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青梅的一千零一夜情书》 1.001 下班放学的晚高峰,地铁拥挤一如往常,人几乎是见缝插针式的。 靠门的女郎一连换了三四个地方,在这样的环境里频繁换位置,对于周遭的人很不友好。她收获了许多嫌恶的目光。有的人见了是漂亮女人,厌恶之余目光又带着几分刺探的意味,在她洁白的脖颈流连。 当女郎第四次“迁徙”时,终于有人说话了“你怎么搞的啊挪来挪去的,挤死了好伐” “我,我”女郎欲言又止。 林未眠从自己站的这个角度看得真切,她身后那个胖大男人追着她,丝毫没有放松,那只咸猪手一直都在她线条完美的腰臀之间放肆。女孩子兴许是胆怯,眼见那只咸猪手已经开始掀裙子,林未眠怒气上涌,想起来书包里还放着一把几个月前从表弟那里缴过来的玩具,眉头一皱,探手往书包里掏。 “啊啊啊啊”那中年油腻男发出杀猪般嚎叫时,林未眠的手指刚碰到玩具枪手柄。 她凝神去探究竟。 受欺负的女郎和咸猪手的旁边多出个高挑女生。 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身上的校服和林未眠的一模一样。 “有病吧”“见鬼了”“喊什么啊”“水逆了吧,这么多奇葩” 围观群众都诸多抱怨。 咸猪手愤愤然,“她踩到我脚了。”肿胀的金鱼眼放射出凶光,朝那马尾女生吼道,“脚还不拿开” 扎马尾的女生开口,语声森冷,“你的手呢,几时拿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那人将非礼女郎的那只手撤下来,竟然转而朝她抓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女生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这次突袭,转而一个利落的擒拿手,将油腻男的爪子反剪住,还用脚尖在他膝盖弯点了一点,男人哀嚎着跪在地上大声呼痛。两人这一系列交锋都在瞬间完成,地铁上的空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周遭的众人为免遭殃,纷纷往旁边退散,倒给空出一块地盘来,成了“美少女勇擒咸猪手”的舞台。 林未眠对着这一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你能耐 女生说话时她就听出来了,这时女生从背对她变成了侧对着她,她看得真真的,不是她那个从小到大的宿敌谢佳期,还能是谁 咸猪手早哇啦哇啦乱叫起来,“还有没有天理啦我坐个地铁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不幸死妮子发疯了是不我要报警” 谢佳期波光粼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凌厉,“好得很,报警,你刚刚对这位小姐的所作所为,到了警察那里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做什么了”男人耍赖,目露凶光,狠狠瞪了瞪先前被他猥亵的女郎。 女郎往人群里退了两步,别开眼,看向别处。 “小姐,你不要害怕,我们一起面对。”谢佳期的音调放缓,而且掺上了几许柔和。 林未眠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嘶了一声,抬手摸摸自己光裸的小臂。 大家都望向女郎,看她怎么说。 女郎低下头,嗫嚅道“他,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谢佳期一愣。大家又都朝她看,看她怎么了局。 地上跪着的男人原本还有一丝忌惮的,此刻却陡然嚣张了十倍,“还不放开我我要告你人身伤害你还未成年吧,是不是想进劳改所了” 谢佳期手上的劲儿松了下来,男人就要起来的瞬间,忽然觉得背上又多了力道,人又重重地跪了下去,闷闷哼了一声。 “哎,你他妈能不能别哔哔了。”林未眠随手将耳机扯了出来,挂在脖子上,掏着耳朵,一脸不耐烦。刚刚就是她踹了男人一下,“敢做不敢当,就是个龟孙儿。” 男人抬头,整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刚要开口,只见后来的那个矮小一些的小美女将手机晃了一晃,“刚刚发生的一切我都录下来了。从你追着那个小姐姐乱摸开始。” 周遭的群众哗然。 “还有刚刚这位女壮士刚刚并没有说你非礼了谁,你怎么就知道抬头瞪着那一位还有你,”林未眠漫不经心看那女郎一眼,“你怎么知道女壮士说的就是你” 谢佳期并不是女壮士,相反十分地苗条纤细,身材凹凸有致,是晋市一中的美女学霸。可林未眠当然要趁这个机会埋汰她。不称女壮士,难道称女豪杰便宜她 乘客们都把眼睛看向女郎,女郎满脸绯红,没有吱声儿。 “你尽管报警。到了局子里,我给这位女壮士作证。”林未眠笑眯眯的。 正闹着,恰好地铁到站,广播里传来甜美的播音腔,“尊敬的各位乘客,中山路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 男人猛地站起,拨开人群,撞飞了门口那两个,率先消失不见。而那位女郎,也逆着下车乘客的方向往别的车厢去了。 林未眠朝谢佳期再次翻了个白眼,转身背对她,塞上耳机。 到了海棠路,林未眠原想着不和她一起走,哪里知道,在出站口还是遇上了,并排出站,她刷了卡,目不斜视往a3出口走。 “林未眠。”重见天日时,谢佳期叫她。 出口处盛大的热气流扑面而来,在地铁里冻得浑身冰冷的林未眠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斜睨着看了一眼谢佳期,“干什么” “谢谢。”谢佳期朝她递过来一只手。 “起开。”林未眠拍掉她的手,怕两人站在出口处造成拥堵,往侧边站了一站,抬头,眯眼打量谢佳期,赞叹似的点头,“我说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爱出风头呢” 谢佳期将手收回去,插在校服外套兜里,“那不是出风头。” “可拉倒吧。做好事是吧”林未眠笑呵呵地,“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有多面儿,多招人烦。” 谢佳期愣愣地看着她从自己跟前走过。 走了两步,林未眠又回头看着她,将并没放任何音乐的耳机扯出来,“谢佳期,今天的事,我只是心情好,不想看到你惹麻烦,我妈又在那里问长问短,别以为我们就和解了,老子还是讨厌你。明天还是战斗状态,你别和老子说话,老子也不会和你说话。就当做大家不认识。”说完了这一长串子,她从挎包里拿出一片口香糖,一整片塞到嘴里,幅度夸张地咀嚼起来。 一路走,一路腹诽。 今天语文老师课上刚讲过,遇到力量对比悬殊的人,不要贸贸然出手,“你们还是高中生,把世界让给大人来守护”,是个中二老男人没错了,但说的话很在理,比如谢佳期,今天不就差点吃亏了么。不过今天那种情形,怎么让给大人,是个技术活。林未眠功课差,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她就不想了。嚼着口香糖回家,还是在暗暗地咒骂谢佳期。小时候两个人明明很要好。上小班时,午休没有足够的床位,老师还把她们两个安排在一起,拉着小手睡觉时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记忆还在。转眼就长大了。林家发生了很多事,两个家庭之间差距拉大,林未眠和谢佳期两人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谢佳期是“别人家的孩子”,谢佳期是十项全能,谢佳期是完美典范我辈楷模。 好的你十全十美。可是关我什么事。林未眠讨厌她。不想看到她。 云筱回家时,林未眠正将最后一个菜搬上饭桌,抬手捏住耳垂,嘴里还哈哈地呼气,“老妈。” 云筱看一眼桌上的灾难,苦笑着摇头,“宝宝,你做的这是什么” “红烧茄子,西红柿炒鸡蛋,”林未眠指着长得完全一样都是乌漆嘛黑的三道菜,倾情介绍,“还有最下饭的酸豆角肉末啊。” 云筱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去洗了手,过来坐下。饭都盛好了,她拿过筷子,吞咽的时候是怀着极大的母爱才没有当场吐掉。林未眠却像没事人一样,慢吞吞地吃。这孩子怪得很,再难吃的东西她也能吃得面不改色,再好吃的,也没听她惊呼赞叹过。 吃到一半,云筱觉得这时停下林未眠的自尊心也不会再受伤了,她就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正色说“宝宝,我有话说。” “嗯。”林未眠还在吃,一粒一粒地数饭粒子。 “我要出差。”云筱说。 “出啊。”林未眠也放下筷子,端过杯子喝水,“我在家等你回来呗。” “不行。这次是个大项目,快则半年,慢的话,两年都说不准。”云筱点燃一支烟。 林未眠劈手夺过去,在一张餐巾纸上按灭了,皱眉道“你怎么又抽上了。” “所以,你,”骤然空虚,手指无所适从地拨了拨栗色卷发,云筱笑笑,“我和佳期的妈妈说了,我出差的这段时间,你就到他们家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住什么住。”林未眠一脸被惹到的炸毛样儿,“自己家好好的房子。我又不是没有一个人生活过。” “我不放心。”云筱皱眉,“你到了夏天总是神神叨叨的。” 林未眠默了一默。拿起筷子,继续吃那几道看着就很暗黑的菜。 “就这么说定了。”云筱以为她是默许了。 “我不去。”林未眠闷闷地说了句。 当晚两人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展开往下聊。 林未眠回屋写作业。今天的重点是改错题。模拟考试试卷发下来,分数惨不忍睹。改了半小时,简直欲仙欲死,各种字符像是不安分的蚂蚁,各自在纸上爬来爬去,分分钟变幻着她看不明白的阵法。最终她还是投降了。将试卷一股脑儿都收进书包,等着第二天罚站好了。 罚站有个好处,可以站在走廊看风景。说实在的,一中校内的景观真不错,从高一八班所在的四楼俯瞰下去,红花绿树,绿叶长廊,还有几个颇讲究的园林,就是看累了,眺望远处的群山也是极好的,云腾雾霭,紫气东来,祥瑞得很。而坐在教室只能活活闷死。 她蒙头睡过去。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时,老妈已经去上班了,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她胡乱洗了把脸,霹雳哐啷从冰箱拿了一盒牛奶,两片吐司,啃着往学校跑。 她就是个惹事体质,刚出小区大门就遇见拖了一袋大米的张老太,一边拖着走一边哼哼唧唧。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林未眠二话不说抢着帮忙扛到她五楼的家。这个小区是单位房,不像对面谢家那个小区有电梯,都是步梯。 下楼林未眠已经累得要吐舌头。身上的校服衬衫都湿透,还要发足狂奔。 吐司在胃里翻滚不已。 距离学校还有大概几条街的距离时,身后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林未眠抬头去望,好的吧,面熟得很,约莫是同班的男生,可她总记不住人名,又或是记不住脸,又或是都记住了但是对不上号,上高中一年来真是闹了不少笑话。眼下对着晨曦里青春飞扬的少年脸,又是一头雾水。 对方笑起来,“又不认识了吧。没关系,林未眠同学,我载你一程。” 林未眠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小女孩子,抱拳谢了一声,侧身坐在后座上。 可惜,只差两分钟。 迟到十次要记过一次。 林未眠站在那里和门卫老大爷说情,“大爷,我真是手表坏了。其实吧我们是去帮老师办差。一时堵车” 好死不死谢佳期戴着红袖章由远及近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学生会的爪牙,东张西望的,手里都拿着小本在记录。 她这是领着人检查卫生呢。 换作平时,林未眠见了这帮人只有大白眼送他们。这时事从权宜,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连自己恨了谢佳期这么多年的事都可以按下不表,蹦着朝她挥手,“佳期,佳期” 谢佳期施施然过来。她这时穿的不是制服,而是一身烟青色的小西装,一米七几,长发飘飘,身姿窈窕,不像学生干部,倒像是哪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又或是外交部发言人,周身自带柔光走到及胸的栅栏后边站定,与林未眠隔栏相望。 “佳期,我是给老师办事去了,对不对”林未眠真是有很久都没试过“抛媚眼”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了,因此她朝谢佳期疯狂k时,看起来并不是暗送秋波,比较像眼睛发炎。 谢佳期刚要开口,林未眠身边的少年说“谢主席,真的,我们是去帮老师复印练习卷答案来着。” 林未眠心想,哎呦不错,这人虽然没特色大众脸,还挺机灵的,连细节都说出来了,增加事件可信度,不由朝他递过去赞许的一瞥。 脑门儿锃光瓦亮的门卫大爷问谢佳期“小谢,你认识他们吗是帮老师办差去了” 哪里知道谢佳期开口,言语清淡,音色美妙,内容却过分得很“我不认识。” 男生认命了,出示学生证登记。 林未眠看着那抹逐渐远去的烟青色,两手搭在栅栏上,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谢佳期,你给我等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2 春夏之交景色固然尽美,穿衣却很尴尬。你不知道老天爷决定今天是夏天还是春天,搞不好出门之前还是春天,到了中午,已经像仲夏了。 第四节课林未眠毫无悬念地罚站,将身上的秋季校服外套脱下来,拉过两个袖子打个结,绑在腰上。里边只有一件短短的无袖小背心,还是露脐装。 “啧啧。”一起罚站的美东盯着她的小蛮腰看了两眼,“惹火啊。” 林未眠没回应,出于对夏季的本能恐惧,她打开手机看立夏是哪一天。 “哎哎哎,”阮美东将下巴搁在她肩膀,手指指着楼下,“佳期诶。她们体育课吗” 林未眠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偏阮美东家里和谢家是通家之好,利害相关的世交,总不能因为她自己不喜欢谢佳期,就剥夺别人的言论自由。手机塞回兜里,双臂抱胸,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 “哇,快看快看,”美东扶着她的肩摇晃起来,“没想到佳期足球也很厉害嘛。这什么怪物啊” “卧槽卧槽要射门了” 林未眠被她摇得都快脑震荡了,面如土色将眼睛溜过去瞥了一眼,好家伙,正好看到谢佳期射门,一球进。她那队的女生都欢呼着朝她簇拥过去,要不是碍于谢佳期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估计就直接上手抱了。 林未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轻轻切了一声,扭头看着教室里边。 涂凌正和她举手打招呼。就是早上那个给她顺风车坐的,今早进了校门之后见她生气还一直开解她,说距离十次迟到还有好几次机会,让她不要介意。然而她在意的根本不是记不记过。 早上的狠话放得太小儿科了。 像小学生吵架,吵不赢就说你给老子等着我现在搞不定你,但是我回去告我妈,或是,我现在搞不定你,但是我会去搬救兵,总之下次见到你肯定要你好看。 中午阮大小姐不在食堂吃饭,放学铃响时和她挥手道别。 林未眠排队时也戴着耳机。 其实大部分时候并没有放音乐,只是别人看她这样,就不会轻易找她搭讪。倒不是她对同学们有什么意见,也不是不爱交朋友,实在是为了迎接夏季到来,不得不养精蓄锐。能少说一句是一句。 眼角侧边一个打眼的人影。 谢佳期在她隔壁的队伍里。身上不是运动服,已经换回了她那套小西装,身姿挺拔站那儿,太过出挑,鹤立鸡群似的,也怨不得她一眼看见。 佳期和身后的几个同学端着餐盘找位子,转身就见林未眠一脸挑衅地挡着她去路。 “你谁呀。”其中一位问她。 “找我的。”佳期简单解释,示意同伴们先去找位子。 “你早上故意的吧。”林未眠仰着下巴。她需要一个道歉。 她的白色耳机线绕着脖子缠了一圈,一身短打,露胳膊又露腰,谢佳期看得眉头一皱。 “说话啊。”林未眠催她。 “说什么”谢佳期的额发还有些汗湿,眼睛也有些水汽氤氲,皮肤格外剔透。 就是这种淡淡的口吻,最容易惹毛林未眠,“你说说什么” 谢佳期一脸懒得跟人打哑谜的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眼睛往侧边汹涌的人潮里一望,建议道“边吃边聊” 林未眠又觉得受到了冒犯,“你想得美,谁要和你边吃边聊,本大爷没时间。” “林未眠。”谢佳期难得正色叫她大名。 因此她倒愣了一愣。 “你不是老子,也不是大爷,”谢佳期看进她眼睛里,“还有迟到也是不对的。改一改。” 她没有听错罢她居然教育她 林未眠嗤地一声笑出来,转瞬恢复严肃,向前一步,下巴越发昂得厉害,“不改,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谢佳期默了一秒,啪嚓钳住了她左边的小胳膊,拉着她往空位子拖过去。 肌肤接触的瞬间,林未眠浑身的汗毛都炸了一炸,条件反射地想要将手臂缩回来。谁知对方柔柔的擒拿手,看着没用什么劲,却轻易挣不开。这下明白昨天地铁上的咸猪手是什么感受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急了,“谢佳期” 两个人动静有点大,周围人纷纷看着学生会主席拖着个略微矮一些的女生往前走。都有些懵逼。林未眠一只手端着饭,一只手被禁锢住,想要遮脸都做不到,脸上发烧。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悻悻然闭上了嘴。 佳期拽着她,到了靠墙的一个空位子才放开,自顾自坐下,抬眼见林未眠还杵那儿,“坐。” 林未眠脸涨得通红,字一个一个从牙缝里往外蹦,“我不和你坐。” 佳期餐盘上还放了瓶水,拿过来拧瓶盖,姿态优雅,神情恬淡。 哐啷一声。 隔壁桌的同学捂嘴轻呼。 谢佳期拧水的动作顿了一顿,只见餐盘上多出来一个。 林未眠将手里的饭倒扣在她的餐盘里,总算解了点气,弯下腰,笑眯眯的,用一种格外甜腻的调调说话“哎,佳期上午的运动量那么大,中午一定要多吃点喔。我就不陪你了。么么哒。” 谢佳期就近看着她的嘟嘟唇,垂下睫毛,没说什么。 真是无趣。 林未眠皱着眉将盘子揭下来,拿过去放在餐盘回收区,再次把耳机塞回耳朵里,两手插兜出了食堂。进了教室才稍微降下温来。板着脸坐在座位上,想到谢佳期盘子里堆积如小山的饭菜,唇角又溢出一丝笑来。 膈应我是么。也轮到我膈应膈应你。 下午过得飞快,林未眠收拾了东西飞速回家。一开门,她几乎以为自己进错了家门。忙忙退了出来,看一眼门牌号,没错。 起先客厅里原本有沙发,电视,小餐桌,还有四把花梨木的椅子。此刻都消失不见。林未眠忙忙地进自己卧室看看,好么,也是搬得空空如也。什么样的贼才能这么敬业,连笨重的大件儿也不放过呀对着这家徒四壁的样式,她鼻子里发酸,给云筱拨了个电话,“妈”已经带了哭腔。 “宝宝。”老妈只怕还不知道家里遭了贼,语调欢快无比。 “妈,”林未眠坐在地板上,扶着额头,“咱家被偷了。你快回来。” “我在佳期家里,你过来。”云筱语气一点不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不是,东西都搬空了啊。”她愣愣地对着手机说。 “你来,我告诉你。”云筱再次要求。 “我不”她一个去字还没说完,换了个人接电话,一听就知道是谢佳期的妈妈“小眠,阿姨刚切了个西瓜。快来。” “顾、顾阿姨,你好。”林未眠近年癖性发作,很久没有去过谢家。可是顾婕阿姨还是每年都给她送生日礼物,都是超级漂亮的小裙子。真的挺愧对她的。这下她都亲自邀请了,怎么好意思再拒绝 谢佳期来开的门。 林未眠站在那里,脸上又涨红了。说实在的,昨天的地铁上真不该招她的。谢佳期这种人很魔性,可能你一沾惹就再也甩不掉,会不停地遭遇她,直到她从变量成为一个常量。而且,今天中午刚刚对人恶作剧过,眼下巴巴儿地到她家里来了。 不能更尴尬了。 “”所有的趾高气扬此时都施展不出来。 “进来。”谢佳期侧身,一脸不计前嫌。 林未眠将脸埋在发间,进门。 “阿姨好。”面对长辈她还是很懂礼貌的。 “小眠,过来吃西瓜。”顾婕朝她招手,“佳期也来。” 两个人走过去,在小茶几坐下。谢家的陈设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洁。据美东说,谢家别的不说,房子最多。这套是为了方便谢佳期上学才买的。里头就是普通的四室两厅结构,布局上不见特色,但家居的色调搭配得非常淡雅。落地窗帘是明丽的薄荷绿,地板是牛乳白,浅银灰色的沙发。只觉得触目所及之处,都很舒服。 云筱并没有搭理闺女,和佳期她妈妈说到酣畅处,开始诉苦,“还要去高原那一带拓展,起始站是宁夏银川。顾婕,你想想,银川哪。” “你放心去,小眠就跟着我。”顾婕是沉静的性子,拿刀将西瓜斩成小块,先给了云筱,再给林未眠、谢佳期,最后才轮到自己。见林未眠愣在那里,笑笑,“小眠吃啊。” “谢谢阿姨。”林未眠双手接的瓜,目光移到老妈身上,“妈妈,你不和我解释一下家里怎么回事吗,我以为遭贼了。” “我把房子卖了。”云筱说,红唇开合间咬了一口西瓜,弯了弯眼睛,口气极其清淡,好像脱手的是什么废纸,“买了套新的,明年八月交房。” 林未眠像五雷轰顶。槽点太多一时无从下口。该是夸她动作麻利呢,还是怪她丝毫不与她商量就自作主张呢 “那我的东西呢” “小眠,以后那个就是你的房间。”这次答话的是顾阿姨,她的纤纤玉手指着侧边的一间房,“你的东西也都搬过来放好了。” “”林未眠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那种几万匹草泥马一起蹦迪的感觉。只拿哀怨的眼神看了云筱一眼。那意思很清楚了。妈妈你真是好样的。 云筱却不以为意,继续吃瓜。用温柔的目光看回来。意思是想一个人住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能住在阿姨家。”林未眠面色肃穆,“那样太麻烦阿姨了。我过意不去。” 顾婕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微笑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最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也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何况你又不是小学生,这么大了,不需阿姨要怎么照管,麻烦不了什么,再说了,佳期和你又是一个年级,功课上也能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阿姨真的太会说话了。谢佳期需要谁的帮助啊。 盛情难却,可林未眠想到要和谢佳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内心难言的抗拒就满溢出来。那可是冤家对头啊。她最讨厌的人呀。她刷拉站起来,“那谢叔叔呢,我记得他顶讨厌被人打扰的。” “这你更不用担心。”顾阿姨和煦笑,“你谢叔叔一年大概有两百多天都在出差,剩下的一百天和我在别墅二人世界,难得过来这里。这本来就是为佳期和弟弟买的学区房。” “”林未眠吞了吞口水。为什么。作文课上语文老师让大家抄的名人名言有一句是这样说的,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不敢来。”一直没说话的谢佳期这时候开口了。林未眠一直控制自己不要朝她看。这时候也不免满脸问号看向她。 云筱弯了弯眼睛,“佳期你说什么” 谢佳期手里端着水杯,看了一眼林未眠,笃定的语气“她怕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03 云筱恍然大悟似的,“对哈,小时候还有好多人夸我们小眠聪明,这越长大吧,成绩越不像话,虽然我是开明的家长,不会以分数取人,但架不住林未眠自己自卑呀,可能呆在佳期身边,会觉得有压力吧。这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林未眠呆住,她刚想找谢佳期单挑,表示自己丝毫没在怕的,结果她妈给她来了这么一段。好像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被内鬼一锤子给捶蒙了,晕头转向。 那边谢佳期摇摇头,喝了一口茶,“倒不是自卑。” 云筱再次点头,机关枪似的也不知道在突突谁“嗯,除了成绩比不上佳期,还有什么琴棋书画啦根本不是个儿,当然这都不能怪她,主要是关键那几年没跟着我过活,没人栽培她,体育也差得要死。哎哟别说那些技艺了,就连个子都不如佳期会长,明明只小三个月,看起来足足小两岁,啧。你说我这营养也从没短过她的。知道的说她自己不争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孩子呢。”回过头,情真意切和顾婕说了一句,“我说姐姐,你可要信我,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妈。” 顾婕含笑,只不做声。 林未眠的胸口上下起伏,在座几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开口眼圈儿泛红,“你是我亲妈么。” “那你怕不怕佳期啊”云筱笑眯眯的。 林未眠脖子一梗,“当然不怕。”不怕她,只是恨她。 “那你就乖乖在阿姨家住着。等我回来。”云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做了总结陈词,“我这就出发了。” 顾婕还留她吃晚饭,云筱婉拒,指指林未眠,笑道“我这不留了个代表帮我吃么。” 林未眠送到电梯口,云筱就赶她回去,说有话和顾阿姨说,让她赶紧和谢佳期一起写作业。 她进屋,谢佳期正收茶杯呢,垂着睫毛也没有看她。 林未眠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闷不吭声进了顾阿姨先前指定的那间房。 推开门,呼吸一窒。 房间大了一倍不止,可物件的摆放,完全s了她在家的模式,连衣柜里挂衣服的顺序都与原来一致。活脱脱的复刻版。林未眠急忙跑去窗台,想看还能不能找到老妈的身影。 还在。 她还和顾阿姨站在她那辆小车跟前说话。 楼下。停车点。 “知母莫若女,小眠那么倔,还是你懂得怎么让她服软。”顾婕微笑,“只不过话太狠了些。换作我是她,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昂,不会。”云筱拉长了音节笑着说,“我们家那孩子不知道记仇。说起来,还是佳期靠谱,要不是她提一句,我哪开得了头啊。”顿了顿,面色转为恬淡,“姐姐,别给小眠碰到酒,去年在家喝得不省人事,瞳孔都涣散了,我开车送她去医院,路上哭得险些车祸。等她醒了,问她,她还犟呢,说不关她事我剩下这一个孩子,本当好好照料她,哪怕辞去工作都应该守着她,可是创业不易,我不想半途而废。” 顾婕点头“我知道。” “麻烦你了,姐。” 林未眠两只手搭在窗上,看得正出神,房门响,她过去打开,只见谢佳期提着她的小破书包站在门外。她劈手夺过来,朝谢佳期瞪了瞪眼。 门外的人摊手。 “”林未眠别开脸,咬咬牙,“谢了。” 谢佳期“不客气。” 在她转身之际,林未眠又有意见,“站住。” “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用的什么诡计。” “” “不就是激将法么。”林未眠直视她,黝黑的瞳仁里有两只迷你谢佳期。 谢佳期目光越过她头顶,半晌收回来与她对视,“你是说,我激将你,为了留下你” 林未眠一愣,迟疑“不是么” 好像哪里不对。 谢佳期两根手指抚着下巴,“留下你做什么” 林未眠歪着头想了想,白瓷一样的面颊渐渐泛起微红。是的了。太自恋了。她有什么值得谢佳期费心的地方么老妈的话虽然扎心却句句在理。如今的她对于谢佳期来说就是个废柴啊。根本不配当她的竞争对手。 谢佳期还在等答案的样子。 她硬着头皮点头,“还能做什么,你不过就是想折磨我。你知道我看见你就难受,故意要在我眼前晃。” 谢佳期失笑,转瞬又敛了笑意,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你”林未眠往后蹦了两步,扔下书包,做出防卫的姿势。 “折磨你。”谢佳期面无表情说了三个字,好像在解释自己的行为。转身之后又回过脸来,淡淡道“比你高。” 林未眠呼吸又加剧了,什么也说,哐地一声摔上门。 天黑下来是一小时后的事。 顾婕叫两个沉默得像谜的小孩出来吃饭。 谢佳期倒是一喊就来了。 林未眠却说天太热没有胃口,站在那里小小的一只,无限娇弱,“阿姨和佳期多吃一点。” 顾婕问“怎么了,想你妈妈” 林未眠摇摇头,“在为文理分科苦恼呢。” 顾婕没有勉强,含笑拍拍她的肩“那你先休息,我给你留饭。”末了还替她轻轻掩上门。 阮美东赖得一手好床,偏又爱美爱得要命,不化妆就不见人,渐渐的,练成了哪怕在八十码的车上也照化不误的绝技。精益求精,眼看就要炉火纯青。这天正拿粉饼定妆,透过车窗却发现件怪事。 她的两个老相识,谢佳期和林未眠,竟然一起从佳期家的小区门口出来。 这事新鲜。 她急忙喊司机停车。透过车窗默默窥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其实两个人也不算走在一起,一前一后,相隔差不多十来米,林未眠疾步走在前,那架势和急着摆脱特务跟踪的革命党有一拼,而谢佳期虽然步态悠闲,但胜在腿长。因此距离总不至于拉得太开。林未眠回头一望,尾巴还在,往前冲得更快。 阮美东隔着两条街都能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一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对前边的司机挥手,“走吧陈叔。” 直至第二节课下课,下雨课间操取消,高一的都窝在教室填分科志愿表,她逮到机会去前排找林未眠,要她老实交代。 林未眠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简要地和她说了说。 “天。”美东石化,“这么说你们同居啦。” 阮美东声音很小,林未眠却如临大敌,拿手里的书一敲桌子,“你胡说什么呀。” 美东笑嘻嘻“佳期这棵铁树难道要开花了” “什么铁树”林未眠皱眉,“开什么花。” 阮美东神秘地笑笑,“没什么。”觑着眼看看她的分科表,“选理科” 林未眠揉揉眼睛,“嗯。”反正每一科成绩都不好,但是选理科的话,至少老妈会开心。 “佳期也选理科。”美东啧啧两声,“说不定你们会分到一个班。” 林未眠抬头,“你别乌鸦嘴啊,怎么可能。” 阮美东拿出气垫霜在鼻尖和唇周仔细补妆,k了一下,“要是你和佳期分到一个班,你请我吃火锅。” 林未眠漫不经心哈了一声。 有的人,天生就是言灵。 两天后,当在新班级的走廊上,林未眠忽然右眼皮一跳,心中升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这两天她都是早晨天刚亮就出门,和阿姨说自己要晨跑要早读,到了下午又是兔子一样先跑回家,尽量避免与谢佳期见面。晚饭则推说中午在食堂吃多了,吃不下,顾阿姨不催她,但会给她煮一碗宵夜。 这样的闪避原本是完美的。 哪里知道冤家路窄。惹不起也躲不起。 那个背着阮美东同款挎包的女生,不是谢佳期是谁 高一的课程已经结束,虽然还没有举行期末考试,为了赶进度,五月初开始上高二的内容。所以分班手续还挺快的。要是往年,弄什么火箭班平行班,她和谢佳期断断不会出现这样的孽缘。坏就坏在,今年上边查得严,一律不许整那些玩意儿,成绩最好的与成绩最差的要混搭。不许把尖子生摘出来集中培育,而将成绩稍差的当作弃子。 林未眠因为考得特别不好的缘故,成为了平衡好学生的砝码。 新班主任风格更是一言难尽,第一节课就给所有人下马威,虚胖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说话阴阳怪气,“到了我的班,座位都是按成绩排的。成绩最好的先选,第二名的次之,依次选下来,排名越是靠后,能选的位子就越少,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稀稀拉拉地答明白了。 林未眠挑着嘴角笑。这倒轻省。她个选择困难症,留到最后不用选,岂不美哉。因此抱着双臂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勾着嘴角,看好学生一个一个进教室。 谢佳期自然是第一个选的。 该说她中二还是说巧合她居然选中了漫画主角才会坐的那个位置。最后一排,还靠窗。 然而谢佳期是不可能对着蓝天白云开小差的。真真暴殄天物。 貌似有几人想在谢佳期身边那张桌子落座。不知为什么转了几圈,又都在稍远些的地方坐下了。 就在林未眠胡思乱想的当儿,走廊上已经只剩寥寥几个人。 再过了两分钟,就只剩林未眠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戴着厚厚的酒瓶底眼镜,显然是学习十分用功的那类孩子,可能就差一个开窍,所以分数甚至在林未眠之后。 “林未眠。”虚胖的徐老师念完皱了皱眉头,“这什么怪名字。” 林未眠本来都要进教室了,听到这句又转身回来,“老师,这是我爷爷给我取的,您教语文的,应该知道花未眠这个名篇吧。” 徐伟良懒得和这些成绩垫底的多说,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赶紧进去,少废话。” 林未眠进去看了看,她要么去最后一排做谢佳期的同桌,要么坐第二排,随时接受来自老师的暴击。 她的身高坐第二排是有些过分了。不过她还是大喇喇选了。 酒瓶底妹子最后进来,环视一周,提着硕大的书包木木然坐到谢佳期身边。 徐伟良跟着进来,在黑板上写下第一次班会主题,“飞得更高”,又在下边写了自己的大名,转过身还没开始说话,就听到有人啜泣。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是谁。 “钟莉莉,你哭什么”徐老师问。 钟莉莉就是谢佳期现在的同桌,她颤巍巍地站起来,“老师,我看不清。我哇” 林未眠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徐伟良逼人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问“谁和钟莉莉换一个位子” 大家都没则声。 到了这时候,林未眠有点想明白过来了。 谢佳期固然长得美,奈何官威太重,大家以前不在一个班的时候,多少都被学生会扣过分,扣分事小,但是罚扫事大,有些略变态的班主任,扣分罚扫还搞累加制度,就是说罚扫的时候环境区再被扣分,接着罚。搞不好这班上有人被谢佳期害得一连扫了几个星期的环境区都不一定。 不大不小也算个过节。 就算有些人看她生得美成绩又棒,既往不咎想和她一起坐,只可惜谢佳期满面冰寒,周遭两米内都像冰箱的冷冻室,难免惹人发出“美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叹。 班主任推推眼镜,“你们这个年纪,正是最最热心,最最赤诚的时候,怎么这么冷漠既然来到一个班,以后就是要一起奋斗两年的伙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再问一遍,谁和钟莉莉换个位子。” 林未眠听同桌小姑娘轻声嘀咕,“我自己也看不见呀。” 钟莉莉哭得越发大声了。 徐伟良正摇头,忽然看见那个“花未眠”大喇喇把手举起来了。这看着长了一副白净乖巧脸的女学生,可没半点安分,两只晶亮的眼珠子又大又圆,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左耳上还打了三个耳洞,“做什么” “我和她换,老师。”林未眠站起来,“我视力好。” 下午开了个班会,再上了一节自习课,也就放了晚学。 林未眠乐淘淘地坐在座位上,将椅子往后边仰过去,好像那是一把摇摇椅。其实这个位子的视角很好,看来自不同班的同学像蜗牛一样伸出触角彼此触碰,从不认识到彼此熟识,应该挺有意思。 等同学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她才回过神,夕照从窗户射进来,将大半个教室染成金黄色,她在这金子般的黄昏里,发现自己的同桌也还没走。 “哇塞。”林未眠觉得自己真可怜,处心积虑这么久才找到埋汰谢佳期的点,“佳期,你觉不觉得自己好口怜啊。” 谢佳期掀开抽屉肚子,视线淡淡朝她瞥过来,“什么” “我还以为你有多受欢迎呢。”林未眠脸上的笑有许多夸张的成分,“原来啊,平时都是假象嘛。你看,到这个新的班集体,浩浩荡荡几十号人,居然连一个愿意做你同桌的人都没有诶。要不是我” “哦,那是因为,我对他们说,”谢佳期已经拿了几本书塞到书包里,再次合上了抽屉,转过脸看着她,“这里有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04 一中到谢家那段路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落叶铺了满地,林未眠脚下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扭过头看看谢佳期又像尾巴一样跟在后边,转身站定,等着她。 谢佳期径直走过。 “站住。” “” “别说让人误会的话。”林未眠亮了亮小拳头,“再说就揍你。明白吗。” 这一副社会姐的口吻并没有吓倒谢佳期。她默然无语地望着她。 “不管你怎么花言巧语,和解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讨厌你,是恨你。”林未眠脚下踹飞了几片树叶,“这两种感情有本质的区别。懂么即使我住在你们家,那我欠的也是叔叔阿姨,并不承你的情,你要搞清楚。” 谢佳期不愧是一中的招牌,非常会提炼段落大意了“你对我有感情。” 不管是什么感情,终归是有感情。 这原本也没说错。 “”林未眠却几乎一拳挥上去。 谢佳期堪堪挡住。往旁边卸去了力道。 “你厉害。我现在打不过你了是吗。”林未眠揉揉鼻子,眼眶泛红。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低声骂了句谢特,转身就走。 日落处,天际与地平线合二为一,女生的影子被余晖拉得老长。 谢佳期保持脚尖恰好能够着她的影子。 你当然打不过了。 林未眠的双亲离异前,一直和谢佳期同班。两人的母亲是挚友,她俩那时却像对头。 从一年级开始谢佳期每学期竞选班长,目的是锻炼管理能力。每次都成功上任。 而林未眠永远是最不服管的那一个。虽然成绩不差,却活像个多动症,被她揪出来违规违纪要罚,她非但不接受,还能伸出手指划拉鬼脸略略略。 林未眠放话说要是没有谢佳期在这个班,该有多开心。 有好事的人来转告给她,谢佳期回了句彼此彼此。 彼时晋市人贩子盛行。 也是这样一个初夏的傍晚,放了学她在校门口等家里的司机来接时,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那个爆炸头的男人拿着糖过来时,她内心是有直觉的,除了她并不喜欢吃甜食,对方笑得未免也太过油腻,看着就不怀好意。 她转身就跑,但几岁的小孩怎能跑得过成年人 很快就被捉住。 她不会哭,也不呼救,扭头冷冷看着那个人,脑子飞速地转着,想着怎样才能脱身。 不等她有辙,身后一声小女生的喝骂“杂毛,放开她” 男人嘿然一笑“今天走运啊。” 他没有走运,他倒了大霉。 林未眠身上蓝白两色的二小校服还粘着几片枯枝败叶,脸上也有泥印。她玩得满头大汗,嚼着泡泡糖站那,活像个小乞丐。可小乞丐并不好惹。 她手里不知哪来的一把弹弓,从兜里掏小石子儿一颗一颗往男人的脸上崩,准头竟好,每发必中。在男人嗷嗷的惨叫声里,林未眠已经走到近前来了,扑上来啊呜一口就咬在捉她的那只手腕上。男人吃痛撒手,反手却打了林未眠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 林未眠拉着她没命地跑,林未眠拉着她没命地跑。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不觉就到了街道上,两人跑得不慢,可人贩子也很快追上,一手抓了她,另一只手再恶狠狠揍了林未眠一巴掌,林未眠哇地一声哭了“舅舅你怎么打我。” 人贩子被她一声舅给喊懵了。 就近有个买买提打扮的彪形大汉在旁边卖切糕。林未眠哭唧唧地拿出水壶,里边装着半壶奶茶呢,刺溜就给倒人家切糕里边,“你打我,那你给我买的奶茶我也不要喝了。呜呜。” 买买提一声暴喝,抢上来就揪住了她“舅舅”的衣襟。 神庙逃亡再次上线。跑着跑着下起了暴雨。 两人躲进小区的滑滑梯下,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淌水,喘气声此起彼伏。她摸摸那肿起来的右脸,滚烫。 林未眠嘶了一声,推开她的手,“你干嘛” “疼吗。”她静了会儿,问。 “当然不疼了。”林未眠一脸不屑。两只黝黑的眼睛在滑滑梯黑暗的空间闪亮如星辰,“怂包。” 原来那天桥梁塌方,司机被困在了对面。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的其他培训都靠后。散打和空手道却提上了日程。而之后送她的车上除了司机,还多了保镖。 数年如一日的训练,林未眠那种毫无章法,全靠投机取巧的小打小闹,怎么可能打得过。 林未眠一路跑到电梯里,嗓子和肺都生疼,咳了两声,扶着膝盖大喘气。电梯里还有两个人,穿黄衣服的外卖小哥关切问“你没事吧。” “没事。”她直起身来,靠在板壁上。到了22楼输密码开门,在玄关换鞋。 顾婕系着围裙正做饭,探出头来见了是她,擦擦手过来问“小眠,今天分班怎么样” “就,那样。去了别的班,换了班主任。我原来班成了文科一班。”林未眠笑笑,“阿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有啊。”顾婕点头。 林未眠放下书包就要捋袖子。 “厨房里没有你的事。但你得答应我,出来吃饭。不许再窝在房间了。”顾婕在她鼻尖点了点,“特意做了凉菜给你开胃,要是还不合胃口,那我就只有给你请大厨去了。” 林未眠囧了囧,“没有的事。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听到按键开门声,林未眠赶忙提着书包进了房间,刚掩上门,美东的电话追来,“小眠眠,欠我的火锅呢。” “你个乌鸦嘴。”林未眠将书包啪当撂在床上。额角青筋暴起。 “嘻嘻,找个周末请我吃火锅吧。我不嫌弃平民的食物。” “滚。”林未眠坐在床上。听她那边背景音乐格外混乱,随口问了句“话说你在哪啊,吵成这样。” “我在倾城酒吧。”阮美东的声音难掩兴奋,“今天有乐队演出。不和你说啦,白白。” 林未眠将手机放在床头,揉了揉脸,从书包里拿出作业,试图用功。 排列整齐的字就像武侠电影里加了特效的武林秘籍似的,字体移动得毫无章法,阵法变幻,看得她眼晕。 勉强支撑了会儿,还是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面容挫败。 三年前的车祸,改变她良多。 虽然小命儿还在,胸中吊着一口热气,却远不是原本的那个林未眠了。 阮美东这样的大小姐为什么会和她有交情 还不是因为谢佳期打小爱教训人,不过几岁大,就沉着脸教育在学校混日子的阮大小姐作业应当自己写。阮美东嘴里应着,转身就去纠缠林未眠。 林未眠打小就和谢佳期观点不一致。她认为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的天赋点就是不在学习上面,擅长的是其他事情。比如阮美东恋爱就很厉害。夸人也很在行。她被夸了几句就把作业丢给她抄了。 而大小姐很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重逢后林未眠成绩一落千丈,她也还是只抄她的,林未眠没写,那她也不写,经常两个人一起罚站。 实打实抄出来的铁哥们儿。 晋市酒吧的管制还算严格。倾城酒吧说起来也是阮家的产业。在全国各地开酒吧是阮美东小叔叔阮齐的一点小爱好。 这家算是开得早的。不知是什么魔力和缘分,从大概两三年前开始,这地方成了整个晋市的同志最爱来的地儿。 阮齐请了两个常驻的钢琴手,演奏水平都颇过得去。而来这里演出的乐队大多是还没成什么气候的地下乐团,纯粹是出于对音乐的热爱,每每流连于各种舞台。他们的音乐谈不上多么成熟大气,可炒气氛一流。 倾城不给出场费,乐团也不付场地费,彼此算合作。 阮美东心思转得快,没定性,最近迷那种还没出道的带颓废气质的地下乐手,听说今晚有演出,就拜托小叔叔放行,混进来“见见世面”。 为了掩饰年龄,她戴着紫色的大波浪假发,化了浓妆。看着像是堕落的大学生出来买醉。 玩归玩,她对于能否有所斩获没抱多大期望,演出开始,舞台下方的男人女人随着嘈杂的音乐涌动,尖叫声此起彼伏,她依旧优哉游哉坐在吧台喝东西,微醺时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吉他手。 是个女人。长发,很瘦。不知是不是醉眼朦胧时的错觉,吉他手似乎也察觉到了人群中分外安静的她,与她有短暂的视线接触。 美东朝她举了举杯子,对方别开了脸,她咬着红唇继续看表演。说实在的这种音乐她听了就头疼。她对乐手的迷恋算是叶公好龙的一种。 中场休息时,吉他手居然过来了。 “hi。”阮美东巧笑起来,心想老娘还是很有魅力的嘛。 吉他手朝她伸出手“joyce。” 她毫不犹豫握上去,信口开河“han ii。” 凉菜很辣,林未眠吃得很慢,鼻尖上仍然渗出小小的汗珠。 米饭很有特色。是五种颜色的。 顾婕笑盈盈地“今天立夏,所以特意准备的五色饭,还剩挺多,中午给你们带便当到学校吃。” 林未眠手里喝汤的勺子哐啷掉了。 桌上两个人朝她望过来。 “今天立夏”她复述了一遍。 “对啊,今晚八点哟。”顾婕温柔解释。她这句话说着说着语调就不对了,只因林未眠脸色剧变,“怎么了,小眠” 林未眠将勺子捡起来擦过再摆放好,脸上一个艰难的微笑,“太好吃了,一不小心就吃撑了,有点难受。” “那待会儿让佳期带你出去散散步。”顾婕不以为意。 她摇头,“不,不必了。” 还散步。 她瑟瑟发抖地抱膝坐在床上。脑袋埋在膝间。 夏天,她是多么热爱夏天。然而 房门忽然响起来,她猛地往后一靠,头撞了一下,喊疼时又咬到舌头。 因此去开门时含着眼泪。倒一改奶凶奶凶的本色,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谢佳期低头看着她,“出去走走。” “不去。”林未眠答得飞快。啪嚓一声,她的手腕被对方扣住。 她一边剥她的手一边咕哝“谢佳期你别碰我。” 顾婕戴着眼镜,拍拍桌上一个保温盒,含笑说“辛苦你们两个走一趟,帮我把这个送给映月公园的张伯伯。” 张伯先前是谢佳期爷爷的专职司机。到了她爸这一代,他老了,退了休,也闲不住,在映月公园找了个卖鱼食的差使消遣着。 谢佳期拿过那个盒子,问“妈妈有什么需要我们带的么” “没有没有。别回来太晚,注意安全。”顾婕双手合十。 林未眠就这么被半拐着出了门,眼神有些失焦。 她不闹了,谢佳期倒奇怪了,从电梯壁上镶嵌的镜子里去看她。 像个破布娃娃。 不知哪条吐槽天雷狗血里形容女主角的微博有这么一句。 很符合眼下林未眠的形象。 “怎么了” 林未眠在镜子里和她对视,打起精神瞪她,“要你管。” 谢佳期挑挑嘴角,在电梯门开后等她先出去,随即提着食盒子跟在后边。 “这边。”看她往公园完全相反的方向去,谢佳期扶额叫住她。 林未眠机械转身,脸颊两抹绯红,“我是故意试试你认不认识路” “嗯。”谢佳期点头。 映月公园晚间散步的人可谓络绎不绝,拖家带口的煞是热闹。 张伯所待的钓具店在映月湖边上,得走到公园中央。 林未眠与谢佳期隔着一臂的距离,木然走在旁边。看到灯火通明的钓具店时,她靠湖边一棵杨树站定了,“你去,我在这等你。” 谢佳期懂她为什么这样。老张也认识她,见了她的面爱说,“小眠以后给我们家做孙媳妇。”因此点了点头,“别乱走。” “我又不是小孩”瑟瑟靠着杨树的人立刻反驳。 佳期提着食盒子走到钓具店,告诉张伯里边是几样立夏时节的点心,才互相寒暄了几句,耳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是扑通落水的声音。散步的人们纷纷往湖边聚集。 张伯咂了咂嘴,“敢是喂鱼喂得不过瘾,自己跳下去当鱼食儿了。我开船去看看。哎,小佳期” 谢佳期往来时的方向奔过去,果然杨树下已经没了林未眠的影子。 她对着周遭的黑暗喊了两声她的名字。 全然没有回应。 手机也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系统将通过短信提醒对方” 又是扑通一声。 这次是较为优美的入水,溅起的水花幅度很小。 围观的群众甲问观众乙“今天这儿是有跳水比赛吗。” 救生艇出动时,长发的姑娘已经拖着另外一个小女生浮上来了。 谢佳期将昏迷过去的女生平放在湖心亭的小毯子上,摇了几摇没反应,忽然生气,在她湿漉漉的脸颊拍了拍。 还是没反应。眉睫在惨白的脸上衬得越发黝黑。 “呛水了。”老张说。 谢佳期双手交叠在她胸口往下压,“林未眠,醒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05 嗓子疼得冒烟,还在咳嗽,头顶的灯亮得有些晃眼。 入眼是谢佳期的脸。这个面瘫是不会有太多表情的。不过她的长发怎么也打湿了,前面几缕湿哒哒地黏在脸侧。勾得她心痒痒想去替她拂开。 随即一张长满皱纹的脸探了过来,“嗨呀,醒了,可把小佳期给急坏了” 林未眠认出来那是张伯,随即眼珠子一溜,溜到谢佳期脸上。没看出来面瘫哪里着急。当她撑着地面试图起身时周身一轻,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谢佳期的背上。好了,谢佳期又要出风头了。不用说刚刚自己落水后,是她入水打捞,捞上来还负责抢救和背回家,一条龙服务,非常周到妥帖了。 “我们回去了。”谢佳期和老张先生点了点头。 对于突然遭到人肉运输这一点,林未眠是拒绝的,想要说话,总觉得眼皮沉沉的,浑身没有力气。开个口都艰难。 走了两步还挺舒服,林未眠就改变主意了上都上来了,先让她背一会儿,也算剥削谢佳期。开心。 一路上她两只手撑开眼皮,保持警惕。谢佳期头发的香味钻进鼻子,呛人得很。迎面而来的人虽然都对她们施加了好奇的目光,可毕竟都是人。脚踏实地,身畔有影子,活生生的人。 没有夹杂什么奇怪的、飘在半空中、像无脸男一样移动的灵体。 根据她以往三年的经验,一整个夏天她都会看到层出不穷的鬼魂,能听到他们彼此交谈的声音。 最初发现自己见鬼了是在晋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开满鲜花的廊檐下,老妈推她下楼透气,随即托辞去买水,实际上是躲在转角哭鼻子。 她坐在轮椅上看见两个没有脚的灵体在谈论医院里的八卦。 她惊恐脸瞪着那两个鬼的时候,两个蠢萌鬼也是一蹦三尺高,满脸大写的卧槽,“你能看见我们” 林未眠瑟瑟发抖,迟疑了会儿才说“hi。” 其中一只鬼抱着脑袋尖叫着跑得很远很远,仿佛她才是诡异的那一方。 剩下那只鬼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妹妹。” 林未眠当时脖子上还戴着固定颈椎的支架,点头未果,就挥了挥手,“你好。” 女人笑容可掬地在她轮椅旁边蹲下“我想再入轮回的,可是还有个心愿未了,所以耽搁在这里,你看起来是个很有善心的人,你能不能帮我实现呀。” 她仔细打量对方,当时她想,这鬼去世的时候想必年纪不很大,看着容貌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是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留着精神的短发,眉眼很清爽,眼尾轻微上挑,也许是传说中的丹凤眼。不论外表怎么样,那是一个有智慧的鬼,比起先咋咋呼呼离开的那个要淡定得多。 “什么心愿”林未眠问。 云筱过来时脸上还有泪痕,表情从忧伤慢慢转为惊惧,问她刚刚在和谁说话。 林未眠揉了揉鼻子,“我想吃酸辣粉。” 云筱表示不行。医生明令禁止辛辣刺激和生冷饮食。 但是林未眠说“我只闻闻那个味儿。医院的饭菜一点味道都没有,我都快吃吐了。求你了妈妈。” 云筱稍后满足了她的心愿。 得亏当时她年纪还小,对于各种中二事件接受度良好。不然叫着陌生的女鬼的名字说“xx,这碗酸辣粉属于你了。”这种羞耻度爆表的事情她怎么做得出来 收到这个祭品之后,短发女真的当着她的面羽化掉了。 那种像是电影特效一样的场面,时不时还会出现在她梦中。 她还在回忆里打转时,谢佳期咳嗽了一声。 林未眠惊醒过来。 奇怪,她再次盯着视线范围内的人们仔细辨认,确实都是活生生的人类没有错。 鬼都不见了。 立夏开始,立秋结束。这个毛病持续了三年,她不信它自己痊愈了。 毕竟刚刚在公园,她不是无缘无故堕水。而是被两个从天而降的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给吓得几步踉跄跌进水里去的。 也并不是所有的鬼都像那个短发大姐姐那么友善和好打发,有的鬼兴趣就是吓人。看不见他们的人他们吓不了,急得抓耳挠腮也没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他们岂肯错过因此百般折磨她。 医院里的魂体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 越来越多的鬼发现可以与她达成无障碍眼神交流以后,都兴致勃勃地过来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很多恶作剧鬼。她坐在床头接受住院医师的问诊,有几个七窍流血的鬼就站在医生的身边,对着她吹胡子瞪眼。 小小的林未眠尖叫着抱头,浑身簌簌地抖。 云筱哭得梨花带雨,以为孩子疯了。 医生毕竟是专业人士,安慰云筱,可能只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随即过去拍着林未眠的肩问,“我有什么地方很可怕吗” 她如实回答,“不是你。对不起。是,是有鬼。”抬手指着床的另一边。 同一个病房的病友都大声笑话她小孩子气,故弄玄虚。 她出院以后试过各种辟邪的方法。 桃树枝和糯米都用过。没卵用。 不是说道士驱鬼吗。她去找有名的道观,求了签,让道长解签。道长揪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说她“眉目娟秀,骨骼清奇”,以后是“福泽绵长,佳偶天成”。因此林未眠对爱信信不信滚的臭道士就俩字放屁。 传闻地藏王菩萨的宏愿是普度众生,否则誓不成佛。佛经可以驱邪吧林未眠弄了点佛经来念。好么,有许多小鬼可爱听了。她越念得勤谨,来的鬼越多,还自带小板凳,乖巧坐在她房间听她念诵。场面最盛大的那天,一屋子都是鬼,还都满脸蜜汁微笑。坚持了两天,她哭唧唧地弃了经书,抱着脑袋奔到烈日下。那天刚好碰到谢佳期穿着泳衣从少年馆回来,她的阳光挺拔对比阴气缠身的她自己,彼此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去年夏季,甚至有比较厉害的灵体可以附体。有个酒鬼附在她身上,卖部买了两瓶二锅头,直接把她喝到住院。云筱还不信她。认为她是不满家庭现状发出的无声抗议。 现在大概是灵体们都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号夏季见鬼的人物,遇到她时不再先表演一下惊愕,直接上来攀谈或是开始吓唬人。 到秋天她就会恢复正常。 这是什么原理她并不明白,也没有深究。毕竟光是应付见鬼日常她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谢佳期进屋时动静很小,书房亮着灯,顾婕应当还在工作。玄关和客厅都给她们留了灯。背上那一个动静很小。放下来一看,软绵绵的已经睡熟了。半扶半抱给带到浴室,安放进浴缸,拿花洒给她冲洗时,林未眠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没什么力气,却还是一巴掌上来拍开她的手,“你走开。” 两只爪子被她用左手锁了,还挣扎了一阵子,最后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你出去,我自己有手。” 她关了花洒,蹲在浴缸外边,面色奇冷,“想吵给我妈听见” 林未眠停止了动作,面容呆呆的,不做声了。 谢佳期再次开了花洒。温暖的水流替她冲掉从湖水里带来的细小藻类。 冲了会儿,谢佳期将她撂在浴室走掉了,不过转瞬立即回来,将睡衣递给她,“换上。” “你出去。”林未眠接过衣物。 满腹狐疑在浴室换衣服,等着背后突然出现一个面目狰狞的东西来把自己吓个半死,可偏偏没有。倒是浴室门一打开,看见杵在那儿的谢佳期,她捂着嘴退了两步。看清楚是她,林未眠没好气“你杵这儿干嘛” 谢佳期将体温计递上来,“含着。” 林未眠虽然感觉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可在谢佳期跟前却并不愿意示弱,“我没病” “含着。” 如果说头一次的语气更接近有话好说的商量,这一次就是毋庸置疑的命令了。 林未眠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乖乖坐在床头试体温,不由痛恨起自己的奴性来。 谢佳期很快又来了她房间。形象焕然一新。身上穿着有皮卡丘图案的长款t,露着笔直纤细的大长腿。 林未眠转过脑袋哼了一声。 试完体温,谢佳期给她端了温水和药来,看着她吃下去。 有病吃药天经地义。这个道理林未眠还是懂的。 从头至尾那个面瘫加起来说了不到二十个字。 吃完药躺下,林未眠发现,她竟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你怎么还在这里” 谢佳期不知从哪里变了个kde出来,关了床头灯,器调成夜间模式,就坐在她床下开始看。 躺床上的那一个刷拉翻身坐起来,“你出去啊。” 看书的人翻了一页。 “你该不会是个变态吧,有偷窥人睡觉的癖好么”林未眠抱紧了双肩。这当然是她的表演。见对方没有半点反应,冷笑了声,“谢佳期,你这个冷冰冰的样儿,以后谁娶到你,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和你结了婚,就好像从民政局领了块儿木头回家,还不能劈开来当柴烧,只能供在家里。我已经开始同情你未来的对象了。” 烧得眼眶都微微泛红的人,口齿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迟钝,也是很奇怪的事。 谢佳期这一次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来,但也只是在微光里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最让人窝火。 林未眠躺在枕头上,被子揭开来,拿双手给自己扇风。不解暑气。半晌爬起来,拿过床头的空调遥控器,滴答一声打开,制冷模式,19度。 她刚躺下,谢佳期就把空调关了。 “喂”林未眠坐起来,抬手推了那个擅自在她房间安营扎寨的人一把,“你搞咩啊” 虽说她声调高,幸而是那种小奶音,房间隔音又好,稍微大声点也吵不到房间外的人。 “感冒不能吹。”解释来得言简意赅。 好,木头终于开始说话了。林未眠咬咬牙,“那你在我房间干嘛” “云阿姨说,”谢佳期语速是她的五分之一,“你夏天神叨叨的,生病了可能会梦游,我怕你伤害我妈。” “”好的,这个理由满分了。谢佳期算你狠。 这句话林未眠咽进肚子里。颓然倒下,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到感冒药里的安眠成分开始发挥作用,总算朦朦胧胧睡过去。睡梦里,她掀开被子,就有只好事的手替她再盖上,如此循环往复,没有鬼,一晚上倒也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06 林未眠睡着时比较可爱。晨曦里的脸孔像是熟睡的幼儿一样。也不张牙舞爪了。乖乖的。两只小手扎在胸口。 谢佳期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悄悄带上门。 两个穿红色棉袄的小孩蹲在窗外的一棵树顶,彼此对望一眼,飘飘浮浮穿进了窗户,在林未眠的被子上边落座,盯着熟睡的人默默打量,左边的那个细长眼睛的问“你说她会答应我们吗”右边圆眼睛的答“会吧,不然我们就一直缠着她,和她讲鬼故事,吓死她。” 清脆的自带回声效果的童音。 细长眼睛的小孩接着说“可是她见了鬼都没吓死,区区鬼故事能吓倒她吗”圆眼睛的说“那是因为她见到的都是我们这样漂亮的鬼,我们和她说那种长得很凶的鬼,她应该就会害怕的了。”细长眼睛鄙夷地看了看圆眼,“就你这样还漂亮哩,你很丑的好不啦。虎头虎脑。”圆眼睛吃了一惊,当即还嘴“你才丑,你全家都丑。”两个小鬼就坐在林未眠的胸口那里彼此打起架来,扭成一团。 好重 好吵 床上被鬼压床的人挣扎着要醒过来,却只是觉得呼吸困难,眼睛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最后是被人活生生摇醒的。 谢佳期的脸在正上方,“做噩梦” 窗外鸟鸣,啾啾啾啾,交响乐般。 这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夏日早晨。 林未眠翻身坐起,垂着头,等呼吸慢慢变得均匀,偷偷侧目去看谢佳期。 面瘫精神头挺好。 应当没有整夜都守在她床前这种天雷举动吧 她下床踩了拖鞋。起身开衣柜拿衣服,回头再狐疑地望了一眼谢佳期。好家伙,搁那儿替她叠被子。 林未眠赶紧回转身过来,按住被子,“别,你这样我可消受不起。”将谢佳期握的那一角抢出来,自顾自叠好。还蹙眉看了她一眼。 佳期站在旁边看她乱七八糟地叠了一通,捋了捋头发。 “你对我这么好,我紧张你知道吗。”林未眠将枕头压住被子,人凑到她身边,举着一根手指,“昨天又是帮忙冲澡又是给我送药的我超害怕。” “两个人别在房间磨牙了,快出来吃早饭。”顾婕在外边说话。 “好的阿姨”林未眠典型的两副面孔,回过脸来又是凶巴巴的表情,朝门口做个请的姿势,“我要换衣服了。” 谢佳期往外走了两步,林未眠解掉两颗扣子时,冷不防她又转身回来害得她揪住衣襟问“干嘛” “昨天是我带你出去,就应当好好把你带回来。”谢佳期说话还是那副正儿八经的态度,“你掉水里,是我失职。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林未眠本还愣着,听了这话,做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嘴张成“o”型,点了点头。两道目光将房间的天花板和四面墙壁都扫过了,就是不看杵在面前的那个人。末了咳嗽道“其实昨天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正儿八经鞠了一躬,“给您添麻烦了。” 谢佳期两步转出门,靠门站着。 顾婕路过,瞅了她一眼“大早上,你心情不好” “没有。”佳期回答。 “小小年纪别皱着眉毛。” 林未眠换衣服的动作也是有够快的,转瞬门吱呀打开,立刻吓得退回屋内“谢佳期,你怎么老站门口吓人啊”看看不远处的顾婕,她立刻收敛了表情,“阿姨早。” 顾婕点头,“快来吃早饭,今天我去你们学校那边见客户,顺道送你们过去。” 早餐是白粥。不知道是阿姨的主意还是谢佳期熬的。林未眠是个地道的川胃。喝白粥时就是受刑。她喝了三两口,见顾婕吃好了就起身。 谢佳期却不动安如山,“妈,我还没吃好,小眠等我吃完一起走。” 顾婕看看林未眠碗里的粥,点头,“好,你俩都没吃好,早餐是最重要的,我先走,下次再送你们。” 林未眠听到“小眠”那个称呼的时候就尬得一批,等顾阿姨走了才坐下来,看一动不动的谢佳期,嗤地一声“你吃呀。不是还没吃好吗。” “我吃完了。”谢佳期指指她眼前的小碗,“是你没有吃完。” “我不要了。”林未眠扬扬脖子。 “不许浪费。” 林未眠坐下来,“我就浪费。怎么着。” “昨晚是怎么回事”谢佳期语气恬淡,“是怎么掉下去的。” 林未眠梗着脖子,“我不告诉你。”说着起身。谁知个子高着大半个头的谢佳期一下子就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吃完再走。” 说的是吃完再走。 可她那副笃定脸,明显说的就是,不吃完别想走。 “那好呀。”林未眠笑眯眯地坐下,“反正我是老油条,我就等上课了再去,看你损失大还是我损失大。” 她大喇喇坐下了,面带笑容看着谢佳期。 哪里知道对面的人比她更加淡定,端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水。 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毕竟林未眠才是那个急性子,干巴巴过了两分钟,心率都不对劲了,一拍桌子,引诱道“哎,谢佳期,记得你是我们这一届的表率哟,你要是迟到那可好看了。” 谢佳期放下杯子,两手交叠放在下巴下边,目光温润地看着她,“没关系,我头一次。” 时间又过去了两分。 “”林未眠咬咬牙,端起眼前的粥碗,捏着鼻子像是喝药似的咕嘟咕嘟一口闷,碗哐地一声放在桌上,扯过纸巾擦嘴,“满意了吗” 谢佳期点头“满意。” 晋城的夏季,清晨还算是凉爽的。这地方节奏不快,很适合养老。往学校去的一路上还遇到许多打太极回来的老头老太太。林未眠依旧像只炸了毛的狮子,一个劲儿猛往前冲。谢佳期不紧不慢在后边跟着。 可是往前冲又有什么好处呢,同时在座位上落座时林未眠想,到了教室不还是要和这个家伙坐一块儿吗。 就像最近几天都因为换地儿住的事情而忽视了立夏这个节气。 今早又一直在和谢佳期怄气。等回过神来第一节课过去了小半,她扭过头看着窗外。太奇怪了。今年夏天的鬼都不太给力。以前大中午太阳正烈的时候都能看到好几个鬼鬼怪怪飘在半空中,鬼是可以变脸的,有的上一秒还是完整的一张脸,转眼就变了,有的脸被轧烂了一半,有的是眼珠子掉在外边像钟摆,还有的像连体婴一样连在一起举手投足完全同步,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诡异还有生前课没上够,心存遗憾,和她排排坐挤一挤一起听课的好学鬼也有在她跟前眨眼放电卖萌的可爱鬼 她一整个夏季眼睛下边都是乌青乌青的,这种时候老妈生给她的大眼睛也完全发挥不了什么魅力,要到了秋乏冬眠疯狂补觉以后才略微有个人样儿。 现在。 现在不同了。侧头从窗户望出去。朗朗乾坤大好山河呀。 她不明白自己做对了什么,但毕竟还是庆幸。 “林未眠。”语文老师唤醒了她。 她扭过头来。 “你翻译一下课文第一段。” 从需要背诵的古文开始教起,这样一整个学期都可以用来反复背诵。所以他们现在是古文单元。正学苏轼的前赤壁赋。 “我不会。”林未眠起身,背着双手答道。 “抬杠”徐伟良将粉笔扔进盒子里边。拍拍双手。 林未眠摇头,“没杠。我真不会。” “汉字你不认识”徐伟良强压怒火。 林未眠摇头“认识,但是它们凑一块儿就不认识啦。” 班上人发出几声窃笑。 天热,徐伟良火气有点大,书本往讲桌上重重一放“凑一块不认识就更要好好听课,看着外面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林未眠点头“好的。” “你给我出去”老徐是真的气着了。 谢佳期见她真要走,一把拉回来按在座位上。自己站起来,“徐老师。我试试可以吗。” “好,佳期同学。你来你来。” 这个时候的徐老师,脸才叫笑成一朵喇叭花。 林未眠凉凉地微笑,按照她自己的气性,原本是一定要出去罚站的。然而谢佳期的爪子还搭在她头顶,周遭几个同学都在笑,尤其前排的尤小可还回过头来仔细看她表情。 要是这个时候她跑了出去,那就是技不如人不说,还气量狭窄,恼羞成怒。 所以憋着一肚子的气,一个上午都没离开座位。 中饭是从家里带来的饭盒子。五色饭很漂亮,看着有食欲。但她因为感冒初愈,没什么胃口,只挑了配菜里的蔬菜来吃。 吃完了,她翻开书。原本有些侥幸,如果见鬼的毛病不治自愈了,那障碍会不会也好了啊 但她看了两分钟就绝望了,啪嗒合上书。颓然倒在臂弯里,目光碰上谢佳期看她的两道视线,战斗力又爆表了,坐起身来大无畏地与她对视,“看什么看” 谢佳期欲言又止,半晌还是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能怎么,我好得很。”林未眠倔驴似的,“你少管我。” 说着起身去洗手间。 前边一年常跟美东一起结伴去,因为阮美东总三不五时要去补个妆。现在就独自去。 她现在所在的高二理科一的教室与洗手间之间还隔了四个班。她走到半路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脊背有种寒气逼人的感觉。她嘶了一声,款款往洗手间走。里边一切正常,三三两两结伴来洗手的女孩子们嬉笑打闹。