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昼》 1、婚纱 九月,万州,婚纱店。 裴旖坐在窗边接待区椅子上翻着画册。或许是适龄女性客群的缘故,店员殷勤得有些过分,一会儿端茶,隔会儿又上点心,短短二十几分钟,裴旖已经说了六七遍的「谢谢」,试衣间里的人终于出来。 许冉提着裙摆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兴奋道:“这件怎么样?” 裴旖抬起脸细看一番,尽职尽责点评:“整体比刚才那件好,但是肩背这里感觉不是很合身,显得臃肿了。” 镜子前的人左右照照,表情遗憾:“是,我也这么觉得。” 店员在一旁微笑:“如果只是这里不合适我们可以修改的。您也可以先去试试下一件。” “好!”许冉应声再次钻进了试衣间,隔半分钟,突然喊她,“裴旖!” 虽然工作日婚纱店里也没什么人,但裴旖还是不太习惯大庭广众下大声说话,起身快步走到试衣间门前,问:“怎么了?” “你来,你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说事情,只是招呼她。 裴旖掀开帘子进来,玩笑:“这件是码数太小你拉不上吗?” “什么啊。”许冉身上已经换好了一件,她指指架子上,“你试试这件。” “我?” 裴旖望过去,架子上是一件白色婚纱,短款、长袖、翻领,从锁骨往上的肩部直到袖口是半透的材质,腰线收得很紧,裙摆及大腿一半,略修身的版型,绣满了玫瑰花藤,相比通常的婚纱是显得有些保守和不够隆重,但简洁中也不乏精致的设计感,完美符合时下流行的「轻婚纱」概念。 “我是陪你来的,我试它干嘛啊。” “试试嘛。”许冉把她拽过来,“我觉得很是你的风格,清清爽爽的。再说了——” 她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揶揄:“你看着这些难道就不心&#xe863;?你跟沈警官的好事也快将近了吧?” 裴旖一顿,笑着摆手:“还早。” “早什么呀,我上次见沈警官可是很着急,就等你点头。”许冉把架子上的婚纱拿下来解开拉链不由分说塞进她怀里。 裴旖听得稀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好 嘛?”许冉撇撇嘴,“你们俩在一起时他的状态吧,嗯……让我想起了我高中时的初恋。” 裴旖被逗笑:“不一定是因为初恋,也有可能是因为异地。” 许冉推她去脱衣服:“你就别嘴硬了。话说你们俩什么时候结束这场异地恋啊?” 裴旖背过身去解开衬衫扣子:“十一之后吧。他调&#xe863;的手续好像走的差不多了。” 许冉对着镜子漫不经心抠了抠双眼皮贴:“也就是说,从下个月开始,我在万州公安局也有人脉了?”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行。不过他是刑侦,你最好还是没事找到他。” “哈哈,没事,我等他把各部门都疏通透了的。” “可以——你帮我系一下后面拉链。” “好——你看,我眼光没错吧,这件适合你吧!” 裴旖站到镜子前,拢了下头发。她的头发从来没有烫染过,是微微泛棕的自然黑色,及腰长度,浓密又光泽,令许冉这种把头顶搞成试验田的人很是羡慕,跟她预约过许多次等她心血来潮想尝试短发之时要买断拿去做顶假发。 帮她把身后的长发顺好,许冉看着她侧身的线条啧啧感叹:“我时常为了该羡慕你还是该羡慕沈警官而陷入纠结。” 裴旖笑了笑,照着镜子:“我感觉裙子好像短了点?” “不短,你平时都穿长裙,可能不太习惯。”许冉中肯评价着,上手在她大腿上拍了一下,“又细又长的腿要舍得露出来啊!是沈警官不让吗?” 镜子里的人脸上笑意极短暂地一滞,而后淡声道:“没有。我不太习惯。” 许冉没留意,拉着她出去:“去外面看看,这里太暗,照不亮你的美。” 店内灯火通明,店员脸上的惊艳有一半是出于职业素养的夸张,但另一半,裴旖看着镜子里的人,觉得也有可能是真心。 白色短裙将她的身材优势尽显,细腰、长腿、方肩,若隐若现的锁骨别样诱惑,整条裙子没有长款婚纱的繁复华丽,却意外合适她的气质,淡然、优雅、轻灵,并不失风情。 “好看!超好看!”许冉拉着她来回端详,比自己挑到婚纱还兴奋,“就写着你的名字啊!” 店长瞄准时机笑眯眯插话道:“ 两位女士好眼光,这款是今早刚到店里的日本设计师款,纯手工缝制的,只有这一件。” 许冉激&#xe863;拍着裴旖的肩:“孤品!尺寸还正合适!这说明什么!” “……”裴旖无奈,“说明你赶紧挑,我是陪你来的。” 店长继续温柔游说:“裴女士如果喜欢也是可以考虑下的。合适的婚纱也讲究缘分,到婚礼真正开始筹备时不一定就能刚巧碰到非常心&#xe863;的。婚礼对于女孩子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天,婚纱一定要称心顺意。” 许冉在旁边疯狂点头,像个不称职的托儿。 裴旖照着镜子,半晌没作声。 她也不是没有心&#xe863;,但毕竟婚纱不像普通的裙子,可以随时随手买回家,理性的思考路径是,她短期内会用到婚纱吗? 她不太确定。 裴旖回试衣间里换回了衣服,到走出店门,许冉还在替她恋恋不舍。 “唉……可惜……我们吃什么?” 天色渐暗,裴旖想了想:“火锅吧。” 两个人往停车场走,许冉忍不住问她:“你是短时期内还不想结婚吗?” 裴旖迟疑。其实也不是。 对方见她沉默以为是默认,挎着她的胳膊很世俗地劝:“沈警官很好啊,长得帅、身材好、工作稳定、性格开朗、人可靠……你们认识六年,谈了三年,现在的成年人哪还有能扛住三年异地恋的啊?” “我知道。”裴旖淡淡道,“他快调过来了,再看吧。” 许冉瞥她一眼,心里暗暗叹口气。 她跟裴旖是在上一家公司认识的,性格毫不相近但相处起来意外合拍。如今她离职已经快两年了,两个人一直以一个不高不低的频率保持着见面。裴旖是寡言可靠的性格,许冉有什么事都爱跟她唠叨,但对方很少会跟她说及自己的事情,偶尔在她的追问下也只是模糊说上两句。许冉时常觉得她神秘,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的关系。 “你看吧。反正我肯定在你前面,是做不了你的伴娘了。” 两个人在车前分开。裴旖掏出车钥匙,笑着拉开车门,正要回话时,突然意外停住了&#xe863;作,转头向后望过去。 许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什么也没有:“怎么了?” 裴旖把着车门又环顾一 周,漂亮脸上的清淡笑意郁郁沉了下去,数秒之后,又转过来望着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没什么。上车吧。” - 从商场回家,裴旖受不了自己身上的火锅味道,拿着浴巾钻进了浴室。 她泡了个热水澡,再出来时换了件舒服的家居服。电视里正在循环播放一部经典的情景喜剧,她放大音量,从冰箱里拿出罐水果酒拉开,坐到沙发上滑开手机。 沈晏凛的电话就来得很是时候。 她接起来,声音轻柔:“喂?” 电话那边有些吵闹,但他的声音清晰,带着笑意:“接这么快,又在刷手机?” 裴旖笑了下,听出端倪:“你喝酒了?” “嗯,跟队里的人。” “一会儿呢?”裴旖抬眼看看时间,“去唱歌吗?” 对方似乎是在往僻静的地方走:“也可能去泡个脚。” 裴旖调侃:“你们这团建怎么越来越养生了?前年蹦迪,去年唱歌,今年泡脚,明年怎么办?” 沈晏凛笑出声:“明年取消下半场,各回各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裴旖抱着膝盖,脸埋在手臂里面笑:“也行。老年人还是趁早认清现实享受天伦之乐吧。” “唉。”听筒那边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想快点享受天伦之乐啊,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 裴旖抿着嘴笑,不说话。 他又叫她:“旖旖。” “嗯?”她轻声应。 他的低沉嗓音挟着高处的风声,轻轻落在她心上:“很想你。” 裴旖睁开眼睛,描着地板上的纹路,语调温柔:“下个月你不就调过来了嘛?” “嗯,可是我现在想你。” 裴旖失笑。他喝了酒之后一贯有些粘人,并且他们俩也确实是有两个多月没见了。 “那怎么办?别去泡脚了,给你买凌晨的机票吧,吃完早饭就回去的话是不是还能赶上你早上打卡?” “也不用这么麻烦。”沈晏凛低声笑起来,“我很容易满足,只要某人也说一句想我,我就能坚持到下个月见面了。” 这一句对于裴旖来说可十分金贵。他很知道她最难开口的都是什么,果不其然,她略微停顿,玩笑避开:“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票。” 沈晏凛揉了揉眉心, 无奈笑了声。 挂了电话,他往包厢走,走廊上迎面碰见他的上级:“陈局。” 陈森难得有机会敞开喝一次,人有些微醺,揽过他的肩,分他一支烟:“她的电话?” “嗯。” 他拍着沈晏凛的肩,神色不舍:“去了那边好好干。” 沈晏凛笑道:“绝不给组织跟您丢脸。” 陈森笑笑:“你这回过去,再回来是过年?还是结婚?” 沈晏凛夹着烟苦笑:“希望是后者吧。” 陈森佯装埋怨:“你这要是还不成功以后别说是我这儿出去的,太丢人了。” “是!”沈晏凛打了个立正,像刚入职时陈森给他戴警徽时一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什么时候走?”陈森最后问。 “明天中午的飞机。” <p/ 2、兔子 隔日。 裴旖上班的地点离家不到三公里,天气好的时候她会骑车,天气非常好的时候她会提前出门十五分钟,步行过去。 但是万州的天气经常不太好,雨水缠绵悱恻。 地下停车场又满了,她在路面上开了两圈,才跟在一辆驶出车位的车后面停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噼啪拍在玻璃上作响,她拿起来车座上的黑伞,拖延到打卡的最后一刻,才不得不开门踏下车。 其实裴旖一点也不喜欢万州。这里靠海,四季都是潮湿的,连雨季节更是要命,她挂在阳台的袜子两周都阴不干。天时已经如此,唯一的地利她更是完全享受不到——她海鲜过敏,连虾米都吃不了一颗。 走进大楼,裴旖收起伞轻轻甩了甩,刷卡上了楼。 二十一层。公司那一栏只有一个名字:蔚蓝设计。 这里是万州最高也最高昂的写字楼,靠近市中心,寸土寸金。她出了电梯,把伞挂到伞架上,另一座电梯「叮」了一声,有人下来,跟她打招呼:“旖姐,早啊!” 是他们组的实习生。她点了下头,微笑:“早。” 走进来,放好包脱掉外套,裴旖拿起桌上的花瓶和水杯往茶水间走。 她昨天调休,才一天没换水,瓶子里的百合就有枯下去的迹象,她把花枝又剪短了些,死马当活马医,又接了杯热水,回到工位。 “早餐吃了吗?”隔壁工位的同事捏着三明治滑着椅子蹭过来。 “家里吃过了。”裴旖朝她笑了下,打开电脑。 但对方听言反而凑得更近,压低声音:“有八卦。” 裴旖对别人的事一向没什么兴趣,只是礼貌回应:“什么?” 郑悠然细细挑出来吐司里的生菜叶子,优雅丢进垃圾桶:“二组空降来一个副组长。” 裴旖翻着自己的工作清单:“昨天来的吗?” “还没,下周一。”郑悠然停了停,“据说是国外一个野鸡大学回来的,盘靓条顺,但工作履历一塌糊涂。” 裴旖笑笑,不予置评。 郑悠然不满她的反应,决心要给她个刺激:“你知道她一年有多少钱吗?” 裴旖看她 一眼:“多少?” 对方本来想拿手指比划,又大概觉得只是数字还不够冲击,给她找了个参照物:“比老叶多。” 这回裴旖讶异了,郑悠然如愿以偿。 她们俩同属第四事业部,老叶是部门总监,虽然平时把他喊得显老但只是为了显得亲切,实际叶明声也就三十五六岁,已过的人生有三分之一奉献给了蔚蓝,从公司只有五个人的时候便在这里实习,是公司微信群里位居第一排的元老级人物。 “唉,蔚蓝要完了。”郑悠然摇头,“等拿了今年年终我要撤了。” 见裴旖怔怔望着屏幕出神,郑悠然拿腿杵一下她的:“你呢?在这里也待五年多了吧?要一直待下去给蔚蓝这块招牌送终吗?” 裴旖被她说笑:“我再看吧。懒得换。” 郑悠然越说越不平:“老魏办事是越来越不地道了,一个空降野鸡给那么多钱,他到底是看上人了还是看上人家了?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老员工一年涨薪才多少?你这水平出去再翻一倍都没问题啊!” 裴旖笑了笑,心不在焉的:“这里离家近,我还真舍不得&#xe863;。” “谁要是把我工资翻一倍再远二十里地我都跑着去。”郑悠然耸肩,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是不是打算休了产假再走啊?那我支持你,老魏这种资本家的羊毛必须要薅一把再走。” 裴旖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荒唐失笑:“我婚假都还没影儿呢,你这也太遥远了吧。” “没影儿吗?”郑悠然似笑非笑地上下扫描着她,“昨天不都去看婚纱了吗?” 裴旖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下午去见客户回来,路过看见的。” “我是陪朋友去的,就是跟我一起那个姑娘。” 郑悠然一掀眼皮:“那你也快了啊,你跟你那帅男朋友长跑好多年了吧?他还没表示吗?” 裴旖避重就轻:“没有好多年,才三年。” “姐姐,再熬三年你可就三十多了。”郑悠然恨铁不成钢地敲她桌子,“今年他再不表示让他赶紧走人,我负责给你找个更帅的!” 裴旖含笑敷衍:“好,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旁边的同事拿腔拿调地撒娇插嘴:“悠悠姐,我现在就想拜 托你!” 郑悠然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要的那种资源我真没有!” …… 设计公司上班晚,一上午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过去了。中午时雨停了,裴旖下楼买咖啡。 她拿着咖啡坐在窗边看手机,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注意安全」,再往上一条是沈晏凛说今天有任务,晚上回去再联系。 裴旖咬着吸管,望着背景屏幕上的合照发呆。 他们俩都是忙起来会失联的人,这一点对于通常的恋人来说仿佛都很致命,更何况是异地的情侣。 他们两个从他开始追求她起便一直是异地。那时候裴旖刚刚一个人来到万州,气候、水土、食物诸多不习惯,刚过来的第一周就皮肤病和胃病齐发,住进了医院。 她不是个习惯去倾诉的人,包括在面对他的时候。她也不知道那时他是怎么敏锐觉察到她的异样,竟然当天晚上就飞过来出现在她眼前。当时她烧得晕晕乎乎,他心疼地皱着眉责备,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眼前像是场梦境,直到她昏睡过去再次醒过来时,看到他还在床边,阖着眼睛,满脸疲倦。 那之后沈晏凛便开始了漫长的两地奔波,闲时是三两周,忙时是两三月。开始时裴旖几次明确拒绝,他置若罔闻,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也不听她的话,也不给她压力,只是像朋友一样来跟她见面,吃饭、逛街、听话剧、看电影。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有两年多,全公司都知道了裴旖有个帅气忠实的追求者,在无形中劝退了不少人。老叶当年还是大叶,头发比现在多,聚餐时跟她开玩笑:「你可真够沉得住气的了,要考察人家到什么时候?」 裴旖也不知道。她根本没想考察他,她希望他不要再过来,可当他真的两个月没有出现消息也越来越少时,她没有如愿松一口气,而是控制不住地心神不宁。 她觉得自己这种反应实在是很婊,强迫自己专心投入工作不去想他,陀螺一样地忙了一段时间之后,某个周五的晚上,她加班出来,在公司楼下看到了他。 他没有解释自己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她也没有过问,仿佛那不是适合他们这种关系去关心的话题。他们 像往常一样心照不宣地以朋友的身份去吃夜宵、看午夜场,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直到散场时,她转头看到他睡着了,头朝她的方向偏着,手里握着刚给她抓的兔子娃娃,一向干净整洁的衬衫领子揉出褶皱,英俊分明的脸上满是倦色。 裴旖在位子上安静坐了许久,直到观众全部退场,屏幕上的广告循环播了三遍,她轻轻叫了声他名字:「沈晏凛。」 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睁开眼睛怔然数秒,清醒过来,语无伦次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太累了……你……下次再陪你好好看吧……我先送你回家……」 从电影院到她的住处步行不到十分钟。到了楼下,他嘱咐她早点休息,他明天下午回去,中午再接她出来吃饭。 见她默着脸色不作声,他怕她又要说不要再来找她的话,把兔子玩偶塞到她手上催促她快上去,她却又一次开口叫他:「沈晏凛——」 她每次郑重叫他名字之后都不会说他爱听的话。沈晏凛微微蹙眉,紧张盯着夜色下垂着眼眸的人,半晌寂静之后,她清淡的声音跟九月潮湿的花香一同飘了过来,宛如一场海市蜃楼的幻觉: 「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后来每一次再回想起那一刻时,沈晏凛都觉得那是他人生里至高无上的高光时刻,虽然那一天他最终睡在沙发,但睡前那个悠长的晚安吻足够他背对着卧室傻笑一整晚。 那一晚裴旖也没有睡。 她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空洞睁眼到天明,最终向生理倦意投降,闭上眼睛,轻不可闻地低声念了一句:「会好的。」 深夜静谧漆黑,门内外的两个人带着各自的心事入睡。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情,迎接着天再次亮起来时完全交汇的两条人生。 <p/ 3、狼人 从回忆里回神,裴旖的视线从窗外的阴天缓缓聚焦到眼前玻璃窗的倒影上。 那是张微妙融合了柔和与清冷的脸庞。柔和的是五官,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长眼、秀鼻、薄唇,线条流畅,皮肤白皙,发起呆时像只兔子一样柔软无害,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又是温和却疏离的,不管她在微笑与否,都不会让人觉得可以真正接近。 沈晏凛为这种气质着迷。 他垂眸看着手机壁纸上安宁漂亮的侧颜许久,在机舱里的提示音第二遍响起时,他关机,戴上了眼罩。 昨夜宿醉的结果是今天起来时头昏脑胀,差点睡过了头。好在他的东西不多,要寄的早就已经打包好托付了人帮他快递,他随身只带了必须品跟几件常穿的衣服,拎起来下楼时脚底生风,去心似箭。 他期待见到她,更期待今后每一天都可以见到她。 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裴旖的咖啡剩了三分之一。她低着脸拿勺子搅着杯底的糖,深色液体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她默默看着,突然停住&#xe863;作,抬起头,狭长眼里盛满突兀的警觉。 那是一种来源于生物本能的直觉,类似于&#xe863;情、猎捕、母性、或是危险临头。 她觉得有人在窥视她,与昨天从婚纱店出来时那一瞬的感觉诡异雷同。 裴旖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勺子。 阴天下的街道光线昏暗,人来人往行迹匆匆,没有任何值得她疑心的发现,可那种莫名的不安并没有因此减淡一点。 她凝着脸色起身,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裴旖条件反射般猛地回身并迅速后退拉开距离,胸前的蓝色工牌跟着她的剧烈&#xe863;作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身后叶明声满面的笑意在看清她脸上的戒备紧张时停住了,有点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吓到你了吗?” 裴旖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平静宕机两秒后,她习惯性微笑出来:“刚才在想事情,可能太专心了。” 两个人一起往公司走。 裴旖隐隐心神不宁,叶明声跟她说起工作转移注意:“下周的提报准备的怎么样了 ?” “差不多了,晚点去找你过吧。” “嗯。下周会有个新项目进来,一个网红花店品牌,钱景不错,你带小郭去跟一下。” “好。” 裴旖走进电梯,身后的人刷卡,按下楼层,玩笑道:“晚上我自罚一杯为我刚才的莽撞赔罪。” 见她表情里现出几分茫然,叶明声知道她是又把聚餐的事给忘了,耐心提醒:“七点出发。下午的工作安排好早点做掉。” 裴旖犹豫:“……好。” 这一下午裴旖心神难安。她爬到二十二层的楼道里抽了两根烟,勉强平静下来,等着直到味道散尽才转身下楼。 聚餐在一家新开的日系火锅。裴旖前一天刚吃过火锅,对着菜单提不起兴致,把点菜权交给了组里的小朋友们,自己坐到里面角落的位子上喝茶。 周五晚间,客座爆满。酒过三巡后这帮人意犹未尽,又点了几个拼盘,等待的时间年轻人们按耐不住玩起了游戏,裴旖推托不会还是被强拉进来凑上了人头。 “天黑请闭眼。” 她跟着大家按照指示闭上眼睛。前两轮她都抽到平民,每次到她发言都敷衍过去,最后一次时她抽到杀手,看着手里牌上狰狞的笑脸,她低头闭上眼睛,突然没由来一阵晃神儿。 周遭的嘈杂仿佛全然静止,一方空间里只剩下他们这一张长桌,法官的声音像是从空旷的高处传来,冷静又清晰: “狼人请睁眼。” 裴旖缓缓睁开眼睛。她刚喝了点酒,店里灯光幽暗,她的思绪忽然不太清明。 坐在对面戴着黑框眼镜的清瘦少年望着她挑起左侧唇角漫不经心一笑。 法官继续指令:“狼人请杀人。” 少年用眼神点了下她身侧坐着的男人,继而视线移回到她脸上。 裴旖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有如被蛊惑,轻点了下头。 法官没看清楚,打出手势跟她确认:“你确定要杀他吗?” 裴旖怔怔看着眼前散漫不羁的少年,恍惚出声:“确定。” 桌子上有人噗嗤笑出声来。