地种可以去挖野草打兔子啊。”小正太不以为然地望了望四下无人的院落，“大白天待在家里，等着晚上喝西北风么？……话说，你在做什么？” 他一个晃眼的功夫，刚还在身边的人就已经站在地上了。这巷子跟迷宫似的，她一路走来倒是胸有成竹，好像对这地了如指掌，还亲眼看到了那胡子脸的推车轨迹。这会儿不走了，他以为她好歹会眺望一下，毕竟登高望远，谁想竟是跑地上去了。 他想了想，跟着跳到了地上，这才看清，这样貌出众的姑娘，正转动着脑袋，四面八方地吸鼻子。 “你在闻什么？”他跟着嗅了嗅，什么味道都没闻出来，“这儿有什么不对劲么？” “酒味，挺香挺醇的果酒味，跟那人身上的一模一样。”叶澜英忽地一顿，亮着眼朝他招招手，指了指南面的那堵墙，“找到了。” 小正太一愣，错愕地眨眨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方才，是一路闻着味道找过来的？” “啊。”叶澜英一脸理所当然，“不然呢，靠透视么？” “……”你丫属狗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绯岸桃华》正文 抠门县令 不久前，乐安县衙门口，东丹驻乐安主使赵元良正冷冷地盯着头顶那块沉重的匾额，踌躇不前。 自降妖组织归顺朝廷组建四大降妖盟之后，降妖盟便与朝廷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关系，本质上来说应算得上是地方政府的一个分支机构了。只不过管辖职权不同，一个负责行政，另一个则仅管管有关妖异的事宜罢了。 按道理，降妖盟驻地方的使者每月都是要与地方的政府接洽工作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按道理完全就只是按道理了。 人人都知道，朝廷与降妖盟已经貌合神离很久了。 赵元良来乐安也有快有三年了，可总共进县衙的次数却不过才三次。一次新任报道，两次春节祝福，平时有事无事绝对过门不入，干脆连“貌合”都省了。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全县的人都知道，这乐安县令实在是抠得紧。在郓州富县“辉煌”的名声之下，是令人瞠目结舌家徒四壁。 衙门内院的摆设一切素淡从简，什么豪华的家具都没影，唯一有点品位的只有客堂那件杏花图案的便宜屏风，行的那叫一个两袖清风。这些身外之物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每次有客来，堂堂一方县令居然只叫人送上一盏陈茶，那茶叶又粗又糙，还都是浮渣，根本没法下口。更不用说午膳时满桌绿油油的素菜了，赵元良见了就想跑。 许久，赵元良摸了摸鼓出来的肚皮，打了个饱嗝。他今儿专程去了趟凌峰楼，吃饱喝足才来的这儿，应该不会再被那寒酸的屋子给气跑了。 这么想着，他终于迈开步子，跟着引路的小斯进了内院。温明殊已经在客堂等他很久了。 “赵主使，有劳赵主使亲自跑一趟。”见人进来，温明殊从主位上站起身，一边笑着迎上来，一边招呼小斯上茶。 这年近四十的男人身上没有丝毫老态，反因眉眼深邃，神色淡然，全身上下透着毋庸置疑的稳重，让人不自觉对他敬畏三分。 “不不不，不用了。”听到上茶二字，赵元良慌忙摆手，“午膳刚用过，如今腹饱得很，实在是喝不下一口茶了，多谢温大人。” 温明殊淡淡地看他一眼，笑着直起身子，挥手屏退了小斯，邀赵元良入座：“那我便不和赵主使客气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赵元良一边摆手一边入座，“不知大人今日急匆匆地找我来，是有何要事啊？” 见他如此迫不及待，一副一刻都不想于此多待的样子，温明殊笑了笑，跟着坐下来，直接开门见山：“自然是为那妖蚕的事。” 赵元良猛地一震，却是忍住了，他来之前已有心理准备，但这话以如此近的距离从温明殊嘴里说出来，还是未免让他心惊了一惊。 他缓了缓神，不紧不慢地抬首，状似不解地问：“妖蚕？什么妖蚕？” 温明殊早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嘴上却配合地道：“自然是乐安县的妖蚕。如今各地都在传，柞丝绸之乡出现了能吐金丝的妖蚕宝贝。这两日甚至连北荣、西宫和南棠的降妖师都特地赶来了乐安，这么大的事儿，难道赵主使您都不知道么？” “额。”赵元良虚虚捏了把冷汗，摆摆手，“自然是知道的，其他几盟的降妖师突然来访，说要睹一睹那绝世金丝茧的真容，这几日我也正为了这事儿忙活呢。可是……” 他突然顿了顿，叹气道：“实话跟您说，这妖蚕到底怎么回事我根本不清楚啊。” “哦？”温明殊很配合地疑了一声。 “您看，我身为乐安这带儿的东丹主使，居然连那妖蚕到底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你说奇不奇怪？”赵元良笑了一下，只是笑得颇不自然，“这妖蚕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两日我把所有的下属都找来，挨个查问了一遍，都说没见过传闻中的金丝茧。恐怕这事儿是有人故意在背后造谣生事，别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哦？”温明殊看了他一会儿，拿起茶盏缀了一口粗茶，“这么说，这妖蚕一事是无中生有了？” “自然。” “可是，”瞧着茶盏中的茶叶缓缓沉落，温明殊顿了顿，道，“我那小斯昨日回府时却说，看到东坊的巷口有人鬼鬼祟祟推着辆小黑车，那车上挂着块‘妖宝私售，需者细聊’的牌子，在走私金丝茧呐。” “是，也的确是有这事儿。”赵元良瞥了一下眼角，笑道，“可那些蚕茧都是假的。” “假的？” “是，”对话内容一直在意料之内，赵元良暗暗舒了口气，道，“今儿底下人也来报，发现有人故意把新收的春蚕茧染了色，在那倒卖骗钱呢。” “还有这等事？”温明殊却是狠狠一怔，须臾，像是被这事儿给气到，他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木几上一放，厉色道，“走私已是不能忍，这帮人居然还光明正大走私假货，这绝对不能忍！” “是，这些卖假货又传谣言的人真是给我们东丹惹来了不小的麻烦啊，”赵元良跟着叹了口气，“如今，我东丹又要怎么同千里迢迢赶来的其他盟友交代啊。” “这个你放心，若其他盟的降妖师为难赵主使，本官自然是站在主使这边做帮衬的。”温明殊捋开袖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站起身来，“如今当务之急，是将那在背后造谣生事和私贩假货的人统统捉拿归案。若能逮到这些人，便是有了人证物据，届时主使你同盟友们解释起来也能更有底气一点，是吧？” 这话听得赵元良略觉不安，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半晌，他认同地点了点头。 可还没点完，却见温明殊已经走到了自己边上。 他目光含笑，语气温和：“不知今日，赵主使有空否？” 赵元良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说了有空。 温明殊笑了笑：“那便请赵主使和本官一同走一趟东坊吧，有你们降妖师坐镇，想来那些卖假货的人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况且，”末了，他又加上一句，“听闻主使午饭过于饱腹，正好同本官安步当车压这一趟马路，全当消食了。” 赵元良：“……” 连马车都没有，真t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