林未眠进了其中一个隔间,门还没关好,人先冻僵了。她如堕冰窖地看着那个额头描花钿,艳丽得犹如画皮一般的妖娆女人低头看看,不,妖娆女鬼。 林未眠见她有要开口的意思,手忙脚乱打开门,“打扰了,这、这里让给你用。” 拔足狂奔时,她还看清走廊上也站了几个浮游灵体,顿时抱着脑袋没命似的奔回教室,耳畔呼啸而过白色的风。 慌乱间她进错了班,那讲台上还坐着个几年前去世的退休老校长,目光森森地朝她看了一眼。 她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倒退着奔出,火速回到理科一班,鸵鸟状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谢佳期在三米开外看着她。 林未眠抬头看看,走廊上已经跟过来好几个漂浮生物,她要尖叫的瞬间,额头落下凉凉的触感。 与此同时,窗外那些异常可怕的灵体都瞬间退散了。 谢佳期试探性地给她测了测体表温度,“又发烧了么。” 明明也没有。 “”瞬间安然静好的周遭美得像是一场梦。林未眠甚至都忘了将覆在额上那只手拍掉。带着几分灼热的皮肤贪恋着那指尖的清凉。 这怎么回事 开始上物理课时她写了一张纸条给谢佳期你信不信鬼神 谢佳期其实也没咋听课,拿笔在刷题,收到纸条顿了一秒,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打量智力障碍。 林未眠瞬间恼羞成怒,伸手擒住纸条,想将它撤回来,但谢佳期又不让,反而刷刷写了两个字。 纸条再递回来时林未眠垂着头没说话。 答案是预料之中的“不信。”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前不久谢佳期的佳作范文就贴在楼下的宣传栏内。洋洋洒洒的一篇满分议论文。被她语文老师圈出来的引用句是“不问苍生问鬼神”。 只怕问她子不语怪力乱神之类的事情的,都会被她当成傻子吧。 但林未眠纠结的不是这个。两个人的字分开不觉得。放在一起,对比太强烈。完全就是云泥之别。 而她是那坨泥巴。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班干部选举。林未眠觉得和自己没啥关系,就趴在座位上塞着耳机听音乐。每张选票她都画个叉弃权。 谢佳期的演讲是最短的,只有一句话,“这个学期想做大家的团支书。”然后她就当选了。 班长是个一米九体重二百多斤的小巨人,和林未眠还是一个姓,叫林泉。 其他班委也个个儿都像正当花期的花儿一样,开得十分灿烂。 对比座位上气场几乎灰色的某眠来说,真真的“我们不一样”。 这些繁琐的日常都让人心里难受,但是放学就比较开心了。和谢佳期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风平浪静,林未眠的心情由“终于放学了”到“鬼都去哪儿了”的满脑子雾水,只花了五分钟。 她搞不清今夏格外神出鬼没的鬼魂们开发的什么新玩法。 到家顾婕正在心晚餐,探出头来对两人笑“回来啦” 谢佳期将书包挂在门后,去了一趟厨房,估摸着是被赶出来了,打开电视,切到新闻频道。 林未眠冷眼旁观,抱着双臂悄悄啧了一声。听见厨房咦的一声,钻进厨房装乖巧,“阿姨,要不要帮忙” “哎呀,还真有,小眠,你能不能让佳期去买个酱油” 林未眠打个响指,“了解” 好不容易有的表现机会,岂能让给谢佳期。哼哼,她换了鞋火速进电梯下楼。 “姐姐。”电梯里两个小孩齐声和她打招呼。 “你们好。”林未眠叼着橡皮筋,将头发绑起来。 然而她扎头发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忽然就僵住了。 镜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姐姐,带我们去吃儿童餐。”细长眼睛的小孩笑眯眯地说。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这什么季节了。哪里有人会穿棉袄。 她发现自己的小腿肚子抖得厉害。 左右看看,一边一个拉住她手的小孩,原本可爱无敌的脸看过去原来是蜡一样的颜色。 “我没钱。”林未眠牙齿也打战了。 谁说熟能生巧的。 见了这么多鬼依然不够淡定好吗。 “你骗人的吧。”圆眼睛小孩瞪大双眼,因而显得眼睛更大了,“你要是不带我们去,我们就给你讲很可怕的鬼故事哦。” 细长眼睛的小孩说“是这样的大姐姐,我们两个是发大水的时候被冲走的,家里太穷了,没有吃过那个小孩子生日的时候会吃的儿童餐。你不带我们吃,我们就变成被水泡坏的样子给你看,每天来找你玩哦。” 这个腔调,这个童音。无不让她想起千与千寻里边汤婆婆的那个巨婴。 林未眠四肢僵硬,到了十四楼电梯门突然打开,她额头上一滴巨汗掉下来。 进来的是一位戴老花镜的老太太,幸而,有脚,镜子里也有成像。 林未眠靠着电梯壁大口大口地喘息。 老太太皱眉看她一眼,“小姑娘,你中暑了” 她摇摇头。 “考虑得怎么样啦,大姐姐。”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那虎头虎脑的小孩居然飘到了半空与她对视。 “好,我知道了。你快下去。”林未眠向下挥手。 老太太回过头,将她从头看到脚,“小姑娘长得齐齐整整,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怎么做事这么不地道你吓我一个老太婆做什么” 林未眠和她鞠了一躬,电梯门一开她就冲了出去。 两个小孩立即尾随过来,催她道“去不去啊,我们要变身啦。” “我搜一下路线。”她拿出手机。 店员都像看猴戏一样看着那边,相互之间还窃窃私语。 “她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点了两分儿童套餐,自己又不吃。” “吊诡的是还在那里对着空气讲话。” “白长那么可爱了,谁知道是个傻子。” “哼,我可爱还是她可爱。” “你,你你你。” 林未眠坐在那里,却无暇顾及别人的评价。盯着对面两个大口大口地“吃”。 桌上的食物并没有变少。 “你可以走了呀大姐姐。”细长眼的小孩说。 林未眠两只手放在桌上,摇头,“我走了,他们就会把餐盘收走了。我陪你们吃完。” 圆眼睛小孩擦擦嘴,对细长眼说“她平时那么凶,没想到人还不错。” 林未眠一听,右手拍桌,骂了句“死小孩” 两个死小孩面色沉静地望过来。周遭也有几个人畏惧脸瞪着她。 自悔失言的林未眠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面露惭色“对不起啊。我能看到你们,就老是忘记你们已经” 两个小孩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食物。 “我是想说,我在你面前,你可以直接和我说话。”林未眠按捺自己的暴脾气,“还有,往后就还是转生去吧,老是飘着也不是个办法。” 两小孩齐刷刷点了点头,鼓起兴头继续大快朵颐。 等他们“吃”完在棉衣上擦擦手并且保证去找地府部门登记投胎以后,林未眠才算了却了这一桩事情。出门时连腿都软了。到底站立不住,步行也就十几分钟的路,她还是打了个车,一路蒙着眼睛,在电梯里也闭着眼睛,察觉有寒气只管发抖,也不去睁眼看。 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家。 家里两个人都在饭桌上坐着,见了她,顾婕先站起来拍着胸口,“小眠,你可吓死我了。怎么电话也接不通你要是替阿姨买酱油把自己给弄丢了,我” “妈,别说了。”谢佳期看着她惨白的脸。 林未眠掏出手机看看,没电自动关机了,抱歉一笑,随即还在自己脑袋上一拍,“哎呀,酱油。我居然给忘了。” “不用了。佳期去买了。”顾阿姨上来扶着她的肩,皱眉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出去了一趟弄得这么憔悴发生什么事了” “是”林未眠咬了咬下唇,“遇到老师啦。批了我一顿。” “哪有这样做老师的”顾婕不平,“在校外遇到学生也能随便语言暴力么” 林未眠小小声,“也是为了我好吧。” 顾婕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宝贝,你来,好好吃饭,吃好了呢,就让佳期教你,她别的事情不行,这个应该还可以。” 林未眠端着饭碗,食不知味,奈何顾阿姨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只能木木然往下塞。 “弟弟过几周可能会回来。”席间顾婕唯一和谢佳期说的话是这句。 林未眠回过神来,搭话道,“他五一假都没回来,好像。” “被关禁闭了。”顾婕叹口气。 林未眠跟着叹息,“还是很调皮哦。” 顾婕失笑,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别装小大人。吃饭。” 一顿饭吃完,林未眠为了弥补买酱油失败的过错,无论如何都要洗碗。但是顾阿姨不让,将她从厨房推出来,“小眠别担心,阿姨我呢还是很在乎保养的,这不有洗碗机呢嘛。你去和佳期学习去。争取像以前一样,考个第一名,把我们佳期也压下去,看还有哪个老师敢轻视你。” 林未眠听得冷汗涔涔而下。揉着眼睛推开房间门,屋内坐着个人。 她拍着胸口进去,低声说,“谢佳期,你自己说,这是第几回吓我了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擅自进我的房间你不是最讲礼仪了么” 谢佳期端坐在那里,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魔方,看她的目光里带着审视。 林未眠经过一整天的高度紧张和数次惊吓,整个人已经杯弓蛇影,神经衰弱到不行。因此完全没力气和谢佳期正面冲突,只能有气无力地请她有话直说。 谢佳期垂着睫毛,手指的动作不停,“林未眠,你在碧云路做什么” 林未眠愣了愣。碧云路就是她带两个小鬼去吃儿童套餐的地方。想必谢佳期还出去找了她,这也能找到那太神奇了,“你跟踪我啊” 谢佳期摇头“在群里问了问。有同学看见你了。” “”这个时代真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在家吃不好还是,”谢佳期转动着手上的魔方,“约了人” “是啊吃不好。”林未眠不知道谢佳期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干脆顺杆子往下说,“你早晨逼着我喝白粥,我就,报复性反弹了。”点点头仿佛连自己也说服了,“就是这样。” 谢佳期没有再往下追究,“作业呢。” “我自己写。”林未眠抗拒被她投喂,“我才不要做你的补习学生。还有,今天上午那种自作多情的事情少做一点。与其被你施以援手,我宁愿出去罚站。” 谢佳期手上的魔方同色的一边已经完全还原,她抬眼看了看林未眠。 “你出去呀。”房间的主人指着房门。 “我看着你写。”谢佳期端坐着,似乎不打算走。 林未眠这回真到极限了,也顾不得和谢佳期肌肤接触,拖着她的胳膊就拉她起来,拽着她往她房间送,到了与她相隔两个房间的她的屋子,打开门将她塞进去,挥了挥手,用最后一丝力气强颜欢笑,“这才是你的房间,大小姐,拜拜。” 随着砰地一声,她和谢佳期被隔绝在房门两侧。 林未眠跑去洗手洗手,把指尖残留的体温给冲掉。 回到房间就整个人败下阵来。正面向下匍匐在床,脸埋在枕头里打电话,云筱女士的手机依然接不通。 朋友圈发那么勤快。与其说是去开拓创业,不如说是去旅游。拍了那么多照片。却对女儿不闻不问。仿佛甩锅给了闺蜜就像完了事儿一样。有的时候真的怀疑,老妈是不是真爱她。还是说,母爱也是一阵一阵的,是种间歇性发作的东西。 林未眠对于“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无法理解。她叹息一声。随即毛骨悚然。 那叹息声有二重奏。 她机械地转头。那张妖娆的脸又出现了。 那个在教学楼的厕所隔间守株待兔的女人。额头描着花钿。长得极具古典韵味的女郎。 林未眠咽了咽口水。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充斥了整个房间。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一个念头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不见了。 “林姑娘。妾身有个不情之请。”妖娆女郎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啊。 身为声控党的林未眠睁开双眼。 女郎穿着件旗袍,仪态万方地走到她床头,福了一福,“妾身这厢有礼了。” 听她一番陈情,林未眠要昏过去了。女郎是民国末年的魂。梨园子弟。艺名叫玉楼春。在要成角儿的前夕被军阀掳走,郁郁含恨,吞生金自逝的。 “你居然飘了这么久呀”林未眠缩进被子里,依然抖得很有节奏感。 玉楼春说自己一辈子没碰到过喜欢的人,执念和怨恨太深,而且又是自杀的,转世有困难,须得自己先把执念放下了。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看到一个各方面都很符合期待的女子 “女子”林未眠听得下巴掉了。 “正是。”玉楼春颔首,再福了一福,“故而妾身想借姑娘的身子一用。” 林未眠瑟瑟发抖,“啥” “姑娘大可放心,妾身只是想亲近亲近那一位,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玉楼春的含露目非常楚楚可怜了。 然而她再可怜,也不如见鬼的自己可怜呀,林未眠非常机警地摇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不行。” 开什么玩笑。占了她的身体,跑过去亲亲抱抱一个陌生女人疯了吧假使她轻信了这个什么玉楼春,那么结局有好几个,其一,玉楼春占着她的身体不还了,从此与她看上的那个妙人双宿双栖,那这世界也就没她林未眠啥事儿了;其二,玉楼春言而有信,用了一下就还给她了,被她亲亲的那个女人以为她林未眠是随便猥亵同性的死变态,报警把她抓起来,即使没有抓起来,闹到学校去,那她以后也就没法儿混了;其三,依然是玉楼春言而有信,但是那个女人以为是林未眠对她有意思,同时也对她有了那个意思,从此咬定青山不放松,要和她耍朋友可该如何是好她要是拒绝人家,岂不是要悲剧呀 这无论打出哪个结局都不会幸福的游戏。 还是不要贸然上手玩的好。 毕竟,乐于助鬼和牺牲自己有本质的区别。 林未眠摆摆手,“不好意思啊玉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眼见玉楼春的眸光暗了一暗,她猛然记起,这玉楼春是自杀,她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呢么,当即刹住了车,改口道,“我不能把身体借给你。请你理解。” 玉楼春福了一福,“妾身明白。妾身,改日再来。”说着飘飘荡荡从窗户淡出了。 林未眠这才发现浑身都凉透了,爬到地上,抖抖索索打开衣橱,掠了件睡衣,去浴室,将浴缸里放满了热水,将自己整个儿都泡进去。渐渐的,周身的血液回流,有了点暖意,她那种要呼出白霜来的错觉才消失。 希望今晚不要有别的鬼再来拜访了吧。她泡澡时身上的衣服都不敢脱光。换衣服时,别别扭扭裹在帘子里换下来,穿上一件方便的套头衫。 回到房间她立刻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的祈祷并没有灵验。 有四个小伙子正在房间等着她。 发型都很非主流。 林未眠几乎是跪着进去,抱着头问“你们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求你们快走” 四个人忽然亮出乐器。 贝斯手,吉他手,鼓手,还有一个拿话筒的主唱。 “”林未眠咽了咽口水。 “林同学。”主唱拿着话筒开始发言,“我们什么也不想要,在发行第一张唱片以前,我们就因为意外离开了人世。我们缺少观众。请你做我们的观众。拜托了。” “你们,”林未眠退到角落里坐着,指着窗外,“你们可以去找其他的,鬼魂,听你们演奏啊。” “大家各有各的执念。没有耐心静下心来听纯粹的音乐。”吉他手说话的声音很是阴郁,“而你,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观众,敬请欣赏aays o天团给大家带来的hos ur father” 次日清早六点,谢佳期起床,只见林未眠坐在沙发上一脸疲惫,两只巨大的黑眼圈几乎可以媲美国宝。 “林未眠。”她走过去,蹲在她跟前,拿手晃了晃。 林未眠带着哭腔说“他们说今晚还来。” 谢佳期“” “我可算知道为什么没有谁愿意听他们的音乐了。”林未眠捂脸,“那么,那么的” “怎么,”谢佳期摸摸她的头,“又做噩梦” “别碰我。”这句抗议也说得弱不拉几,娇弱极了,软软推开她的手,“是噩梦。超级噩梦。” 早饭一家人吃的是红豆粥。 林未眠坐在谢佳期身边,只吃了几口。 顾婕看她精神不太好,问“小眠,是不是昨晚学习到很晚不要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走可持续发展的路线,明白吗” “嗯。”林未眠答应着,“谢谢阿姨。” 今日谢佳期并没有逼着她将碗里的粥吃完,一路上都密切关注,只过了一晚上,林未眠仿佛更小只了,摇摇晃晃的,真怕一阵风过,她就会被刮跑了。 总算平安到了教室。 而她只是放个书包拿个书的当儿,坐下来时微微一愣。 林未眠竟趴那儿睡熟了。呼吸声均匀又绵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谢佳期坐在旁边侧头静静看了会儿,大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磨了磨。 滑滑的。像小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07 假使给林未眠和谢佳期的座位画一个分布图,林未眠的左侧和后方都是墙壁,佳期的座位靠走廊,前排卢可欣和尤小诗,谢佳期的右侧是余夏和林泉。 上第三节课的时候,习题时间,三两笔算完的余夏对林泉朝左努嘴,“我观察好半天了,团座今天不大正常啊。” 林泉本来视力不好,偏好前排的位置,奈何身高体壮,足足一米九,打小是坐最后一排的命,他按照同桌的示意往隔壁桌望望,点头,“差不多,老是看着墙。” “不是看着墙,是看着她那个宝贝同桌吧。”余夏嗤笑。 “宝贝,同桌”林泉给余夏一个“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的眼神。 余夏揽过林泉的肩膀,指着左边,悄咪咪咬耳朵,“看见了吧,昨天和老师抬杠那个小妞上课睡大觉,我注意了下,那妞从早读就开始睡,到现在没醒过,咱们团座,不但不检举告发,反而肆意包庇,不对,何止包庇,简直帮凶,平时干净得像镜面的桌子上放了一摞书帮忙遮挡不说,你看看现在开始晒太阳了,她在干什么” 林泉笑出来,低低骂了句“靠,你丫无聊不无聊。”甩开他的膀子,用眼神警告他,再讲笑话他这个新官上任的班长可就要大义灭亲了。 余夏鸡贼一笑,还要说什么,数学老师忽然点名“余夏,你上来做。” 余夏位子空出来之后,林泉朝左侧望了望,倒真的吃了一惊,谢佳期好像,拿手给那个睡觉的遮着阳光 怕太阳刺激到她睡不好 这届班干部他就看不懂了。 林未眠是饿醒的。睁眼之前先感到一阵强光刺激,咕哝着转了个方向,手臂发麻的同时看到谢佳期正埋首写习题。林未眠擦擦嘴角。有点儿懵。掏手机出来,这就比较尴尬,没电关机了。昨晚那个aays o天团一连唱了三十多支歌,整整一场演唱会的量,黎明降临后还自动安可。 有别的魂体漂浮在窗外,活生生都给他们震走。 每首曲子都不成个调性,按照她这种音乐小白的鉴赏水平,实在t不到其中的美感,只能算作一系列噪音的集合。一晚上下来,她脑子异常不清醒,忘了给手机充电。 谢佳期正全神贯注地做题。 左面没人,前方的姑娘还不熟,方圆半米内,交情最深的还真就只有谢佳期。 “哎。”林未眠无名无姓喊了一声。 谢佳期也不看她,“嗯” “现在第几节课” 谢佳期眼里只有作业“第四。” 林未眠“” 一上午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睡太久,脑供血不足,有点晕乎乎的,右手右腿都麻了。索性再趴会儿。眼前的题看不明白,开始思考今年诡异的地方。鬼魂现身和销声匿迹两种时段,存在哪些不同的因素呢是什么样的变量导致这样的差异的 她将这几天的种种情形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脸搁在臂弯里,缓缓转过头,看着身边人。 英语老师每节课临近下课都会口述一篇短文,给大家做听力练习和素材积累。这节课她念的是一篇鸡汤文。雪地里,一位黑人妇女正要开门回家,背后绕出来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女士知道他是要打劫,却先发制人问他天气这么冷,需不需要面包,主动带他进屋,给他大盘食物,一边投喂一边旁敲侧击,用牢骚的形式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艰难的时候,但是不能放弃做人的底线。男孩吃喝完毕,默默离开了 林未眠虽近几年成了学渣中的学渣,早些时候的底子还在,够吃个老本,能听懂。她一面漫不经心地听姜老师带一点软糯的英伦腔,一面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放学铃响了。 她先按兵不动,同学们结伴而行。有两个坐得很遥远的女同学过来问谢佳期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林未眠趴在旁边看着,带着一抹调侃的笑看,人家肯定是鼓起了好大勇气,可是谢佳期呢,冥顽不灵,说了抱歉,自己还有几道题想先解决。 “佳期真的好努力啊。” “是啊,难怪成绩那么好。” “下次再一起吃。”谢佳期向两人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先走了。” 教室里又只剩下她们俩了。 林未眠深呼吸了两次,刷拉站起来,绕过谢佳期,到了走廊里边,倒退着一步一步离开自己的座位。她这种反常的举动很引人注目,谢佳期抬头看着她。林未眠以小白鼠的觉悟款款退后,大概到了顺数第四排的时候,她一个踉跄,惊呼出声。捂着嘴看着窗外。头皮阵阵发麻。密集恐惧症都犯了。不知道什么节日,外边密密麻麻地挤着数十张苍白的脸,木木然望着教室内,他们本都没有聚焦的,林未眠这一声惊呼,却活生生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谢佳期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又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林未眠面色惨白。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到距离谢佳期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时,窗外那种惊悚的景象消失不见。窗明几净,依旧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新时代。 “佳、佳期。”林未眠在谢佳期身边站定了。 谢佳期微微往后靠,两只手搭在桌上,好整以暇“嗯” 林未眠两只手绞在一起,几分钟前还惨白的面孔此时比枫叶更红。 这样扭捏的林未眠,她还是第一次见。 “一、一起去上厕所。”林未眠结结巴巴,看着窗外,“好不好。” 谢佳期站起来,凳子往后移了一点,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刺耳的声响,“好啊。” 林未眠挨着她走,走的时候也不老实,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应该是没有找到,可是又有点庆幸的表情。 到了洗手间,她先等谢佳期选了一个隔间,自己再进去。 两人洗完手出来,谢佳期试探性地问“你中午” “我们一起去食堂吧。”她竟然一脸惶恐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谢佳期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右手臂被她两手合抱在怀里,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嗯。” 说实在的林未眠心里已经开始爆炸了。谢佳期居然是她的救命稻草本来,根据刚才的实验,离开一点距离也是可以的。可她初次发现这个秘密,完全是心有余悸外加心潮澎湃,下意识就想把这根稻草牢牢的锁在手心。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是女丈夫。不在乎这一时的屈就。 微微仰头,映入眼帘的是谢佳期线条精致的侧脸。为什么她会是那个变量她身上哪一点造成的特别正派还是按照古老传说,阳气充足 谢佳期任凭她勾着胳膊,没说话。 幸而她没说话。幸而她很配合。 但凡她有一个不字,林未眠宁愿活活被鬼吓死,也不会勉强她。 两人往食堂走的时候,进食速度快的同学已经往回走了。余夏勾着林泉的肩膀大声说笑,乍然见了她俩这个造型,啧了一声,扬扬浓眉对谢佳期眨了眨眼,“哎呀,团座,带着你的小宝贝去吃饭哪” 林未眠脸色立刻就不对了,两只手松开谢佳期就要上前去理论,不排除会有暴力行为,还好谢佳期眼疾手快捞住了。林未眠于是只能瞪着他。 佳期“你们吃完啦” 余夏视线还停在林未眠脸上,笑嘻嘻地欣赏她脸上的两抹绯红“嗯,快去快去,推荐三号窗口的鸳鸯荷包蛋。” “好。” 被谢佳期拽着往食堂方向去时,林未眠犹自愤愤然回头看余夏那个坏东西,直至看不见,回转过来接着走,小小声默念,没事的没事的,到立秋就好了。 这边的余夏进了教室拿乒乓球拍,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对林泉说“我怎么说来着,团座和她那个同桌,绝对有猫腻。” 林泉烦死了,“哪那么多猫腻一起吃饭就有猫腻那你和我有没有” 余夏挤挤眼睛“这个也可以有哟。我是纯直男,愿意为你而弯哟。” 林泉浑厚地笑了一声“揍得你满地找牙信不信。” “不敢了老大。” 食堂里两人坐对面,林未眠将碗里的小排骨一个一个地挑到对面的盘子里,闷着头一言不发。给完了排骨再把花椰菜也给了她。 谢佳期看着自己餐盘里堆得老高的菜,轻轻“哎”了一声。 林未眠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多、多吃一点。”一旦有意识地利用了别人,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只能从小事做起,补偿一下。但她不能说出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是阴阳眼。 谢佳期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切。林未眠吃得慢,她先吃完,因此说“我去买水。”等她买完水回来,这一个差不多也吃完了,正好和她一起回教室。 谁知林未眠放下筷子,甚至还呛了一下,“咳我也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08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佳期看着蹲在货架下方认真选矿泉水的某人,低头若有所思。 时光回溯到一星期以前,哪怕不小心乘地铁到了一个车厢,林未眠都要朝她翻个巨大的白眼。比如上次学校组织的革命景点观光之旅,两人在地铁偶遇,林未眠虽然在她有理说不清的时候站了出来,过后也照样大白眼相送,不含糊。 回溯期短一点,三天前,那也是察觉她跟在身后就恨不得踩风火轮摆脱她。 眼前这个对自己寸步不离的女孩子,真的是林未眠本人 林未眠哪里知道谢佳期内心的纠结,她站起身,将两瓶百岁山的矿泉水递到谢佳期眼前,神色间带着点赧然“这个可以吗” 还会在这种细节上征求她的意见 谢佳期眉头深锁。 “不喜欢这个啊。”林未眠一脸“对此我深表遗憾”,再蹲下去,拿了两瓶绿油油的怡宝举高高,仰脸问,“那这个呢。” “可以。”谢佳期轻咳一声。 得到许可,林未眠就去付账了。付完账将一瓶水递给她,自己拿着水,并不喝。眨巴着眼看她喝。 回教室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林未眠的状态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儿去整个下午两眼放空坐在座位上发呆,时不时朝她看一眼,视线不经意相撞时又迅疾地转向窗外,假装并不是故意的。 放学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夏风飒飒,反常继续升级。 平时总不说话,铆足了劲儿往前冲的旋风少女林未眠,走到半道上竟然破天荒地攀谈起来,“谢佳期,我问你啊。” “问。” “你,”林未眠侧过脸看她,“有没有什么诡异的经历啊,比如有没有过三教九流逮着你,说你骨骼清奇,要卖武功秘籍给你,或者要带你出家之类的又或者,有没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 她等来的不是直截了当的回答,而是谢佳期长久的凝视。 “干嘛啊。”林未眠退开半步,“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呗。” “没有。”谢佳期淡淡的两个字打发她。 “不应该啊。”林未眠趴在浴缸壁上自言自语。 到家她就进浴室洗澡。一来,这是寄居的基本觉悟,趁资源空闲的时候加以利用,不要等到使用高峰去插一杠子。二来,趁着天黑之前,即使在浴室偶遇鬼神,也不至于太过惊慌。 “林姑娘。” 这熟悉的幽幽的口吻。 林未眠庆幸自己有居安思危的意识,想着有备无患,穿了一件衬衣。但她还是感到生气啦“你,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呢。我在洗澡啊” 一面说一面往水里沉下去,让白色的泡泡把自己盖住,只露出肩以上的部分。 “对不住。”玉楼春悠然飘至她对面,“我远远地跟了姑娘一天,然而到方才,才找到机会现形,与姑娘搭上话。” 坐在浴缸里的那一个鼓着腮帮子。 “昨天奴拜托的事,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林未眠不由自主打量这女人。她生得是很好看。面容之间还有股淡淡的忧郁。举手投足也是极雅致的。如果不是恰逢乱世,生在好时光太平年,做个把影后绰绰有余呢。她不是不为她感到难过,但是做人要有底线的,“玉小姐,不是我不帮你忙呀,如果你是想要吃什么,或是想看什么书,或是什么心仪的字画烧给你,我力所能及的话可以给你弄。可你提的要求,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玉楼春垂眸,双瞳剪影,楚楚可怜到极点。 林未眠双手合十,“拜托你了,请别这样,我也会很难受。” 玉楼春悠悠叹息“奴明日再来。” “”目送她化作一阵青烟淡去,林未眠扶着额头,有一种内心无力的感觉。 网络上的段子,有人吗,没有我五分钟后再来问问。 这位小姐虽然是民国的,可是深得这种百折不挠精神之精髓。同不同意不同意那我明天再来 这女人走了之后,林未眠动作变得飞快,跳出来时险些滑倒,站在花洒下边把自己冲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刷地一下飚出去了。 幸而谢佳期不在房间,在厨房。 顾婕今天出差,怕她们在外面随便乱吃,打发私宅里的阿姨来做晚餐。谢佳期在那打下手。谢佳期虽然在爱出风头这一点顶顶讨人厌,可是为人真的没有架子,算是林未眠见过最接地气的大小姐。 这个阿姨林未眠小时候也见过几次。头发擦至半干,她十分自来熟地钻进厨房“春姨,我也来帮忙。” “不用了不用了。”春姨手上切菜的功夫不停,笑。 “我也要吃饭的。既然有份吃饭,那就要付出劳动呀。”林未眠朝谢佳期伸出双手,脸上是个最最甜蜜的微笑。 真让人难以置信,笑成这样的女生会有暴脾气。 谢佳期默默把秋葵递到她手上,自去水槽旁边清洗厨具。 林未眠心里打着她的小算盘,悄咪咪捧着小菜框过去,站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摘菜。 这次谢佳期倒是没有再给出什么死亡凝视。 先受不了的是林未眠自己。 趋利避害还真是人类天性啊。 没有发现谢佳期这个特异功能之前的三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硬扛就行。 现在发现谢佳期可以帮忙辟邪,立刻变脸,什么仇恨前嫌都抛诸脑后。她一边将蔬菜摘干净,一边暗暗惭愧。假若生在战争年代,她大概就是最快投敌叛变的那种懦弱战士吧,老虎凳辣椒水儿都不用上,只要来个电椅伺候就差不多全部给交代清楚。 可以说非常没有气节了。 想到这里,面色越来越凝重。渐渐地又挪回了原地。 菜摘完之后,春姨好说歹说,将两个人赶出了厨房。 古语云,君子远庖厨。林未眠瞄一眼谢佳期交叠在一起的纤纤十指。在心里啧了一声。估计是小时候没有玩过过家家,现在都是在补偿童年。 “林未眠。”谢佳期忽然叫她。 “啊” “好好休息。上课的时候,别睡了。”谢佳期回房间之前说。 休息是不敢休息的。 毕竟大名就叫林未眠。 家长给她商定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会一语成谶吧。 好像生来就是要见鬼似的。 她哂笑着推开门,旋即失去了往里继续走的勇气。 房中央摆了一桌麻将。三缺一。 年纪不一的三个魂体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咧嘴无声地笑,仿佛在说死鬼,等你很久了。 “不好意思啊诸位。”面色惨白不输他们的某眠腿软地进去,顺手抄过书包,“这个我还真不会。抱歉抱歉”说时迟那时快,飞速来到了隔壁谢佳期的房门前, 敲门的节奏飞快,显得敲门的人心急如焚。 门从里边开了。 “谢佳期。”她的声音有点儿大,“一。一起写作业” 佳期愣了愣。 她脸上的疑问林未眠假装视而不见,“可以吗。” 佳期侧身让了让。 不速之客一下子钻进去,在椅子上坐下,憋在胸口的那口气这才呼出来。还不能让谢佳期发现自己可疑。否则被赶出去分分钟的事。她拿出作业本,坐在另半张桌子上,埋头假装演算。 春姨手速斐然,林未眠还一道题都没看全呢,外边已然在催吃饭了。 待两个人从房间出来,家政高手笑盈盈地在玄关换鞋,“大小姐,晚上记得关好门窗啊,我走了。” 林未眠和谢佳期两个站在门口和她道别。 末了回桌上吃饭。林未眠依旧吃得慢,谢佳期等她吃完,起身去盥沐,林未眠炸着胆子洗碗,接着去谢佳期房间把书本什么的抱回自己房间不然肯定要被教育。怀着一丝侥幸推开房间门,房内空无一人,提着的心落下去,脚步沉重地进去。 谢佳期睡眠素来警醒,几乎是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醒过来。门外蹲着林未眠。她看看腕表,说了一个陈述句“现在是凌晨一点。” “佳期。”林未眠刷拉站起来,手里抱着条小毯子,眼睛下方又是两抹青色印记,“我可不可以”后面几个字声如蚊蚋。 谢佳期没听清,轻声问“什么” 林未眠咕嘟咽了咽口水,脸上渐渐漫上红晕,“我,我在你房间睡可以吗。” 谢佳期在黯淡的灯光里看她亮闪闪的眼睛。 “你看,开两个空调多么地浪费呀。”她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勤俭节约是中” “可以。”谢佳期打断她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09 谢佳期是个天然养生派,房间空调也没开,奉行的是心静自然凉。 这下林未眠来了,她才开了个二十六度意思意思,将遥控器放回小抽屉,回头见林未眠还杵在床边儿,将小毯子紧紧搂在怀里,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样儿。 谢佳期默默的,从另一边先上床,整理了一下枕头,见那一个还浑身僵直地站着,揭开被子,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林未眠做了一件非常雷人的事。 她将自己的小毯子铺在紧挨着床的地板上,脱了鞋,盘腿坐那儿,顶着张羞恼相激的赌气脸。倒也不是和别人赌气,她气的是自己只想着摆脱o天团的穿脑魔音,一个冲动跑过来,没有想过后续要和谢佳期睡一张床啊 讲道理,都是女生,一起睡睡也没什么,可她就是莫名觉得别扭,好像那是一件羞耻度爆表的事情。 谢佳期手肘撑着枕头,微眯着眼问“你做什么” “我,我睡这里。”林未眠索性直挺挺躺下,两只手垫在脑袋底下做枕头。啪嚓把眼睛闭上。 谢佳期缓缓挪至靠近她的这边床沿,皱眉看了看床下那个,她还真一副在那儿扎根了的样子,“为什么。” 林未眠闭着眼信口胡诌“我喜欢睡这里。接地气。”半晌,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只当谢佳期也已经睡下了,终于吁出一口气。 不闹鬼可真巴适啊。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但是,渐渐的,哪里不对。琐碎的响动从靠近右耳的地方移到了左耳,而且距离耳边极近,甚至有股暖意扑面。 林未眠睁开一只眼瞧了瞧,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了,“谢佳期,你你你你干嘛啊。” 谢佳期没搭理她,正挨着她的地铺铺毯子呢。紫罗兰色的小绒毯铺整齐,人淡淡然躺下。学她的样子,闭上眼睛,还给自己盖了一条毯,只盖了一半,剩的一半也不知是给谁的。 “”林未眠欲哭无泪,摇摇她肩膀,“哎,你凑什么热闹” 谢佳期微微睁眼,“你来这,那就是客人,没有让客人睡地上,我却睡床的道理。既然你不肯上去,那我就下来。”她说话惯爱把语速很慢,好像在做重要报告,怕人听不明白跟不上似的。 林未眠捂住了脸,她说得好有道理啊。一副传承了中华民族传统礼仪的调调。 可刚刚是她自己说喜欢睡地上的。 总不好转眼就打脸吧这下进退维谷,只能躺下装死。 谢佳期的体温近在咫尺,透过毯子传过来。林未眠觉得左边身体都要半身不遂了。悄悄睁开眼去看看谢佳期,人家睡得可端正,气息均匀,神色恬淡,完全没有她这种困扰。辗转了几分钟,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推推谢佳期的肩,“哎。” 佳期睁开眼,“” 林未眠翻个身趴那儿,两只手肘子撑着地“有床不睡,两个人躺地上,你不觉得太傻了吗。” 谢佳期歪歪头,倦慵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问你说呢。 林未眠咬咬下唇,拍拍她的肩,“别玩了,去床上躺着。着凉了就坏了。” 谢佳期躺那儿不动,目光朝床上瞟过去,“你先。” 林未眠觉得有点糟糕,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觉得这种见了鬼的一板一眼的腔调有点萌。 谢佳期小时候就这样儿。幼儿园那会儿佳期没野心,不是霸总,也不爱出风头,不选班长,分组做活动谢佳期总是跨越千山万水,暗搓搓地挪到她身边来,强行和林未眠一组,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也因此,那时两个人相处很好,到了点心时间一起分享小零食,常常是一个大布丁放中间,一人一把小勺子。 谢佳期每次都拿着勺子在对面呆呆的不肯开动。 而林未眠从幼儿园小班开始就是御姐呀,当时吩咐她“吃啊,还等什么。” 谢佳期说“你先。” 她当时迷福尔摩斯探案游戏,两根手指扶着下巴揣摩了下,觉得谢佳期应该是娇生惯养,有了被害妄想症,怀疑有人在鸡蛋布丁里下了毒,所以总要她试吃一口,等她吃了确定安全,谢佳期才会开始。 她有时候戏精上身,吃了第一口就嘭地倒在桌上,掐着脖子故意把自己弄得面红耳赤,学着古装剧里边中毒的侠女,捂着肚子痛苦地挣扎,愤愤道“啊呀,是鹤顶红”第一次玩这个,活生生把谢佳期吓哭,过了会儿她坐起身来哈哈大笑表示“bazga”佳期还是没缓过劲儿来,红着眼圈,抱着她不撒手。 啊,回想起来,那时的谢佳期,多可爱多蠢萌啊,表情生动,情感丰沛。水做的骨肉。哪里知道长大了是个面瘫。 躺在床的最右边,林未眠对于忽然涌入脑海里的往事感慨万千。没想到,她记性不咋地,对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倒记得一清二楚。 话说回来,都来投奔谢佳期了,刚刚实在不该瞎矫情。这张床这样大。两个人根本不会相遇。 有空调但是没有鬼的夜晚真是太美好了。她被aays o那四个小子活生生地再摧残了四个小时,今晚的歌比昨晚的更加一言难尽,不成个曲调偏偏他们唱得极致抑扬顿挫。 相比之下,此时此刻的宁静,真当得起那句已然被用俗了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谢佳期确实是不和谐因素,可她方才想起了小时候可爱的谢佳期,这算是一种非常完美的心理建设,所以不和谐的部分可以忽略不计。她美滋滋地抱着毯子,双眼变得惺忪,不多时就沉沉睡了过去。 若说床大就不担心相遇,那林未眠完全就想错了。有意识的时候是蛮像睡在孤岛上的。可她不知道自己睡相压根不是婉约派,而是豪放派的,按照她翻身的幅度,可以说在睡梦中出了一趟长差。 谢佳期朦朦胧胧地刚有些入睡的意思,一条胳膊就搭到了她的肩头,紧接着林未眠的小脑袋也蹭过来了,还一个劲儿地往她颈窝里边钻。没有安全感的人总喜欢在怀里抱着点什么。林未眠进房间她就注意到了,她抱着那条毯子,指节都有点发白。眼下她本人代替了毯子,成为了林未眠的新宠。被紧紧搂住的瞬间,她周身都僵住了。毕竟这种睡法她还是第一次见识。但是也不敢动。林未眠脾气爆,刚睡着估计是浅度睡眠,容易惊醒,惊醒了有起床气,不利于社会的稳定和繁荣。于是谢佳期就那样让她当抱枕或是毯子一类的床上用品抱着,一动不动,直到熬到下半夜,时钟显示凌晨三点,她的意识才渐渐被倦意打败,渐渐睡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10 尽管佳期晚睡好几个小时,长期自律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她比林未眠醒得更早。第一缕晨曦从窗帘里钻进来时,她就睁开了眼睛。吹了一整晚空调,如果不是身边有个火炉一样的家伙紧紧贴着她,十有七八要着凉了。 小火炉说暴躁是很暴躁,但乖起来也很乖。 看昨晚她翻身过来那个阵仗,还以为要在梦里练一整套醉拳呢,竟好,从那之后一直很消停,两只小爪子搂着她,活像小松鼠抱着过冬的储备粮,一动不动睡到现在。 谢佳期头一遭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一个人的睡相,感觉很新鲜。难为她打小爱在外头逛,肤色还这么白,也许是做梦梦见好吃的东西吧,吮着嘴唇津津有味像个婴儿。 她低头看得正出神,林未眠含糊咕哝了两声,睫毛抖了抖,眼见就要醒过来。 谢佳期想了想,动作轻缓地将她摘下来,推过去一点,自己起身下床去,径直踱到衣柜跟前,开柜子拿今天要穿的校服。 “谢佳期”身后一个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叫她。 她回头看看,林未眠已经裹着小毯子坐起身来了,刚醒,目光有点迷惘,没什么攻击性,呆呆的脸看起来手感非常好。 谢佳期只看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快起床。” 林未眠呆了两秒,见谢佳期马上就要从房间出去,火速溜下床,跟上去,特殊时期,落单不妙啊不妙。 谢佳期去洗漱台刷牙,她也赶忙拿了自己的牙刷,站在那里,佳期顿一顿,挪了挪身子,给她让了地方。两人刷完牙,谢佳期示意她先洗脸。 林未眠从善如流,用冷水洗了两遍脸,拍着脸对镜子说“我洗好了。” “去换衣服。”镜子里的谢佳期说。 “这手是要废了吗。”林未眠揉着她发麻的右肩。捏着捏着不由得有点感慨,大好的年华,祖国的花朵,就因为活见鬼,沦落到蹭床来换取片刻的安宁。偏这个奇葩缘由还不能和别人说。一来没人信,她说了,只怕还会被当作脑子有问题,神经病臆想症,二来她尤其不愿在谢佳期跟前落了褒贬。 反正捂着这个真相,到立秋就又是一条好汉。再忍忍好了。 推开房门,林未眠就再无暇顾及酸软的右胳膊。 o天团那四个还在房间等着她。 许多时候,鬼比人还要有毅力。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执念太深,也不会在世间飘飘荡荡这么久。 她站在门口,胸口起伏,迟疑着是进屋还是赶紧回去赖在谢佳期身边。 就这么短短的几秒钟,担任主唱的团长冷笑一声,飘过来,刷拉变了脸,不知生前是什么事故,半张脸都塌陷了,还掺杂着模糊的血肉,血珠淅淅沥沥往脖子淌。 林未眠被这副惨烈的样子吓得眼前一黑,啊地一声轻呼,抱头蹲了下去。 谢佳期在那边问“怎么了” “没、没事。”林未眠嗓子眼发紧,起身进了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团长逼近过来,“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唱得很难听” “我没有那个意思。”林未眠这时候求生欲非常强烈,“不是唱得不好,是我鉴赏能力不到家。我的口味本来就很青涩又单一。”说着扫视他们四个,“我已经诚心诚意地听过你们的演唱会啦,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啊”求求赶紧转世去做真正的音乐家好吗。 “我们要开一场完整的音乐会。”吉他手说,“在你这里只是彩排。” 彩排。林未眠扶着额头,苦笑“那请问完整的音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至少要有几百个观众吧。”鼓手也来劲儿了。 林未眠咽咽口水,指着他们精彩纷呈的脸,“快变回去,不然没法往下聊了。” 有人关心他们的愿望,几个鬼倒是也很配合,变回完好的面孔,在林未眠对面站成一排。 “观众的话,鬼魂也可以吧”林未眠浑身紧绷,“毕竟像我一样能听见你们的人并不多。我知道的就我一个。” 四个小伙子两两对望,交换过眼神,摩拳擦掌齐声答“可以呀” 林未眠点点头,“那我再想想办法。” 早餐从简。白水煮鸡蛋配麦片。鸡蛋在桌上的煮蛋器里载沉载浮,带出腾腾的白浪,谢佳期已经冲好了麦片。 经过天团四人组的惊吓,林未眠也彻底清醒了,自觉把鸡蛋捞出来,过了一遍冷水,这样比较好剥。她剥好了一枚鸡蛋,递给谢佳期。佳期摊开手掌来接,她收回,又不给了。 对面的人看着她。 林未眠鼓了鼓腮帮子,“先说好啊,这并不代表咱们就和解了。明白吗。” 我们一张床上睡觉,一张桌子吃饭,我给你冲麦片,你给我剥鸡蛋,但是不不不,我们没有和解。这逻辑令人惊艳,但是谢佳期没异议,点点头“嗯。” 林未眠满意了,把鸡蛋给她,低下头安心剥自己的。 这是个多云的阴天。从窗户望出去,满是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教室里不得不将所有的灯都打开。 第一节课下课,佳期抬手掩住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林未眠在一旁看见,皱眉问“你昨晚没睡好” 谢佳期看看她,眼圈儿还有点发红,眼睛里噙着一层薄薄的泪雾,没则声。 “是我吵到你了对吧” “没有。”谢佳期说。 今天也依旧是林未眠做谢佳期挂件的一天。谢佳期去哪她去哪,上洗手间也跟着去,谢佳期去办公室找老师商议从学生会卸任的事,她双手插兜靠在办公室的墙壁上哼小曲儿,等谢佳期出来,两只眼睛滴溜溜看着天花板,假装没事人跟着进教室。吃午饭的时候依旧一个劲儿地往谢佳期的碗里输送小排。 完完全全就是个追星迷妹的样子。 佳期一直不动声色。 倒是阮美东在下午给她发了一条语音,“我说什么来着,你只要和谢佳期分到一个班,准跑不了要和好。我是不是预言帝你说” 林未眠回她,“预言你妹,我是有苦衷的。” 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不能说。 “哈哈哈哈哈。今天放学我去看你们哈。” 下午放学,阮美东说话算话,果然到佳期她们班走廊这里来了。脸上依旧一丝不苟化着冰激凌妆,还贴着闪闪的亮片。 神奇的是,林未眠发现谢佳期居然对美东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当然了,她生成那副高岭之花的模样,看谁都像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美东是不同的呀,两人是发小,两家又是世交。从小她是对美东非常另眼相待的。 美东也不觉得尴尬,只顾和林未眠说笑,谁谁谁又和谁谈恋爱了,谁谁谁又分手了,谁谁谁成绩太差作妖太多被开除要转到私立去了,只可惜林未眠记性烂,根本不能把人名和脸对上号。到了校门口,毛毛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美东颓了,“居然还下,我没带伞。” 林未眠左右看看,奇道“你家的车呢” “我吩咐他们不许来,今天我有约会啊。”美东一脸苦恼。说着眼睛往林未眠和谢佳期手上的伞一溜,一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惊奇脸“哦呀,你们有两把伞诶。” 林未眠好笑,“你一个电话司机就来了。” “不要。”阮美东过来抱着她的肩摇晃,“这约会错过要再等一年。我不要电灯泡。把你的伞给我。” 林未眠翻个白眼,把手里藏蓝色的小伞递给她,“以后我不认识你。” 美东笑嘻嘻地接过,“谢谢呀。”又对谢佳期比个心,“小眠就交给你了。”说着非常没有义气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林未眠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啧啧赞叹,头顶遮下来一片阴影,侧脸去看时,谢佳期目视前方,说“走吧。” 林未眠抢过伞柄,“我来打伞。” 谢佳期不放手,也不反驳,直到林未眠自己觉得太幼稚了,悻悻然放开。 两人到家,春姨迎出来,“回来啦。我今儿来得早。” “春姨好。”林未眠换上自己的拖鞋,“我来帮忙。” “哎哟。大小姐。”春姨陡然变了脸,上去拉着谢佳期左看看右看看,焦急问“这不是带了伞吗,怎么淋成这样” 林未眠本来准备回房间放书包来着,听见这话,扶着书包带子转身,仔细看谢佳期。可不是么,衬衫左边的衣袖和裙摆都淋透了。幸而扎着高马尾,头发没淋着。刚刚在电梯,谢佳期估计是不想让她发现,故意侧身对着镜子。 哪里知道让春姨给戳破了。 “雨太大了。”谢佳期说。 “那快去洗个热水澡,我煮姜汤。”春姨火急火燎回了厨房,开火炖汤。 这里林未眠拦住了谢佳期的去路。 佳期想绕开她,几次都被挡下,干脆站住不动。 “你,你什么意思”林未眠的脸涨得通红。 “”谢佳期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林未眠咬牙,跺了跺脚,转身飞奔进了自己房间,嘭地关上了门。这件事情明明是谢佳期舍己为人,非常高尚了。可她却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窗户里飘进来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坐在她床边的地上开始唠嗑,从粮票不见了一直唠到生产队不给她计分,老头子看上了隔壁赵家的老太婆是不是眼瞎云云。还有好几个面目青白的鬼趴在窗户那儿朝里张望,跃跃欲试。 林未眠牙齿咯咯打颤,趴在枕头上默默无言,现在去俯就谢佳期是不可能的。 美东发语音过来问她们到家没有。 “你和谢佳期怎么回事啊。”林未眠擦擦眼角,轻声问,“你怎么得罪她了” 阮美东连着发了几条五十几秒的语音过来。 林未眠点开来听,听到第三条脸就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11 几个月前阮美东的小叔叔又有一个酒吧开张了,因为倾城酒吧的生意火爆,阮齐干脆就再弄了一个彩虹主题的清吧,therabo,她拉谢佳期去玩儿,声称是请她为自家的小吧暖暖场子,谢佳期一口回绝。 对于这个拒绝,阮美东早料到了。 她阮家虽说家大业大,但人丁兴旺,有的是人抢着挑大梁,为了争权夺利三不五时还得上演宅斗大戏,什么家族企业轮不到她操心半分,她只要负责吃喝玩乐,做个毫无威胁、人人称羡的逍遥纨绔就好。可谢家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谢佳期的爷爷白手起家,早年忙着事业,忽略了自己,更忽略了婚姻生活,膝下有且仅有谢佳期她爸谢沐这一个孩子,而到了佳期这一辈,虽然有个弟弟,奈何他网瘾忒重,十三岁就进了军事化管理的专门学校去强制戒网,而谢佳期被当成接班人来培养。这样的小孩,最爱一板一眼装大人,万事节制,从不行差踏错一步。按说没什么情趣,可阮美东的堂兄阮安南却偏偏迷恋上这么个人,暗地里憋着劲追了好几年,哪里知道所有的试探全部石沉大海。谢佳期不爱鲜花,也不爱钻石,物质上根本油盐不进。更诡异的是,这二年还有好些个拉拉来和她探听消息,问阮美东能不能带佳期出来玩。 “我就想帮我哥试试呗。”第三条语音里阮美东这样说道,“虽然我对我哥谈不上多么热爱,但好歹他是给我买包的主力军之一呀,要是佳期是弯的,我哥那不是冤死了么。二来我也是为佳期着想呀,她虽然年纪小,早点了解自己的性取向也好,对不。于是乎,我就安排了一下,让那几个喜欢佳期的女孩子和佳期见一面。佳期死活不来,我呢就略施小计,打电话给她说,我喝醉了,醉得快死了,身边一个人没有,让她来接我。你知道的,佳期这个人看着冷冰冰,其实就是心软嘛” 林未眠趴在床上捂着眼睛。觉得隔着屏幕都要被阮美东的脑回路给亮瞎了。与她比起来,坐地上喋喋不休的老太太鬼都显得那么通情达理。 “佳期来了以后,看我还好好的,就有些吃惊,因为我以前不骗她的,我拉她坐下,跟她说,来都来了,就坐坐再走。过了会儿,有个玩得开的就对佳期上手了,搂搂抱抱的,一下子就被佳期反手擒拿了你知道吗。”阮戏精一声叹息,“然后她表情很难看,临走之前问我是不是还下注了。” 林未眠内心无力“你真的拿她下注” 阮美东魔性笑“好玩嘛,我赌长得最软妹的那个音乐学院的大眼睛姑娘嬴,毕竟佳期看着比较像攻嘛,应该喜欢受一点的妹子。” 林未眠最后回了一条“阮美东你神经病,她甩你脸色你真的一点都不冤。” 阮美东继续魔性笑“没事没事,她顶多再生气一段时间,我们是铁杆交情,她心里还是爱我的。而且我这个实验也出成果了呀,佳期不是同性恋,我哥可以放心追了。” 林未眠收了手机,翻身过来,想象谢佳期在众女生的围观下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样子,刚刚让她难受的异样感觉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回想起来,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谢佳期其实天生就是那样的人,比如半夜跑去酒吧接阮美东,为了护她周全,把雨伞分给她更多,这都是很好的,即使受到帮助的人不领情,不怀感恩之心,那起码,也不该摔门什么的,不然就有点太作了,狗咬吕洞宾了不是。 地上的老太太鬼忽然站了起来,急吼吼地大声质问“丫头片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头顶的头发一根根呼啦啦竖起来,脸色也变得焦黑。 林未眠啊地一声,拿被子盖住下半边脸,“在听,在听。” 窗子那里的鬼见她这样,也都荡悠悠地飘进来了。 林未眠抱头出了房间。 出门就遇见春姨,她正戴着大手套,端着一锅汤,估计是要给谢佳期送去,迎面见她来了,笑着招呼“哎,小眠,你来,帮我把姜汤端给大小姐,我这里守着炒菜走不开。” 林未眠答应了,不由又觉得有点搞笑,哪有把炖锅都端去给人家的,接了汤,放在桌上,拿小碗盛一碗,旁边有个长发的白衣魂体,挨着她去看锅里是什么,看清了抬头对她无声一笑,好家伙,嘴咧到后脖颈了,而且还没有一颗牙,露着惨白惨白的牙花子 林未眠手里的汤险些洒出来。她闭着眼睛,端着碗去谢佳期房间敲门,敲得有点急。 谢佳期刚洗完澡,正擦头发,见门外是她,脸上微露讶异。 “给你汤。”林未眠将碗递上去。 谢佳期伸手接过,没说话。 林未眠站着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谢佳期也就没动。 “那个。我”服软这个技能林未眠还没学会,组织了半天语言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一时之间低着头,只管犯结巴,“我” 又因为讨厌自己这副扭捏的样子,越发心急,一急就更说不出来。 “进来说”谢佳期让了让。 林未眠想想刚刚那没牙的鬼,心底一阵恶寒,打个冷战,闭着眼进了谢佳期房间。 佳期将汤放在书桌上,握着耳垂降温,目光往林未眠被烫得发红的手指一溜。 “喝汤呀。”林未眠见她不喝,提醒她,“别辜负春姨的一片好意。” 其实也是没话找话,进来辟邪,总不好干站着。 佳期摇头“烫。”眼睛依然看着林未眠水粉色的指尖。 林未眠隐约察觉到,不动声色将手背到身后,现在捋清楚了,她是想说,以后要是伞不够大,不必先尽着她,她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女生。只是,过了那个点,现在氛围也不对了,错过了最佳时机,再陡然提起,未免突兀,仿佛那些不会吵架的人,现场发挥不好,落了下风,回家突然有了新论点,再写电子邮件骂人家。她干脆就不说了。见谢佳期还在擦头发,她拍拍书桌前的椅子,“过来。” 谢佳期“做什么” 林未眠不答反问“你这儿有吹风机吗” 谢佳期指向书桌下方的柜子。 林未眠蹲下,打开柜子,在心里啧了一声,不愧是谢佳期,连这种地方也收拾得一尘不染,东西码得整整齐齐,她将吹风机拿出来,回头见谢佳期竟然在椅子上坐好了,脊背挺得笔直,装作若无其事在看墙上的世界地图。 林未眠在心里唾弃她,这人心理年龄只有三岁半,偏要装最成熟最伟大,腹诽着接通了电源,站在她身后给她吹头发。 佳期发质很好,摸上去像绸缎。一只手当梳子轻轻梳过,再拿电吹风一缕缕吹至半干。吹了五分钟,晾着也不会着凉了,林未眠就收了手。吹风机一关,将线绕起来,物归原处。 谢佳期说“谢谢。” 林未眠蹲在地上,绾绾头发,“你替我撑伞,我给你吹头发,不是和解的意思,是还给你的,不用谢我。”再指指桌上的姜汤,“快喝,别等下感冒了赖在我头上,说都是我害的,我可不管你。” 谢佳期被说得低了头,端起姜汤来,咕嘟咕嘟一口闷。喝完抬手掩着嘴唇,轻轻咳了两声,眼圈儿红了。 哈哈哈哈,估计是被辣到了。 春姨是川湘血统,平时做菜放调料老下手了,刚刚那锅姜汤起码足足半斤姜。每一块姜都是她对大小姐深深的关爱,浓缩的汤汁那叫一个精华,味道嘛,肯定很劲爆,很销魂。 林未眠抿着嘴忍笑,站起身看看那只空碗,故意问“喝光啦还有呢,佳期,再来一碗” 谢佳期“不用了。” 林未眠拿了碗,哼着小曲出去,去浴室洗澡。 目睹谢佳期吃瘪,连见鬼都没那么恐怖了呢。 洗完头,含着笑想脱光的瞬间还是顿住了,左右望望,又狐疑地扣上了扣子,还是穿着校服衬衫洗,只是把内衣给脱掉。 泡在浴缸里,她还在想刚刚谢佳期被辣出眼泪的窘态,嘴角又忍不住上扬了起来。两只手搅出许多泡泡,捧起来吹一吹。香喷喷的泡泡飞散的尽头,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缓缓现出了轮廓。 林未眠啊呀一声,沉进水里,看着那个人,有些羞恼相激“玉楼春,你怎么老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出现啊,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说实在的,鬼也有鬼的品格,这几年虽然缠上她的鬼魂很多,但也所为有所不为,不会趁她在洗手间的时候出现,除了一两个尚来不及懂人间规则的小孩子鬼和生前就色迷心窍的色中饿鬼。 这玉楼春,看着好好的,第一次是在学校洗手间堵的她,最近两次都是趁她洗澡的时候出现 林未眠警惕地看着她,但心防也在瞬间瓦解,因为玉楼春哭了。 “哎呀,你别哭啊。”林未眠大为头疼。 “林姑娘,你就允了奴吧。”玉楼春一脸梨花带雨。 林未眠低头思忖,其实玉楼春除了爱在她洗澡时出现这一点,算是很讲道理的鬼了,去年那个酒鬼老爷子,根本每与她打过商量,趁她生理期第一天特别虚弱的时候,直接上身,卖部买两瓶二锅头,哪里管她的死活那老头倒是听得说圆满转世了。她可险些丧了命。当时医院都不收,还是老妈托了一个姓王的高层,勉强抢救的。算她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小命。 玉楼春旁观人世变迁这许多年,又是个蕙质兰心的妙人,自然知道,只要等到她虚弱不防备的时候,想称愿其实也不难,说不定她去亲了抱了别人,林未眠根本毫无知觉呢。比如她就不记得拿两瓶二锅头是怎么喝下肚的,有没有下酒菜,是直接用酒瓶怼还是拿的杯子慢慢喝,一概无知。 但她却这样彬彬有礼来垂询了好几次,务必要得到她的许可,可见这是一个品行高洁的鬼。 “你别哭了。我和你打听一点事情。”林未眠两手扶着浴缸沿,坐起身来,长发散下来刚好遮住胸前。只要她给小道消息,林未眠打算,就这样成全她算了。 玉楼春止了啜泣,拿手帕擦了擦脸,飘过来问“林姑娘你请说。” 林未眠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召集几百个鬼魂呀” 念佛经不算,念佛经招来的小鬼不会有耐心听o天团的整场演奏。那些小鬼本来暴躁,被自己分裂的情绪折磨得受不了,才喜听佛经好静心养性的,如果让他们去听o四人组的农业重金属摇滚,搞不好听到一半就扔鸡蛋小石子儿什么的,随即骂骂咧咧走掉,o天团遭到这样的对待,势必自尊心受损,到时候越发缠着她不放可咋办不保险。 玉楼春一听愣住,藕荷色的手帕收了起来,“林姑娘召集鬼魂意欲何为” 林未眠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将来龙去脉悉数告诉她。 玉楼春掩唇轻笑,“这个容易不难。” “啊你有办法”林未眠微微前倾。 玉楼春红唇开合,吐出一句话来,“姑娘与奴做个交易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12 林未眠脸上有两抹红晕,因为在浴缸泡太久了,还头昏。精神却是亢奋的。 玉楼春所谓交易,是说假如她找来几百号观众,林未眠就得出让她的肉体一刻钟。 “奴怕亏欠了姑娘,正自不安,如今亦有机缘与姑娘效力,再好不过。明晚奴再给姑娘消息。” “那我就,”林未眠抓了抓头发,“静候佳音啦。” 玉楼春如果做生意,想必是那种德高望重的儒商,极有分寸,与她合作的人不会吃亏。只用一刻钟那肯定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估计就是想借此表个白。 旧式的女人就是痴情啊。还是感人的百合。林未眠记得有部电影叫做游园惊梦,就是王祖贤和一个日本女人在一起,她们也爱唱戏。 也不知道玉楼春这样的女人看上的,会是什么样不得了的角色。 她能在一刻钟以内接近那个人吗 还是说她理解错了那美娇娘的意思,她所谓的亲近是挂个电话倾诉衷情 但这都不是她的问题了,她负责事后遗忘就行。 晚饭她吃得比较愉快。一来谢佳期被姜汤给收拾了,二来挂心的事有了解决的眉目。饭桌上她带着若有似无的恬淡笑意,被谢佳期用探询的目光凝视时才做了收敛,埋头装肃穆。 谢佳期洗的碗,她巴巴儿站在旁边接过碗来过水漂洗。 她擦了手回房间时,谢佳期叫住她“林未眠。” “嗯”她握着门把儿问。 “作业写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下午在化学课上被抽答题,她没做,只是一道选择题,谢佳期的答案近在咫尺,当然谢佳期没有暗示她那是给她留的,可她也没遮挡,要是照着念出来,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她倔得跟鬼似的,硬生生说“老师,我不知道。”化学老师戴桑是个白切黑,笑里藏刀点头“不知道回去把这道题抄十遍。” “我现在就写。”林未眠说完就进了房间,没有给这场对话再继续下去的机会。 佳期等她进了屋,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走到她门口,抬手想敲门,又收了回来,最终还是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林未眠屋子里依然热闹非凡。老太太鬼已经找到了聊天的伙伴,对象是个比她稍微年轻一些的中年女子,用叹惋的调调起头“唉,我真傻,真的。”有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站在角落,怯生生的,倒好像林未眠不该怕他,他正在怕她似的。 林未眠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作业只写到一半,手机响。鬼话听多了,她正想听人说句话,火急火燎掏出来看,是云筱来电。 “妈。”林未眠欲哭无泪,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宝宝,这两天好不好和佳期处得怎么样,和好了吗”云筱那边大风呜呜地刮着,甚至盖过了她说话的声音。 林未眠静默了一会儿,起身去将窗户打开。灼热的空气扑进来,与室内的清凉彼此纠缠,她坐在窗台上,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电话里再次唤她,“小眠。” “妈妈,我和佳期不会和好了,这一点别人不清楚,你难道会不知道” “那不是佳期的错,和她根本没关系呀。”云筱仿佛到了安静的地方,“你别犯傻。” 挂了电话,林未眠默默躺在黑暗里,听一屋子的噪声。脖颈和脊背凉透,被子多卷了几层,把自己缠成个毛毛虫面包。 手机滴滴传来两声信息提示,居然是辟邪神器“睡了吗” 林未眠想了想,还是用语音回道“睡了” 居然还有后续“今天很热” 林未眠莫名其妙“废话呀你” “我开了空调。” 林未眠磕磕巴巴咬着牙想这话什么意思。半天才明白过来。可能是在提醒她,今天还有借口过去“勤俭节约”。 谢佳期那么聪明,当然看出来她害怕。也许她不知道原因,但谢佳期就是看穿了,她害怕一个人睡。搞不好还以为她在家是要钻妈妈被窝的巨婴。 她不知道怎么回。 “林小姐。”少年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林未眠揭开被窝,勉强镇定地咽了咽口水,“干、干嘛” “我有冤情。”少年惨绿的荧光脸。 “有、有冤情应该找包拯。我只是个考试考不及格的高中生啊” 谢佳期在这边看着空调怔怔出神,手指在已经暗掉许久的手机屏幕上轻轻摩挲。有时候林未眠天不怕地不怕,和谁都敢抬杠,但有的时候 那时课间操她们班的队伍排在操场最里侧,不远处就是操场外围线,种了一排大树,高大的树冠枝桠交错,投下一片浓荫,平时别的班小朋友都羡慕他们站在树荫里,不必晒太阳。有一次,树上忽然吧嗒掉下一只小虫子,对人根本造不成威胁那种,小虫子很惊慌,在地上快速地拱啊拱,周遭别的同学都没怎么样,或是好奇观望,或是假装目不斜视,毕竟班主任就在不远的地方,独独林未眠吓得脸色惨白,那时她犯了事,正站在队伍最末尾罚站,见那虫子“气势汹汹”过来,倒是也没有尖叫,说时迟那时快跳起来攀在她身上,巴在她耳边急道“佳期,有虫子,有虫子” 这件事林未眠引以为奇耻大辱,因为来站队之前,她才刚刚与她抬过杠。 笃笃笃的敲门声。 林未眠站在外边,这次没有抱毯子,长发流泻像是墨玉,低着头面有愧色,“谢佳期。” “我,再打扰你一下。”林未眠隔着睡衣的衣袖拉着她的手臂,两只眼睛泪汪汪的,“可以吗” 谢佳期依旧没多说什么,侧身让一让。 两个人在床上躺好,林未眠这次背对着她,侧身睡在床的边沿,一翻身就会咕咚滚下去的临界位置。 这是因为早上林未眠察觉了,睡梦中滚去了谢佳期那边。如果床上也有三八线的话,她昨天就越界了。 这里果然清静太多。她从方才少年的梦魇里逃出来,有种筋疲力竭的感觉。不多时,就在“躺好不要动”的循环默念里睡了过去。 佳期却过了午夜十二点还没有睡着。 她一直等着林未眠像昨天一样翻过来。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精神抖擞。 林未眠终于有动静了却是往外翻滚的,眼见就要掉下去,她忙伸手捞住睡着的林未眠实在是太软太乖太听话了她非但没有掉下去,还一气呵成被拉过来,窝到了她怀里。梦里的林未眠松了口气,又像昨晚一样搂着她,两道眉毛微微蹙着,大概是险些摔下床梦里也有感应。 谢佳期拿手指轻轻地替她抚平了眉心。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怀里那个小暖炉传递到她身上。 朦朦胧胧睡过去时,佳期想,原来我是怕冷。 早晨林未眠神清气爽醒过来,节操一碎千里,反正晚上都蹭床了,白天也就继续名正言顺地做谢佳期的跟班儿。