身旁郑悠然抓着她的肩将她摇晃回现实:“杀手姐姐,您干嘛呢?” 裴旖慢半拍回过神来。一局游戏被她突然的自杀搅黄,桌子对面正对着她坐的是新来的实 习生,长相清秀斯文人畜无害的小男生,戴一副黑框眼镜,他睁开眼睛揉了揉,笑得跟其他人一样无奈。 叶明声笑呵呵挥手:“你们裴姐喝多了。菜来了,吃饭吃饭——” 裴旖怔愣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火锅,后背慢慢地凉了。 下半场她再无心情,撒谎不舒服打了辆车回家。 出租车停在公寓门口,裴旖付过钱下车后匆匆往里面走。方才的酒劲儿逐渐上来,她脸颊有些热,脑袋里混沌却又可怕清晰。 耳边风声凉凉呼啸,她按下电梯,深呼吸强迫自己放空,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去想些好事情。 她靠在电梯上空洞地想,什么好事?……沈晏凛……对……沈晏凛……他们约好了晚上要视频的……他肯定在等她……她要先去洗澡……她不能把这副样子给他看…… 电梯在五楼停稳。 裴旖匆忙走出来,低头翻找着包里的钥匙。走廊的声控灯跟着她碎乱的脚步有序亮起,她插进钥匙拧&#xe863;开门的&#xe863;作太过急切,以至于对身后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无从察觉—— 后颈上突然一只冰凉的大手附了上来,不等裴旖反应过来尖叫出声,对方轻松拧住她的胳膊把她推进屋里,同时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回身将她压到了门上。 室内一片漆黑。裴旖后背僵直抵着金属门板,惊恐地急促喘息着,身前的人却只是凝视着她,半天也没有下一步&#xe863;作。她脑筋逐渐恢复正常水平,愣了片瞬,模糊出声:“沈晏凛?” - 身前的人低笑一声,松开了对她的牵制,俯身将她拥紧。 “吓到了?” 裴旖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险些跳出胸膛的心脏终于复归原位,瘫软下来的身体正中男人的下怀,按着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得更深。 他眷恋吻着她颈侧:“怎么才回来……喝酒了?” 对方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回应他的话,半晌,才生硬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晏凛贴近抵住她额头,低沉的嗓音软下去,可怜兮兮:“因为想你。” “你后天走?” “不走。” “你调休了?” “没有。” “……你明天走?” “……我不走 。” 裴旖呆呆反应数秒:“你提前调过来了?” 沈晏凛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下,附在她腰上的手加深力道:“惊喜吗?” 裴旖无声抿了抿唇,抬手要去开灯:“惊吓。” 沈晏凛把她的手捉了回来,一边吻着她,一边温柔发问:“心情不好?” 裴旖下意识否认:“没有。” “那怎么去喝酒了?” “团建。” 他手掌探近她衬衫里徐徐往上,嗓音沉静从容:“提前回来了。” 裴旖仰着脖子,有些艰难地招架着他温柔语调下的强势力道:“嗯。” “心情不好才提前回来的。” 警察男朋友这一点就很烦。他若是打定主意不问出点什么来就绝不会罢休。 “……不是。” “那就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裴旖怕痒,又被他压着无处可躲,“真的没有……就是……吓到了。” 身前的人慢条斯理吻着她耳朵,悠悠出口的话大言不惭:“不生气就吻我一下。” “……”裴旖拽着自己衣服推他,“我要去洗澡。” 他存了心:“一起?” 裴旖蹙眉:“不要。” “吻我一下,就放你去。” 裴旖被他蛮横缠得无可奈何,仰起脸在他唇角上草草压了下,刚要退开时后脑倏然被人扣住,加深了这个吻,或者说是这场蹂|躏。 禁欲三个月的男人凶残恐怖毫无底线。这是数个小时之后裴旖通过切身体会总结出来的结论。 她当然没能如愿走进浴室,直接被就近压上了沙发,进行到后来时她意识都泛起模糊,绞尽脑汁才寻出个蹩脚理由: “……你好了吧……我明天还要……要上班……” 男人从身后捞起她的肩,脑袋显然比她清醒:“明天周六,你上什么班。” 裴旖弱弱承受着他凶狠的吻,许久之后才得空回嘴:“……我……我要加班……” 这番社畜言论给沈晏凛听得一阵好笑,扣着她的下巴欺身逼近。 “宝贝儿,想我吗?” 裴旖:“……” 又来。 <p/ 4、花园 “想我吗?” 裴旖抿嘴,把头歪向一边无声拒绝回答。 在床笫之事上,她也不知道两个人这样算不算是和谐。沈晏凛平时对她百依百顺,但在这件事上强势得离奇,倒也不是说他不在意她的感受,相反她很明确跟他一起的体验非常优秀,只是以她的体力要持续配合起他来实在有心无力。 而且他好像也根本不需要她配合。他知识储备丰富,实战运用得心应手,调戏起她来有百种不重样的话术,对于她的要求也十分基础并万分执着:想我吗?爱我吗?有多想?有多爱? 沈晏凛很少真正如愿所偿,裴旖每次都沉默躲开,唯一一次她正面回答是一次两人出去玩,在外面的民宿里。 那时候他们才在一起不久,也是许久没见,他没控制住力道把她弄得狠了,中途她一直让他停下来,眼里渗着水光的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恨不得把她拆了揉进身体里,愈发变本加厉地欺负着她,还能分出神来一遍又一遍地问:「想我了吗?」 身下的人被他逼得没有办法,最终哑着嗓子颤声答:「想……想你……很想……」 那天最后结束时,裴旖蜷缩在床边很久没搭理他。沈晏凛后知后觉自己过了,把人搂过来千哄万哄,外加忏悔保证,怀里的人才终于从被子里扭过小脑袋来小声跟他确认:「再也不问了?」 沈晏凛凑过来掐着她下巴吻了又吻,信誓旦旦点头:「嗯。」 后来的事实证明,男人在床上的话,听听就好。他不仅还会不停地问,而且对付她沉默的花招也越来越多。 “说话。” 裴旖正歪着头出神,冷不防被撞得闷哼了一声。他的脸贴得很近,呼吸落在她的鼻息间,灼热跟急促缭绕交缠,催生出新一轮的情|欲。 “想什么?” 裴旖刚凝起来的意识隐约又要涣散,疲惫抬手揽住他的脖子,试图以进为退。 “我在想……以后每天见面……你还会问这个问题吗?” 她主&#xe863;的献吻终于把这件事掀了过去。结束时她累得连抬起眼皮都觉得乏力,餍足过的男人竟然还有力气去给自己做 夜宵。 冲过澡后的裴旖盖着薄被躺在床边,不多时昏昏欲睡。沈晏凛进来爬上床,肉|体满足之后又开始追求灵魂的深度交流。 “旖旖。”他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一边依赖蹭着她的脖子,一边逐根掰开她的手指揉进掌心,“我们还没有说话。” “……”裴旖不想搭理他。这么想跟她说话倒是从进屋开始就说啊,自己爽完了又来拽着她搞柏拉图。 “我有几天休假,下周四入职。” “嗯。” “你能不能调休,我们出去走走。” “不能。” “那这个周末我们出去吧。” “不去。” 他点点头,善解人意:“你一定是太想念我,想跟我单独相处,享受二人世界。” 裴旖:“……” 沈晏凛咬着她耳廓,人模狗样地哄:“宝贝儿,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多着呢,你不必急于这一时。” 裴旖:“…………” “再者我也是为你考虑。”他手上用力按着肩将她翻过来正对着自己,慢条斯理捋着她额边的头发,低沉嗓音一本正经,“你这小身板,可能扛不住我两天。” 裴旖:“………………” 这话对于裴旖来说是死人也要掀开棺材板爬起来啐一口的程度。她屈膝在他腿上踹了一脚,被他闷笑着顺势拉住将整个人嵌进怀里,收紧手臂,良久,轻不可闻叹息一声。 “以后可以每天都看见你了,旖旖。” 裴旖人被这一通折腾得清醒了大半,枕在他手臂上安静放空。 “我对我们以后的生活设想了很多,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 沈晏凛不在意她的反应,接着自顾自道:“我想下周去看房子。” 裴旖顿了下,睁开眼睛。 他手指缠着她发尾,一个人碎碎念道:“我喜欢有花园的房子,以后养宠物叫朋友什么的也方便。你要是觉得不在市区不太便利来回太麻烦的话,在附近买个一楼的房子好不好?” 裴旖呆呆望着他领口,半晌,轻声道:“现在的公寓很方便,我也习惯了,可以先住着的。” 他下巴缓缓蹭着她额头:“嗯……是方便,但是太小了,两个人一起生活会多出很多东西。我看你以前不是还喜欢烘焙么,现 在的厨房太小都没有地方放你的烤箱,我都还没吃过你亲手做的蛋糕呢。” 黑暗中沈晏凛没看见,怀里的人表情僵了僵:“早都忘了怎么做了……房子你要看就去吧,装修下来估计也要很久。” “我是想看精装的,可以很快搬进去。你对装修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这件事上听你的。” 裴旖迟疑:“我其实也没有。” 沈晏凛吻她头顶:“那就重点去看下精装的现房。如果没问题的话,打扫一下我们就直接搬过去。” 裴旖静默片刻,犹豫着开口:“现在的公寓离我公司比较近,我还是想先住在这边。” 身前的人半晌没有说话。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裴旖很了解,这是她惹他不快的先兆。她抿了抿唇角,心底隐约感到不安。 虽然在一起这三年里他从来没有跟她吵架或是冷战,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只是在她面前出奇耐心,用克制的沟通代替了其他的暴力解决方式。 “旖旖,我已经来了。” 果然,气氛沉寂许久之后,他稳声开口。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表达过许多遍了,你能坦诚告诉我你的顾虑吗?” 裴旖垂着眼睛不语。 对方没有给她太多逃避的时间,语调严肃起来:“如果你说不出来,那我来问你。” “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这回她没作停顿思考,声音轻细:“想。” “想跟我长久的互相陪伴,共度余生?” “嗯。” “如果你是这样的想法,那我的想法是跟你结婚。婚姻是我想给你的名分,也是我们这段关系法律意义上的保障。” 怀里的人再度陷入沉默。 沈晏凛捏着她的手,继续道:“我们已经恋爱很久,性格互补合适,互相欣赏并信任,各自收入稳定,同样有和对方共度余生的想法。我认为结婚对于你跟我来说是个出于理性的决定,我们的关系到了更进一步的时机,以及我也认为我和你都有能力经营好这场婚姻。” 裴旖恍惚听着他的话,隔了片晌,终于低声开口:“可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恋爱的时候我只要在意你一个人就好……我可能没有信心……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 得到她这种程度的回答已经足够让沈晏凛心满意足。他们之间一直都是他在主&#xe863;,她是有很多顾虑和不确定的人,又是沉静寡言的性格,表面看起来是他无限宠着顺着她,但其实也在无形中强势地拉着她靠近自己的方向。他已经非常习惯,并且享受这种掌控。 “你还是只在意我一个人就好。” 他抬起来她下巴,鼻尖轻轻抵着她的,明显放松下来的嗓音低沉散漫:“我娶你是回来宠的,不是让你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烦心事的。我的家庭和圈子,你不想参与就不参与,别给自己压力。” “而且退一步说,我们两个现在在万州,我在这边认识的人只有你,万一哪天你不高兴了半夜把我撵出去我都不知道能去哪里。” 裴旖听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说啊。”他搂着她的腰将她拖上来,脸埋进她颈窝眷恋吻着,“现在的情况是我要感激裴小姐愿意收留我,怎么还敢让裴小姐因为跟我在一起而烦恼?” 裴旖没说话,细长手指缓慢穿过他微湿的发间,黑暗中的清丽脸庞有些失神。 他的话可以让她暂时得到安定,但并不足以填补她内心那块巨大荒芜的空洞。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她不安的,不只是他的家庭。 - 周日那天上午,两人去了寺庙。 是沈晏凛的提议。裴旖早没看出来他信这些,见他轻车熟路地领了香弯身拜得虔诚还有点稀奇。 沈晏凛示意她也烧一柱,她笑着摇摇头。上过香出来时有卖纪念品的窗口,沈晏凛排队买了两只御守,裴旖接过来,上面写的是平安。 她放在手心里捏了捏,直到走出佛门净地才问他:“你许的是什么愿?” 山间露重,他握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漫不经心道:“我是来还愿。” 裴旖望着他棱角清晰的侧颜一怔,十分意外:“你什么时候来过?” 沈晏凛瞥一眼她的呆样子,似笑非笑:“你说呢?” 他每次过来都是为了见她,能让他在如此稀缺的相处时间里抽出半天来拜见神明的,还能是什么事? 裴旖抿抿嘴:“都三年了你才想起来还?也太晚了吧。” 沈晏凛握着掌心里的小手, 笑眯眯胡说八道:“佛祖是大智大慧的智者,不会责备我等凡人的早晚,只看诚心。” 裴旖调侃:“那你刚才应该从第一个台阶一路磕头上来,才叫诚意。” “你说的那些都是外在形式。”两个人走到下山的一条索桥。沈晏凛习惯性抬手揽过她的肩,半拥着她,仿佛离开他的保护她就会寸步难行,“我都把你带过来给佛祖亲自过目了,还不够诚心?” 面前的木桥摇摇晃晃,裴旖心不在焉笑了下,狭长眼底闪过一瞬难明幽暗。她没回话,低头谨慎迈着步子,小心翼翼走完这一段时,她把着木桩甩鞋里的石砾,明明只是软乎乎地松了口气,可用她这张白净柔软的脸来完成,就很像是累得在耍赖撒娇。 沈晏凛瞟着她的小&#xe863;作,心里也清楚今天哄她来走这半段的山路已经是她体能的极限了,含笑评价:“体力太差。” 他在她身前蹲下,一脸正色:“晚上要加强锻炼。” 裴旖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大白天听这种话禁不住有点耳热。 午后的太阳短暂从云层的间隙中露面出来,阳光透过林间树叶的缝隙照在两个人脸上。裴旖闭着眼睛,脸颊被烤得暖烘烘的,鼻息间他的味道温柔安心,她忽然有些沉溺。 会好的……看……都会好的……她恍惚想。 她收紧手臂,抱住了身前的人。 <p/ 5、大学 新的一周从公司的周会开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旖心情很好,那种发自心底的笑意虽然依旧浅淡,但跟她平常的礼貌淡笑还是区别显著。她抱着本子走进来坐下,长桌的主位还空着,员工们各自低声聊着天,郑悠然目光追着她进来,压低声音询问:“有喜事?” 裴旖把本子翻开:“没有啊。” “男朋友周末来了?”对方又问。 裴旖没打算多说:“嗯。” 郑悠然意味深长一笑,手指敲着咖啡杯:“看你周五那天火急火燎地要回家,就知道一定有情况。” 裴旖微微笑了下,没答话。早上是沈晏凛送她来的,难得不下雨,两个人早饭之后提前了十分钟出门,现在他应该快走到小区楼下那家面包店了,刚好可以赶上吐司出炉。 她漫不经意转着手里的圆珠笔,忽然担忧他会被面包房旁边的宠物店迷上——他很喜欢狗,他家里因为他妈妈过敏的缘故一直没有养过&#xe863;物,独居后又怕一个人照顾不到,之前许多次跟她说起过,那企盼期待的模样比谈起孩子来还情真意切。 裴旖有些无奈地低头闭上眼,拿笔尾轻轻戳着额头。 这也是她一直有些逃避共同生活的原因之一。 身后三三两两的交谈声突然肃静下来,会议室门前传来脚步声。裴旖抬眼望过去,年轻的秘书在前面恭敬开路,老魏迈着步子挺直走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女人,穿米色套装,个子不算高,但身材很有料,五官和气质都属于艳丽挂的,一双翦水秋瞳含着透亮的笑意,无声斩杀着未婚与已婚的适龄直男。 郑悠然翘起来唇角,撞了下裴旖的腿,眼神无声传达:「看,你看,呵,男人。」 身旁的人却并没有给出她预期的回应,抱着手臂,面无表情。 老魏环顾一周,似乎对于今日的上座率满意,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二组新来的副总监,楚翘。” 语毕他摆手,示意身侧的人自己介绍。她稍稍环视,笑意明艳&#xe863;人,声音在甜与腻中的尺度掌握刚好:“大家好,我是楚翘,大家也可以叫我Jessie,今后会参 与和负责到第二事业部的日常工作,请多多关照。” 稀稀拉拉的掌声。郑悠然敷衍拍着手心,余光瞟见身旁的人依旧没有&#xe863;作,周身气压也微妙地沉了下来。 她心有疑惑,收起视线。跟着她一同收起视线的,还有站在会议室前明媚微笑的女人。 她款款走向自己的位置,摇曳生姿。 - 早会出来后郑悠然没能逮住获取第一手八卦资讯的机会,裴旖带着组里新来的实习生去了新客户的公司。 等待使她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一上午草草画了两张稿,抱着饭盒和手机冲进茶水间,把饭盒塞进微波炉里,假情假意发出消息:“亲爱的,新客户还顺利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奶茶三分甜珍珠加倍不加冰?” 直到微波炉转了五分钟停下来她也没收到回复,倒是中间吧台桌上热热闹闹,说笑声此起彼伏。 郑悠然扫了一眼,桌上有一半以上是二组的人,C位是今天那个新来的野鸡副总监。 她捧着饭盒凑过去,余光默默打量。 那大概是场低规格的欢迎宴,八个人,两张披萨,一份小食,还有两对儿蛋挞像是用积分换的。几个人都吃得很克制,用最低限度的食材吃出了饕餮盛宴的即视感。 郑悠然忍不住心生爱怜,回想起半个月之前迎接实习生入组时那顿不菲的泰料,心里对老叶的分数蹭蹭飙升,即将突破历史最高点之时,耳边精准过滤到意料之外的信息: “那个谁啊……我们公司的大美女,裴旖……你们认识?” 人群正中的人甜甜一笑,语调亲切又热络:“老同学。” 郑悠然咬住筷子抻长了耳朵。 有人搭话:“高中吗?” “不是。”她捏起来蛋挞的一角,“大学。” “欸?裴旖也留学过吗?” “不是啦,是本科。”楚翘弯起眼睛,“都是江大的。” 郑悠然暗暗拧眉。她看过裴旖的简历,怎么完全无印象上面有江大? 众人也都像是第一次听说: “裴女神还是学霸呢?” “这么低调,真人不露相啊。” “唉,我跟女神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要不也没你什么事儿。人家男朋友又高又帅又衷心, 追了好些年才成功,你就趁早省省吧!” 楚翘无声瞟了说话的女人一眼,对方转过头来顺嘴问起:“她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就很受欢迎?” 楚翘立即换上满面笑容:“是啦,她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尤其是异性。” 一旁郑悠然越听越觉得迷,耐着性子抓心挠肝熬了半天,终于听见有位老员工将她的疑问出口:“我记得入职时她介绍自己,好像不是江大的啊?” 楚翘环视众人,眨眨眼睛,笑意里的几分茫然与讶异恰到好处:“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吗?” 大家均摇头:“没有……没注意过……好像是没有……上次老魏去江大演讲也没带她啊……” 长桌上陆续有人离开,又不断有人加入,更多是像郑悠然这种凭借着饭盒里最后一只鸡翅以慢四倍的食速拖到最后的人。 楚翘幽幽叹口气,表情遗憾并了然:“我也能理解。当年曾经出过一点不太好的事,不过也都过去很久了……可能她不希望再想起来那段往事吧。” 这一番茶香四溢的委婉阐述瞬间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秉承着基本的职场社交礼仪,众人各自无声领会着这话里蕴藏的深意,没有人真的舍己为人出头问到底,但每个人又都默默盘算着该如何再找楚翘亲切深入攀谈一番才更显自然。 有刚坐下没听到前文的人低声问身旁的人:“在说谁啊?” 郑悠然摇头,表情无辜得一点也不像是个坐在这里慢吞吞吃光了两盒饭的女人。 始作俑者放下手里捏了半天的半颗蛋挞,优雅擦了擦嘴,柔声继续道:“而且江大比较重视学校声誉。” 她抬起头,刻意停顿几秒后,笑吟吟道:“发生那种事情之后,就算是人没有被开除,学位证也是很难能拿到了。” 郑悠然的鸡翅膀一个没夹稳,滑稽掉到了桌上。 - 从客户那里出来早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裴旖没有胃口,但也不想马上回公司,领着实习生就近去了家街边路边的餐厅,万州菜系,品相十分清淡,他们俩点了三个菜一道汤,口味最重的是那盘清炒油麦菜,里面有切成小段的半小根红色干辣椒。 裴旖更没胃口了。 她手臂横在身侧的座椅靠背上 撑着头,垂眸沉默注视着面前的盘子,这令桌子对面的年轻男孩子莫名地紧张。 郭锡才来组里不久,被叶明声分配到裴旖手底下也就是这两周的事。原本他暗自雀跃,设计行当本性苦逼,当年他选专业时脑子里进的水已然难收,但如果能跟着个大美女一起共事也算是老天待他不薄,何况美女个性温和认真,业务能力优秀,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只除了她偶尔会不分场合地静默放空。 郭锡偷偷观察过她几次。以他从事高等美术学习多年的锐利慧眼来看,那双漂亮的细长眼睛深处的温和表象褪去之后,是孤独和阴郁。 年轻男孩子为这种反差的神秘感而着迷。他隐隐觉着,他的师父绝不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郭锡脑袋里揣测着人家的过往便心虚地不敢抬头。他默默喝光了两小碗汤之后,见对方还没有从沉默中苏醒的趋势,终于没忍住,小声开口:“旖姐,你不饿吗?” 裴旖漫不经心摇摇头:“饿。” 郭锡:“?” “但是没胃口。”裴旖坐正身子翘起来二郎腿,伸手习惯性地往包里摸烟盒,突然回过神来这里是公共场合,以及面前一脸青涩幼态的男孩子还在一脸迷茫地望着她。 “……”她缩回手,习惯性笑了下,“吃饭吧。” 她拿起筷子夹了颗青菜,咀嚼缓慢,食不知味。饭桌上的气氛寂静到令人不安,郭锡试图寻找话题,故作轻松出声:“旖姐,你是不是很少玩桌游?” “基本不玩。” “上回那次狼人杀,是你第一次玩吗?” 桌子对面夹菜的&#xe863;作明显停顿。郭锡心脏跟着她筷子一起一沉,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提起这件破事来干什么?就不能跟女神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再不济说说工作也行啊! 空气尴尬地肃静着。裴旖面无表情夹了块鱼肉到碗里,条理分明地剔着刺,仿佛对于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郭锡低头猛扒着饭,没脸再跟她说话,暗暗祈祷着赶紧结束这顿饭时,对方却意外回应了他:“不是。” 郭锡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懵着抬起头,只听她淡声继续道: “很久以前玩过一次。大学的时候。” <p/ 6、鲜花 当天下午裴旖回到公司一切都还是正常的。迎面的同事和善点头,保洁的阿姨说给她留了碗银耳汤,前台的姑娘笑眯眯过来叫她:“裴旖姐,来签收!有你的一大——束花哦!” 学传媒出身的郑悠然把这种情况概括为让子弹飞一会儿。一切信息从传播到爆炸都需要一个或长或短的发酵期,不管它是谣言,还是事实。 正当下午昏昏欲睡的时间,开放式办公区藏不住秘密,左右两排都立时精神起来,挤眉弄眼地起哄:“小廖,是什么花啊?” 裴旖才脱了外套坐下,又站起来。 小廖抿着嘴乐:“没注意,送花的小哥哥太帅了,光顾着看人了。” 这回办公区里更是炸开了。 “哎哎哎!旖姐,你家小哥哥是休假了吗?” “快!走!大家排好队跟紧我一起去见识一下!” “小哥哥不会是请假特意飞过来的吧!这样的小哥哥到底哪里去找!!” 别组的人也探头望过来。裴旖无奈笑了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跟在小廖身后往出走,迎面碰上刚从魏总办公室里抱着电脑出来的新总监。 裴旖淡着脸色,想当做没看见,对方却不肯如她愿,还隔着几步远就笑意盈盈停下来摆出副久别重逢的惊喜面孔,语调熟稔并不失风趣:“阿旖,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还要漂亮到什么时候呀!” 裴旖不得已停住脚步,敷衍应付:“你也一样。” 小廖来回看看两人,眼里闪过惊奇:“你们认识啊?那我先过去了,裴旖姐聊完快点来哦!” 楚翘善解人意一笑:“你们还有事?那你赶紧去,咱们俩也不着急,这旧哪天再叙都成,反正以后见面的时间多得是,对吧阿旖?” 从办公区到前台有一段长长的走廊,裴旖站在转角处略微整了整脸色,才走出来。 送花的小哥哥已经等了半天,正低头跟一支插得不太对称的尤加利较着劲。裴旖本来脚步就轻,落在地毯上更是毫无声息,她走近对方,想探头看清楚他&#xe863;作,还没等脚下站稳,面前男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伸 出手准确钳住了她的下巴,含着笑转回身,另一只手臂带着那束花抱住了她,低头凑过来:“干嘛,偷袭?” 小廖从远处的前台偷偷抻长了脖子,正看到关键时刻,男人拿起花熟练挡住了自己的&#xe863;作。她恨得直锤自己的腿,燃起来的少女心无处安放。 一个淡淡烟草味的吻毫无防备落在唇上,温暖干燥的大手从下颌抚到耳廓,短促而暧昧地蹭了下。裴旖脸腾地红了,压低声音急得推他:“有人……有监控!” 在公共场所做这种小&#xe863;作,某些人显然已经是惯犯,但还是对于她每次都慌乱的反应乐此不疲。 沈晏凛把花放下来塞到她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逗她:“你男朋友观察过了,这个角度没有,不会给你留案底的,放心吧。” 裴旖拿他没办法,低头看向怀里白色的花束。他的审美一向在线,又深知她的喜好,送过的东西大大小小,每件都称她心意。他们刚在一起时她还会礼貌性地反馈几句,后来她夸得厌了也懒得再跟他客气,每次收下时表情都淡淡的看不出喜欢与否。沈晏凛也不在意,因为每次见她时她穿的用的有一半都是他送的,这比一百句夸奖都让他满足。当他看到她穿着他买的睡衣裹着他买的小毯子捧着他买的杯子喝着他买的养生茶……他那种在养女朋友的实感非常强烈。 但也是因为大部分时间里沈晏凛都是在「云养」,所以每次跟裴旖见面的时候,都成了他连本带利讨回去的大型追债现场。 裴旖确实扛不住他两天。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理。 当初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沈晏凛就飞回了江城,那段时间赶上件重案,再见面就拖到了圣诞。可能是因为他们俩不像别的情侣,没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可以循序渐进地试探与升温,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追求了她三年,他没有耐心再继续克制着自己等待她逐步深入了解他然后习惯他。当沈晏凛骨子里强势和热烈的部分毫无过渡真正坦诚呈现在裴旖面前时,她有过短暂的退缩念头,从圣诞节那晚在桥上那个激烈、压迫并绵长的吻开始。 她很抵触在公共场合亲热这种事,那天却怎么也推不开他。他把她抵在 桥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背,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头,俯身将自己的重量压下来,唇齿间的力道与上一次的小心温柔全然不同,汹涌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湮没。 裴旖被迫抬起头承受着他的力道,身后的护栏坚硬冰冷,后腰以上悬空般的失重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虽然隔了不知究竟多久直到他终于停下来后,她促着呼吸回头看到他的手臂稳稳横在她身后的栏杆上。 回去的路上裴旖脸色不佳,许久没有说话。她一时无法接受一个原本谦和绅士所有事情都会礼貌征询她意见的男人这么突然的改变,这让她有种野兽潜心低伏许久得到猎物后终于暴露本性的不适感。 而驾驶位上的人专心驾着车,对于她的不快心知肚明,但不去点破,也不后悔。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早就想让她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可以以图表的形式来呈现,那沈晏凛的那张一定是优异模板。他的人生规划清晰并条理,由许多个大大小小阶段性的目标组成。裴旖是他二十五岁那年新增的一项目标,标志是一级重要和难度的红色,他为此坚持不懈付出了三年,终于,目标达成。他现在要继续升级这个目标,那就是稳定与巩固这段关系,必要时可以采用法律手段进行延长保护。 所以首先,在这个目标之下,分解开排在首位的执行事项是,他们要互相了解与接受真实的对方。 上一个目标他用了三年,实在太慢了。他已经没有耐心,以及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渴望撕开那道与她止于追求关系和浅层暧昧的边界。 倘若一个人在结果未知的情况下无条件坚定投入付出了很久,那到收获之时他必然会索求大量的回报来填补前期内心的空洞。这不是对与错,应该不应该,合理不合理,而是人类共通的本性。 映射到沈晏凛身上,并不是一个吻或是一场欢爱的意思,而是他要裴旖迅速接受他,他要她回应他的感情。 裴旖闷闷无言直到上楼回到公寓。她把他的被子拿出来扔到沙发上,转身要走时被他拦腰拖住,拽着跌坐进他怀里。 「第二次见面就要冷战?」他抱紧吻她耳后,声音里带着笑,看 不见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他却只当她是害羞不快而耍性子,她一时烦躁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清楚。 倒是身后的人悠悠一语切进正题:「是不是特别怀念追求你时的那个沈晏凛?」 裴旖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是。」 「因为他很礼貌,很克制,很绅士,牵你的手会经过你的允许,不小心碰到你的腿都要跟你道歉……总之他绝对不会做出来不顾你的抗拒把你压在桥上狠吻一通这种事,对吗?」 裴旖蹙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看来我之前给你留下的印象不错。」 沈晏凛抱紧她的腰,后来裴旖回头再看这段时明显是他战略性提前遏止她愤怒暴走。他吻着她浅象牙色的白皙后颈,接着淡淡出声:「但是别怀念了。回不去了。」 裴旖:??? 她觉得他在耍她。 - 怀里的人果然挣着他的手臂要站起来,幸而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将手臂收得更紧,含笑看着她恼火又无可奈何。 最终她折腾累了,放弃挣扎,沈晏凛近距离盯着那张不声不响软乎乎恼着的侧脸,心里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她狠狠扭到另一边,无声抗议。沈晏凛失笑,叫她:「旖旖。」 她不回应,他就一遍一遍吻着她脖子,称呼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像是在好耐心地逐一体验与筛选。 「宝宝。」 「媳妇。」 「亲爱的。」 「乖乖。」 「老婆。」 「宝贝儿。」 裴旖听着更心烦,抿着唇不说话。她不是小姑娘,她知道冷战没有意义,情侣之间有问题能沟通就沟通,沟通不了就是该结束。半晌之后,她冷静下来开口:「你什么意思?」 身后的人闲闲道:「我觉得今晚一切都很好,你为什么不高兴?」 突然就又不在一个频道上了。裴旖吸了口气,保持镇定:「我觉得不好。我觉得你变化很多,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全都是伪装的。」 沈晏凛低笑着叹息一声:「唉,旖旖……我们认识三年多了,你对我的了解,不会还只停留在那个表层上吧?」 裴旖板着脸色怔了瞬,长久没有回答。 这一次不 是她不想回应。她忽然也陷进他的问题里,他本性里的那些固执和强势,是今天才露出来冰山一角吗? 答案显然不是。 这三年时间里其实有很多线索可循。比如他当初不顾她的拒绝,坚持三年两地往返;比如他很少过问她的意见,擅自详尽安排他们每一次的约会;比如他从来不管她的推拒,擅自给她的生活添置很多她都没有想到过的东西。 他做的那些事,可以说是坚定,也可以称为偏执。站在她的立场,可以夸他体贴,也可以怨他强势。 那她到底是什么立场呢? 裴旖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这让她突然感到茫然。 沈晏凛把人从他腿上扳着转过身来,望着她的侧脸认真开口:「之前我跟你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我极力想向你展示我好的一面。现在我们是恋人,我想向你展示我的所有。」 「我确实是一个很强势的人,我喜欢掌控的感觉。但我想要掌控的是这段关系,不是你。」 裴旖抬眸看他。 他继续淡声道:「我希望在我的控制下,我们的关系会更加深入、稳固、愉悦,你跟我都可以放松享受这段关系,不管最终结果如何。」 裴旖沉默。她不能理解他的界定标准,片刻之后,反问:「今天晚上你的行为,难道不是在掌控我?」 沈晏凛毫无停顿,面不改色:「如果你是这么定义的话,那以后还会有很多。」 裴旖听得拧眉,他却作死一样继续悠悠加上一句:「而且我也不打算改变。」 「……」 裴旖跟他无法沟通,沉着脸去掰他的手。这回他倒是松开了,可还不等她离开他的腿,他又迅速按住她的腰,欺身把她压到了沙发上。 裴旖真的恼了,头一次没忍住在他面前提高音量:「沈晏凛!你有完没完!我不要——」 沈晏凛扣住她挣扎乱抓的手,再次吻了下来。 她的恼怒在一定程度上成全了他,他毫不费力探进她的唇里,强迫她回应自己。她的唇齿间有种他形容不出的幽甜味道,很淡,像水果,又像是花香,跟她身上的气息很像,那是他从认识她以来对于她的知觉印迹,也是在他的神经系统里等同于喜欢的感觉符号。 他贪婪加深了这个吻。他是真的狂热地喜欢她,喜欢她外在与内在的一切,喜欢到想将她从里到外占有标记,喜欢到想把自己的所有双手奉上。 他真想永远也不要停下这个吻。她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间,诱人上瘾般抵住不停缱绻,直到她呼吸里隐约带上哭调,长发凌乱散开,嘴唇潋滟泛红,漆黑眼里闪着细细水雾,惹人想要心疼怜爱,惹人想要变本加厉。 最终,他抱着她坐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背,压下身体里燥起的沸腾,再开口时的声音满是轻柔——虽然出口的话一点也不轻柔: 「旖旖,我喜欢你,我想在身体上跟你亲密。在不违反法律和道德的前提下,我就是很想强迫你。」 裴旖靠在他肩上,疲倦阖着眼睛。她已经彻底放弃跟他沟通,她现在只想先静下来先理清自己的情绪,再决定这段关系还要不要继续。 「我喜欢看你反抗不了我的样子,喜欢你被我欺负得要哭不哭那副模样,喜欢看你被我强迫着承受我给你的所有……」沈晏凛靠在沙发上,声音低沉恍惚,手臂缓缓收紧,「这有我的个性使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会让我觉得是我在压制你,会让我觉得在我们的关系里,我也有一点主&#xe863;权。」 裴旖理解不了他的神逻辑,再次烦躁开始挣扎,被他按着头无声桎梏拥紧。 「我也只能这么压制你。我们之间在感情上,是你在压制我。」 他下颌抵在她头顶,低笑了声,清沉嗓音里挟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和卑微。 「旖旖,我很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 <p/ 7、黑裙 喜欢一个人是掩饰不住的。不喜欢也是。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问题。裴旖心里对沈晏凛有愧疚,每次见面一直极力掩饰与努力迎合,他突然坦白地说出来,她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呆呆靠在他怀里怔了半晌,被他推起来,面色云淡风轻,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当晚裴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他们的关系。 她的思绪在理性和感性间摇摆飘移。冷静下来时她觉得他刚刚那副嘴脸真是可怜又狡猾,把她的愧疚心利用得淋漓尽致,今晚原本的问题早已经被他模糊,她犹豫的分手也只能推后不谈。情绪占上风时她又无法控制地惭愧与自责,是不是她太自私了?是不是她当初的拒绝不够坚决?是不是本质就是她错了?她就不该在不喜欢的情况下答应和他在一起? 那一夜过去裴旖也没能想明白。第二天两个人各自相安无事,跟从前他来时的周末一样吃了午饭,他坐下午的飞机回了江城。 裴旖回到公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阳台上他的白色衬衫被风吹起来,翻卷着裹挟住了前面她的黑裙子。她靠在门上在一片幽暗里怔怔看着,关于他的思绪忽然清晰。 两周之后,裴旖去了一趟江城。 那是她来到万州之后第一次回江城。机票是她提前了三天买的,原本预报周五有雨,到了当天下午意外演变成雨加雪。她特意调休半天中午就到了机场,航班一延再延,她被困在候机室直到后半夜,才终于登上飞机。 她靠在座位上裹住毯子,身体又冷又累,脑袋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想得很清楚,与他为这段关系付出的情感、时间和精力相比,她确实投入得太少。虽然他也没有资格因为自愿的付出反过来绑架和要求她什么,她也可以继续选择事不关己像从前一样当方面享受他的付出,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当时选择跟他在一起是她认真考虑过的决定。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与他长久走下去。 既然她已经同意这段关系的开始,那他作为恋人想 要她的回应并不过分,她也应该承担起自己那一部分的责任,尝试去更深入的了解和接受他,尽力给他回应与反馈。至于他们的性格到底合不合适,能不能走得长远,那些都是后话。 眼前的事情是,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反馈给他知道。 这是他们各自的选择。他想跟不喜欢自己的在一起,那就要独自忍受和承担。同理,她想跟他认真地走下去,就也要相应承担和付出。 裴旖在心里把这套结论坚定地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梦里都还在一个人念叨,醒来时窗外的天将蒙蒙亮,航班快要降落,她晕晕乎乎觉得自己一定没问题能跟他说清楚,可等到她真正落地坐上出租车报出他公寓的名字时,她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江城的温度比万州高许多,天朗气清,简直舒服宜人。裴旖坐在后座上,明明体感是很舒适的,可她手心却紧张得泛起潮湿。 她觉得她的理论确实没有问题,但是她有问题。她可能还是做不到跟他主&#xe863;袒露心意,先前暗暗演练时的那点信心和订机票时鼓起的勇气全部在事到临头时烟消云散。她想到待会儿要去敲他的门,想到要坐在沙发上跟他一字一句说出她内心的想法,并且跟他探讨交流……她觉得负担窒息。 与害羞无关,这是她多年形成的一种障碍。从童年起她的心声长久无人聆听与在意,以至于她早就养成了向内压抑的人格。日常社交时这个问题的影响还不大,但到她一旦真正开始一段亲密关系时,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就立即显露出来了。 裴旖站在沈晏凛家门口深呼吸。 她其实从没来过这里,房间号还是之前给他网购时她随手留下来的。她心有退缩之意但秉承着来都来了大不了她就进去看一眼然后什么也不说明天再回去就好了……的心态,她咬住唇按下门铃。 单调的和弦音响了十遍有余,无人回应。她犹豫着抬手再次按上去,又默默放了回来。 她忽然觉得有点丧气,却也同时松了口气。她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在期望什么样的结果,这两周他似乎是很忙,很少联系她,原本这也是他们之间经常发生的事,但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已 经对她心灰意冷,不想再跟她联系了?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裴旖怔然盯着门上的猫眼……他会不会现在就站在里面看着她,只是不想出来见她呢? 门在这时候开了。 沈晏凛皱着眉探出头来,头发凌乱,脸色疲倦,像是刚熬过通宵。他先是余光瞥到门前小小一只的身影,以为是哪家恶作剧的小孩儿,低头看清楚坐在行李箱上一脸呆样的女人时,清俊的脸上惊愕一怔,身体先于大脑一步把她连人带箱子拽了进来。 裴旖站在玄关,有点局促。沈晏凛弯腰给她拿拖鞋,站在一旁看着她的&#xe863;作和箱子,片刻之后,沉声问:「你怎么来了?」 他刚从睡梦中被扰醒,低沉嗓音有些哑,听着像是不太耐烦。裴旖迟疑着,本来就难以开口,预想中他惊喜的反应也没出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晏凛对于她一贯不太行的表达能力已经见怪不怪,示意她过来沙发坐。 「你有话要跟我说?」还是他主&#xe863;问。 裴旖静默片晌,小手习惯性地立起来往窗外的方向指,犹犹豫豫铺垫:「我来看我爸,顺便……」 沙发对面的男人盯着她,像是警察在盯着嫌疑犯,好整以暇看着她坐立难安,半晌,漫不经心开口:「你爸在楼下?」 裴旖:「……」 他的话像是存心,表情却又认真:「要请他上来坐吗?」 裴旖:「…………」 她彻底放弃再开口,同时因为他的冷淡而觉得难堪,抿着唇站起来往门外走。 身后男人站起来,却没拦她,闲闲问:「要走啊?用不用我送送你?」 裴旖蹬上鞋子,鞋带都没系上就伸手去推门,却被身后的人先一步握住把手反锁,同时扳过来她的肩压在门上,一气呵成。 「话还没说完就要走?」 他抵住她额头,手揽着她的腰,神色恢复到了往常那副模样。 裴旖脸色不好看:「你又不想听。」 他垂眸看着她低笑起来:「我想啊,怎么不想。」 「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他吻她的鼻尖。 「因为你不想见我。」 沈晏凛失笑:「谁告诉你的?」 裴旖扭头躲开他的吻,声音闷闷的:「不想见我也尊重你 的选择。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你用不着强颜欢笑。」 沈晏凛脸埋在她颈间,拥紧她无声笑了起来。 「我想。」 怎么可能不想,简直是朝思夜想。他这两周忙疯了,连着通宵三天,今天凌晨时刚结束,还没睡上两个小时就被她吵了起来。 最近他们小区是有这种门铃的恶作剧。他睡得头疼迷糊,带着起床气挣扎爬起来,推开门看到她的一瞬错愕到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到把她拽进屋时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看着她的行李箱怔怔判断着她飞过来的时间,后半夜万州没有航班过来,而且万州昨天是暴雨加雪黄色预警……她应该是晚点了,在机场坐了大半宿。 她身子那么矜贵,久站久坐都不行,估计是累坏了。机场提供的餐食估计她也没吃,她嘴很刁,对外面的东西很挑剔。他默默盘算着去做点什么给她吃,可家里两周没生火了冰箱里除了鸡蛋没别的东西了,菜店又太早还没开门。这时她已经换好了拖鞋,有点拘谨地站着,他还在想着冰箱里的鸡蛋能做出什么花来,下意识摆手,示意她去沙发上坐—— 这事儿确实怪他。