只除了早上谢主席带着人去检查卫生时,她在教室和飘在窗外的鬼较劲。谢佳期没有辞掉工作。她的说辞是,也要给其他同学历练的机会。而团委老师的反馈是,她现在算高二,学业不是最繁重的时候,麻烦她再担当一年。 对于林未眠来说,这是非常平静的一天,唯一的波澜是晚上玉楼春来浴室对她说,事情已经妥了,让她知会要公演的四人,让他们定个时间。 “这么快你是怎么做到的”林未眠不免惊奇。 玉楼春拿帕子掩唇轻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13 “此事容奴先保密,”玉楼春正色说,“待此事事了,奴再说与姑娘。” 林未眠说好。站在莲蓬头下冲洗时,她想,这位小姐,不愧是勾人的行家,还挺会卖关子。幸而她是个佛系的人。对于一切迟早会知道结果的事情,并不急于打破砂锅问到底。 接下来她愁的是怎么和o那四个联系上。 说起来她这个中转联络站也局限得很,只能等鬼来找她 顾婕回来了,脸上有旅途的疲惫,问两人过得怎么样。 谢佳期闷不做声,林未眠只得越俎代庖答“春姨做菜很有特色,把我们照料得很好,但是我们还是有些想您了。” 顾婕笑着捏了一把她的脸,“哎哟,我们小眠真可爱。” 晚餐吃的是全素宴。 整晚林未眠都有些心不在焉。 平时只想变着法儿离谢佳期近一点,今天脑子里的念头却是,靠太近是不行的,有她在,鬼不敢来。 吃完饭她就闷不吭气儿回了房。 幸而当事人比林未眠更关心进展。 她进房间一瞧,o四人组正等她,抢上前来七嘴八舌问询。 林未眠这算是扬眉吐气,咳嗽一声,好像咸亨酒店的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般,摆个架势,还翘了二郎腿,让他们定时间。 “随时都可以”四鬼齐声说。又问“地点呢你给我们安排在哪里” “随时,那就明晚,八点。地点我也想好了,就在我们晋市一中的大礼堂,那里很合适,场地空旷,自带回响,保管效果超绝。” 四鬼道了谢,说这地儿他们知道,也看上好久了。 吉他手说“小林,我们准备给你也留一个位子,观众席里的贵宾席,前排最中央,就近与我们互动,你觉得怎么样” 林未眠敬谢不敏,表示自己没那个福气。 团长不同意“怎么会你为我们付出这么多,我们怎么能落了你呢,如果我们生前就成名了,你去听我们的演唱会,买到这样前排的票,怕不是要倾家荡产。现在免费送你了,你就心怀感激地接受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鬼也是,你看这说话都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林未眠还是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开玩笑么,和几百个鬼坐在一起听鬼唱歌疯了吧。她还想多活两年。但这样直说恐怕会伤到对方,因此她也玩了一点小小的诡计“不是我不愿意去呀,实在是,我去的话,会引起不便。” 他们问是哪里不便。 “如果你们去呢,去了也就去了,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你们,但我不一样,我是那里的学生,一中管得很严的,我要是出现,就会有校内的管理人员拿着手电筒去过问,到时候吵到你们多不好呀,你们说是不是” 团长捏着下巴唔了一声“这倒是了。小林你考虑得很周到。你不能去,就很遗憾。” 林未眠表示实在是太遗憾了。 平日里都是鬼套路她,难得她套路鬼一次,哄得他们走了,林未眠筋疲力竭躺倒在床上,默默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安宁 奇怪哦。 林未眠半爬起来,皱着眉四下里望望,起身开窗,都没来。 她回床上躺下,眨巴着眼难以置信。 今晚谢佳期不在身边啊。 而且辟邪神器也没有给她发消息邀请她过去。 林未眠私下里揣度,谢佳期以为她害怕,是因为顾阿姨不在家,现在顾阿姨回来了,她自然也就好了。 居安思危,林未眠很为接下来大半个夏天的生活质量担忧,皱着眉默默想辙。实在不行,只有采取原来的方法,昼夜颠倒,白天在谢佳期身边睡觉,晚上就佛了吧。 这晚无梦。 第二天坐在佳期身边放空。不看书,只听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如果没有四年前那场事故,她不会障碍,没有障碍,就不会让成绩变差。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个普遍原理对她来说不适用。大难不死,然后白日见鬼。 表面禅定的她,思绪却起起伏伏,心想晚上那场盛会到底能不能顺利。 行为学上说,二十一天可以养成一个习惯。林未眠不到一周就养成了。中午吃饭时,分明心里挂着事,筷子却往谢佳期那边夹菜。 谢佳期现在也接受了她这个举动,只是相应的,会不动声色把自己的菜也分给她。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团结友爱的气氛。 余夏惯常与林泉坐在一起,这天离她俩的位子很近,有趣的是,闹哄哄的食堂里,两个女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余夏拿胳膊肘子捅捅小伙伴,“哎,班长,你看。”朝谢佳期她们那桌挤挤眼。 “看什么”林泉粗声粗气地问道。 “举案齐眉啊。”余夏两眼亮闪闪的,“你们都说谢佳期冷,其实人家不冷,只是暖的不是你罢袅。” 林泉不为所动“以后别跟我一起吃饭了。” “为啥。”余夏懵逼。 “丢人。”林泉横他一眼。 “啧啧。哪里丢人,我就喜欢看两个香香甜甜的小姐姐搞姬。”余夏理直气壮。 林泉吃完了,把余夏面前的盘子也给一并收了。 “你丫干哈呢,我还没吃完” 林泉“别吃了,你回头还是吃点脑白金补补脑,比较有用。” 余夏无语。 下午作文课。 林未眠丧得拿出手机来,视奸微博的画手太太们。视线往旁边一溜,谢佳期写了开头三行,不说文章内容吧,单说字迹,铁画银钩,颜筋柳骨也不算过誉。平心而论,如果林未眠是语文老师,看着这卷面就先给了高分。怨不得次次当范文,贴在下边显摆。 谢佳期察觉了她的视线,抬手将她的手机夺了。 林未眠大惊失色“你干嘛。还给我” “写作文。”谢佳期食指点点她面前摊开的作文本。 “不写。”林未眠瞪了她一眼,“你管我干嘛。你考你的满分不就好了。” “不写就举报你。”谢佳期微微眯了眯眼。 “你举报啊。”林未眠声音提高了一点,嗤了一声。 两个人的动静已经引起老师注意“林未眠那边在搞什么” 这就是待遇差距。 明明引起骚动的是两个人,却只说她。 林未眠一脸讽刺地朝谢佳期挤挤眼睛“机会来了哟。” 但佳期毕竟没有在这种时候出卖她,和老师说是在讨论成语。 林未眠并不买账。下了课还是臭着一张脸。她对谁都可以大度,唯独到了谢佳期面前,锱铢必较,在意的还往往是些蒜皮鸡毛,哪怕前一秒两人还和平共处,彼此分享食物,下一秒她就能对谢佳期有一千种不满,觉得这人生来就是让自己不痛快的,她看谢佳期,就好像周瑜看诸葛,刘备看孙权,满满的悲怆。 放学路上,看身边走了个包黑炭,谢佳期问“哎,我又得罪你了” 林未眠扭过脸,“你别招我。以后我都不会和你说话了。你权当不认识我。” 谢佳期“哦。” 玉小姐准时在浴室现身。 林未眠将自己和o四人组商定的时间转告给她。 玉楼春颔首,笑道“林姑娘晚间可睡警醒些,我还来姑娘这里,了结这一段公案。” 林未眠送走她,有些小兴奋,又有些小疑惑,今晚就能了结吗随即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想到一中大礼堂内百鬼夜行,委实是刺激。也许有一个两个看那里风水好,待着不走,往后集会的时候,她还能看见他们。 晚饭桌上,顾阿姨被一个公司电话纠缠得全程都在飚数据,林未眠低头扒拉饭,反正谢佳期也是个闷葫芦,阿姨并没有察觉到她俩又在闹不愉快。 饭后回房,林未眠仔细勘探过,今晚也没有鬼。 她坐在床沿,做福尔摩斯沉思状,难道那些鬼都听演唱会去了 她毕竟是个学生,主要任务是学习。看书不成,就听广播,听了会儿,俯卧在床,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直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呼唤,“林姑娘,林姑娘。” 林未眠缓缓睁开眼,玉楼春脸上有温柔而凝重的笑意。 “你来啦。”林未眠坐起来揉揉眼睛,“事情都,办完了” “妥了。”玉楼春微笑,“那四位公子,已然前往下一世,让奴和你道一声再会,不及面谢了。” 林未眠抓了抓耳朵,“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办到的呀。” “其实也没费什么心。”玉楼春说,“妾虽不才,嗓音颇过得去,偶然技痒,发一高歌,能得拥趸数十,如此日积月累,愿意听我一言的,不在少数。” 也就是偶像的力量。玉楼春有许多鬼魂粉丝不说,昨晚她唱了一场昆曲作为酬谢,明晚还有一次报答。 根据“六度分离”理论,每两个人中间,至多通过六个人就能联系在一起,那么每两个鬼也是,因此沾亲带故的,都被拉了去,这两天都没有在林未眠这边现形。 林未眠比了个大拇指,随即产生了新的疑惑“既然玉小姐你这么受欢迎,在那么多曲迷中间,总能找到情投意合的吧,为什么对一个”她迟疑着没有往下问。 “姑娘涉世未深,自不知情之一字,毫无道理可言,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林未眠叹口气,要了命了,拽起文来了,“那你怎么爱上这个人的呢。” 玉楼春敛了水汪汪的双目,满满的惆怅,“也断不敢言爱。别的人,我想入梦都容易,独独此人,无论如何接近不了,观其言行,却是极有涵养,一来二去,两岁有余,竟生了窃慕之心。” 林未眠痛苦地抱头嗷呜一声“我听不懂。” 玉楼春含笑“姑娘不须懂。只消将贵体借我一刻钟,全了我这份思念,日后妾身再不扰了姑娘清静。” 林未眠闭上眼,张开双臂,敞开怀抱,转瞬又抱住自己双肩,睁眼问“等一下,你不会让我遇险吧对方可怕不可怕我打得过吗” “绝不令姑娘置于险境。”玉楼春成竹在胸的模样。 林未眠点了点头,她信得过玉楼春,再者说了,人家都已经帮她忙,这时候再反悔,那不是信誉被狗吃了么。 “来吧。”她闭上眼。 接受附体大概就是不要抗拒就好了。毕竟一副躯体里边,两个灵魂,总要较个高下,她按兵不动,对方自然就不战而胜了。 也只是一瞬间,她觉得一阵凉意侵入肌理,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谢佳期听到敲门声时,睁开眼下意识看了看腕表。凌晨一点三十分。 林未眠站在外边。 这个林未眠,哪里有些不一样。 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披在肩上一丝不乱。和往日或是不耐烦,或是生着气,或是黑着脸的表情不同,这个时候的她,很温柔 目光当得起含情脉脉四个字。 谢佳期反而不自在,抬手摸摸她额头。 哪里知道林未眠接住了她的那只手,拉下来贴在脸上,用柔嫩的脸颊轻轻在她掌心蹭蹭。 “”谢佳期僵住。 而林未眠就这样进来啦,轻轻掩上门,拉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松开了,抬手捧着她的脸,从眉骨开始摩挲,接着是脸颊,鼻梁,轻轻地抚摸,嘴里轻声叹息,渐渐的,眼眶里还溢出泪水来 谢佳期再次探她额头“林未眠。” 她赞叹了一声,并不答应,手指抚到了她的嘴唇上,轻轻地拂过,忽然啜泣起来。 谢佳期皱眉“你到底”一句话还没说完,唇边忽然一股咸涩。 那是林未眠眼泪的味道。 接着是一阵柔软,一阵甘甜,那是,林未眠嘴唇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14 月光皎洁,如水银泻地。 静谧的夏夜里,虫鸣纷纷。 不知哪只好高骛远的小虫,竟然爬到了这种海拔来唱歌。 “佳,期。”声音很小。 还能叫人,说明不是梦游。 谢佳期低头看着林未眠自带柔光的脸,那一双泪盈于睫的眼,让她心跳得厉害。 “奴是”她说了两个字,眼泪又流下来,哽咽得难以为继。 佳期抬手替她拭泪,轻轻问“哭什么” 林未眠恍若未闻,踮了踮脚,再次将红润的嘴唇缓缓送过来。 上次的亲吻来得突然,这次却是有预兆的。 谢佳期有心躲开的话,那第二个吻就不会发生。 但她没有。 她放任林未眠胡作非为。 林未眠似乎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四唇相接时,做了短暂的停留,见她没有反对,扶着她脸的那两只手顺势滑至后颈,勾着她的脖子,身子也贴上来,辗转亲得深入 谢佳期不能动弹,整个人都很紧张,全身所有的感官神经都抻开来,感觉无限放大,渐渐脑海不再一片空白,叮叮当当,响起了渺远的音乐声。 林未眠亲得霸道,甚至带着点绝望的味道,并且一直在流泪。 佳期迟疑了下,抬手揽了她的腰,让她踮得不要那么吃力。 这个动作更加鼓励了她,随即谢佳期被她推着往后退了两步,薄薄的脊背撞上了衣柜门。 佳期记得,那天大寒。 瑞雪兆丰年。晨起就落雪,半上午才停,积雪得有一尺厚。 林未眠深一脚浅一脚,捧个渗着幽香的小罐子到她们家,交给妈妈,说是她妈让她送来的,是阿姨要的东西,用完了她再送来。 林未眠那时不长个,人矮,穿得多了,像个小萝卜墩。红色靴子,贴身灰棉裤,石青小棉袄,缠着红围巾,连雨伞也是火红。不像她,一身拘谨的白。 顾婕接了东西,安排她吃了点心再走“来,别急着回家,陪佳期看会儿电视吧。她就要变成个小书呆子了。我也说不听她。” 她们并排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有热牛奶和蜂蜜蛋糕,窗外又开始降雪,天地无垠,连绵在一起成了琉璃世界。也许是妈妈忘了给她们切到少儿频道,电视里正演一部古装片,不知怎的,两个主角大哭,哭完了就亲。 谢佳期默默无语地看着,林未眠却朝她望过来,眨眨右眼,奶声奶气“佳期。” 屋子里暖烘烘,她奶白的面颊上捂出两朵红晕,鼻尖也还有点冻出来的微红。 “嗯” 林未眠挪过来,和她挨着,亮闪闪的眼睛眨巴两下,悄悄问“你想不想试试。” “试什么” 林未眠又咬了一小口蛋糕,小手指指电视机里的画面,“那个。” “那个不能随便试的。”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林未眠歪着她的小脑袋,带点营养不良的黄头发往一旁散落,继续咔嚓咔嚓咬手里的小蛋糕,碎屑掉了一点在衣服下摆,她捡起来塞回嘴里,吃完这一口才接着说,“那个到底哪里好玩了,我看好多电视里都要这样。” 小佳期说“我也不懂。” 林未眠点头“所以我们才要试试啊。你怕吗” 佳期摇头。 “那我来啦。”林未眠郑重其事地将手里的蛋糕放回碟子里,两只爪子在衣服上来回擦了擦,蹭过来扶着她的肩,嘴唇凑过来,毫无章法地在她嘴上啃了又啃。 啃得她的嘴唇也湿漉漉的。 再啃了两下,大概是没察觉到什么特别的趣味,林未眠撤下去,蛋糕拿回来接着吃,皱着眉头点评“骗子,可太难玩了。” 她当时没做声。 对于林未眠来说,那也许只是代替“不好,是鹤顶红”的另一种消遣,很快抛到了脑后。可她却陷在沙发里,晕了一整天,好像中暑一样。 此后的大半年,她一直有种错觉林未眠是蜂蜜牛奶味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十六岁的林未眠,吻技比起六岁的她来,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谢佳期忽然想,她是不是找别人练过,接着涌起一阵尖锐的不愉快。 林未眠的手指在她耳后摩挲。 这次又是玩 谢佳期觉得,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她也小小地回应了她一下。 只这一下,前一秒还很忘我很投入的女孩子却忽然整个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身体僵得比刚刚的她还厉害。 林未眠清醒过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她在吃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右手还搭在别人胸上,指尖探到剧烈的心跳 她以最快的速度松了嘴,微微后仰,看清自己糟践的对象是谁时,哑了,头皮上许多小蚂蚁在爬。 谢佳期双眼盛满盈盈的水波,嘴唇被她啃得灿若樱桃,呼吸还带喘。 林未眠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想跑,腰却在谢佳期手里扣着。 她脸上腾地一下烧起来,“你疯啦,放开我啊” 佳期松手。 她立刻像兔子一样开门蹿了出去,听动静似乎半路摔了一跤,恨了一声,很快起身,回房间关上了门。 林未眠背靠房门蹲着,双手抱头。 她这时候不怨天不怨地,不怪谢佳期也不能怪玉楼春。 “我真是愚蠢”她拿脑袋往墙上撞。 无法靠近的。一刻钟就能解决的。 有这两个线索,她居然没有联想到谢佳期 她脑子里是装了大海吗。 还是根本就长了一个猪脑子 再不然内心深处她以为,谢佳期没那么容易遭人暗算 撞了许久,前额鼓起了一个包,疼得厉害,内心终于平静了一点。 她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桌上有张字条,笔迹透着雅致,不是她的字。 她揉着眼睛勉强读了很久,半猜半读,瞅明白了。 “林姑娘,為免發生意外,導致姑娘有理說不清,姑娘可拿此字跡為憑,證明是奴前去造次,而非你本人。玉樓春留。” 林未眠简直想仰天长啸。虽说打了补丁,留了后招,算是为她考虑了,怎么不事先告诉她这人她认识,而且就住隔壁 真枉费自己这么相信她,她居然不能免俗地看上谢佳期 那她与拜托阮美东带佳期出去玩的那些玩咖哪里不同 不,还是不一样,人家都是抱抱就算了,玉楼春倒好,直接上嘴。 要不是她及时醒过来,谁知道她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啊卧槽。 想想都害怕 林未眠拿手指掩着嘴唇,摸摸那上边还残留的温软触感,拼命甩了甩头。 还解释什么呢。这种事情根本就愈描愈黑。 想想看,最近三不五时就要跑去蹭床睡,今晚又来这么一出,平时呢一面对她恶语相向,一面寸步不离,如果她是谢佳期,肯定认为林未眠又精分又变态,还对自己不安好心。 要知道玉楼春虽然喜欢女生,美东说过,佳期不是同性恋啊。 现在谢佳期怎么想 她不要再和谢佳期见面了。 拿手机噼里啪啦给云筱发了一条语音,“妈,我要搬家” 房间里四面楚歌,都是鬼言鬼语,林未眠没了精力计较,钻进被窝,将自己整个儿都裹起来,在里边微微抖索,对隔绝在外边的鬼说“走开,走开,今晚我要放假你们这些大猪蹄子没一个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15 谢佳期大约三点多才睡着,清晨准点起床,去洗漱间拧开水龙头,在磨砂蓝色的漱口杯内装满水,挤好牙膏,开始刷牙之前,不由得手势一顿。 镜子里的人一脸惺忪。 唇色比以往都要鲜艳。 昨晚月光见证的一幕幕像电影慢镜头那样纷至沓来,涌进脑海,疑真疑幻。 谢佳期纤长的手指轻轻在嘴唇点了点。 她妈妈忽然出现。视线在镜子里相遇时,佳期说了声早。 顾婕对着镜子整理衣褶,“早饭做好了,你带着小眠吃,今天是阮大伯伯生日,晚上的生日宴,特意请了你,你爸赶不回来,晚上我们带上小眠一起去,你下课带她去选一下礼服。” 谢佳期在镜子里对母亲点了点头。等她送母亲出门,整理好一切,看看腕表,时间是七点二十分,而林未眠的房间依旧没半分动静。 敲门也没人答应。 在外面喊了两遍也是悄无声息。 佳期心里忽然害怕起来,推门进去,只见薄被折得整整齐齐,哪里还有林未眠的影子 手机也关机。 谢佳期急着换鞋出门时,目光偶然落在玄关钥匙碗旁边一株抖擞的兰草上,静了半晌,哑然失笑。 林未眠的处事机制里,遇到特别重大的难题,逃跑大概是第一应激反应。 三年级吧。那个年纪的男生头脑简单得犹如中生代的爬行类,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方式就是惹她,欺负她。其中有一个以为林未眠也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扯了一下她的中马尾,林未眠那个暴脾气,立马开启追杀模式,追得那男生一边拔腿飞奔一边鬼哭狼嚎,而林未眠一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气势。 在走廊追了十几圈,林未眠失去了耐性,摸了本书当成飞镖扔出去,男生鬼叫着一躲,那新华字典,好死不死正中一盆兰花。 那是他们的班主任老师最喜欢,也侍弄得最勤、最引以为傲的一个小盆栽,说是当了副省长的门生送的,有面子。 兰花盆从阳台栽下去,花盆豁朗一声摔得粉碎,散落的营养土压在植株上,叶子泥巴混作一堆,邋遢又狼藉。 周遭同学哗然大惊,而那个男生开始兴奋地拍着手又唱又跳还吹口哨“林未眠你死定咯。” 佳期当时捧着一摞作业本回教室,目睹了林未眠的脸色由白里透红转为灰败。她放下作业,看她接下来怎么办。 林未眠站在原地愣了会儿,抿着嘴一言不发,眼眶忽然涨红,泪水在大眼睛里打转,但她非常硬派地忍住了,抽抽鼻子,回座位胡乱收拾了书包,背上,沿着墙角潜伏而行,校门是锁着的,她看准了时机,趁门卫大爷拿着保温杯去接茶水的间隙,箭一样射过去。爬围墙。 是她过去叫住。 林未眠手脚麻利,骑在围墙上擦擦汗“你想打小报告是吧,反正我就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你这个特务,奸细,爪牙,红卫兵” 她小时候词汇量倒是丰富极了。还知道红卫兵。 谢佳期说“你下来。” “不下。” “下来。”佳期威胁她,“不然我告诉你妈。” 林未眠恐惧于云筱的恶势力,左右为难良久,最终还是溜下来了,不忘对她翻白眼。 放午学时佳期带她去买了一个新的花盆,将兰草重新种好,拽着她去给班主任道歉。林未眠本能地讨厌那个人,原本坚决不去的,但是谢佳期一句“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你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就是不对,所以要说对不起”让她低了头。 事后林未眠分期付款,每天还她一块钱。 谢佳期说了不用,可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东西还是凶巴巴地“你闭嘴。” 昨晚的事本来还有所怀疑,是不是荒诞的梦境。 既然她逃了,那说明,假不了。 清早云筱就打电话过来将林未眠骂了一顿“你少跟那整幺蛾子哈,老娘忙得吃饭都没时间,累得都胖了两公斤了,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你是我的大后方,自己给我稳住。闯了祸就想办法解决,什么搬家转学,想都别想老实待着” 林未眠悄咪咪出门。 离了谢佳期,林未眠上学这一路别提有多辛苦,追随她的形形色色的鬼魂,叽叽喳喳抢着和她聊天说话。她闭着眼睛一路狂奔,跑得唇干舌燥时才到,靠在门口大喘气。 教室还没开门。 要是有寄宿生的话,就不存在这个问题,除了晚上就寝的时间,教室门都是洞开的。 而晋市一中学生基本都属于城区人口,目前全走读制。近二年有家长反映,希望能像别的学校一样让学生自由选择,愿意走读的继续,而愿意寄宿的,有宿舍可以住就好了,毕竟在这个交通拥堵的城市通勤时间颇可观,而在学校整齐划一的早自习和晚自习会更有效率,与同窗互相切磋,比各自在家单打独斗要强。鉴于此,学校的七栋宿舍楼已经落成,只是装修完没多久,有害气体超标,暂时还不能让学生入住。 林未眠靠着门框休息时,前两天那个惨绿少年还没有放弃,过来试图诉说他的冤情,“林小姐,你一定要帮帮我。” 林未眠堵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惨绿少年一声长叹,荡悠悠地飘走了。 剩下一个默默蹲在她对面的,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却是个结实的小大人,右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这个鬼很安静,也不说话,只是巴巴儿地望着她,目光幽深。 然而越是这样的,越是瘆得慌。仿佛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只有他们一人一鬼沉默对峙。林未眠的嗓子眼越来越紧,四肢也渐渐冰凉,甚至有个不知死活的念头谢佳期你在哪里。 幸而有人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班长林泉来开门,见了她,诧异问“咦,怎么你一个人” 林未眠奇怪“为什么不能我一个人。” 林泉讪笑了一下,暗暗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余夏那个孙子,老是和他灌输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这脑洗的,导致现在他潜意识也以为林未眠和谢佳期是一体的。他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笑问“未眠同学是跑步过来的吧,跑得很快啊,下次运动会报个名不” 林未眠凉凉的“不要。” 佳期先去的学生会办公室,带着几个干事去查卫生时,新晋的高中一年级小干事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脸露红晕轻轻问“主席是遇到什么好事啦” “嗯”佳期微愣。 “你今天一直在微笑呀。”小干事脸上的红晕越发浓重,拿手指在自己脸上画圈圈比划,“平时都好严肃的。” 面瘫偶然和颜悦色真的很可怕,总让人觉得谁要被灭口了。 “有吗。”佳期摸了摸脸颊,轻轻咳嗽一声,整肃了面容。 小干事吁出一口气“这样好多了,虽然主席笑起来更漂亮了,可是我都不习惯啦,觉得好陌生哦。” 另外一个笑她“你这个抖。就喜欢魔鬼级的人物是吧。” 谢佳期朝后者微微横了一眼,吓得人家立马噤声。 林未眠万年不早读,今早却拿了一本英语书,打开来遮着脸,掩耳盗铃。 无论她再怎么祈祷,谢佳期还是来了,施施然拉开椅子,坐下。 林未眠朝她那个方向悄悄睨了一眼。谢佳期目不斜视在擦桌子。她暗暗松口气。但是目光收回来之前不慎落在了她嘴唇上,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又活灵活现起来,林未眠望着墙,脑子里乱哄哄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解不解释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但林未眠觉得,亲完人家若无其事,挺浪的。而她不浪。所以她不能就这么囫囵过去。 “谢佳期。”她鼓足了勇气。 谢佳期从书包里往外拿书,“嗯。” “昨晚不是我。” 谢佳期一点也不意外,好像认识一个喜欢赖账的无赖很久,有一天她不赖账了她才觉得反常。 “真的不是我啊。”林未眠语气有些急,“说起来可能你很难相信,我,我撞邪了。” 佳期翻到单词表,一目十行。 看起来谢佳期是不信了。林未眠感到有点受伤。面朝墙壁趴下了。 也是,换作任何正常人,都会觉得她在鬼扯吧。 照这样讲,那还得了。以后看上了谁就去亲去抱,被拒绝了就说自己鬼上身,那还要警察干嘛。x骚扰要负法律责任的吧。 所以现在最要命的不再是见鬼。 见鬼都没有和谢佳期同桌可怕。 她趴桌上,她同桌忽然又说话了“林未眠。” 林未眠坐直了,点点头。 “下午放学跟我出去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16 在林未眠的浅薄认知里,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偏执狂和躁郁症,但谢佳期绝对不属于他们。谢佳期动怒的门槛极高,至少自打相识以来,见她发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具体到个人,无论她再怎么过分,佳期都没有对她说过重话。 但这次不一样。 那搞不好是谢佳期的初吻。 这种事情,怎么“报答”都不为过吧。 林未眠听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佳期下了课怎么折腾她,她都会甘之如饴的。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又快又急。第二节课课间,大雨倾盆,课间操全免,好些同学在走廊上聊天,或是赏雨,叽叽喳喳煞是热闹。 林未眠也喜欢看雨景。但是今天,因为谢佳期在座位上没有走开,她也就不走。左思右想,为了避免谢佳期魔性大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什么的 “谢佳期。” 对方侧脸看过来,表情在说“又怎么了”。 “我,我真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佳期合上手里的资料,板着半上午的脸又有了表情,等她说下去。 林未眠脸上泛红,说好的越描越黑,又开始浓墨重彩描上了,但骑虎难下,也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你不要生气。” 佳期皱了皱眉“不行,已经生气了。” “那,那你消消气。”林未眠看着天花板,“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我会补偿你的。” “什么都可以” “嗯。”林未眠警惕地看她一眼,“不要太离谱。” 谢佳期点头“今天放学后,都听我的。” “哦。”林未眠看回天花板。 谢佳期将右手小指伸至她面前。 “干、干嘛” “拉勾。” “”林未眠的心理阴影面积960万平方公里。她伸出小指和她胡乱一勾,心里暗骂幼稚鬼就是幼稚鬼,活到九十九也是小学没毕业的心理水平。放了晚学,她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满腹狐疑,时不时溜一眼谢佳期。 谢佳期收拾得很快,站起来等她,心情仿佛很好的样子。 林未眠故意磨蹭,拖了几分钟。 谢家的司机老杨是春姨的表弟。和春姨做菜时大刀阔斧的豪放作风不同,杨叔开车都是稳中求胜,小心为上。因此从晋市一中开到谢氏百货,换做别人是短短的十几分钟车程,杨叔则花了足足二十五分钟有余。到了谢氏百货大楼前的停车场,杨叔从驾驶座探出头来叮嘱佳期“大小姐,夫人说了,请你和林小姐两个收拾好了从这里直接出发,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佳期答应一声知道了,拉过林未眠的胳膊,带她往里走。 商场里人客络绎不绝。 林未眠不知道谢佳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肚子疑团隐忍不发。跟着她径直去了三楼的服装部。 “这件。”佳期指指挂在最高处的一件红裙子。 这个片区的经理姓俞,叫俞琬,平日难得见到谢佳期,殷切得不得了,亲自将衣服拿下来,笑吟吟递给林未眠,扶着她的肩,“小美人,请吧。” 林未眠咬着嘴唇,瞪了谢佳期一眼。 谢佳期朝她亮了亮小指。 这是在提醒她别忘了拉过勾的事情。 林未眠咬咬牙,接过那件艳丽的v领红裙,低声道了谢,拿着进了试衣间。这里还挺安静,她靠在板壁上,看着吊牌上的价位,皱着眉确认了一下位数,啧啧连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但谢佳期让她试的,那就试试呗。谁怕谁。她脱衣服前,转着眼珠子四下里探视,也许是谢佳期在附近的缘故,这一路都没发现什么奇怪的鬼魂。 试衣间外,佳期对那殷勤美人说“俞经理,你忙你的。我自己可以。” 俞经理见她这样说,笑着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去了。 佳期便让售货小姐把几件看顺眼的晚礼服都取下来,自己拿了一件黑色的一字肩,指着另几件小一号的说道“待会儿林小姐出来,如果对那件不满意,请你让她从这几件里边挑。” 售货小姐眨眨眼“知道了,大小姐。” 谢佳期还想说什么,想了一想,终究微微一笑,拿着礼服走了。 林未眠出来,问候在一旁的小姐姐“咦,谢佳期去哪里了” “林小姐,怎么样,对这件还满意吗”小姐姐答非所问。 林未眠提着裙角照镜子,“为什么不满意,穿什么都一样。” 她正提着裙角侧身看效果,凹造型,正欢实,忽然就愣住不动了。 谢佳期换了礼服过来。脚下想必是踩了高跟鞋,鞋底轻叩,笃笃作响。 林未眠盯着镜子,目光一瞬也不瞬。内心的弹幕呈喷涌之势。 唔,脖子真好看。 肩颈线条也完美。 头发怎么放下来了,是要拍护发广告吗。 这么成熟的造型,谁看得出来你是高中生啊喂。 没想到谢佳期这么白。白得几乎发光。平时倒没注意。 察觉到自己失态,林未眠轻轻咳嗽一声,收回注意力,继续叉腰对着镜子照自己的。 “这件还可以吗。”谢佳期已经走到她身侧。 林未眠刚要说话,旁边的小姐姐说“林小姐穿红色,大小姐穿黑色,这就叫红与黑,正好。” 林未眠改口说“我不喜欢这件,我去换一下。” “嗯。”佳期示意她抓紧。 林未眠胡乱从售货员小姐姐手里抓了一件,穿好出来,还没对上镜子呢,小姐姐又皮笑肉不笑的“这更好了,黑白配。” 林未眠“”这个人说话为什么就那么别扭呢。 她皱着眉头生闷气时,佳期在后边说“闭一下眼睛。” 林未眠扭头,“啊”了一声。 “闭上。”佳期催她。 林未眠皱着眉头闭眼。 锁骨跟前一丁点冰冰的凉意,随即感觉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玩意儿,睁眼看,才知道是项链。 “你等一下谢佳期。”林未眠扭过头看着她,扯着项链的心形吊坠,不许她系那个小扣子,“好的我现在有点害怕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佳期拨开她的手,垂着睫毛将项链系好,扶着她的肩,在镜子里看着她,忽然伸手,右手心托着她的下颌,仔细在镜中端详。 “你干嘛。”林未眠拍掉她的手,“你越来越奇怪了。” “很漂亮。不用化妆了。头发还要弄一下。”谢佳期不理会她的聒噪。 最终到了美妆区,化妆师手痒,还是给两个人都上了淡妆。 林未眠在谢佳期提着高跟鞋,蹲在她身前,要给她换上时,彻底地崩溃了,推着她的肩,低声抗议“谢佳期,快点说这是在干嘛,不然我就换回我的校服回家了。” 佳期抬头看着她,“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我想见的人”林未眠绞尽脑汁,回到车上依然没想出来,自己有什么人是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地去见的。 谢佳期一边嘱咐老杨开车,一边说“今天阮伯伯生日。有宴会。” “什么”林未眠炸了,急着要下车,“阮家的人生日我去凑什么热闹啊。还,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谢佳期拦住她,不让她去够车门,将小拇指递到她跟前勾了勾,“记得吗,听我的。” 林未眠一脸冷漠“你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佳期替她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阮伯伯是文化人,酷爱附庸风雅,到席的会有不少知名作家,你不想见见” 林未眠小时候作文拿过一次奖,七岁还在少儿周刊上边发表了一首现代小诗,讲她夏季做的一个梦,方块大的地方,拿了一百块钱稿费,那是她的第一桶金,云筱带她去吃了一次她梦寐以求的垃圾食品,这让她认定这是个可爱的行业,打小口出狂言长大要做作家来着。也有偶像,常年说要去签售会,奈何她妈不许。 听谢佳期这样说,一直有些暴躁的她面色沉静下来,脸上像结了一层霜,抿着嘴一言不发。 佳期嘶了一声“真的不想见” “不想。”林未眠语声冰冷。 “真的” “谢佳期,我现在只要活着就很好了。”林未眠看向她,目光里有了一丝悲哀,口气也很急,“佳期,有时候我觉得你真像那个晋朝皇帝,问挖树根吃草皮的人何不食肉糜,还像那个法国王后玛丽安东奈特,问食不果腹的人为什么不去吃蛋糕呢。也许你忧虑的是梦做多大才好,才不至于辜负此生,我呢,我现在的目标只有活下去了,你明白吗,我甚至”说到一半发现自己未免反应过度,默默闭上了嘴。 聊天还带典故。谢佳期默默听完,随即恍然大悟的口吻“原来我这么坏。” 林未眠被噎了一噎,扭头看向窗外华灯初上的尘世烟火,鼓着腮帮子不再说话。 “那你一定很讨厌我了。”佳期言若有憾。 林未眠转过脸来看着她,胸脯上下起伏,凶巴巴地“你、你知道就好” 很快到了阮家酒庄。 阮家讲排场,阮大仁五十岁生日,在自家素来神秘的私人酒庄举办生日宴,也算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到场的宾朋,可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除了小辈带来的朋友超越了阶级友谊,基本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 谢佳期在下车前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顾婕说她已经先进去和人打招呼了,让她们俩到了就赶紧进去。 才到酒庄门口,就有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子效仿英伦礼仪,朝谢佳期鞠了一躬,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佳期。” 谢佳期和他点了点头,“安南大哥,你好。” “美东在里面,我在这里迎客,晚点再找你们说话。”阮安南笑容四溢。 林未眠一听到这个名字,耳朵抖了抖,不由自主对这个男的多看了两眼。心想哦,这就是阮美东那个堂兄了,买包主力军,迷恋谢佳期。 阮安南也对她微微鞠了一躬,“这位是” 佳期刚要替她介绍,林未眠自己上前半步,挺胸道“我叫林未眠,是谢佳期的同桌。” 阮安南失笑“失敬失敬,先请进吧。” 两个人进去,有人在入口处替她们接了披肩。林未眠有点喘嗽,佳期替她拍了拍背,“我去拿水,在这等我。” 林未眠不以为意,手搭在脖子根继续轻声咳嗽。 但谢佳期离开没两分钟,她就知道错了。 这屋里容纳的“总人数”,比宾客名单上要多一倍还不止,密密麻麻形形色色的魂体充斥着整个空间,有一些脸上都是麻木的表情,更多的则是探询。她头皮一麻,小腿肚子开始打颤,脸上扫的胭脂掩饰不住惨白,踉跄了几步,几乎是当机立断,朝谢佳期小跑了过去。 佳期去拿水的路上遭人拦截,看那油光水滑的模样,估摸着也是一个世交家的子弟。林未眠也顾不得打扰别人失礼,冲过去就拉住了谢佳期的手,“佳期。” 谢佳期低头,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唇角微微勾起,抬头对面前的男子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先过去了。待会儿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17 宴会是西式自助,谢佳期拉着她穿越人群,遇到熟人也只颔首招呼,两人走到稍微僻静的角落。 “手为什么这么凉” 林未眠看着谢佳期替她搓搓手,抿着嘴不说话,目光轻微闪烁。 要是说被鬼吓的,你信么。 “哎哎哎,我说你俩,腻歪够了没住一起,坐一桌,好容易到了我们家,还只管这样,能不能理我一下啊。” 来的是阮美东,一边调笑,一边款款地走过来。今天她打扮得格外华贵,耳饰和项链上的钻石灿若星辰。 “热水有吗”佳期问她。 “啧,终于肯理我啦。”美东蹭蹭她的肩,朝她挤挤眼睛,“理我就为了支使我,你好意思哦。” “着凉了。”佳期指指林未眠。 “喝杯酒。我们家的酒很不错。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酒才会越喝越暖。”美东说着就要从那一叠香槟酒里拿一杯,被谢佳期抬手挡了挡,“她不能喝。” “为啥”美东愣住。 谢佳期闭了闭眼,仿佛在回想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杯倒。” 林未眠在闷不吭声的两分钟里,原本是一直都在忏悔。忏悔在来时的路上,对谢佳期说的话那么过分,回头又来光明正大地利用她辟邪,实在是不像话。听到她嘴里冒出来一杯倒三个字,立刻又把忏悔全部都推翻了,拿目光剜了她一眼。 美东是个乐天派,一点点事情就能大笑,“是了是了,咱们的小眠最娇贵啦。等我一下。” “不用麻烦了,我没事。”林未眠赶忙说,“你忙你的。” “什么事情能比得过你们两个重要啊,祖宗。”美东挥着手离开,很快端了一杯水过来。 林未眠道了谢,意思意思喝两口。 “我待会儿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新朋友,她超酷的,什么都能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明明是个数学博士,但是又在玩摇滚,厉不厉害。”美东永远是话最多的那一个。 谢佳期没反应,林未眠却欣然同意“好啊。” “我去找找看她在哪里,你们先玩,谢佳期,你别老是霸占着小眠,让她也认识一下其他的朋友。”美东眨眨右眼,走了开去。 她前脚刚走,主持台上她堂兄拿勺子在高脚杯沿叮叮敲了两声,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发言无非是谢谢大家赏光之类,末了请一位他出版公司旗下的一位大神作家致贺词。 大神就是大神,三言两语就惹得满屋子的人都哄笑起来。 她说了什么,林未眠没在意,只是愣在原地半晌,嘴唇微张“陈青。” 她小时候的偶像。 这事谢佳期也知道,当然以为这是个机会,可以让她得偿夙愿。 谁知林未眠当真说到做到,说不想见,就真不见,转个身,背对着她,皱着眉头。 谢佳期默默看她眉梢眼角染上了一点可疑的红晕,伸手摩挲了一下。 “你到底” 林未眠轻轻将她的手拂开,“别管我。” 悠扬的音乐声缓缓流淌。弦乐四重奏。 这宴会厅是西式风格,舞池、乐队一应俱全。 有人穿越人群朝她们走了过来。 “佳期。”来人站在她俩跟前,朝谢佳期递出了一只手,“ay i” 林未眠心里着急,拉过谢佳期的手,“阮先生,我还不会跳舞,谢佳期答应了要带我。”朝谢佳期微笑“是不是这样,佳期” 谢佳期忍笑,没有否认。 阮安南的风度是极好的,手背在身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到了舞池中。两个人摆好阵势。 佳期问她“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林未眠鼓着腮帮子看向别处,脸涨红了。 “不是讨厌我么。” 林未眠一只手搭在她手心,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被这样一揶揄,烟视媚行起来,一张嘴却永远不知道服软,“就讨厌你。” “” 这世上有些人还就是有恃无恐。 一曲毕,美东带过来一个短发的高挑女人,不知是美瞳抑或天生,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瞳。 美东介绍她“joyce。”又勾着她的胳膊甜蜜蜜地指着林谢二人,“我的朋友,谢佳期和林未眠。” joyce见了林未眠,像是有些吃惊,竟然把谢佳期忽略,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一个,半晌,还朝她伸出手,“你好,林小姐。” 阮美东和谢佳期都愣了愣。 林未眠才是最不明所以的那个,只觉得这个人快要把自己看穿,看了一眼她悬在半空的手,并不上去握手,朝她点了点头,“你好。” 场面正有点尴尬,阮安南再次过来了,探手向谢佳期邀舞,“这么热闹,看来我是打扰了你们小朋友的聚会了。” 林未眠哪能放任自己的辟邪神器到了别人身边往佳期身前挡了一挡,“阮先生,谢佳期还在教我呢。” 阮安南微笑“要不,我请一位小哥哥教你,你把你的舞伴借给我” 还小哥哥。林未眠心里恶寒。摇了摇头,“不需要。我只要她。” 两人再次回到舞池里。 佳期眼中多了些复杂的神色,一边带着林未眠起舞,一边问“刚刚那个人,你认识” 林未眠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她。”说着苦着小脸跳舞。 佳期带着她款款地移步,中途一个舞步两人无限贴近,谢佳期问“有多讨厌我” 林未眠脸上有点热辣辣,推开她,正色说“谢佳期,我有阴阳眼,你信吗” 舞步仍在继续,佳期眸色沉沉,没有任何表示。 “你是我的救命稻草。”林未眠咕嘟咽了咽口水,索性说出来吧,总好过暗搓搓地利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总之只要我靠近你,就看不到那些奇奇怪怪的鬼魂了,但是只要一离开你,超过一定的距离,我就会见鬼。昨天晚上去亲你的,也不是我,是一个很喜欢你的女人,她借用我的身体去亲近你,还给我留了凭据呢” 谢佳期的动作越来越慢,缓缓地停了下来,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也收回,搁在她额头,眸色转为严肃。 林未眠干脆把她的手拉下来握住,“我没有发烧。我是认真的。” 谢佳期没则声。 “你不信我”林未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难受,“你觉得我在胡扯吗” 佳期顿了顿,扶着她的腰,带着她继续这未完的舞步,轻轻说“我信。” 这么容易林未眠也有点始料未及,下巴搁在谢佳期肩上,默默思忖了会儿,脸微微后仰,凝视谢佳期“所以我这是在利用你,你也没关系吗”朝不远处轻轻晃动酒杯的阮安南微微扬了扬下巴,“让你没办法和那个人跳舞,你也不生气” 佳期这次没有答她,扶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摁回颈侧,神情若有所思。 这支舞毕,她带着林未眠去找母亲,说她们俩要先回去了。 顾婕和林未眠都感到意外,顾婕问“这好容易来了,你提前离开,阮伯伯会不高兴吧。” “我有点累了,”佳期淡淡的,“到时候如果问起,妈和他解释一下。我带林未眠先走。” 顾婕知道她自小极有主意,而且事情一旦决定了就无法因为外力更改,也就不勉强她,只问“吃了东西没有你是铁打的,可别饿着我们小眠。” 林未眠摆摆手“我没关系,阿姨。” 谢佳期点点头,拉着她走了。 出来时特意避开了阮安南的视线。 门外老杨正在抽烟,因为事先接到了谢佳期的消息,所以提前等在了门边。 林未眠有点莫名其妙,在车后座上嗤了一声“这么大张旗鼓地买衣服呀化妆呀,好大的动静,竟然这么快就走啦。”见谢佳期看过来了,补了一句吐槽,“这就叫做,雷声大雨点小。” 话是这么说,可能逃离那种闹哄哄的场合,里边的人还都是些人民币玩家,林未眠其实觉得很庆幸。还是安安静静的,她人比较自在。 到家,谢佳期就换上了家居服,出来见林未眠靠在那里哼歌,简单吩咐“我做面条,你来帮忙。” 林未眠感佩于她这么相信自己,把往日的恩怨都放下,乖乖去厨房打下手。面很快做好,卧了俩荷包蛋。 一人一碗,相对而坐。 林未眠真的饿了,不用谢佳期提点,先双手合十赞叹一声“我先开动啦。”又怕烫,小心翼翼吃了两口。 对面的人端坐着看她吃。 林未眠顿时又没好气起来,朝她瞪了一眼,威胁她快吃。 谢佳期拿筷子拌了拌面条,“待会一起睡。” 林未眠一口面呛进嗓子里,捂嘴咳了个满面通红,“你说什么” 佳期不说话,继续拌她的面。 “”林未眠想了想,是的了,谢佳期这是要主动给她避难所。 洗漱完,林未眠躺好,床的最左侧,两只手的食指在毯子下面对在一起,侧目看看坐在另一侧看书的人端凝得犹如雕塑。叹口气把视线收回来,看着天花板。 佳期察觉到了,探手熄了床头的灯,也躺下了。 林未眠一直没睡着。半夜她听得有人开门关门,估计是阿姨回来,又听得她也收拾歇下了,她还是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等周遭一切都寂静下来以后,她试探性地叫了两声,“谢佳期”“佳期” 没有应声。 林未眠悄悄爬起来,伸手开了床头的小灯,趴在枕头上,只见佳期安稳合目而睡。 她捏捏她鼻子“睡相还挺可爱的。”继而炸着胆子,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摸了摸,赶忙又收了回来,将爪子藏在枕头下边,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刚刚偷摸的事实,“我也没想到,你就这么相信我诶” 又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掐,再收回来把爪子藏起,“总之谢谢你。” “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最后她下结论似的说。 说完了这几句,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微笑着探手熄了灯,卷着薄被滚到最侧边。没了心理负担,几乎是秒睡。 她背对着谢佳期,当然没看到佳期缓缓睁眼,神情比睡前还要清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18 清早不见家长,家中只有两个人。 早餐桌上,林未眠坚决不让谢佳期干活,她刚要去泡个麦片,就被她摁在椅子上坐下,“别动,不许动,让我来,你不是爱看新闻吗,现在看。” 不过就是煮鸡蛋而已,她也戴个围裙,倒是有模有样。 所幸林未眠长得极具观赏性,在旁边看着她忙活算不上什么苦差。 林未眠搅着杯子里的麦片,一边甚至还向她提出了友好的邀请“明天星期天半天假,我答应了请美东吃火锅,你们既然和好了,你也一起去吧。” 当她坐下来,碰到谢佳期的目光,又一拍桌子,恼羞成怒的口气“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佳期手握着银匙,“就是” 林未眠歪着头“就是什么能不大喘气吗你” “小眠对我挺好的。”谢佳期微笑脸。 “我不是对你好,你要分清楚,”林未眠放开勺子,耐心解释,“你现在是我的辟邪神器,就好比是一个大型宠物,别的宠物能逗人开心,你能帮我免除灾祸,所以,我当然要” 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间隙,“稍微地改变一下对你的态度,比如养猫的人,会给自己的猫咪投喂小鱼干,而我,就力所能及地做一些琐事,这样一来,我们算风清月明,两不相欠,并不是” 谢佳期似笑非笑的目光让她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艰难“对你好” “林未眠。”谢佳期接过话头,叫了她的名字,又不往下说。 “干嘛”对面的扬了扬下巴,依然桀骜。 佳期微微笑了笑“没事。”低头舀了一勺麦片,银色的汤匙没入两片水润的红唇。 “”林未眠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握了握拳头。 就是这种就是这种让你在她面前自我感觉宛若智障的笑容,让人心里极其不舒服。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坦白了自己见鬼的事实,对谢佳期不能太过分,万一,万一这个历来耿直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奇货可居,自抬身价怎么办以辟邪神器的身份要挟她,逼她做一些情非得已的事情,不做的话不给辟邪,怎么办她受够了去哪里都有鬼跟着簇拥着起哄的日子。 有求于人,还是少刺激她为妙。 林未眠按下心中的不爽,乖乖吃完早饭,还去厨房捣鼓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拿了一个大水壶。 去学校的路上,谢佳期发现了她放在书包侧壁的浅紫色水壶,虽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确实看了好几次。 林未眠心里不免得意,想知道是吧就吊着你不告诉你,这世界上的事情哪能尽如你意,就算你聪明,也有你猜不出来的时候吧。 谢佳期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她昨晚联系了一个人,至今还没有给她回消息。 到了第二节课下课,微信上才有了回音。 大小姐,当时给林小姐做复健治疗的是时筝医生。 后面给她推送了时筝的名片。 电话号码和微信都有了。 一则为防对方不方便,二则也怕林未眠待会儿听见,谢佳期并没有直接拨电话,而是发送了微信好友添加请求。 清早出门时天气晴朗,这会儿却正下雨,暑气并没减少分毫,空气闷热又潮湿。刚下雨那会儿,林未眠还鼓掌来着目前虽然说大家是上的高二的文化课,但是高一的期末统考和体育考试都还没完,这一周的下午第一节课,所有的女生都要按次序回原来的班级参加八百米测验,如果下雨,就推迟一天。 林未眠乐完了,还双手合十,祈祷最近每天下午的第一节课都有雨。 除此以外,今天还是她和林未眠值日,林未眠这时正在讲台上擦黑板。 一中这个暑假才会安装电子白板,现在还是传统的黑板。老师和做值日的比较吃亏一点。 只见她左手捂着口鼻,踮起脚,右手拿着黑板擦将老师的板书都擦干净。长发垂在薄薄的脊背上,随着她动作的起伏而摆动。 按照林未眠的说法,离开她身边大概两米开外,那些“鬼魂”就又会现身了。 谢佳期指尖在桌面轻叩,低头看一眼手机,对方还没有通过好友申请。倒是林未眠在讲台上出现了异样的神色。 双眼瞪大,脸色煞白,刚刚还柔韧有余的肢体动作突然变得机械而僵硬,放下黑板擦就往座位跑过来,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回到座位上之后还拍了拍胸口,扭头时两人视线碰到一起,她还低声说了句“吓死我了。” 谢佳期问“又有鬼么” “是啊”林未眠答,半晌似乎觉得不对,补充说明“不是又有鬼,一直都有,只是我跟你这坐着,看不见他罢了,刚刚这个泪痣鬼跟着我好两天了,也不说话,就只是盯着我。这会子说不定正好在远处盯着我看”说着打了个寒噤。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谢佳期表情认真,默默倾听。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林未眠依然点了小排,也依旧乐此不疲往她的餐盘里输送。 谢佳期挡了一下,轻轻说“可以了。” “我不是对你好啊。”林未眠及时收手,“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就是怕你身体不好,病倒了,我没地儿躲去,所以才让你多吃肉,懂么。” “哦。”谢佳期微微笑了笑。 “谢佳期,你能不能猜出,这里面是什么”林未眠把紫色水壶嘭地放到桌上。 谢佳期“猜对有奖么” “有啊。”林未眠成竹在胸。让你喝到撑。 佳期拿纸巾擦了擦筷子,也替林未眠擦过,摆放好了,才说“绿豆汤。” “”林未眠皱皱眉头,将手从水壶上撤下来,“你是不是趁我离开座位的时候打开看过那你作弊,不算的。” 佳期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的” “有绿豆味。”真是。人有五感。 林未眠自以为天衣无缝,清早她弄这个的时候,没让谢佳期进厨房,用的也是密封性能极好的压力锅,厨房的通风促排设备一流,被关在门外的谢佳期居然还是发现了 林未眠愤愤然“你是狗鼻子吗” 谢佳期没答言,她的注意力落在侧边的手机上。时筝刚通过她的添加申请。 林未眠见她走神,越发来气“不给你喝了。”说着就要往回收。 “不行。”谢佳期抬抬眼,用眼神制止。 “凭什么我弄的,想给你就给,不想给就不给了。” “答对有奖。”谢佳期探手将水壶拿过来,“你说的。” 林未眠看她旋开盖子,倒出来半盖子,小口啜饮。谢佳期的睫毛很密,色彩浓重,垂着眼的时候,根本看不到表情。 林未眠抿着嘴,手指揪着裙子,在饭桌下边绕啊绕。 谢佳期喝完了抬头,“挺好喝的。” 林未眠拿起筷子,哼了一声,开始吃饭。 从食堂出来,林未眠一声哀嚎“法克,怎么又晴了” 回教室的一路上,她都在揣摩,离开谢佳期去上体育课怎么办。到时候视野里充斥着鬼魂该如何是好不会影响发挥么但转念一想,她的体育成绩差成那个样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发挥可言,搞不好,有鬼在旁边追着,还能跑得快一点,一举通过也极有可能呢。 还是不要找谢佳期了。 毕竟人家大忙人。大家的关系也只是同桌和同住这样,并没有很亲密。 午休过后,第一节课,操场上女生普遍情绪不高。 幸而是塑胶跑道,不至于下点雨就泥泞一片,否则更加要命。 林未眠和阮美东在一旁做热身运动,一起左三圈右三圈,末了林未眠仗着自己腰好,下了个腰。 美东啧啧赞叹两句,手里拎着两瓶红澄澄的维生素饮料,待会儿和林未眠一人一瓶,毕竟八百米对她们俩来说,都像到鬼门关走一遭,过后死里逃生需要补一补,她一边打量林未眠的小蛮腰,一边算账“话说昨晚,你和佳期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居然走那么早,也不跟我打招呼,简直目中无人。” 林未眠眼里有个倒置的阮美东,还有侧边几个虎视眈眈的鬼魂,鬼魂们非常配合,也像她一样,要么下腰,要么倒立,她又气又怕,只将视线集中在美东手里的饮料瓶上,心里默念一百遍谢佳期的名字,希望有辟邪的功效,嘴上说“所以啊,明天补偿你,答应要请你的火锅我没忘,还有,咳,谢佳期也去。” 美东倒是又来劲儿了“哎,那我带个人可以吗” 林未眠愣了一愣,“当然。”顿了顿,又问“谁啊” “先保密。”阮美东蹲下,食指在她眉间一戳。 远远的教室走廊上立着个人影,她望着跑道的方向,手机贴在耳边“时医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19 时筝透过听筒传过来的语声清冷, 难免给人以距离感,但更有种严谨的感觉。谢佳期这方面表达了足够的尊重,先问了是否需要前去拜访,时医生表示不必,有什么话请谢大小姐电话上说就行。 谢佳期提示她关于林未眠的特征和治疗时间,她在记起来之前,花了大概三十秒。 “唔,她我怎么会忘,那年我刚上研三,实习轮科轮到康复中心, 她是导师让我单独负责的第一例病人, 我印象很深,挺机灵的小姑娘,就是, 刚见面的时候似乎很怕生,总是一副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儿, 不过也许是畏暑,天气凉爽起来以后, 她精神就好多了,很快康复出院。” 顿了一顿, 时筝才问“怎么, 她现在哪里不好吗” 谢佳期没有正面回答, 只接着问当时她是否有过奇怪的表现, 有没有说过奇怪的话语。 “奇怪的话”时筝的声音带上了追忆的色彩, 良久用确认的口气说道“倒是开过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是病房里有鬼什么的,先前她的主治医师和我打过招呼,说这小孩喜欢恶作剧,我没有放在心上” 谢佳期沉默了,半晌,再问“当时做的体检,都没有问题” “当然。”时筝很是笃定,言词带上了锋芒,“如若患者还存在未痊愈的病灶,我们是不可能放她离开的。她出院之前,身体的各项数据和指标都不存在问题。”电话这头的静默让她追问了一句“谢小姐,到底是哪里不对如果她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带她到医院就诊,你和我两个外人在这里讨论再多,也是于事无补,不会有半分助益。” 谢佳期从教室来到走廊接电话,过去近十分钟,守班的老师估摸着是觉得不对劲了,探出身来看她,示意她快些回教室。 佳期看见,压低声音再说了两句。 时筝在那边笑道“她的脑部ct我们看过了,我导师是脑科专家,虽谈不上世界级的权威,起码在本省,你找不出一个比她说话更有分量的。我可以向你保证,不存在疏漏。你如果实在不放心,这样,你差个人过来,我去档案室将存档的片子翻出来借给你,你尽管拿去找信得过的人验视。” 佳期沉思两秒,接受了这个提议。道过谢之后,等对方先挂掉电话。当她将目光朝操场八百米赛道上瞥过去,整个人不由一愣。 几乎是同时,阮美东的消息也到她手机上了“佳期,你最近在家喂小眠吃什么啊她不是个小弱鸡吗,怎么突然飞毛腿了” “港真我吓到了” “你是不是传授了她什么秘诀” “也告诉我一下啊我也是你亲生的发小不要见色忘友啊” 林未眠跑得飞快,绑在脑后的马尾煞是张扬,不多时就甩开一同测试的几位女生一大截。 照这样看来,林未眠倒不是弱质纤纤的闺中弱女,反而应该是田径运动的种子选手才对。 可是,好景不长。 她跑到终点的时候,老师掐表,林未眠随即腿一软,摔了。 这里守班的魏老师只是进教室看了看其他学生,再瞄走廊上时,只见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谢佳期的影子老魏还以为她进教室了,再朝她座位上一瞧,也没人。 佳期很快赶到了事发地点。 大家都围在林未眠身边。 体育老师吩咐大家让开一点,给她新鲜空气。 众人依言散开,中间阮美东扶着倒下的那个,正在掉眼泪,抬头见了谢佳期,顿时呜咽出声,“佳期。你看她” 幸而林未眠争气,缓缓苏醒,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四下里看看,似乎搞不清楚状况。 谢佳期过去俯下身,从美东那里将人抱起林未眠整个人还是懵住的,因为剧烈呼吸而导致胸口上下起伏,脸色也还有些白。 谢佳期对老师说“我带她去医务室。” 老师擦擦额头的汗水和油光,点头应允,“辛苦你,谢佳期。” 美东立刻说“我也去。” 老师喊住她“马上到你,你留下来考试,凑什么热闹。” 美东“我怎么能叫凑热闹呢,她是我好朋友” “好朋友考过了,你呢。” 谢佳期朝她使了个眼色,安抚好了她,这才抱着怀里软绵绵的一小团去往医务室。 林未眠真轻。轻得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轻盈。 也许是云做的。 “我过了”她自己仿佛也有些难以置信,“真的过了八百米” 谢佳期低头看着她。 林未眠默默发了会儿呆,蓦地打了个冷战,接着开始挣扎,“我自己走。我有脚,谢佳期,快放我下来。” 佳期想了想,果真将她放下地。 让她自己走走,看有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林未眠立刻又恢复了那副活蹦乱跳的形容,退了两步,“我没事,不去医务室。” 对于那些穿白大褂、手持注射器的人,她有种发自本能的恐惧。 “要去。”谢佳期的声音非常清淡,但语气毋庸置疑,她拉过林未眠的胳膊,稍稍翻转,将她的手臂内侧展示给她自己看。暗红的一道擦伤。皮肤有破损。 林未眠皱了眉,嗤了一声“这算什么伤啊,还看医生,小题大做。”说着就要往教学楼方向逃窜,她忘了她的对手是个武力值远胜于她的人,一个不留神就被谢佳期钳住了手腕。 谢佳期虽然没说话,但是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要么自己走过去,要么就被扛过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 林未眠选择自己乖乖走。只是一路上都垂头看着脚下。 值班校医是个中年大叔,正玩游戏玩到兴起,骤然被打断,心情先有了两分不爽,随意看了眼伤口,嗤之以鼻“摔了一跤吧这是这点子伤不碍事,回去注意一下就行了,回家路上买个创口贴吧。” 林未眠眼睛里几乎没射出小林飞刀来,脸上写着“我怎么说来着” 谢佳期倒是意外地耐心,索要了碘酒和棉签,带着她到隔壁的房间去清理。 棉签沾着酒精摁在擦破皮的地方,还真有点刺激,林未眠咬着牙,看谢佳期垂着睫毛在那里仔细清理。也许是听到她轻微的嘶嘶吸气的声音,谢佳期手上的功夫越来越轻柔,一边擦拭消毒,一边还替她轻轻地吹着。 林未眠倒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脸也有些微热,“哎,可、可以了。”手要往回抽。谢佳期反应比她快,不等她撤成功就按住了,继续清理剩余的一小块伤皮,嘴里问“怎么忽然跑那么快” 林未眠咬着嘴唇不说话。 半天没等来回答,佳期抬眼看看她。 小小颗洁白的牙齿咬住了红润的唇瓣,乌黑的眼瞳浸在闪闪的泪花里,有种欲说还休的难言之隐在。 “深藏不露”佳期问。 林未眠“你就当是这样吧。” 伤口用络合碘清理过后,染了淡淡的一层褐色,林未眠将手晾远一点看看,蓦地想起来什么,嗷了一声,指着谢佳期“好啊你,谢佳期,你居然逃课” 佳期摸了摸鼻子。没有否认。 还有最后一节课,两人回到教室,数学老师在讲刚发下来的试题卷。 两人喊了报告,回到座位,各自的试卷都放在桌子上,分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林未眠看一眼自己那个鲜红的“49”,再看一眼谢佳期的“149”,咬咬牙,将试卷团成一团要塞抽屉。 谢佳期伸手跟过去拿,胳膊被林未眠一挡,“少管我。” 剩的半节课,林未眠都趴在臂弯里看窗外的风景。晚风吹拂,扬起了她的发丝,有几缕到了佳期的鼻尖,带着幽香。 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到了第七节课,身体里的能量供应都已经是强弩之末。非常需要补充体力了。最后几分钟在自习中度过。 放学铃一响,大部分学生顿时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两人做完值日,回家的路上,同学已只剩寥寥几人。 林未眠出校门就接到了阮美东的哭诉电话,她说自己卡点过了,可能体育老师看在她美貌的份上,有稍微放她一马,但她还是两条腿都要废了,明天要尽力剥削林未眠,才能补偿她幼小心灵所受的伤害。 那边歇斯底里地嚎哭,这边则不遗余力地安抚“行了行了,知道了,反正我这个月的零花钱都还没怎么动呢,都给你,随你吃什么,吃一头鲸鱼我也不管,好了没有” 那边夸张的悲泣这才渐次消弭。 收了线,林未眠怪异地睨一眼谢佳期,“干嘛这样看我。” “成绩,到底怎么回事。” 被质疑的人看向前方,手机顺着掌心,滑过修长指尖,再滑进了侧边的挎包,重获自由的双手并拢在一起,去接从梧桐树的枝桠之间漏下来的最后一抹夕阳,“不用你管。你只要继续考你的第一就行。” 佳期却自顾自往下说“所得的分数,全部来自选择和判断。作文不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林未眠手心盛满了橘色的残照,黝黑而潮湿的眼睛看向谢佳期,等着她将未完的话柄往下延续。 “认知障碍”佳期静静与她对视。 吱嘎吱嘎的落叶碎裂声停止了。 夕阳终于彻底地沉没。 白天与黑夜之间的分割线第一次这样夸张地呈现。 两个人站在盛大的暮色里,林未眠转个身,正对着眼前人,双手背在身后,点头“说嘛,说下去。” “那场灾难让你出现了认知障碍。”佳期语速刻意放慢了。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不只是学习成绩变差。也包括不愿意面对儿时的偶像。因为认知障碍,就等于同时丧失了大部分读写能力,那么很多事情自然成了奢望。而林未眠是那种一旦得不到,会迅速假装不想要的人。 林未眠在暮色里目光变得很沉静,盯着谢佳期看了几秒,扭过脸哼了一声,“瞎掰。” 晚上吃完饭,顾婕的宋助车开到了楼下,接她去公司开紧急投标会,谢佳期她爸不在,有些事情需要她独当一面拿主意。 剩下两人在家。 今天八百米测验时发生的事情让林未眠心有余悸。 因此当她准备洗澡时,搂着衣服站在谢佳期房门口,磨蹭着迟迟没有行动。 佳期正蹲在地上整理小柜子,抬头见了她,绾绾头发,“怎么” 林未眠低下头,脚趾在拖鞋里不安分地翘来翘去。当谢佳期的鞋也出现在她视野里时,她抬起脸,鼓着腮帮子,面颊泛红,“辟邪神器,你能不能能不能” “嗯” 美东浑身舒展地赖在座椅内,对着手机屏幕邀请joyce。 “小乔乔,明天有个饭局,美少女请吃火锅,你能不能来呀。”她的长发熨帖地掌握在身后美发师的手里,往前一顿的时候难免扯痛,嘶了一声。 小乔在那边端着杯子淡然喝茶“小朋友,我可不像你那么闲啊。别忘了” “是是是,别忘了您是博士,还有很多伟大的定理等着您去证明。”美东忍不住要像林未眠一样翻白眼了,可还是堪堪克制住,“但饭总归是要吃的嘛,你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了。” “再看吧。”乔博士又将水杯往唇边送。 美东咳嗽一声,“噢对了,请吃饭的是林未眠哟,就是昨晚在酒庄,穿白裙子的那个小姑娘。” 乔明显失神了一小会儿,眉头一挑,“她请我” 美东呵呵笑了声“那倒没有,是请我。我说要带个小伙伴儿,她没有意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20 谢佳期按照林未眠的要求, 背靠在洗浴间的门上,替她“辟邪”。 浴室内的水声哗哗作响。 手机在身前的卫衣口袋里轻微震动,佳期掏出来看。 委托人说,他已经带着林未眠先前的医疗影像资料去七国医院检测过,结论是,林未眠当时的各项检查确实没问题。 佳期将信息看了两遍,抬手捏捏眉心。 