领导千里迢迢来视察,他这欢迎工作不到位,难怪要生他的气。 「旖旖,刚才开门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他掰过来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着自己,「我很意外。」 裴旖垂着眼睛不肯看他。 「我错了,刚刚不该逗你的。」他低头压了下她的唇,放缓声音,「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很想听。」 裴旖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她本身不是那种性格,也早就不在那种年纪。安静了一会儿,她还是努力尝试开口:「这两周我想了很多。」 他嗯了一声。 裴旖盯着他的T恤领口,很有压力地开始酝酿:「我觉得我……我们……」 沈晏凛耐心等了半天,身前的人望着他的脖子怔怔发呆,那柔软又凝重的模样让他也不想听她说什么了,只想上手在她脸颊上狠狠揉一番。 终于,她好不容易再次开口:「我是认——」 沈晏凛压着她吻了一下,又抬起脸,表情无辜,仿佛在示意她继续。 裴旖无奈,继续道:「是认 真——」 他继续压了下她的唇,又离开。 她皱眉:「你干什——」 又来。 他存了心不让她把一句话说完,裴旖有点躁了,推他:「你到底听不听!」 沈晏凛忍不住笑,散漫道:「不听也行。」 毕竟等到听她全说完,世界杯都踢过去两次了。 裴旖也知道他嫌弃她,窘得脸热起来,抿着嘴别开脸不吭声。沈晏凛手指撩起来她的头发,露出来那颗粉粉的耳朵,轻轻吻了上去。 「我可能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难开口的话不说也可以,做就行了,我会感受到。」 裴旖憋了一会儿,闷声道:「你就不怕我想说分手?」 他笑出声,掌心按着她的腰:「你这么懒,不会特意跑过来跟我说分手的。过来这一趟就累坏了吧,在机场延误了多久?」 裴旖慢半拍抬脸看他:「你怎么知道?」 沈晏凛揉着她一头呆毛,心里好笑:「我怎么能不知道。」 他手机天气第一页就是万州。昨天看到时还想提醒她周末不要出门,临时有点急事就给岔过去了。凌晨回来时想着醒来以后要跟她视频,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她给了他个这么大的惊喜。 「要不要去休息?饿不饿?」他想到她这小身板在机场里熬一宿的模样就觉得心疼。 裴旖摇了下头,一夜没睡也没什么胃口。隔了片刻,试探问他:「你之前来找我,也有过天气不好的时候吗?」 沈晏凛无奈掐着她下巴:「你说呢?」 江城跟万州,这两个地方简直互补,一个夏天台风,一个冬天暴雨,延误的次数太多,他自己都记不过来。每年他都会遇上至少一次周五晚上在机场坐上一夜的经历,第二天机场通知航班取消,他只能跟她撒谎,临时有工作,不能过来了。 她从来不会生他的气,就像她从来也不会去关注江城的天气。 面前的人望着他似乎有一瞬失神,沈晏凛在她脸颊上吻了吻,反过来安抚:「我自己愿意这样。我很开心,不觉得累。」 裴旖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这两周我也想了很多。」他又开口,搂住她的腰,嗓音沉了些下来,「本来跟你在一起就是我一厢情愿又甘之如饴的事情,我没有资格、也不想给你压力。」 「我跟自己说,你对我没有喜欢也没关系,如果有习惯、依赖、好感……这些也算很好。」 裴旖安静听着,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让我又很忘形,想要更多。」他收紧手臂,额头抵着她的,温热气息落在她的鼻息间,有眷恋,有叹息,有祈盼。 「旖旖,我还是想要你的喜欢。」 <p/ 8、公章 裴旖在江城待了两天。周日上午,她去了南山的疗养院。 早上时沈晏凛问她需不需要他陪,她摇头,自己打车出了门。前台登记过后护士带着她上到三层,最角落里安静的单人间,她放轻了脚步走进去,房间里面阳光很好,轮椅上的人面朝着窗,听到护士的声音才慢腾腾转过来。他的表情茫然又陌生,护士在后面道:「易总,您女儿来看你了。」 裴旖垂眸望着眼前的人,没有走近,也没有出声。对方也一脸呆滞地看着她,半晌之后,他慢吞吞摇头,低声嗫嚅着:「我……我没有女儿啊……我只有一个儿子……」 裴旖脸色没变,身后护士的表情里倒像是几分怜悯。她回过头,轻声道:「我推他出去走走。」 对方应声:「好。」 进了电梯后,护士便没再跟着。裴旖看着门徐徐关上,门壁上缓缓现出了两人的身影,以及横跨了岁月与性别仍然神奇相近的两张脸庞。 其实易庭谦的实际年龄刚过六十,但长期的病痛将他圈在这一方空间里折磨,使他外表上的衰老远不止于这个数字。不过即便如此,那些经年养尊处优下留存于外表与气质里的优越还是显而易见,如果他没有患上这场病的话,一定是位风度翩翩魅力优雅的老人。 三年前裴旖离开万州时他就已经很难能认出人了,头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能混沌维持到现在全是人民币的功劳。 这间疗养院在国内是顶尖水准,易氏曾经也有占股。十几年前易庭谦还来出席剪彩,镜头前的笑容意气风发,玩笑说自己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退休之后一定要携夫人到这里安养天年。 一语成谶,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等到他退休的那一天。 起先只是一些成功人士身上常见的病症,焦躁、头痛、呕吐、易怒。那个时期的易氏集团外忧内患,他日夜操劳,诺大的压力给了这些病状一个合理的解释。易夫人冷眼瞧着,没有劝他去看医生,也没有在吃斋念佛时替他与佛祖说一句。 半年之后集团事宜尘埃落定,易庭谦手中的权力逐渐过渡放出,未等他松 出一口气正式宣布交接,风云戏剧突变。 某天早上,女秘书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她按照董事长的指示迅速集结调来了全大楼的安保力量并拨通了110,为首的保安队长带着先锋部队英勇砸锁冲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满室凌乱,古董、绿植、茶具和文件纸散落一地。电话里描述的强盗完全不见踪影,董事长紧抱着公章惶恐蹲在窗台上,仿佛一只面临天敌侵害的雏鸟,身后是窗户虚掩的四十层蓝天。 董事长营救下来后被送至医院。公关部迅速封锁了消息,人资部跟偷偷录了视频的员工挨个谈心,午休时还特意安排了行政部到每一层的茶水间舆论监控……事件发酵到当天下午,易森出面。 他在内部邮件里简单陈述了父亲的身体状况,对于未来父亲不能继续掌舵易氏感到遗憾痛心,同时也对自己肩上的责任有了更深刻的感受。易氏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取决于在座的每一位员工,其中不乏早些年跟父亲共同拼搏过的元老,他将与这些前辈一起,共同努力,承续父亲对易氏的期许。 从此江湖再无易庭谦。 一个时代的落幕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易森上场之后,原本董事会的人迅速陆续交上了辞呈。 他微笑着逐一亲自挽留,桌子对面的人连连摇头:年纪大了、拼不&#xe863;了、干工作不如享天伦、平平淡淡才是真…… 基层群众却更稳定了。新易总五官轮廓神似老易总,但是可年轻太多了,再配上一八五的精干身材,每天早上从集团大楼走进来活脱脱就是偶像剧男主本主,为了远远瞥上他一眼女性员工考勤率在一个月内飙升了四十个百分点。 人力部总监喜忧掺半。喜的是这个漂亮的数据原本应该会让她的年终奖可观,忧的是新易总在国外待过几年,对于原本较为传统的企业文化似乎是有点微词,命令她将目前这套文化升级优化,三天之内交出来完整的优化版本,交不出来就立即走人,全部门走人。 那套完整版的企业文化PPT有五百多页,整个人力部顿时陷入惶恐。眼看着还有一个月过年这叫什么事儿啊,资本家为了省点年终奖就可以这么草菅人命吗? 总监心里也慌,但 她既然能坐上这个位置就也绝不简单。当晚她回到家焚香沐浴喝了点酒后静下来细品着老板这番言语背后的深层&#xe863;机……借着酒意,她连夜搞出来一份方案大纲。第二天早上她预定了连着两天的小会议室,把几个平时用着得力的叫进来,每人分了一个part。 几个年轻人看着手里那份提纲各自沉默。这套2.0版本的新文化跟现行的旧文化比起来,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就算是要死马当活马医,是不是也太过风马牛不相及? 第三天下班前三十分钟总监走进老板办公室,十五分钟后她出来,通知部门聚餐。是庆功宴,不是散伙饭。 KTV鬼哭狼嚎的背景音之下,有好学的悄悄向她讨教:「姐,为什么啊?」 胜利者举起酒杯,笑而不语。 权力更迭放到古今中外都是件敏感的事。新掌权者们的取向各异,&#xe863;机却共通。所以这种时候,不要去思考他喜欢什么,而是去判断他想干什么。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要一份升级版的方案。半个月后是公司年会,所有物料都会印上企业标语。它们会铺满年会场地,它们会套在每一个员工身上,它们会递送至每位嘉宾的手里……他不想见的,是这个。 年会时人力总监作为优秀员工代表上台演讲,从易总手里接过了厚厚一沓红包并在无数女员工的艳羡下被揽住肩膀留下合影。她在易氏的日子因为成功揣测到了圣意而顺风顺水青云直上,新一轮企业文化的改革和执行由她全权负责,正当她在众多的红眼和闲言中决心奋勇直前为易氏发光发热奉献终身的时候,易总死了。 - 沈晏凛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原本这不是他的案子,那天队里人手不够,他临时被拽着去了现场,转了一圈要走人时,迎面碰上了裴旖。 视线相触那一瞬,沈晏凛心脏狂跳不止,不争气地生出了歹念。 后来那段日子全江城刑侦的人也都印象深刻。沈副队好像打了鸡血,主&#xe863;揽过来案子不说,还加班加点,不知疲倦,天天往现场跑,日日往学校奔——受害人的妹妹在江大念书,案发的时候她也在那栋别墅。 那是个很特别很漂亮的女孩子。第一次跟着沈晏 凛过去的小女警如是感慨。 五官的精致都还有限,她的特别之处在于气质,看上去有些清冷难以接近,接触下来又是温和并清晰的,尤其是当面交谈时她静静望过来的模样,莫名令人觉得安宁,柔软心空。 回去的路上副驾上的小姑娘啧啧感慨:「大美女就是男女通杀,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xe863;。」 正在开车的沈晏凛漫不经心笑了声,余光瞟见她伸出两根指头在空中晃了晃:「惦记她的人估计能从江大排到南山——两个来回。」 沈晏凛顿时倍感紧迫压力。 几次问询下来,她提供的证词一致,没有破绽,也没有线索,只除了有一点沈晏凛觉得奇怪,亲哥哥的死亡,似乎对于她的情绪没有丝毫影响。 「我跟他并非同母,关系不是很亲近。」对此她如是淡声解释。 沈晏凛手里转着笔,想到这两个人的姓氏都不同,易家这么多年也从没听说过还有个女儿,或许私生女根本就没有养在家里,也或许正是因为养在家里所以受尽冷眼……她这副反应确实情有可原。 「那你哥哥生前对你怎么样?」他又问。 面前的人静默片刻,似是在认真回忆:「没有亲情,也没有敌意。很平常吧。」 「敌意?」她的措辞实在奇异,沈晏凛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她淡笑了下,柔声解释:「我不姓易,没有继承权。」 与她会面的日子持续到案情出现新的走势。再两周后,定案通报,沈晏凛交完报告后第一时间又跑去了江大。 那天是傍晚,她站在树荫底下看书,身上穿一条柔和的米色长裙。五月的风将她的长发和裙摆吹得风情摇晃,他停在远处的人群中看了她好一会儿,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滥用职权的腐败快感。 「沈警官,案子已经结束了,您找我出来还有什么事吗?」 感受到他走近,树下的人合上书抬起头来,还是那张温和的笑脸。 他站定看清楚她的脸,来时如雷的忐忑到真正面对她时反而平息下来。 「有。」 眼前的人望着他,安静等待下文。 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峻挺身材将优衣库的黑色T恤撑出种简约的高级感,唇角带几分散漫笑意,略微歪头看她,暖金色的落日余晖弱化了他身上原本凌厉的职业感,恍惚中像是个帅气不羁的大学生。 「裴旖——」 他低低念了声她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尾音落下的时候他低笑了声,似乎是很回味她这两个字,以他的声音。 「我想追求你。」 <p/ 9、画像 五月的江城温暖宜人,风掠过他时有她身上的甜淡香气。 眼前的人明显是被他震惊到了,细长的眼里析出讶异,按在书页上的手指微微绷起。少倾之后,她迟疑着回:「不好意思,沈警官……我觉得我跟您,好像不太合适。」 沈晏凛抬眼,带着笑:「你还没有了解过我,这样下结论有点武断吧?」 对方默默抓紧了手里的书,踌躇铺垫:「沈警官,我很尊敬您,您也很优秀但是……就择偶来说,我不太喜欢您的职业。」 一语击中硬伤。 但沈晏凛是谁?作为蝉联江城第一附小六年的贫嘴冠军和连续三年公检法辩论大赛的优秀个人,他决意胡搅蛮缠诡辩起来裴旖根本望尘莫及。 「为什么?」 「我觉得比较危险。」 「好像每一种职业都存在一定危险的可能吧?」 「是的,但是——」 沈晏凛略微正色:「我们的危险是为了维护社会的安定。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反过来被社会否定的话,我真的感到很心寒。」 突然被代表了整个社会的女孩子有点急:「不是,我没有否定你的职业——」 沈晏凛表情无辜:「可是你刚才还说不喜欢我的职业。」 裴旖不太行的表达能力从那一天开始就初露端倪:「我不是那个意……我是说……如果我跟你在一起……」 「你是担心我会遇到危险?」他好心循循善诱。 「是。」她先慎重点头,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不是!!!」 沈晏凛好整以暇盯着她红起来的脸颊欣赏,似笑非笑:「到底是不是?」 「……」她说不过他默着脸扭头要走,被他长腿几步跟上来挡住了去路。 「裴小姐——」 他横出一只手臂在她身前,像之前每次见面时一样叫她,只是语调从一本正经切换成了清沉的笑意。 「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先放下偏见,尝试了解一下我。可能在你了解过我的能力之后,就不会再替我担心我的危险问题了。」 裴小姐抿着唇推开他胳膊,头也没回地迅速离开了。 打那之后沈晏凛就叫不出来人了。沈警官的身份在 她面前彻底失效,他的电话她不接,信息她也不回,他只能一得空就来江大蹲点,凭借着过硬的专业素质没几天就摸清楚了她的作息规律,甚至有几次比她到的还早,站在食堂门口跟她打招呼:「裴小姐,你今天比昨天晚了三分钟,午餐是选盖饭还是焖面呢?」 对方深吸口气,选择无视他,擦着他的肩匆匆而过。身后的人含着笑悠悠转身,插着口袋闲散跟上来。这样的次数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是冷战中的情侣,只有当事人各自清楚,她甩不开他,可是他也完全没有进展。 转折出现在七月,她毕业的前两周。 那段时间沈晏凛很忙,有几天没来,周五过来那天没能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前等到她,跟一个眼熟的同学打听过才知道,她这几天都没有来图书馆,好像跟着几个艺术生在广场搞什么活&#xe863;。 他去了市中心的广场,隔着一条街就一眼看到了她。 下午的烈日刚刚散尽。她端坐在画板前,穿一条棉布的蓝色格子长裙,白色开衫上衣,长发用一支铅笔松松垮垮盘在脑后,握起画笔时有了点女文青的架势,神色平静专注,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有种认真而平和的魅力。 他在一边旁观许久,终于等到一个人画完,他快步走上来,坐到了她面前的椅子上。 她看见他并无讶异,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出现似的,换了张画纸夹好,淡声叮嘱:「选个舒服点的姿势,可能会累。」 她额角的碎发纷飞,她抬起手拢了一下,第一次细致端详起他的脸,少顷之后,下了第一笔。 沈晏凛跟她闲聊:「这几天我队里有事,很忙,没来找你。」 她脸色淡淡的:「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 他笑了笑,又开口:「你不是学文科的吗?还会画画?」 「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 「可是我看你刚才的画很专业。」 「那是因为你太业余。」 沈晏凛笑出了声:「今天心情不错?」 她未置可否:「每一天都差不多。」 他往椅子上靠,懒洋洋烤着阳光:「可是你今天难得愿意赏光跟我说几句话。」 与往常她对于他视而不见的冷淡态度相比,那天两人间 的氛围实在难得和谐。有一瞬间他还恍惚以为这会是这段关系的转机,但其实,那是她的道别。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去,描着面前的画纸,平静开口:「我要离开江城了。」 沈晏凛怔了一下,笑意凝在脸上:「什么时候?」 「月末吧。」 「去哪里?」 「万州。」 「那么远?你在那边有朋友?」 「没有。」 「那你一个人——」 「我在这里也是一个人。」 气氛静默了片晌。他再次低声问:「不打算回来了吗?」 「嗯。」 「不会是为了摆脱我吧?」他半开玩笑。 她还真的笑了一下,否认:「不是。」 他沉默片刻,挽留没有资格,能问出口的只剩下一句:「我能去找你吗?」 她没有马上答复,隔着他的忐忑默了许久,复才轻轻出声:「沈警官,你的时间很宝贵,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沈晏凛神色认真:「我不觉得是浪费。」 「没有结果的付出都是浪费。」 「我觉得我有收获,我很开心。」 「你把时间投入到正确的人身上,会收获更多。」 沈晏凛微微抿起唇角,无声盯着眼前的人,半天,突然没头尾发问:「为什么?」 她听懂了,握着笔的手停了几秒,低声回:「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任由空气静默升腾。 那幅画快要完成时,画板后的人再一次开口:「我能不能最后请求你一件事。」 她抬眼:「什么事?」 他语气里敛去笑意,现出几分郑重:「到了万州以后能不能把我的电话从黑名单里移出来,我会很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她最后修改着画中的人,面庞清俊,眉目含笑。没有人知道他眼里灿若星辰的温柔笑意,全然是因为画板另一侧的人。 良久,她轻声回:「好。」 那天他们像不太熟的朋友一样礼貌道别。沈晏凛看着她背着画板离开的瘦弱背影,手里握着她送他的画,满心怅然与空荡。 从没得到过的就也无从谈起失去。他很想独自喝一场酒,都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原因。 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八月中旬的某 天早上,她发来一条消息:已到万州,一切妥当,勿念。 沈晏凛出去走廊抽了支烟,隔了很久之后回:知道了,照顾好自己。 就此算是正式放下。 如果没有当晚他做的那个梦的话。 梦中是一座很小的孤岛,幽寂黑漆。她一个人瘫坐在地上望着前方,眼神空洞,一片死寂。他急切想走近,却仿佛与她身处两道空间,他想喊她名字,可是怎么用力也发不出声音。 这个奇怪的梦让沈晏凛第二天整个上午都聚不起精神。他心神恍惚直到中午,午休时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跟往常无异,只除了几分疲惫的暗哑和轻微鼻音。她解释,这边空气太潮湿,她鼻炎有点敏感。 他还是莫名觉得不放心,拖着她尬聊了半天,她的回应逐渐不耐敷衍,他终于从她身后嘈乱的背景音中发现了一点端倪。 当天下午沈晏凛请假飞了过去。 他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她的实际状况比中午那通电话里的严重多了,人烧得脸颊通红、晕晕乎乎,不停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细白的脖子跟手腕上都是红疹,他抓起她胳膊往上拽起来袖子,没露出来的地方更严重。 护工阿姨观察着他的脸色,在一旁小声念叨:「哎呦……女孩子自己在这边,一个家人都没有……生起病来好可怜的……」 他从医生办公室回来,沉着脸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定定看着眼前紧抓着被子睡得极不安稳的人。 他实在烦躁生气。烦她为什么非要一个人跑这里来受这种苦,烦她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说一切都好勿念,烦她为什么从始至终就是固执地不肯尝试去接受他一点。 气的是他自己。 在展开这场追求之前,沈晏凛从来没有预想过失败的结果。这一方面有他过去无往不利的情史使然,另一方面有他自身的性格在里面。 她起先的拒绝在他的意料之中,后来持续的抵触他也没觉得多受挫。毕竟是这么漂亮特别又完美正中在他取向上的姑娘,他早已经做好了漫漫长征的心理准备,隔三差五能去看她一眼逗她几句就已经足够他短效满足。他本来预计这样的日子大概会持续上一年半载,期间他总能找 到机会让她卸下心防,可不想才刚过了两个月,她突然要去千里之外,再也不回来。 他们才认识不到三个月,交往和了解都止于表层,他还没来得及为她做一件值得回忆的事,她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一点希望……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放弃自己在江城的生活追着她过去。 所以直到昨天回复她的消息时,沈晏凛都不觉得自己这是失败。他认为这是放下,而不是放弃。 可是这一刻,他看着病床上睡相不安蜷缩着的小小一团,忽然清晰意识到,放弃其实很简单。 他做不到的,是放下。 <p/ 10、电影 那之后沈晏凛两地奔波的生活正式开始。他身边朋友知道后都觉得他疯了:「为个姑娘你至于吗?你是准备用爱把人家感化过来还是要抛了自己的生活跟她过去?」 沈晏凛散漫笑笑:「都可以啊。」 朋友苦口婆心地劝:「你别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听兄弟的,得不到的你总是犯贱觉得好,真放下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沈晏凛笑着把面前的酒杯倒满:「她不一样。」 后来沈晏凛家里也知道这事儿了。沈局长倒是没有明确反对,但沈夫人觉得很忧心:「你喜欢的姑娘,只要家世清白性格跟你合得来我都支持,但这个是不是太远了点?未来她要是真不肯来江城你要辞了职跟她过去吗?我和你爸怎么办?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以后还要背井离乡去给你带孩子吗?」 沈晏凛觉得他妈想得太遥远。他搂着她的肩安抚:「妈,我还不一定能追上人家。这些都是后话,以后再说吧。」 沈母先松了口气,复又皱紧了眉:「你怎么会这么没用?到底是像谁?」 沈晏凛:「……妈,您先忙,我去洗洗睡了。」 睡前他把那张裱起来的素描画拿出来看了半天,眼前又浮现起那天两个人在广场时的场景,还有她平静又专注望着他的模样。 她的名字笔画很多,被她草草简化成一道连笔签在右下角的日期上。他心底其实藏着个比沈夫人还要遥远宏大的设想,他希望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能给他画一张画像。那样岁月漫漫更迭,她用一支笔亲自记录着他的变化,他觉得很浪漫。 可这个梦想显然是没能实现。 虽然从裴旖过去万州以后两个人的距离反而比在江城时缩近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她还是在明确拒绝着他,尽管没有像在江城时那样避而不见,但沈晏凛很清楚,这只是出于她对他千里迢迢过来的不忍和愧疚而已。 她其实完全不必愧疚。但是既然她愧疚了,就肯定会被他利用。 他们平均两个月见一次,每次沈晏凛都把约会安排得满满当当,看着她不想接受他又拒绝不了他的样子 就觉得舒心。这样的情景持续到两人相识的第三个春末,对方大概是真的怕了,午饭之后主&#xe863;提议,她昨天刚加班半宿,今天下午能不能安静地坐下来喝点东西聊会儿天? 沈晏凛憋着笑点头,体贴地回,那她是应该休息,但是去哪里坐呢? 于是,当天下午,在沈晏凛辛苦往返万州两年整的时候,终于成功解锁裴旖的闺房。 其实是他们寻遍了整座商场也没找到一个有空位的咖啡厅,但过程并不重要。沈晏凛跟在裴旖身后走进了公寓,她弯腰拿出来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有点抱歉,请他将就一下。 沈晏凛看她搓着手的小&#xe863;作,就很想微笑说不必,不必引狼入室之后还抱歉说将就。他把在楼下时不顾她阻拦买的花交给她,穿着拖鞋踏进来充盈着她气息的房间,强压着怒放的心花,礼貌询问:「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她点头,把花放到茶几上,自己去厨房准备水。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但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一室一厅,面积不大,但一个人生活刚好。她的东西摆放条理分明,全部都是低饱和度的颜色,连阳台那几盆草都绿到发黑。他看了一会儿,转回身,卧室门敞着,他站在外面远远望了一眼,她的被子是很厚很软的米色,白色睡衣也是毛绒绒的,他脑袋里浮想出她穿上的模样,莫名想起来了兔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你参观完了吗?沙发坐吧。」 他坐下来,看着她给他倒上一杯茶,道谢之后闲聊:「你最近还在画画吗?看你画板都蒙着。」 对方坐到跟他隔一个人的位置:「现在工作有点忙,挺久没画过了。」 「你现在的工作不是设计师么,平时工作会有要画的吗?」 「很少,基本上都在电脑完成,偶尔会简单打个线稿。」 沈晏凛点点头,笑着端起来茶杯:「你上次给我画的还在我家里,我还想什么时候找你再画一张。」 她漫不经心淡笑了下:「两张放在一起可能会退步得很明显。」 他往后靠在沙发上,抱枕还挺舒服:「不一定是你水平退步,也可能是我的脸衰老太多。」 身侧的人当真扭过头来看向他,撞上他的视线时又不自 在地移开。 沈晏凛抿着嘴无声笑了下,听见她轻声提议:「要不要看电影?」 他知道她是不想跟他聊天,但也顺着她:「看什么?」 电影是她选的,很无聊的文艺片,不浪漫,也不恐怖,一点都不适合孤男寡女观看。 沈晏凛强撑着凝起精神看完了前半段,实在是太困,转头看向沙发另一侧的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看来昨晚是真的加班了。他心不在焉翘起唇角,拿遥控器把音量关到了最低,抬起手臂枕着靠在沙发上,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去。 什么电影能有她好看啊,醒着好看,睡着也好看,脸很小,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嘴唇很软——看起来。 她的脸离他很近。 他很想吻她。 沈晏凛闭上眼睛,扼制住了这一瞬的冲&#xe863;,无声长出了口气。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两军对战最忌心浮气躁,他又不是图一时口舌之快的人,他是要把她娶回家写进户口本的,怎么能在刚刚取得一点进展的时候就把持不住留下这种龌龊案底? 但千钧的理智也压不住脑海里恶魔的尖细声音:想亲你就亲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她都带你回家了这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你现在不行&#xe863;难道还等着她来亲你不成?你亲上去,她可能半推半就,那你们俩这关系可就快了。你不亲,你啥都没有,你就是个好人。琢磨去吧你。 沈晏凛失神望着天花板,幽幽想,不,亲上去,她还有可能扇我一巴掌。 小恶魔:那又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要是敢打你,你就马上给她跪下!她还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沈晏凛:………… 身侧的人在这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我是不是睡了很……你在干什么?」 沈晏凛转头茫然看向她:「啊?」 她疑惑:「看你表情好像很痛苦很纠结……你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要出去走走吗?」 「……不是。」沈晏凛坐起来挠了挠头,纠结半天,还是铺垫着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我刚才在想一件事。」 「什么?」 他鼓足勇气迈出试探的步伐:「我刚才想,你带我来你家,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沙发上 的人沉思数秒,老实点头:「有。」 沈晏凛压抑着疯狂飙升的血压和唇角,云淡风轻反问:「什么?」 她转过脸来,神色认真诚恳:「我浴室的下水道有点慢,还会飞上来小虫子,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 沈晏凛现在就是后悔刚才没有压着她直接亲上去。 十分钟后,他戴着手套拿着铁丝蹲在浴室里,一边消极捅着下水道,一边强打起精神安慰自己,算了,没事儿,男人,格局要宏大,眼光要长远,不就一个吻吗,以后追到手了他想怎么吻不行?到时候还怕没机会一雪今日的前耻吗? 这一等就又过去一年。 这一年时间里,两个人的关系也不能说是毫无进展,但依旧是不太相干。他在她公寓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她微信里占据的内存越来越多,在她小区大爷的狗和公司同事前都刷出了存在感,她还是不冷不热的,没有一丁点要接受他的迹象。 生日那天沈晏凛喝了酒,第一次觉得真的有点累。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始终没有亮起来过,桌上朋友见他郁郁寡欢心心念念这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把俩人绑在一起骂:「你贱,她婊,天造地设,受着去吧你。」 沈晏凛皱眉:「跟她没关系。」 「行了!别护着了!你追三年你追出什么来了?连你生日都没记住她还有心吗?她到底是把你当人还是当狗了?」 话糙理不糙。沈晏凛看着眼前昏暗闪烁的灯光,突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其实一直很清楚她不喜欢他,这一点让他觉得沮丧,但还不至于意冷心灰。他始终认为一见钟情是很小概率的事件,互相一见钟情那更是微乎其微,他自己已经占据了这个小概率事件,就也没奢望她会很快很热烈地喜欢上他。 他觉得她慢慢来就好,他也很享受从无到有的过程,他渴望去感受她因为他而逐渐变化的情感,可是,三年了。 就算是她再慢热,他也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如果三年时间都还没有出现的东西,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盈着暗红的酒杯模糊映出桌前人的晦暗神色。许久之后,他抬手端起来,一饮而尽。 <p/ 11、烟花 沈晏凛回家倒头睡了一觉,天亮时头疼欲裂醒来,他迷迷糊糊去抓手机,微信里的消息铺天盖地,她的对话框在最上面,最后的消息时间是三天前。 他一把扔了手机,翻身拿被蒙住头生闷气,气得晕乎乎又睡到中午,才爬起床吃了口饭去队里。 进门的时候门卫叫住他,说有他的东西。他一手插着口袋站在院子里面心浮气躁地揉着额头,少顷之后,对方弯身捧出来个挺深的浅白色方型纸箱子,外包装简洁大气上档次,在七月的骄阳中矜贵地隐隐散着股腐烂熟透的奶油味儿。 沈晏凛一怔,门卫把东西塞进他怀里,一边念道:「昨天挺晚才送过来,你们早都下班了……送东西那人鬼鬼祟祟的不声不响偷着放下就要走,我估摸是他自己有事耽误了怕被投诉想滥竽充数……谁给你买的东西啊?你知道吗?」 沈晏凛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抱着箱子往楼上走。午休时间的办公室很安静,他把箱子放到桌上掀开,首先入眼的是个已经塌软融化的蛋糕,摆的是他最喜欢的水果,蛋糕下面是瓶男士香水,以及一台香薰加湿机——之前他曾经跟她随口提过一句,江城的空气太干,在万州待几天后他回去老是想咳嗽。 那是挺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她淡淡叫他多喝热水,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这一刻突然又想起来,他手臂撑着白色盒子的边沿低头看着里面,无声弯起了唇角。 前一晚的阴霾一扫而空。沈晏凛觉得自己正式满血复活,还能再坚持三十年。 「沈队!」 队里刚毕业的几个年轻人吃饭回来,齐齐凑近他身后痛心疾首:「这牌子的蛋糕还挺贵呢,怎么塌成这样啊,快递也太暴力了吧?但是应该不影响口感的叭?」 沈晏凛摆摆手,很大度:「你们分了吧。」 他潇洒离开现场,留下办公室里的孩子们欢欢喜喜扒开包装,香气瞬间馥郁弥漫。 「……这个黄色是?……芒果?还是榴莲?……多久的蛋糕了?……沈!!队!!」 沈晏凛叼着烟往走廊尽头走,一侧嘴角漫不经心翘了起来。 他先查过了明天早上的机票,然后给她电话:「礼物收到了。」 她那边安静,声音也轻:「好。」 他修长身影靠在窗台上,慢悠悠补充:「才收到。」 对面迟疑:「……嗯。」 「你跟他说的什么时候送来?」 「昨天这个时候。」 得,无良奸商,差点坑了他一个老婆。 沈晏凛揉着眉心,清沉嗓音里的笑意散漫宠溺:「然后你就一直老老实实在等我的反馈?」 「不是——」她下意识否认,似乎是有点窘,声音越说越小,「昨天事情挺多的,我忘了去问了……我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沈晏凛推测着听筒那头贴着的小耳朵应该已经红起来了,忍不住笑出声。 她听到之后声音更闷:「你收到就好。我要去工作了。」 「哎,裴小姐。」他忙叫住她,含笑声线低沉下来,「送礼的流程要走全套啊,你还没有问我喜不喜欢。」 这种时候她一向不会如他的愿:「你不喜欢就给别人,怎么处理都行。」 但是这依旧不影响他借题发挥:「那我要是喜欢呢?」 她抿抿嘴:「那你就自己带回家。」 他无声笑:「那我要是喜欢你呢?」 「……」 「我可以带你回家吗?」 「……我去工作了。」 对方匆匆挂了电话,沈晏凛放下来手机,唇边的笑意止不住。 他低头打开微信,想追着她再逗几句,半句话还没打出来,被办公室里急忙忙叫他的人给岔了过去。他揣起来手机往回走,心想着明天见了她再讨回来那句生日快乐吧,可这一岔开再见她就到秋天了。 当天江城出了件重案,人命,又涉毒,他们日夜颠倒两个来月才算是有了眉目,在下一阶段的抓捕工作正式展开之前,他强挤出半个周末飞去了万州。 这一次的电影是他睡着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来时飞机上后排的小孩儿一直哭闹,搞得他一分钟都没睡着还落得耳鸣心烦,吃饭时就已经是在强打精神,连话都比平时少了很多。 饭后等入场的时候她说去买饮料,他坐在凳子上乏得一&#xe863;不想&#xe863;,没心思再抢殷勤。等她排队时他无意看到角落里的娃娃机,机器年久掉漆,里 面的娃娃也不剩几种,但品相意外还行,尤其有只兔子,看着迷之眼熟。 于是沈警官当天晚上跟娃娃机较上了劲。他花了六十块钱的游戏币中途数次无视裴旖的劝阻与催促最后终于夹出了那只该死的兔子,此时电影已经开场十分钟有余,大厅里除了卖爆米花的就剩下他们两个,他喜滋滋拎着兔子转回身,身后的人咬着吸管看他,看那神情仿佛深深为他的心智所担忧。 沈晏凛举起兔子往她脸边比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低笑了声:「送你的。」 对方显然无感,轻声催他:「快进去吧。」 两个人摸着黑在后排角落里坐好。可是这个位置,这个光线,这个氛围……这哪是让人专心看电影的地方呢? 沈晏凛靠在座椅上悄悄将脸转过来一个不那么肆无忌惮的角度,默默打量着身侧的人,想入非非,昏昏欲睡。 梦里什么都有。 他梦见她跟他回了江城,他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和朋友,他妈激&#xe863;得热泪盈眶,拉着她的手喜欢得不行。朋友拍着他的肩偷偷说行了兄弟,明白你为啥能坚持这么久了,值! 他美得晕晕乎乎,转头又看到她跟他爸坐在书房里,沈局的脸色不是太好看:你哥哥意外死亡,你父亲神智不清……你们家还真是复杂。 她默着脸不说话。他有点急又慌张:爸,您—— 对方冷冷斥道:你闭嘴。你真以为这三年我没拦着你胡闹就是不管你了? 他脾气也上来了:那是她家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局冷笑:那你现在就亲自问问她,跟她到底有没有关系? 她的脸色隐隐泛白。他心疼又自责,拽着她要走,被身后的人威严唤住:沈晏凛! 他倏地醒了过来,懵着脑袋反应了几秒,眼前的景象才实了起来。电影已经散场,空旷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她转过头来望着他,平静出声:「你做梦了?」 他坐起来缓了一会儿,低头看向手里的兔子,被他攥住了脖子,姿态有点可怜。 他松开潮湿的手心,隔了片刻之后,低声道:「对不起……下次再陪你看吧……我送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皆比往常沉默。到楼下时沈晏凛强扯出一副笑脸 ,嘱咐了她几句之后要回酒店,被她出声叫住:「沈晏凛——」 他下意识拧起眉,不太情愿停住脚步。 她每次郑重叫他名字之后都不会说他爱听的话。他紧张盯着眼前的人,许久的沉寂之后,对方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抬起脸,正面迎上他的视线:「沈晏凛。」 他定定看着那双细长的黑色眼睛,下一秒钟,胸腔里原本的不安与忐忑全部随着她的&#xe863;听尾音裂开成烟花。 「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 从浴室出来,沈晏凛站在阳台上擦头发。他从窗户玻璃上瞄见她走进去关上门,放心大胆吹起了口哨。 今天是个好日子。 因为刚刚在花洒底下已经独自狂喜过一轮,所以他这会儿看起来还算是镇定体面。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特别振奋,来时的疲累九霄云外,浑身上下充满了能量,马上下去跑一千米障碍回来再背着她做两百个俯卧撑都没问题,这无处安放的体力使得他在看到她穿着睡衣走过来垫起脚仰着脖子挂浴巾的时候心潮澎&#xe863;差点就直接伸手将人抱起来举高高,但终究理智战胜了冲&#xe863;,他向她伸出手,体贴微笑:「我来。」 对方顺从将浴巾递给了他,下意识仰着脸看他&#xe863;作。 说起来眼前的人对他显然毫无戒备全然信任,这一点从她第一次带他来她家里时沈晏凛就确定过了,让他欢喜又烦恼。 喜的是他的形象管理很成功,恼的是他的形象管理太过成功,直接从源头上杜绝了日后他耍流氓的可能性。 比如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简单粗暴地把她压在玻璃窗上吻哭,表面上却还不得不云淡风轻挂好浴巾,手肘佯装不小心碰掉个衣架,她下意识退步去躲,拖鞋踩到地砖上的水渍整个人往后踉跄滑了半步—— 沈晏凛敏捷探身扶稳了她,一只手附在她的背上,指腹无意似触按了下她瘦得凸起的脊骨,俊朗脸上的笑意格外体贴:「小心。」 裴旖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下一瞬,他的手光明正大滑到她腰际。她怔了下,抬起头,他正垂眸望着她,一侧唇角散漫挑起,满脸淡然将她揽进怀里,扣着她的头压了下来。 <p/ 12、薄荷 要问沈晏凛得愿所偿的感觉是什么样,那大概是种很具体的实感:微凉的柔软、光滑的贝齿、温热的气息、桃味的薄荷。 那股淡淡的薄荷味道在两个人齿间交替回荡,明明是相同的来源,他总私心觉得染过她气息的更甜,贪婪地汲取着,克制地侵占着。 怀里的人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没有推拒但也没有回应,乖顺地任由他抵进唇间描摹与探寻。那副软乎乎的呆样莫名取悦到男人,那个悠长的吻从唇瓣缓缓游至脸颊,耳畔,再到颈侧,他低声叫她的名字,贪恋又小心:「旖旖……」 她的脸埋在他肩头,半晌,很轻地嗯了一声,微促的热气隔着棉质的衣料落到他胸前,他忍不住收紧手臂,加深了唇齿间的厮磨。 寂静夜里,两颗近在咫尺的心脏不停加速升温。最后沈晏凛停了下来,安静伏在她颈侧许久,抬手给她顺了顺头发,恋恋不舍地低声道:「去睡觉吧。」 那天晚上沈晏凛最终也没有问出口为什么。反正不是出于喜欢,那其它的原因对于他就全都没差。 他其实很在意,但又尽力表现得不在意。理智上他很清楚她才开始尝试接受他,他太心急只会给她压力,他知道自己应该慢慢循序渐进,可是他不愿意。 到两个人以恋人的身份第二次见面时,她因为桥上那个推拒不了的吻而闹着脸色,他就势敞开了这个话题。 「旖旖,我很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 对方如他意料之中的一样沉默。他很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就算不是反驳,说她对他有一点好感,说她还需要时间,说她会尽力尝试……都好。 但是她什么也不说。他的心情跟着逐渐凉下来的暧昧氛围一道失落,搂着腰将人从怀里轻轻推起来,可看到她垂着眼眸柔软安静的模样又立时心软,再也苛责不来,轻吻着她的额头,催她去休息。 当晚沈晏凛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感慨果然旁观者清,他确实是贱。 真贱。 第二天再醒来时两人都默契当作无事发生。沈晏凛回去江城后紧接着又有新案子,他没时间再细想这个问题 ,只有几次夜半在走廊抽烟时对着屏保上的照片认命安慰自己,算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人在他身边就行了。 ——可如果哪天她遇到喜欢的了要离开他呢? 沈晏凛绷着俊脸狠吐了口烟,放弃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生理上的持续高压将他心理上的逃避意外合理化。他以为这次依旧是他一个人的煎熬,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来江城找他。 - 这是裴旖自三年前离开江城后第一次回来。 当年调查她哥哥案子的时候沈晏凛侧面了解过一点她家的情况,他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冷淡态度并从来没有过提及和过问。那时候他陆陆续续从七零八落的来源中拼凑出了易家这个女儿的经历:幼年时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后来被送回到父亲的家里,但身份始终未被承认,中学时她曾患上过抑郁类的疾病,十九岁那年她在公寓里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所幸发现及时被送到医院,现在江城的派出所还能查到记录。 