浴室门有开启的动静。 谢佳期侧身让让。 刚出浴的林未眠,质地格外白嫩,脸上的皮肤几乎能够掐出水来。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双眼亮晶晶, 睫毛也打湿了, 眼波里满是氤氲的笑意“谢佳期,我洗完啦,到你了。” 等佳期进去洗的时候, 她也不敢走远,靠着浴室的门站直, 抱着个杯子喝水。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可偏偏,风渐渐, 大到我看你不见” 美发店上空飘扬的音乐随机切到了老歌。 美东将手机往镜子跟前一摔, 冷笑了一声。 她身后的美发师蓉蓉搭讪着问“哎唷, 美东小姐怎么不高兴了” “我能高兴吗”阮美东嗤地一声, 眉毛拧了拧, “我请她,她就要再看,听说是我们小眠请,颠儿颠儿就答应了。你说这有天理吗,有这么明目张胆区别对待的嘛。还自诩是个博士呢,一点矜持都没有” 阮大小姐声名在外,一等一的吃得开,处对象,性别肯定不是问题。蓉蓉也就顺着她的话,小马过河般说下去,“我看啊,是你对她太好了,所以她才不把你当一回事,你冷着她一点嘛,就好了。” 顿了顿,蓉蓉发现不对,“哎,我说小姐,既这样,你怎么还串局呢,咋个还让那俩碰面呢不得防着点儿啊” 美东挥开她的手,站起来,对着镜子眯了眯眼,“我还就想看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所以约她出来。要她真敢打林未眠的主意,”吹吹垂在眼前弯弯的刘海,脑海里闪过一个高挑身影,“会有人让她知道错。” 两个人收拾完了,都坐在书桌前,两个人同时开口“我” 佳期摊摊手,做出倾听的样子。 林未眠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叹息“算了,我先睡了。”说着去床上,在昨晚的位置躺好。 佳期跟过去,推推她的肩“作业呢。” “我累了。”林未眠睁开眼,还朝她亮了亮擦伤,低声威胁,“而且我现在,是个伤病员。” 意思你逼迫我那就是欺负老弱病残。是坏蛋大坏蛋。 “”谢佳期盘腿席地而坐,捏了捏她的鼻子,“林未眠。” 那个伤病员刷拉睁开了眼睛,愤而拂开她的手,“干嘛。不许动手动脚。我的鼻子你也敢摸” 谢佳期微微勾了勾唇角,“外公医院里每年都有体检项目。” “我知道,你外祖家也很厉害。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敢一个人去。” 林未眠仿佛来了兴趣,声音里满满的开心,“你不敢呀你还有不敢的事情” “嗯。”佳期趴在枕畔,长发柔柔地散落,“今年妈妈没有时间呢。” “那,我陪你去。”林未眠呼啦翻身坐起来,歪着头想了想,“你做我的辟邪神器,我陪你体检。” “你也一起做。”谢佳期点头。 林未眠倒下,翻个身,“我不抽血。我怕疼。” “只做其他的。” 林未眠啪嚓闭上眼。抬手捂住耳朵。 佳期满意起身,她素来以高效著称。在书桌前坐着,做完复习、预习,写好第二天的计划与安排,时间过去四十分钟。 林未眠已经睡沉了。 看来说累竟不是搪塞推脱。 谢佳期躺下没多久,估计是循着体温,那绵软的一团又滚过来,将自己揉在她怀里,两只爪子抱牢了她。被子下边腿也搭了过来,霸道地勾住了她的腿。 明明洗的是同一款沐浴露,林未眠身上却额外有股奶味。 当然她也并非每时每刻都带着这么温馨的味道。 那年夏天,她躺在大得过分的病床中央,又苍白又弱小,周身都是药味,混杂着医院的来苏水味。十分刺鼻,还刺眼,也刺心。 谢佳期迟疑了会儿,还是伸出手,将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小手拉下来,握在手心。 她的手好小。又软。好像随时会不见。 次日晴。 数学课还是讲昨天的卷子,林未眠坐在座位,叼着笔,翻各个支付软件的余额,估算够不够款待阮大小姐。以及她带来的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是个大胃王 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并没有在意,直至谢佳期从旁边推她,“林未眠。” 她回过神,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一双鹰眼微眯地盯着她。 “你上来做这道题。”老师敲黑板。 “我不会。”林未眠站是站起来了,人逡巡着不上去。 “试都不试,就说不会上来。”老师拍了拍桌子。 林未眠嘟着嘴,眼看谢佳期要说话,用眼神制止了她,从谢佳期身后绕出来,一步一步走到讲台。 林未眠闭了闭眼说了不会还叫我上来,要不就画个乌龟好了。 佳期在座位上,两手搭在一起,大惑不解看着讲台上那个奋笔疾书的林未眠。 每一步都是完美。每一步都角度刁钻新颖。比标准答案还要简洁。 不止她,连老师都看呆了。 林未眠答完了题,冷着脸将粉笔放下,深藏功与名地一步步踱下来。快到座位时,忽然腿一软。谢佳期伸手一把扶住,清冷的视线对上她迷惘的双眼。亲耳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又来。” “什么”佳期问。 林未眠在旁边坐着没吱声。 上午的四节课一晃而过。 谢佳期要叫车的时候,林未眠制止了她“走过去吧。”反正不太远,就当锻炼身体。 “佳期,我跟你说过,有个泪痣鬼老是跟着我吧。”林未眠战战兢兢开口。 谢佳期看她一眼,没做声。 “我跟你坦白,昨天的八百米不是我考的,今天的数学题也不是我做的。”林未眠深呼吸,“都是他。” 佳期沉默得像凌晨一点钟的夜。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林未眠瞳孔里泄露震恐的神色,“以往都是那些小鬼让我帮忙。他怎么反着来” 她并不是没有警惕心的人。 其实她早就防着那个闷不吭声的小泪痣鬼了,比如洗澡这事,起先她也没那么杯弓蛇影不是,昨晚纯粹是为了防他又来搞事,才让谢佳期待在门口的。千防万防,没料到在数学课上还着他一次道。 林未眠不喜欢作弊,也深刻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 可是她说自己被鬼附体了才有超常发挥,不会被抓去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吗 冷不防一只手递到她眼前。 修长的美丽的又不乏力量感的手,属于谢佳期。 林未眠瞪她一眼手好看了不起啊,炫什么炫。 佳期啧了声,屈指在她额头一弹,干脆拉着她,“你有神器。不怕。” 手心里两个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林未眠鼓着腮帮子眼睛看向别处。几度想要挣开谢佳期的手。仔细想想,太矫情。也就任由她握着。 过了夏天就好了。 到了和美东约好的新概念火锅店,只见里边人员爆满,夸张的是还有人排队。 几乎都是赶新潮的小年轻。 幸而林未眠有先见之明,事先预约过,出示订单信息给店员看了,穿一身中国红汉服的小姐姐引着她们去往预定的位子。a区13号桌。 这个店的特色,每人一口小锅,自己烫着吃,这样一来,即使约饭的大家口味不统一也不会产生什么矛盾。如果想分享,那当然就自便。 两人刚坐好,阮美东一个电话过来,“小眠眠,堵车,还要晚五分钟。” “没事,不急,我们也刚到。” 阮美东说话算话,还真就在五分钟之后准时赶到。 她带来的人却让林未眠和谢佳期都大感意外。 本来以为她要带来的是男朋友之类的。 没想到是那个蓝眼睛的女人。 那女人一进来,就毫无顾忌地在她脸上探索,唇角带着笑“林小姐,又见面了。” 美东看一眼佳期,莫名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气,吐了吐舌头。 林未眠也很不自在,“你好。” “可以叫我小乔。”joyce伸出手。 她那只手上,食指和无名指都戴了宽边银戒,小拇指上还有枚细细的尾戒,算是精心装点过的。 林未眠不去握手,反而将十六开的菜单递给她一份,“请随意。” 小乔失笑,没有拒绝,接过菜单来,拿铅笔在上边划勾。 林未眠再递一份给美东,最后才给身边人。 佳期不接。 林未眠有又好气了“不吃了” 佳期说“跟你一样。” “你还可以再懒一点”林未眠鼓着腮帮子,呼哧呼哧填了一式两份菜单。 服务生接了单,很快把四口小锅子都搬上来,等食材的途中,小乔似乎耐不住寂寞,又开口了“林小姐,方便加个微信么” 谢佳期替林未眠倒茶的动作顿了顿,淡淡看了一眼侧边安静如鸡的阮美东。 美东觉得后脖颈一寒,清清嗓子,往前凑了凑,用口型说“我发誓,没下注。” 林未眠说“我不怎么玩微信的。” 食材陆陆续续端上来,桌子有够宽的,还是摆不下,只得放在侧边的架子上。 谢佳期问小乔“您哪里高就” 小乔往后靠在椅子上,微笑“我我学数学的。这个专业最普遍的出路是做教育或是金融。但是我兴趣长歪了,在灵异这一块更多一些。” 林未眠耳朵抖了抖。 “最荒诞无稽的灵异神怪,和最讲究逻辑严谨的数学,是不是很矛盾”小乔话是对谢佳期说的,眼睛却看向林未眠。 美东撑着下巴,懒洋洋看着这一切。 “其实人死并不如灯灭。”小乔替她打开小火炉,啪的一声,幽蓝色的小火苗堪堪站稳,渐渐壮大,她的声音婉转低沉,“说起来,生命的尽头,多少总有些人还有未了的心愿。而宇宙是慈悲的,会给他们机会在转世之前得偿所愿。周礼中,分天、地、春、夏、秋、冬六官。神鬼道稍作沿袭,就由春官负责替春季的亡灵完成心愿,夏官负责替夏季的亡灵” 美东听得头疼,挥挥手打断她,“停停停,吃饭呢,你看你,什么鬼啊神啊,又是什么周礼春秋,乱七八糟,你们知识分子就是这点讨厌。说话爱掉书袋子,把人绕得云里雾里,就显得你自己厉害了。”指指林未眠,“看,我们家宝宝脸都让你吓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021 开始吃饭后总算没有再聊所谓鬼神的话题。 全靠阮美东三不五时说些时尚界的八卦来下饭。林未眠间或应和一下。另外两个都话少, 不知为何还有种剑拔弩张的敌意在。 这顿饭吃下来,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 阮美东注意着小乔的动向,小乔一直在观察林未眠,林未眠因为听到先前的话食不下咽,没吃几口,因为她的食不下咽,谢佳期也没有了胃口。各怀心思的几个人硬生生把一顿火锅给熬过去。 从店里出来,美东提议送林未眠和谢佳期回去。 “不用了。”一直沉默的佳期开口拒绝,“我们散散步。” 两人转身要走的时候,joyce再次叫住了林未眠“林小姐。” 几个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她身上。 “如果我是你, 困惑自己很久的问题, 忽然有得到解答的机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追求真相的权利的。” 林未眠脸发白,紧贴着佳期站着。 美东率先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小乔笑着揽揽她的肩。 对于这个人的言论, 林未眠内心有种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起先她白日见鬼这个秘密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因为不想在别人面前落了褒贬, 被当成神经病一流的人物,所以也很少提及, 哪怕和云筱也只提过一两次, 当老妈认定她是在捉弄人之后, 她再也没有提过。直至今年, 发现谢佳期有这么一个独特的辟邪功能, 为了不暗地里利用她,才把这个秘密共享给了她。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丝毫没觉得秘密被人窥探了去,并没有隐私受到侵犯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自从她出生起,谢佳期就在那里,她的生命好像与她的长在一起,尽管从小闹到大,很少有消停的时候,但是不分彼此,像是两棵根系盘根错节的小树,所有的养分都是可以分享的。 但这个joyce的出现,让她觉得很难受。犹如最不愿让人看到的一面被陌生人撞破。更何况,只有夏季见鬼这个细节,她和佳期都没有说过。 这人看来还真不像误打误撞说中的。 但那个什么春官夏官的,实在荒谬。 回去的一路上,她都闷闷的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谢佳期自然就更沉默了。 在谢佳期的世界观里,鬼神是不存在的。像刚刚遇到的那个女人,大谈特谈怪力乱神,在她这里,都要被打成神棍。无非是想诓林未眠入瓮,欺骗她,以便牟利。但林未眠这么可怜,瘦成单薄的一片,几乎风一吹就要刮跑,那人图什么 至于林未眠所说的能看见亡灵和鬼魂,她觉得要么是先前的创伤没有治愈,心理干预没有做好,留下的后遗症。要么,是更严重的问题。 “小眠。”她叫林未眠从来都是全名,这样温软地唤她小名,要么就是为了调侃,要么就是有事想要她妥协。 林未眠果然皱眉朝她看过来,“干嘛” “周一,我们去七国医院,一日游。” 林未眠咄了一声,“你们这些中产阶级啊。”最惜命了,“现在正好要上学,跑去体检做什么你外祖家也不会这么诡异吧,你好端端的,突然让你去做什么体检。”看她一眼,“可疑。” “每年都有一次。”佳期淡然说。 “可以等到放假啊。”林未眠已经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我们好歹不是也有几天暑假的么。” 谢佳期垂下眸子。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然引起林未眠疑心,那五花大绑也无法将她拐过去了,“好。” 这边美东和小乔在咖啡店里,美东咬着吸管仔细打量对面人姣好的面容。 “干嘛这么看我”小乔摸摸鼻子。 美东放开吸管,“你是喜欢我那个朋友林未眠,要追她,还是要作什么妖啊我怎么听不明白,也看不透你呢。” 阮美东的好处就是说话直来直往,不怕得罪人,一杆子直球打过去,往往还能把人打得晕头转向,霎时口吐真言。 “她很可爱。”小乔恰好和她是一类人,“但是我只是想帮她。她正在遭受的事情,本来不关她的事。” 美东皱着眉,将吸管咬回嘴里,吸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林未眠走回家就困了,上下眼皮打架,书包一撂,二话不说午睡。 佳期坐在旁边乖乖履行辟邪神器的职责,她没有午休的习惯,手里拿着器看书。 林未眠睡着以前,谢佳期是那个姿势,等她醒来之后,她还是那个姿势,脊背挺得笔直。 “什么书那么好看。”林未眠看着天花板嘀咕。 佳期见她醒过来,问她是否要喝水。 “喝。”林未眠恹恹的,“你帮我倒。” 等佳期出去之后,她顾不得会有小鬼趁虚而入来找麻烦,翻身起来,探手将谢佳期的器拿过来,看看她平时背着人都看些什么书。 她揉着眼睛看清楚,忡然变色,手一松,器啪嚓一声掉在地上,屏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022 谢佳期端着水回来, 陡然觉得气氛不大对,她顿住脚步,目光先落在林未眠脸上,没看出什么异样,随即看到掉在地上的器。 “水。”她走近前,把杯子递给林未眠。 林未眠却不接她的水,弯腰将kde捡起来,递上去,口气十分冷淡“对不起,不小心碰到, 磕在床头柜的尖角上, 屏裂了。”见谢佳期不接,直接放在柜子上,“等我攒钱, 买一个还你。”说完起身,带上门出去。砸得狠了, 砰地一声。 佳期听见她脚步远去,不多时隔壁也砰地一声。 林未眠回了自己房。 谢佳期将水杯放下, 将器拿过来,不知怎的又窜到前页, 大写加粗的“精神障碍nta dirders”夸张地悬在最上方。 林未眠房中悄无声息。 敲门没人应。 “林未眠。”佳期站在门口喊她。 一连喊了好几次, 都像石沉大海。 佳期于是靠在门口守株待兔, 等她自己出来。 林未眠素来是个直肠子, 如果心有不满, 一般会当场发作,语言当作武器来自卫,如果和起冲突的对方处在“没有和解”的状态,不能吵架,就会奉送大白眼。 这样子躲起来自顾自生闷气,是前所未见的。 这也让谢佳期意识到事态比想象的更严重。她还在皱着眉头想辙,顾婕给她发消息,晚间不能按时回,让她自己给春姨挂个电话,请她过来做晚饭,和小眠想吃什么也一并告诉她,春姨在来的路上买。 谢佳期打小就好养,也省事。 何况现在也没有吃饭的心情。 上次林未眠吃面还吃得挺开心的。 她去厨房,随手下了个面。 碗放在桌上,发出哒哒两声。 晚饭的味道也没能让那个躲起来的人破功。 谢佳期再次敲门。 依然没有回应。 “你不开,那我直接进来了。”谢佳期握住门把儿,轻轻旋了旋。 门呼啦一声开了。 林未眠站在门口,眼睛都肿了,眼眶通红,“你还想说什么” 谢佳期说“吃饭。” “吃你的大头鬼”林未眠一拳打在她肩上。 谢佳期吃痛,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吱声。 林未眠也没想到她竟然不躲,不偏不倚生受了这一拳。她下的力气很重,自己的手指骨节都疼,根据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原理,这一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给谢佳期弄出个淤青。愣怔之余,她怯怯地将手收回,又要关门。 谢佳期在她关上之前先卡着门挤了进去。 房间里空调也没开,闷热异常,林未眠突然激动,两只手下死劲将她往外推“出去,大骗子,你出去” 但她的力气非但没有撼动谢佳期,反而被对方带着往后退了两步。 佳期伸手扶她的肩,然而不等她够到,那一个已经一矮身坐在床上。 徒手攻击不起效,林未眠拣了床头的娃娃都是顾阿姨陆陆续续给她安排的各种小玩偶,包括但不仅限于小企鹅,小北极熊,小皮卡丘,小哆啦a梦拣一个,朝谢佳期砸一个,速度还越来越快。 从来不在人前哭的人这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喊话也是口齿不清。 谢佳期仔细听才能听真“你才是精神分裂,你才精神病,一边说相信我,一边觉得我有病,这不是精分是什么,出去,滚出去” 这种近身攻击,彼此之间相隔不足一米远,那几个布娃娃即使打中了,也根本等同于挠痒痒。但林未眠愣是乐此不疲,砸得又快又准,直至砸无可砸,把她的小枕头也扔了出来。 林未眠看了一眼床上仅剩的被褥,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掉。 佳期皱着眉,将枕头捡起来放在一旁,蹲下低声说“我错了。” 林未眠哭到一半,听见认错,愣在那里,嘴里又干又苦,慢慢吞咽了两下,恢复了理智。 她不能再闹了。 看看谢佳期多么得体。反衬得她更像个疯子。这不是千里送人头,给对方辩手增加了论据,而成了自己这边的猪队友了么。 林未眠点点头,冷笑“你不用骗我了。你才不觉得自己错了。谢佳期怎么会有错呀,她永远都是政治正确的那一个你是看我发疯,想哄我而已。也是我自己太草率,居然以为你这种人会相信有鬼。” 佳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体检,也是你灵感来了想出来的吧,想让我去看医生就直说呀,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胡扯,谎称你可以辟邪,然后借这个理由去巴着你吧”林未眠直接拿胳膊擦脸,将一张本就哭得够糟的脸揉得越发精彩,“那你可真是本世纪最自恋的人,没有之一了。”指指门口,冷声说“你出去。” 这句话有负气,也有决绝。 “我不出去。”佳期将手搭在她膝上。 “起开。”林未眠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不用装作相信我的话,也别做出这副委屈的样子,我是一个精神病,现在精神病人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好好盘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精分发癔症,您去吃您的饭,趁热吃。” 谢佳期眼圈发烫。 如果她足够狡猾,完全可以说,她素来看书旁学杂收,百无禁忌,最近在看的恰好是那个主题而已,与林未眠无关。但这样的谎言她说不出口。她确实就是因为她才去有针对性地了解这些。偏偏对书不感冒、存在认知障碍的人,突然就拿她的器看了,还看真切了,并且敏感地对号入座起来。 林未眠点点头,“不走是吗,这是你的家,随你爱待哪儿待哪儿。” 说完了就躺下,蒙头睡。 顾婕回家时是大半夜,屋内黑灯瞎火的,一开客厅的灯,只见桌上放着两碗糊成了团的面条,看样子是没动过的。面条旁边连筷子都没有。她不由得疑心起来,先叫谢佳期,再叫小眠,都没得到回应。她先到佳期房里看看,被褥折得整齐,哪里有人影。 再去林未眠的屋,进门开了灯,只见谢佳期坐在地上呢,身边整整齐齐码着一堆玩偶。 林未眠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顾婕“谢佳期,你这是” 谢佳期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站起身来,拉着母亲从那房间里出来,顺手关了灯,到了客厅才低声说“下午她感冒了。” “没事吧。怎么不给我电话”顾婕朝房门里探了探,“发烧了” “就,一点小小的不舒服。”谢佳期摇摇头,“妈妈赶紧休息。” 顾婕倒杯水,点头“我忙不过来,你替我多照顾她。下次要是哪里不爽快,还是要告诉我一声。” 佳期答知道了。 林未眠第二天一早醒来,睁开眼,谢佳期穿着校服,坐在她床前的凳子上呢。两下里视线一相遇,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你怎么还在这。” “辟邪。”谢佳期言简意赅。 林未眠呸地一声,“以后用不着你。”起床,洗漱,一气呵成,背着书包就往学校走。 谢佳期始终保持在她身后一两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教室,佳期放下书包,看一眼林未眠,只见她正襟危坐,捧着本语文书,因为昨天哭得凶的缘故,双眼皮肿得极其不自然。佳期对着空气说了句“我去一趟学生会。” 林未眠并没有搭理她。大片的文字凑到一起她根本看不明白。字符像蝌蚪一样群魔乱舞。但为了维持尊严,她装模作样翻了一页。 谢佳期走后没多久,她的位子上来了位客人。 一个没有脚的。 林未眠僵硬地转头看了那货一眼,嘶嘶吸气,脊背嗖嗖冒着寒意。 来的是泪痣鬼。 “hi。”从没主动开口的小鬼忽然说话了。 林未眠咕嘟咽咽口水,装作全神贯注地盯着书本。 “别装了,你障碍。”小鬼说。 “障碍怎么了。”林未眠扬扬下巴。 “中度的障碍症,看到大版文字说明就差不多就想口吐白沫。你现在翻到的课文,对你来说就是天书吧。”小鬼口齿辛辣得紧。 林未眠啪地合上书,“说,你最近缠着我想干嘛。” “我想你已经见识到我的能力。”小小的泪痣鬼气定神闲,“我比你以前见过的那些憨货要强得多,我想附体夺舍的话,你这辈子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林未眠歪着头想想,打个冷战。 “但我做不出那种事。”小鬼看着前方,苍白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温柔,“我要是变成那样,他会不喜欢我的。” “你想让我干嘛。”林未眠转个身,正色问。 “你如果帮我这个忙,我可以帮你考期末考试,第一不敢保证,前三没有问题。”小鬼闷闷地说。 “别。”林未眠摆手,“你没经过我同意,就代我考八百米,还用奇怪的方法解题,已经很没礼貌了,数学老师骂了我一顿,说我有那样的天赋却不肯学习,是暴殄天物,浪费了自己,我做了弊,他生了气,两败俱伤啊。求你以后别这样了。” 隔壁桌的余夏朝她这里诧异地望了一眼。 林未眠尴尬极了,赶忙坐正,视线又回到书上。 “这么说你不肯帮我了”小泪痣鬼语声清冷。 林未眠对着书“放午学后你到天台告诉我,现在人多眼杂。” “你要什么报酬。”小鬼很执拗,“我只会考试。别的不擅长。” 林未眠叹气“我不需要报酬,希望你完成心愿以后假如你说的事情我做得到的话,就别再缠着我,也别再飘着了,该去哪去哪,成么。” “好的,了解了。”小鬼起身飘到半空俯瞰她,“晚点天台见,林未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023 小泪痣鬼离开后不久, 座位的正主就回来了。 谢佳期这次去而复返,耗时非常短。但这次的旅程可谓惊心动魄。她手里拿着早餐奶和一中食堂最受学生欢迎的红豆包。平时冷眉冷眼不苟言笑的谢佳期,气质和烟火气几乎不沾边儿,今早手里提着这些个,晨读时间沿着四楼的走廊走了一遭,炫了一路,形象不可谓不颠覆。 到了本班教室,同学们也纷纷朝谢佳期投以诧异的目光。 余夏尤其关注这事,他眼睁睁看谢佳期把手里的食物都放在林未眠的桌子上,目光还带着点求和解的意味, 暗自品了品, 到底舍不得圈地自萌,向同桌林泉咂咂嘴,“咱们团座的高冷人设, 这下是崩成渣了。” 林泉正默写单词“呵呵。” “宠妻有风险,高调需谨慎哪。”余夏摇头晃脑。 林泉“听, 海浪的声音。” 余夏“” 林泉放下笔,掰了掰手腕“我是说, 你丫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余夏“” “真有问题就赶早认,我好做隔离处理, 智障这病会传染。”林泉是个温厚的老实人, 被老同桌刺激的时候却会突然变得犀利, “为什么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么八卦” 余夏委屈屈“可是她们真的很有爱嘛” 林泉“你敢当面和谢佳期说吗” 余夏“h”考虑中。 林泉“她能直接打死你。” 余夏“哈哈哈哈哈。” 谢佳期却没有在意周遭的氛围。她很少在学校吃早餐, 特意问了小干事, 按照小干事的提议买的。 对于这进一步的示好,林未眠看也不看一眼,“你的东西,拿走,别放我这里。” “要吃早饭。” 林未眠将书盖在桌子上,蹙眉问“你真有意思,我吃不吃早饭,和你什么相干” “昨晚也没吃。”谢佳期提醒她。 牛奶和面包一股脑儿又回到了谢佳期桌子上,“你爱吃就吃个够,别烦我。” 谢佳期作势要将那小面包掰开,“那,一人一半” 讲台上监督早读的语文老师注意到两人的动静,手握成拳挡住口鼻咳嗽,用眼神疯狂暗示。 林未眠压根没看他,她见谢佳期这样撒娇撒痴,装傻充愣,外加胡搅蛮缠,一点都不“谢佳期”了,心下明白,她是想翻篇,把昨天那场闹剧揭过去。可她谢大小姐生来就优越,只有别人取悦她,什么时候轮到过她取悦别人所以这事她做来既笨拙又木讷,相较于其他场合轻而易举就成功的谢佳期,眼前这个有点努力过头的女生,毫无疑问是陌生的。 昨天吵得心神俱疲,林未眠也不想再过多纠结,心平气和地说“佳期,这问题不是一顿早餐的事。” “我明白。”谢佳期将面包递给她,“我可以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我不会强迫你相信的。”她要让谢佳期知道,这世上不止她一个明白人,更不止她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佳期说“中午跟我去个地方。” “我中午有约了。”林未眠将书本翻过来,没看到谢佳期的眸色阴晴变幻。 最终还是佳期妥协“喔。” 林未眠看看她,没则声,拿铅笔在课本的边缘画小乌龟。 红豆包和牛奶又到了她桌上。 林未眠想了想,把牛奶还回去,自己拿了红豆包,悄悄咬了一口。买卖不成仁义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和谢佳期抬头不见低头见,维持和平是必要的。而且食物何其无辜。假如两个人都负气,这面包和牛奶就要扔了。 昨天拿布娃娃砸人她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对,布娃娃招谁惹谁了。 再者她饿得头晕,再硬撑,搞不好整出一个低血糖晕菜,最终只怕还是要落在谢佳期手里,劳烦她送去打针,不如现在识时务的好。 谢佳期插上吸管,牛奶递回给她,“都你的。” 放午学后,林未眠趁谢佳期去收作业,混迹在浩浩荡荡的就餐大军中,到了楼梯间逆流而上,到达六楼,还继续上了半层楼,到达通往天台的那扇门前。刚要开门的瞬间,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林未眠,你干什么” 就是说,这一路居然没有遇见半只鬼。林未眠扭头,什么时候多了谢佳期这条尾巴,她竟然不知道,因此手握着门把儿,站定了笑道“你以为我要跳楼呀” 谢佳期的脸本来就白,此时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赶上来覆着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跟我下去。” “我没那么脆弱,还没活够呢,”林未眠拂开她的手,脸上带着几分讥讽和自嘲,“我和别人约在这里,你要是愿意等呢,就在这里等我,你让我跟你去的地方,中午去也行。这边大概十分钟就能好。” 谢佳期淡道“我也上去。” 林未眠嗤地一声,“随你。” 谢佳期面色和缓了少许。 到了开阔的天台,林未眠替她指定了一个地点,“你站这儿。” 谢佳期依言站着,目送她到了靠栏杆的地方,双手陡然握紧。细细看去,林未眠的侧脸表情和煦,不带丝毫戾气,像是三月的暖阳,对着侧边空旷的空间微笑,嘴里还说着些什么,间或点点头。 泪痣鬼横着一双细长的眼瞅着远处周身散发着淡淡光晕的某位,闷闷地问林未眠“她怎么也来了” “不用在意。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你这周哪天下午有空。我那件事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林未眠歪头想了想,“今天就有。” “那下午我借你一用,去个地方。” “打劫银行么。”林未眠觉得头大,“别让我犯罪。” 泪痣鬼呵呵冷笑了两声“我是那种人吗踢场球而已。” “踢球”林未眠抱紧了自己双臂,“有没有搞错,我是女的。而且从没踢过。又是体育黑洞,啥都不会。你别害我。” “不用你,我会就行。”泪痣鬼扭头朝谢佳期看了一眼,“她倒是会,体格也比你好得多了,只可惜,我近不了她身。普通人我们也不能附体,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你这儿将就一下算了。” 林未眠险些没有暴跳“你什么意思啊,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我难道不委屈,你以为我愿意啊” “是是是。你也辛苦。” 林未眠气得两眼发昏,“真想反悔。”顿了顿,看着远方,“你要去的地方应该不太远吧,别让我太晚回不了家。” “不会。我是速战速决的人。”小泪痣鬼打个哈欠,“下午我来借。你事后想起要我帮你做什么也成。我知恩图报的。” “用不着。”林未眠目送他轻飘飘地荡下去了,两只手巴在栏杆上,踮起脚往下看,肩上忽地搭过来一只手。 她歪头看看。 谢佳期的眼睛里竟然含着泪水,眼眶泛红“小眠。” 林未眠本来还东张西望,想看看泪痣鬼飘去哪里,冷不丁见了她的两眼热泪,睫毛已经有打湿的迹象,倒愣住了,长大后的谢佳期也没在她跟前哭过啊,抓了抓头发,料想解释了也行不通,只得拍拍她的肩,“你想带我去哪我现在有空。” 这是林未眠第一次来学生会办公室。布置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很空旷的一个大厅,中间摆着一张u型会议桌,桌上有绿色植物,桌旁摆着几把皮椅子。门口则靠墙立着一个书架,上边放了几本书,几个相框,靠南面那堵墙根下还摆了许多课桌,桌上横三竖四叠着些过期海报,也有一两张刚出好的,用水彩画的画儿还没干,晾在那儿。 林未眠去到窗户那儿,朝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许多吃完了饭在闲闲散步的同学,分花拂柳,语笑嫣然,好一派青春升平的蓬勃景象。明明都是花一般的年纪,林未眠不知为何很羡慕他们。扶着窗帘站在那儿,看着不动。 谢佳期将iad连上这里的网络,开始放映电影。 “要把窗帘放下来吗”林未眠依然望着外面。 “嗯。” 电影开始的时候,林未眠皱着眉头捏了捏耳朵,两只手肘撑在会议桌上,做出抱头观影的姿势。来的路上谢佳期叮嘱过她了,不要暴躁,至少看一个小时,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她。 电影的名字是美丽心灵。a beautifu d 谢佳期坐在旁边削苹果。果皮削得完美。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林未眠,再坐在旁边看她漫不经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咔嚓咔嚓,眼睛始终盯着屏幕,皱着眉头有一丝丝的不耐烦。苹果啃了小半就不要了,仍旧塞回她手里,抱着脑袋继续看。 林未眠并不笨。不到一个小时她就不盯着屏幕了,扭过头来望着谢佳期,点头“谢佳期,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谢佳期凝视她的眼睛,“看出什么” “我有些地方没听懂。不过他那个室友是他臆想出来的,对不对追杀他的联邦探员,让他做卧底的那个人,多半也是臆想出来的他妻子应该是真实存在的。”林未眠语气平静,连猜带蒙。 佳期递给她一瓶水。 “谢佳期,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看的这个电影,由真实事件改编,主人公,约翰纳什,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系教授,还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谢佳期说得很慢。 林未眠已经冷笑起来。 “存在幻觉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佳期一辈子也没有这么耐心地和别人解释过这么多,“他” “他是伟人,可我不是啊,”林未眠拧开瓶盖,“存在幻觉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精神分裂也不可怕,许多天才都是疯子,只要积极治疗,总会有康复的希望,是这个意思不是” 佳期不说话了。 “让我猜猜,”林未眠对着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嘶了一声,“他这位美丽温柔的可人儿最后一定带他,”放下水瓶,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一个打引号的动作,“去向医生寻求帮助了,对吧” 不等谢佳期回答,她再次点头,“谢佳期,我不是那样的。我阴阳眼。你是唯物主义,这很好。我不强迫你接受,你也不要逼我。” 林未眠心里未尝不后悔。她为什么自己兜不住事情呢。为什么要把谢佳期卷进来这种现世聊斋,按照普通人的逻辑都会接受不了,何况是根正苗红了这么多年的谢佳期。 她起身稍微急了一点,碰到矿泉水瓶,豁朗一声洒出来小半。林未眠将剩的半瓶水安放在桌上,将窗帘重新卷起来。光明重新充满了这间开阔的屋子。 她去门外拿拖把进来拖地,冷不防两个小干事提着东西过来,见了她,咦了一声。 林未眠抿着嘴,拿拖把进屋子要擦方才的水渍,小干事冲上来,抢过拖把就哼哧哼哧地代劳了,一面和谢佳期打招呼“哎呀,主席,这是不是就早上你说的那个,那个,喜欢吃甜食的学姐呀” 林未眠瞪一眼谢佳期,皱眉往外边走。她打算撤了。 谢佳期和小干事交代了两句话,也跟了上来。 就在要出门的时候,林未眠眼光落在门口那书架的一张照片上,倏地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往后一退,背靠近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佳期,那是谁”林未眠额头都出了薄薄一层汗。 相框里的少年笑得犹如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且眼角下的一枚泪痣格外瞩目。 佳期扶着她的肩,眉宇间有淡淡的狐疑,不过还是回答道“他么,我们一个干事的哥哥,也是往前几届的学生会主席,叫阚天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024 林未眠这几年见过的鬼很多, 其中不乏面容狰狞者,然则哪怕是最可怕的模样,也不如这次的冲击来得大。她清楚那些飘在半空的魂体也都曾是鲜活的生命,知道归知道,终归不认识,即使知道他们的生平也像听故事,中间总隔着一层,缺着点儿真实感。 眼下这位就不同了。 一个小时前她刚见过他飘在半空中没有脚的样子,此时此刻,他却像朝阳一般, 在相框里温柔地笑。苍白的面色和眼圈周遭的乌青没了。 唇红齿白, 元气满满。拍这张照片的时间大概也是高中时候,林未眠看着与她现今的同班同学没区别。 林未眠倒抽了口凉气,踮脚将那相框拿下来, 捧在手里,涔涔的冷汗在背心流淌。 “有什么问题”谢佳期在身后问。 “这个人的事情, 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林未眠转身,将照片往前一递。 佳期压低声音“你又不认识他, 想了解什么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改口道, “别多问。” 林未眠心想谢佳期这种不关心八卦的书呆子, 就算愿意告诉她, 也未必知道内情。换做先前, 这个所谓的阚天晓她不会感兴趣,现在情况不同,下午她要把自己的肉身借给他用,哪怕把这当做自己的业务,多了解一下客户也是有益无害。 她看一眼在佳期身后探头探脑的两小只,上身朝谢佳期倾身过去,悄悄问“是谁的哥哥” 这必须不能太声张,对于妹妹来说,英年早逝的哥哥万一是个禁忌话题,她大喇喇捅出去岂不是戳人疮疤。 手握拖把的那个小女生机灵到极点,不等谢佳期表示,凑上前来答“学姐不知道吗,这个是我们学校很厉害的学长啊。他是我们隔壁班阚姗姗的哥哥啦。” 林未眠打量了几眼这几乎万事通的小姑娘,含笑问“你叫什么呀” “我是蒋佩,学姐可以叫我佩佩。”小女生长得可爱,脸小小的,眉眼也细细的,鼻梁上有几粒俏丽的小雀斑,说起话来口齿轻快。 “佩佩。”林未眠点头,“你好。” 蒋佩是个小话痨,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口吻惋惜“这位学长的事说起来真的叫人唏嘘啊。学长出事那会儿,我和姗姗同班,读初二,她接连几天没来上课,再来是她爸爸送她来的,哭得跟什么似的。” 谢佳期制止她“蒋佩,不要背后说人。” 林未眠抬手在她肩上推了一下,“你也太上纲上线了,我了解一下,不会添油加醋出去说,我有我的道理,你别管。”揽了蒋佩的肩膀,“佩佩,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蒋佩怯生生看了一眼谢佳期,见她闷闷的没有再反对了,清清嗓子,一五一十地往下说。 原来阚天晓天资十分高明,几年前在晋市一中,也像谢佳期一样独领风骚。正因为他是风云人物,对他感兴趣的学生不在少数,他奇特的家庭状况也让大家调查得一清二楚,宛如公开的秘密。在大多数独生子女的同班同学中间,阚天晓的情况十分特殊,他还有一弟一妹,人们都说,这家的哥哥太聪明了,妹妹又可爱,把运气花光,弟弟脑子才不灵光,为人也略痴傻。所谓天妒英才,阚天晓大学才上一学期,就出事了。 “我听说是救人出的事。”佩佩带了点鼻音,“他做家教吧,同时兼了五六份家教呢,回家路上遇到老居民楼火灾,听说有小孩在里边,他就冲进去了。” 另外一个小干事插话道“小孩救出来了,但是学长自己就那么没了。” 谢佳期一直抱着双臂看向窗外。 林未眠默默听完,凝视着相框中的少年,点头喃喃“原来如此。”起身将相框放归原位,撒手后还往后退了两步,看了几眼,心想阚珊珊把小泪痣鬼生前的照片摆在这办公室,对这个兄长的怀念之情可见一斑。 她刚放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头发剪得极短的小姑娘推开门进来,神色有些漠然。 蒋佩结结巴巴“姗、姗姗。” 来的居然就是阚珊珊本人。她见了屋子里几个人都围在书架跟前,目光朝书架上溜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戾气,“谁跟这儿拿出来摆上的不嫌晦气吗” 蒋佩神情尴尬“不知道谁,可能考试周了,大家想拜拜学神” 谢佳期探手将相框收进书架中层一个抽屉里,朝侧边那些海报扬了扬下巴,“阚珊珊,把安全知识抢答赛的海报拿出去贴上。” “喔,知道了。”阚珊珊冷着脸过去拿海报。 林未眠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谢佳期扶着她的肩,“回去上课。” 下午的课,林未眠一直心不在焉,看着窗外,咬着下唇看天色。 下第一节课的时候,她对谢佳期说“我下午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家。” 佳期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侧脸埋在散落的发间,看不清表情,白皙手指握着笔,继续往下演算。 待到放学,林未眠收拾了书包刚出教室,迎头见阚天晓已经飘了过来。 “你等等。”林未眠握着书包带子,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制服,裙子和衬衫是断乎不能踢球的,“我去更衣室换个衣服。” 阚天晓朝她望一眼,依旧是一贯的冷幽默“你放心,我喜欢男的。” 林未眠笑不出来。 最后一节体育课的班级还有女生在更衣室嬉笑打闹。体育馆空旷,林未眠听见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尾随,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转身拦住她,“我不是让你回家吗,跟着我干嘛。” 谢佳期低头看着她,“你去哪我去哪。” 林未眠两道眉蹙在一起,“随你。”往前走了几步,心里的念头转得很快,进更衣室之前站定了,转身对谢佳期说“佳期,我们来做个约定,怎么样。” “什么。” “你现在回家。”林未眠扬扬下巴,“我放暑假就跟你去医院检查,好不好” 要是看见她跑去跟一群男生踢足球,谢佳期只怕会更加困惑。说着也朝她伸出小指。 谢佳期却忽略了她拉钩的愿望,只含混答应“唔。” 眼见林未眠从体育馆出来,身上是一身运动服,七绕八绕,到了玉湖路,佳期皱着眉头款步跟随。被跟踪的人浑然不觉。 身后一声自行车铃响,是个打招呼的意思,佳期意外,侧头看,竟是阚珊珊,她脚踏在地面停稳了车,“谢主席,你怎么往这边走” 谢佳期“一点私事。你住这边” “嗯。”阚珊珊点头,“那你慢走,我先过去找我弟弟了。” “好。” 阚珊珊的自行车经过了林未眠,率先到达一个绿茵场上坐着的少年身旁。看情形是起了争执。佳期远远地看着阚珊珊拉扯那少年,一时忘了隐藏行迹,冷不防忽然和林未眠打了个照面。 林未眠便出现在她面前,脸上似笑非笑,是种从前从未有过的表情。 “谢佳期是吧。”她点头,“你的这个小青梅说自己阴阳眼,你应该相信她。” 佳期没说话。这口吻太像“朋友,你听说过安利吗”。 “现在驾驭这具肉身的,是我阚天晓。我妹妹阚珊珊在你学生会做干事,她口味古怪,最喜欢吃的东西是白米饭拌青梅酱,她的耳洞是四年级的寒假打的,她是个左撇子,但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一直假装右利手,如果她用左手画海报,可以画得更漂亮。这些你都可以向她求证。而这些事,林未眠是不可能知道的。” 谢佳期抬手轻轻覆在女生的额头上,眼里泛起一道朦胧的雾色。 “林未眠”失笑,并没有拍掉她的手,“你以后要是想保她平安,就不要离开她太远太久。有你在,但凡有其他像我一样想打她主意的鬼魂就下不了手了。”顿了顿,“现在,我要过去找我弟弟踢球了。你可以过来观战。” 阚珊珊拽着弟弟的胳膊“你在这里等他做什么那种人宁愿救别人家的孩子,根本就没有想过你,你在这里等他等不到的。他不会回来了。他为了别人家的小孩死掉了。不要你了,知道吗” 她弟弟大哭,“姐姐撒谎。” 阚珊珊也哭“你在这里等了几年了,等来了吗,是我撒谎,还是你蠢” “阚天酬。”佳期听林未眠开口喊道。 姐弟俩双双止了哭,望向林未眠这个陌生来客,脸上布满诧异。 林未眠走过去,先在阚珊珊头上摩挲了下,眨了眨右眼,“姗姗,你让让,我和他说。” 阚珊珊狐疑地望向谢佳期,但见她也是面带困惑,于是转过头看向那两人。 林未眠蹲在少年的身前,嘶了一声“天酬,哥哥说,你生日的时候,他要回来教你踢球的,对不对” 少年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面容有些呆滞“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你哥哥派来的呀。”林未眠大拇指揉过鼻子,嘿了一声,“他呢,参加了一个秘密项目,项目很重要,很久才能完成,暂时不会回来了。” 少年抓抓脑袋,“那要什么时候才回” “你听姐姐的话,每天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他就会回来了。”林未眠站起来,摸了摸少年的头顶。接着弯腰捡少年脚下的球,吹了个口哨,“现在去踢球吧” 谢佳期望着绿茵场上奔跑的两个人。指甲在手心掐出一个个月牙形的印记。阚珊珊叫了她三遍她才听见,“嗯” “主席,这个女生是谁我中午在办公室也看见她了。” 谢佳期眼睁睁看着林未眠顶球射门过后改做了守门员,一个飞扑摔倒在地。球场上传来两个人的笑声。这应接不暇的“赛况”。她甚至都没能分出一秒钟看阚珊珊一眼,“我家的。” “她怎么知道我哥哥弟弟的事啊” “信。”佳期简单地说。 阚珊珊扶着下巴,根据这个提示慢慢地猜,“他们以前是笔友” 佳期没有再说话。 球场上总算告一段落。林未眠兴许摔了四五次。少年摔得更多。但两个人都笑得开怀,互相搀扶着过来这边,少年朝林未眠鞠了一躬,“谢谢。” 林未眠笑了笑,咳嗽一声。 “以后还会再来教我吗。” “我要读书啊。你也是。”林未眠简单粗暴地答,“记住我先前说的话。现在,跟你姐姐回家。” 少年有些扫兴,但随即想起来什么,又欢天喜地起来,嘿嘿笑了笑,抱着球拉着阚珊珊走了。 这里一身灰尘的林未眠依旧似笑非笑地望着谢佳期“你在这里,那我就不久留了,林未眠体力不行,接下来几天恐怕都有得她好受的。再见啦,小谢。” 佳期没有任何表示。 而林未眠脚下一软,整个人朝她靠过来。 佳期扶住她,静静地站了几分钟,抬手替她擦擦脸上的汗与尘土,触及她温热的面颊,才惊觉自己指尖冰凉。 天色已经暗下来。 她背着林未眠走了没两步,身后有脚步声追过来,“姐姐,姐姐,等一下。” 佳期回头,是阚天酬,他手里举着两个棒棒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来。 “有事吗。” “姐姐睡着了吗” “嗯。”佳期点头。 阚天酬将两个棒棒糖递上来,“那你拿着,等她醒了帮我给她。好吧” 谢佳期分出一只手来接过,一句话都没有。见他转身要走,才出声叫住他“等等。” 对方扭头,“还有事吗,姐姐” “你相信这位姐姐刚刚说的话”佳期问。 他奇怪,“为什么不信” “为什么信”谢佳期轻声追问。 “只要是哥哥说给我的,我都相信。”少年憨憨的脸上露出个腼腆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025 林未眠醒过来时浑身酸疼, 手腕尤其剧痛,哼哼着睁开眼,竟然已是晚间了,也不知道几点钟。窗户里投下来银纱一般的朦胧月光,月光披在床前的人身上,她嗷了一声“谢佳期” “嗯。” 林未眠翻身坐起来,嘶嘶呼痛,呼吸都比往常累,嘴上却还是不肯饶人,“你这样冷不丁地坐人家床前, 很吓人的好吗。” “饿不饿。” 林未眠绕开这个问题, 弱弱问“阿姨呢” “加班。” 谢佳期今天的调子有点低,导致周遭的气压也偏低。 林未眠见了她这样,觉得有趣, 打起精神嘲戏她“怎么,小佳期想妈妈了” 小佳期没做声, 起身踱了两步,随着啪嚓一声轻响, 林未眠头顶的吊灯光芒大盛,刺激得她慌忙抬手去遮。等眼睛适应了光线, 她骇然发现自己身上是脏兮兮的运动服, 啊了一声, 尴尬地跳下地来。 这可是谢佳期的床。 “那个, 对不起啊, 我可能发昏了,忘了换衣服就乱躺。”林未眠急着解释。 谢佳期眼里满是揣测,半晌她确认了,林未眠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她也没多说,浅淡一笑“没事。”说着搭了她的肩,带她往外走。 林未眠皱着鼻子,想要甩开她,奈何只要略使劲动一动,身上就疼得不行,也就懒得抗争,随她去了。 到了客厅,谢佳期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低头问她,“饺子吃吗” 林未眠端杯子喝口水,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她打量了会儿,轻轻点头。 谢佳期开冰箱拿饺子、进厨房下饺子时,她挪了个座位,换到桌子另一边,靠谢佳期更近一点,漫不经心辟邪。只是端杯子的手越来越使不上劲,手腕生疼,任她怎么暗暗较劲,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认命地放下水杯,皱眉盯着右手手腕看,不知道那个小泪痣鬼搞了什么,踢球怎么还用到手了,现在那儿疼得一抽一抽的,拿指尖在那儿点了点,得,还烫手。 饺子很快下好了。 佳期盛了一碗,大概有七八个,放在林未眠面前,她自己坐在林未眠的对面。姜醋装在靛蓝色的和风小碟里,搁在两人中间。 谢佳期拿银筷拣了一只饺子,蘸了醋,还没开吃,先注意到林未眠的异样拿筷子的手抖抖索索,拿起了又放下。 察觉到谢佳期的目光,林未眠尴尬了,用左手稳住右手,“唔,帕金森提前了。” 谢佳期过来,握着她手腕瞧瞧,叹口气,“起来,去医院。” 两个人打的车。 林未眠说叫司机容易,难免惊动顾阿姨,本来是一点小事,闹大了不美。 谢佳期也不勉强。在快车上仍握着她那只病歪歪的手腕。 对于这种黏糊糊的手拉手的举动,林未眠本来是排斥的,但谢佳期的手指凉凉的,搭在那块可以降温,很舒服。她也就乖乖让她握着。 到了医院挂的急诊,拍了片子,医生看了,说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韧带拉伤,开了点药,一口气说了几条注意事项,末了看一眼林未眠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运动服,又着眼在她胸口的校徽那里,皱眉说“都说一中的学生是些爱学习的。”言下之意没见过玩得这么野,手都玩坏了的。 谢佳期说“她是我们班第一名。” 医生噎了噎,没则声了,再嘱咐了两句,就让她们回家。 到了排队取药的地方,林未眠站在谢佳期身边,哼了一声“你干嘛替我打掩护” 谢佳期看着前方的取药窗口。 “我不会领情的。”林未眠口气硬邦邦的。 “话真多。”佳期看她一眼。 “本来就是,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林未眠还杠上了,“你撒谎做什么。” 谢佳期将单子递进去,接了药,不顾身边絮絮叨叨的小话痨,手机上叫了车。 两人回到家中,林未眠想着要上药,急着去洗澡。 忙忙地拿衣服进了浴室,脱运动衫的时候,疼得咬牙,胳膊也抬不起来,呜呜有声。 外边响起敲门声,她隔着门问“干嘛。” “开门。”佳期的声音。 林未眠怕她有什么急事,警惕地掀开一小半,趴在门后问“什么事” 谁知谢佳期就那样进来了。 “你、你干嘛。”林未眠没来由紧张起来。 “就忘了不是说了,手要尽量减少活动。” “那我洗澡总要洗啊,能怎么办。”林未眠瞪瞪她。 “我帮你。” “”林未眠石化了一下,“不用。” 谢佳期却直接将浴室门关上了,口吻淡淡的,难得飚长句“你以后不还想写东西么。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 “”林未眠面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别扭什么。”谢佳期往浴缸里边放水,垂着眼睫毛,“又不是没一起洗过。” 这话可真能让人误会。 那都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 那时她都还没长开,不过混沌世界里的顽劣儿童。 能一样吗。 说来也奇怪,古有孟母三迁,云筱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也搬了好几次家,诡异的是,总离谢家当时的小别墅不远,甚至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某天谢家的父母带着弟弟佳树去探亲,谢佳期因为要上学就没去,春姨照料她,谁知半夜春姨娘家的弟媳突然临盆,她要去关照,临时就把谢佳期送到云筱那儿了,让她代为照管一晚。 云筱安排她俩在一个澡盆里洗白白。林未眠记得,那时谢佳期可害羞了,浑身皮肤泡得粉粉的,看都不敢看她,目光闪躲,垂着浓密的长睫毛。而她偏要让她难堪,两手捏着她的脸,故意凑到她跟前,“为什么不看我呀。你在学校不是挺能耐么。嗯” 回想起来,她和一个地道的恶霸没区别,呼啦哗啦扇了两人一头一脸的水,还放肆大笑。从她们家的木澡盆出来,各自擦干穿好出去,云筱拿了大毛巾替谢佳期擦头发,皱眉问“佳期不是洗过头发了么,怎么又洗一遍” 林未眠本来以为,自己这些劣迹斑斑的黑历史,谢佳期应该都忘了。 哪里知道她居然“铭记于心”。 她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 谢佳期上来就替她解扣子,吓得她退了两步,“你住手” “你你你是不是想报仇” “报仇” “对” 佳期自顾自解开衣扣,将衬衫脱下来,搭在墙上的挂钩上,“就这样洗。别不自在。” 林未眠看着只穿打底吊带的谢佳期,脑子里轰然炸了一下。然而谢佳期的脸是那样沉稳,语气那样正派,要是她再畏畏缩缩,倒显得猥琐狷介,因此一语不发凑上前去,乖乖接受谢佳期的安排。 谢佳期穿的吊带,她则留了件运动内衣,两个人在浴缸里对坐,好像武侠里写的,一起修炼玉女心经似的 氤氲的水汽蒸腾到半空。 事情和她设想的不一样,谢佳期根本没有落井下石对她实施报复。而是让她将受伤的手腕搭在浴缸沿,拿了洗澡的帕子,轻轻替她擦拭。 靠得这样近,两人呼吸相闻。 谢佳期的目光清明澄澈,用三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思无邪”。 林未眠却没来由觉得别扭,因为不习惯被人伺候吧,内心的羞耻感海浪般此起彼伏。 小时候佳期不敢看她。现在她也不敢放肆了。因为谢佳期也不再是那个粉嫩小团子。她的肤色莹白,曲线还那么妖娆,叫人不敢逼视。 在浴室二十分钟,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未眠觉得期间自己成了一只毫无自理能力的猫,让谢佳期给侍弄了。 洗完她回房间换衣服,谢佳期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替她上了药,转身去换了件家居服,又进了厨房忙活。 她挪过去,发现这高岭之花又在下饺子。 “先前的呢”林未眠好奇。 佳期眉毛动了动,“不知。” 林未眠看看桌上的碗,居然被人清空了,难免讶异,朝书房看了一眼,却并没有亮灯。 第二拨饺子也很快就好了。 谢佳期这次只盛了一碗端出来,示意林未眠坐下,蘸了醋,竟然喂过来一个。 “哎哎,谢佳期,你够了。”林未眠要崩溃了,“我只是受了点伤,又不是废人,你犯得着吗” “那你试试。”谢佳期做个请的姿势。 林未眠负气似的,接过筷子,去追逐一枚饺子君,令人头疼的是,比夸父追日还绝望,追逐了半天,近在眼前的饺子,她活生生没能夹起一个。 谢佳期啧了一声,又把筷子拿了回去,再次投喂。 “拿走,我不吃了。”林未眠望天。 “欠着。”谢佳期说。 “哈” “下次我生病,你照顾我。” 林未眠一听,有道理啊。远亲不如近邻。这笔账记下来就成。 谢佳期的饺子再递过来的时候,她也就没有再瞎矫情,轻轻张嘴噙了,脸上热浪翻滚,低着头慢慢吃。 这才嚼了没两下,忽然听见一阵夸张的笑声,吃了一惊,呛得不轻。 佳期替她轻轻拍着背,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纯白的少年郎拍着手出来,“可以啊姐还有眠姐,你们俩真的好样的” 林未眠呛了个半死,端水喝了一口,犹自面红耳赤,“谢佳树” 谢佳树“哈哈哈哈。对哎姐,你也喂我一个。别只喂眠姐啊。刚刚我还没吃饱。” 谢佳期朝厨房扬扬下巴“有,自己盛。” 谢佳树冲过来撒娇“姐,我不吗,你怎么对眠姐这么好,又是帮她洗澡,又是喂她吃饭的,我也要嘛,你也喂我,我可是你亲弟啊。” 林未眠在旁边早已经咳得死去活来,“谢佳树,你别胡说吖。” “我哪有胡说,你知道我回来多久了我刚把饺子吃了,你们俩就开门。我就往书房那么一躲,啧啧啧,就看见你们两个卿卿我我搞了这么久。”佳树眨巴眨巴眼,“你们俩真好,我很开心。” 谢佳期一笑“妈知道你回了么” “舅舅早通知她啦。”谢佳树抱着双臂,气鼓鼓的,“我现在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佳期笑“你去盛饺子。林未眠手扭伤了。” 谢佳树挤挤眼“伤得好。” 林未眠要不是浑身疼得没点力气,当场就要削他了“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谢佳树狂摆双手,溜进厨房去弄吃的,一路上还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林未眠心底庆幸,进了所谓戒网瘾的专门学校,听说还是十分严酷的军事化管理,谢佳树能保持住他开朗的天性,真好。 谢佳期这里不动声色又喂过来一个饺子,林未眠别开脸“我吃饱了。” “再一个。”谢佳期像哄小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去给我拿个勺子,”林未眠浑身不自在,“我左手用勺子应该应付得来。” 谢佳期不为所动,那个饺子还晾在她唇边。 “”压抑住蹭蹭往上涨的羞耻感,林未眠警惕地看一眼厨房,啊呜一口将饺子咬了,左手掩着嘴,两眼泪汪汪地咀嚼。 “不好吃”佳期淡淡笑问。 “”你妹。 真是个度日如年的夜晚。终于回到房间关上门的时候,林未眠心想。 她背靠着门,舒出一口气。见鬼也比让谢佳期像今晚这样“侍奉”来得好受。 她身后的房门笃笃响了两声。 林未眠转身,掀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外边,“干嘛” 杵那儿的谢佳期咳嗽一声“我来睡觉。” “”林未眠眼前一黑,“你房间在隔壁的隔壁。” “床上全是灰。”谢佳期一脸不愉快,眉眼间很是嫌弃,“没法睡。” “”好吧。林未眠认栽,是小泪痣鬼捣蛋,将她扔在谢佳期的床上就遁了,害得她弄邋遢了人家的床。 她将门打开。 谢佳期进来后,林未眠才发现她手里拿着本书,并且还将书递给了她。 “这什么”林未眠皱皱眉头。 “睡前故事。”谢佳期轻轻掩上身后的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026 林未眠觉得, 谢佳期虽然在她面前表现得很居家,可实际上还是很懂得人情世故的。比如她去谢佳期的房间蹭住了好几次,从来想不到要带礼物。谢佳期只是偶尔来住一下,竟然还给她带了本睡前故事。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未眠将那本封面风格浮夸的书往桌子上一放, 表情又变得挑剔了起来, “你明明知道我看不了” 谢佳期将书拿起来, 略略翻了翻, “林未眠。” 她那种闲闲的态度让林未眠心里又有气了, “做什么。” 谢佳期先去床上, 在床沿坐了,示意林未眠过去。 这情境总有点怪怪的。 有话不能先说完么。 “床上聊”什么的,太亲密了吧。 两个人又不是闺蜜。 大家是对头啊。 她可是还记恨谢佳期来着。 两个人还没有和解来着。 再回过神来, 她人已经坐在谢佳期身边,鼓着腮帮子瞪着对方,“干嘛” 谢佳期手握成拳掩唇轻咳了下,唇角还是有几分微澜的笑意没收干净, “从今天开始复健。” “复健什么, 我又没病。” “用进退废的道理, 你应当知道。”谢佳期凝视她的眼睛。 林未眠额角突突地轻微抽搐,“你这个好为人师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你教育你那些部下也就算了。怎么还对我说教” 谢佳期微微笑了笑“不说教。那, 林未眠,你还想不想辟邪了” 佳期的头发披在身前, 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林未眠往侧边让了让, 撤远开去,狐疑地看着谢佳期,“你又不信鬼神。” 谢佳期将自己的右手递到林未眠跟前,脸上是打量的神情,仿佛那只是林未眠所说的天方夜谭的“辟邪神器”,与自己无关,开口语气淡淡的,“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原理,不过,既然你想利用我,总得给我点好处。” 林未眠头皮一麻。她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这一天还是到来了。谢佳期自抬身价,开始勒索她了。她最近也有在注意看日历,距离立秋还有好一段时间,她现在是可以硬气一把,说才不需要你这种大猪蹄子,可无情的过往告诉她,她的意志力远远不够,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让她时不时就往谢佳期那边靠。她只是一副软弱的血肉之躯罢了。 “什么好处” 谢佳期扬扬下巴,“听我安排。” 林未眠站在原地蹙眉思索了两秒,应当是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低着头过来了。 佳期勾勾唇角,掀开被窝,率先在床头坐好。 那一个还算自觉,从另一边爬上床,坐在侧边,绾绾头发,探过头来,“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也,不必有负担。”谢佳期翻开顺带过来的书本,在书脊那儿轻轻按了按,“我们试试。” 林未眠垂着睫毛看那书页上的文字,还是像不听话的小蚂蚁,游到东来游到西。她忍不住抬起手来揉眼睛。 才揉了两下就被抓住了,谢佳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这样,我来读,你看字,不必勉强,好吗。” 林未眠皱着眉头,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没表示反对。 谢佳期修长的手指点着一行字,如环佩玎珰的悦耳声线缓缓地念道“第一章掉进兔子洞。爱丽丝靠着姐姐坐在河岸边很久了,由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她开始感到厌倦” 谢佳期拉着林未眠的左手手腕,导致她几次想揉眼睛都以未遂告终。 她目光聚焦在谢佳期的指尖,那些小蚂蚁在游走之前就被她的指尖给顶回了原来的位置。林未眠觉得很神奇,又没有加特效,这简直动作大片了 原来谢佳期除了是辟邪神器一样的存在,竟然还会内功咩 林未眠饶有兴味地抬头看看谢佳期侧脸。谢佳期察觉了,抬手扶着她的头,将她注意力转移回书上。 “她一次又次地瞧瞧姐姐正在读的那本书,可是书里没有图画,也没有对话,爱丽丝想要是一本书里没有图画和对话,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谢佳期声音好听,而且语速真的奇慢,犹如般若波罗蜜催眠经,才听了十来分钟,林未眠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下巴也搁在谢佳期的胳膊那儿,惊醒了,赶忙坐正,挺直脊背,表示自己秋毫无犯。 从来没有人给她读过睡前故事,以致于她以为传说中的,睡前故事可以催眠的说法是胡扯。 今天看来,威力真不小。 “困了”身边的人轻轻问她。 她点了点头。 “那睡吧。”谢佳期摸了摸她头顶,合上了书。 林未眠惺忪着眼,有些诧异“一页都还没读完诶。” 谢佳期摇头“不是任务,困了就睡。” 搞不懂状况的林未眠皱了皱眉,顺势滑进被窝里躺下了。 她躺着,听见窸窣的声响,谢佳期收拾了下,关了灯也躺下。 窗帘没有并拢,月的清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打下淡淡一束亮光。 人生艰难就艰难在这些地方林未眠心里的草泥马狂奔,脑袋一挨到枕头,她竟然困意全消。 不是她睡觉的能力不行。都是外力惹的祸。一来浑身的酸疼让她不得安宁,二来,是谢佳期头发上幽幽的香气害得她这么清醒。 林未眠腾地一声掀开了被褥,大喇喇置身在室内的冷气之中,半晌喊“谢佳期。” 谢佳期没理她。 她吃力地翻个身,面朝谢佳期,又带着些软乎的意味喊了一声“谢佳期。” 佳期缓缓睁开眸子,在黑暗里,借那束清浅的月光看,她眼里似有小星星闪烁。 “你怎么不问我手怎么受的伤”林未眠半爬起来,撑着胳膊肘找她聊天,“你不怕我是去打劫银行了么。你不怕你窝藏了一个逃犯么” 谢佳期又轻轻闭上了双眼。 “我是被鬼附身啦,他可能生前和人有约什么的,”林未眠放任自己倾诉,“借我的身份去完成心愿。说是要踢球来着。谁知道他是找人打架还是干嘛,踢球的话,我竟不是脚受伤,而是手。”叹息了一声,“谁家踢足球用手啊。” 那一个还是闭着眼睛没有出声。 “谢佳期,你还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吧。” 佳期再次睁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根本不信鬼神,却说要帮我辟邪,你不觉得你很荒谬吗”林未眠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谢佳期终于开口,却是不答反问“刚刚那个故事,喜欢么。” “掉进兔子洞” 佳期在枕上轻轻点头。 林未眠咬牙“不喜欢” “那喜欢什么”谢佳期侧过身,一脸真诚望着她。 “凶杀啊恐怖啊暴力呀情色呀。” 佳期皱了皱眉,开口似乎略有些艰难“情色” 这当然都是林未眠故意气她胡说的,但谢佳期为什么要把这个分类单独拎出来提问不过就算单独拎出来,林未眠又怎么会认输她梗着脖子点了点头,“没错。” 谢佳期沉默了。 林未眠本以为雷到她了,暗暗高兴,谁知过了会儿,谢佳期展示了她最长的一条反射弧“知道了。” “”林未眠扶着额头,挫败地趴回枕头上,一不小心压到右手腕,痛得轻轻嗷呜一声。 早晨起床时,佳期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林未眠浑身疼得要命,像是上过战场打过仗一样,趴在枕头上,微眯着眼看晨曦中谢佳期笔挺的背影,恹恹的没做声。房门砰砰砰,以一种极其摇滚的方式响起来。 谢佳期起身,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开了房门,轻声呵斥外边的人“吵什么” 谢佳树嘻嘻笑了一阵,“怎么,眠姐还没起啊” “起了。”谢佳期淡淡答。 “这样呀,我买了早饭,你们快点哈。”谢佳树还是健气满满。 佳期关上门,回头见林未眠已经坐起身,点了点头,“换衣服。” 林未眠目送她收了桌上的资料,提着书包出去了,哼哼唧唧下床来,去衣柜打开门,拿出干净的制服,合上柜门的瞬间却几乎尖叫出声。 惨绿少年忧郁的脸近在咫尺。 “你,你太过分了吧”林未眠将衣服抱在胸口,倒抽着冷气往房门口撤退。 “林小姐,”惨绿少年开口犹犹豫豫,他比林未眠更像一位林小姐,“我若不是一口气郁结在这里,也不会三番五次地纠缠你。请你帮帮我。” 林未眠捧着制服飞快地退出房门。 谢佳期在玄关给兰草浇水,见了她,默了一秒“怎么了” 林未眠叹着气摇摇头,“佳,佳期,你过来一下。” 谢佳期在浴室外替她坐镇,她才得以安生换了个衣服。 早餐桌上谢佳树老是拿意味深长的笑脸对着她,“眠姐,多吃一点,你不知道,这早餐多么的来之不易。” 谢佳期在一旁倒水,“一贯油嘴滑舌。” “我哪有啊,一点不夸张好么,”谢佳树嘴里噙着个生煎包,两道浓眉拧在一起,含混道“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现在,最怕的就是狗了,也不知怎么搞的,早上那么多遛狗的,我这早餐买的,过五关斩六将,不容易啊。” 林未眠喝了一小口豆浆,点头“佳树辛苦了。” 谢佳树笑嘻嘻地“还是眠姐好。你看我姐,一大早就板起脸教训人。” 谢佳期在一边淡淡喝水,“在家别乱跑,万事有节制。省得妈妈担心。” “你看见没,看见没。”谢佳树往林未眠身侧躲了躲,“眠姐,你帮我挡着,她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快撒个娇,让她憋说了” 林未眠根本没把谢佳树的话当真,只是觉得好笑,左手拿个包子塞给他,“吃你的吧。” 惨绿少年的出现让林未眠的神经又绷紧了一次,早上不敢独自行动了,问谢佳期是不是要检查卫生,在得到“不用”的答复之后,松了口气,挨在谢佳期身边安然抵达教室。 神奇的是,前排的尤小诗回过头来说话“哎哎,佳期还有未眠,你们知道吗” 谢佳期没有接话茬,林未眠放下书包,瞪大眼问“什么” “听说隔壁班新来一个数学老师,超酷的” “隔壁班关我们什么事呀。”林未眠不以为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027 “关系倒是没什么关系, 就是好玩呗,这么多数学老师都这样挺着个大肚子,这突然来一大美女,你说还不得引起轰动。”小诗趴在林未眠的桌子上。 林未眠眨眨眼“是吗。美女了不起呀, 咱们学校又不缺美女。” 尤小诗的同桌卢可欣也回过头来说“听说她还特别奇葩, 自我介绍的时候, 在他们班来了段即兴街舞, 给那一屋子大兄弟唬得一愣一愣的。” 林未眠比了比大拇指。骚操作啊。 “对了, 咱们班和四班的老师总是互通有无的, 等咱们班这位有事了,搞不好还会请她来代课。”小诗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到时候就可以一睹庐山真面目啦。” 林未眠好笑“小诗你真可爱。” 早上谈论这些时, 林未眠绝对没有料到,这场谈话围绕的主角自己竟然认识。 林未眠跟谢佳期去吃食堂时,在楼道拐角处与她撞个正着。 在此之前,林未眠丝毫没有将那位众口相传的骚包人士往美东的新欢身上想。 视线对上时, 她还大吃了一惊, 怀疑自己看错。 传闻虽然存在夸张的成分, 可并不算失实。 joyce是挺酷。规矩再多的地方,总有人恃才傲物, 不拘小节。这位乔老师头发染成银白,眼珠湛蓝, 乍一看像混血, 这么一副rockaaro的打扮, 手里却拿着教学三角板,身后簇拥一帮学生。 她面露微笑。 被她撞上的两个人却不像她那么开心。 谢佳期一脸冷漠,林未眠则是不自觉面孔染上了薄怒。 小乔毕竟在年纪上取胜,率先意味深长地微笑“我请二位吃饭” 佳期“不用。” “那怎么好,上次林同学请我们吃饭,我还没还礼呢。”小乔勾着唇角笑得妖娆。 林未眠一本正经地谢绝“别客气,上次是我还美东的,乔老师您不用放在心上。” 说着拖着谢佳期就走。 小乔盯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蓝瞳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食堂里闹哄哄,满满的人间烟火味。 林未眠手不方便,为了避免再次遭到谢佳期喂食,光临旁边的百嘉粥铺,点了碗状元及第粥,谢佳期替她端过来。 林未眠几乎是出于惯性,用勺子舀着小肉丸子往佳期的碗里送。 谢佳期抬手挡住她,“自己吃。” 林未眠听了,偃旗息鼓,因为心里有事,吃东西时目光看着虚空中的一点,脸上活脱脱写着四个大字心不在焉。 “放学以后去书店。”佳期咳嗽一声,没头没脑说了句。 林未眠总算回了魂,皱眉重复一遍“去书店做什么” “我记得小时候有那种租书的地方。”佳期端起小汤碗吹了吹,言若有憾,“现在估计是没了。” 林未眠一个直肠子受不了绕弯子“有话直说。” “我们去选你喜欢的那种故事。”谢佳期垂着睫毛再喝了口汤。 “”林未眠脑子里有根弦哒地响了声,半口粥就那么呛在嗓子眼里,满面通红,好容易捂着嘴咳清楚了,将勺子往粥碗里一扔,“谢佳期,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那是反话吧”林未眠受不了她这装疯卖傻的一面,“你才喜欢瑟琴故事” 隔壁桌的女生朝她们诧异地看了一眼。 谢佳期呵呵笑了声“那” “我都喜欢。昨天那个挺好。”林未眠要被她气死了。 谢佳期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被这么一刺激,粥她也不想喝了,“我昨天累得慌,精力匮乏,所以没有仔细问你,到底在干嘛,又是什么偏方,还是拿我做实验” “不是偏方。”佳期拿出纸巾,先递给林未眠一张,“是科学。” 真的是科学。七国医院全科医生,谢佳期她大舅给她支的招。 读写障碍一般多发于儿童期,矫正治疗要趁早。而若果孩子童年期原本好好的,长大后遭遇事故,发生获得性障碍,若没有硬件方面的问题,也可以在家里矫正,就是要用十二万分的耐心,把她当学龄前儿童来培养,读书识字重新教一遍,但是又要注意,不能给她压力,或是让她感到不愉快,一旦她产生抗拒,那效果就将是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的。 谢佳期分析,林未眠这种骨子里心高气傲的人,若是得知自己被当成幼儿园的小朋友,只怕不但不肯学习,还要揍人。所以想了个睡前故事的辙。 林未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谢佳期又在故弄玄虚,重新拿起粥勺,嫌弃地瞪她一眼,“书呆子。名堂真多” 尤小诗不立fg则已,一立fg,那还真给劲儿。下午数学老师就通知大家,接下来的两天他要去外边学习,数学课大家做试卷,“做完了就交给乔老师,她答应帮我守班,卷子也帮忙判,好好考,别给我丢脸,这是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小测验。听到了吗” 林未眠没把这事当回事,只一直提防惨绿少年的出现,跟在谢佳期身边寸步不离。 晚间顾婕终于不加班了,亲手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带着三个小孩子吃了顿饭。谢佳树还是牢骚良多,晃着杯子里的橙汁说“妈,我要批评您了哈,你儿子我,好容易月假,回来两天,这两天,您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公司,直到我要回学校您才出现,作为一个母亲,您实在是太忙了一点,您是不是应该小小地反思一下,我这么一大好青年,为什么会染上网瘾。” 顾婕自然是不背这个锅,指指旁边的谢佳期,“你姐,我和你爸也是放养,你看她多么自觉,多么懂事,你你自己不管好自己,还把事情赖到我头上” 谢佳树似乎是喝橙汁喝醉了,耸耸肩“那怎么一样,我姐姐有眠姐,她俩从小就在一块儿,跟连体婴似的,姐姐又不会孤单寂寞冷。我呢,放眼望去,阮家,外公家,都没有一个我同龄的小蓝孩,我当然要到数字世界寻找安慰了。” 顾婕喝了一口红酒,点点头,“你能耐了,去了两年,歪理说得越发顺溜了。” “本来啊。”谢佳树不服气。 顾婕抬手给他顺了顺毛,“成了成了,收到你的投诉了,明儿个,我亲自开车送你去学校,好了没有小少爷” 小少爷嘿嘿一笑“妈,吃鸡腿。” 林未眠吃饭还是不太方便,捧着杯子坐在旁边,默默听他们说话,谢佳期给她夹了一块去了鱼刺的鱼肉,她皱皱眉,本着到碗里的食物不能放任它们遭到浪费的原则,悄悄吃掉了。 也十分配合地进行了睡前故事的这次坚持得比较久,主要是谢佳期的声线低沉好听,跟听广播剧似的,一直把第二节“眼泪的池塘”都念完,她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joyce的到来,让林未眠他们班着实沸腾了一下子。也难怪,平时都是四十岁到五十岁这个年龄区间的老教师,保养得再好,身体上也留下了不少时光的印记。偶然来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老师,酷美酷美的还是蓝眼睛,男生和女生都兴奋得两眼冒光。唯独谢佳期和林未眠她们这桌沉默得像是死火山。 卷子从前往后传过来。 林未眠领到试卷后,悄悄地无声哼歌,看着窗外的风景,任凭周遭的同学们笔尖刷刷的声响。正好她浑身的酸疼还没消,正好休息休息。 谢佳期看她一眼,轻声和她说“你画画。” “要你管。”林未眠凶她。 一节课考不完,第二节课间操他们班也没有出去,待在教室继续写,直到第三节课上课前几分钟,乔老师表示时间到,站在讲台上哒哒敲着讲桌面,语出惊人“林未眠同学,请你替我收卷子。” 尤小诗回过头来,瞪大眼睛望着她,用口型问“肿么回事” 卢可欣指指她接近空白的卷子,窃笑“肯定是小眠眠开小差,让乔老师抓到了呗,乔老师新来的,不知道咱们小眠眠是钉子户了。” 林未眠岂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她站起来回嘴“老师,我们班有数学课代表。” “就你来收。”joyce一张冷白的脸水波不兴,“还是说,你卷子没做,不敢面对我” 卢可欣朝同桌挤挤眼。 林未眠站起身,佳期拉了她一下,可神经简单的林未眠已经被激将法击中,起身就到各个小组长那里去将卷子收在一起,气势汹汹走到讲台,将一沓卷子递上去,劲儿使得狠了,手腕那里刺疼了下。 小乔并不接她的,径直往办公室走。 谢佳期起身要跟过去,不巧徐伟良已经进了教室,将一叠讲义就近递到她手上,“发下去,谢佳期。” “我放这里了。”林未眠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与周遭乱舞的鬼做视线接触。 办公室的其他人都不在,小乔施施然在自己的格子间坐下,指指她侧边的椅子,“坐。” 林未眠有些上火而红似玫瑰的嘴唇嘟着,满脸堆着戾气,“不必了。” “林未眠,你现在的视野,比其他人看到的,都要热闹得多吧”小乔翘起了二郎腿。 林未眠脸色微微变白。热闹。何止是热闹。她和joyce中间那方寸空间,有一整个劲舞团在那里翩翩起舞,还用妖娆的眼神对她放电。电得她是头皮发麻四肢发冷。“你是来找我的吗” “你说呢。”小乔长得那么利索,说话却也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林未眠不喜欢她。 “如果不是找我,那就是为了美东。虽然我不好妄议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是美东不喜欢有人在学校对她管手管脚。”林未眠歪歪头,“所以你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我就不能为了工作么。”joyce微笑,勾勒出唇角的小梨涡。 林未眠翻个白眼,“你一个博士,干嘛教高中啊。”觉得再胡扯下去没有意义,转个身,“既然不关我的事,那我走了。我不像博士您这么闲,我还要上课呢。” “当然是为你。”蓝瞳人两步上前,将门关上了,“你不去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林未眠皱皱眉,“为什么找我,你到底是什么角色” 小乔掩着嘴轻笑起来,“看,你还是有兴趣的,是不是。” 林未眠去开门,“不,我没兴趣。” “林小姐。你是从四年前那场车祸之后开始有了阴阳眼,对不对。”小乔抢在她离开之前快速地说。 林未眠扭过头,“你和阮美东那么亲密,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大事,你只要和她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车祸可以打听,可是你能见鬼这件事,你并没有告诉她吧。”小乔脸上有一抹冷嘲,“我如何打听还是,朝谢佳期打听” 林未眠顿了顿。一下子想不出应对之词。 “谢佳期本人都不信你吧。”小乔再次坐回了座位,“她的话,应该会觉得”抬手在太阳穴的部位点了点,“你这里,出了岔子。” 林未眠没有答言,胸脯却开始上下起伏,肩膀也轻微地耸动起来。 “被最信任的人当成有病,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未眠走回来,居高临下问。 有老师敲办公室的门。小乔轻轻咳嗽几声,低声说“白天我很忙,你想知道更多的话,放学后你跟我去个地方,慢慢谈。”一边开了办公室门,对门外的人笑道“滕老师。” 林未眠回到教室,恍恍惚惚坐在座位上。谢佳期观察了她会儿,只拿手指轻轻将资料的边角卷起来,没有贸然问什么。 下午放学时,班上有同学肚子疼,值日没法做,林未眠就主动留下来帮忙。 谢佳期于是也留下,跟在林未眠身后放凳子时,她转过身看看她,欲言又止。 佳期问“想说什么” “”林未眠迟疑了一下,喃喃问道,“佳树,他今天回学校了吧” “嗯,早上妈妈开车送的他。”谢佳期有些奇怪,“你不是知道么” 林未眠就没再说话了。 两人到了校门口,谢佳期才明白她这半天反常的原因。 校门前停着辆敞篷车。 那银发蓝眼的神棍,戴着墨镜坐里边守株待兔呢。 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滞留在校门的,不免驻足观望。 见林未眠来了,她打个唿哨,“小眠。” 谢佳期皱了皱眉头,朝林未眠看一眼。 林未眠的目光清明“谢佳期,你先回家,我问她一点事情。” joyce含笑摘下墨镜,“小谢,林未眠借我两小时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不等谢佳期说话,林未眠已经生气了,“你怎么说话呢,我又不是物件儿,借什么” joyce打开副驾驶的门,勾了勾嘴角,“来。”待林未眠坐上去,吩咐道“安全带。”复又对车外的谢佳期打了个招呼,“我们走了。” 谢佳期望着绝尘而去的红色跑车,垂下了睫毛。 非常清幽的餐厅。 “吃点什么”joyce将菜单递到林未眠跟前。 “乔老师,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林未眠摇摇头。 小乔敛了笑,对侍者打个响指,说“像往常一样,上两份。” 林未眠皱皱眉头,放在桌下的双手捉紧了书包带子。 “别紧张,我只是还你人情。上次我要付账,你不肯。”小乔耸肩,“我这么个大人,怎么好意思,让小孩子请吃饭。” 林未眠咽咽口水,脸上有些挫败,“乔老师,这个话题,其实并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聊。” 小乔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两口,笑“小眠,如果你的阴阳眼这辈子都治不好,拿不掉,还不回去,那你就得适应它,对于改变不了的,你得接受,你不但要在吃饭的时候面不改色地谈及,还得适应,在你周遭群魔乱舞的那些魂体,以及他们时不时向你提出来的,接近非难的请求。” 林未眠听得微微入神,叹口气,也伸手端了水杯,咕嘟咕嘟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对面的小乔笑了,露出八颗牙,手执身旁的水壶,替她再斟了一杯柠檬水。 “你刚刚说,还回去,是什么意思”林未眠擦擦唇角的水渍。 小乔微笑,“上次我说的冬官,夏官,你还记得吗。” “很荒谬,所以印象深刻。”林未眠看向窗外微暗的暮色,随即瞪大眼睛,手里的书包带子握得更紧。 惨绿少年从玻璃橱窗里渗进来了。 “别去看他们。”小乔在对面说。 “你也能看见吗”林未眠唇齿间几丝凉气。 小乔摇头,点点自己的眼皮,“但是我能发现像你这样,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人。” 林未眠感到身侧凉丝丝的,越发正襟危坐,“你快点说,说完我要回家。” “当时车祸的具体情形,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小乔往前靠过来一点,“具体地点,时间。” 林未眠抱着头,“我不记得。” 小乔呵了一声“还带失忆” 林未眠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我本来就有些路盲,那时候我爸妈离婚,我被判给了我爸,因为他,”咽了咽口水,“他说他有完整的家庭,我妈一个人单身母亲带着女儿不好再寻找幸福。我新到一个城市,还没有认清路况。” 小乔见她说得混乱,料想是还有一定的心理障碍在,也不进一步追问,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陌生的声音和你说话” 林未眠一想那天的事情就头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天,那天我求了一个人。” “求了一个人。”小乔重复。 “他问我有没有要他帮忙的。”林未眠手握着面前的杯子,好像要找一点支持,“我就求他救救开车的那个人。他问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她吗,我说是” 小乔掏出烟盒来,最后又塞回兜里,舔了舔嘴唇问“然后” “然后我就不省人事。”林未眠大口呼吸,又回忆起那天几乎窒息的感觉,“在医院醒过来,就见鬼了。” 小乔摸了摸脑袋,还是把烟盒子掏出来了,问林未眠,“我抽一支,你介意吗” “这种小事。”林未眠沉着脸,“你随意。” “应该就是那个家伙。他害的你。”小乔吞云吐雾,“他大概也是不耐烦每天和那么多鬼打交道,想出去度个假,正好你撞上门来,又有求于他,他帮了你,就把阴阳眼渡给了你,你这几年,等于一直在替他。” 林未眠刚要说话,手机滴滴滴跳出来好几条信息,都是谢佳期的。 一条未接来电。 三条微信。 在哪 共享位置信息。 林未眠 林未眠此时正听到要紧的地方,发现自己原来是代人受过,难免意难平,将手机调了静音,放回书包。 侍应生端着菜品上来了,装点得很有格调。 但是林未眠看着那个丑丑的东西,皱了皱眉,“这什么” “鹅肝。”小乔塞好餐巾,拿刀叉准备动手,“你不能喝酒,我也要开车,所以就没点酒,随意一点。试试,”指指她面前奶白色的汤品,“奶油蘑菇浓汤。” 林未眠先前看过一个帖子,讲的是鹅肝的生产过程,很残忍。可这种时候说出来,无端端矫情又败人用餐的兴致,因此坐在那里,没动。 恰好左边一个小鬼飘过来,流着口水望着她面前的盘子。 “想吃吗”林未眠问他。 小鬼哼哧哼哧点了点头,手指放进嘴里含着。 “现在是你的了。”林未眠对他说,“慢慢享用吧。” 小乔视线钉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咀嚼,端起杯子来喝水的时候,视线也还是胶着在她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028 顾婕今日早起把儿子送到隔壁市, 亲自在学校安顿了他,又顺道回娘家转了转,喝了下午茶驱车回家,到家时尚早, 索性放一天假, 下厨心晚餐。 到放晚学时分, 她的四道家常菜都已做好, 端到桌上, 给自己沏了壶花茶, 闲坐品茗。六点二十分,门外响起开锁的电子音。 不想只回来一个。 “小眠呢”见到形单影只的谢佳期,顾婕好奇问,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佳期换了鞋,不答反问“佳树怎么样。” “还行,到了学校适应得挺好。” “要不,明年就让他回来念。”佳期斟酌着说, “佳树还是挺恋家的。” 顾婕叹口气, “年初再看看, 看了各项记录,表现都是良好, 端看接下来这半年。”见谢佳期提着书包要进房间,赶忙又问“小眠呢是不是吵架了” 谢佳期摇了摇头, 明显不愿意多说。 顾婕皱眉, 拿手机给林未眠拨电话, 无人接听。 谢佳期转瞬又出来了,手里拿着皮筋扎头发,慢慢说“老师找她有事。晚点会回来。” 顾婕便不多问,只说了句“她一个人在这里,你要对她好一点。” 谢佳期点点头,进了浴室。 红色的跑车驶入小区大概是七点。 林未眠从车上下来,扶着书包带子对着车上的人鞠了一躬,“谢谢你送我。” joyce笑“我会帮你找到那个家伙,必要时我会再约你。” 林未眠抿着嘴,没则声。 “我走了。”车上的人吹个口哨,“你快上去吧,有人恐怕要望眼欲穿了。” “什么”林未眠愣了愣。 小乔抬头望了望楼上,露出个莫测的微笑。其实林未眠看小鬼用餐的时候,谢佳期出现过,只是看见她和林未眠在吃饭,没说什么又转身走了,这一切,她身为旁观者尽收眼底,林未眠却压根儿不知道谢佳期找到了她。 小孩子才玩这种我追你我不让你知道、但你真的不知道我又觉得好受伤的游戏。 不过这都不是她的问题,小乔挥挥手,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林未眠目送她走了,看着由远及近的阿飘们,闭着眼快步进了大楼。 还好,这一路遇到的小阿飘,都没有上来说什么,持观望态度。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这些鬼魂的关系。 如果小乔说的是真的,那她眼下,就相当于是鬼魂万事屋一样的存在,尽己所能为这些鬼完成临终遗愿,是她的职责所在。从今以后倒不能抱怨,反而要选择尽职尽责去面对了。 可棘手的地方在于,小乔说了,所谓的鬼神皆是天选,或多或少拥有一些超能力,而她只是普通的人类的肉体,损耗和报废起来,都是相当快的。比如每被鬼附体一次,于她本身的元阳和寿数都有妨碍,放任自流,长此以往,她本身的能量衰弱下去,那能够“欺负”她,不需商量能够直接占用她肉身的魂体就会变多,而她的处境可谓大大地不妙。 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就到了谢家门口,林未眠开锁进屋。 书房的门开了,顾阿姨叫着她,语声温柔“小眠,今天帮老师做什么去啦” 林未眠啊了一声,“没,没事,阿姨,佳树到学校了嘛。” “嗯,他挺好。”顾婕推推眼镜,红唇展露微笑,指指桌上,“给你留了菜,晚饭佳期也没吃好,让她陪你一起再吃点儿。” 林未眠今天回想起前尘旧事,心绪不佳,对谢佳期的怒气值又刷到一个新高,本来不想去招惹,但阿姨都这么说了,她怎么好放任谢佳期饿着肚子。 敲开她房门,谢佳期正站在书桌前临帖。 “吃饭。”林未眠靠在门上说。 谢佳期眼睛看着笔下,“你还没吃么” “没啊。”林未眠如实回答,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谢佳期笔下顿了顿,写完那个“林”字,狼毫搁下,携她一起出来。 菜罩子一一揭开,林未眠哗了一声,弯下腰轻轻抽抽鼻子,指着一一地报菜名,“糖醋排骨,醋青瓜,柠檬鸡爪,酸笋鸡皮汤。” 半小时前谢佳期的表情和林未眠脸上的差不多,难免问了一句“妈” 顾婕“哦”了一声,解释“天热,酸的开胃。你外公家那厨子今,儿中午给我腻着了。” 林未眠打小养成的习惯,心情再不好也要好好吃饭,洗了手过来,夹几片青瓜就白饭吃。用的左手。 谢佳期看着,过了会儿还是问“要帮忙么。” “我行。你别管。”林未眠看看她,“阿姨让你也再吃一点。” 谢佳期摇摇头,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眸色沉沉,眉宇紧锁。 这种沉默持续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林未眠半夜抱着枕头来她房间,才悉数瓦解。 “我可以在这边睡吗。”林未眠的眼下两抹淡青色,有气无力地问。 佳期往里边让了让。 两人躺好,谢佳期先开的口“林未眠。” “干嘛” “你,不要和那个人靠太近。” “为什么”林未眠翻个身,问。 “她很危险。” 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默契,林未眠完全知道她说的是谁,因而嗤地一声“她是个老师啊,能危险到哪里去。” 黑暗里沉默异军突起。谢佳期的声音有一点委屈巴巴,“她也能辟邪” “不能。”林未眠在黑暗里瞪她,“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吗”说着趴过来,借着月光打量谢佳期的脸。是她疏忽了,应当拐着弯问问小乔,为什么谢佳期有这种独具一格的辟邪功效呢。不过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潜意识把谢佳期是她的辟邪神器这事,当做一个秘密来保留,不太愿意让人知道。 万一其他的什么春官夏官听到消息,把谢佳期抢过去用,可该怎么办所以这事还是不能贸然说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029 谢佳期的窗帘忘了放下来, 透过窗,能看到满天星斗和一轮皎月。 两个人各占一边躺着。 林未眠只要心里头不挂着事, 睡得就特别快, 数了会儿羊,堪堪睡熟了。 听枕边人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谢佳期推开被子起身,到了窗前, 解开帘子上绑的活扣, 解到一半却又迟疑了, 松手, 慢慢走回来,在床沿蹲下,抱着双臂,借着星月的光, 静静看林未眠趴在枕头上被挤得微微变形的脸,伸手替她拨了拨头发,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随即起身一鼓作气将窗帘放下,再次躺平。 睡熟了的林未眠一贯乱来, 分两次跨越了两人之间的空白, 滚到她身边,化作一只暖烘烘软绵绵的树袋熊, 手脚并用地将她箍了两三道, 脸埋在她颈侧, 温润的呼吸打在皮肤上, 有点痒。 佳期很迷惘。她对眼下的自己感到陌生。谢佳期生平最不待见的,就是搬弄口舌是非的人,刚刚那个在背后说别人危险的,是谁 人做事都有动机,即使当时觉察不到,事后深究起来,也都能找到深层原因。她无非就是对那神棍将林未眠带走这件事感到不愉快,希望通过说服林未眠来达到让她远离对方的目的。 可林未眠是自由的,为什么要限制她交朋友的权利 只要看她和别人走得近了些,不论男女,自己整个就会陷入负面情绪。 这种漩涡一般的感觉到底算怎么回事 同样是发小,美东打小就广交朋友,她却从来没有为这感到沮丧。 林未眠在自己这里所激发的占有欲,未免也太过庞大了 而她自己,为了和小乔比较,竟然不惜问出“她也能辟邪”这样糟糕的话来。 希望我对你来说是独一无二。哪怕属性荒谬也没关系。 谢佳期疲倦地闭上双眼,心里的念头却不肯放过她,片刻不停地翻滚煎熬。 颈窝那里,林未眠突然动了动,柔软的双唇贴上了她脖颈的肌肤。 佳期一个激灵,浑身僵住。 月夜那个吻的甜蜜滋味又复苏了,心尖上仿佛被猫爪挠了挠。 体温一点点升高,灼热的感觉缓缓扩散开来,火舌一样席卷,在周身蔓延。 她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试图将林未眠摘下来,谁知她睡着时胡搅蛮缠的功力比清醒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解开左手,右手又搭了上来,解开右手,腿又缠上了她腰。完全就是动作电影,相扑选手大师级表演。 偏谢佳期不忍吵醒她,动作轻柔。弄了半天,徒劳无功,还是妥妥的被当成人形抱枕。 谢佳期磨得半分脾气都没有了,低下头,与那无知无觉的人鼻尖相抵,无奈地笑了一声,轻声警告“林未眠,你不要太过分了。” 也许是梦里听明白了,林未眠手搭在她肩上,一动不动,安静乖巧。 佳期叹口气,也就放任不管了。闭着眼睛背了十多遍元素周期律,那股莫名的焦躁总算渐渐平复。 美东对于小乔来到自己学校这事没有过问。 她假装不知道。 来之前连招呼都不和她打一个。 这种蔑视让阮美东初步断定,这场暧昧怕是要死在摇篮里了。 这天早晨却在走廊上狭路相逢。 对方落落大方,美东也就坦然直视回去,丝毫都不带怯场。 joyce勾勾嘴角“叫老师。” “你又不教我。”美东摇头,长长的流苏银耳环跟着晃荡,“凭什么叫你。” joyce并不生气,点点头“好好学习。” 擦肩而过后,阮美东转身看着,好啊,竟然一次都没回头,她气得笑出声来,对着远去的背影吐出两个字“渣女” 美东虽说交游广阔,知心朋友却只有两个,受了气还是提着家伙去找她们俩。站在理科一的教室,从窗户往里看,忍不住噗嗤一声。 俩对头凑一块看书呢。 谢佳期手点着纸张,嘴唇还动个不停,看样子在念诵,林未眠靠在她胳膊那儿,死死盯着书页,眼睛一眨不眨,乖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美东小时候也不爱读书,但见过红楼一副插图,两位主角偷看西厢记,差不多就这么个姿势。 想到这里,美东把刚刚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搓着手有点小兴奋,看不出来啊,谢佳期这老古板竟然带着小眠眠看小黄book么非常好,这两个人堕落了居然不带她玩。悄摸摸从后门进去,冷不防伸手一抄。 谢佳期是标准反应没反应。 林未眠却一声轻呼,可见看得入神了。 美东贼兮兮一笑,“被我抓到了吧”扫了两眼内容,皱眉看封面,旋即学林未眠翻了个史无前例的巨大白眼,“有没有搞错啊,你们,你们多大了都加一起三十出头了好吗,装什么嫩,读什么儿童文学啊。” 说着兴趣缺缺地将书扔回桌子上。 林未眠深表同感,不过,反正是谢佳期读,她只是负责尝试看字,也没什么大负担。 “不关我的事,谢佳期喜欢。她心理年龄就是这么幼稚。” 夏季辟邪期间,谢佳期的要求她都要答应的,既然她要求她看,她就随喜看看。至于为什么大白天开始读,谢佳期的解释是,昨晚忘记读睡前故事了,今天要补上,而且要补足半小时。 佳期并不反驳她们两个,收了书淡淡问“你怎么来了。” 前桌的学生不在教室,美东侧身坐在人家座位上,“我不能来么。” “你不高兴啊。”林未眠扭身往书包里掏了掏,拿出早上顾阿姨给的小果冻,递给她,“请你吃糖。” 美东接了在手里把玩,睫毛扇了扇,叹气道“怎么办,我好像碰到渣了。” 林未眠对她的八卦那是来者不拒,立刻表示洗耳恭听。 “往常都是别人被我甩的。”美东长太息,“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这样了,注定像螃蟹横着走。哪里晓得出来混总归是要还,夜路走多了,终于还是碰见鬼了。” 林未眠见她个没心没肺的说得这样郑重,有点好笑,笑了没两秒,转瞬脑海里叮的一声响,心头浮上一阵不祥预感,抓抓头发,小心翼翼问,“那个,阮美东,你说的难道是乔老师” 侧边有两道视线朝她一溜。 “不是她是谁她手段可多了。老实说,她是不是在追你”美东皱了两道秀丽的眉毛。 “当然不是。”林未眠急忙摆手,“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觉得她来这是为了你。”美东继续说,“那天在我大伯的酒庄,一见到你,她就一副顶梁骨走了真魂的样子,后来就不对了。” “那是因为,”林未眠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因为我有缺陷,她对我这个缺陷感兴趣。我是她的调研对象。” “什么缺陷”美东打量她,随着视线往下移,开启混话模式,“是胸太大,还是腰太细,或者腿太长,这种的,缺陷” “什么鬼”林未眠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视线瞥到佳期收在桌上的儿童故事,灵机一动,“我,障碍呀,她可能在做什么课题研究吧。” 美东怏怏不乐,很明显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障碍那是什么这障碍写脸上么,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了” 林未眠这时急着要去她的疑心,口不择言“她不是还精通灵异来着么。” 美东歪着头想了一想,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嘶了一声“看来我就是太完美了,所以才没有拴牢她。” 林未眠挑眉“嗯,绝对是这样” 美东站起身来,脸上一个云开雾散的微笑,拍了拍手就好像收拾好了行李,“好了,我才没那么多功夫伤心。” 林未眠目送美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松口气,收回视线,冷不丁发现谢佳期正望着她。 林未眠没好气地瞪她,“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 谢佳期再次将故事书翻开,表情和声音都无波无澜“继续。” 小乔站在走廊上喝今日份的午间咖啡。晋市多雨。雨中出现了熟人。她含笑看着。林未眠和谢佳期共一把伞。伞面明显地朝小林倾斜。两人应当是刚吃完午饭回来。 年轻真好。 她也有过这么年轻的时候,回想起来却像是百年以前。 一次性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她转身进屋,批阅最后几张试卷,听见敲门声时头也不抬“进。” 轻轻的脚步声到了她桌前就停止了。 原本以为是给其他老师送作业的,没想到是来找她,这倒让她有些意外,抬起头看着来人,弯了弯眼睛,给了个标准的社交微笑,“是你。” 谢佳期低头看着她手里的卷子“乔老师。” “嗯。”乔老师改试卷非常快,对错判定只在瞬间,红色的勾勾与圈圈转眼就画满了一面。 “请不要打扰林未眠。” 小乔依旧改她的试卷,“怎么会是打扰呢。我是来帮她的。” “她有我就够了。” 小乔依然走笔如飞,给两张试卷算了总分,改最后一张卷子,“谢佳期,原来你这么中二你知道她面临的是什么问题吗。你拿什么帮她解决” “知道。” 改卷子的动作终于静止。小乔抬头凝望她的脸,“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不信。”谢佳期脸色平静。 乔琪站起来,眼微微一眯,蓝色瞳眸射出犀利的光芒。 “但是我信她。”谢佳期与她身高持平,恰好接住了她的目光。 “感动。”小乔鼓了鼓掌,干巴巴的几声噼啪声。 佳期转身要出门的时候,小乔又在身后叫住了她“谢佳期。” 被叫住的人转身。 “你想保护她,是出于你的感情,我想帮她,是出于我的道义。你我彼此有什么妨碍呢” 佳期脸色微凛。 “我们应当合作。”小乔朝她伸出手,“一起帮她渡过难关。”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这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期末之后会有五天的暑假。蚊子肉也是肉啊。这来之不易的假期。 林未眠趴在座位上,将笔叼在上嘴唇。 魂体都是无孔不入的。 谢佳期只是离开一下子,去一趟学生会,惨绿少年就飘了过来,坐在佳期的位子上。也许蛰伏已久,这下是伺机而动。 林未眠不爱惹事,但是有事找上门也不会推脱,她现在已经接受了身为阿拉丁神灯的事实,在其位谋其政,这次她没有试图逃避,对少年眨眨眼,“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林未眠。”谢佳期的声音。 惨绿少年的身影应声而散。 林未眠抬头看着她,嘟了嘟嘴,“来得可真巧。” “小眠。”佳期坐下来,目光温温的。 林未眠抬手探她额头,“你没事吧。” “放假我们去看佳树,好不好”谢佳期将她的手拉下来。 考场上林未眠真是跪得一塌糊涂。 不过这次的语文试卷,她认真做了一部分,不带全部瞎蒙了。 也许是谢佳期的训练办法歪打正着对了路数,她克服起来没有原来那么吃力了。语文成绩最早出来,高中以来第一次破了六十分 林未眠小时候十分骄傲,谢佳期一百分,她如果考了九十九都会觉得是滑铁卢,现在却美滋滋地,从背包里将那一个六十分掏出来看看,在去往暨市的高铁上笑得异常开心。 明明是个小孩子心性,却时时刻刻要做出一副恶人模样。 谢佳期靠在里侧,微眯着眼憩息,其实并没有睡着,将她一副偷笑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也难免勾了起来。 真想抱过来好好揉揉。 谢佳期忽然侧过脸,不敢再去看她,抬手摸摸脸颊,有点发烫。她微微睁眼看着窗玻璃上倒映的自己的脸,皱了皱眉头,暗暗叹口气。 看弟弟是假,去体检是真。这点数林未眠心里还是有的。谢佳期就是这点不够坦率,其实她林未眠答应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做到的。 谁知,从高铁下来,谢大小姐上了她外祖家派来的车,还真的去了佳树所在的专门学校。 这个专为网瘾少年开设的戒网中心,说实在的,制度让林未眠非常不舒服,亲人来看望竟然还要事先登记,在等候室等上半小时。 谢佳期看林未眠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东看看细看看,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盒草莓牛奶,递过去。 林未眠接过来,咕嘟咕嘟小口喝,见了谢佳期没得喝,停下问“你呢” 佳期说“就这一个。” “那不行。”林未眠皱了皱眉头,“搞得好像我很霸道。” 谢佳期点头“那也没办法。” 林未眠将自己喝过的牛奶递上去,挑衅似的一扬下巴“敢喝么” 那一个没做声。 林未眠嗤地一声笑,一脸的“我早就知道你这个怂包”,手往回收时却没收成,谢佳期拉住了她的手,倾身过来,就着她手里含住吸管轻轻喝了一口,喝完还对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等候室里一个穿迎宾制服的小哥朝她们看了一眼,轻轻咳嗽一声。 “”林未眠的小心脏倏忽漏跳了一拍,她的着眼点不在谢佳期回应她的挑衅,而是落在谢佳期的两片红唇上。这一注意不要紧,忽地想起来一些不太好的往事。那个叫玉楼春的女鬼,那个朦胧的月夜。心跳扑通扑通顿时乱了套。夭寿啊。好好的想这些做什么。 牛奶的控制权再次回到她手上,可她整个人都有点石化了。 谢佳树出来时,见到的就是满面通红的他眠姐。他亲姐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本正经看着前方,神情透露着点不自然。 “啧啧啧。”谢佳树冲到林未眠跟前,“眠姐,你们这里气氛不大对啊,刚发生了什么” 林未眠有点慌,慌乱之中就拿起牛奶又喝了一口,摇了摇头,“没事。” “我不信。”佳树叉腰,奸笑了三声,“我这才离开家多久啊,你们就来看我我看绝对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两个人出来旅行吧。” “别胡说啊。”林未眠站起来,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是你姐,要给你送东西。” 佳树接过那个小小的行李包,里边不过是些厚的衣服和一些小吃食。 “哈哈,还说不是,这衣服我是忘了带不假,可我堂堂一个少爷,要买件新的多容易吃的就更不必了,小零食那是你们女孩子的最爱,哈哈哈哈。你们俩就是想偷偷出来旅行叭拿我做借口,我冤不冤啊。哎,哎,眠姐,轻点,我的耳朵” 从那学校出来,林未眠揉着自己有些旧伤的右手腕,“以后我绝对绝对不要见他了。” 谢佳期在她身后,脸上似笑非笑的。 “接下来去医院吗”林未眠站定了,站在走廊的阴影问。 佳期低头,眸子里的水光流转。 “明人不说暗话,谢佳期。”林未眠站直了,“那天我答应你的。” “小眠,只是做健康检查。”在林未眠进核磁共振室之前,谢佳期对林未眠轻声说,“我也会做。不要紧张。” 林未眠看她一眼。她有自己的目的,她要让检查结果为自己说话。 躺进那个巨大的仪器里边,她闭着眼休息。可就在她昏昏欲睡的当儿,有个声音轻轻喊“林小姐。” 林未眠轻轻睁开眼,有些无奈,“天啊,你怎么跟了这么远。” 惨绿少年摇头,“林小姐,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说的这件事,你若不帮忙解决,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害。那位谢小姐一直在你身边,我根本没办法靠近你,也和你说不上话,只有出此下策,在这里打扰你了。” 林未眠想了想,“现在见到你,对我的检查结果会不会有影响可不可以请你稍等一会儿” “不会。我生前是医学生。林小姐你的体检状况各方面都不会有问题,这一点你放心好了。”惨绿少年摇头。 林未眠垂了垂睫毛,“你说吧。我尽力而为。” 顾明成站在佳期身旁看着影像,扶着下巴若有所思,抬眼对佳期说“没有任何问题。”顿一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障碍的小姑娘” 谢佳期说“是。” “做完了检查带她去家里,下班我们聊聊。你外公是出去开会去了,这次你来没见到你,回头肯定要生气。”顾明成两手插在白大褂内。 谢佳期微微一笑,去门口等着林未眠出来,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低声问“还好吗” “佳期,我要赶快回去。”林未眠拉着她的胳膊,“有急事。” 顾明成上来问“什么急事啊” 谢佳期“这是大舅。” “叔叔你好,我叫林未眠,是谢佳期的同学。”林未眠打个招呼。 顾明成笑了笑,“好,怎么这么着急” 林未眠看着谢佳期,眼睛里都是恳切,“我” “好,回去。”谢佳期一锤定音,转身对顾明成说“舅舅,我们先回去了。” 顾明成挑了挑浓眉“那成,你就按照上回我跟你说的法子多试试。” 谢佳期答应了。 两人仍旧坐高铁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030 “阿姨, 是这样,我们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她,家里人都很担心。”林未眠凑在t大女生宿舍舍管的办公桌前,心急如焚地比划, “真的, 拜托你。” 她说得情真意切, 长得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侧边又有谢佳期这种气质卓然、非常适合镇场子的, 舍管阿姨摆了会儿架子也就同意了, 让她们把身份证号码登记一下。谢佳期从钱包里将卡片摘出来递上去。阿姨写字的一分钟里,林未眠暴躁得犹如拜托树懒闪电查车牌号的兔警官朱迪,轻微地跺着两只小脚丫。 谢佳期看她一眼, 摁着她的肩膀,“稍安勿躁。” 也许是实在着急,她竟没有瞪她或是翻白眼,非常乖觉地停下, 握着书包带子等阿姨登记完。 “小姑娘长得好俊俏呀。”舍管阿姨一口苏州腔, 将卡片还给了谢佳期。 林未眠问“阿姨, 能不能将606宿舍的备用钥匙借我们一用” 舍管阿姨摇头“小姑娘,这就过分了啊, 你一个外来人员,你红口白舌说来探望你姐姐, 我就算信了你, 也不能随便把钥匙给你的好不啦。这不合规矩。” 林未眠发急, “那,那您能带着钥匙跟我们一起上去吗。” “我忙着嘞。”舍管阿姨就差对她翻白眼了,“没那个闲工夫陪你们瞎胡闹的好不啦。” 上了楼,林未眠抬手捶门。 砰砰砰、砰砰砰。 谢佳期站在她身后,两道眉毛蹙起来,上前拉着她的胳膊,“住手。” “放开啊。”林未眠用力,企图挣开她的手,已经泛红的眼睛也朝她瞪了过来。 谢佳期没有理会她,拉着她往后站站,自己上去敲。 林未眠站在她身后,握着被震得发疼的右手腕,意会过来她是怕她又伤到手。 这是t大医学院的宿舍楼。她俩在这里大张旗鼓地敲了几分钟,早惊动了周围寝室的女生们,隔壁有一个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身上的睡衣松松垮垮的,开口语气不善“你们谁啊,踢馆的吗” 谢佳期停下敲门的动作,对那人点点头,说了声“不好意思学姐,我们找”望向林未眠,林未眠接住往下说“临床一班的孟凝芷。” “她啊,今天她跟鲁教授出差啊,你敲了这么久,她应该不在这里吧。” 林未眠摇头“不,她没有去,她就在里面,她有危险。我们必须打开门。” “不是,小姑娘,你有点问题哎,我跟她一个班的,我说她准备跟教授外出了,还能有假”女生脾气不太好地走过来。 “学姐,孟凝芷她有舍友吗,”林未眠抱着头,“能不能帮忙呼叫一下她的舍友”想起来什么似的,扶着女生的肩,“不然,你去宿管那里拿一下钥匙我们外面来的,她不给我们。” “啧。”女生将自己的衣服从她手里扯出来,“你臆想症啊” “她有生命危险,求你了。”林未眠几乎哭出来。 谢佳期在高铁上问了林未眠到底是什么事,她不肯说,到了这个时候,上去扶着她肩,“小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林未眠扭头望着她,眼里的愤怒不减,声音却变得很弱“谢佳期,你也不信我。” 佳期一愣,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一下。” 林未眠靠在墙上,惨绿少年这次不见踪影,倒是有其他的魂体在走廊上游荡,她只把眼睛闭着,瑟瑟发抖等着谢佳期回来。学医的女生都偏于理智冷静,林未眠她们来闹了这一小段,虽有旁观的,可她消停之后,她们也就各归其位,各自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哪怕是适才和林未眠有过直接交流的女生,也回了自己房间,只是房门依旧开着。 谢佳期去而复返用了四分钟,回来时额角微汗,将一片钥匙递到林未眠手里,“给。” 林未眠如获至宝,快速开门。拧了一次方向不对,打上了反锁,再换了个方向才打开。推开门的时候有股淡淡的血腥气在屋子里蔓延。林未眠没见到人,第一反应就是冲向洗手间。谢佳期及时拉住了她,“小眠。” “我没关系。”林未眠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走到洗手间门口一瞧,顿时双双面色转为惨白。林未眠腿下一软,谢佳期在身后扶住了她。 “是我们疏忽了。”隔壁的女生叫李明丽,脸上写满懊悔,“真是想不到。” 医学院女生多数有点小洁癖。其中有几个登峰造极的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宿舍走廊每天都要仔仔细细撒两遍消毒液,搅得过道的空气味道异常诡异,哪怕是谁在宿舍悄悄烧咖喱,都未必会干得过那味儿。 所以竟没人注意到血腥气。 孟凝芷将手腕的动脉割破,人就靠着浴室的墙席地而坐,手放在一只盛满温水的桶里,桶里的液体早已转为水红色。 “没事。”林未眠反过来宽慰她,“这不是救回来了么。” 李明丽奇异地看一眼病床上还在昏睡中的孟凝芷,再看林未眠一眼,“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林未眠看一眼身边的惨绿少年,随口说“她弟弟联系不上她,让我过来看一看。” “凝芷没有弟弟啊。”李明丽越发怀疑。 “是吗,给我打电话的人说是她弟弟。”林未眠心想那句话果然是对的,撒一个谎,要多撒十个谎来圆。 谢佳期提着个塑料袋进来,从里边掏了一罐咖啡递给李明丽,她接过,略微一谢。佳期再开了一罐牛奶,递给林未眠。 “我不喝。”林未眠摇头。 “怎么”佳期问。 “喝了犯困。”林未眠瞪她。 佳期便把牛奶放在一边,另外开了一罐橙汁递过去。 那边的李明丽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想起来我还有两节课,你们既然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我就先去上个课,凝芷醒来你告诉她,我们下课了就会来看她。” 林未眠答应了,皱眉盯着病床上的女生。她长得十分漂亮,五官精致,皮肤光洁,头发是干练利落的短发。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林未眠”佳期开口。 “我说是鬼告诉我的,你信吗。”林未眠手里握着橙汁。不用等她说完,也知道她要问什么。 佳期没做声了。 床上那一个缓缓地睁开了眼。大概是发现自己犹在人间,脸上的痛苦多过喜悦。见了林未眠二人,眉头皱在一起,却也不开口问。 “孟学姐,有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林未眠克制住,用最温和的声音对她说。 对方没有反应。 “那样禽兽不如的人都还活着,你为什么要放弃生存的权利怎么能把世上的一切拱手相让”林未眠复述惨绿少年的话。 孟凝芷刷拉坐起身“谁说的。” “骆新凉。”林未眠吐出三个字。 床上的女生脸色转为惊恐,“你”转而眸光流转,叹了口气,却是红了眼眶,“怎么可能。”抬眼望着林未眠,“你是谁,你怎么认识他即使你认识他,他也不能再和你说这句话了。” 林未眠咬咬下唇,继续编“他,他给我托梦了。”抓了抓后脑勺,“你不振作,他会很难过。”难过得转不了世。 孟凝芷出了会儿神,转而露出个含泪的微笑来“一派胡言。既然担心我,怎么会舍得丢下我。” 林未眠咳嗽,“学姐你先休息吧。希望你想通,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我没指望了。”孟凝芷望向窗外,“我逃不出那个魔鬼的掌心。” 林未眠皱着眉,“你给我一点时间。” “你”孟凝芷视线转回她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失笑“小姑娘,你是哪里的私家侦探吗高手在民间” 林未眠想了想,点头“你这么说,也差不多。”又上前恳切道“不要死。你已经是个医生啦,你可以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很多人需要你。” 孟凝芷拿缠了纱布的手拍拍她的肩,“你小小年纪,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见她这样,林未眠松了口气,知道她已经想通。 有力气点评、调侃他人,也就无妨了。 待孟凝芷的同学们来接了班,林谢二人就离开了那间病房。下楼来,见了谢家的车,林未眠只诧异了一秒,随即释然。谢佳期大部分时候做事就是这样的,不动声色但滴水不漏。 到了家,林未眠放下包,挽了头发进浴室。 “等等。”佳期拦着她。 林未眠鼓着腮帮子,“又怎么了” “你到底”佳期捏了捏她的脸。 “我都说了是鬼魂告诉我的。你不信。不信又要问我,问我再多遍我也是那个答案。”林未眠拍掉她的手,忽然想起一个证物,拉着她进了自己房间,拉开抽屉,将一张纸条翻出来交到她手上,“你看真切了,这是那位民国小花旦留给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031 仔细想来, 那晚的月色之中,林未眠整个人的仪态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确实与以往很不一样,那种温柔似水的态度, 她从来不曾展露过。但怎么说, 林未眠这个人是很有点戏瘾的, 心情好的时候, 三不五时就要演上一演, 不但是林未眠的乐趣, 也是她平静童年里最为波澜壮阔的调剂。虽说后来林未眠单方面与她交恶,不再假以辞色,甚至连交流都能免则免。 可谢佳期印象里那个对表演有嗜好的林未眠还鲜活着。 发生月夜索吻事件, 让她在“林未眠被鬼附身”和“时隔多年林未眠的戏瘾又犯了”两个选项中做选择,唯物主义的谢佳期当然坚定地选择了第二个。 包括她要求自己寸步不离地给她“辟邪”,谢佳期也当做林未眠潜意识变相要求亲近的一种诉求,她乐意奉陪。谢佳期不是个轻易动摇信仰的人, 可近来各色事件愈演愈烈, 那些本不该由林未眠知晓的讯息呢她从哪里得来若说是什么正义的化身, 神秘组织在找明面上的执行人,这城市有那么多执法人员, 为什么不去找他们缠着林未眠一个自顾不暇的高中生,图什么 现在林未眠居然, 交给她一个字条来佐证 有了这张纸, 那个吻就彻底一笔勾销了 浴室内传出潺潺的水声, 谢佳期锁眉站在门口,将那两行字翻来覆去地看,还在口中默念了几遍。 浴室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未眠带点惊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佳期,你怎么杵这儿啊吓我一跳。” 佳期淡淡看她一眼,只见她拍着胸口正瞪人呢。 女人心,海底针。林未眠完美诠释了这句话。变得挺快。前些天不知道是谁,让她“不要离我超过三米,我洗澡的时候你站这”,现在又问“你怎么杵这儿”。 “我洗好了。”林未眠口吻泼辣,“你要不要洗。” “我晚点。”谢佳期拿着纸条进房间去了。 她这一走,林未眠便意识到不妥了,刚刚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孟凝芷那边的事情,也就没在意周遭,哪里想到是佳期一直守着她的缘故。连忙腆着脸皮跟着进房去,装作若无其事地找电吹风来吹头发。柜子里空空如也。本来洗漱台的电吹风才是公用的,这里的是谢佳期的私人物品。有的时候,她用着,现在没有了,她也没有立场发问。 谢佳期见她蹲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开了另一边的小柜子,拿出来,林未眠赶忙来接,谢佳期却又收回,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 “叫姐姐。”谢佳期面无表情。 “”林未眠一脸震惊,谢佳期竟然也有这样一幅面孔,眨巴着眼愣怔了三秒,嘲道“你算哪门子的姐姐啊,就比我大三个月。” “大一分钟也是姐姐。”谢佳期严肃脸。 “”林未眠的手往前递了一递,态度强硬地索要。嘴还是抿得严严实实。 “叫。”谢佳期冷酷脸。 “你想得美”林未眠刷拉站起来,“谢佳期你胆子越来越肥了,居然敢” “敢”佳期好整以暇问,好像对下文很感兴趣。 林未眠歪着头想了半晌,没能抓取到贴切的词汇,“不给拉倒。又不只有这一个,有个电吹风很了不起吗。”说着气鼓鼓地往外走。 走也没走脱,给人握着肩膀摁在椅子上坐下了。 电吹风发出嗡嗡声。林未眠两腿岔开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撑在身前,嘟嘴皱眉,任凭谢佳期像给小猫小狗吹毛一样地替她吹头发。 直到头发吹干,一脸懵的她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佳期在玩什么东西真是三分钟没事做,就闲出毛病来了。 顾婕晚间回家见了她们俩,异常诧异,“怎么没在外公家住两天我还以为你带了小眠过去,两个人好歹也要游历一番,这么匆忙就回来了,你舅舅也没留你们” 谢佳期语焉不详,只说学校有些事。 诘问便中止了。两个家长对于她学业方面从不操心。 晚间主菜是油淋大虾,林未眠笨手笨脚不会剥虾,由隔壁的谢佳期全权代劳了。吃了几个,还眼巴巴地望着,谢佳期却说“下次再吃。” 她妈妈立刻质问“谢佳期,你说什么”点了点桌子,“这么多,怎么不让她吃了。她正长个子。” “妈记不记得,她小时候有次吃河虾过敏来着。”谢佳期摇了摇头,“不能吃多了。” 顾婕愣了愣,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扑哧一笑“倒是我忘了。”看着林未眠,“小眠,那你多吃点这个,还有这个。”给她夹了两筷子黄灿灿的鸡蛋,还夹了小排。 在学校食堂吃多了小排,在别的地方看见小排就害怕。 林未眠道了谢,脸上有点辣。怎么因为她吃饭害得她们龃龉起来了。搞得她立场很尴尬,而且显得好像很贪吃似的不,不是这样的,她是为了接下来更好地战斗,补充体力。 也幸而谢佳期在餐桌上制止了她。到了晚间就寝时分,她的脖子和锁骨位置就有点微痒,克制住不抓,很花了点力气。要是再多吃几个,只怕就要爆发了。 谢佳期还是雷打不动翻出那本儿童故事,还是半小时,谢佳期负责念诵,她只要用视线追随她的指尖去看字就好了。 平时读完了故事,她差不多就困了。今天却依旧精神抖擞。她躺在旁边,谢佳期这天也不拿器看书了,陪她一起躺着,甚至还聊起了天,“林未眠。” “噢。” 谢佳期侧躺着,头枕在胳膊上移过来一点,轻声“给我说说。” “说什么”林未眠嫌弃地看她一眼。一样的洗发水,一样的沐浴露,她为什么那么香。 “鬼。”如果是幻觉,看看到了什么地步。了解一下,心里有数。 林未眠嘿了一声,“你真的想听” 佳期点头。 林未眠于是拣重点,把今年几个具有代表性的鬼简单说了下,包括o天团和玉楼春。只不过删繁就简,只拣中心思想说。 谢佳期静静听着,没打岔。等她说完了,方才问“这么一来,你亲了我,却不用负一点责任” 林未眠靠着她的那边耳根子被温热的呼吸一染,起了烧,怒道“什、什么叫我亲你啊,你别血口喷人了,那不是我,不作数的。我,我不是给了你纸条了吗。” 佳期静了会儿,转个身,背对她侧躺。 林未眠毕竟有点心虚,在这种诡异的情境下,不愿意再去招惹她了。拿手机定了闹钟,闭着眼逼自己睡。 可是孟凝芷手腕浸在血水里那一幕,像根植在她脑海里。在她放空思绪的当儿,显得分外鲜明。 按照惨绿少年骆新凉的说法,那个伤害孟凝芷的禽兽,骚扰的不止她一个,在孟凝芷之前,已经有好些人受到困扰,只是没有到孟凝芷这样的地步。假如现在没有治他,之后还会有别的“孟凝芷”栽在他手里。师生恋之所以被严令禁止,不是为着漠视人性鄙夷爱情,而是学生和教师在地位上天然不对等,教师作为最阳光的职业,在它庞大的队伍中,就是有那么几个黑心烂肺的,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和职务之便,软硬兼施,迫害相对弱势的学生。孟凝芷失去恋人,伤心欲绝,过得形同行尸走肉,那段时间,鲁叫兽假称叫她去商议保研事宜,趁虚而入。 那个不配为人师表的东西威胁孟凝芷,即使她不念本校的研究生也无济于事,无论她报考哪所医学院,他都可以把她作风不正为推免名额“勾引”老师的证据速递过去,凭他的身份和地位,收到资料的人只会深信不疑。他还可以顺道通知她的父母,让他们看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平日里干的都是什么。假如她还想要前途,还想要荣誉,那就得听话。 受到连番打击的孟凝芷,每妥协一次都会感到无比地恶心,思来想去,走上了轻生的道路。她写遗书时,骆新凉追着高铁去找到了林未眠。 类似这样的事情,林未眠刷微博的时候见了太多,每每在心里感慨女性生存条件如斯恶劣,而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受害人,却是第一次。 现在应该睡觉,她很清楚,可她就是内心煎熬,难以成眠。翻滚了半天,终究还是悄咪咪凑过去,脸贴着谢佳期的背,轻轻叫了她一声。 谢佳期没动,也没应声。她料定林未眠要为下午那位挂心,回来特意不提,免得勾起她来。谁知还是辗转这么久。趴在她背上那一小只依旧像个小火炉,不多时呼吸匀停,应该是睡沉了。佳期这才翻个身,轻轻搂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032 晋市地铁二号线上, 清晨六点半,车厢内虽说不至于空空如也,可也委实寥寥没几人。林未眠还有点没睡醒,最主要还是被谢佳期给弄懵了。坐在谢佳期身边, 歪头拿狐疑的目光看着她。 早晨她还定了闹钟, 她的生物钟比闹钟更厉害, 在闹铃响起来之前她就醒了, 醒来时谢佳期不在床上, 她正懵的时候, 谢佳期推开房门进来了,一身整装待发的模样,浅蓝色细条纹衬衫裙, 拦腰系了一根细细的白色皮带,腿本来就够长的,这么一系,腰线又活脱脱地拉高了许多, 造成一种超模视觉。林未眠坐在床上腹诽绵绵, 长得漂亮了不起喔。 谢佳期看不到她内心的弹幕, 只垂着睫毛对她说了句,“起床, 换衣服。” 林未眠就在这样不明所以的情况下,火速地换了衣服, 被押着喝了一碗粥, 出门的时候, 她终于从起床气中缓过神来了,推着谢佳期的肩,“等等,你要带我去哪儿” 佳期摸过玄关的钥匙,淡淡问“你定闹钟,难道不是去看孟小姐” 真不知道谢佳期是吃什么长大的。林未眠垂下目光,看着谢佳期怀里抱着的保温桶。按说她这样的大小姐犯不着这样子面面俱到的。可她就是这样周到妥帖。 林未眠脑海里确实萦绕着孟凝芷的事情,可她心心念念想的是要给她报仇,出这一口恶气,却没想到要给住院的她带点营养品和慰问品。 难怪老妈以往对她说“你要多和佳期学习。”林未眠自然就不服气,当场反驳,她那种书呆子有什么好学的。 如今看来,谢佳期面瘫归面瘫,确实是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出了地铁站,林未眠哼哧哼哧往上爬楼梯,斜睨一眼晨光中的谢佳期,皱了皱眉。谢佳期作为辟邪神器来讲,确实是尽职尽责到了极点。 孟凝芷坐在床头,被子上放着一本大部头,低头看得正入神,听见敲门声,抬头一望,脸上有些愣怔的表情,随即展颜微微一笑“你们怎么来了” 医院复杂的消毒水味儿里,她像一朵开得破碎的栀子,苍白又脆弱。林未眠握了握拳头。 佳期到了外边就话少,将保温杯递上去,“营养汤。” 孟凝芷收下了,点头道谢“多谢。” 林未眠替她倒了一小碗,送到她手里,目光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咬了咬下唇问“学姐以后还能拿手术刀吗” 孟凝芷微微笑,“看预后了。恢复得好的话,没问题。肌腱几个星期就能好,神经的恢复期会稍微长一点。” 林未眠和谢佳期都没说话,神色凝重。 “是我自找的。”孟凝芷拍拍林未眠的肩,“怨不得旁人。就是真的做不了手术,我还可以去别的科室呀,别担心。谢谢你们了。” 从t大附属医院出来,林未眠抿了抿嘴,“佳期,我想再去隔壁看看。”手指着两条街之隔的t大校园。 佳期说“回去学习,喜欢这里,可以考过来。” 林未眠站定了“谢佳期,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为什么”佳期垂眸看着她。 “报仇。”林未眠满脸义愤之色,抬头望望住院部的高楼,“你那么聪明,不用多说,想必也知道了,她受到了什么迫害。” 谢佳期不则声。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林未眠愤愤然,“那种大毒瘤留在学校,就是一枚定时炸弹。” 谢佳期摇头“这不是你能管的。”顿一顿,抬手搭着她肩,有些押送的意思,“回家。” 林未眠脸色有些讶异,歪着头想了半晌,“不,谢佳期,这不像你。你不是这种置身事外的人。” 谢佳期认真地看着她,“林未眠,适可而止。”见她忿忿的神色,冷着脸道,“有些坏人,你招惹不起的,不要以卵击石。明白” 林未眠拧着眉看向别处,根本不接她的目光。 “走。”谢佳期揽着她肩。 林未眠抱着旁边一个柱子,岿然不动。 谢佳期“”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杨叔,车开过来。” 林未眠估计了一下形式,松开柱子,劈手将她的手机夺下来,对着说“杨叔叔,暂时不要过来,我拉谢佳期去逛街。”待对面传来爽朗的一声“好”,她就把电话挂了,手机还给谢佳期。 “逛街”佳期低头看着她。 “不想逛。”林未眠硬着嗓子答,“只是大早上的,不想惊动了杨叔。” 谢佳期见她神色冷硬,也不辩驳,“那,地铁。” “我渴了,谢佳期。”林未眠摸摸脖子,“你早上的皮蛋瘦肉粥太咸了,盐不要钱呢给我买个水,喝了我就跟你走。” 谢佳期看她一眼。 “去啊。”林未眠推她的肩,“没得喝我今天就不走了。在这儿扎根。” 佳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一米开外的自动贩卖机选饮料。指尖点在按键上,转头问“橙汁还是牛奶”的时候,哪里还有林未眠的踪影 林未眠拔腿跑得飞快。 这座城市正在一点一点苏醒过来。t大学子有下了早自习出来吃早饭的,与林未眠逆行,都对她行注目礼。 她今天穿着牛仔短裤和白t恤,浑身上下透着股青春逼人的味道,走在路上引起的回头系数很高不止人,沿途遇到的鬼亦然。骆新凉不知何时飘过来的,在她身边絮絮叨叨“你这个时候去找他吗” 林未眠点点头。 “这么早他不在办公室。”惨绿少年担忧地蹙了眉头。 “不在才好。”林未眠斩钉截铁。 “你这样,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 “会不会太鲁莽了啊。”骆新凉十分担忧。 林未眠瞪他一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快被气死了,管不了那么多。” 惨绿少年抿着嘴,不做声了。 在骆新凉的指引下,林未眠很快找到了目的地。这个人委实很有地位,教授头衔,还是临床医学系主任。办公室开阔又宽大。竟好,他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林未眠悄摸摸将门推开了一点,safe,叫兽不在。 这种侦破工作她以前从未干过。第一次难免有些紧张。 “这里边也是存了资料的对不”林未眠问骆新凉。 骆新凉点头,“这变态存了不少学姐学妹的照片。” 林未眠手脚的冰凉与夏初见鬼时有得一拼,别说,这叫兽的办公室还飘着个魂体,漠然地坍塌着半张脸飘过来,看她做什么。 她打开电脑,等开机的几十秒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漫长的,最漫长的是车祸那次。终于响起了开机音。可是吊诡的是,需要开机密码 当然需要开机密码了。 林未眠觉得自己这会儿简直蠢得像头猪。抱着头胡乱正要崩溃,看向一旁的骆新凉,舒出一口气“密码。” 骆新凉报了一串数字。 林未眠照着输进去,叮咚一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舒了一口气,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脚步声。 骆新凉朝她看一眼,林未眠起身要找个地方躲,可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她只得将电脑按成待机模式,一矮身,就势躲在了办公桌下方。 一个男声钝咳了几声,沉稳的脚步声往近前来。 林未眠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那人绕过来,褐色的皮鞋出现在林未眠的眼前。她心跳如狂。只要他一低头,就会发现她龟缩在这里。到时候后果会是什么样 她头皮发麻。 门口响起敲门声。 褐色皮鞋又离开了。 接着是开门声。 带着几丝沙哑的男声问“你是” “鲁教授你好。” 谢佳期的声音。 林未眠胸腔里砰砰砰乱跳的声音缓缓减速,心跳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她抬手按下电脑的电源开关,长按三秒,将它直接断电关掉了。 那边谢佳期继续说“是这样,我妹妹有些贪玩,和我玩儿捉迷藏呢,我见她往你办公室进去了,我想麻烦你帮忙找一下,可以吗” “可以可以。”男子很热情,“你自己进来找也行。” 林未眠赶忙从桌下蹦起来,“我在这里。” 那秃顶的中年男人吓一跳,回头看着她,对门外的谢佳期说“这么大的妹妹,还玩捉迷藏啊” 林未眠哪里舍得让谢佳期受邀进这个恶心的屋子,急忙冲出去,拉着她的胳膊,“对不起啊,姐姐。” 谢佳期点头,对男人说“她只是个子高,还念小学呢。” 男人疑惑地看了一眼林未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留级了” 谢佳期垂眸看着身边的“妹妹”笑了笑,抬头对男人正色道“鲁教授,我是一中的学生,高二,想报考这里的医学院,可以和您咨询一些事情吗” 那男的打量了谢佳期两眼,顿时将一张脸笑成朵风干的老菊花,快速点头“可以。现在我就向你介绍。请进。” “我先带我妹妹下去和妈妈交代一下,人找到了。”谢佳期温柔一笑。 鲁教授顿时整个人都心花怒放,“好,我九点才上课,一直在办公室。” 林未眠拖着她飞也似的跑,到了楼下上气不接下气,将她的手一甩,“谢佳期” 谢佳期淡淡地望着她。 “你报考这里”林未眠扶着她的肩膀摇,“你清醒一点” 谢佳期屈指在她额间弹了弹,引得她嗷呜一声,“你有没有脑子。” 林未眠抱着额头,眨巴着两只眼睛,慢慢地想谢佳期是几个意思。 正说着,一个穿着冲锋衣、背着黑色挎包的小年轻小跑着过来,见了谢佳期,点头道“大小姐。” 谢佳期伸出一只手,“辛苦了。” 林未眠目睹那小哥将一只连着数据线的迷你设备递到了谢佳期手里。待小哥走后,她才问“搞什么啊” 谢佳期转过脸来,抬手,再在林未眠额间弹了一个,咬牙道“再乱跑试试。” 林未眠不服气,揉着已然有些发红的眉心,“乱跑怎么样,看你这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你能吃了我吗。” 谢佳期给她一个“你试试”的眼神。 两人回到了四楼鲁教授的办公室外。 林未眠咕嘟咽了咽口水,朝谢佳期看了一眼,只见这面瘫面色平静,又觉得她胸有成竹。只管跟她去就是。 谢佳期敲门。 里头答应了一个“进”字。 林未眠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屋子里比起先前,多了一股香味,明显是谁刚在这里喷过古龙水。她想起那句台词了。虽然你身上喷着古龙水,可我还是闻到了一股人渣的味道。 鲁教授两手交叠,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所剩不多的头发应当是重新梳过了,勉强地掩饰着他秃顶的事实,其实欲盖弥彰,愈发尴尬。但是这人精神头很好“请坐,请问你是” 谢佳期带着林未眠到了近前,说“不好意思教授,我妹妹一定要跟我来,太不懂事了。” 教授这时眼里哪里看得到别人,摇头晃脑地笑“无妨无妨。”说着就与谢佳期一来一往地说道起来,活脱脱一个官方招生广告,林未眠听得几次翻白眼。末了,鲁教授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浓浓的枸杞味儿蔓延,他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忘了给谢同学拿瓶水。”弯腰捣鼓,还真拿了两瓶水递过来。 “水不必了。”谢佳期微笑,“我留个教授的联系方式吧,回头有问题,希望可以再问问您。” 鲁教授说这样好。 谢佳期将手机拿出来,皱了皱眉,“手机没电了。”顿一顿,“教授这里有充电器么。” 林未眠在旁边瞪大了眼睛。 鲁教授“我这里有苹果的充电器。” 佳期叹气“那太不巧了。” 鲁“把你号码存我手机上,打给你自己就好。”说着慷慨地将手机递了过来。 