沈晏凛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经久诧异,但随着后来与她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越来越强烈感受到家庭带给她性格上的缺失。 如果一个个体在成长途中长久得不到外界的关注,那久而久之这个个体就会逐渐自我封闭,放弃向外表达自己。 裴旖的表达能力就很差,或者确切的说是让她表达自己的内心非常困难,因为表达意味着敞开,而她无法敞开。 她跟这个世界之间仿佛有层无形的隔阂,是她圈给自己的保护地。她习惯于在自己的安全范围里独自生活,被迫与外界接触时会经常性地发呆,分神沉浸在自己无人知晓的世界里。她用自己一套不远不近的规则将所有人都隔在安全距离之外,不管他是想进来,还是拉她出去,都很难。 而对于沈晏凛来说,在了解过这样的她以后就更做不到再去责怨她回应不了他的情感,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在面对她时都殊途同归化为心疼与怜惜。他想加倍地对她好,想稍微填补她心里那块长久形成空洞,想有机会走进她的世界里,告诉她,她很好,她很值得被喜欢。 这个机会似乎比他预料中的来得要早。 打开门的一瞬间沈晏凛是惊 愕到懵的,鉴于前一晚万州的暴雨预警,他脑袋里首当其冲的念头是她是怎么来的,而不是她是为什么来的。 接着她坐到沙发上吞吞吐吐开始铺垫,连她爸都被她当借口扯了出来,沈晏凛逐渐从诧异中回过味来,入眼她紧张的小&#xe863;作,内心实在忍俊不禁。 他这人一愉悦起来就没个正形儿,小时候因为这个没少挨揍,一时忘形没忍住逗了她两句,可他们之间哪有她受冷淡的时候啊,她气得红着脸鞋都没蹬利索就要走,他适时拽回来负责给顺毛,含着笑想,这可真是被他惯得一点委屈也不能受了。 他一边哄她,一边哄她开口。不出他所料,她也依旧是难以开口。 「这两周我想了很多。」 「嗯。」 「我觉得我……我们……」 沈晏凛心里清楚,能让她主&#xe863;做出来江城找他的决定大概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虽然他也很想听她亲口说出那些话,但他更舍不得看她跟自己压力斗争。 对于她的性格来说敞开内心不是件易事,她有愿意向他坦诚的心意就已经足够让他惊喜,让他满足,让他知道这段关系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努力,也让他想得到更多。 「旖旖,我还是想要你的喜欢。」 怀里的人听言依旧长久沉默,但这一刻沈晏凛不再觉得失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刚要松开她,她意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这大概是以她来说最大限度的回应。沈晏凛抿起唇笑了下,揉着她的头低声调侃:「放开你男朋友吧。虽然他知道你很想念他,但是他还要去给你做早餐。」 她低着头推开了他,耳廓泛红。 那天之后两个人相处间的变化明显,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都默默在做。沈晏凛能清晰感受到她努力尝试回应着他,从一开始的笨拙生硬开始,仿佛一个先天不擅长恋爱的学霸参照着教科书的步骤严谨试行,久而久之,竟然也活学活用。 她开始会主&#xe863;跟他分享她的生活,可能是她满意的新作品,也可能是她偶然看到的笑话;她开始规划两个人的见面,提前默默准备,尽管大部分的实行还是交给他;她开始会跟他调侃玩笑,偶尔温柔毒舌一句他也招架 不住,只能物理上反击碾压;她开始尝试烹饪,每次见面都会拿出一道奇奇怪怪的新菜款待他,盯着他吃下第一口后的神色过分凝重:「怎么样?」 沈晏凛觉得她那样子又傻又萌。照例一番华丽的彩虹屁展开之前,他先严谨询问:「这是什么食材?」 裴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水果:「兔子啊。」 沈晏凛筷子一僵,恍惚瞟见沙发上上次夹回来的兔子娃娃正幽怨看着他,一时嘴里面难以下咽,含糊不清抗议:「兔子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 裴旖关了水龙头,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沈晏凛沉思数秒,冷静下来:「我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对方出其不意接上了他的思维:「不是猪肉。」 沈晏凛:我知……欸?……等一……我刚刚是不是让人给骂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以及这个时间越久,这两个人看起来就越是合适。 他们的知觉很相似。比如味觉,再比如审美——这是对于一位设计师而言至关重要的择偶项。 他们很少发生争执。一方面是性格,一方面是异地。毕竟见面的时间实在太少,宠着温存还嫌不够。 他们性格和谐互补。他的个性让他会施加很多热情与压力在她身上,她怕麻烦又不擅表达,他就直接负责安排好一切然后推着她走。她天生的温吞沉默在他眼中无异于乖顺,无限取悦到男人的自尊心。 抛去异地不谈,这段关系无限接近于沈晏凛理想中的恋爱状态,只除了冷静下来回头细想时,她努力做出的这些回应,其实并不能简单归结为喜欢。 她还是很少会跟他表达自己的内心,绝口不提认识他之前的那些经历。她非常努力接纳他融入自己的生活,可是依旧没有接纳他进入自己的世界。 但热恋期的人很少冷静,与沈晏凛得到的愉悦相比这些根本不值一提。她对他的习惯与依赖与日俱增,对于他日常的偏好会细心留意,潜移默化中逐渐开始在意他的感受,甚至在他情绪不佳时会反过来软声哄他开心。 像一只孤僻的猫被他一腔热情养得久了终于也会看他的脸色来悄悄蹭一下他的手臂,沈晏凛反手 抱住她,觉得从前所有的孤单付出全部在这一刻一笔抵消。 值,很值,非常值。 怀里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xe863;,半晌安静,她抬起小脑袋,头发蹭到他的下巴上怪痒的:「心情好点了吗?」 沈晏凛想看看她还会怎么哄他,故意沉着脸:「没有。」 她听后没说话,默默把脸埋进了他脖子里,片刻之后,小声道:「那你不要工作了。」 「然后呢?」 「我养你。」 沈晏凛听言没憋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她声音变得有点闷,他猜她耳朵已经又红了。 沈晏凛靠在沙发上,闲闲收紧手臂:「你让我不要工作了,是让我辞职来万州陪你的意思吗?」 「……不要过度解读。」 「哦?那你是不想让我来万州?」 「……我没有……我没有想法。这是你自己的事。」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异地吧,我们之间肯定有一个人要放弃自己现在的生活。」 她不作声,沉默是她一贯的逃避方式,但面对沈晏凛时的成功率一向不算太高。 他把她从自己怀里抱起来,强迫她面对自己。 「旖旖,你考虑过回江城吗?」 <p/ 13、睡衣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感情磨合稳定,令人觉得到了可以更进一步的时机。 这一次裴旖没有静默太久,少顷,淡声明确开口:「我不会回江城。」 「为什么?」沈晏凛盯着她的眼睛。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上次去看我爸的时候,我是当作最后一次去看他。」 沈晏凛微微皱了下眉,没有说话。他不了解她的成长经历,没有资格做圣父劝她,并且他私心也并不关心她是什么态度对待她的家人,他只是希望她能从他们俩的客观条件出发,替他考虑一次,为他退步一点。 怀里的人继续徐徐轻声道:「我知道,我跟你之间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变&#xe863;的话,理性来说应该是我。你的家人、社交、工作……都在江城,但是,我不会回去。」 「你也不要问我为什么。」 沈晏凛哽住,无言以对。 「你在刚开始追求我的时候,我以我不会回去江城的理由拒绝过很多次。」她平静望着他,「你当时应该不是抱着一定会改变我的心态才坚持继续的吧?」 这个他倒没有迟疑:「不是。」 她最后把选择权交还给他:「现在你也还是可以选择,我没有强迫你来万州的意思。我可以接受异地恋情,你可以选择放弃这段关系。」 那些请她为他考虑的话全部被堵在嘴里,再说出来一句都是道德绑架。沈晏凛不住无奈摇头,半晌,搂着她的背低声道:「好了,不说这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剩下的我会考虑解决。」 天色渐暗。 晚饭之后裴旖在厨房刷碗,沈晏凛站在阳台上抽烟,越抽越抑郁。 他回想起认识她这五年,他想听她敞开表达自己一次难如登天,她就只有拒绝他的话讲得最流利。以及更让他不痛快的是,他们在一起已经快两年时间,为什么放弃这种话还是会从她嘴里这么轻松地讲出来? 是她原本就没有像他一样陷在这段关系里随时准备着抽身,还是她就吃定了他一定会没有底线地包容迁就?她在让他决定是否放弃的时候,就没有一秒钟的不忍跟不舍吗? 厨房的人端着水 果出来,面色如常地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沈晏凛看着玻璃上远远映出的白皙侧脸,第一次有种不想去面对她的感觉。 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整颗肺都被冷风循环过了一遍,烟盒快要见底时,她来了。 她走进来,关上门,轻声问他:「怎么这么久?」 沈晏凛没回身:「冷,你先进去。」 她环顾一周,像是能看见味道似的:「你抽了多少?」 他抿了下唇,闷声道:「没多少……没事儿。」 「你把刚晾的衣服都熏出味道了。」 「…………」 沈晏凛借着夜色的庇护沉着脸掐灭了手里的烟,转身往客厅走:「进去吧。」 他伸手去拉门,手刚搭上扶手,还没等用力,一大团白色毛绒突然挤到了他跟门中间,像只巨兔一样钻进了他怀里。 沈晏凛下意识伸手去扶她的腰,反应过来后看着她乖乖巧巧伏在他身上不说话,气顿时消下去了一半,揉着她的脑袋无奈道:「怎么了?」 「你怎么了?」她反问。 「没怎么。」 「那你消气了?」她仰起头,柔软又漂亮的脸近在咫尺。 原来还知道他在生气。沈晏凛垂眸看着她,半晌,低声反问:「我为什么生气?」 她沉默,他便继续问:「为什么明知道我会不高兴,但你还是要说那些话?」 「你让我去选择,那你是希望我洒脱地放弃你,还是想看我郁闷地留下来?」 眼前人明显招架不了他真正的脾气,低下头要从他怀里挣出来,被他拦着腰按住。 他声音肃起几分:「旖旖,说话。」 - 这已经是这两个人之间最严重的一种状况。裴旖默着脸色,悄悄松开了手里他的衣襟。 沈晏凛是个气场很神奇的人,平常看着又贫又散漫,对她也是粘着宠着,但是他从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的脾气很好。至少裴旖从来没有这么认为。 她曾经惹到过他两次,他沉下脸色的样子有点可怕。她虽然不怕他生气,但也并不想看他生气,放任他独自冷静片晌之后便会主&#xe863;稍微示弱。前两次大概是事情都不如今天严重,他很吃她这一套,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得很欢乐,但今天他这样不依不饶反问,裴旖一时 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的声音平静:「我们已经在一起两年了。在你心里,这段关系还是处在可以说弃就弃的阶段吗?」 「不是……」裴旖下意识否认,可除了否认,又半晌说不出别的话来,「我不知道——」 沈晏凛沉默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一到这种要剖白自己的时候就会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尤其今天有他的不悦压迫在前,她解释的心情更加急切,「我当时只是想跟你说清楚我的想法……这段关系里你比我辛苦,比我付出的多,我不确定你到底是怎么想……你的生活在江城,我不能要求你为了我全部抛弃过来……但是我肯定不会回去,即使是你接受不了想分手我也不会回去……我不想跟你分开但是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我不是不珍惜这段关系,我很珍——」 腰间的束缚突然松开,裴旖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倏然一凉,整个人被按着抵在玻璃门上,下一瞬,他的吻重重压了下来,尽数湮没了那些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艰难恳切。 他是真的抽了很多烟。这是裴旖在呼吸逐渐困难大脑开始晕眩时唯一剩下的念头。 她迷迷糊糊猜测着他这一刻的心思,旋即又被他破坏性的&#xe863;作搅得支离破碎。这个分辨不清是惩罚还是贪恋的吻实在激烈持续了太久,久到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身前的人半拥半推着她退了几步,最终她突然悬空失重,陷到一片柔软中。 裴旖轻微喘息着睁开眼睛,入眼是客厅顶棚白炽的吊灯。男人手臂撑在沙发上凝视着她,漆黑眼底有直白浓烈的黯色涌&#xe863;,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两个人隔着粗沉的气息无声相视。裴旖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压迫气息下,紧张得屏住呼吸,暗暗蜷紧了手指。 少顷,他再次覆身下来,这次的吻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牙齿咬住一块肌肤温柔地碾,微凉的大掌从她睡衣下摆探了进去。裴旖手指下意识抠紧了沙发,呼吸变得更加紊乱,背上密密渗出了一层稀薄水雾,粗糙指腹一寸一寸抚过去,不经意勾起层层战栗。 裴旖被他撩得有些承受不住,难 耐地扬了下脖子。他的吻从耳畔辗转回下颌,又至颈侧、锁骨,然后咬住她领口下的纽扣,意图继续向下。 「沈晏凛——」 她忍不住低唤出声,尾音柔软轻颤,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角的潋滟潮湿,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不像是在拒绝。 身上的人仿佛终于得到了指令,&#xe863;作不再游刃克制,手掌略微用力托起她的背,低头吻了下来。 - 结束是在凌晨,以女人带着哭腔的求饶和男人意犹未尽的克制暂时告终。 洗过澡后两个人躺在床上。裴旖先上来的,在床边缩成了一小团,被沈晏凛连人带被子拖进怀里,抵着额头勾缠住吻了又吻,直到她哼哼唧唧又像是要哭,他才放开,顺着她的背哄,不碰她了,快休息吧。 她安静伏在他怀里,又软又乖。他刚餍足过,大脑尚处在亢奋状态,睡不着,又不敢再扰她,只能借着窗帘漏进来的月光细细看着眼前这张脸,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腰,看着看着就差点又亲了上去,她从半梦半醒间醒了过来,好像不是太美的梦,皱着小鼻子往他怀里挤,脸埋进他的颈窝然后再也不&#xe863;。 沈晏凛低声失笑,手臂用力抱紧了她。 光线幽暗,空气宁静,怀里的人柔软又依赖地攀附着他,身上的清甜味道隐隐扑进他的鼻息,这种生理和心理双重至顶的满足感无法言喻。 虽然几个小时前,沈晏凛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 他明明是心无杂念地在独自烦闷,逼着她追问时也只是想知道她对他的真实态度,可当她真的站在他面前困难但又急切地跟他解释,跟他说她觉得他很辛苦,跟他说她不想分开,跟他说她很珍惜—— 那一刻他只想压着她狠狠地吻,什么不爽不悦全都烟消云散。 不就是异地吗?她不想回去那他就过来好了。工作可以调&#xe863;,朋友可以再交,家里他会去说服……虽然会有难度,操作也很麻烦,但是从她答应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活重心早就不在江城了。每一两个月那三两天的见面,才是他真正渴望的生活。 他从来不是缺少向她奔赴的勇气,他自始至终想确认的,都是她的心意。 沈晏凛无声长叹,良久,搂紧了怀里的人,低头喃喃出声:「旖旖。」 她还是没有睡熟,昏昏沉沉本能驱使着回应:「嗯?」 「我好爱你。」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裴旖缓缓睁开了眼睛,许久没有出声。 沈晏凛也知道自己不会等到相同的回应,继续压进她的耳畔,幽黯低声如恳请,又如蛊惑:「永远不要离开我。」 半晌寂静,她轻声回:「好。」 他终于心安。 <p/ 14、树影 沈晏凛是第二天下午回江城的飞机。 早上起来他哄着裴旖又做了一次,私欲满足过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哼着歌下床去烧了个午饭,到那顿饭结束时裴旖还是恹恹的,连最后送他都不肯迈出房门半步,停在鞋柜前敷衍一句「一路平安」就关上了门。 沈晏凛丝毫没往心里头去。因为两周之后,他又来了。 裴旖觉得男人的狼子野心可真是堂而皇之,昭然若揭。以前追她的时候他也没有来得这么勤快过,那个晚上之后他就突然闲下来了,工作也不忙碌了,航班也不延误了,隔两三周就往她这里跑,约会事项再也没安排过,从早到晚缠着她在房间里没完没了,逼得她忍无可忍主&#xe863;请求:「我们出去走走吧!」 沈晏凛把她拖进怀里,捏捏她的脸,十分好笑:「你还没走够?」 万州就那么大,追她那几年他们是把能去过的地方都走遍了。她要是还不答应他,他都不知道接下来的约会该怎么安排了。 怀里的人搂住他的脖子,小声凑近他耳边,讨好的流程已然非常娴熟:「也不用太远……我们去超市吧,好吗?」 沈晏凛故意拖延着不点头,听着她软声碎碎念着诱导:「我学了一道新菜,你不想尝尝吗?」 「不是很饿。」 「冰箱水果也没有了,我想吃葡萄。」 「叫外卖送。」 「我有很多要买的东西,你帮我搬回来嘛。」 「去网上买。」 她幽怨把脸埋进他颈间,软乎乎地呼了口气,半晌,吞吞吐吐压低声音:「之前你买的那个……那个快用完了……今晚只有一个了。」 男人一脸正色,当机立断:「走。」 「……」裴旖在他背上锤了一下。 临近春节,超市里一片铺天盖地的喜气红色,人也比往常多。 沈晏凛负责推车,裴旖在一旁闲散地逛。她按照清单有序往车里添着东西,排队结账时扭头看到一堆生活物品上堆着个扎眼的巨型旺旺礼包。 裴旖平时没怎么见他吃过零食,随口问:「你喜欢吃这个?」 沈晏凛正挑选着装备,漫不经心道:「给我的小朋友买的 。」 他那副俊朗嘴脸一贯|道貌盎然,紧接着手从架子上拿了几盒新包装的扔进车里,一本正经笑眯眯问她:「今晚换这个试试怎么样,小朋友?」 紧排在他们身后的是真正的小朋友,三四岁的宝宝,穿一件棕色的小熊毛绒外套,坐在推车上睁着双圆圆的眼睛来回定定望着他们俩。 裴旖脸瞬间红了,背过身去装作不认识他,到付款时才又转过来拿出手机,被沈晏凛先一步递过去现金拦住,义正言辞拒绝:「小姐,为什么要轻浮地随便帮陌生男人结账?这样搭讪的成本会不会太高?以及你看一下我买的东西也应该很容易发现我有女朋友吧?」 裴旖:「……」 收银大姐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双手拿着找的零钱和小票递回来,若有所思往他的购物袋里瞄过去—— 裴旖再也不想跟他出来了。 到家刚好是晚饭时间。裴旖兑现诺言独自在厨房忙活她的新菜,出来时见沈晏凛把超市送的福字贴到了客厅玻璃上,灯光明亮一照,红色的小福字映着外面万家灯火,还真隐约有了点新年的气氛。 裴旖收回视线,把盘子放到桌上。 他坐下来品菜,仪式感很足地先喝了口温水,第一口下去之后不是夸奖,而是毫无预兆地淡声问她: 「小朋友,今年要不要跟我回家过年?」 - 桌子另一侧的人握着筷子的&#xe863;作顿了下,静默数秒,不出他所料地婉拒:「有点快吧。」 「这个真不快了。」沈晏凛笑着自嘲,「我们在一起都两年半了,但凡我要是争点气孩子都该办完满月酒了。」 裴旖没有笑出来,清秀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沈晏凛视若无睹,夹着菜,语气未变:「我家里人都知道你,尤其我妈,挺想见你的。」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其实省略了很多细节。 上个月的工作调&#xe863;申请是他背着家里直接交上去的,不出四十八小时就被沈局长亲自一通电话紧急勒令回家。他一进屋,沙发上两个人齐齐紧锁着眉沉着脸色望过来,沈砚安坐在一旁朝他无奈撇嘴,室内氛围压抑紧张。 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准备迎接风雨的洗礼。 他们家一向是沈夫人先行代 表发言:「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你起码也得先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吧?」 沈晏凛抿着唇挠了把脑袋,没回话。 先斩后奏当然是出于现实考量。如果他先跟家里说的话,那张申请书势必交不上去。 沈夫人保养优异的脸上罕见浮出愁容:「你们还在恋爱,你就要跟着她去那么远?如果你们以后分手了呢?」 沈晏凛靠在沙发里无奈扶着额头:「妈,我们会结婚的,不会分手。」 沈夫人可对他很没有信心,忧心忡忡:「你追人家就追了那么久,你求婚还得求多少年?」 沈晏凛:「……」 沈砚安在后面艰难忍笑,被沈晏凛一记警告眼色瞟过来,迅速正了正脸色,严肃帮腔:「妈,您儿子都三十岁的人了,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肯定是对这段关系有把握。」 旁边一直沉默的沈局突然沉声开腔:「有把握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知子莫若父。 