林未眠在一旁看见谢佳期跟玩儿似的把这老贼的手机拿到手上,假装拨号码,实则不动声色搞起了小动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033 眼前正发生的事, 假如放在影视剧里作为一个桥段出现, 林未眠作为观众坐在屏幕外观看这一幕的话,只怕要抄起键盘发个弹幕,骂一句“这反派智商下线了吗”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居然会把自己的手机轻易交付出去不怕自己龌龊的隐私遭到泄露吗 可是身临其境,坐在佳期身旁, 她却觉得这事很自然。毕竟色令智昏。与这屋子里周遭灰蒙蒙的带着腐朽气息的一切比起来, 佳期简直美得像是一颗璀璨的钻石,又像清晨的太阳, 光芒万丈。那种清灵洁净的美与这里是格格不入的, 是一见就要叫人投降的。哪怕她作为女性, 一望到谢佳期的侧颜, 也完全移不开眼睛, 更不要说对面那种见色就要起意的老妖怪, 那垂涎欲滴的目光,呵, 林未眠恨不得当场给他来个“揍到满地找牙”套餐。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儿, 佳期已经皱着眉假装输错一次号码,手机放在膝头, 蹙眉不动声色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进度条完成。 这种工具, 她只在美剧里边见过, 只能赞叹一声牛掰啊。 接着谢佳期将手机还回去,站起身来说要走。 那老东西还期期艾艾说自己的微信号码就是手机号, 可以加他。 谢佳期说好。 “谢佳期, 你做了什么”从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出来后, 林未眠问。 谢佳期没理她。 这种情形是很少的。以往即使她做错了,谢佳期也总一副少年老成的面孔对她说教,这不对,那样才对。 今天只怕是特别生气了。 她生气,林未眠也无话可说,她回想起来,今天自己确实莽撞,要是谢佳期没有及时出现对她施以援手,只怕会出现大麻烦。比如那人把她扭送到局子里,给她栽一个盗窃的罪名,这不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么。她打小是个急性子行动派,想到什么就去做了,没有个完整的规划,也没有缜密的步骤,如今想来,这样是不对的。 以前还可以推说年纪小,眼看马上就成年了,这借口不能用,就要成缺心眼儿了。 两人默默无语走到了t大校门口,谢佳期回过脸,看她垂了头,面露惭愧,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拉开车门对她说“上车。” 杨叔还是把车开过来了。两人坐在后座。副驾驶上还坐着个人,就是给谢佳期送设备的那个冲锋衣小哥。 “诶,是你。”林未眠见到了她好奇的神秘人物,刚刚的负面情绪都抛到爪哇国去了,坐直了,扭过脸问“佳期,这位是谁啊” 谢佳期看她一眼,“浅辰科技的技术总监,郭淮。” 浅辰科技,林未眠蹙着眉想了想,如果她没记错,这也是谢家的产业。真好啊,有钱人在一个领域玩好了之后,看到新兴领域,也去插一脚。什么都做。还都越做越大。林未眠点头“厉害呀,郭总监,这么年轻就是总监了。” 郭淮讷讷的表情,“没什么,还是多亏了谢总的提携和栽培。” 林未眠有些好笑,谢佳期的爸爸此时又不在这里,而谢佳期即使听到也不会把这种谄媚之词转告给她爹,所以这场面话是白说了。不过用人反正是取中他的才华。其他的一切好说。只见谢佳期将原来那个设备还给了他,说了一句“按我说的做。” 林未眠满腹狐疑,凑到谢佳期耳侧悄悄问“怎么做” 佳期看她一眼,那表情的意思就是“我还没有消气”。 林未眠只得识相。皱着眉头把t恤衫的下摆打了一个结。 回到家之后,两个人在玄关换鞋,林未眠忍不住再问了一句“谢佳期,你打算怎么做嘛” “想知道”谢佳期面无表情。 林未眠跺跺脚“你这不废话嘛,我都问了你多少遍了,要不想知道,我何必这么追着不放。” 谢佳期抬手在她头顶摸摸。 “哎,你干嘛。”林未眠愤怒地拂开她的手。 “那就乖乖听话。”谢佳期垂着眸子。 至于谢佳期说的“听话”是什么,其实也不是趁机狮子大开口,只是让林未眠把期末考的试卷再做一遍。 答题卷都上交了,试题卷还留在她手上。 谢佳期本人花的精力比她本人还多呢。毕竟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她听,再慢慢解释题意。林未眠书写也存在障碍,她还得帮忙写一遍。林未眠负责看着。每隔二十分钟,她眼晕,还得歇一口气。 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林未眠去倒了一杯水来给她,看谢佳期喝完,再从旁边的纸巾盒内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像看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看着谢佳期“你图啥” 谢佳期轻轻擦过嘴,浅浅一笑“嗯” “你这么帮我,图啥呀”林未眠歪着头再问一遍,眼中是非常警惕的目光。 “无聊。”谢佳期淡淡的,“解闷。” “” 头天写了化学,次日写了英语和物理。第三天把数学大题和语文做了,剩下的等第四天完成。 这期间,林未眠亲眼所见,谢佳期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跳出来微信的好友申请消息,揉揉眼睛,名字是“鲁xx”,用脚趾想也知道是哪个。林未眠当时就恨不得砸了那手机,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谢佳期手上还拿着笔呢,轻轻瞅她一眼,“你激动什么” “拉黑他,快点。”林未眠把手机举到她脸上。 谢佳期没做声,选择了忽略,“不可以打草惊蛇。” 林未眠哼了一声。 根据谢佳期提的说法,这几天她不许过问那件事,按她说的做,几天后事情必定会有转机。 名义上的暑假很快余额不足。谢佳期也没逼急了她,还剩几张试卷,不让她做了,说是等开学再说。复学前夕那个下午,林未眠靠在沙发上,拿着个果子慢慢吃,左手拿着手机,照旧刷关注的画手们的新作。 也是忽然间那个热搜撞进她的眼球的。 起先只是似是而非看到t大的名头,随即她缓了缓,慢慢地通读了那个头条,确实是系主任落马。 谢佳期在一旁插花,拿着一把小剪子,把多余的枝桠咔嚓咔嚓轻轻地剪掉。 林未眠咬着果子,看一会儿手机,晕了就抬起头来,打量谢佳期一会儿,就当洗眼睛了。 努力了大半天,总算把这个事儿给捋清楚了。 这姓鲁的所有同事、上级、朋友、学生,另外还有他家中的父亲和妻子都于昨天深夜时分收到了一个大礼包,大礼包中有这位鲁教授的所有黑料,主要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暗地里受贿和挪用医疗拨款,另一部分则是他骚扰女性的截图,三百多张截图,对象达三十多人,时间跨度达七年之久,都是用各种借口邀约女生,言语露骨,威逼利诱,且带有胁迫,为了保护受害人,发信人初步给他的骚扰对象打了码,而他那种令人恶心的话语简直让人忍无可忍,网友攻陷了这辣鸡的微博评论区,把他骂成了一条落水狗。 这位鲁教授也适时地采取了行动,一是将评论区关闭,二是斥责网友为网络暴民,声称自己遭遇了网络暴力,三是全盘否认那些打了码的聊天记录,声称是合成的,或是有人冒用他的身份在做那些事。 事件迅速发酵,许多受他骚扰敢怒不敢言的女生站出来,表示那一切都是事实 短短一夕之间,他被革职调查,进而双规,检方也已经起诉。 林未眠揉揉眼睛,筋疲力竭但是内心难掩激动。 几年前微博上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林未眠是有印象的。那时,大一位女生的男友劈腿出轨,撩了不少女孩子,给这位女生戴了好多绿帽,但是该女生不动声色,继续与男生交往,搜集证据,在男生毕业保研时,将一切捅了出去,资料发给了他微信上的所有联系人。 这件事当时闹得挺大,该女生也被网友们封为“珞珈山伯爵”。 佳期将最后一根多余的枝桠剪掉,这瓶花就算完美了。她放下剪子,松一口气,察觉侧边有两道灼热视线。她转头,不知什么时候,林未眠也从沙发上挪下来了,就坐在她侧边。对上她亮得不自然的双眼,谢佳期轻笑“怎么” “佳期。”林未眠笑。 “嗯。” “佳期。”林未眠还是笑。 “嗯。”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林未眠眨巴着大眼睛,手里的果子放在桌上,还在自己的t恤下摆擦了擦手。 谢佳期微微勾了勾嘴角,转身,张开双臂,敞开怀抱。 林未眠够上去,环着她的腰,拍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说“谢谢。” “嗯” “非常感谢。”林未眠再说了一次。 佳期没则声,收拢双臂,将她搂得紧些。 这一来,林未眠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羞耻,轻声说“放开我。” 谢佳期没动。 “放开我,我,我去洗手间。”林未眠推推她。 谢佳期这才松手了。看林未眠兔子一样奔回了自己房间,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不是说去洗手间吗。 佳期皱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034 林未眠背靠着门,对屋子里飘着的几个小鬼选择视而不见, 抬手摸摸脸, 火辣辣的。可能跑得太急了,心跳也不太对。拿手摁住胸口, 小声说了句“这才是活见鬼了吧。” 事实证明做人不可以太过纵情任性, 还是要佛系和淡定。那是谁呀, 谢佳期一个可以做辟邪神器的人,自然气场也很诡异的了。沾上她不发生点奇怪的事情都对不起她的属性。 以后注意不要往她身上呼。 有个小鬼冷不防和她对视上了,堪堪飘过来,请求“陪我们玩躲猫猫”, 林未眠寒毛直竖,转身又奔回客厅。 见到谢佳期, 忽然想起来自己刚说的是“去洗手间”, 只失措了两秒钟,目无表情转身, 去了一趟洗手间, 再若无其事回来。谢佳期全程看着她, 带着点玩味的表情,也并没有说什么。 晚间顾婕回家,饭桌上问林未眠最近有没有跟妈妈联系。 林未眠戳着碗里的饭, 心里有些惊疑不定,“阿姨, 是我妈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有。”顾婕淡淡然微笑, “没事, 阿姨就是白问问,你偶尔也要和妈妈打打电话,别因为她忙,你就太体谅她,一点都不缠着她了。你看我这么忙,还是尽量给佳期做做饭,就是怕有朝一日她长大了,喜欢上什么傻小子,我想提个意见,她忽然一句话给我堵回来我小时候你又没管过我,现在有什么资格来管这管那。”说完朝谢佳期瞥了一眼。 林未眠慌忙打圆场“不,不会的,佳期这么懂事,从小到大都没有让您和叔叔操过心,以后肯定也会选择你们满意的乘龙快婿啦。” 谢佳期夹菜的手顿了一顿,在半空停了两秒,方才继续往那盘西兰花进发。 顾婕笑了笑“那样就最好了。”眨眨眼睛,“我们小眠懂得真多呢,就这么把乘龙快婿的话题提上日程了” 林未眠被汤呛了一下,捂着嘴,狂摆手,“我胡扯的。” “但是妈妈不在身边,阿姨有义务要提醒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习,等你以后上了大学,你不找朋友,阿姨也会给你介绍的。” 林未眠面红耳赤,对这话题说不出的抗拒,擦擦嘴,正色说“阿姨,我不会早恋的。您放心。” 顾婕满意地点点头,对谢佳期再看了一眼,“你也顺道监督一下谢佳期。” “好啊。”林未眠随口应道。 吃完饭,谢佳期就被顾婕叫进书房里去了。 林未眠靠在离书房不远的墙壁上,皱着眉给云筱打电话。奈何次次都是不在服务区。只得收线,戳进她的朋友圈去寻找蛛丝马迹。最近旅游照发得少了,倒是变得居家了起来。研读了半天,最近一条大概是“银川分部是一个温馨的大家庭”,下边配图是n多只涂着各色丹寇的纤纤玉手,玉手们在一起比v,连成一个多角星,相当于全家福了。 很多时候,林未眠震惊于老妈怎么能发出这样子虚伪气息与哲学思辨并存的状态,从小听她抱怨,多数是同事是同事,朋友是朋友,怎么有那么多人那么大脸,总拿这些事来烦我,我跟你很熟吗诸如此类的。林未眠的父亲不是那种体贴型的丈夫,常年忙于自己的业务也就罢了,偶尔听到妻子做这样的抱怨,也不懂得宽慰,反而直愣愣地说“你不喜欢就撕破脸,别又要做好人,又满腔不情愿,你累不累”原本这也没说错,可是在那种气头上,无疑就是火上浇油了。一场争吵在所难免。彼此指责对方无情冷漠无理取闹。林未眠听得耳朵起茧子。离异之后妈妈的性子反倒变随和了,偶尔还会发这样的“oveaaeace”的票圈。 再往下翻,就越发诡异了,连文字都没有,一两个eoji表情,配图是或是中餐或是西餐,看得出来是两个人在共进晚餐。 林未眠心里有个念头动了动,不过没过多久又立刻将它压下去,摇头道“不,我想多了。” 书房里顾婕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以至于传到了林未眠的耳朵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动用公司资源是多么不理智的行为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其他的公司高层,其他的股东,甚至小员工,也学你的样儿,动用技术团队里的骨干去报私仇,你觉得怎么样那是个什么人,啊由得你胡闹吗你这不是辜负我和你爸对你的信任吗给你的权限是让你玩的” 还是头一次见顾阿姨这么咄咄逼人。也是头一次听她对谢佳期说重话。 林未眠还以为,谢佳期在她父母心目中接近完美,从来没有挨过排揎呢。这样看来,顾阿姨也很熟练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把耳朵贴在书房的门上,顾阿姨的声音又压下去了,演了半天窃听风云,最后只听到一句总结陈词“谢佳期,你不说我也不多问了,我只希望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希望你能够好好反思。等你爸爸回来,你自己和他交代。” 林未眠还来不及全身而退,谢佳期已经从里边打开了门,见她险些往前一栽,抬手扶住,带着她一起往房间去了。林未眠觑着眼偷看谢佳期,她的脸色谈不上愉悦,可是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端倪,就是平静无波的一张脸。 林未眠已经洗过澡,谢佳期拿了衣服去沐浴时,她巴巴儿地跟到浴室附近,悄摸摸地挠墙,思忖着刚刚那场争端与自己的关系。 不多时谢佳期出来了,林未眠主动拿了电吹风,替她吹头发。 佳期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整理好了就钻进被窝,打开睡前故事。 林未眠有点忐忑,坐在床沿,搭讪着问“这么早就睡呀”隐隐感到自己给别人带来了麻烦,她的气场不自觉就不再嚣张,整个人软了三分。 谢佳期点点头,“明天要上学了,记得么。” “没忘。” “所以要早点休息。”谢佳期淡淡的,“明天开始,正式的高中二年级生。” 林未眠点头,安然坐在她身边,开始像往常一样做训练。只是无论她怎么集中精神,还是难以定下心神,最终索性打断谢佳期,“你停下。” “嗯” “我问你一个事情。”林未眠深觉头疼,揉着太阳穴,“再假装若无其事,我就要爆炸了。” 谢佳期点点头,施施然合上了书,“你说。” “谢佳期,我问你啊,是不是我连累你了”林未眠偏过脸看着她,“你是不是,因为劳动了郭淮的原因,被阿姨训了” 谢佳期摇摇头,再点点头。 林未眠脸一黑“你几个意思” “是因为郭淮,但不是被你连累了。”谢佳期解释。 林未眠呵呵笑了笑“这还不是要不是我要你帮孟凝芷报仇,你也不会做那些事了。归根结底就是被我连累了呗。” “不。”佳期摇摇头,转过脸认真说“即使你不提,我也会做,只是不会那么急,可能形式上,会更隐蔽一点。” 林未眠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打通任督二脉,“就是计划提前了。” “对。”谢佳期欣慰脸,拍拍她的头,“所以和你无关。” 林未眠不知怎么松了口气。说实在的,当天听到谢佳期告诫她“不要以卵击石”的时候,她心底里涌出来一股强烈的失望,在她的印象中,谢佳期不是那种路见不平却装作没看见绕路的人。也许谢佳期出风头的时候她很讨厌她。但假如谢佳期有朝一日变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大人,她不一定会怪罪她,但是一定不会再喜欢她了。 嗯喜欢她 林未眠的思维卡壳了一下。转瞬那个卡住的齿轮又开始顺利运转,哦,是了,作为办事给力的谢佳期,是很讨人喜欢的。 谢佳期见她低着头满怀心事的样子,轻轻揪了揪她耳朵,“继续。”说着摊开故事书。 “谢佳期。”林未眠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 谢佳期视线躲了一下,“嗯。” “这次总归还是有我的原因在里边。要不是我太急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你也不用那样子大张旗鼓了。”林未眠态度十分端正,“你说一件我能做到的事情吧。我来补偿你。” 谢佳期往后靠在床头,想了会儿,眸光一亮,“有了。” “什么”林未眠有点紧张,说实在的,自从上次谢佳期让她叫姐姐以后,她就知道了,谢佳期这人,肚子里也揣着坏水呢,捉弄起人来大概也是擅长的,平时只是选择了善良。 谢佳期点点头“以后,课上假如老师抽到你,别逃避。迎难而上。” 林未眠有点想笑。就这么简单还是学习老干部就是老干部。她点点头,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好吧。” 也许是心结解开了缘故,接下来的训练进行得比较顺利,爱丽丝梦游仙境已经读了大半,还剩30的样子。到了时间,谢佳期就合上书,让她躺下睡觉。而她自己则靠在床头,继续用那个碎了屏的器看书。 林未眠躺在一旁,转个身背对着她,依旧迟迟没有睡着,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扭过脸说“谢佳期,你的器我那天看了下价格,目前我手里没那么多钱,等我过年拿到压岁钱就赔给你。” 谢佳期没理她。 林未眠对着手指,默默地努力入睡,直到谢佳期都躺下了,她还是清醒得要命,也不知挂怀些什么。过了会儿,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佳期。” 没成想谢佳期居然应了。 “” “怎么了。” “你是怎么想到要去调查那个人挪用拨款之类的事情啊,换作我,只会就事论事。” 谢佳期不答,只说“快睡觉。” 林未眠翻个身,“我睡不着,你告诉我。” “真想知道” “你能不废话么” “过来。” “” 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迫于某种炽热的好奇心,林未眠静了三秒钟,还是缓缓缓缓地移了过去,凑到了谢佳期近前。佳期伸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整个更带过去了半寸,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我喜欢,全面了解。而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 林未眠听了半懂不懂谢佳期此刻像个古代禅师。为了不显得自己无知,也就没有再往下细问,更何况她又有了新的难题谢佳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靠那么近,呼吸熏得她右耳滚烫。她揉了揉那只着火的耳朵,深觉此地不宜久留,火速滚回原来的地盘,脸埋在枕头里俯卧,心中还在默默腹诽。谢佳期,你装什么逼呀。 就这样闹了半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顾婕又恢复了温柔好妈妈的形象,做了银丝面,还说了许多祝两个人高中二年级一鸣惊人之类的祝福语。林未眠表示不同意,笑嘻嘻地回了一句“谢佳期已经够惊人的了。” 到教室之后,谢佳期放下书包,去学生会带干事们开新学期的第一次早会。临走之前问林未眠“你要不要一起去” 林未眠呵呵了两声“我干嘛跑过去自讨没趣。我又不是那里的。” 谢佳期点头若有所思“不用辟邪么。” 林未眠瞪她一眼,扭过头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看,心里还是腹诽绵绵,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欠扁呢,她摆明了还是根本不信她能看见鬼,却时时要拿“辟邪神器”当作一个梗来玩,真是可恨。 昨天对她的愧疚之情都快要抵消得差不多了。 谢佳期微微一笑,转身出了教室。 “林未眠。” 突兀的一声呼唤让林未眠从纷乱的思绪里解脱出来,循着声源的方向看过去,骆新凉正坐在谢佳期的位子上对她恬淡地微笑。 先前几次见惨绿少年,他都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特别苦大仇深,今天却显得轻松了不少,周身那种阴柔的气质也为之一扫而空,整个鬼显得十分清朗。 他再次出现,林未眠倒也有几分诧异。毕竟先前的那些魂体,假如完成了心愿,就很少再正面出现在她跟前了,林未眠知道那是一种默契,他们也知道,她对于自己能够见鬼这件事感觉并不很好,所以适时地神隐。 “你怎么来啦。”林未眠将书本放下。 “来向你辞行。”骆新凉脸上是温然的笑意。 “转世吗。” “对。”骆新凉凝视窗外,“再不抓紧,此生就追不上她了。” 林未眠嗤地一笑“你得了吧,你转世也只能赶得上做孟凝芷的孩子了,二十几岁的年龄差,我觉得她不会同意的。” “我会让她同意。”骆新凉成竹在胸的模样。 林未眠也不想打击有情人,随意挥挥手,“好吧,祝你一路顺风。” “她今天已经出院了,去了神内,跟新的导师。” 林未眠挑眉“神内神经内科” “对。”骆新凉点点头,“这件事真的感谢你。” “别谢我,我什么都没做。”林未眠不敢居功,“要谢就谢谢佳期。” “呵,是了。”骆新凉着眼在谢佳期的课本上,“她真的很聪明。很有手段。” 林未眠不置可否,咳嗽一声,捡起自己的书。 “林未眠,你要小心啊。”骆新凉忽然郑重其事起来。 林未眠好奇“我小心什么” “小心谢佳期。”骆新凉说话的腔调凉凉的,“据我所知,今早又有一批内幕资料送过去了。那匹人形禽兽再也翻不了身,只怕要判无期。林未眠,你以后不要得罪谢佳期。” 林未眠脊背没来由一寒,但是面上却还是倔强得要命“笑话,我怕她干嘛,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总之你脾气改一改,不要惹她生气。”骆新凉谆谆告诫,“这样的人不要与她为敌,你还是,抱紧他的大腿为妙。” “你管我呢。”林未眠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骆新凉荡悠悠地从座位上离开,幽幽道“我也是为了你好。注意了,对她好,也就是对你自己好,记住了” 林未眠目送惨绿少年离开,气得将书往座位上一摔。这什么世道啊。连一只鬼都教她做人。还是教她抱大腿。抱的还不是别人,还是谢佳期这大以巴狼。 余夏半个早自习没好好上,只密切注意着隔壁桌的事情。只见谢佳期走后,林未眠就对着她的空座位絮絮叨叨,念了好一阵子,好像还带思考,假装是与谢佳期对话一样,末了忽然生气,将书摔在桌子上。 林泉从旁边卷了书往他脑袋上一敲“不专心啊。一天之计在于晨。” 余夏咂摸着说“班长,您是不知道。我以前觉着,是团座爱得比较多一点。今天看来,并不是这样。咱们的未眠同学,也爱得很深了。” 林泉简直要被他爱来爱去的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他知道余夏这厮,一旦有什么话憋在心里没说畅快,一整天都会像长了虱子那般,在座位上扭来扭去长吁短叹,为了自己免遭荼毒,故而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选择了长痛不如短痛,斜了斜眼睛问“何以见得啊。” 余夏说“这团座呢,只是替林未眠挡挡阳光,带她吃吃饭给她买买早餐什么的,至少精神状态正常啊。可咱们未眠同学,团座离开才三分钟,她就犯了相思病,对着团座的位子那是一出大戏啊,完了还生气,埋怨她不能时刻在自己身边。你说,这得是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搞得精神都不咋正常了啊。” 林泉呵呵冷笑收住,指指垂头在桌上奋笔疾书着什么的林未眠,“我看她挺好。你才不正常了吧,一大清早盯着人姑娘看。变态吗。” 余夏“哈哈哈眼角的余光瞥见的。” 佳期在办公室带各位小干事开了会,言简意赅安排了近期的各项任务,包括社团管理和各项赛事承办,一起一起的分派下去,分工明确,杜绝了潦草塞责的可能性。 散会之后,其他小干事都走了,只有阚珊珊留下来,在水彩盘里调颜料,似乎是要给海报上色。 佳期已经到了门口,半晌又退回来,略一迟疑,款款问“阚珊珊,我有点事请教。” 阚珊珊抬头,额上有晶莹的小汗珠,“谢主席你说。” “你,”佳期抱着双臂,大拇指压在嘴唇上,斟酌了会儿才说“如果用左手画这张海报,效果会不会更好” 阚珊珊吃了一惊,将拿着水彩盘的手藏至身后,吞了吞口水问“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皱了皱眉,“不应该啊。”仰脸求证“我什么时候露出破绽了我明明一直” 谢佳期摆摆手“别紧张。我只是了解一下。”说着转身,到了门口又转身道“阚珊珊。” “主席还有事吗。”阚珊珊明显心情有点复杂。 “其实,左利手里边有更多天才。” 这当然是她没有考证过的结论。 谢佳期走在回教室的路上,眉头深锁。 林未眠不知怎的又生了气,一整节课都不理她,鼓着腮帮子看着讲台,一副目不斜视、不容侵犯的傲然神态。 又是哪里得罪了她不应该啊,都不在场,也能做错事谢佳期轻微蹙眉。 正犹豫间,徐伟良点了林未眠的名,让她把过秦论通读一遍。 林未眠本能地想说我不会我不知道,不期然瞥见谢佳期在侧,猛然想起昨晚已经答应了她,要“迎难而上”。 答应过的,都要做到。 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豁朗推开椅子站起来,翻开书,有些手忙脚乱,谢佳期见了,替她翻到那一页, 林未眠开口慢慢读““秦、秦孝公据函崤之固拥地雍州” 侧边一阵哄笑。 徐伟良一敲桌子,“林未眠,你给我严肃点。开什么玩笑。” 林未眠皱着眉头,低头鼓了股腮帮子,谢佳期在一旁轻声说“这样。”指尖点着字,示意她跟着念。 死马当作活马医,林未眠一字一字慢慢跟着念“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 这次虽然没再出错,语速却还是出奇地慢,同学们隐约都感到她不是故意的,真的有在认真朗读,于是都仔细竖起耳朵来听,徐伟良也察觉了,问了一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未眠停下,咳嗽了一声“我,我”顿了顿,“我没有预习好。” 徐伟良皱皱眉头,扶扶眼镜,也没有多说什么,“好了,坐下,尤小诗,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035 “已经做得很好了。”下了课,谢佳期对空气说。 林未眠下巴挂在桌上, 斜睨了她一眼。 佳期抬手在她头顶拍了两下。 “别碰我。”话是这样说, 人却是动都没动,可见真的是打击巨大。 对于林未眠这样的小狮子, 在人前出糗无疑就是扼杀她的骄傲, 骄傲没有了, 狮子就不再成其为狮子。 “别急,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谢佳期你真啰嗦。” 手机响,佳期翻过来看。 郭淮的微信。 图文并茂的十几条,她吩咐他调查的都已经有了结果。事实证明, 阚家三兄妹以及t大医学院的学生,与林未眠之间都不存在通讯痕迹, 往前追溯三年也没有, 可以说她与他们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而林未眠最近一直待在她身边,有人要避开她的耳目将资料塞给林未眠, 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佳期默默打量自己身边这个坚称见了鬼的青梅。 第二节课课间操回来, 林未眠继续趴在桌上, 画一些印象派的简笔画。 吃午饭时,对小排的热情也不高。 看她闷不吭声地吃东西,谢佳期清清嗓子叫住她“林未眠。” 女生从浓密的黑发中间抬起一张雪白面孔, 用眼神询问“干嘛” “红豆冰吃不吃” 林未眠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摇头, 低下头继续扒拉饭。 “怎么办, 我突然想吃。”谢佳期撂下筷子, 一脸无奈。 林未眠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数她的饭粒子。 “你不是要赔我kde来着吗。”谢佳期嘶了一声问。 资本家就是资本家。 林未眠心里翻了个白眼,抬头道“过两个月啊。现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谢佳期也不着恼,“不要你的命,陪我去吃甜品。就当你还了。” “”林未眠语塞了一下,心想,成吧,土豪就是这么任性。 到了一中外边,两个人接连路过了七八家甜品店,所出售的大多是奶茶奶盖以及水果茶,加上各色圣代冰激凌。有个老板还说“那个东西太复古了吧,最近的店不大做了,推荐试试我们新推出的芝士海盐奶盖,这个可受欢迎了,你们学校的小情侣约会必点。” 林未眠没什么表情,她反正是作陪的,看谢佳期。 佳期道了谢,说再看看,拽着林未眠继续往前走。 “哎,谢佳期,你差不多得了吧”林未眠被她拉着,内心无力,虽然有撑伞,可这大中午的,还是热得不行,额畔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黏在了皮肤上,可难受了,“平时也不见你对吃食有这么大执念啊,还真看不出来,你竟有个隐藏的吃货属性呢。” 谢佳期被她埋汰,一直没理会,带着她往小巷子里一转,目光盯着左边的商铺,又走了大几百米后,终于在一个小门面跟前停了下来,问老板娘有红豆冰没有。 “有啊。”胖胖的老板娘笑得和蔼,“欢迎呀。” 屋子里比门外的海拔还低着几厘米,谢佳期拉着林未眠一同跨进去。 红豆冰上来之后,林未眠看着那一碗清清凉凉的点心,也就顾不上唇枪舌剑了,拿了小勺子先舀了一勺绵绵的红豆送进嘴里,眼眶一下子瞪大,随即蹦出小星星来,眼角弯了弯,低下头,一勺接一勺。 佳期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着。 林未眠的记性是真的不好。 她怎么忘了,这可是她最喜欢的。 幼儿园里除了鸡蛋布丁和果冻,还有一样最常给孩子们吃的,就是这个,只不过因为寒凉,怕闹肚子,上的次数也不太多。每次有了这个点心,林未眠立刻从一个小恶霸变成一位地道的淑女,拿着小勺子小口小口地品尝,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到了一年级吃不着了,她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严格意义上来说,林未眠身为吃货而不自知。 林未眠吃到一半,抬头发现对面的谢佳期只是看着她,面前的冰动都没动,拿勺子在她的冰碗边沿敲了敲,“浪费可耻。” “我等等。”谢佳期拿勺子拌了拌。 林未眠皱皱眉头,“你怎么回事啊,说要吃这个的是你,来了又不吃的也是你,你是想害我一个人胖吗你可真够阴险的啊谢佳期。” 隔壁桌是两位白领装扮的丽人,听了这句,朝她们这边一望,忍俊不禁。 林未眠看了那边两个一眼,扭过头来,舀了一勺红豆递到她跟前,“我试过了,没毒,大小姐你尝尝。” 原本她只是激她的,讽刺她这种拿她当小白鼠的行径,谁知手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被谢佳期伸出手握住了手腕。 “”林未眠惶恐又震惊。 让她下巴掉下来的事情还在后面,谢佳期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往自己嘴里一送,红唇一抿,妥妥地吃掉了她送上门的点心。 “你,你自己有,干嘛吃我的”林未眠相当震惊 “这也是你的。”谢佳期不等她发飙,将面前这一盏推过去。这里的点心量少而精,两份其实也没有多少,就一起吃了,也不怕吃伤了。 林未眠听她这样说,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只吃一口,我占两份” 佳期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为什么”林未眠歪着脑袋,“干嘛这么好。”谢佳期知道她狂吃不胖,断然不是为了害她。 “是奖励。” “奖励什么” “你说呢”佳期不信她会不知道。 果然她也就没再做声了。乖乖把食物消灭,站起身说一句“走。” 甜食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回去的路上,林未眠背着手开始哼歌。虽然是无意识地哼唱,不成个曲调,可毕竟人是恢复活泼了。 “林未眠,继续努力。”谢佳期扭过脸看着她。 林未眠没答言。实际上她根本没听到她这句话。她还挂怀着刚刚那一幕,谢佳期双唇一合含住勺子的画面变成电影慢镜头,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了几十次,魔怔了似的,挥之不去。搅得她,心里乱糟糟的。眼看两人绕出了巷子,回到了大街上,校门也近在咫尺,她清了清嗓子,“佳期。” “嗯。” “以后不要那样了。” “怎样” “我们都长大了,不可以再像小孩子一样共用一个勺子。”林未眠表情非常认真,“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谢佳期报之以同样认真的神情。 “误会你不讲卫生” 谢佳期哦了一声,“没事。” joyce找到林未眠是在隔天下午。谢佳期进了办公室交试卷被留住说话,恰好教室窗户上趴着几个形容异常可怖的鬼,林未眠两股战战,就跟到走廊上来,靠着办公室的门口站着。就是这时候,小乔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和她打了个呼哨“hi。” 按照joyce的说法,她找到了一个夏官,要让林未眠去见见,说不定能帮到她。 “在哪里”林未眠有些愣神。 “在我公寓里边。”小乔勾了勾唇角,笑。 林未眠沉默地靠着墙。 “怎么,不愿意”小乔语带戏谑,“我可是为了你,求爷爷拜奶奶,能动用的人脉资源,都动用了,才逮到这么一个,你若是不见,我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 林未眠想了想,“什么时间” “下午啊,放学了我载你走。” 回到教室,林未眠便与谢佳期说了,下午自己有事,放学后分开行动。 谢佳期点点头,“joyce” “对。” 佳期便不做声。 放了晚学,joyce在教室门口等她,许多同学围上去找她攀谈。小乔如鱼得水,应付自如。待到林未眠来了,才打个解散的手势,“好了,小可爱们,下次聊。” 小可爱们目送她带着林未眠下楼。 到了一楼,两人身后一个声音“乔老师。” 两人回头一望,谢佳期背着书包,不紧不慢跟过来了,走至两人跟前她站定,眼神朝林未眠一溜,“你带她去哪里” “我家啊。”小乔大无畏地耸耸肩。 “乔老师家我也想去拜访一下。” “不行,我是带她去见一个客人,客人说了,除了她,别的人她可不见。” 谢佳期看向林未眠,后者朝她点了点头。 小乔拉过林未眠的胳膊,朝谢佳期露出浅浅一笑,“合作,还记得吗,谢佳期。” 车速飚得老快。 林未眠坐在副驾驶提心吊胆,但小乔却似很享受似的,开到半途,瞥见她面色青紫,小乔一哂,车速降了一半。开到她家楼下,小乔还颇有风度地替林未眠开了车门。 一套很舒适的公寓,两居室,还是江景房。林未眠见到那个抱着酒瓶瘫在地毯上睡大觉的女人,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只能在她家见了,这样子哪里能出去见人呀。熟睡的女人身边围了好些鬼魂,寸步不离地守着,都在等她醒过来。见了林未眠,荡悠悠地朝她飘过来。 林未眠赶忙别开视线,不与他们任何一个对视。 小乔唤醒女人的方法也很特别,拿杯子倒了一杯酒,在她鼻子底下晃了两晃,女人闭着眼追着那杯子跑,却怎么也够不到,不多时双眼就睁开了。林未眠冷不丁看清了她的样貌,扶着书包往后退了两步。 那是一双红瞳。 女人爬起来,先是打了一个哈欠,随即才定睛打量林未眠,嘻嘻笑了笑。 这画面十足诡异。她明明是熟龄女郎的外貌,笑容和声音却像是几岁的小孩。 “你就是那个有阴阳眼的小鬼,是吧”她坐在地毯上,两只手交握着两只足踝,“不容易吧” 小乔打断她,“别嘘寒问暖的了,你说说,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没做过这种缺德事。我说不记得了,只是想见见,你说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红瞳女郎嗔怪地看她一眼,她撑着地站起身,走到林未眠身边,绕了两圈,扶着下巴,“你肯定承受不起的,说说看,除了见鬼,还出了什么毛病” 林未眠没有说话,不过她也终于确信,障碍就是从这事上衍生来的,所谓此消彼长,所谓不堪重负。白日见鬼对她而言并非福利,却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真是岂有此理。 红瞳女郎再喝了两杯,开启科普模式,照她的说法,神官也不完全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与人一样,也有些会生出怠惰之心。尤其是他们最低一阶的与鬼魂打交道的,尤其想躲懒。有时业务太繁忙,就想撂挑子不干。 “几年前吧,我听过这么一桩事情,有个叫名伶的夏官,上班上烦了,那些鬼又不放过他,他就躲在千城湖底的一个大蚌壳内打盹儿,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辆车栽了进来,正好压在那蚌壳上,名伶被吵醒了,一脸的起床气,出来见到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求他救人” 小乔见林未眠面色忽然不对,白得吓人,便抬手制止红瞳女郎,“空婵,别说了。”又问林未眠“是你” 空婵眨了眨眼“你就是千城湖那个” 小乔问“你能不能找到名伶” 空婵摇摇头,“这是个老滑头,好容易找到一个愿意替他的,他还不出去逍遥几年神官是终生制,除非魂飞魄散,否则要做到地老天荒。能躲一日懒就是一日。他还要什么节操。” 小乔啧了一声“他也只上一个季度的班” 林未眠点点头,道谢,转身要走。 小乔看了,知道她是想起旧事,肯定内心不平静,也就没有强留,跟过去,打算送她回家。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林未眠人已经到了门口,却又回转过来,站到红瞳女的面前。 空婵笑了“你只管问。” “有这么一个人,只要我站在她身边,所有的鬼魂就都看不见,鬼言鬼语也都听不见。”林未眠不去看侧边奋力劈叉试图引起注意的小鬼,“对我来说,她就像是辟邪神器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036 匀速下降的电梯里, 小乔靠在侧边静静打量林未眠的脸,微笑问“你说的是谢佳期吧。” 林未眠垂着眼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这样一来就对了, 所以哪怕她进了办公室,你也要跟在外边, 寸步不离地相守。”小乔托腮若有所思, “我还以为是你们两小无猜,感情特别深, 片刻离不得。现在想来”见林未眠神色自若,忽而又一笑“你看起来,对事情是否解决并不太在乎, 不, 甚至你并不希望得到解决, 否则, 哪还有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地靠近谢佳期呢。我没说错吧” 林未眠抬眼看她, 轻声问“你说的是人话么。”有本事你见鬼试试。 小乔伸出一根手指指自己太阳穴“我只是指出你的潜意识。潜意识,自己都未必能察觉。” “乔老师,少做无谓的推测吧。你不是我, 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真实感受。你那么聪明, 难道不明白,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用自己莫须有的揣测去断言别人如何如何, 难道不是最草率的一件事” 深受刺激的人口才会突然进步。小乔接住了林未眠这一通抱怨, 除了微笑,没再做多余的事情。 公寓楼外,天色已转为昏黄。这小区绿化做得极好,斜晖脉脉穿透重重的树影笼罩在谢佳期身上,她伫立在那,好像站了一万年。 小乔见了,不由得哑然失笑“就这么不放心怕我会吃人” “不,就是,不想再劳烦乔老师送她。” “那么见外做什么。”小乔不以为然,开了车门,“来,送你们回去。” 林未眠陷在后座扭头看着窗外,霓虹的光影从她洁白的面颊掠过。她不看自己这边,谢佳期仿佛浑然未觉似的,也不去催她。小乔这次车开得很稳,不多时就按照导航开到了目的地。对两人打个唿哨道别,又原路返航了。 二人进屋,在玄关换鞋。 林未眠今天穿的是一双系带球鞋,左脚踩着右脚鞋跟儿使劲没用,她刚要弯腰,谢佳期已经就势蹲下,替她将两只鞋的鞋带都解了,放了她两只脚丫自由。 被握着脚踝往拖鞋里边放的时候,林未眠摇摇欲坠,为免跌倒,只得伸手扶住了谢佳期的肩,在她整齐而熨帖的衬衫上抓出了褶皱。待佳期站起来,林未眠低低说了声“谢谢”,本来因为前尘往事想要横眉冷对,又不忍心看她被自己弄得衣衫凌乱的样子,抬手替她将肩侧抚平。 佳期沉默得像是一座孤岛。 “谢佳期,我今天听到一个坏消息。”林未眠两只手还搭在她肩上,眼眶有点点泛红。好像受了欺负的小兔子。 “嗯。” “我的阴阳眼,也许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还不能怨天尤人,因为自找的。 佳期点了点头,“那我给你做一辈子的辟邪神器。” 林未眠皱了皱眉头,这话她觉得似曾相识。 犹记得上次谢佳期信誓旦旦说了这句,回来却在看精神分析相关的书,嘴上说得好听哄她,实际上,在心里暗自怀疑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神经病 林未眠将两只手从她肩上撤下来,切了一声“你别骗我了,你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佳期沉吟了会儿,说“我最近在想,人死后,如果真的灵魂不灭也挺好。比如,有心爱之人,一辈子的时间不够相守,来世还可以” 林未眠听着听着,像真见了鬼似的看着她,不等她说完,踮起脚尖探手在谢佳期额头试体温,“你没事吧你。” 谢佳期“没事。” 很奇怪。她没事,林未眠的脸却一点一点地红起来,拢了拢书包往房间去,倒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 佳期不明所以。 “哎,什么世道,都什么神棍骗子,胡说八道”林未眠进房间,摔了书包,人坐在床沿上。刚刚谢佳期的话,与红瞳女的说法不谋而合。 “能帮你辟邪哈哈哈,要么,那本身就是天神转世,自带彪悍气场,所有的邪祟都不能近她身。要么,是与你前世彼此深爱的人,从前世追过来的,打从心眼儿里毫无私心愿意庇护你,做你的保护伞,肯让你背靠大树乘凉,这还不够,还得要命格够硬” 林未眠倒宁愿自己是实实在在得了精神分裂。 这样子科学解释起来,还没那么羞耻。 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天神转世啊。什么深爱之人。你特么逗我玩儿呢。你当你跳大神,还是演巴拉巴拉小魔仙呢。 谢佳期推门进来,放了书包,站在门后的镜子那儿扎头发。 林未眠的窘迫还没有褪去,低头假装在玩手机,不期然手机哗啦啦响,倒将她吓了一跳。 是美东来电,还拨的视频,林未眠划拉了接听,画面一接上,惊掉了下巴。 美东哭得梨花带雨。平时号称头可断血可流,眼线不能丢的人,此时此刻睫毛膏糊成一团在脸上欢快地流淌。 林未眠“你这是怎么了二世祖的尊严呢。” 美东“我哪儿还有什么尊严,小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怎么你了。” “你都被邀请登堂入室了你还说她对你没企图。” 林未眠听明白了,觉得不寒而栗“我的天啊,你监视她”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有眼线。眼线告诉我,你今天去她家了。你说你们认识才多久,她就带你上她家,她对你有多痴迷多疯狂,我想到你们” “今天是有原因的。”林未眠预料到她再说下去可能没什么好话,赶忙打断她,“明天你来找我,我当面告诉你内情吧。” 美东指着屏幕,抽抽噎噎的“你发誓你们没有绿我。” 林未眠翻了翻白眼,“我发誓啦。我不是同性恋。就算我是同性恋,乔博士也绝不是我的菜,你就自己留着吧,啊。” 谢佳期站在不远处,目无表情地看她挂了视频。 这一天对林未眠来说,过得十分艰难。她扔了手机,仰倒在床,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蛮腰。勉力地伸了个懒腰之后,腰间的皮肤露得更多,甚至都隐约看到了粉色的内衣。 佳期别开眼,看向窗外。随即从书包里往外拿书本。顺道收拾了一下桌子,再回头,却见那一小只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脚还放在地上,腰也就那样袒露着。也是她忘记了林未眠睡着时的战斗力,上去替她将衣服下摆轻轻拉下来,脱掉拖鞋,扶着双腿整个儿给她移上床,顺道拉过被子替她盖着肚子。一时不察,脖子已经被她勾了去,她又没想着要反抗,顿时整个人都被搂住,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俯卧在她身边。 谢佳期被五花大绑似的抱着,动都没动,待黑暗充斥了整间屋子,她才对着空气问“那喜欢什么样的” “谢佳期。”林未眠梦里口齿不清叫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037 一场酣眠, 林未眠睁眼,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暖乎乎的人形抱枕, 其实还是很震惊的。这姿势太野蛮了, 完全没把怀里的人当人啊。她懵了一阵,分不太清吃过饭没有,是正式睡觉,还是小憩一会儿、一时大意睡过了头。 她一有动静, 人形抱枕也歪了歪头。 林未眠慌忙把手撤了, 藏到身后, 假装大家没抱过, 口齿不清问“现在几点” “”谢佳期探手拿过手机,“九点。” “我们吃过饭了吗”林未眠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我、我怎么这么饿。” 佳期那边没声。 “哎,我问你话呢。” “有多饿” 她听出来了, 谢佳期刚刚是在忍笑,哼了一声,翻个身背对她,“关你什么事。” 佳期终究没有不管她, 拉她起床, 开了灯,到厨房做饭。 好在有现成的刀削面, 不用从和面开始搞起。先煎了俩荷包蛋, 加了细细的蒜蓉爆香, 另外用汤锅下面条。 林未眠没醒透彻, 也不敢走远了,就站在离谢佳期不远的地方,伸出两根小手指拉着佳期的衣衫下摆,站在地下揉眼睛。 “今天爸爸回来,妈妈去接机了。”佳期一边加盐,一边说。 林未眠揉眼睛的动作顿了顿。她睡迷糊了,都没注意到家长不在。谢叔叔啊。印象中,见到谢叔叔的次数不很多,不过每次见,都有点怵得慌。谢佳期的冰块脸就是遗传自他。不过幸好,谢佳期性格不像他。不至于冷心冷面,而是更偏于外冷内热。 “你不用怕。”谢佳期扭头看看,见她呆愣愣的,又说了句“他们住老宅那边。” “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这个世界上,我害怕的东西还没有出现过呢。” 本来也是,连鬼都见过了。不怕,只是吵得烦。 她说着这话,眼睛却瞟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听起来有种仓廪实的富足感。空气里缭绕一股子麦香。她垂着眼皮看着,谢佳期忽然拿过一个罐子,往面条里撒起辣椒面儿来,林未眠顿时彻底吓醒,蹭过去搂着她手肘,“哎谢佳期,你,你干嘛,你难道不知道这是” 春姨前几天过来送物资,特意将这罐子挑出来说了,说是巴西魔鬼椒所制。 “唔,怕了”谢佳期侧过脸问。 “才不怕。”林未眠摔开她的手,斜睨着那罐辣椒面,“你爱放多少放多少,全放了也行。谁怕谁是哈士奇。” 佳期勾勾唇角。 面条做好,林未眠坐得端正,筷子拿在手中,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谢佳期在对面不动声色。 林未眠吃面,不会用牙齿切面条,要一口气吸到底。吃得又慢又专注,吃完一口还会拌两下,也搞不清有什么好拌的。拌完了再接着吃。 原本淡色的嘴唇变成嫣红。眼睛也越发晶亮。鼻尖有细细的小汗珠。 佳期观赏了半天,这才拿过自己的筷子。 两人吃完面,一起去刷过牙,回到房间开始学习,按照顾明成制定的计划,如果初见成效,就适当增加任务。 佳期说“从今天起,需要背诵的课文,也拿来做训练。” 林未眠没有异议。既然这个方法可行,当然要好好用起来啦。她可不希望余生都这么蒙昧下去。 打头的是两首诗。佳期念一句,她跟着念一句,先背下来,再去对照文字诵读。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这晚上背了两首诗。 睡前还读了儿童故事。 合上书睡下之前,林未眠踟蹰着,欲言又止。 佳期便等着她“” “谢、谢佳期,你转过去。” “” “转过去。” 这倒是新鲜。 佳期转个身,背对她,轻声问“怎么了吗” 林未眠没答话,两只小爪子却搭上了她的肩,暗暗使劲,替她捏肩膀。 谢佳期诧异回头。 一身白睡裙的林未眠,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像漫画里的少女似的,“鸭子坐”。她不由得眉心一跳。 林未眠立刻意见很大,手藏到身后,命令她“转回去” 她不解释,谢佳期也明白,这又是“一报还一报”了。 佳期且转个身,随她去。 肩上的两只小爪子其实捏得毫无章法,但是胜在手劲轻柔,竟然有去疲劳的效果。 谢佳期任凭她“服侍”了五分钟,转回去,拍拍她的小脑瓜,“好了。睡吧。” “我力气太大,弄疼你了吧。”林未眠将手收回去,状似漫不经意问。 “没有。做得非常好。”谢佳期先躺下,两只手枕在脑袋下边,“小眠无论做什么,都做得很好。” 林未眠哼了一声,背对着谢佳期躺下。过了会儿才发觉不对自己嘴角怎么有个弧度啊,抬手摸摸,糟糕得很,她在笑。 “”得到谢佳期的表扬为什么要这么开心啊。 “”她算那块小饼干 “没开玩笑阴阳眼” 第二节课课间,承蒙老天眷顾,又是一场豪雨。 美东坐在尤小诗的位子上,听完林未眠的叙述,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朝谢佳期看一眼,见她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嘿了一声“谢佳期你知道”又看回林未眠那张淡定无波的脸,“天啊,那你给我说说,鬼都长什么样的可怕不可怕” 林未眠扶着额头,“哎,总之都气色很差啦,没有活着的时候漂亮,这你别追究了。你现在知道,你的乔博士,就是为了研究我的这个属性,才和我接近的,不为别的,懂了嘛。” 美东眼眶红了,“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还好。”林未眠拍拍她肩膀,“你现在,和小乔也有共同话题了。” “开什么玩笑。”阮美东仿佛受到了侮辱似的,“我怎么会拿你的事情去献媚啊。”沉吟了半晌,“要给你找法师么” 林未眠咯咯咯笑得清脆,“不用了,非常感谢。美东,你真是个小天使。” 美东的眼睛更红了,“你这么艰难,我竟然还和你抱怨那些鸡毛蒜皮,我哪里是什么天使。”顿了顿,握住了林未眠的两只手,情深款款道“你放心,如果要找什么法师做法,钱不是问题的。你也知道,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谢佳期在旁边凝眉,凉凉地看着那交握在一起的两双手,咳嗽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美东“给。” 阮美东抬手来接,狐疑问“这什么啊” 佳期“资料,帮我转给你们班小蒋。” “哈啊干嘛要我转”美东莫名其妙翻了翻,“你们不是开会的嘛每周。” 佳期看着她。 “好、好吧。” 谢佳期点头“辛苦了。” 徐伟良在教室前门喊“谢佳期,过来一下。” 佳期看了林未眠一眼,起身去了。 美东再把那本资料翻着看了看,啧了一声。抬眼看看林未眠,不免再次宽慰了一番,再聊了几句,也就回班上去了。 回到班上,将谢佳期让她捎带的资料交给学生会的干事小蒋同学。 小蒋惶恐“围棋大赛这个我们星期一都领了啊,干嘛还给我她,她还有说别的什么吗” 美东耸耸肩“没有。” 小蒋胆寒了,不是要他多负责什么版块吧又不明说。 美东见他苦着一张脸,回想了下刚刚的情形,突然笑了“没事没事,兴许就是怕你没领到资料,特意给你的。” “嗷” 佳期走后,窗外又有些鬼魂蠢蠢欲动的模样,巴在那里窥探时机。 小乔说了,空婵会在这一带多停留一段,替她分流。 几分钟后,教室后门,谢佳期领了个人过来,是个新面孔。 谢佳期领着她进了教室,“你先坐这儿。” “这儿没有人吗。”这人说话是个娃娃音。 “对。”佳期答道。 文理分班以后多出来的一张桌子,开始放在走廊上,一直闲置,徐老师嫌碍事,让搬进来了。 待谢佳期回座位,林未眠问“转学的啊” 佳期摇摇头,“徐老师的侄女儿。” 徐伟良妻子的内侄女,其实刚从初中部升上来,因为成绩还过得去,她爹妈就想让她放胆一试,跳一级,跟着高二的上课,如果不吃力,还要让她在高二挑战一下高考,以少年班为目标。 林未眠击节赞叹“她们家是想让她一年念完三年的课程啊。” 佳期点头。 “叫什么” “没问。” 林未眠再朝那妹子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摇头,“你都没跳级,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念,她家人未免也太着急了。得把人逼成什么样啊。” 谢佳期从来对八卦不感兴趣,没有往下接话,而是拿过一本书,打开来,抬手扶着林未眠的小脑袋,“读诗。” 林未眠皱皱眉头,“谁的诗” 昨晚的两首诗,林未眠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背完。通读也愉快。 佳期早晨查完环境区,特意绕道图书馆,借了两本。 “余光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038 “请问, 我可以坐这儿吗” 中午纷闹的食堂里,林未眠正给谢佳期分菜呢, 听见这声清脆的问话, 两个人同时抬头,朝声源望过去,正是跟班生同学。 根据她的自我介绍,她姓滕名静和。 林未眠朝谢佳期看了一眼, 佳期没有反应, 然而谢佳期平时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周遭还有空位, 但滕静和表情怯怯的, 估计是怕生,这样才想找到认识的人一起。 林未眠点点头“可以的啊。” 滕静和面露喜色,端着盘子在谢佳期身边落座。 三个人各自吃饭。 吃了几口,滕静和放下筷子看着谢佳期“团座。” 林未眠呛了一下。 佳期看她一眼, 对滕静和道“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我是听余夏他这么叫的。我还以为班上人都这么叫呢。” 佳期不予置评。 “那个,佳期,以后我遇到学习上问题,可以向你请教吗” 谢佳期看一眼林未眠, 给她夹了个小丸子, 回过头答道“你太客气了,请教谈不上, 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那太好了。”滕静和松一口气, 拿了筷子继续吃。 林未眠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 有点消化不良的感觉, 回教室的路上,不停捶着胸口。经过食堂侧翼的小超市时,她顿住了脚步。 另外两个人也停下,双双望着她。 “我买个水。你们先回去吧。”林未眠笑笑。 佳期颔首,“我也去。”看看滕静和,“你喝什么” 滕静和摆摆手,“不不,不用了。我回去看书。” 两人进了超市,林未眠背着手踱到饮料区,爪子伸向果汁。 “别喝这个。”佳期抬手挡了挡。 “你管我。”林未眠还是要拿,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谢佳期这种纯天然养生派,无非又想告诫她,瓶装果汁里边全都是添加剂和色素,喝了对身体不好,巴拉巴拉。大致方向不错就成了,如果这也不许那也不准,一板一眼,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然而她刷了校园卡,拧开瓶盖只喝了一小口,就不喝了。 谢佳期也买了点什么,刷了卡,两个人回到教室。 佳期买的原来是梨,坐在那里默默地削皮,削好了递给她的见鬼小青梅,“给。” 林未眠还在观察滕静和,这真是她见过最勤奋好学的女生。 刚吃完饭,教室里,有的同学在悄摸摸玩手机,有的在下棋、聊天,只有滕静和,皱着眉头,练习册写完一本,立马再换一本。 谢佳期递东西过来的时候,林未眠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过得逸了,默默地掀开抽屉,翻参考书。一扭头,只见谢佳期手上白白胖胖的一只大梨子,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吃梨。” “不是消化不良么。”谢佳期口吻凉凉的。 “”林未眠再看一眼,“太大了,我吃不完。一人一半吧。” 佳期一脸不悦“不能分离。” 林未眠听完嗤地一声笑了“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嘛,谢佳期,近来你调子不太对呀,怎么连这个都迷信上了”说着探手就要拿刀。 谢佳期摁住了,梨子塞给她,“说了不行。” 林未眠真不知道谢佳期的脑子怎么长的。脑子明明那么灵活,偏要这么轴。接了果子不想浪费,只得慢慢地吃掉,吃到四分之一的时候,滕静和过来问了谢佳期一道函数题。吃到一半,她又过来问了一道空间几何题。 林未眠暗暗猜想,在这个大鸭梨被吃完之前,她还会不会再过来问别的。 还真的来了 谢佳期看过题之后,皱眉说了句“有机化学学得挺快。” 滕静和“我笨鸟先飞呗。” 当然谢佳期也是相当厉害了,竟然一五一十给她讲解得妥妥帖帖。 滕静和的头发刚到耳朵下方,弯着腰听谢佳期讲题的时候,时不时点头称是,一点头,头发就从耳后滑下来,不得已伸手绾头发,听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赞叹道“佳期,厉害啊。” 林未眠看得出了神,还剩的小半个鸭梨嘭地一声摔在地上,引得那两个人朝她看过来。 “手滑。”她晃了晃自己的爪子,弯腰将果核捡起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再从抽屉扯了几张纸巾擦擦手。 晚上回到家,顾婕给她们俩开的门。 “小眠,你谢叔叔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今天在老宅聚聚。”顾婕笑吟吟的,脸上扑了颜色很美的腮红,整个人看起来美不胜收,“别穿校服了,换条裙子。” “啊”她有点不知所措,“好。” 林未眠其实还是很怕谢沐其人。主要他不苟言笑,话说的太少,看着心机很深沉。 可是也找不到理由拒绝。近来多半住在谢佳期的房间辟邪,她把常穿的衣物都放在谢佳期的柜子。 开柜子,拿了条白裙子进浴室换了。在浴室没碰到鬼。出来随意踩了双白板鞋。谢佳期身上倒是干练的白衬衫和长裤。 顾婕开车,等红灯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车后座的两个,笑对林未眠说“小眠啊,多亏有你在,现在你谢叔叔回来,他住不惯这里的公寓,我在老宅陪他几天,要不是有你,佳期可不就落了单感谢你呀。” 林未眠嘿嘿笑了笑,指甲在掌心掐出浅浅的印记,心想顾阿姨可真会说话。 有许久没有来过谢佳期家的这幢小别墅了。 进屋的时候,满满的回忆在。 谢沐坐在大落地窗前看书,春姨正往饭桌上端菜肴。 顾婕扶着林未眠的肩,指指那边西装革履的男人,“去问个好。” 谢佳期看看她,拉着她胳膊,一起到谢沐跟前,喊了一声“爸。” 林未眠也叫“谢叔叔。” “嗯。”谢沐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看了林未眠一眼,指指客厅,“未眠,你去那边吃水果,我和谢佳期说说话。” 林未眠说了声好,慢吞吞挪到桌子旁边,本不敢离谢佳期太远,奈何听他们父女俩声调逐渐都拔高了,她觉得,继续杵那儿听不太好,也就钻进厨房,问春姨有没有什么要帮忙。 答案当然是没有。 好在她回到客厅时,谢家父女已经恢复了和平,并且两人都转移到了饭桌上坐着了,佳期看见她过来,站起身“林未眠,去洗手。” 洗手间的羊奶皂很细腻。 林未眠心里挂着事,没在意,直到察觉谢佳期正拿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手,低头去瞧时,只见双手都涂了厚厚一层皂,尴尬得不行“啊,涂多了。” 谢佳期脸上有一抹玩味的笑,“我看到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林未眠解释。 谢佳期叹口气,摇头“林未眠,你可真是个小败家子。” 林未眠竟然没有反驳,也没有瞪她,反而红了眼眶,垂下眼睑去开水龙头要冲。 佳期捞住她的爪子,“别浪费啊。” “啥”怎么才能不浪费林未眠呆滞脸,还能把擦到手上的再安回去吗 谢佳期将自己的手打湿了,握着那两只涂满白色皂质的手,在手心来回搓了搓。似乎不满意,又冷着脸,将手背也一起擦擦。 “” 林未眠想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前几年夏天她老是被鬼吵得不能睡,怎么杀时间怎么好过点看电影呗。 家里没网。好在云筱女士是个资深电影迷,收藏了许多电影碟。她就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看了好多好多老电影。 她记得有部电影里,海边的夜晚,海风很大,将女主角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可能地中海式气候让人皮肤干燥吧,女主角问男主角“要不要涂唇膏啊”男主角说要涂,女主角踮起脚尖,亲在了他的嘴唇上,对此,她的解释是,自己涂多了 这差不多是一个套路吧 林未眠脸上有点烫,猴着手狐疑地看向那个静静洗手的人,总觉得谢佳期其实并没有她看上去那么,那么,那么清纯,总觉她,其实是一个心里充斥着各种套路的人。 但谢佳期魔性就魔性在,你一旦觉得她有套路,她马上会让你觉得你在亵渎她。 比如她先洗完了,回头见她还没动,微微蹙眉问她“要我帮忙吗” 林未眠横她一眼“我手又没断,干嘛要你帮。” 饭桌上,谢沐问林未眠她母亲最近怎么样。 “妈妈在高原那边工作。”林未眠慢慢说,“挺好的。” 谢沐喝一口红酒,“那爸爸呢” 林未眠顿了一下,正组织措辞,顾婕在那边嗔了他一眼“你说怎么这么多菜还是堵不住你的嘴呢,啊孩子吃饭,你就让她们好好吃饭,都长个子呢在。你想了解老朋友的状况,”纤纤素手拍了拍心口,“问我啊。我还会隐瞒您什么不成,谢总” 谢沐呵呵笑了笑,“好。”只过了一会儿,见林未眠碗里的虾没动,蜷曲指节在桌上轻叩两下,问“未眠不喜欢吃虾” 林未眠微囧,刚要开口,谢佳期代答“怕过敏,不敢多吃。” 谢沐嘶了一声,“这就不巧了。过阵子立秋,正好是吃螃蟹的好季节。你阮伯伯说了要空运阳澄湖的膏蟹送你。” 佳期看一眼林未眠,笑了笑“那个我们都不爱吃。” 谢沐点点头作罢。 吃完饭,顾婕因喝了酒,不宜开车,便让谢佳期和林未眠就在这老宅子住下。 佳期答书都在那边,还要回去复习。 于是老杨开车送她们。 林未眠手机没电了,拿谢佳期的手机玩一款叫“2048”的小游戏。 佳期坐在一旁看着,不赖,第一局玩了四千多分还在继续。 冷不丁跳出个微信消息,林未眠将手机还给她,“有人找你。” “嗯”佳期不接,挨着她的肩,垂着睫毛就着她手中看了看,是个新的好友请求。 “你接着玩。回去我再处理。” 林未眠听了,手机塞回给她,扭头看向窗外,“我不玩了,眼睛累了。” 佳期点了通过。 滕静和不知道从哪里查到她的号码,问她新的练习题。 接下来十多分钟的车程里,谢佳期与她消息有来有回,最终对面变成了一分多钟语音,谢佳期是几乎不发语音的那种人,手指如飞在键盘打字。 林未眠默默无言。 养成习惯的周期是二十一天。 立夏以来,她可以说是,每天都和谢佳期形影不离。佳期原本极受欢迎的一个人,即使她做出一副高岭之花的态度,也总是前呼后拥的。可这段时间,有了她这个拖油瓶在身边,鲜少见其他人来叨扰。佳期几乎被她完全霸占。而这种情形,早就超过了二十一天。 人是习惯的奴隶。 林未眠进浴室洗完澡,裹着浴巾站在浴室的镜子跟前,镜子上覆了一层水汽,她抬手擦了一遍,直到能看清自己的脸,她耸耸肩,对着镜中人做了个警告的手势,“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话,你听好了。谢佳期她,她是人,不是个物件。你不可以独占她的。她和你很熟,这没错,但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不存在排他性,她还可以,交很多其他的朋友。尤其是,尤其像滕静和这样的,勤奋好学的好同学。她和谢佳期才是一类人啊她们,有更多共同语言吧。你要注意点,脑子里不要进水哈,林未眠。” 说完了,深呼吸了几次,对着镜子做日语的假名口型操。美东告诉她的,每天练习这个的话,即使活到一百岁也不会有双下巴。 她才刚“啊咦唔呃哦”了一遍,一扭头,顿时吓得尖叫出声,连退了两步,又栽回了浴缸里,腰也磕到了,她扶着腰,对着飘在半空的魂体瑟瑟发抖,舌头都麻了,努力了半天根本说不出成句的话来,“你、你怎” 不应当。她进浴室之前,谢佳期还在给她讲题呢。 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飘在半空,没有脚 一般的鬼确实是吓不到她了。 可是眼前这个是不一样的。 “静和同学你怎么”林未眠浑身冰凉,惊恐得整个儿缩进浴缸尚有余温的热水里。 “我不是。”飘在半空的女鬼说。 林未眠揪着胸前的浴巾,咽了咽口水,问“那你是谁” 女鬼刚张开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却化作青烟散掉了。 与此同时,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谢佳期在门外连喊了两声“林未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039 “林未眠, 林未眠” 任凭谢佳期在外边怎么叫,浴室里边都是悄无声息的。 安静本来是极美好的一件事。 可经历过尖叫之后, 再归于沉寂, 这时候的安静,则难免叫人生畏。 谢佳期再敲了次门,里边依旧没有声响,她终于还是失却了镇定, 对里边说了句“林未眠, 我进来了。” 推门而入, 浴室里的景象微乱。 林未眠裹着浴巾缩在浴缸里, 眼神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整张脸的表情是呆滞的。 胸口也还在小幅度起伏,显然是刚刚受到了惊吓。 “小眠。”谢佳期在浴缸侧边蹲下,轻声唤她。 出浴后的林未眠, 平时总是一副粉白面孔,眼下却是一点血色也无。 佳期抬手轻抚她脸颊,萦绕指尖的是冰凉触感。 陡然被摸脸,林未眠还撤身往后躲了躲, 目光从半空中转到佳期脸上, 虽然聚焦了,眼神还是茫然而失措, 仿佛眼前的这个人, 她不认识。 “是我啊。”佳期摸摸她的耳朵, “是我。” 就不该听信她的威胁。偏这么个怂包要逞强, 掷地有声的一句“不许跟着我,你就在这里给她讲题,你敢跟着我,我就和你绝交”。 应该像以往那样,在门外等她。 林未眠还是愣怔的表情,人够上来,轻轻搂着她,脸贴着她脖子,凉飕飕的。 谢佳期随她抱了会儿,怕她受凉,就哄着她从浴缸里起来。 安全意识还是很强的。人都懵到这份儿上了,右手还是紧紧握着胸前的浴巾,谨防走光。 待到站起身,她扶着腰,蹙眉啊地一声,眼睛重新有了生气。 “我的腰。”林未眠嘶嘶吸气。 “腰”佳期不明所以。 林未眠点点头,“好像扭到了。” “先出来。” 然而从浴缸里跨出来,只走了一步,她就喟然长叹“我完了,完了完了。年纪轻轻的,就高位截瘫了,这往后可该咋整啊。” 谢佳期真是没了办法。真没见有人这么爱演。前一秒还像撞了邪的样儿,下一秒就开启了新剧本。 不过从脸上痛楚的神色来看,腰大概是受到了损伤不假。都说强者愈强,林未眠是反面。本质脆弱、千疮百孔的人往往更容易受到伤害。 