之前沈晏凛明里暗里几次提出过要带裴旖回家,每次都被她岔开话题逃避过去。他很烦躁,但是也理解,她从小没怎么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或许是紧张应对长辈,也或许是不安面对一个陌生的家庭。他没有急着去逼她,一方面是在给她逐步适应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他想先安排好两个人共同生活的事宜,给她信心。 「她工作比较忙,之前我们两个也在磨合。我打算今年过年的时候带她回来。」 木已成舟,再怎么责骂都是徒劳。沈家父母也很想见见裴旖,到底是有什么魅力把自家儿子迷成这样。 这场见面很重要。 沈晏凛心里清楚,为人父母爱子心切,他们只是选择尊重了他的选择。如果裴旖让他们不满意,沈局还是有办法把他那张交出去的申请书作废。 他为这件事情忧虑筹谋很久,提前跟沈夫人讲了很多她的好,偷偷潜进了沈局的书房悉心研究了他最近的喜好,又花重金买通了沈砚安到时候帮助他见机行事……可是她却连见都不想见。 「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 沈晏凛抬眼,淡淡反问:「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两个人相处这么久,裴旖对于他的情绪变化感知也 很敏感,知道他已经处于不快,没有再作声。 「旖旖,我爸妈你是一定要见的。」他脸上的散漫敛起来,露出来的气场有些迫人,「我跟他们说过了,今年会带你回去。」 「你有什么顾虑,现在说出来,我来解决。」 裴旖无奈抿着嘴唇,静默许久,最终低声回:「没有。」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大概是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当晚沈晏凛难得温柔一次,前戏比往常都要细致体贴。裴旖很烦他这种先压迫她然后又来讨好她的行径,全程扭过头摆出不配合态度,可身体又很诚实地被他取悦着,这时候她就更烦自己。 身上的温热重量短暂离开,一只手臂掠过她的脸去摸床头柜上的盒子,接着是牙尖撕开塑料的声音。她闭了闭眼,有一瞬恍惚,接着那道压迫感又覆了下来,粗暴掰过来她的下巴捏得她皱起眉刚要呼痛,唇齿间被伺机击破。 如果说刚才的前戏还是讨好的话,那这个吻分明就是发泄。 可是他凭什么发泄? 裴旖越想越憋气,在他唇上凶蛮咬了一口,却不见他停下来&#xe863;作,反倒是一声极低的闷笑顺着他的胸腔紧贴她的心跳传了出来。随后他的大掌抚到她背后,不&#xe863;声色托起了她的腰。 「嗯——」 那娇黯一声在幽暗氛围中无限旖旎,他偏偏在这时松开了唇上的压制,好整以暇地撑在她身侧俯看着她忍不住&#xe863;情的模样,笑容迷人又恶劣。裴旖整张脸都红透了,手指虚浮在空气中抓紧。 「宝贝儿要跟我冷战吗?」 他慢条斯理地&#xe863;了下,低头轻啄着她小巧的鼻尖。 裴旖深知自己的体力和口才都不是他的对手,狠狠扭过脸去,拒绝与他正面交锋。 沈晏凛被她这副鸵鸟行为逗笑,也很无奈:「怎么让你跟我回家像是让你跟我去上刑似的?那你就说你在担心什么,说出来三个理由我就随你。」 小兔子禁不住诱惑转过头来,眼尾湿漉漉的,软糯声音也哑着:「真的?」 沈晏凛吻她的下巴,含笑点头。 她犹犹豫豫:「那第一个……我担心你父母不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怎么了?」沈 晏凛掌握着一个在情|欲和清醒之间刚好的节奏,缓缓深入浅出。 裴旖眼底逐渐潮湿迷离,但思绪还剩一半清明:「你不是都知道么。」 沈晏凛笑了下。这时候的她最好说话,也最好哄了。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选择的。」 「可是……嗯……可是别人只会看到我没有母亲,父亲也不承认我……」她漆黑眼里隐隐有水光析出,分不清是因为委屈还是沉沦。 「不会,旖旖。」沈晏凛低头温柔吻着她额间,低声安抚,「我会去解释,他们都不会这么想。」 她的声音却更轻更颤下去:「但是他们会希望……希望你伴侣的家庭……家庭氛围好一点……」 沈晏凛稍微停下来,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明白她在担忧的是什么。 他轻轻掖了下她额角被汗濡湿的头发,温柔吻着她的眼尾眉梢:「旖旖,你很好。」 她睫毛低垂轻颤,安静得令人心疼。 「一个人的性格和家庭是有关系,但凡事无绝对。每个人都有缺点,如果有人因为家庭原因先入为主刻意去放大你的缺点,那是偏见,你不要理。我也不会理。」 「你有缺点,但是优点更多。我全了解,也都接受。」他捉过来她的手,放在唇边浅浅吻着,「你很好,很值得我喜欢。」 裴旖抬眸望着眼前的人,有温热沿着指尖缓缓流入相连心脏。她胸腔有一瞬酸涩的滞闷,陌生又柔软击中心房。 她有点贪恋又害怕那感觉,无声抿住嘴唇,半晌,轻轻出声转移两个人的注意:「我说第二个。」 「别说了宝贝儿。」沈晏凛皱眉失笑,压下来吻住她,「再说下去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裴旖慢半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脸又迅速烧起来,抵着他的肩小声抱怨:「不是说好三个理由么……」 他低笑着密密吻她颈间,散漫敷衍:「下次见面再说。」 小兔子还没傻透,软乎乎抗议:「下次不就是新年了吗?」 「对啊。」 「那我还说什……唔……沈晏凛!」 窗外夜色深重,月光与树影旖旎相缠,直至远处天际隐隐放亮。 明天是个好天气。 <p/ 15、藤蔓 裴旖大年初三那天回的江城。 两个人难得有重合度超过五天的假期,沈晏凛很希望她在放假第一天就立刻飞过来,哪怕不回他家过除夕就待在他的公寓里等到初三再登门,但是她拒绝态度坚决,沈晏凛没有跟她深拗。他好不容易连威逼带色|诱才把人哄得同意过来,事到临头不想再节外生枝,却不想还是在她过来的当天出了岔。 下午四点钟,航班准时落地。裴旖打开手机,积攒的消息接二连三弹出屏幕,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混杂在一堆垃圾广告里:「Hello裴小姐,沈晏凛临时有工作,我来接你。我的车停在T3出口C门前约十五米,红色,车牌号码是……」 裴旖握着手机,压力瞬间倍增。 她带的东西不多,只有随身一只小小的白色行李箱,推着出了航站楼走向约定地点,远远望见一辆红色轿车跟一位正在打电话的年轻女性,穿一件驼色羊绒大衣搭配黑色阔腿裤,气场利落干练,长卷发,精致全妆,浓烈红唇与身侧的车子相得益彰。 见她走近,对方朝她微微一笑,打开后备箱示意她放行李,一边对着手机冷声道:「……六点之前发给我,再搞不清楚年后就不要来上班……」 挂了电话,她不&#xe863;声色上下打量裴旖一番,含起笑意的眉眼跟沈晏凛有几分相似:「裴旖?」 裴旖点头,礼貌问好。 两个人一同往车前走,对方闲闲跟她聊天:「他之前跟你说起过我吧?」 「说过,说有个双胞胎妹妹——」 对方把着车门的手意外一顿,笑脸古怪微变,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裴旖敏感观察着她的脸色,后半句迟疑着停在口中。 沈砚安打开车门跨坐进来,似笑非笑:「男人啊,就是天生对大小这种事情很在意。」 她转过头来,望一眼副驾座上明显有点懵的人,和善嫣然:「我是他姐。」 裴旖:…………? 这件事在裴旖进门时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保姆拿来拖鞋并接过裴旖手上的东西,地板上传来扑通扑通的小碎步声,裴旖下意识抬眼,小跑站定在她面前的是个混血小正太, 脸颊肥嘟嘟的,皮肤十分白皙,栗色的自来卷蓬蓬的,睁着欧式大双的浅褐色大眼睛望着她字正腔圆:「小舅妈!」 眼前这位沈晏凛也说起过,他的小外甥,过了年刚满四岁,完美继承了他爸的相貌和他妈的智力,人精一个,在他们家如鱼得水,盛宠优渥。 裴旖对这个称呼还不太适应,低着脸隐去了表情里的尴尬,蹲下来,朝他伸出手,柔声打招呼:「你好呀,言言。」 小正太咧着嘴狡黠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裴旖原本是想摸摸他的头,他却直接扑进她怀里,搂住她的脖子垫脚在她脸上暖乎乎地亲了一下。 「欸?沈嘉言——」沈砚安有点惊讶又好笑地抬手揉了把他的卷毛,「谁教你的?吻女士之前你争得对方同意了吗?」 沈嘉言亲昵吊在裴旖身上,大眼睛无辜眨了眨:「舅舅拜托我好好照顾舅妈的——舅妈,走,我带你去我的房间玩!」 沈砚安算是意外收获了自己儿子异禀的渣男天赋,那边裴旖被他拉着手往屋里拽,迎面沈夫人走出来,满面春风和蔼:「小旖到了?从万州过来一路很累的吧?」 裴旖停住脚步,另一只手悄悄蜷了起来,欠身恭敬问好:「阿姨,您好。」 寒暄之后众人围着沙发坐下来。保姆端来果盘,裴旖端坐在他们一家人中间,格格不入,坐立难安。 话题自然是从沈晏凛开始。沈母先是点到即止地抱怨了一番他的工作太忙,大年初三都待不住,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裴旖,他是即使有心也没力往万州跑得太勤,你平常应该也是很迁就他很辛苦地经常两地跑吧? 裴旖不确定这话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在含蓄敲打,不太自在地含糊回应:「他本身工作就忙,他更辛苦一点。」 对方客套几句之后又问:「晏凛说你之前就在江大上学?」 「是。」 「怎么一个女孩子想到跑那么远去了?」 裴旖手里捏着的一片橙子半天没&#xe863;,淡淡微笑:「想换个环境。」 沈父一直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沉默喝茶,不说话,也像是没有在听她们说话。裴旖顺着余光默默看过去,觉得沈晏凛的长相还是像他妈妈更多,自带威严的气 场倒是继承了他爸的一部分。 沈母优雅点头:「万州我之前去过几次,环境什么的是很好,适合你们年轻人,生活起来也是蛮舒服的,不过江城……」 旁边沈砚安剥了颗葡萄塞进嘴里,一面心不在焉听着她妈克制的试探与欲语还休,一面观察着家里这位新人,不安与紧张都掩饰得隐晦,但细看那副礼貌淡然之下还是有些微端倪。 之前沈砚安听说过一点她的性格,更重要的是收了沈晏凛的贿|赂行事,她暗暗清清嗓子,慢悠悠插话:「万州的设计行业好像也更好一些。」 「是的。」裴旖应声。 她转过脸来,认真道:「我们公司最近也在考虑换乙方,先前那个本地的水平堪忧。回头找你细聊。」 「好啊。」 沈砚安扔掉葡萄皮,抽了张纸巾擦手:「我带你去晏凛房间吧。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先休息一下。」 裴旖暗暗松一口气,跟着她站起身:「好。」 -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到房间后沈砚安没有再多留,嘱咐她一会儿晚饭会来叫她,如果有事微信上跟自己说就行,转身捞起来恋恋不舍想留下来的小团子,轻手带上了门。 可直到晚饭沈晏凛还是没有回来,人也联系不上。外边的鞭炮声声入耳,桌上的氛围难免有些忧心低沉,只有沈嘉言一个人闹腾着又要换座位挨着舅妈,又要亲自用小肥手剥了虾照顾舅妈……到应付完这顿晚饭终于又回到房间时,裴旖长舒口气,在沙发上瘫了下来,懒懒环视着周围。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应该是沈晏凛搬到自己公寓前的房间,东西很少,衣柜里也没几件衣服,看起来他似乎不常在这里留宿,感受不到太多关于他的气息。 裴旖恹恹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听着墙上挂钟一下一下,消极抵抗着那种虚浮在周身的陌生感,可能是因为舟车劳顿与前一晚的紧张失眠,不多时竟然昏昏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一片陌生。 她梦见她一个人沿着岸边行走,流水拍击到岩石上发出声音,天光黑暗,她看不清远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里走,只是不停地往前走着,仿佛这样就能捱过黑夜到达白昼。 但那 条路却像是永无尽头。她逐渐疲惫,速度放缓,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她发觉周遭的景象眼熟,她又回到了来时的路。 不安中的视角被诡异放大,她终于清楚自己的脚下,是一座幽闭漆黑的孤岛,她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极度的惶恐感瞬时笼住了她,她站在原地紧张环顾四周,耳边的水声越来越湍急,她满心的恐惧跟着那声响不断放大,终于喧嚣抵达临界点,她的心跳剧烈清晰,世界却忽然寂静下来,一道熟悉的淡然嗓音遥远传来:「旖旖——」 她整个身体骤然战栗着僵住,张了张嘴,却惊恐地发现路边的藤蔓缓缓伸出,紧紧缠上了她的脚踝,她想尖叫,想挣脱,可是&#xe863;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如临大敌,全身僵硬,脸色惨白仿佛等待行刑。身后的人却缓缓停住,少顷,他蹲下|身,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缚在她脚上的藤蔓,漫不经心控诉:「你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脚腕上的束缚一层一层脱落,她却&#xe863;不了,也不敢&#xe863;。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伸出被藤蔓刺得鲜血淋漓的手掌摊开至她眼前,语调还是那般散漫不经的云淡风轻:「是因为你很忙吗?」 她整个人处在极度惶恐紧张之下,却又控制不住魔障一般盯着他的手,那些伤口迅速地发黑、扩大、溃烂,直至整张手掌血肉模糊,身后的人浑然不觉疼痛一般,平静地定定望着摇摇欲坠的她:「还是因为你和他过得很幸福?」 她答不出话来,那只手便轻轻附上了她的脖子,缓慢用力。 「回答我,旖旖。」 她瑟缩着紧紧闭着眼睛,仿佛放弃挣扎,意料之中的疼痛和窒息感却并没有向她袭来,那只手压在她颈前,扣着她向后靠进他的怀中,贴在耳边的沉淡声音有如诅咒。 「你是不会幸福的。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 裴旖猛然惊醒,身体&#xe863;作幅度之大从沙发前的人的反应可见一二:「嘶!」 满室黑暗。裴旖秉着呼吸恍惚反应了数秒,才借着月光看清楚捂着脸颊蹲在她身前地板上的熟悉身影。 「哎……谋杀亲夫啊你要?」他无奈笑出 声,俯身伸手抱她的腰,「看来今天给我的小朋友累坏了,在沙发上坐着都能睡——」 沙发上的人突然倾身扑进他的怀里,沈晏凛毫无防备差点儿被她这一下扑倒,幸而他反应迅速一只手稳稳撑住了地板,心有余悸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下,唇角疯狂上扬:「呦,这么想我啊?那让你早几天来还死活不肯?」 怀里的人脸埋在他颈间半晌一言不发,沈晏凛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哪会轻易放过她,正要再逗她几句,忽然意外顿住了笑意。 他安静几秒,皱起眉:「你在哭?」 <p/ 16、丛林 黑暗中沈晏凛没有得到回应,但脖子上隐隐潮湿的触感绝不会错,他声音沉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身上的人没有&#xe863;静。他脸色有点严肃,欲把她推起来问话,她却像提前预见到了他的&#xe863;作一般,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只委屈耍赖的兔子,攀住了就不肯下来。 沈晏凛整颗心脏被她搅得凌乱又柔软,无奈抚着她的头,耐心地问:「怎么了旖旖?谁欺负你了?」 「没有。」 「那是想我想的?」 「……不是。」 「做噩梦了?」 「嗯。」 沈晏凛放下心来,哭笑不得:「可真有出息。」 裴旖脸皮薄,听了这话推着他要挣出去,被他直接抱起来转身坐到了沙发上:「什么梦,说给我听听。」 裴旖被迫跪坐在他身上,姿势不舒服想挣扎,被他按住头吻到老实,松开后继续淡定重复指令:「什么梦,说说看。」 裴旖知道躲不过去,伏在他肩上低声敷衍:「梦见我小时候了,还有我妈。」 沈晏凛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半晌,低声问:「你经常做这种梦?」 裴旖有片瞬恍惚:「偶尔。」 「每次都要哭?」 裴旖脸红了,小声否认:「当然不……」 他还不肯放过她:「那是故意哭给我看的?」 裴旖闷着气推他,被他低笑着按进怀里,半天,才缓声道:「我还以为你今天独自面对我家里人压力很大。」 「是很大。」提起这个裴旖终于想起来问,「你怎么才回来?都几点了?」 她伸手去拧开台灯,沙发上的人像是想拦她但又欲言又止。她转回头来,张着嘴正想说话,意外惊愕愣住了表情。 眼前的人安静看着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昏黄灯光下充分彰显出骨相的优异,轮廓流畅,眉骨挺立,眼型偏长,到眼尾处骤然收狭,不笑的时候有些凉薄,笑起来时又带几分桃花,鼻梁高挺优越,唇型抿起来的时候会无端有种少年感。 是她看了五年仍然会心&#xe863;的一张脸,即使此刻上面两处突兀的破相伤口也依旧无损美貌。颧骨上的那处淤血发紫,唇颊边的则 似乎是撕裂伤,大约有她小指指节的长度,边缘的血迹已经凝固,但又似有怔开的迹象。 裴旖坐在他腿上呆呆望着他,半晌,喃喃出声:「你受伤了?」 沈晏凛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把她的腰搂紧,面不改色碰瓷:「你弄的,你要负责。」 裴旖确实疑心他唇边这一处是因为刚才她挥手碰那一下而更加严重,一时间愧疚感涌上心头,都忘了去追究根源是他先关灯来抱她,呆怔着问:「我怎么负……你家有药箱吗?」 沈晏凛摇头,满脸忧郁脆弱:「吻一下就好了。」 裴旖每到这种时候就很唯物:「我觉得好不了。」 「可以的,你试一下。」他耐心诱导。 「刚才不是都试过了吗。」她略微皱眉,声音越说越小。 「不够。」 裴旖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缠,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忧心:「除了脸上还有哪里?」 他随着她的&#xe863;作低哼了声,像是痛的。 裴旖有点紧张了,手指轻轻碰着他的胳膊:「这里也伤到了?」 「嗯。」 「还有哪里?……肩膀?背?」 那只小手在他身上忧心忡忡地试探,沈晏凛心里爽翻了天,脸上仍旧艰难维持着难耐的痛苦神色,残喘引导:「还有肋骨那儿。」 裴旖不疑有他,伸手探过去。 「这里也受伤了?」 「嗯,再往下……对,再下一点……」 直到手指触到他的卫衣下摆,裴旖骤然反应过来,红着脸用力推了他一把,他又疼得皱着脸哼唧。裴旖不再上当,一只脚踏到地板要挣开他,被他一个翻身利落压到了沙发上,漆黑眼底里盛满了散漫笑意,哪有一点伤员的样子。 裴旖顾忌多,反抗着他也不敢弄出太大&#xe863;静:「在你家呢。」 沈晏凛细细吻着她颈侧,手上&#xe863;作与她方才矜持小心的尺度全然不同:「所以?」 「所以今天不能。」 她蹙起眉躲他,沈晏凛索性扣了她的手腕抬高,吻了上来。 「为什么不能?」 那道软糯声线被他吻得破碎:「会被……会被听见……」 他闷笑一声:「都凌晨了,他们早都睡了。」 裴旖有点讶异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略一晃神唇齿间就被他抵得 更深,继而描着小巧的下巴流连向下。她稳住神,忽然出声叫他名字:「沈晏凛——」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裴旖深吸口气:「我来例假了。」 - 沈晏凛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沙发上,盯着她怔了数秒,不死心哑声问:「第几天?」 「第一天。」 那张俊朗脸上瞬间从痴迷到萎靡,最后低头伏在她颈窝苦笑出来。 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轻轻咬她脖子,幽幽怨怨:「宝贝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算好了时间非要今天出发,他怎么哄她提前几天都不肯? 「……当然不是。」 以裴旖的性格一向羞于启齿这种话题,她的时间向来不太准确,一直会往后延,沈晏凛每次过来时都很凑巧避开,并没机会跟她聊起过这件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三四天之后吧。」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要上班的啊……嘶……」 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沈晏凛也有点后悔,后悔没有提前嘱咐她多拿两件高领的衣服。洗完澡后他喜滋滋地钻进被子里来抱她,她不爱搭理,他就在她耳后一遍一遍地吻:「旖旖……」 仍旧是裴旖先败下阵来,转回身捂住他的嘴:「你干嘛呀……很累了今天。」 他便继续吻她的手心,像只乖顺撒娇的大型犬,一定要主人好好安抚一番才肯入睡。裴旖无法,只能细声哄他:「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晚饭的时候你家里人都很担心你,你明天——」 沈晏凛放开她的手,低声问:「你呢?你担心我吗?」 裴旖顿了顿,如实回答:「以前可能距离太远,对你的职业没什么实感。今天会感觉……会觉得紧张和后怕。」 「怕什么?」 「就是……如果你没有骗我,你身上的伤都是真的……」 「我的小朋友长大了,会疼人了。」他搂紧她低笑出声,干净的薄荷味儿温热落在她的鼻息间,「想到以后她每天都要为我担心,我更觉得心疼她。」 裴旖静默片刻,半真半假小声试探:「那你就别调过来了?」 沈晏凛瞬间被气笑,大掌在她腰上用力,痒得她连连求饶。 