佳期看不下去她挣扎着挪动的样子,拦腰轻轻一抱,另只手从膝弯下边抄过去,将人抱回房间,沿途滴了一地的水,自己一身也打湿了。 回到房间,两人背对着彼此,各自换了衣服。 佳期问过林未眠要不要帮忙,她是诚心诚意地发问,却收到林未眠两个巨大的白眼,只得作罢。林未眠咬着牙关,却还是被吸气声出卖,腰只怕是真的扭到了。 伤病员被安排趴在床上。 佳期坐在侧边,隔着衣服替她轻轻按摩伤处,一面问着她“刚刚怎么了” 林未眠趴在那里不做声,谢佳期的手指力道,增之一分则嫌重,减之一分则嫌轻,拿捏得刚好。并不是每次都恰好摁在伤处,但是非常舒服。林未眠渐渐觉得,自己在她的侍弄下化作了一滩猫,本想就此耽溺下去,奈何还是抗不过内心的羞耻,勉强抬手制止了她,小声问“有药吗” “嗯” “就磕了一下,喷点药就好了。不,不用这么麻烦。” 佳期看看她红得像熟虾的面皮,手势顿了顿,起身去开了柜子拿自己的备用药。她起先学武术,或是平时上体育课的时候,偶尔会受个小伤,去外边拿医药箱难免惹眼,引得她母亲担心,加之问长问短,十分麻烦,所以干脆暗地里备了一些常用药在这里,一点小伤就不惊动人。 她蹲下找跌打药的时候,留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 林未眠起先还没在意,不过消息源源不断进来,震得太厉害,手机垂垂危矣,眼看就要掉下去,她咬着牙伸手一捞,拿在手上。 千不该万不该去瞥一眼屏幕。 头像即本人。 她又看到了那张吓得她完全无法淡定的脸。 手机甩出去,扔到了床的另一边,人麻溜钻进了被窝。 谢佳期拿了药过来,见她缩在被子里,揭开问“怎么了” 林未眠不答,将被子拉回来,再次把自己捂严实了。 “到底怎么了” 林未眠从被子里露出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谢佳期。” “嗯。” “我害怕。” 这是,在撒娇 佳期皱了皱眉头,摸摸她头顶,“不怕。我在呢。” “我有一个,”林未眠伸出一根手指,“小小的请求。” “说。” “今晚,可不可以,不做训练” “可以。”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懒惰” “不会。”佳期掀开被子,替她将上衣卷上去,棉签沾了药剂轻轻涂在伤处,也许是熨帖的药物让林未眠不则声,室内竟然安静得不行。佳期心里不忍,涂完药,衣服再次放下来盖好,隔着衣服再次替她轻轻按着,“坚持当然重要。但也要张弛有度。今天放假。” 林未眠脸埋在枕头里,囫囵地答应了一声,“唔。” 刚说着,她自己的手机响了。云筱来电。 晚饭桌上,谢叔叔提到了老妈。林未眠当时心头就涌起一阵尖锐的思念,回来开了手机充电,立马给她打电话。 还是无人接听 原本老妈就是不怎么靠谱的家长,思维跳跃到不行,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但好歹还找得着人。这到了高原以后,归咎于“信号太差”,基本都找不见人了。 幸而,她还记得回电。 林未眠听见她的声音,也就算得到慰藉了,没有生活在一起,真的聊起来,并没有多少好聊的,无非是关心彼此的饮食起居。她这边说今晚见到谢叔叔了,一起聚了餐云云。 云筱则问她喜不喜欢喝汤,“我最近学了好多,回去做给你喝啊宝贝。” “谢谢妈妈。” 林未眠收了线,抬眼看看,谢佳期已经收拾妥当坐在她身边了,默默关了机,转个身背对她。躺了没两秒,听见谢佳期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又转回来,劈手夺了她的手机。 “” “睡觉”林未眠用命令的口吻说。 谢佳期连反抗的尝试都没有做,悄无声息地躺下。 说实在的,就只是这么握着佳期的手机,林未眠都感觉有股渗人的冷气钻进手掌心,急于脱手,忙忙地把她的手机放到距离自己最远的床头柜那头。 “谢佳期。” 黑暗里两个人各自躺了会儿,她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嗯。” “你暂时”林未眠觉得这话非常难开口,毕竟她没有管谢佳期交朋友的权利呀。然则思之再三,还是要说。她这辈子是和怪力乱神掰扯不清了,折损了也就折损了,难不成还要搭上一个谢佳期搞不好,那位跟读生,就是什么不知名恶势力派来摧毁佳期的呢,怎么能不提着让她当个心 这样想着,林未眠滚过去了一点,再叫了一遍,“佳期。” “嗯。” “你与那个插班生,保持距离好不好” 她说了这句,没有连珠炮似的跟着说理由,是等着谢佳期问她“为什么” 然后就可以告诉她,这个人来历不明,到底是人类还是其他不好说,等调查清楚了你们再做朋友这样子。 谁知道,谢佳期根本没有二话“好。” 林未眠纳闷得很。 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这么好说话呢。一副好从命不求甚解的样子。 夜已深,两个人在黑暗里聊别人,怪怪的,林未眠也就按捺住,没有展开来讨论。辗转了会儿,逼着自己数羊。 无奈浴室里所见滕静和那张脸飘在脑海里,顽固到极点,轰都轰不走。出于辟邪的考虑,林未眠改变了策略,开始数谢佳期,在心中默念“一个谢佳期,两个谢佳期,三个谢佳期” 原本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单纯碰碰运气,哪里知道,竟然有奇效。 数着数着,那种发毛的感觉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宁静祥和。 大约数出来三打谢佳期的时候,她人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佳期躺在枕上,皱着眉头,默默思考先前那一幕。林未眠在浴室里,到底为何那样。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当事人就滚过来了。 五花大绑似的抱法,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谢佳期低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小脸,一缕散发搭在了脸颊上,于是抬手替她捋了捋。微光里,浅粉色的莹润双唇微微动了动,口齿不清叫了声“谢佳期”。 谢佳期分明听见,却没有应她,但是过了会儿,嘴唇凑到那声音的源头,彼此呼吸相闻,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偷偷吻她,稍稍上移,在她眉心轻轻啄了一下,“晚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040 林未眠信奉墨菲定律, 也即人与宇宙之间存在的互动,普遍适用的规律你越是害怕什么, 就越是会发生什么。世上许多相思之人, 往往要擦肩错过,费尽千辛万苦才能重逢;而彼此之间以孽缘为牵绊的人,却总是很容易就相遇再相遇她说的是滕静和。 自打浴室奇遇,滕静和令她感到害怕, 她暗地里祈祷往后都尽量不要与这人照面。 然而, 次日清晨, 在学校门口就与她狭路相逢了。 也不是避无可避, 只要硬起心肠不假辞色就好,对方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铁定不会上赶着。但是当滕静和迎上来, 谢佳期信了她的话,脸上是一贯标志性的冷淡表情,反而林未眠自己拉不下脸来,回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晨曦之中, 少年人的脸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金色绒毛。 滕静和笑成弯弯的月牙眼, 递过来两个大青橘,温声和林未眠解释“这是我们自家的果园摘的。虽然看起来很不怎么样, 其实味道还行啊。酸酸甜甜的, 像初恋。”末了抿嘴补一个微笑, 左边唇角下方有个浅浅的梨涡。 林未眠愣了一下, 眼神不自觉往滕静和的脚下看了看,再看看她友好的笑脸,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手心向上摊开,接过橘子橘子的表皮有淡淡的体温。不知道她手里捧着这几个水果,在这里等了多久。 林未眠内心涌起一阵愧疚。一个女生,形容一种水果的味道是“初恋”,那么哪怕她是妖物,也坏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她不是。 妖异的是在浴室出现的那位,不知是什么来头。按照林未眠的推测,要么,这两位是双胞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要么,就像某些传奇故事里说的,其中一个人盗取了另一个人的身份,采取的手法大概是通过整容,来获取一张与对方一模一样的脸。可是,费这么大的周折,往往是因为贪婪,若非为着感情,就为着巨大的名利,而反观滕静和的处境,一个埋头苦读的朴素女生,又并不符合这两种情况。 当然了,不排除滕静和像谢佳期一样真人不露相,脸上并没有写着有钱人三个字,其实背后有一整个财团。 林未眠脑子里弯弯绕绕塞满了电视和里才有的剧情,不期然额头挨了一下。 原来是谢佳期敲她的脑袋。 林未眠抱着头,“你干嘛” “你的橘子。”佳期朝她桌上努努嘴。 林未眠一低头,囧了囧,橘子皮留在桌上,倒是剥好的一整个橘子,让她给收进了垃圾袋里。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谢佳期淡淡睨她一眼。 林未眠丝毫不肯示弱,扬了扬下巴朝她瞪了瞪,“不用你管。” “读书。”佳期拿了语文书递到她眼前。 林未眠接了书,默默收声,隔着两桌的距离朝滕静和看了看。 她正在专注地背书,书合起来,闭着眼睛专心记诵。早读开始之前,她还来问了谢佳期两道题。 佳期虽然答应了她要与这个人保持距离,估计是理解成没有私下里的交往,至于学业方面的切磋,她的责任心让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放学后林未眠想了个辙,声称要去天台吹吹风。 谢佳期自然持反对意见“午饭呢吃过再去。” 林未眠一双手背在身后,立意要逗逗她,贼兮兮一笑“你去买,你买什么我吃什么,咱们去天台约会呀。” 谢佳期身形一顿,脸扭向走廊外侧。 “哎,你说句话呀。”林未眠见她一味眺望远方,走到前边拦住她的去路,驻足后不由得瞪大双眼笑出声,“天啊,谢佳期,你居然脸红啦。” 谢佳期板着脸看回来,“你看错了。” “才没有。你就是脸红了。”林未眠像哥伦布发现南美洲新大陆似的,难掩兴奋,“天哪,你居然还有这么娇羞的时候。我还以为” 还以为谢佳期20比起十岁之前的谢佳期10来,已经是进化完全的面瘫了。没想到,还差点火候。 “想吃什么。”20恢复了镇静。 “寿司吧。”林未眠歪着头想了想,天太热,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我去上边等着你来。” 谢佳期顿了顿脚步,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话,抬手在林未眠头顶摩挲了下,转身去了。 林未眠开了通往天台的门,置身于灿烂的阳光里,她体质偏寒,晒太阳和吃花椒、生姜这样的东西,都会觉得舒适,哪怕是大热天晒到太阳也不会讨厌。故而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上次来这里,还是与阚天晓约见面呢。那时在谢佳期的心里,她还是个地道的精分,以至于兢兢业业跟上来,怕她寻短见。今天的谢佳期,至少对她是多了几分信任了。 林未眠没有在热烈的阳光里多待,只稍微晒了一小会儿,就回到了阴凉处,在一张长条石凳上坐下,抬手搭凉棚去看太阳。 如果,如果浴室里的那位有事要找她,那么势必会看准机会现身的。 “林未眠。” 她预料的没有错。 林未眠转个头,看着坐在身边的魂体,特意打量了一下她的脚,混沌的云雾状,断然不是滕静和那种脚踏实地的模样。 “你说你不是滕静和。”林未眠淡淡问,“那你是谁” “我那时候,只是为了尽量降低惊吓系数。”这魂体浅笑,“严格说来,我就是滕静和。” 林未眠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剧烈地跳动。两只放在膝头的手握紧了裙摆。目光平视远方金子般的阳光。 人在紧张的时候,肾上腺素和甲状腺激素激增。林未眠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讽刺地,在这个点,想起老师说的这个知识点。 自称滕静和的魂体接着说,“林未眠,我是滕静和,还活着的,是我的姐姐滕静美。我有几句话托你带给她。不知道可以吗。” 林未眠朝她看看,“滕静美” 今天这位女鬼,笑得好温柔,“嗯。” 佳期提着食物上来,只见林未眠躺倒在那张石椅子上,乌黑长发垂坠,素手遮着上方刺眼的日光,窥视蓝天。 “起来。”她把牛奶递给林未眠。 “佳期。”林未眠手放下,人却躺着不动。 她眼眶里有一层水雾,折射了阳光,从佳期这个角度看,耀眼得过分了。 “嗯。” “我渐渐觉得,见鬼对我来说,其实不算太坏。”林未眠目光瞥向渺远的天尽头,“这是我的机缘。” 谢佳期已经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多做讨论。既然林未眠坚持,那她也接受好了。即使她用宿命论来迷惑她,或者告诉她,其实华夏的先祖真的是由女娲娘娘用泥土制作的哦。信她就好了。人生苦短。她开心更重要。 佳期蹲在石凳边,轻声问“要我喂你吗。” 这句果然比三催四请更有效。 林未眠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了,坐姿不甚雅观,坐在石凳的边角,两手撑在两腿间,皱着眉头控诉,“谢佳期,你以后好歹也是那种不红就要继承家业的人,拜托你,高冷人设不要崩。” 谢佳期挨着她坐下,挑了挑眉头,“人设” “对啊,人设。”林未眠横她一眼。 “累不累”谢佳期往她嘴里塞了一个紫菜卷。 这天,林未眠让佳期觉得奇怪的地方,不止忽然要去天台玩这一件事。 明明前天晚上软糯糯地央告她和滕静和保持距离,到了放学的时候,却主动留下来帮她做值日。谢佳期体谅她是昨晚刚扭到过腰的人,让她安稳坐在一旁休息,自己前去帮忙。 做完值日,在校门口分道扬镳的时候,林未眠就更怪了,竟然主动对滕静和说“静和,我听说你们家果园有个草莓园是吗。” 滕静和明显愣住了,半天才点头,“是” “是不是快熟了我们可以去摘草莓吗”林未眠诚心诚意地发问,“不是很多种植园都开放这个业务来着。” 滕静和看看谢佳期,咬了咬下唇,点点头,“当然了,明天就是周日,下午半天假,欢迎你们来。”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佳期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滕静和扬扬手机,“我把位置消息发给你了,佳期。明天你们来的时候给我个消息,我再把位置共享给你。” 回家路上,谢佳期锁眉凝视林未眠,“你在搞什么” “没什么,就想吃草莓而已。”林未眠嘟着嘴看着前方。 谢佳期面无表情“给你买。” “不,我要吃现摘的。”林未眠抓抓耳朵,“而且这不是已经说好了。” 果园的位置偏北郊,骑车比开车方便。 次日下午。 两人骑车前去。 说是两人骑车去 其实林未眠的平衡不好,这么大了还是没能学会自行车。 她小时候听说谢佳期不到半个小时学会了骑车,缠着她爸爸教她,声称自己断然不能输给谢佳期,爸爸扶着她在院子里学了两小时,爸爸扶着她的时候,她挺好,只要她爸一松手,她不出三步立马摔倒。学到一半,爸爸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林未眠靠在角落里等到天黑,也没把爸爸等回来,最后让云筱拧着耳朵拖回去的。 因为这个糟糕的初体验,学骑车的事情就被她搁下了,不了了之。 佳期提过,说自己可以教她,林未眠表示拒绝。 这死要面子的前尘,导致的后果就是,如今她只能坐在谢佳期的自行车后座上,搂着她的腰。盛夏已过,不多时就要入秋,这是个比初秋时节还要凉爽几分的夏日午后。微风亲吻着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痒痒的,带着几分调皮。 滕静和在果园门口迎接她们,身上穿的不是校服,换了休闲衣裤,看起来比前两天还小两岁。 林未眠和谢佳期启蒙比较早,她们上学那会儿入学年龄限制还不是太严格。所以与滕静和差了不到一岁,可谢佳期看起来,虽然脸嫩,气质却比另外两个要老练沉稳许多。 “因为不是什么大棚水果,就是自然生长的草莓。成色也不怎么好。所以没给你们带。剩下的,这是最后一拨了。”滕静和站在那里,向两个人比划,“你们随意吧。” “佳期。”林未眠摇了摇谢佳期的肩,显得很是激动。 两个人拿着小篮子,小心翼翼开始采摘。 摘了没五分钟,林未眠擦擦汗,扯个主意对谢佳期说“好累啊,我找滕静和要点水喝。你继续摘哈。” 谢佳期垂着睫毛,不动声色。莹白手指擒着一只草莓的托,将它采下来,放在细藤编织的小篮子里。抬眼看看,林未眠走到了不远处的大树下按林未眠说的测算方法,这应该是可以辟邪的安全距离呢。 滕静和在那里铺了一小块野餐用的布,林未眠去到她身边时,滕静和站起来,两人低声说着些什么。 佳期垂下睫,一声微响,另一颗新鲜的莓子从植株上脱离,落在她掌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041 “并不是自家的产业, 我们家承包下来的,从前年开始, 往后十年的使用权属于我们家。” 林未眠端着大大的搪瓷缸子, 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垂着睫毛听滕静和说完,把水缸放下,笑了笑“泉水真甜。” 女生点点头。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很不对劲。”林未眠擦擦嘴角开了腔, “但是请你务必听我说完, 可以吗。” 习习的风吹过, 送来一阵甜香。 “解释起来有点困难, 不过我是通灵体质,很容易梦到一些已经离世的人。”林未眠话说得很慢,深呼吸了几口气,接下去“滕静美, 你妹妹让我转告你,不要那么辛苦,不要假装。你妹妹她,不希望你过这样的生活, 不希望你为了家人那些无关紧要的虚荣委屈你自己, 她希望你每天都开心。” 眼前的女生眸光动了动,静了半晌, 忽然蹲下, 抬手将原本已经铺得够平整的野餐布再仔仔细细整理一遍, 苛刻得犹如一个处女座。 “这个草莓试验田, 是你和妹妹的自留地,草莓的幼苗是你们先前一起去农贸市场买的。”林未眠以为她不信自己说的,贸然自证。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滕静美抬起头来,脸上是平静的微笑,“未眠同学,你有没有听过这句” “”林未眠半晌才答“我听过差不多的。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是。天妒英才就是这个意思。很多天才,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被上天带走了,即使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总是受尽苦楚,比起普通人来,更不容易获得幸福。这就是,早慧的代价。”滕静和眼眶里有两抹水光,“可我多么希望,死掉的是我。” “双胞胎其实是竞争关系,在妈妈肚子里,胚胎孕育之初就决定了,虽然彼此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却要像竞争对手一样,从母体争夺营养。有些双胞胎,因为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在生下来之前,比较弱小的那一方就被强大的那一个给吞噬了。我和她就是这样。她比我厉害太多,做什么都是人群里的翘楚。而我资质平平,什么都不出色。包括父母在内的每个人都分不清我们的长相,只能通过行为来辨别事情做不好的那个就是姐姐,从小到大每个人都这么说。我应该恨她的,在母亲的子宫里她没有吞噬我,出生时她让着我,之后就一直一直在压制我,但是我不能恨,因为她的优秀只是本能,从来不是出于刻意,更不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和我说话之前,总是要先弯弯眼睛笑一笑,再喊姐姐。姐姐姐姐。” 林未眠蹲下来,默默无语,看着陷入短暂沉默的女生。 “每个人都更喜欢她。每个人都爱她。”滕静美的眼眶渐渐转红,“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她要推开我她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让我背负这漫长的余生她是不是觉得自己伟大得不得了她还好意思要求我每天开心开什么玩笑” 林未眠语塞。 滕静美双手扶着她的肩,“你知道吗,在急救室外,我一直在祈祷,我希望躺在那里的是我,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来换,只求她能平安。但是我太过人微言轻,上天并没有答应我。” 她的指甲隔着衣物掐进了林未眠肩头的皮肤,林未眠吃痛,只能扶着她的双手将她往外推。 “林未眠。” 谢佳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人,伸手将筐子递过去,“摘好了。” 满满的一筐莓子。煞是诱人。 而“滕静和”的眼眶也与草莓的颜色相类。 “你们在讨论什么”谢佳期淡淡问。 滕静和将双手从林未眠肩上撤下,站起身,抬手擦着眼睛说了句“你摘得好快。” 林未眠皱着眉头揉肩膀。 “吃吗”谢佳期将筐子递到林未眠跟前。 她现在委实笑不出来,只说“带回去吧。”转身对着“滕静和”的背影说“今天打扰了。明天在学校再见。” 女生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 林未眠接过小筐子,放进随身携带的一个帆布袋里,对着滕静和最后说了一句“我们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好。” 在半路,林未眠手上和腿上的皮肤就不对劲。到了家附近,谢佳期还了自行车,便看见林未眠皱着眉头,猴子似的挠手。 “住手。”谢佳期捉住她的两只爪子,低头检视,只见白皙的手臂上起了一道道浅粉色的红痕,是个过敏的样子,视线移到她脸上,见她一脸的大无畏,咬了咬牙,食指重重地戳了她额头一下,“你啊” 还好社区药店还没关门,抗过敏的药膏也有存货。 佳期监督她洗了手,坐在客厅,拿棉签替她擦药。 “一点点小问题而已,别那么严肃嘛。”林未眠噘着嘴。 谢佳期没搭理她。 林未眠想了想,决定不要隐瞒谢佳期,哪怕她不信,那是她的事,假如她有所隐瞒,那就是不够坦诚,错在自己。两只手伸在半空,歪着头斟酌了下,缓缓说“佳期。我告诉你一件事。” 谢佳期还是皱着眉头,换了一支棉签,往上边挤药膏,根本不看她。 “其实滕静和不是滕静和,是滕静美。”这话说起来像是绕口令,但林未眠觉得谢佳期理解起来不会有任何问题,“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已经去世了,去世的妹妹才是真正的滕静和。妹妹比她更厉害,但是不久前为了救姐姐,车祸了。” 佳期顿了顿,瞅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绪。 “她很不容易的。”林未眠轻声叹息,“既然她执意要以妹妹的身份活着,佳期,我们对她好一点。” 谢佳期微微颔首,拿着棉签继续替她擦药,说了句“以后别逞能了。” 涂完了药,谢佳期收拾了下,去洗手。 平时林未眠一般都是要跟过去的。 今天她没去,坐在原地,从帆布口袋里将草莓翻出来,看一眼,没有损坏,松一口气,将那一小筐放在桌子中央,朝桌对面的魂体叹息“你看到了吗,听到了吗,你的意思,我都转给她了。” 静和的鬼魂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辛苦你了。”顿了顿,“她会想通的。” 林未眠将桌上的那筐草莓推过去一点,“这个也给你带来了滕静和,都你的,你尝尝。” “谢谢。”静和点点头。 佳期洗完手,只见坐在桌边的林未眠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站在那儿停留了会儿,等她说完了才过来,问了一句“她在这里” 林未眠瞪大双眼看着她,咦了一声“你信我啊” “嗯。”佳期点头。 林未眠再次愣了愣,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漾开,最后露出八颗小小的牙齿。 今年的夏季好像过得特别快。 最近忙于工作的顾阿姨,今早给她打电话,让她和谢佳期明天一整天都要记得说好话,不要吵嘴。林未眠不禁好奇,问为什么特意提醒。 顾婕笑吟吟地“明天立秋啊。” 林未眠看着窗外,那里有一株植物,迫不及待地要诠释“一叶落而天下知秋”,把自己给摘得光秃秃的。笔在她指间翻飞,转得极快,出现了残影。 讲台上坐着退休老校长,吧嗒吧嗒正抽烟。 林未眠恹恹地看一眼周遭,除了老校长,还有别的三三两两的零星鬼魂,她趴在桌上,默默思索。 见鬼的季节就要过去,她却并没有感到很开心 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今年的夏季有辟邪神器谢佳期,并没有以往那么辛苦。 这种安逸,冲淡了秋季降临带来的解脱般的喜悦。 滕静和过来,在谢佳期的位子上坐下,悄声问“佳期呢” “去做例行检查了啊。”林未眠坐直了,停止转笔。 滕静和看一眼林未眠桌上的卷子,有些讶异“九十七分” 林未眠随着她的惊叹低头看了一眼,“嗯,九十七。” 滕静和看出来林未眠没有不满意的意思,也就没有多说,每个人的期望值不一样,况且她来找她有别的目的“小眠,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我想给佳期买个礼物。”滕静和有些局促,眼神略微躲闪,“但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林未眠歪着头“好端端的,给她买礼物做什么” “谢谢她这么久以来对我的帮助。” 林未眠点点头,“谢佳期的话,她什么都不缺,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都喜欢看。就是个书呆子。” “颜色呢,她喜欢什么颜色” “浅一点的颜色吧。”林未眠皱皱眉,将桌上的饼干盒子递到滕静和跟前,见对方摆手,也就作罢,自己掏了两个字母饼干塞在嘴里,吃完了才说“衣服都是黑白灰三色,其他生活用品也差不多,谢佳期可古板了。” “喜欢吃甜食吗。”滕静和眨眨眼,挽了挽头发。 林未眠摇头,“小时候不挑,如今不爱吃甜的。勉强能吃一口两口。” 收集完情报,滕静和道了谢,遁了。 林未眠打开微信,和美东联络。 今年的立秋带给她的爽快是没有前几年那么强烈,可庆祝还是免不了的呀。 和谁庆祝呢 谢佳期 当然不。 已经粘了辟邪神器一整个夏天。 好几次醒过来,还巴在人家身上睡觉,两个人清早就死亡对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谢佳期肯定也很心累了。放她休息一阵吧。 “吃饭啊,好啊。”美东笑嘻嘻的,“我最喜欢和小眠一起吃饭了。” “别带别人哈。” “二人世界,啧啧啧。”美东的声音越发带上了调侃。 林未眠不以为意,和她约了星期天。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未眠跟着谢佳期做训练,这天是读余光中的绝色。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谢佳期念一句,她念一句,读了三遍,背下了。 躺下睡觉的时候,林未眠还在枕头上念了两遍,叹口气“真是厉害啊,老天爷赏饭吃。我挣扎一辈子,也没办法写出这样瑰丽的词句来。” “你可以写。”佳期替她掖掖被角,“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未眠在枕头上摇头,还拿手指戳了她一下,“谢佳期,你真是”到嘴边的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活生生咽了下去,这样的玩笑开起来还是太过分了,“看得起我。” “试试。”佳期熄了灯,开夜间模式读书。 林未眠稍微滚过来,轻轻说“谢佳期,其实,我不想当个诗人,我想写。” “写。”谢佳期言简意赅。 林未眠在黑暗里咕噜咕噜滚回了那边,在心里默默盘算。隐隐觉得,自己不太乐意搬回自己房间去。但是,辟邪的理由到了秋季就站不住脚了啊。到底凭什么还待在谢佳期这里睁开一只眼瞧瞧谢佳期,书呆子还在看书呢。 “我明晚就搬回我房间了。”林未眠在被子下边对手指,“今年夏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谢佳期皱皱眉“往后天该凉了。一起睡比较好。” 林未眠差一点就同意了。但是不行。尽管感性十足强大,她的理智告诉她,再一起睡下去,哪里不对了。具体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因此只能简单地拒绝“不。” 谢佳期望一眼她小小的背影,有一瞬间失神,隔了五分钟才翻下一页。 次日清早,都来不及感慨一下世界重新归于清静,林未眠就怕自己反悔似的,把一应用品搬回了自己房间。铺床时,找了一首老歌,筠子的立秋,当背景音乐。 整理完毕,心情不错,背着书包出来,对着谢佳期咧嘴笑“秋天快乐。” 谢佳期点点头“快乐。” 谢佳期只是象征性地回应一句,可林未眠却是真正地坐回了窜天猴。一整天,下课铃一响她就冲出去,在走廊上玩。 大概是难得见她出来,有好些个人,尤其那帮男生,都围着她说话,都是些无聊的搭讪,什么“林未眠你居然舍得挪窝啦”之类的。 谢佳期坐在教室里,听得眉头微皱,手上的工作计划怎么写都写不顺,撕了好几页稿纸。 林未眠长得不差,受到这样的待遇并不奇怪,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上,还有人巴巴儿地给她送了瓶饮料,估计是今天在走廊上放风的林未眠和他多说了两句话,徒增了某种虚幻的希望。 林未眠拒绝了,表示自己带了水。倒不是托辞,是真的带了水。来上体育课之前,她给自己和谢佳期一人买了一瓶绿油油的怡宝。 佳期下意识地,时不时往她那儿一瞧,林未眠总是人群里说话的那一个,红唇开合,百无禁忌,眉梢眼角都是飞溅的笑意,周遭的人也都被她逗笑。佳期第一次意识到,假如没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故,只要林未眠愿意,她可以很轻易就成为受欢迎的类型。 她疏忽了。因为潜意识从来没有想过,她有可能会属于别人。眼下倒有些猝不及防。 她正驻足在侧边默默思索,耳畔一阵混乱的尖叫。她循声侧目,只见跑道上,一堆人围着个坐在地上的。 佳期走过去,方才知道是滕静和摔了。捂着脚踝喊疼。 有人要扶她,滕静和却不肯起,两眼憋着泪没有往下流,朝她递出了手,“佳期。” 人群里一静。 许多人都朝林未眠递过去意味不明的目光。 林未眠起先也是一愣,随即笑了笑,“你们都看我干嘛。”又对佳期说,“谢佳期,快点扶静和起来。送她去医务室呀。你不是我们的团座嘛” 八月份新来的一个校医,医术较为高明,比原来的那些中用。 替滕静和看了伤处以后,美丽的女医生笑道“轻度扭伤,没什么大事,最近不要再剧烈活动就是了。” 从校医室出来,静和看着佳期没什么表情的脸,“谢谢你,佳期。” 谢佳期摇摇头“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 滕静和在她转身之前拉住她的胳膊,“不止今天,这么久以来,我都很感谢。” 佳期忽然勾了勾嘴角,“感谢。” “我有个妹妹。曾经,有个妹妹。”静和声音很安静,带着笑意,“她,和你很像。” 佳期抬手拍拍她肩膀,“我比你大。” 佳期先去教室看了一圈,林未眠的书包和人都不见了。她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斜阳是昏黄的,她抬手捞了捞,完全徒劳,时光混着夕阳,全部从指缝间漏掉了。 手机在书包里响起来,是一首新换的,名为divorce rhady的纯音乐。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特意等了几秒才接。 “喂。” “谢佳期。”林未眠那边有些嘈杂,“我先撤了,在超市买菜,晚上我做饭哈。你早点回来。” “嗯。” 收了线,款款下楼。 她到家时,浴室有哗哗的水声。佳期靠着门口站着,呆呆地,直到水声停止。听见开门声时,她迈步回到玄关附近。 然而林未眠还是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大声抗议“谢佳期,你怎么总是走路都没声的” 谢佳期将书包放在那儿,换了拖鞋。 林未眠回了一趟房间,包着头发出来,哼着歌去厨房,捣鼓了一阵,探出身来问“谢佳期,鸡翅,你吃几个” “随便。”房间传来佳期的声音。 林未眠手里拿着勺子,趴在厨房门口,皱了皱鼻子,“真是的。好心好意问你就给你一个不能再多了。” 她两道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大门狂响,佳期正在浴室,她十万火急地从厨房跑出来,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到了门口踮起脚尖往猫眼儿里一瞧,慌忙开门,“谢佳树” 佳树笑眯眯地,拉了拉身后的背包,打量一下她身上的围裙,啧了声“眠姐,你可以啊,下了课还做饭,是一位好太太了。” “闭嘴。”林未眠踮脚,拧了一下他的耳朵,速度回了厨房。 恰逢佳期从浴室出来,谢佳树跳上去抱住“姐,姐,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 “起开。”佳期给他两个字。 “呜呜呜,姐你个大坏蛋,妈停车我都没等她,就想着上来见你和眠姐,因为我太想你们了。你倒好这么高冷做什么你有本事,有本事”谢佳树四下里一望,朝厨房指指,狞笑“你有本事就对眠姐也高冷一个试试呀” 谢佳期盯他一眼,转身进了房。 谢佳树便又追到厨房去,嬉皮笑脸“眠姐,做什么好吃的” 林未眠久不下厨,这次根本不敢自由发挥,生怕做出离谱的黑暗料理,严格按菜谱上所说的来操作。到饭菜都上桌,一家人坐好,心底的忐忑也就达到了顶峰。坐在旁边等着其他几个人试吃给意见。 谢佳期淡淡的。顾婕象征性地给了个表扬。谢佳树却是个捧场王,每一样菜囫囵尝尝就开始吹爆“我靠怎么这么好吃我靠这个也好吃我靠这个也”一拍大腿,“眠姐,以后谁娶了你,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林未眠尴尬得不行,嘴角狂抽,“你太过奖了。” 顾婕也打趣他,“你未眠姐姐做菜是进步了,可你这样,她会有压力的,知道么。” 谢佳树摇头“妈,我不是那种虚伪的人,我是真的觉得好吃啊,可能眠姐做的都正好合我口味吧。希望以后能经常吃到。” 这倒不假,他是身体力行这么做的。 原本林未眠准备的菜色还算丰富,一道红烧翅根,一道清蒸鲟鱼,一道青椒炒肉,一道素炒三丝,一道玉米排骨汤和谢佳期还有顾阿姨三个人吃,怎么也够了,可突然来了谢佳树这么个胃口杠杠的小伙子,一道道算不上美味的菜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林未眠一方面成就感爆棚,一方面看得都呆掉了。 最后谢佳树对着空掉的一个碟子,委屈巴巴“鸡翅没有了。好悲伤。” 林未眠忍不住失笑,恰好她碗里还有一个没碰过,因而问他“这里还有一个,你嫌弃吗” 谢佳树两只眼睛闪啊闪“可以吗” 林未眠夹起鸡翅往他那边送。 “嘿嘿嘿。”谢佳树双手捧着碗来接。 “谢佳树。”佳期在一旁叫了一声。 谢佳树看了她一眼,怵道“我,我不怕你,小眠姐给我撑腰呢。” “没礼貌。”顾婕抬手在他后背拍了一下,“几岁了。” “三岁。”吃货少年狼吞虎咽。 顾婕轻轻责备了林未眠一句“小眠,你也太纵容弟弟了,他都吃了七八个了,你自己呢” 林未眠摆摆手,“我没关系。他是小孩子嘛。让着他是应该的。” 顾婕还没说什么,谢佳期却睨着她,点头似有赞叹之意,语气凉凉的,“你可真大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042 人客熙熙攘攘的拉茶店, 林未眠和美东靠着橱窗坐着,这个地方正好能看清外边的街景, 外边紧挨着个分岔路口, 许多人在这个地方分别或是相遇。时间已近黄昏,兴许是骤然降温的关系,好些路过的人都拢紧了外套,微微弓着背。天凉, 想暖暖身子的人不在少数, 隔一小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这店的旋转门上挂着个小小的风铃, 有人推门, 会发出叮当一声轻响,以提醒店员及时服务。 “从那天起,说话就阴阳怪气的。”林未眠手里拿着根薯条,在蜂蜜芥末酱里乱糟糟地搅了搅, 皱皱眉头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也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我也说不上来。” 掰折了一根薯条,闷闷地得出个结论“谢佳期真的变得好奇怪。” 对面美东听得弯了弯眼睛。她在卧蚕上边刷了薄薄一层高光, 笑起来的时候, 像是西游记里的玉兔精。妖娆的小玉兔精咬着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啜饮杯子里的饮料, 喝了几口, 笑一笑问“你说这么笼统, 我怎么帮你分析你说详细点嘛。” 两个人本来约的是上周星期天, 到了那天,美东却不巧被她爹关禁闭,没能放出来,于是约期就往后顺延了一周。 这期间又发生了不少事。 这些事,让林未眠觉得,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谢佳期。 佳树回来那天起,谢佳期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对。 当天晚上她回自己的小屋子睡下,因为与这屋子分别太久,竟然有些认床,趴着睡不对,侧着睡也不对,俯卧还是不舒服,抱了个娃娃在怀里,也依旧觉得空落落的。辗转到半夜,她腾地一声坐起来,确认谢佳期那句“你可真是大方”是有问题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谢佳期开口讥讽别人。这个别人还恰好是她自己。 一个鸡翅引发的血案。 两个人的生理期基本同步,林未眠掐算了一下,不是这个原因。 盘算来盘算去,可能还是饭菜做得太难吃,不对她的路数。所以说家务活这种东西啊,就是费力不讨好的。如果不擅长,干脆不要碰。免得踩雷。 大约到了三四点她才朦朦胧胧睡着。 次日早晨,谢佳期又自己好了,亲自来叫她起床,敦促她洗漱,领着她和佳树吃早饭,席间还给她递了糖,问她要不要放粥里是一如既往温柔又冷淡的模样。 谢佳树还噗嗤一笑,对她俩开了个嘲讽“姐,你们俩怎么回事,我回来你们就这么高兴明着不说,暗地里都兴奋得睡不捉,有了黑眼圈了哎长得太帅是种罪呀,阿弥陀佛。” 谢佳树本该上高一的年纪,留了级,如今回到家里这边上初二,说是住惯了宿舍,需要靠晚自习来约束自己学习,恰好一中的学生宿舍也最终投入使用,机缘巧合,顾婕想想也就同意了。 于是谢佳树成了晋市一中第一批光荣的寄宿生。 两人带他去安顿了,林未眠还仔细看了看宿舍,六人间,两个分隔开来的洗浴间。因为是簇新的宿舍,看着条件很不错。 从宿舍区回教学楼的路上,林未眠拦住谢佳期“你昨天的话几个意思。” 拉茶店的门口风铃又是一响,两个穿着同款红卫衣的女生挽着手进来。 “她怎么说”美东拿吸管在杯子里搅一搅,似笑非笑地问。 林未眠冷漠脸“她说没别的,就是夸我对佳树好。” “照你这么说,那就是没有问题呀,你抱怨什么。” 林未眠歪着头,“是还好。等滕静和给她送礼物,就又出问题了。” “滕静和”美东嘶了一声,“就那个问你佳期喜欢什么的女生” “对啊。”林未眠点头。 最终,静和给谢佳期送了一条围巾,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装在一个精致的玫紫色纸盒子里边,托她转交的。清早,趁谢佳期去学生会的间隙,她过来坐在林未眠身边,盒子递给她,“这是我亲手织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然后呢。”美东问。 “我把东西转交给谢佳期,”林未眠闷闷的,“她就突然不高兴了啊。你没看到,她的脸真的是瞬间黑掉了。” 谢佳期不去接那个盒子,垂着眼看了一看,“林未眠,你觉得我收她的礼物,合适吗。” “合适啊。”林未眠替她揭开盒子,“人家亲手织的,你试试看。” 谢佳期寒着一张脸,没有照做,也没有接话,打开书开始刷题。 她捧着个盒子杵那儿,整个人十分尴尬,只能骂了一句“谢佳期你神经病啊” 就算她不喜欢那个礼物,要生气,也该生那位跟班生的气,她只是个负责转交的中间人而已,和她甩什么脸子更奇诡的是,当天放学,两人一路上都在冷战,回到家,在玄关蹲下拿鞋的时候不慎碰到了头,她险些摔倒,谢佳期拉她一把,被她甩手推开,谢佳期居然问她“你就一点都不介意” “介意什么” “别人送我东西。” “你真的很奇怪诶,我为什么要介意介意她没有同时捎给我一份吗无功不受禄啊,我又没有教她做题。” “” 穿同款红卫衣的女孩子们提着外带饮料,推门出去,风铃又是叮的一声轻响。 美东听得揉了揉额角,“后来呢。” “没有什么后来。”林未眠苦恼地喝了一口茶,“我不想和她胡搅蛮缠,就回我房间去了。” 美东闭了闭眼,“林未眠我真的服了你了,那天是什么日子” “哪天”林未眠愣一愣。 “那个什么和送礼物那天。” 林未眠嚼着一点点薯角,回忆当天的细节,“那天交周记,所以是星期五。” “我的意思是,那天是不是什么节日。”美东揉额角。 林未眠手里剩的半根薯条放下了,当天,手机上铺天盖地的七夕情人节营销造势,鲜花酒店一条龙服务,忽而露出恍然大悟脸,“是七夕礼物啊” 美东一脸的很铁不成钢。 林未眠静了下来,半晌视线瞥向橱窗外,低低说“即使是这样,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要介意啊。” 阮美东啧了一声“妈耶,我都不计较她不进我们阮家了。结果你们给我”干笑两声,“这样吧,林未眠,你现在设想一下,谢佳期上了大学,找了个男朋友,去哪哪都在一起,你感觉,怎样” 窗外的风刮得大了,一张落在地上的褐色硬质传单被风卷起来,在空中翻腾了老远,疯疯癫癫的,直至撞在一棵树上,消停了,恰好有个穿橙色制服的环卫工人在近处,拾起它来,扔进了身前的推车。往常这时节,也不至于这么黑暗,待会儿,也许要下一场暴雨。路上大抵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或结伴或独行,都埋首一个劲儿地往前赶。 林未眠将视线收回来,和美东摇头,“我想不出来。” “哈啊”美东头疼,舔舔唇角,“那女朋友呢你现在闭上眼睛,想想看,佳期和别的女人长头发的高个子美女,她们在一起,拥抱,接” “你别说了。”林未眠突然一拍桌子。 美东笑了一笑“这就是啦,很难受,对不对” 林未眠摇头“没有,我只是没办法想象,谢佳期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她太冷了,和谁在一起都不搭调。” “是么。”美东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是。”林未眠站起来,“我去结账。” 美东回家之前先捎林未眠一程,看一眼她手上提的外带纸袋,笑眯眯问“给谁的” 林未眠一本正经地答“给谢佳树的。这个家伙,和他姐姐完全就是两种模板。他什么都爱吃,什么都能品出滋味来。谢佳他姐就不同了,吃东西也不会越规矩,一板一眼的,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食物对她来说,就像汽油之于汽车,就是个能量补充剂你说这种人多无趣。” 美东含笑听着她说完,并不说话。 等到了目的地,林未眠下了车,她人从车窗里探出去,笑了一下,“小眠。我说个谜语给你猜。” 初秋搞得跟冬季一样。林未眠裹紧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小外套,搓着自己双臂,嗔道“我也是服了,早不说晚不说。” 美东摇头,“很快的。不耽误你几分钟。” “说吧。”林未眠无奈。 “你知道,佳期成绩好,比她弟弟争气,比我们这一干人都争气,谢叔叔老早就想送她去灯塔国喝洋墨水来着,你猜猜看,她是为了谁没去” 林未眠脸突然就板起来“当然是为了顾阿姨。” 美东笑一笑“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耸耸肩对前边说了句,“走吧,陈叔。” 她开门时,佳树从里边替她打开了“小眠姐” 天降炸鸡让他心花怒放。他谢过林未眠,开冰箱拿出来两罐酒,神秘兮兮问“小眠姐,要不要一起喝” 林未眠皱眉“小孩子不能喝酒。” “切,谁小孩子,我是小孩子,那你也是。”谢佳树皱皱鼻子,“就喝一点点嘛。炸鸡不配啤酒,到了肚子里,多孤单呀。” 什么鬼道理。林未眠听得笑起来,反正只是在家里,因此嘱咐他“只许喝一罐。” “那是自然,这一罐是给眠姐你的。” “我不要。” 刚说完这句,那边谢佳期的房门开了,她人走出来,身上是黑色修身长裙,头发披在肩上也是乌黑,只有一张脸雪白,嘴唇是莹润的嫣红,整个透着股子冷艳。 她朝林未眠看了一眼,“回来得挺早。” 林未眠不理她,接过谢佳树手里的啤酒罐,啪嗒一声拉开拉环,从桌上取过一只倒扣着的玻璃杯,往里边倒了半杯酒。 才喝了一口,指间一空。 “你干嘛。”林未眠皱眉瞪着夺杯子的人。 “不许喝,”瞅一眼身后悄咪咪拿着酒罐往嘴里怼的谢佳树,“还有你。” 谢佳树讪讪地放下。 “在家喝一点有什么关系”林未眠把谢佳树放在桌上的酒罐拿起来,对着瓶口就要灌。 “林未眠。”佳期淡淡地看着她,意思是希望她自觉。 可惜有人是不识好歹的。待酒罐子被佳树抢下去,半罐酒已经进了林未眠的肚子。 屋子里没有人高声说话,但类似剑拔弩张的凝重气氛让谢佳树如临大敌“哎,两位姐,你们别为了我吵架啊,酒喝不喝问题都没关系的。别吵,别吵。” 佳期回头对他点点头,“收起来。”一面径直去冰箱拿酸奶。 按照以往的经验,林未眠喝完酒,不出五分钟就该醉了,倒下还是闹起来,看运气。 一转身,却见林未眠跟了过来,眼底有一抹绯色,“谢佳期。” 佳期手里拿着一盒酸奶,插上吸管,递到她跟前。 林未眠看都不看一眼那盒子,转身往佳期的房间走。 佳期只有跟过去。 进了门,林未眠靠着衣柜,背着手乖乖站着。 谢佳期站在她身前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 林未眠额角突突地跳得厉害,稳住了心神,慢慢开口“外面风好大。” “嗯。” “美东找的那家店,茶好喝。炸鸡好吃。其他东西都难吃得要命。” “” “” “林未眠。”佳期往前走一步。 “你知不知道你很怪”林未眠偏过脸不看她,头懒懒地靠在身后的柜门上,眼睛盯着窗外。 “” 林未眠嗓子有点哽住了“为什么别人给你送个礼物,我就非得介意啊你想让我不高兴你想让我为你生气吗” 佳期没做声。 “是这样吗”林未眠转过脸来,盯着她的眼睛。 谢佳期直视回去“是。” 林未眠愣了一下,眼眶更红了一点,“你是不是还想我霸占你,不许任何人染指你,把你当成我一个人的东西。一旦有人觊觎你,我就发疯,就嫉妒,就哭得宛如弱智” 佳期皱了皱眉。 林未眠追问“是不是” “小眠。”佳期看进她眼底深处。 林未眠咬着下嘴唇,眼泪随着眼珠子里打转。 佳期看得心口抽了一抽,扶着她的手臂,轻声说“和我试试。” “试什么”林未眠嗓子眼涨得难受。 佳期没有说话了,这个时候言语是多余的。她低下头,脸往前凑了凑,见林未眠没反对,再往前凑过去几分,至彼此呼吸交汇。嘴唇覆上去之前,她给了林未眠大概五秒的反应时间。四唇相触,她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仿佛生怕惊醒了一个梦。 林未眠没有动,没有回应,可是也没有躲。像是中了定身术。 佳期扶着她的肩,轻轻轻轻地吻她。她的嘴唇是清甜的,温暖的,柔软的,像春天里初绽的桃花瓣。她过去认为林未眠是蜂蜜牛奶味的,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她唇齿间那种幽微的香气是不可名状的,非兰非麝,酒味也冲不散,莫名勾得人心提起来,想要占有更多更多。 “姐”门口谢佳树的声音大喇喇响起,随即嘭地一声什么东西落地,接着谢佳树喊了一声“卧了个槽” 林未眠突然醒过来,推开了谢佳期,捂着嘴经过谢佳树面前,快步回了自己房间,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043 快速退场的眠姐脸颊绯红, 也不知道是醉酒弄的, 还是被他姐弄的。 房间里他姐站在原地,仿佛石化。 谢佳树等了两分钟, 静等暴风雨降临。 两分钟过去,没人搭理自己,他自然识时务,趁机开溜,猫手猫脚去厨房, 拿了条抹布, 收拾刚刚弄脏的地板。刚才见林未眠喝了酒, 他听说过他眠姐酒量是一等一地差,怕她受不住,就抱了个哈密瓜, 问要不要大家切来吃, 哪里知道哈密瓜没吃成, 倒吃了个另外的惊天大瓜。 先前喜欢把她们凑到一起说, 也只是开玩笑,因为小时候听两家的妈妈聊天,要是林未眠和谢佳期有一个是男孩子, 就做娃娃亲。 佳树觉得, 老妈和云阿姨, 单纯限制了她们的想象力, 你们以为两个人都是女孩子, 就没办法做亲了吗乃衣服他奋力地将毛巾在地面摩擦摩擦, 将地面上砸出来的痕迹收拾干净。 一双白色单鞋的鞋尖映入眼帘,佳树往上望过去,对上了他姐淡然的凝视,瑟缩了下,想想自己是男孩子,不能怂,又挺起胸脯,呲牙一笑“姐。” 林未眠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将自己整个往被窝更深处沉下去。 给妈妈拨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手机于是塞到了枕头底下。 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听觉只剩下无限放大的心跳。 不知为何,她现在像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对于近前发生的事情觉得隔阂陌生,对于时光里搁置已久的蒙尘往事,却忽然觉得熟悉亲切。 她跟爸爸走的那天早晨,下着小雨,她坐在副驾驶座,探头去望楼上,并没有见到妈妈的影子。云筱说过,她见不得离别的场景,所以让他们天不亮就走。天还没完全亮透,雨丝里夹杂几许樱花的冷香,她吸了吸鼻子,系安全带的时候,听见爸爸说“咦,佳期这么早,你怎么在这里” 她抬眼,却被爸爸挡住了视线,没看到谢佳期的身影,只听到她说“林叔叔早。我上学。” 彼时的她无情无绪,窝在座位里边只撇了撇嘴,都没办法像往常那样嘲讽她,上学根本不是这条道,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后续这书呆子和爸爸聊了些什么,林未眠也没注意,目光只着意于阳台。直到车开出去有一段距离,她从后视镜里看见,谢佳期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没动,手里有伞却没打,木头桩子似的钉在那里。 后视镜里的谢佳期越变越小,最后成为烟青色天地间微小的一点。 嘴唇还是麻麻的,脑子也是。刚喝的半罐酒酿成酒意涌上来,化作灼热的暖流从眼里渗出来。 谢佳期捋捋裙子,蹲下和弟弟一起收拾。 她越是这么古井无波,谢佳树就越是怵得厉害,讪笑“姐” 佳期垂着睫毛,将地板上的印迹逐一揩拭。 “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谢佳树指天发誓,满脸紫胀,就差当场土下座了,“我知道,一般来说,碰到这种情况,正确做法应该是说一声打扰了你们继续,然后替你们关上门啥的,电视剧不都这么演” 佳期抬眸,看了他一眼。 佳树的腿就有点软,停止了胡侃,闷声道歉“我错了姐,我不应该弄出那么大动静。” 佳期夺了他手里的抹布,拿着去厨房洗干净。 谢佳树赶忙跟上去,压低了声音,一脸八卦地问“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佳期瞥瞥他。 少年立刻做一个把嘴上拉链缝上的动作,举手投降。 谢佳期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佳树嘻嘻笑了笑“我想吃啥不重要,关键看眠姐想吃啥呗。” 佳期静了一瞬,突然抬手摸了摸弟弟的头顶。 谢佳树浑身就跟过电似的,滋啦滋啦被熨了一遍,腿又软了,哭丧着脸“姐,我错了。” “没错。”佳期柔声说,“以后不要当着她面开玩笑。” “我知道了。”谢佳树垂着小狗眼。 晚间顾婕又是忙工作,本要打发春姨过来给三人做饭,谢佳期说不用,她年纪大了,难得跑。煲了一锅汤,替弟弟整理了几件稍厚的衣物,装在小旅行袋内。再些微做了个小菜,去叫林未眠起来吃饭。敲门不见答应,推门进去,只见睡得像头小猪,趴在那,双颊粉粉的,有轻微的泪痕,浓睡不消残酒的不胜之态。 佳期替她盖了盖杯子,没有唤醒她,出去带着弟弟吃了晚饭,睡前又去林未眠房间查看了一遍,连睡姿都不曾变过。 可是次日清早天不亮,大门就有响动,待到姐弟俩起床,林未眠早已细软跑,房间里哪里还有她踪迹。 佳树有点想嘲笑他姐,连个媳妇都看不住,可是又怕说出来被灭口,于是乖乖地闭嘴,搬着自己的行李包回了学校。 林未眠到教室的时候,已有三三两两的寄宿生在里边自习。混迹其中的,还有滕静美。 现在见到她,心情有点微妙,转开视线不和她对视。 滕静美却不管那么多,施施然地过来了,“小眠,早呀。” 林未眠皱皱眉头,眼睛还盯在面前摊开的书上,“早。” 滕静美笑了笑,“怎么不见佳期呢。这么早,你一个人过来的” 不提她还好,提起来林未眠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说呢,都是因为你,给我惹出大麻烦了。” 滕静美抿嘴而笑,“是吗。” “我是昨天才想到的,你说你,”林未眠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送礼物,怎么不自己送呢,为什么要我转交”比划了一下,“你那桌离这里也不远,多跑一趟又谈不上出差。” 这叫追本溯源。也叫甩锅。 静美笑道“因为我不好意思。” 林未眠撤远一点,打量了她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面瘫啊” “对啊。”滕静和承认得这样痛快,倒让提问的人有点难以为继了。见林未眠踟蹰着无法往下说,她自顾自解释了起来,“佳期很多地方和我妹妹很像,我喜欢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初见她,我甚至想将她当成静和,恢复我们以前的相处方式。” 林未眠抬手摁在左胸口,皱起了眉头。 “我今天本不必过来学校了,在这里等你,是为了和你道别。” 林未眠吓一跳,“你要去哪” “我再逞强,终究不是我妹妹,拼尽全力,也做不到她一半出色。到前两天做出这个决定以前,我每天都只睡两个小时。”女生眨了眨眼,“我就是滕静美。与其戴上面具,邯郸学步,不如努力实现我自身的价值,才算对得起她的牺牲。” 谢佳期到教室的时候,林未眠正对着桌上一盒子点心发呆。 “这什么”佳期放下书包,问。 林未眠呆呆地答“青团。” 谢佳期哦了一声,“哪来的” “静和给的。”林未眠说完这句,总算意识到和自己对话的人是谁,然后,脸颊一点一点一点地变红。 谢佳期倒是没有别的反应,翻开书本开始做题。 “她走了。”林未眠觉得还是有必要和谢佳期交代一下。 佳期“” “滕静美啊。”林未眠指指不远处空掉的位子,慢慢地把滕静美二十分钟前的话告诉给她听。滕家的祖父早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劝说静美不要犯傻,坚持梦想。与凡事都轻易做成范本,但除了“照顾好姐姐”以外毫无人生目标的静和不同,滕静时的梦想就是当老师。有个初中直升的公费师范生项目,前段时间第二批录取结果出来,她上了。 “她考虑了很久。打算这辈子都奉献给教育事业。”林未眠干巴巴地转述。 佳期看着她,说声知道了,平静无波,坐正了,继续看书。 林未眠一整个上午都心绪不宁。生怕谢佳期忽然算账。 但是没有。 她不提,谢佳期也没有说什么。好像昨天下午那一幕,是在她梦里。 待到第四节课铃响,林未眠特意坐着不动,企图让谢佳期先走。 然而直到教室里的其他人都走光光,佳期还是不动声色坐在她身边,像个拦路虎。 谢佳期桌上一本奥林匹克数学,一直很认真地在往下做题,正当林未眠以为她终于做完要收工了,谁成想,她刷拉又翻了一页。 林未眠脸上一跨,还是沉不住气了,带着颤音“哎”了一声。 谢佳期转过脸来,淡淡地“嗯” 林未眠鼓起勇气说“你道歉。” “道歉”谢佳期挑了挑眉,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搁下笔。 “对。” 佳期微笑“为什么” 林未眠脸上又渡上一层粉色,食指点了点自己嘴唇,小小声“昨天。这个。你道歉。” 佳期目光在她淡色的双唇流连了几秒,轻轻摇了摇头。 “你道歉,大家就还能做朋友。”林未眠发急。 佳期眼睛里色彩几经变换,最终款款开口。 “林未眠,我想你误会了。” “我并不想做你的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044 徐伟良坐在办公室抽课后一支烟, 门口有颗探头探脑的脑袋, 那学生假装经过好几次了。他在烟灰缸内按灭了烟,对门口大声说“有什么事” 林未眠在门口迟疑逡巡良久, 本来委决不下,这下被抓包,倒正好替她下定了决心,她把心一横,径直走进去, “徐老师。” 俗语说得好, 莫欺少年穷。进这个班时成绩垫底的学生, 现今虽还谈不上先进生,可每次考试都在一点点地进步,身为班主任自然是觉得孺子可教, 未来可期。因而徐伟良近来对她倒另眼相待了几分, 和颜悦色点头“怎么的” “您不是问还有没有要申请宿舍的吗。”林未眠眨巴着眼, “我想申请一个。” 填完申请表出来, 林未眠擦了擦额角的汗。到了教室走廊那儿,她站在窗边向里看。谢佳期坐那儿,脊背永远挺得笔直。有人站在桌边问她问题, 她提笔演算, 一边讲解。 依旧是那副冷眉冷眼的样子。 可看在林未眠眼里, 已全然不是昔日的感觉。说实在的她快不行了。朝夕相对, 哪里都是谢佳期。那天这书呆子竟然还说出“我并不想做你的朋友”这种金句。两人在教室里沉默对峙了两分钟, 最后以她酸胀了眼眶说“肚子饿”收场, 谢佳期领着她去食堂。 依旧是往常一样地相处,却有什么东西完全变了样。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滑到谢佳期的嘴唇上,随即自顾自红了脸。 谢佳期并没有逼她下任何结论,依旧一派优雅从容,每天监督她做训练,家庭作业也会帮她检查。不对劲的是她,尽管还竭力维持一切正常的表象,可她总觉得,心里某些防线某个角落已然瓦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等那堤坝彻底坍塌那日,会释放出怎样的洪水猛兽,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晚饭后,顾婕在书房核账目,听见敲门声,垂首说了句“进”。 门开又合,发出轻微的哐当声,脚步声到她桌前停下,清甜的嗓音“阿姨。” 随即一杯水放到了她跟前。 顾婕抬头,微笑“是小眠啊。” 进来的是林未眠,这已经让她够讶异的了。 她说出来的那些话,让她更讶异。 顾婕刷地一声站起来,“我坚决不同意。” 林未眠有点被吓到,慌忙往下摆手,讪讪地“阿姨您听我说呀。” “不行。”顾婕皱眉,思索了会儿,“是不是佳期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说她。” 林未眠摆手,“阿姨,她,她很好。佳期很好。是我自己,为了学习。现在晚自习老师会上课的。我想补补课。”顿一顿,“您看佳树不也这样吗。” 这个理由顾婕就更不同意了“谢佳期不肯带你学习吗小眠你别担心,等我说她。” 林未眠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点疼,语调也变了样子,“不,她真的特别好,是我耽误了她太多时间,她是王者我是青铜,她带我实在是浪费了。我基础不好,去学校补就好了。如果有更高深的问题,我再问她。” “王者,青铜”顾婕皱皱眉头,甩了甩头,“不,小眠,这个事没得商量,佳树可以住校,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云筱怎么想你考虑过阿姨在你妈妈那里怎么交代吗” 林未眠点头“阿姨待我也很好。我和妈妈联络过了,和她说了,有宿舍可以住,她说很好,晚点她会给您电话的。” “小眠,你”顾婕两道精致的眉蹙起。 “我也不是不回家里来呀。”林未眠眨眨眼,“周日下午放假,如果没有事,我就带佳树回家。” 关上书房门出来,恰好遇上谢佳期站在小客厅倒水,两人目光相遇,林未眠别开眼。从谢佳期身边经过的时候,心里捏了把汗,提着一口气,回到房间才吐出来,打开衣柜,将秋季校服和几套便服取出来,坐在床上将它们折好。 差不多装好的时候,门口有敲门声。 林未眠起身开门,佳期站在门外,居高临下望着她。 林未眠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躲闪着,让了让。 “为什么”谢佳期进来的第一句。 林未眠退了两步,在床沿坐下,抬手摁住了胸口。垂着睫毛没说话。 “林未眠”头顶的声音清凉之中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委屈。 “我,我”林未眠指尖掐住掌心,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我,我想体验一下寄宿生的生活。” 佳期低头凝视着她,虽然没说话,可她的表情说明她根本不信这种瞎编鬼扯的理由。 她在等她说实话。 林未眠不去看她乌黑的发,带着冷白质感的脸,也不看她晶莹的眼睛和红润的双唇,望向窗外,夜空中飘着几只孔明灯,“佳期” “为什么”佳期走近前来,在她身边坐下,“林未眠,你逃什么” “我们最好分开一下。”林未眠撤开一点点,“都是因为我们靠得太近了,到哪儿都是一块儿。所以才不识庐山真面目。”越说越艰难,越觉得自己是个坏蛋,最终自暴自弃地说“也许,也许我不在你眼前晃这么勤,你就好了,我也好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谢佳期一直没插话,等她花五分钟把这几个句子说完,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开门出去了。 她一走,林未眠就扔下了手里的衣服,脑袋埋进被子里边。 顾婕次日早晨开车把林未眠送到宿舍,还要上去替她铺被褥,林未眠哪里担当得起,坚持不让,可顾婕皱着眉说“小眠,你要是不肯让阿姨帮你做这些,就是真的见外,有心疏远我了。你说不是佳期不好,那是不是阿姨哪里得罪了你” 林未眠听了这话,哪里还敢违拗,乖乖地跟在她身后,站在一旁看她替自己将垫被铺整齐,又将盖的被子折成豆腐块。顾婕这才擦擦额角,起身说“小眠,这里住得不好,就随时回家里住,听到没有” 林未眠点点头,送她下楼,目送她驱车离去,复又上楼整理。她分到的宿舍没有满员,除了她以外,只有同班的尤小诗和隔壁班一个女孩子。剩下的三张床铺都空着。林未眠安顿行李的时候,尤小诗趴在一边问“林未眠,那个很漂亮的阿姨是你妈妈吗” 林未眠看看她,微微一笑,“是我阿姨。” 尤小诗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我记得你家里住得蛮近的说怎么也住校呢” “体验生活呀。”林未眠认真地说。 成为寄宿生的感觉是挺新奇的。 躺在没有谢佳期的屋子里边,感觉像远离了某种势力范围,就不怕被某种危险的元素辐射到。虽然有点寂寞,至少绝对安全。 还和佳期坐在一桌。座位暂时先不换。不然就太明显了。大动干戈地又是住校又是与她分桌的。好像两个人决裂了似的。 只是,虽然坐在一起,却少了交流,谢佳期本来就话少,现在更加在沉默里一去不复返。 中午吃饭她也故意拉上尤小诗,和其他很多人一起,这也就避免了与谢佳期单独相处。佳期对于她的这些措施,仿佛浑然不知。每天吃完了,还会说一声“你们慢一点。”随即自己起身回教室。 林未眠有点难受,同时又暗自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多冷战一下,差不多就能回到从前了。反正以前也亲过,比如被玉楼春附身那次,亲亲过,她否认了,不也没事了 阮美东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她住校的事,趁某天早晨谢佳期不在教室,跑过来质问她怎么回事。 林未眠下了课文朗诵全集,听着手机上的音频,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着去辨认。电子音远不如谢佳期的好听,也就不如跟着佳期做训练时那么顺,三不五时打岔重来。 美东不耐烦,刷拉一声将她的书从手底下扯出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林未眠皱着眉头把书夺回来,“什么” “你怎么”美东咬着下嘴唇,想骂人,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你们这是个什么走向啊上次她没表白吗还是你怂不拉几的,没问清楚逃跑了” 林未眠视线又回到书上,“你不明白的。” “”美东嗤了一声,“我不明白你怎么变得这么怂了就不能好好谈个恋爱吗” 林未眠抬手在她额间戳了一指头,“学生谈什么恋爱,就不能好好学习吗” 美东“” 林未眠做个请的姿势,“我要继续发奋了,大小姐自便哈。” 美东站起来,两手撑在她桌子上,言语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林未眠。” 林未眠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美东俯视她“你真以为你独善其身了吗你看看你,这副好学的样子,从哪里学来的这像你吗不像你的话,像谁” 林未眠茫然脸。 “你就是被她调教了,还不自知。还美呢。”美东耸耸肩。转身走开之前,回过头来嗷了一声“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等着看好戏。” 林未眠望着她的背影,失神了几秒,旋即默默打开音频,继续跟读“庭有枇杷树,吾妻” 佳树这个星期中回家,没有见到他眠姐,就有点难过,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粗着嗓子问谢佳期“我嫂子呢怎么不见了” 谢佳期手里一本书,抬头望望佳树。嘴唇动了动。 “不是吧。”谢佳树听她说完原因,不禁咋舌,“她也跑去住校不是,你们不是等一下,”嘿嘿笑了一声,“姐你是不是平时太过分了,嫂子负担不了,所以才跑掉的” 谢佳期起先还没懂,愣了一瞬,转而眉头一蹙,一个眼刀飞向谢佳树。 谢佳树吐舌头“好好好dei不起,我不胡扯了,姐,你们吵架啦” 谢佳期视线又回到书上,目光有点忧郁,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 佳树嘶了一声,凑过来帮忙出主意,“姐,我跟你说,这不马上就中秋了吗,眠姐一定会回来过节的,你好好表现呀。” 佳期的书又合上了。蹙着眉头。 佳树见他姐姐这副神态,深觉有趣,毕竟从小到大,这都是个神一样的人物,从来没见她这么为难过。所以说啊,情关难过。即使是姐姐这么聪明的人,眼下也显得很是黯然神伤呢。谢佳树在沙发上挪了两挪,挨到佳期身边,“姐,我给你支一招哈。” 佳期狐疑地看着他。 谢佳树一摊手“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你这眼神,看不起谁呢我跟你说,别欺负我没吃过猪肉,你弟弟我,见多了猪跑。有用没用,你听听看又没损失,对不” 佳期歪了歪头,靠在沙发上,做出个小憩的样子。 佳树贼贼一笑“我跟你说,你装病呀。小眠姐虽然脾气爆了点。但是她心软。你们吵架了,你不能和她对着干,你得示弱,比如你一生病,她就拿你没辙了。我知道你平时老绷着脸,也说不出软乎话,但是生病了就不同了,生病了人都很脆弱,你趁机撒个娇,等于换了一副面孔,眠姐被你震惊的时候,你再表个白什么的,肯定可以让她回心转意的啦。” 佳期蹙蹙眉,仿佛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 佳树从桌上拿了个冬枣,咔嚓咬了一口,笑嘻嘻问“我说得有道理不啦” 谢佳期回过神来,手里的书卷起来,轻轻在他头顶一敲“啦什么。作业写了吗” 虽然对谢佳树的建议存疑,佳期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晚间看书的时候,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假装是她不擅长的。