「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冰雪聪 明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别调过来你就眼不见心不烦了是不是?」 她往他怀里躲:「不是……我开玩笑的……」 「呵,成年人的真心话可都是借着玩笑说出口的。」 「真不是……」她讨好抱住他脸埋进他颈间蹭,「我……我希望你来……很希望!」 自己在床上都谎话连篇的男人哪会轻易相信她在床上的口不择言:「哦?那你就说三个希望我来的理由,说出来我就信你。」 裴旖吸一口气,在他肩头蹭了蹭刚才被逼出来的生理眼泪:「第一个,你来了可以给我做饭。」 沈晏凛忍了忍:「第二个?」 「你可以打扫卫生。」 「……再然后?」 「你可以帮我拿快递。」 「…………我不去了。」沈晏凛板着脸推开她,骄矜地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闷气背影,「你找个保姆去吧,或者去买个机器人,多少钱我出。」 裴旖也转过身去背对他,不怕死地继续小声撩拨:「机器人没你扫得干净。」 身后的人冷哼一声。 「也没你好看。」 这第二声冷哼明显多了几分矜持的愉悦。 裴旖舒舒服服裹紧被子闭上眼睛:「所以我还是想用你。」 大型犬顺着她的台阶滑过来从背后搂住了她,清沉嗓音意有所指:「那就多待几天再回去。」 裴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牙齿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地碾,散漫笑道:「让你有机会尽情用我啊。」 他一反客为主裴旖根本不是对手,耳朵瞬间热了起来,往前挣着躲他:「我才不是那个意……谁要那么用你了……」 沈晏凛轻松压住她的肩膀扳过来含笑堵她的唇,语气正经无辜:「我说什么了?」 裴旖意外吃了个闷亏:「……」 他慢条斯理调戏:「这么清纯漂亮的小姑娘,小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身下的人羞愤难当,撂起狠话来也软乎乎的毫无威慑力:「我明天就回去……你也别再来找我。」 他似笑非笑拒绝:「那不行。我还想被你用呢。」 裴旖急了,屈膝踢他:「沈晏凛!」 眼看着再逗下去兔子真要急得咬人了,沈晏凛拉下来往他身上招呼的小拳头,拥紧了她低声笑着给顺毛:「好了好了我错了……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怎么说送你还要打我?你到底想不想走?……好好好不走不走,你想待多久待多久……要不你待到我调&#xe863;成功咱们一起回去?……」 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钟。 窗外月色寒冷凝重,老小区内的参天树木交错纵横,密得像是小型丛林。一道高大清瘦的黑色身影隐匿在其中,沉默望着楼上散发着柔和昏黄的窗台,直至光线熄灭。 深夜重归宁静漆黑。 <p/ 17、酒精 第二天午饭之后,沈晏凛寻了个借口把人带了出来。 有沈晏凛在这半天裴旖轻松很多。沈母还是在极力暗示两个人回江城生活,全被沈晏凛不露声色挡了回去。饭后沈父把沈晏凛叫进书房谈了一番,出来时见他脸色还好,裴旖暗暗放下一半的心来,到出门上车后才悄悄问他:「你爸跟你说什么话了?」 沈晏凛回头看着后面的路障,单手将车开出车位:「有点家里的事。怎么了?」 裴旖轻轻摇头:「我看你爸一直没怎么讲话,还以为他不太高兴。」 「他就那样。」沈晏凛转过来握了下她的手,笑着安抚,「他在单位里话说得够多了,我们家都是我妈负责发言——她对你印象还蛮好。」 裴旖抬眸:「她说什么了吗?」 「嗯。说你稳重,也安静。」沈晏凛捞起来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正适合我。」 副驾的人抿着嘴笑了下,心情明显有放松:「看来你妈也知道你很吵很烦。」 「唉,她是很想要个你这样的女儿的。」沈晏凛把着方向盘感慨,「小时候我跟我姐都不太让她省心。」 裴旖有点没想到:「你我是能想象出来,小时候应该挺烦人的……但你姐看起来是不用操心的样子啊?你不是也说过她成绩很好?」 沈晏凛道:「她成绩是很好,但主意也很多,出国、工作、结婚、生子……什么都不听家里的,我妈全都插不上话。」 裴旖不好多评判:「有主见是好事。」 「呵,她儿子现在也很有主见,这就叫天道轮回。」沈晏凛笑着瞟身侧的人一眼,「我儿子要是也那么有主见我非抽死他不可。」 裴旖看他的脸觉得又惨又好笑:「你还要抽别人……你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红灯前沈晏凛缓缓踩住刹车,支起脖子对着后视镜照了照:「我怎么了?还是很帅啊。反正我跟你出去别人都会以为是你抽的。」 「……这很让你骄傲吗?」裴旖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这说明我疼老婆啊。」他转过来捏她的脸,鬼话连篇,「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物以类聚,人以 群分。 两个人停了车走进会所,迎面快步过来的高个儿清俊男人一本正经过来跟她握手,边来回打量着两人边念叨:「哎呀,弟妹……真看不出来,人这么瘦,拳脚却这么厉害。」 裴旖无声笑了笑,纤细手腕被沈晏凛钳回来攥进手里,推了对方一把:「你废什么话?握够了没有?」 那人从从容容反驳:「我久闻弟妹大名五年终于盼来初次见面出门前还特意焚香沐浴更衣这会儿握个手怎么了?不应该吗?我不配吗?」 「你当然不配。」沈晏凛含着笑拉裴旖的手往包厢里走,房间里男男女女十来个人,见到两人的反应很是热烈。沈晏凛不出意外又被众人围堵着调侃了一番脸上的伤,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带着裴旖去角落里坐了。 「都是高中同学,认识很多年了。」他给她拿了杯低酒精的粉色饮料,知道她不喜欢热闹,低声安抚,「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裴旖轻轻咬着吸管,漫不经心:「没关系,你跟他们去玩好了。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看手机。」 沈晏凛莫名很喜欢看她这种小&#xe863;作,一时兴起,撑着手臂往椅背后靠,一脸正色逗她:「哎,裴小姐——」 他抬抬手指:「你知道这个微&#xe863;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意味什么吗?」 裴旖顺着他的&#xe863;作往自己杯子里带着齿痕的吸管上看了过去,琢磨着他应该没什么好话,有昨晚的前车之鉴,干脆不接他的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沈晏凛当然有无数办法治她,低笑一声,伸长手臂揽过来她的肩:「行,有志气,待会儿千万别让我抓到你偷着百度。」 裴旖被迫往他怀里靠过去,微微蹙眉回头看他:「你以为我像你那么龌龊?」 「哎?又想到什么了小姑娘?」他清沉散漫的笑脸近在咫尺,连创可贴的药味都隐隐落入她的鼻息,「咬吸管说明你缺乏安全感啊,怎么就龌龊了?」 「…………」裴旖抿着嘴要扭回脸去,被他扳着下巴按回来,迅速低头在她唇上压了一下,漆黑眼底泛起的笑意得意狡黠:「甜。」 大庭广众之下亲密裴旖哪有他那脸皮,不用他再出声调戏自己都能脸红,他还存了心不放过她, 又就着她的手喝了口她的酒,若有其事品了品,俊朗脸上无辜又疑惑:「这酒不是甜的啊?」 在兔子耳朵也即将红起来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拔刀相助:「嫂子、凛哥,今天酒有的是,管够儿,你们俩大可不必这么俭省。」 怀里的人急急要挣开他坐正,沈晏凛不&#xe863;声色手臂施力按住,一面跟捏着酒杯凑过来坐的男人斯文微笑:「我们乐意。节约资源,保护地球,你管得着?」 「不敢管不敢管。」姜屿笑眯眯从桌上又拿了一杯酒给沈晏凛,又推过来自己的跟两人碰,「久仰嫂子大名,但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我终于切身领悟到凛哥为什么能坚持不懈这么多年孜孜不倦地往万州跑了。」 沈晏凛含着笑松开臂弯里困着的人。三盏杯子在空中相会,清脆一声响后旋即分开。裴旖小口抿着酒,听着身侧两个男人闲谈,越听越无聊,逐渐有些走神。沈晏凛暗暗捉了一只她的手握着,大掌密密碾着纤细指缝纠缠,突然扣住用力夹紧,仿佛在惩罚她的心不在焉。 裴旖痛得微微皱眉,侧过脸来看他。沈晏凛笑意盈盈捏捏她的脸,虚情假意体贴:「困了?带你回家?」 沙发另一端的人似笑非笑看着他俩。裴旖顺势抽出来自己的手,点点头:「房间里有点闷。我去一下洗手间。」 待沈晏凛收回来几欲追出门去的视线,面前的酒已经被人换了杯烈的:「哥,这里安保做得还不错,从包厢到卫生间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你要相信嫂子作为一位成年人一定可以安全回来。」 沈晏凛笑了声,接过酒,跟对方相视一眼饮尽。 「嫂子什么时候回万州?」姜屿问。 「初七八吧。」 「那你这几天都出不来了?」 「嗯。」 「别啊,难得你一年到头闲这几天,带过来一起啊!」 沈晏凛笑了笑,修长手指碾着杯沿:「这个不爱热闹。」 姜屿哂笑一声,意味深长:「爱热闹的这两天回来。你不来凑个热闹?」 「你别没事找事。」沈晏凛懒懒散散倚在沙发上,手臂横在靠背上轻轻敲着,「我要在家陪老婆,忙得很。」 「好,那就祝您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吧。」姜屿 促狭拖长尾音,嫌弃假笑,「适度运&#xe863;,量力而行。」 「……」沈晏凛压抑着满腔无从倾诉的苦涩,云淡风轻挤出微笑,「借您吉言。」 裴旖回来时也刚好到了晚餐时间。她一向不喜参与这种场合,沈晏凛也舍不得让她应付这些,把她揽在身边护得严严实实,每一口菜都亲力亲为夹到她碗里,每一杯酒都不等她回应先一步替她拦下,惹得桌上众人被灌了狗粮后同仇敌忾来灌他的酒。 沈晏凛酒量不差,但终究寡不敌众。局散时他脚步和脸色看起来都还是稳,在路边跟别人道别时的举止也正常,等人走了他就立马换了副嘴脸转过身来往裴旖身上倒,粘在她颈窝上低声撒娇:「旖旖,我不舒服……头好痛……」 他身上的酒气被冷空气稀释过,余下的味道并不令人反感。裴旖有点费力地支撑着他,轻声道:「你先放开我,我去开车过来。」 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收紧手臂拥紧她,灼热气息喷洒在她颈间,隐隐凝成一层薄雾。 半醉半醒间的男人最难应付。裴旖无奈,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再次提醒:「很晚了,你家里人还在等呢。我们回去吧,你也好早点休息,好吗?」 「不好。」 「……」 「今天我不回家。」 「……那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沈晏凛被她弱弱呆呆的语气逗笑,伏在她肩上闷声笑出来:「回我公寓。」 裴旖松了口气,轻轻推他:「走吧,我好冷。」 零下的夜风凛冽,他喝了酒之后人燥得厉害,她可还在生理期最畏风怕凉。 身前的人稍微松开她一点,迅速拉开外套拉链拽开衣襟将她拥进来:「还冷吗?」 裴旖拿他没办法:「……你到底想干嘛呀?」 他在她耳边低声傻笑,体温与心跳隔着薄薄一层毛衣一同温热袭来:「旖旖,我今天很开心。」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着带你去见我家人、见我朋友、见我认识的所有人……现在终于实现了。」 他搂着她的腰,脸埋进她颈间,低沉嗓音眷恋依赖:「他们都见过你了,你不能走了,你要对我负责。」 裴旖安静听着,脸上没什么反应。 得不到她的肯定答复,沈晏凛小心翼翼把她拥得更紧,抬起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终于出声:「他们只见过我吗?」 <p/ 18、口红 三个小时前。 裴旖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待了很久,外面补妆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坐在马桶盖子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吸烟,电子的,味道是淡甜的果味。 她其实很讨厌这种聚会,口杂人多,她一个都不认识,还要堆出笑脸来应付寒暄。但在过来江城之前她就有心理准备,他们在一起两年半,按世俗常理来说是应该对彼此的圈子有点参与,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沈晏凛不愉快,以及更重要的是,她主观上就想谈一场世俗普通的恋爱,她愿意配合他。 这个不为人知的执念支撑着她在这段关系里走到现在,凡是通常情侣间应该做的事情,她都在尽全力主&#xe863;迎合。她不觉得委屈,也没觉得愉悦,这就是她想要的情感状态,她对过程无感,只看结果。 屏幕上提示电量不足。 裴旖揣起来手机,最后深吸了一口烟,低着脸要熄灭时,隔间外忽然传来清晰的闲聊声音。 「……我刚才听见大刘提了一句,白富美是不是快回来了?」 「嗯,今晚回来,这会儿应该到江城了。」 「是吗?那快叫她来呀!」那人的声音雀跃。 「姐姐,人家才刚下飞机。」后者不咸不淡回道,「再说了,今天叫她来干嘛啊?是掰开嘴撒狗粮,还是掰开伤口撒盐啊?」 裴旖垂眸按着手里的烟,漂亮脸上漫不经心。 外面又道:「害,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她自己不是也换了好几任吗,还没过去啊?」 「白富美的时间当然不能静止了。但是这种事情嘛,只要当事人心里没过去就永远不算过去。」 「也是,毕竟认识那么多年,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地谈过一场,圈子还是同一个,分手了想眼不见为净都不行。」 对方略微停顿几秒种:「是啊,那时候都以为他们俩气盛,吵完闹完迟早会和好……谁能想到他真就说放就放去追别人了啊,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俩人也是都太强势了……」 「所以说男朋友真就不能从窝边找……你这口红色号是什——」 「砰」! 隔间里的人突然推门走了出来。洗手 台前两个人从镜子里看清楚面无表情走过来的人,一时间微妙滞住了神色,举着口红的手讪讪落下,迟疑着要打个招呼时,对方平静收起视线,低下脸拧开水龙头,抽了张纸转身离开了。 「……我们俩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洗手间里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地回忆着:「没有……应该没有……我们又没提名字,今天来的新情侣也不止他们俩嘛。」 「是……可是,她刚才脸色很臭。」 「她脸色本来就不怎么样。」镜子前的人继续弯身细致补妆,「除了在她男朋友面前。」 另一个大大咧咧,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 「从刚才进来就一直这样啊。男朋友没看到时就面无表情垮着脸,男朋友一看过去就满脸温柔乖巧。」她盖上口红,抿抿嘴唇,「男人不就喜欢这种嘛。」 靠在墙壁上的人抱着手臂啧啧摇头:「这一点上白姐是输了。」 对方半真半假玩笑:「何况单论脸的话白姐也没赢啊。」 「哎?你有胆量就把这话等到她回来当面说。」 「哈哈,我没有那个寻死的胆量——」 …… 裴旖回到包厢。 沙发上只剩下沈晏凛一个人。她坐下来翻自己的包,身侧的人看着她&#xe863;作,悠悠问:「怎么这么久?是没电了才舍得回来吗?」 裴旖找到充电宝插上,神色安静:「是啊。」 沈晏凛观察着她的表情,没有点破,只问:「要回家吗?」 裴旖抬眼:「不是快吃饭了吗?」 他耸肩:「你觉得无聊我们就回去。」 「没有。」裴旖倚进沙发里,摇摇头敷衍,「有点困。」 「宝贝儿是困了吗?」沈晏凛抬手揽她的腰,垂眸压迫盯着她的脸,徐徐发问,「还是不太高兴?」 裴旖恹恹望着前面茶几上一个奇形怪状的小摆件,半晌,轻声反问:「为什么不高兴?」 这个问题她也想问自己。 她其实并不介意他的前任。大家都是成年人,各自有过去,决定在一起后专心往前看就好了。他们在一起后从来没有谈及过这个话题,以至于她在从隔间出来看到对方的反应之前也不能判断她们说的是否是他。 是不是也说明不了什么 。他比她大四岁,认识她之前有过情感经历也很正常,就算是这段经历曾经很投入、很热烈、很悠长,比他们两个还要长—— 裴旖贴近他怀里,思绪逐渐清晰,又骤然被凌晨时分的凛风打到破碎恍惚。 「他们只见过我吗?」 在这个晚上之前她一直认为他们相识已经很久,这段关系给予她的安定感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时间,可这一刻她却突然发现原来她如此在意重视的这一点其实根本就微不足道。 他为她付出很多时间,也同样为别人付出过很多时间。他于她是过往人生里唯一确切的温暖,而她对于他,或许只是凑巧。 凑巧她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他眼前,凑巧他刚结束了一场不适合的恋爱,凑巧她的个性温吞寡言,恰好完全满足与纵容了他的强势。 这个推论不至于让她烦躁,但令她感到空洞。席间他给她夹菜时她止不住走神,他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们在一个圈子里,有那么共同的朋友,应该也有更多共同的话题吧?他是开朗外向的性格,跟同样活泼的人在一起是不是会过得更好?她做了很多努力迎合他进行这段关系,可她的努力对于曾经拥有过一场热烈恋爱的他来讲,是不是也一样的微不足道? 「我妈只见过你。」 身前的人闲闲出声,将裴旖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恍惚脱口的话太不成熟,低下脸,调整好情绪,半开玩笑:「那我不要负责。」 沈晏凛隔着外套抱紧她,抿着唇无声笑了下,闲散调侃:「小朋友是在好奇我的前任吗?」 「我没有。」她下意识否认,随口扯了个牵强缘由,「我是不想被你碰瓷。」 沈晏凛无所谓笑笑:「行,你不想听可就算了啊,下次问我我也不会再讲了。」 「我才不想知道。」裴旖被他三言两语又撩拨得闷起来,推开他,「回去吧。」 沈晏凛神色不明地垂眼盯着她看了片刻,没有再说话,握起来她微凉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两人回到公寓。 裴旖弯身解鞋带,瞟见地上墙边两双毛茸茸的米色拖鞋,一大一小,看起来像是情侣款。 她收回视线, 还是趿了双夏天的拖鞋,撂下一句「去洗澡」,径自往卧室里去了。 沈晏凛知道她心气还不顺,也没拦她,去厨房接了杯热水出来瘫在沙发上等她,却在暖风和酒精催化反应下昏昏睡着。醒来时桌上的水也没热气了,客厅里的照明也关了,只剩下一盏孤零零的台灯陪着他,昏黄又凄凉。 沈晏凛迷迷糊糊反应了半天,好气又好笑,起来去卧室找人算账,故意把门弄出很大&#xe863;静,又拍开了最强档的灯。床上的人半梦半醒蒙上毯子往里面钻,被他坐到床边一把薅出来,似笑非笑:「裴小姐,你可真行。这要是以后结婚了我喝了酒回来敲门,你是不是会把房门反锁上让我在楼道里睡一宿?」 裴旖睡眼惺忪,小声挣扎狡辩:「我看你睡得很香,不忍心叫醒你,又抱不&#xe863;你。」 沈晏凛才不信她胡说八道,钳住她的脸狠狠用力:「那你给我盖条毯子也行啊!」 裴旖痛得皱着眉头哼哼唧唧:「你……我看你也不冷啊……衬衫不都被你自己解开了……」 沈晏凛松开手,不等她缓回神来又压着她凶狠吻了下去,直到她的黑色长发在他的床上凌乱铺开,唇齿间的促声喘息也逐渐浸进了他的酒气,他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拥紧,哑声问:「现在消气了?」 身下的人轻轻喘着气,不说话。 「今天听到什么了?」他又问。 「……没有。」 「听到什么了?」他又问一遍,大掌无声探上她的腰际缓缓用力。 「真的没有……」裴旖扭着身体躲,反将他一军,「你是怕我听到什么吗?」 沈晏凛低笑一声,带着薄茧的手掌缓慢流连:「我更怕你听到了但是不来问我,那我就连一个说清楚的机会都没有了。」 裴旖默着脸色不语。 身前的人抱着她坐起来,拽正她的衣摆,慢条斯理开口:「我跟她是高中同学,大学时在一起过两年,后来因为性格不合适分开了。分手是理性思考之后的决定,分开之后我没有跟她单独见过面,也从来没有想过复合,但是要说彻底拉黑不见不联系,不现实,也不至于。后来她出国,基本就没有联系了。再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他抬脸吻吻 她的唇角,逗她:「好了,我的说完了。现在说说你的?」 裴旖腰被他锢着&#xe863;不了,跪坐在他身上扭开脸:「我又没说要跟你交换。」 沈晏凛无声笑笑,宠溺与愉悦漫出漆黑眼底,暖透寂寂夜色:「好,不说就不说。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平等过。」 怀里的人暗暗抿住嘴唇,垂眸安静盯着床单上的暗色格子。 「旖旖,我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问。」沈晏凛慢慢收紧手臂,压她入怀,「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不高兴。」 他低头吻她的耳朵,声音清沉:「我很爱你。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 裴旖靠在他的肩上,隔了许久,闭上眼睛沉默抱住了他。 她不需要问。她知道、清醒,所以才不安。 他爱她更多,这一点自始至终毋庸置疑。但他不知道的是,她远远比他更依赖这段关系。 对于他而言,这只是段风花雪月的恋爱。可是对于她,这是场心惊胆战的自救。 她不能失败。 她抱紧了他。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