林未眠比较爱演,那是她的乐趣,做起来不费劲。可换作她,要她装作这样那样,她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届时肯定漏洞百出。这是性格问题。 而且。她靠在床头,皱皱眉头,自言自语出声“靠欺骗来获得青睐,手段卑劣。” 说完,摇了摇头,接着往下看书。 第二天,周一,须得升国旗。站在台上主持仪式的时候,佳期也不知怎么的,目光又落到那个身影上。林未眠扎了个马尾,身姿挺拔,站在最后,周遭有人在交头接耳,显得她有些落寞。她身上罩着秋季校服,藏青色的小西装外套,里头却依旧不肯安分,穿了火红的一件短打t恤,露着点腰。因为站在队伍最后,还是做了弊,不肯穿全套的校服裙加打底裤,而是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紧身牛仔裤,裹着两条笔直纤细的腿。 回到教室,佳期才发现她戴着耳机,垂着睫毛,嘴里嚼个不停,只怕是口香糖。 耳机线被人一扯,林未眠蹙眉看向旁边,“你干嘛” 谢佳期“吐出来。” 林未眠皱了皱眉头,看看周遭,确实已经上了早读。哼了一声,从抽屉抽一张纸巾,掩住嘴,将嚼到一半的口香糖收拾了,扔进垃圾桶。回头见谢佳期还望着自己,扬扬下巴,“还有事吗” 谢佳期顿了顿,淡淡问“中秋回家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045 谢佳树得到老妈的命令,跟着姐姐去采买中秋节的小食, 推着购物车跟在姐姐身边。佳期往里头丢了好些零食。弟弟从推车里拣出来逐一看看, 忍不住问“姐你喜欢吃坚果啊” 谢佳期“嗯。” “我怎么记得不是这样”佳树笑嘻嘻地, 拣起一袋榛子巧克力,啧啧了两声, “你不是说,这种化工制品,一辈子都不会沾么” “偶尔吃点没关系。”佳期的注意力依旧在货架上那些零食上,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姐弟俩从超市出来,径直上车, 杨叔在前边问“大小姐,回哪边” “老宅。” 老宅子门口停着辆黑色卡宴。 佳树下车的时候看到,朝佳期使了个眼色,两人提着东西进去。 还没进到大厅呢,就听到侃侃而谈的男中音,“美东就爱吃这个,她吃了好, 说一定要送给佳期尝尝小孩子的情谊,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顾婕答言“东西事小, 难为你们想着,还这么特地送过来,放你那车里, 不得弄一股子腥气。” 佳树一个猛子蹦出去, 诶嘿诶嘿了两声“安南哥, 你怎么大驾光临了” 阮安南微微欠身,竟站了起来,“佳树,好久不见,长高了许多。” 佳树蹿过去攀着他的肩膀,大拇指揉揉鼻子,“何止长高啊,现在打一架,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顾婕在旁边喝止“谢佳树没大没小。” 阮安南笑道“无妨。”又朝施施然进来的谢佳期点了点头“佳期。” 谢佳期微微颔首,提着东西进了房间。 顾婕微一皱眉,对阮安南笑道“都怪我,一年到头瞎忙活,两个孩子都越大越没了规矩。安南你别见怪。” 后者接话“哪里,都很好,很好。” 谢佳树啧啧了两声,勾着他的肩摇撼了两下,“那是我姐好,还是我好啊” 阮安南不过是托辞,哪里知道还有此一问,本就魂不守舍,一时竟然语塞了,幸而谢佳树又贼贼笑了两声“安南哥,开黑吗。” 顾婕看了他一眼“谢佳树,你不要以为过节,你爸就不会揍你。” 佳树“哈哈哈。” 谢佳期在房间将大包小包五颜六色的零食放在小书桌上,坐在小藤椅上歇歇脚,抬手腕,看了看时间,眸光斜斜滑向窗外。 外边顾婕喊“谢佳期,出来一下。” 阮安南这里站着说“小婶,别惊动了她,她该是在看书。” “看什么书啊。”顾婕笑吟吟的,“她也没使几分力气。平时就是好静。” 谢佳期款款出来了,站在顾婕身旁。 “送送安南。”顾婕指指厨房,“我要去看看春姨螃蟹蒸得怎么样了。” 一行三人步到门口,阮安南对姐弟二人说“还辛苦你们相送,请回吧。” 佳树嘿了一声“您不还特意大老远地给我们送螃蟹吗。” 来客笑笑,矮身钻进了车里,将车倒过,又从里边探出头来,朝姐弟俩的方向喊道“有空多去那边玩。” 佳树左手拉着姐姐,挥舞着右臂,“我一定去。” 两人进来,顾婕正接电话,蹙眉道“那你和妈妈一起过来。告诉她,有空运过来的大螃蟹,你妈妈她最喜欢吃的。” 那边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她短暂地顿了一顿,回道“这样。那好好,你们也开心再见。” 林未眠挂了电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对面两个人正不动声色地互相喂食,手指同时递到对方嘴里,彼此轻啜出声。云筱穿着件蓝底印花的风琴褶吊带裙,露着削削的肩,此去虽然晒黑了两个度,在人群中依然属于偏白的那一挂。她身边的那位男士,浓眉大眼,年纪比她小上许多,下巴故意留着点胡子装成熟,白衣黑裤倒是朴素,唯有左手腕上的手表显得华贵。 在两人第七次同时发出“啊”的共振和谐音的当儿,林未眠终于受不了了,忍着满心的膈应,喊了声“妈。” “嗯”云筱朝她飞一个眼风。随即又转回去,专心致志地投喂。 林未眠捂住胃部,心想真是调情调疯魔了,一闭眼,两手在桌子上一拍,桌上的碗筷都轻微弹起来,嘈嘈切切落回桌面。 对面的两个人总算清醒了,像一对合抱的龙虾一样分开来。 “你们也太不尊重我了吧。”林未眠额角突突地跳,“妈你怎么回事啊,带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过来,当着我的面这样那样,我求求你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别在这里表演,我还要高考,这双眼睛留着还有用呢。” 云筱咳嗽一声,坐端正了,讪笑道“小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没拿你当外人,咱们一直都像朋友一样的呀,不是吗” 还“一样的呀”林未眠内心无力到了极点,翻了个白眼,“你出一趟差,回来越发没了当妈的样子。” 一向联络不上的云筱女士今早忽然间主动给她来了电话,说是给她一个惊喜,高铁回晋市,中午到她学校。中秋节毕竟是个团圆的节日,得回来带她过节。林未眠因此推掉了顾阿姨的中秋家宴。实在不好意思,因而起先是用短信说的。可能顾阿姨没看见,刚又给她来电话了。而她却要在这里对着这对活宝倒足胃口。云筱头发也拉直了,还染回了黑色,穿着一身衬身材的裙子,踩一双红色高跟鞋。一切都在往少女风上靠。说实在的,要不是在校门口她叫住自己,林未眠都不敢认她。 她身边那个挂件更是叫人不敢恭维。 挂件男士名叫甄世宝,这年头还有人给自己孩子起这种一听就是傻子的名儿,很实诚了。但人家可不傻,把云筱这样一个油锅里练出来的人精给哄得团团转。这才交往没两个月,直接带过来见“家长”了。而且自来熟得很,见面就朝林未眠递出一只手,“你就是小眠吧” 什么小眠吧。好像和他多熟似的。林未眠对他白眼翻翻翻不完。 此时这甄世宝又笑着说“小眠,筱筱这叫少女感,无论年岁怎么增长,岁月怎么变迁,她都是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怎么能当妈呢” 林未眠冒了一臂的鸡皮疙瘩,浑身打了个冷颤,叱道“你丫闭嘴,少恶心人了行吗。宝贝你二大爷,她在十六年前就是我妈了,轮得到你来瞎比比” “林未眠”云筱在对面瞪她。 甄世宝抬手轻轻替她顺着背,“宝贝,不气,不气啊。气了该长皱纹了。” 云筱胸口微微起伏,憋出一个笑来,扭头对身侧的人强笑道“小宝,我想喝椰子汁。” “小宝”温柔一笑“我去柜台拿一盒过来。” “不,你出去给我买,我要鲜榨的。”云筱一只手柔柔地搭在他肩膀。 挂件男一溜烟地去了。 林未眠坐在这里,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小眠。你不该这样,他只是嘴乖讨巧,又没有恶意。”等那个行走的荷尔蒙远去,云筱恢复了点御姐范,说话也没那么浮躁,通情达理多了。 林未眠心头难过“妈妈,你明年四十岁了。” “你也知道我四十岁了。”云筱掏出烟盒来,点烟的时候手有点抖,点起来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朵云雾,在袅袅的烟雾中说,“我也怕老,也有中年危机,我想抓住最后的欢乐,不愿意到老被人指着脊梁骨说,这个女的没有爱过,没有活过。” 林未眠这次没有去抢她的烟,微微低下了头,“妈,我不是阻止你谈恋爱。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是他配不上你。” 云筱皱着眉,伸手过来摸她柔嫩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摩挲,“宝宝,我这个年纪,不会追求什么门当户对了。男人对我来说,和逗趣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你就成全妈妈的快乐,好不好” 林未眠心里咯噔一下,大惊失色“你要和他结婚吗” 云筱愣了愣,夹着烟往后靠,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能”林未眠也没料到自己反应这么大,话一出口竟然变了调,抬手扶住胸口,“妈妈,你上一次结婚对象是我爸爸那样的人,你怎么能自降身价到这样的地步” “林未眠。”云筱突然冷了脸,也冷了声调,“别再和我提林赐那个混球。要不是他养的好白眼狼,你会出车祸吗你要是不出车祸,你成绩也不至于落下,他明知道你是我唯一的骄傲。” 林未眠垂下眼眸,摇了摇头,“那也不关爸爸的事,都是我自找的。” “够了。”云筱叹口气,“是妈妈对你不起,大过节的,让你不高兴了。还不如让你在谢家,可能还玩得开心点。” “宝贝儿”甄世宝难掩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看我买到了什么” 林未眠咬了咬下嘴唇,默默拆了一副餐具。 螃蟹端上来,谢佳树就哗了一声,摩拳擦掌的,而前院传来停车声,顾婕朝谢佳树努努嘴,“儿子,把这些端走,你爸回来了,准备开饭。” 佳树答应了一声,将桌上的茶具和点心端开。 佳期坐那儿,右手两根手指揉捏着左手的指关节,显见得是走了神。 “谢佳期,怎么还坐着,去洗手。”顾婕微有不满地皱眉。 佳期抬头问“她不过来了” 顾婕微微讶异“你说小眠” “嗯。” “她妈妈回来带她过节,团圆节,还是要和家人过的,咱不好强求。等你明天去学校,给小眠带一盒美心月饼也就是了。” “是吗。”佳期淡淡问,“她妈妈回来了” 顾婕奇怪“你怎么了什么跟什么难道小眠还撒谎” 甄世宝见对面的女生皱着眉头,根本不动筷子,不由得笑问“小可爱,怎么,饭菜都不合你口味吗” 林未眠虽然忍住了不翻白眼,可是也没好气,“你吃你的吧。” “要我给你剥虾吗”这人倒是真的不怕冷遇,百折不挠的样子。 云筱也说“让小宝给你剥,这个好吃,就是剥起来费功夫,麻烦。” 林未眠摆了摆手,叫住服务员,歪着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巨幅精美海报,“麻烦你,扬州炒饭。” 胡乱塞了几口,算了却一顿。 云筱还要带她去玩,林未眠推说还要回去准备月考,让他们自便。到了校门口放下她,云筱探出头来说“宝宝,你别和顾阿姨见外,我回头,明天吧,明天我还拜访她呢,如果宿舍不好,就回她家住咱们的房子交了房也还得装修。” 林未眠答应一声知道了,两手插在兜里,默默无语往宿舍走。脚尖触到枚小石子,踢了一脚,飞出去老远。 第一届寄宿生本就不多,晚间班上只有个人返校,晚自习上便只这个人,老师都懒得布置任务。林未眠在座位上枯坐三个小时,脑子像是瘫痪了,什么也没办法想,就寝之前才惊觉肚子瘪得厉害,揉着肚皮翻身,说了句“佳期,我饿了。” 尤小诗在隔壁床“哈啊”了一声,“小林砸,你说什么” “”林未眠自己在黑暗里愣了一下,“我刚说什么” 尤小诗短促一笑“我好像听见你叫谢佳期。” “不可能,你听错了。”林未眠答得很快。 尤小诗打个哈哈“小眠你饿了吗,我带了月饼,不过是五仁的,你要不要吃” 林未眠懒怠动弹,谢过了她,说明天再吃,“我妈也给我带了些特产,明天分给你。” 第二天她发现不对了,身边的桌子空着,第二节是班主任徐伟良的课,他叫着林泉“谢佳期请假了,你替她把团费收一下,中午之前交过去。” 林泉答应了一声。 林未眠有些发怔。 请假了 全勤劳模。工作狂人。万能学霸。居然请假 中午放学,林未眠拨通了电话。 顾婕在那边声音压得极低“小眠怎么了吗怎么中午来电话” 林未眠立刻懂得她是在开会,或是别的重要场合,连忙说“啊,阿姨,没事,我” “你等等。”听筒内静了几秒,接着传过来恢复正常的柔美女声“小眠什么事” “”林未眠咽了咽口水,想挂电话又来不及了,“那个,佳期请假了。她怎么了呀是不是螃蟹吃多了不舒服呀,哈哈哈哈。” 顾婕也笑了笑,“没,昨天她不肯吃螃蟹,还和她爸小小地龃龉了一番。可能回家的时候着了风,今早就病倒了。有点点发烧,没什么大事。我让春姨守着她呢。你别担心。” “不不不,我不担心。” “是的了,佳期从来不生病,我都害怕,都说不生小病的人,往后一来就是大病。所以她这次感冒,我还松了一口气呢。” 林未眠点点头,接着补了一句“好的,阿姨,那您忙吧。我上课去啦。” “好,加油。” 下午体育课,林未眠盘腿坐在草坪上,望着远处的围墙发呆。说起来,很久没有翻过墙了。也不知道这门手艺生疏了没有。 碧空如洗,澄澈得能照透人心。砖青色的围墙映在这样的背景里,显得很诱人。 等她回过神来,脚尖轻轻一点,人已经落在围墙外边了。她两手拍了拍,大拇指扫过鼻尖,两手兜在外套口袋里,嚼着口香糖,信步往前走。 抬手按密码开锁时,还有点害怕他们家换锁了。 她是回来拿东西的,有几件衣服没有拿,学校没有烘干机,衣服干得太慢,她洗得又勤,都快没衣服穿了。 滴滴两声,门开了。 春姨根本就不在。她走了两圈,一不小心走到了谢佳期的房间。 床上躺着体型薄薄的一只谢佳期,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被子换成了月白色,她整个陷在里边,好像飘在淡蓝色的海里。睡着了也不能放松的一个人,眉心微微蹙着。 林未眠屏住呼吸,轻轻替她揉开了眉心,接着抬手搭在她额头上,滚烫的。暗暗骂了一句“谢特”,手刚要撤走,手腕却被钳住了,整个人为之一轻,接着就摔进了软被之中,发出一声轻呼。 谢佳期眼睛里边还泛着红色,带着警惕与敌意的目光,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一怔,紧接着仿佛更糊涂了,有点疑惑似的。 少侠好身手啊。林未眠腰都闪了,手扶着不敢喊疼。又怕谢佳期烧坏了脑子,失了神智,一个看不真切,把她当成入室抢劫的就地正法,大气都不敢出。僵持了半晌,被她压着也没法动弹,只轻轻摆了摆手,“是、是我。” 大家认识的。 “林未眠” “” “” 银蓝的窗帘拉到一边,墙上盛着半壁斜阳。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走得格外响亮。 林未眠艰难地酝酿了会儿,刚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来,那边谢佳期也酝酿好了,一脸懵懂地徐徐亲了下来。 哇靠,不讲道理的吗。林未眠敢怒不敢言,不敢去触犯这位少侠,只拿手捂严了自己的嘴。但是谢佳期轻轻吻在她眼睛下方。 林未眠条件反射地一闭眼,脸颊被微烫的嘴唇一烙,整个人随之颤了一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046 亲亲完,谢佳期脸偎着她, 不动了。 林未眠屏声静气, 睁开一只眼去看, 人挨着她睡着啦,呼吸比往常都要重, 喷在她耳廓,也是烫得惊人。早上就病了,到了下午还烧着,难道这一整天都没见好谢佳期啊谢佳期,你可真不中用。 林未眠试图悄摸摸撤身出来, 可她一有动静,谢佳期就又徐徐睁开了眼,抬手轻轻扶住了她的侧脸,眼波渺如瀚海,虚虚实实地觑着她。 尼采同志的名句霎时间就涌进了林未眠脑海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林未眠觉得自己陷进那深渊般的目光里去了,挣不开逃不掉。心头剧烈跳动起来, 慌忙出手拍了拍她肩, “哎, 你让让。” 谢佳期忽地征了征,坐起身来,往侧边退了退, 低下头, 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 林未眠趁机一个鲤鱼打挺跃到地上, 站在地上看谢佳期那架势,倒好像刚刚下嘴的不是她,刚刚她什么都没做过,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似的。林未眠咬牙点了点头,懒得吐槽一个病人,起身去先前谢佳期找药的地方捣鼓了一阵,找出退烧药,又麻溜去客厅给她倒了杯水来,一并递到她面前。 谢佳期倒是也很配合,默默从她摊开的手心拣了药丸,塞进嘴里,但是喝水的时候就比较过分了,就着林未眠手里,在玻璃杯里轻轻喝一口。 药吞下去,仰脸看着林未眠,眼睛眨了眨,好像在说“我吃完了,乖不乖求表扬。” 林未眠真是没眼看,咳嗽一声,将杯子递过去,粗声说“再多喝点,感冒了就是要多喝水才会好,你不知道吗” 佳期于是又两手捧着那杯子,连同林未眠的爪子也裹挟在内,咕嘟咕嘟将剩的大半杯水也喝完了。 林未眠耐着性子,待她喝完,要将手撤出来,但是对面还牢牢地抱着呢,跟松鼠抱着大板栗似的。林未眠不由得就起了几分焦躁,瞪瞪她“放开。” “饿。”谢佳期声音小小的,眼神巴巴的像条被雨淋湿的小狗。 林未眠嘶了一声,低头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感冒这种病还不比别的,别的你说体虚吧,给她进补就得,感冒一进补,还得补出虚火来,搞不好要加重病情的。只能给一些清淡的食物顶顶肚子。 不知道怎么搞的,厨房里的压力锅里,有锅煲好的鸡汤。林未眠想了想,觉着这个还是暂时不要喝比较好。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谢佳期寸步不离地跟着,因为还畏寒,身上裹着床薄薄的砖红色毯子,站在一旁看她搅拌锅里的米汤。 赶了好几次都没赶走,林未眠才悟了,生病时的谢佳期可谓放飞自我啊,粘人粘得堪比502胶水,幸好她平时都很健康,不然顾阿姨他们可就惨了,还不得被烦死。 只是做一锅稀粥,十分钟大火,十五分钟小火。林未眠专注地看着那口小锅里翻腾的白色米粒。它们慢慢涨得很胖,爆开来变成米花时,也就是做好了。 连她这个手里有事做的都觉得这太无聊了,谢佳期却围观得兴味盎然,眼睛亮闪闪的,病容全无。 “好了。”林未眠盛了一碗粥,解下围裙,“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谢佳期跟她出来,到外边,坐下,林未眠给她拿了个勺子。佳期坐着,看看粥碗,又看看对面的林未眠。 “是要加点糖吗”林未眠说出口就自己否决了,对面这个根本就不是甜党啊,皱皱眉头,起身去冰箱找了找,回来说,“没有咸菜,我现在去给你买。” 谢佳期声音弱弱的“不要咸菜。” 林未眠用眼神问她“那是要怎样” 佳期“我没有力气。” 林未眠险些笑出来,她没有力气刚刚一把将人掀翻的那个是谁啊。 佳期抬脸看着她,裹了裹身上的小毯子,又夸张地咳嗽了两声,“好难受。” 林未眠额角抽了抽,“谢佳期,你病了是这样的可雷死人了。” 谢佳期微微低下头,她大约是躺了一天,长发微微凌乱,身上穿的白色睡衣最上边的纽扣没扣,露着凛冽的锁骨。 “”林未眠扶着额头,她就不该自找麻烦,衣服哪天都可以回来拿,为什么要赶巧在这天回来,遇上这么崩坏的谢佳期她无语问苍天,苍天却并不稀得搭理她。 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只有自己善后。 林未眠心想,不要把她当成谢佳期20,当成10就好了,就不会有障碍。小时候的谢佳期多可爱呀,小胳膊小腿的,像个糯米团子。给自己催眠了两分钟,堪堪做好了心理建设。 耳边有拉椅子的声音,佳期眼看着面前的碗被端走,接着听到林未眠淡漠的声音“张嘴。” 佳期微微转身,朝递过来的勺子张开嘴。 林未眠现在看她,就像看幼儿园小班的,自然就没有什么负担,勺子往她嘴里一送。 吃了一口,谢佳期又有新故事,呼了两下,轻轻说“唔,好烫。” “”林未眠要疯了,敢情还得先给她吹吹好脾气地垂着睫毛,仔细吹凉了,再递到她跟前“来呀,祖宗。” 谢佳期眼睛里光彩四溢,张嘴含住了勺子,病成淡色的唇一抿,将食物都吃下去,嘴唇不沾染分毫。真的是非常优雅了。 林未眠心跳乱七八糟的,微微翻个白眼,将勺子撤回来,舀一勺粥,吹凉了,递上去。 粥吃了大半碗,谢佳期额角就有了些晶莹的水珠子,鼻尖也有点点微汗。林未眠顺手扯了张面巾纸,轻轻替她擦拭过,再把剩下的小半也喂给她,起身去厨房将碗洗干净,收了,径直回到谢佳期房中,拿出体温计来,让谢佳期测体温。 林未眠又坐回了对面,微微蹙眉,两根手指跳舞似的,在桌面哒哒地轻敲着。 烧退了。 林未眠舒一口气,站起身,“我走了。” “”佳期也站起来。 林未眠换鞋的时候,佳期央告“小眠别走。” “我要回去上学啊。”林未眠没好气,“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是天才少女,不费力就可以考第一喔。” 佳期靠在玄关,“我晚上还发烧。” 林未眠歪着头想了想,“春姨守着你呢。” 佳期看着她没做声。 是的了,春姨压根不在。林未眠遥望墙壁上的挂钟,“六点多了,阿姨马上也回来了。” “她加班呢”谢佳期追加了一个设定。 林未眠换了一只鞋,皱着眉头,另外一只无论如何换不下去。哎,要是再烧起来,脑子烧坏掉,这世上可就少了一个人才,多了一个蠢材,划不来的。 两人正僵持着,门口滴滴两声,春姨推门进来,因没料到有人站门口,“嗨哟,嗨哟”拍着胸脯后退了两步,回过神来笑着说“怎么站这里,可不是成心吓我吗” 林未眠点点头,“春姨好。”又斜睨着眼瞪了一眼谢佳期。 春姨手里提着个保温杯,和两个人解释“我怕大小姐醒了要粥喝,这里粳米没了,我回老宅子去给熬了一锅。”一面说一面揭开盖子,“大小姐,现在喝点粥吧。我再给你盛碗鸡汤。” 林未眠过来,狐疑道“春姨,感冒了不能吃鸡肉牛肉这些吧,怎么给她喝鸡汤啊。” 春姨笑了笑“这个啊,是我们那边的偏方,感冒了煲一锅鸡汤趁热喝上两碗,保管好得快啊。我怕她嫌腻,才特意去熬的粳米粥。” 林未眠将信将疑的。随即甩了甩头,“春姨,您回去煲粥那时候,谢佳期的烧是不是退了” 春姨诧异脸“肯定啊。不然我哪敢走。” 林未眠点头,“那她病情有点反复,麻烦你注意一下,我走了啊。” 春姨诶了一声“不吃晚饭吗,这都到了饭点了。” 林未眠摇了摇头,也不去看侧边的那个感冒患者,换好了鞋,开门出去。 插兜走在街道上,天色渐渐暗了几分。午餐没吃好,从谢家出来走了没多远,倒真的饿了起来。她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店,点了份火鸡面,等面的间隙,侧边玻璃橱窗笃笃响了两声。 林未眠侧头去看,许久不见的小乔正两手撑在膝盖上,朝她笑得眉眼弯弯。 “晚上就吃这个”joyce进来,坐在她对面问。 林未眠两手捧着杯子,点头,“不想去食堂了。” “秋季是不是很愉快”小乔背靠着沙发背,弯了眼睛问。 “是啊,不见鬼的日子太棒了。”林未眠咋舌,一脸的后怕。所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如白驹过隙,可快可快了,转眼又会到明年夏季。不过话说回来,她是个有一天算一天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自有明天担当。 小乔垂着眼仔细打量她,半晌微笑“气色好了。” 林未眠放下杯子,“乔老师,你吃面吗,我请你吃吧。” “不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小乔轻叹,“我前些天辞职了,不过你别担心,会继续帮你追访那个不负责任的夏官。”说着递过来一张便签,“我新的私人号码,存起来,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林未眠接了,拿出手机将号码输进去,顺道打了一个。 面条端上来,乌漆嘛黑一大碗,碗口比林未眠的脸还大两倍。 乔看一眼,脸上有一个玩味的笑“个子小小的,胃口倒是挺大。” 林未眠拿筷子,面无表情“这也没多少。” 乔问“要我陪你吃完吗。” “不用了。”林未眠摆手,“这个超辣的,吃到后边特别狼狈。乔博士你忙去吧。” 乔站起身,低头再打量了她几眼,默默转身出去。 林未眠开始动手拌面条,等橱窗外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扭过头去望,小乔戴上了墨镜,两根手指朝她比了个假模假式的军礼,呼啸而去。 吃东西惯于慢慢品尝的人,还作死点了变态辣,不啻是一种凌迟。吃一口得喝点水缓缓,吃到最后,林未眠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水喝了有大半壶,天色也已经擦黑。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六分钟。 刚到校门口,咚的一声,一个人影从围墙上跳下来,林未眠不甚在意,只想着,哦同道中人。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来,林未眠驻足,脑子里一连串的问号。 对方也愣住了,半晌,挠着头,略显尴尬地叫了声“眠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047 谢佳树这一声怯怯的“眠姐”刚落地,林未眠身后一个声音飞过来, “谢佳树, 丫挺的能不能快点儿, 等你半天了都” “来了来了。”佳树挥了挥手,这边对着林未眠呲牙一笑“眠姐, 我去去就回啊。” “站住。”林未眠抬手扣住谢佳树的肩。 她转身,灯柱下站着两个少年。 林未眠朝他们扬了扬下巴,“这人我留下了,你们走吧。” 她虽然身量不矮,但个子娇小, 原本造不成什么威慑,可是那副桀骜的表情,渲染得周身的气场,颇有大姐大的派头倒还能撑半分钟门面。 那边俩靠着柱子的黄毛男生见她这样,面面相觑,又都看向谢佳树“这谁呀。” “我,我姐。”佳树挠挠头, 低头想了想, 朝他们摆了摆手, “今天对不起,改日赔罪。” 那边的两个双双嗤了一声,骂了句粗口, 勾肩搭背走了。 “谢佳树。”林未眠目送那俩背影去远, 二话不说揪住了某只的耳朵, “你厉害啊你。” “疼疼疼疼。”佳树哀嚎,“轻点呀嫂子。” 林未眠愣了一愣,钳着他耳廓的两根手指越发使了使劲,“你叫我什么” “嫂子啊。”佳树无奈脸,歪着脑袋看她,两眼泪汪汪。 “再胡说我就拧坏你的嘴。”林未眠怒斥他,“反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放开我呀姐。我就这么俩耳朵,你见面就拧,回头给我拧废喽,我上哪儿找替补的去。” 林未眠手插回兜里,脚后跟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踮了两踮脚,缓缓问“你刚打算去哪儿那俩人是什么来头” 倏忽风过,一阵秋凉,夹缠着丝丝绕绕的桂花香。谢佳树蓦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朋友。” “朋友”林未眠眉头皱得厉害,毋庸置疑的口气“走,回学校去。” “可以啊。”佳树脸上笑嘻嘻的,“你承认是我嫂子,我就跟你回去。否则免谈。” “谢佳树。”林未眠够上去又要掐耳朵,被少年摁着肩膀定在原地“眠姐,冷静,冷静” 林未眠本来想的是翻墙进去,但现在有小朋友在身侧,不肯做坏的榜样,拉着谢佳树去门卫室,声称自己和弟弟中秋节回家,这才返校。门卫大爷狐疑地看一眼两个人,一个赛似一个的乖巧,仔细检查过校牌,也就不疑有他,放他们进去了。 “佳树。”林未眠肃穆了脸色,“那两个是谁你这么晚了,要跟他们出去做什么” 佳树不则声,半晌说“眠姐,我晚饭还没吃呢,你能带我去吃点东西么。” 晚自习铃都打了,食堂里正进行扫尾工作,哐啷哐啷的声音不绝于耳。林未眠带佳树到二食堂东南侧翼,主营煲仔饭的小店前,谢佳树点了一份排骨盖饭,跟着林未眠落座。 食堂悬着十几盏白炽灯,亮如白昼,佳树坐在对面觑着眼打量了会儿对面的人,贼兮兮地又笑出了声“眠姐,我姐生病,你哭啦” 林未眠凝眉,“你鬼扯什么。” 佳树拿手指在脸上画圈,“你看你,眼睛都肿起来了。” “我这是吃面辣的。”林未眠说。 “啧啧。”佳树一脸的“我才不信”,“你就扯吧,肯定是我姐病了,你心疼,又不肯光明正大地哭出来,就去吃面把自己辣哭,假装都是辣椒惹的祸,这就和那些流泪了声称眼睛里进了沙子的人一样,虚伪得要命,对自己一点都不诚实。完全就是在掩耳盗铃。” 林未眠手里握着的一张餐巾纸团巴团巴朝他砸过去,“你口才不错啊。” 佳树接住了纸团攻击,嘿嘿一笑,“那可不,我小时候功课可是我姐手把手教的。基础好。” 林未眠静下来,“谢佳树,既然你姐对你这么好,你也知道她生病,你还这样晚自习跑出去和人鬼混你对得起她么” 也不知道为啥,林未眠独自个儿的时候明明也是个淘气的,比谢佳树还皮上几分,但是到了他面前,就忍不住拿捏起姐姐的款儿来,言语之间也带上了几分说教的味道关键是她还不自觉。 “嘿嘿。”佳树将头上戴的帽子转了转,帽檐向后,从兜里掏出瓶矿泉水来,拧开盖儿喝了口,“我知道我姐病了,但我回去守着她也不顶用。她得的又不是一般病。” 林未眠吓一跳,心头突突的,反问“不是一般病”难道不是感冒吗 佳树一本正经点头“是啊,我姐姐得的,叫相思病。只有眠姐你才治得好。我去守着也是徒劳无益。” 林未眠脸颊一点一点灼烧起来,目光凉凉地望着对面嬉皮笑脸的少年,“你少和我玩儿套路,快说那俩是谁。” “眠姐,真的啊,你不知道我姐哦,本来就采购过一波了,中秋当天,又想着我们家还少什么零食,怕你去了不开心,拽着我去超市买买买,逛了足有两个小时。”佳树往后一靠,两腿岔开,双手一摊,“结果呢,你一通电话打给我妈,说云阿姨回来了,连面都不露一个,我们都知道云阿姨天马行空的性子,哪会这么巧赶着回来,肯定是你为了躲她故意扯的主意,所以我姐一场空欢喜,心情估计很don吧,然后吃饭的时候,我姐不怎么动筷子,这不吃那不吃,又被我爹逮住说了一顿,说她七情上脸,不是将才,两个人在饭桌上就辩驳了起来” 七情上脸林未眠下意识挽了挽头发,谢佳期那扑克脸,在她爸爸看来,居然是这样的么,还真是别样的鉴定技术啊。 “晚上老宅子里头赏完月,我姐还牛脾气发作,一个人坐11路回了小套间。”佳树叹口气,“这么下一夹攻,我可怜的老姐,就这么病倒了。”佳树太息,“虽说只是感冒发烧,外加有点头晕,可那是我从不生病的老姐啊,要不是心里难受,她又怎么舍得请假小眠姐,你看你把她给虐的。” 林未眠语塞了半晌,恰好谢佳树的盖饭呈上来了,让她有时间喘口气。 佳树拆了一双筷子,大喇喇拣了块排骨尝尝,吞下去之后才说“眠姐,你就从了她吧,跟她和好吧,别虐她了,她看起来挺厉害,可你是她的这个”筷子夹起一块排骨,递到林未眠跟前。 “什么鬼”林未眠瞪他。 佳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软肋啊你是她的软肋,别人搞她,她还能报复回去,你虐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暗暗吃亏,懂么。” 林未眠嘴角抽搐“” “真的,眠姐,你俩在一起好,我举双手赞成呀,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佳树吃着排骨,说话含混不清,“你们都这么可爱,这么漂亮,哪个臭男人都配不上你们,你俩还是内部消化了好,免得我以后一直感慨自己家好白菜被野猪糟践了。” 一个男生说出“臭男人”这样的话来。林未眠听得想笑,偏又笑不出来。本想再追问一句那俩是谁,估摸着她话一出口,又得叫谢佳树给她绕回来,绕回来她就没办法和他对谈,只能单方面被吊打。半晌,她觉得怪没意思的,站起身说“我走了,谢佳树,”用眼神警告他,“吃完好好回去自习,我待会儿还去初中部查岗,你要是不在,我就回去告状,听见没有” 佳树嘿嘿笑笑,比个“ok”的手势,埋头苦吃。 林未眠默默地回到教室,守班的老师待在办公室,她得以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座位。朝侧边谢佳期的位子看一眼,拿出课本,塞上耳塞,做训练。 还是谢佳期的人工智能好。 机械音毕竟是不够灵活。 转眼到了第二日早晨。林未眠叼着个面包,沿着走廊回教室的路途中,只见谢佳期已经带着她学生会的那帮爪牙在检查卫生了。 林未眠伏在栏杆上,轻笑了一声,心里想,祸害遗千年。这帮专门扣别人分的坏蛋,怎么可能轻易歇菜。有些人平时那么严格,“作恶多端”,估计就是出于长寿的考虑。 她站在走廊上吃面包,眼睛随着楼下的那个身影而动,面包吃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谢佳期似乎朝她这望了一眼,吓得她一个箭步退回了教室,还被呛了一嗓子,拍着胸口,疯狂咳嗽,再也不敢玩视奸游戏了。 谢佳期回座位时,早读将将过半,朗朗的读书声中,她把一个精美的提盒放在林未眠的膝头。 “这什么啊”林未眠睨她一眼。 “月饼。”佳期淡淡的,“妈给你的。” 林未眠点了点头“谢谢阿姨。” 佳期没再说话,低下头写工作日志。 “那个。谢佳期。”林未眠斟酌着开口,怎么才能探听出谢佳树的情况,但是又不给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佳期抬眼,目光沉静若水。 “佳树的网瘾应该都戒了吧”林未眠歪着头,两只手指尖按在桌沿。清晨和煦的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脸上,脸颊的皮肤因而白得像一种半透明的瓷。 佳期默默地看了一眼她难得的憨态,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了解一下。”林未眠摇摇头,“既然他回来这边上学了,那应该就是没有任何问题了,对吧。” 佳期放下手中的笔,“他做了什么” “说了我了解一下啊。”林未眠又有点想起高调,这姐弟俩都是一样的,提了问不回答,反而把问题抛回来给你,不给你答复,还套走你的话,真可谓资本家本色了。略微抬了抬下颌,“就弱势群体之间的互相关怀不行吗。” 佳期转过身,提笔继续,一面淡淡道“回来之前表现很好,但瘾这个东西,”状似无意地瞥向林未眠淡色的双唇,“很难说。” 那目光像是猫爪,在林未眠心尖尖挠了两挠,明明没听到什么越界的话,却觉得被狠狠戏弄了。林未眠咬着下嘴唇坐端正,发誓再也不和谢佳期说话了。 这个发誓的效果持续到这周五下午放学。 因着第二天开始就是国庆节假期,同学们都在兴奋地讨论着行程,不少都是和家人一同出游的。晋市经济发展尚可,经济稍好些的家庭,都重视拓展孩子的视野,多数自小跟着家长天南海北地游玩,把国内的历史名城和风景区都看完之后,就走出国门,去往东南亚和美洲欧洲。 周遭的欢声笑语中,林未眠她们这一桌显得格外地寂静。佳期一贯话少,林未眠又特意鼓着腮帮子目不斜视。 佳期将笔调转过来,用这端轻轻戳了戳她的脸。 林未眠立刻炸起来,捂着被戳了一下的地方,抖着嗓子问“哎,你干嘛” 佳期唇角难得带着点笑意,“假期回家。” “不。”林未眠收了手,埋首往包里收书。嘴嘟起来。 谢佳期的目光从她耳廓往下颌的线条扫过去,再流连到细细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下安静憩睡着淡青色的血管,“那去哪” “我去我爸那里一趟。”林未眠瞥她一眼。 佳期脸色微微变了变,拉住她收书的右胳膊,“不行。” “你管我呢。”林未眠挣开。 佳期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 林未眠刚收完书站起来,听了这句,没来由脸上发烫,一起去一起看她爸谢佳期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脑子一热,结巴道“一什么起你、你走你的康庄大道,我,我走我的羊肠小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逻辑听得佳期一愣,不等她回神,林未眠提着包,兔子一样飞奔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048 街上许多店都在做国庆促销, 夸张的横幅与广告牌让人眼花缭乱。林未眠本来走得飞快,冷不防半路杀出个颤巍巍的老太太,揪着她, 说要给上小学的孙子办公交卡,问办理点在什么地方。 难得像她这样的半路盲也清楚路线, 林未眠扬眉吐气啊,站在当地说“直走到第二个路口, 右转进入春和路” 不承望老太太耳背,林未眠一字一顿地说了两遍, 她还是没明白。林未眠咬咬嘴唇,干脆亲自带她过去。 折回来, 怕赶不上车,拦了辆出租, 刚系好安全带,手机响, 掏出来一看,谢佳期来电。 林未眠这时已冷静下来,回头想想, 先前在教室说的话似乎又不过脑子了, 舒出一口气, 接起来“谢佳期。” “在哪” “谢佳期,我只是去我爸爸那边拿些东西, 顺道见个面。”林未眠尽量保持口吻平和, 力求像理智的大人, “很快就回来了。” 怎么像妻子离家前的告别似的 这个念头掠过心头,林未眠用力闭了闭眼,握拳头,回来一定要捶谢佳树一顿。 出租车司机快速朝她看一眼,露出个微笑。 那边佳期说“我正好想出去散散。” “不,你不要用这个当借口。”林未眠认真解释,“短途旅行而已,我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你保驾护航。你想出去散散,就找个景点去散,带佳树一起去。” 林未眠是极具反抗精神的,如果乖乖就范,那就不是她本人了。佳期在这边没则声。 “你得尊重我的意见。”林未眠强调了一遍,“就这么说定了。拜拜。” 噗嘟一声断了线。佳期站在高铁站外,看着手机屏幕,直至它暗下来。 暗掉的屏幕就是面镜子,上边映照出她的脸,眉毛蹙在了一起。 那天放学她回得早,云筱阿姨来串门,她和妈妈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事后检测车轨,车子是径直驶进千城湖里去的。 林父林母办理离婚期间,林赐遇到了初恋葛女士,葛女士彼时带着十九岁的女儿,也正与丈夫闹不和,她的女儿杜小姐乃是一名小提琴手,身患忧郁症,林赐陪在她母女二人身边,替小姑娘介绍了好几个心理医生,后续接触过程中林葛二人旧情复燃,于是两人各自从原来的家庭里脱离出来,重新组成了新的家庭。林未眠判给了爸爸,杜小姐成了她法律意义上的姐姐。那天正是她载着林未眠沉下了千城湖底。 也不知是哪位路过的好心人施救。二人被送到医院,虽受伤极重,还是都挺了过来。只不过林未眠醒来得知杜兰安全,说的是“幸好。”而杜小姐醒过来之后说的是“为什么没死。” 由此,云阿姨说,杜小姐是恨林赐破坏了她的家庭,但父债女偿,这笔账记在了林未眠的头上。本来抑郁症患者就多伴有轻生倾向,拉上林未眠陪葬,正好报仇。当然这都是她气急时的推测,由于找不到证据,也没有告这位杜小姐蓄意谋杀。 而在林未眠的故事版本里,杜小姐是好人,是受害者,之所以会栽进湖里,完全是因为迎面一辆货车过来,为了避让,避让太过,又加上刹车失灵,才会栽进了湖里。绝对不是杜小姐故意为之。 佳期重新点亮屏幕,给谢沐的办公室去了个电话。 林未眠穿着她最喜欢的一件黑色薄外套,中长款的,刚到膝弯,里边穿纯白的棉t,下摆塞进紧身牛仔裤里,腰线拉高以后,显得人更高了几公分,脚下踏着一双白色球鞋。黑色斜挎小方皮包上边点缀着夸张的金属钉,亮闪闪的,远看挺朋克。她头发也不扎,披散着,抱着双臂,站在明黄的安全线外。耳机里是哗啦啦的白噪音用来催眠的。一个小时很快,睡一觉应该就到了。 她不是对谢佳期撒谎,说去拿东西也没错,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爸爸结石病住院了,这两天要做手术。 前天林赐罕见地发了个朋友圈,打点滴的手照,配字“人到中年,难得矫情”。林未眠不顾老妈的禁令,给他拨了个电话。林父说想她了,这个手术虽然是个微创手术,可他身体素质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去了,人年纪大了就想幼崽,“小眠啊,有空来看看爸爸。” 去看爸爸不过违反一下老妈的意愿,横竖不让她知道也就完了事了。可如若不去看爸爸,就要回顾阿姨家,与谢佳期七天七夜地朝夕相对。搞不好顾阿姨还会发配她们一起去哪里旅游。那可不要了老命了。 她裹拢了身上的外套,噘着嘴往外呼气,竟然在半空凝成了微白的一片水汽,可以想见这气温跌得有多离谱。晋城的天气,像煞了感情充沛的人的心情,总是起落落起落落落落,过山车似的。除了冬天特别冷和夏天特别热以外,春秋两季,它任性着呢,想冬天就冬天,想夏天就夏天,从气温这一方面来说,并不存在什么明确的四季之分。 林未眠抽抽鼻子,眼角的余光瞥见个人影,懵了懵,定睛去看,没错,还真是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跺了跺脚,“谢佳期” 佳期身上还是校服,凝视着前方,听见呼唤,才回过脸来,淡淡点了个头“hi。” hi你个头啦。林未眠扶着额头,迈了两步,走到她跟前质问“不是说了让你你可真是” 佳期“嗯”了一声,仿佛没有t到她生气的点。 “不是让你别跟着我了吗。”林未眠叉着腰,“听不懂中国话啊。” 佳期哦了一声“我去分公司见习。” “”林未眠皱皱眉。 美东说过,谢佳期和谢佳树一点点大的时候,就在各种基层跑,看人做方案啦,看小中层开会啦,看职员的工作日常啦。这是谢沐的培养方案,好比太子要体察民情,一个道理。佳树到了那儿就喜欢拉着人打游戏,连阮安南都被他拖着玩,网瘾也是那时候慢慢沾上了。佳期却一板一眼,按照她爹的吩咐去完成任务。 她知道谢家全是工作狂,只是没想到谢叔叔连国庆假都不放过。这家人有把谢佳期当宝贝女儿么。 想是这么想,但既然是人家的私事,那她就不好说什么了。到了高铁上,谢佳期也确实安安分分地坐在她的车厢内,没有到她这边来。林未眠松口气之余,又有点不太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她左思右想,给自己的解释是,原本以为谢佳期是追着自己来的,没想到不是,打脸了,自己的虚荣心受损,所以难过。然而为何会有这样的虚荣心,她觉得这是一个太过深奥的心理学问题,不是她一个菜鸡高中生能懂的。 很快到站。下了高铁,才发现华市的气温比晋市还低上一大截。人潮涌动,林未眠又看到谢佳期了,大家一窝蜂往出站口涌时,佳期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并排而行,目不斜视,直至她要拦车,谢佳期才走过来说“去哪儿,载你一程。” 林未眠看一眼早早候在那的黑色小车,咬咬下唇,摇了摇头。 “这么见外”佳期淡淡地,“还是,你不敢” 林未眠就是改不了这个老毛病“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两人在后座,中间放着林未眠的包。 佳期似乎并不在意她,转头一直看着外边。 林未眠斜睨一眼。佳期穿着校服裙,露着半截光裸的大长腿。她皱着眉想了想,对前排的司机先生说“你好,可以开个暖气么我有点儿冷。” 十分钟后,到达华市第一人民医院。林未眠下车,转身走了两步,顿了顿,又转回来,弯下腰对谢佳期挥挥手,“再见。” 她一头乌发扑簌簌垂坠到一边,小瀑布似的,夕阳中的下巴尖尖,面颊红粉菲菲。佳期别开眼睛“再见。” 林未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找到泌尿外科的住院部,循着病房的门牌一个一个地找过去。 东张西望间猛然发现了爸爸的脸。 此时没有人陪护他,他右手打着点滴,靠在床头看手机。原本俊逸的脸,肌肉有了松弛的痕迹,低垂着头的时候,侧面望过去,能看到双下巴。 林未眠透过门口的玻璃静静看了会儿,推门进去。 “淑贞。”林赐低头招手,声音带着点笑意,“快来看,这视频很有意思。” 林未眠驻足,叉腰“爸,是我。” 林赐抬头,讶异地扬眉“我的乖乖眠,还真的过来看老爸了”眼底一热,“过来,让爸看看,长大了,大姑娘了。” 葛淑贞带着杜兰到达走廊上时,只听见病房里头一阵笑语,还混杂着年轻女孩子的说话声。葛淑贞有点讶异,看一眼女儿,杜兰面容苍白,对此毫无反应。 林未眠正背对着门口,比划着给林赐讲笑话“一个结巴的人去银行取钱,对柜员说,麻烦给给给我取取取取三千块,块钱。柜员问,你卡带了么这个人立刻生气了,你你你居居居然敢嘲嘲笑我” 母女俩都是极其瘦削的女人,门只开一小半就进了房间,但还是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声响,林未眠回头一望,见了是她们,即时住了口,跳下地,站着叫“葛阿姨,兰姐姐。” 葛淑贞看清了是她,霎时一盆火似的赶上来,又是夸长高了,又是夸越来越漂亮了,好一阵揉搓,接着说“今儿怎么想起过这边来了,阿姨给你做韭菜盒子吃,好不好” 和顾阿姨的女强人气质以及云筱女士总带点消沉美的颓废不同,这位葛阿姨虽然先前是艺术从业人员,却并无半点高冷,脸上常年透露着喜气,见了喜欢的人和事,并不吝啬表达喜悦,也不吝啬赞美。 她的这股高兴劲儿冲淡了病房里白得渗人的肃杀之气。 杜兰在一旁脸色微青地瞧着她,虽然她没说什么话,林未眠却觉得难受,答应了葛阿姨的话,又问了杜兰一句,“姐姐近来好么” 杜兰不做声。葛阿姨代答“好,上研三了,明年就出来工作。你爸引荐她从助教做起。” 林未眠点点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林赐便问“小眠还有一年半高考吧,能考到我这来不” 林未眠却没听见这句问话,她陷入了某种疏离的思绪之中,低着头。 葛淑贞拍她肩膀,“累了” 林未眠看看她,摇头。 “讲了半天,忘了给你倒杯水。”葛淑贞拿床头的热水壶,哟了一声,“没水了。” 眼见她拿着水壶要出去,林未眠慌忙追上去,“别,葛阿姨,我自己去就好了。” “你知道在哪里接热水么” 林未眠点点头,“嗯。医院都差不多,找找就行。” 带上门出来,拿着水壶穿过走廊,林未眠慢慢找到了水房,进去刚揭开盖子,却听得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了一声“林未眠。” 她唬了一跳,一转身,却看到杜兰正站在自己身后,微眯着一双眼。 发声的人站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谢佳期。 “这是佳期”林赐难以置信的脸,眼瞪得铜铃似的。 谢佳期“林叔叔,好久不见。” “怎么怨得岁月催我们老。”林赐不住赞叹。 谢佳期拉着林未眠的胳膊,郑重道“叔叔明天手术,对吗” 林赐说是。 “这样,今晚我带小眠回家去,等明天早上送她过来,叔叔你看可以吗。”谢佳期揽着林未眠的肩。 林未眠吃了一惊,没料到这一着,结巴道“我、我不走。我就在这。” 佳期看着她的眼睛,“今晚葛阿姨肯定在这里,你守在这,她还得费心照顾你。不如你跟我走。减轻她的负担。” 葛阿姨忙说“怎么会是负担呢。我守着老林,让小眠跟兰兰回家也可以啊。” 佳期说“阿姨,不瞒您说,我独自住着有点害怕。需要小眠去给我做个伴儿。” 林未眠还要说话,一旁的林赐想了想,颔首道“跟佳期回去吧。明儿来。淑贞就别费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049 “滴滴滴” 佳期输过密码, 推开门, 转身只见林未眠还站在外边的灯光里,一动不动,垂着头。 自来没见过这么怂的林小眠, 倒是也很新鲜,佳期不由抿嘴而笑, 朝她摊开手掌“来。” 林未眠看看她的手, 劈手格挡开, 撇了撇嘴, 抬脚跨进门内。 进是进来了,又站着不动,佳期暗笑, 指指里边。 林未眠也不进去, 站在她对面, 脚尖怼了怼佳期的脚, “你不是来见习的么你个大骗子。” 谢佳期点头,“是见习没错。” “你还说”林未眠羞恼相激, 再踹了踹她的鞋尖。 “我只是想着,”佳期抬手轻抚耳廓, “许久没见林叔叔了,这样路过,知道他生病我也不上去问候一声, 不太好。” “”林未眠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况且这也是礼多人不怪的事情, 继续横加指责只会显得无理取闹。然则,这气都生了,一时又下不来台,只得转开头,闷声抱怨“你家里怎么到处都有房子。” 佳期微笑,抬手啪地按开了个开关,大厅里的水晶吊灯应声漏下亮橘色的光,屋子内顿时璀璨起来,林未眠觑着眼看看,宽敞程度不在晋市那套学区房之下,还是复式的两层,楼下客厅开阔,三间居室呈品字分布,紧挨着小厨房有一个盘旋而上的小楼梯,不知道上边那一层是个什么形容。 见她伸着脖子张望,佳期提议“上去看看” “不用。”林未眠踮起的脚赶忙放下来,目光落在谢佳期光裸的大长腿上,讽道“你不冷么。” 佳期揉揉鼻尖,手里的包递给她,“有点儿,我去换件衣服。” 林未眠再四处转了转,趴在一个房间门口张望,里头收拾得纤尘不染,床头放着顾婕与谢沐的合照。看来这里也是他们家的“行宫”了。再转身,佳期已经穿着一身浅蟹灰的运动服出来了,林未眠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这样。你要出去夜跑呀。” 佳期闷闷的“这里只剩这个。” 林未眠忍住了笑,这运动服只怕还是一两年前的,谢佳期个子蹿得快,穿在身上捉襟见肘的,也太局促了一点。 “很难看么”谢佳期脸上不安的神色。 不难看,身材挺拔的人披块破布也好看,就是显得有点滑稽,这衣服像是偷来的。 林未眠先可劲看了会儿,还拿手机拍了一张作为谢佳期的黑历史存档。末了咧嘴一笑“你也有今天。”拉过她胳膊,“走。” “去哪儿”佳期懵了。 刚坐在车里,林未眠就注意到了来路上的小商城,距离谢家的屋子一千米左右。 平时谢佳期肯定看不上这样的地方,但是今天,事从权宜,林未眠逼着她选了一件蓝白格子的呢外套,即时披在身上,又速战速决选了两件里衫,拿回去放洗衣机里洗过,晾干了明早穿。提着袋子回去时,路过个香喷喷的糖炒栗子摊儿,林未眠被那香气勾得走不动,和老板要了一袋,装在纸袋子里,捧在胸口,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好香。”林未眠走两步就要闻闻,舔舔嘴角,像只馋嘴的小狗,“明天给爸爸也带一个。” “刚做完手术不能吃。”佳期提醒她。 林未眠想了一想,点头。 开门进屋,佳期说“今晚来不及做饭了,叫了外卖。” 林未眠看着自己怀里的一众小栗子,笑得像个丰收的小农民,“叫什么外卖,有这个就够了。”她也间歇性地有点洁癖,坐了长途车,就要盥洗过才吃得下东西,放下热烘烘的炒栗子,钻进浴室给自己洗了一波。 挽着头发出来,只见谢佳期蹲在小地毯上,已经替她剥了好些,还在那里孜孜不倦地赶工。 林未眠走过去,笑吟吟地蹲在旁边,指着水晶碗里的焦糖色的栗子肉,“给我的吗” “嗯。”佳期点头,继续剥栗子。 林未眠拣起来吃一个,眼睛里几乎没有溢出幸福的小星星来,佳期看她一眼,低头微笑。 连吃了几个,林未眠发现谢佳期一个劲儿地剥,自己却半个都没吃,觉得她有点儿傻,就用肩膀推推她,“你也吃呀。我不会那么小气的。” 佳期又是笑“嗯。”末了还是继续剥。 嗯你个头。林未眠白她一眼,拣了一个最大的,递到她唇边,“来。” 佳期微微张嘴,噙了那颗栗子,碰到了对方的手指,也没在意。等她觉得一切安静得过分,抬头去看时,只见林未眠坐在那里,手藏到背后,脸上淡淡的绯红色。 “怎么了”佳期问。 “”林未眠把刚刚被灼了一下的手指往后边藏得更隐蔽些,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佳期颔首,继续剥那剩下的,两手的指甲磕出来一些细小的口子。 林未眠看了,皱皱眉头说“我不吃了,你别剥了。” 佳期刚要说话,门铃响,原来是外卖到了,起身拿了过来,只见林未眠坐在原地发呆,一个响指把她叫醒“吃饭。” 饭菜排开,五菜一汤,浅碧深红,荤素俱全。 “为什么点这么多”林未眠又有意见,“不浪费吗。” 佳期不以为然“明早可以做拌饭。” 林未眠吃了一阵栗子,已经半饱,吃饭的形容就懒懒的,只向着那一道素炒平菇下筷子,吃了几口,眼光不自觉落到对面的佳期身上,逡巡了会儿,最后定格在佳期的嘴唇上。因为喝汤而越发鲜艳了几分的唇色,还有整体偏薄但轮廓分明的唇形 谢佳期察觉了,放下筷子,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林未眠” 林未眠惊醒过来似的,红了脸,支吾着塞了一勺饭到嘴里,做苦吃状。 吃完这口,她就站起来,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刚吃完,等等再睡。”谢佳期嘱咐她。 “不,我要睡了,我特别困。”林未眠抗议。 如愿以偿躺到床上,她睁着眼根本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听到房门轻响,谢佳期进来查寝,她啪嚓闭了眼装睡。谢佳期悄悄给她掖了掖被角,随即带上门出去,停留了不到两分钟。 待她出去,林未眠刷拉坐起身,压抑地“呜”了一声。 次日两人七点多就赶到医院了。电梯徐徐上升,林未眠看着谢佳期,她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套小西装来穿上,又是平时看起来超厉害的谢佳期了,板着一张冰块脸。 林赐的手术安排在上午九点。 林未眠到了大概一小时后就安排上了。 进手术室之前,林父还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了会儿,林未眠安慰他,“爸爸,没事的。你也说了,是微创手术,很快就会好,你勇敢一点。” “我不怕,我是激动。”林赐两眼通红。 林未眠“乖。” 手术室的门关上以后,林未眠在外边湖蓝色的塑胶椅子上坐下,侧脸对身边的人说“哎,你去忙。” 葛淑贞也在一旁笑着打趣“哎哟,真个儿的,你们俩嗷,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情深啊,小眠守着她爸,你就守着她,两个人也是够有意思的。” 林未眠睨了佳期一眼,不知为什么突然心很累,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佳期踱至侧边,拨了个电话,不多时就来了个西装男,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对谢佳期微微鞠躬“大小姐。” 两人交涉了几句,谢佳期过来和几个人打招呼,“我走了。” 葛淑贞笑“去吧去吧,一点小事,兴师动众的,替我们老林谢过你,谢大小姐。” 林未眠听见脚步声去远,松了口气,抬眼见面前一个陌生男人杵那儿,吓了在凳子上咯噔蹦了一蹦,往后靠在椅背上,“我靠,你谁啊” “我是小胡。”青年老气横秋的声音。 林未眠重复“小胡” “我叫胡米。”小胡板正地鞠了一躬,“林小姐,我是谢氏集团的特助之一。” 林未眠“”胡米米糊傻傻分不清楚。况且谢佳期走就走了,留个助理在这里做什么 不期然对面射来两道冷冷的目光,林未眠抬头去望,杜兰却已经别转开了视线。 林未眠浑身不自在起来,刷地一声站起身,葛淑贞问“小眠,哪儿去” “我去趟洗手间。”林未眠答。 哗哗的水流声里,林未眠看着镜子里眼睛下方泛起的淡青色,叹了口气。她跑到千里之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避免和谢佳期独处。这下可倒好,换汤不换药。还有这个地方的风水有问题,要么就是昨晚的糖炒栗子有毒,她整个人都变得好奇怪,心神不宁的。 她将双手放在烘干机下吹干,孰料身后的一个隔间门打开,杜兰从那里走了出来。 “姐姐。”林未眠对昨天那一幕还心有余悸,兴许因为体重太轻的缘故,这位继姐走路从来都没有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050 病房内一片祥和宁静, 林赐的手术毫无意外, 整个人神清气爽。医生示意家属病人可以进食以后,林未眠去附近的小店买了稀粥和一些水果,叫胡米的特助全程跟随, 林未眠侧目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扑克脸,简直是性转版的成年谢佳期, 知道说不听的, 也就由得他去。上楼的时候, 胡米替她提了那一兜水果, 一身浩然正气,仿佛手中提的不是苹果香蕉梨,而是去炸敌人碉堡的炸药包似的。 林赐靠在床头, 葛淑贞一勺一勺地喂他喝那白粥, 林未眠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也许葛阿姨确实比云筱女士更适合他。在她儿时的记忆里, 她就从来没见过父母之间类似这样温馨的场景。待他喝完了这碗粥, 林未眠才说“爸爸,我以前的相册还在吗” 事故之后, 云筱直接带走了她,她收拾的那些最重要的、带到爸爸新家的东西全部都抛弃了。别的失去了犹可, 唯有那本相簿,是她童年时期的瑰宝,无论如何不愿割舍。先前为着里头有一大半都是谢佳期的照片, 没有让她爸给她寄, 现今, 和谢佳期本人都过从甚密,那还和自己避这些嫌疑做什么。 林赐擦了嘴,“在的,让葛阿姨明天带来给你。” “不了,我等下要回去了。”林未眠摇摇头,“你出院以后寄给我。” 林赐不由得讶异起来,“这么急不是小长假么,你不再陪爸爸几天” 葛淑贞也说“这么快就要走,阿姨都还没有款待过你。再留两天” 林未眠说“我功课落得太多了,要回去加油了哇。” 林赐听了,心想也许是云筱那一方面对她施加了压力,自己这边强留只怕会让她为难,况且在医院待着也委实不像个样子,也就点点头,“那好。”望望葛淑贞,“淑贞,你替我送送这孩子。” “不用送了。”林未眠连连摆摆手。 “要送的,要送的。”葛淑贞有点慌。她一向心存愧疚,生怕别人说她是一位刻毒的后母,所以对林未眠的态度总是尽量和蔼。 葛淑贞搀着林未眠经过杜兰面前时,她那双眼睛几乎要把林未眠盯出两个窟窿。 胡米淡淡地插到两人中间,护着林未眠出了病房。 三人从病房出来,林未眠转个身,带上门之前还和爸爸挥了挥手当作告别,他在那里眼睛倒又红了。眼看杜兰往这边走了过来,她慌忙闭上门。 气场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办法解释。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还有的人,一和她靠近你就觉得特别不安、诡异现在的杜兰就给她这种印象。 但是之前,刚到新家的时候,这个人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杜兰,虽然也不爱说话,总是一脸忧郁的表情,站在小轩窗前,架着小提琴,拉一些抵死缠绵的曲子,但至少,眼神带着温度,不像如今这么瘆得慌。在饭桌上偶尔目光相撞,杜兰的脸上还挂着点笑意,像上弦月幽微的光,没有力量,也没有危险。林未眠对于不熟悉的人很难放得开,没有回应过这种温雅的表情,多数时候低下头吃饭。 她初到新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因着父亲太快就有了新太太,心里接受不了,不愿意和他们说话;初转学,新老师新同学也不合式。她习惯躲在房间,或是窝在沙发的一角,翻她的宝贝相册,试着从过去的生命轨迹里找到一点安慰。里头有一多半都是美东拍的她和谢佳期的糗照。拍照技术不稳定,有的甚美,有的却只有一半脸,构图也乱七八糟,美东玩了一阵子就腻了,洗出来的照片全部送给了她。而谢佳期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了这么多张照片,成了阮美东用来练手的主要模特之一。 那个周六,夏日清晨和煦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穿睡衣伏在床上,照例第一千零一遍翻那相册释闷。一下子翻到小学二年级的集体照,那时的规矩是女生站前两排,男生站在后边的阶梯上,佳期站在第二排,而她不肯听从安排,站在第三排的阶梯上冒充男孩子为的是在佳期的头上比两个剪刀手。当时的摄影师或许也是一个有童心的人,对于她这样的胡作非为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包庇了她,径直洗了出来。谢佳期懵懵的多了两只竖起来的耳朵。 房门突然敲响。 她扭头看时,杜兰推开门,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忧虑,她说刚刚有人打电话来,一个叫佳期的女孩子出事了,让她回晋市看看。 犹记当时腔子里一颗心狂跳,脑子里却木木的,下地站着问“出了什么事” 杜兰说不知道,只说快不行了,又问“是你朋友不是诈骗电话吧” 那时候谢佳期本人是没有手机的,她也没有,她跟着杜兰回到客厅,跪在那座机跟前,回拨那串来电号码,无人应答,又将电话打到了顾阿姨手机上,也没有接通。至于云筱女士,她说了,以后除了林未眠结婚或是林赐死了这两件红白喜事,“你们姓林的都不要再来骚扰我。” 她茫茫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炽烈起来,也许那光芒太过于盛大了,眼睛像盲了一样看不见任何东西,手心汗津津,嘴里却是干涸的,想要咽一咽口水,才发现喉头艰涩。 杜兰提醒她,“让你爸带你去看看呗。” “可是爸爸出差了。”林未眠喃喃的。 杜兰就不做声了。 “杜兰姐,你不是会开车吗”林未眠想起来,她经常开车带她母亲出去购物,抢上去抓住她的两只胳膊,“你会的呀。” 杜兰左右看看她那两只手,缓缓地说“会倒是会。” “你带我去” 车子的发动机轰隆隆作响,杜兰甚至还俯身过来,微笑着替她系了安全带。 所以说车祸全是她自找。 葛淑贞挽着她到了楼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赞叹道“真像你爸,长得好,尤其是这高挺的鼻梁,看着就有气节。” 林未眠抿嘴笑笑,并不答话。出了住院大楼的大门,胡米指指侧边停的一辆小车,说“我去把车开过来。” 葛淑贞便挽着她,站定了,细细打量,忽然眼睛里有了层蒙蒙的泪雾,叹道“那年我本来也怀了你爸一个孩子要是生下来,兴许也像她爸,也有你这样的眼睛,你这样的鼻子也有你这么美。” 林未眠有点震惊,这件事她从没听任何人说起过,因而慢慢地问“是,是我和杜兰出事那年吗” 葛淑贞点点头,眼里的湿意更明显了,“也是我福薄。看到你,我就想到那孩子。” 林未眠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她,她在这方面一向就迟钝得很,一不小心说错话可能还会起反作用,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待胡米将车开到近前,方才扭头说了一句“阿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多保重,我爸爸也拜托你多费心。” 葛淑贞也察觉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擦了擦眼角,“嗳”了一声,笑道“你也多珍重,好好学习,有空来玩。” 坐上副驾驶的时候林未眠想,其实她算特别没心没肺的那种人,但凡细腻敏感一点的,出过那样大的事情,只怕连车都不敢坐了。细细算起来,也许是见鬼这件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有了新的烦恼,无暇反复咂摸事故的细节,反而在心理上痊愈得比较快。 “先去找小东家。”胡米忽然说话。 林未眠看他一眼,没想到胡米会说出“小东家”这样俏皮的词汇,不过也只怔愣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不去找她。我直接走。麻烦你送我去车站。” 胡米看向她“林小姐,你走了我怎么和她交代” 换作平时,林未眠已经炸了,可能要说“本大爷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她算老几,管得着么。”或是跳下车来,宁愿去坐公交。但是今天她内心寂灭,没有力气闹,想了一想,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手机,朝小胡摇了一摇,“这样吧,我给她打个电话,说清楚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要走。” 胡米点点头,并不发动汽车引擎,说“林小姐请。” 林未眠心里是叹服的,着手拨电话。 整个办公室的亮度调到了最暗,华市的区域经理正图文并茂地讲述最新商区的开发方案,谢佳期坐在末席倾听,侧边的手机屏幕忽而亮了亮,她微微瞥了一眼,拿了手机,步履轻盈地起身推门出去,接起电话“喂。” 林未眠的声音“谢佳期。” “是我。”佳期在这边点头。 “我回去了。” “回去”佳期抬脚走了两步,这幢楼是h型的,她站在连接南北两部分的狭长走廊上,下方是喷泉池和大理石雕塑以及绿化,花圃里的蟹爪肆无忌惮地盛放,黄灿灿的,随风微微摇动。 “我先回学校了。”声波一浪一浪地传过来,有点失真,“你好好见习。对了,你别怪胡特助,是我坚持要走的。” 谢佳期垂着睫毛,没有则声。 “就这样,不打扰你了。” 对面爽快地噗嘟一声挂了线。 佳期在这边,把头抵在玉白的花岗岩廊柱上,冰冰凉的感觉沁入肌理,她垂眸看着下边的秋景,待了半晌,转身回了会议室。 散会之后,她推门出来,只见小胡等在外边,面色是漠然的,只徐徐鞠了一躬,“大小姐。” 佳期没有停留,脊背挺得笔直地往谢沐的办公室走。进去刚在椅子上坐好,胡米就跟进来了。 两人对视两秒,胡特助就说“没有发生大小姐担心的事情。” 佳期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期间林小姐上洗手间,杜小姐也跟着进去了,”胡特助面色与她相同,“除此以外她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美东虽说喜欢满世界乱跑,但是这种各个地方人挤人的黄金周,她反而都在家躺着也因为今年和joyce闹得不愉快,彼此不能臣服,没有冶游的心情。 前两天听阮安南说顾阿姨和谢叔叔带着佳树去欧洲游,其中却没有林未眠和谢佳期,再一打听,得知她俩都去了隔壁市,顿时狼血沸腾,兴致勃勃发微信骚扰林未眠,一会儿问“亲了没有”,一会儿是“佳期是不是带你去她爸爸向她妈妈求婚的那所房子了”一会儿又是“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妈蛋理我一下啊”“有同性没人性”“见色忘友”“诅咒你被谢佳期攻得起不来床”后面几乎全部都是抱怨。 所以接到林未眠的电话说她回来了,还是一个人回的,阮美东顿时就炸了锅,“谢佳期呢到手了就不珍惜了你看我不不对,她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你始乱终弃,是不是” 林未眠有气无力“你那儿有地方待吗让我喘口气。” 美东不怀好意地嘿嘿了几声,完全想到不好的方面去了,“嘎嘎嘎,佳期果然厉害呀厉害。你来,你来养精蓄锐,我带你看片,包你反攻。” 林未眠被她堵得半句话都没有,最后也懒得解释,只弱弱说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美东在上次举办生日宴的酒庄里边接待她,两人坐在温泉池旁,脚放在泉水里洗濯,入目是火红的枫叶。美东逼着林未眠说都发生了什么,细节怎么样,林未眠守口如瓶,借了美东的书看,看得极慢,兢兢业业地做着笔记,大半天看一两页这样子。 美东在旁边嗷嗷打滚,“怎么地,发微信语音你偶尔还回我个表情包哪,怎么见了面反而不理我了你不告诉我,我帮不到你啊,佳期那么厉害,你要是不讲技巧,讲真你一辈子都只能做受了。” 林未眠还是无话,垂着睫毛三缄其口。 美东于是冷笑“这世上也就你们俩口子,这德行,绝配了。千万相爱到老,不要祸害别人。” 厮混四五天,假期最后那天美东和她的名媛朋友们去骑马,叫了林未眠,林未眠说不想去,收拾收拾回了宿舍。 从长假回来,课堂上师生都有点恹恹的,不很在状态。谢佳期和林未眠各自坐着听课,一直没有说话。中午也没有一起吃饭。林未眠和其他同学坐一桌,大家讨论什么,她听不见,脑海里像塞了一团干棉花,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晚间下了自习,慢慢地走到宿舍,却发现不对。 尤小诗伏在小梯子上,朝新来的舍友兴高采烈地介绍“查寝的老师很搞笑的,她来之前,总要把脚步放重一点,还在说话的寝室就跟老鼠听见猫来了一样,马上什么也不说了不过我和小眠,佳期,你知道的,我们都不怎么爱夜聊,小眠喜欢开夜车,我就戴耳机听个音乐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林未眠双腿像灌了铅,站在门口半天没动。 过了起码四五分钟,小诗才发现她,“哎,小眠,你回来了,怎么杵门口不进来呀,佳期也住校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哦,你应该早知道了” 佳期正背对着她,整理她床上浅蓝色的被褥,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林未眠人走进去,挤出来一个笑“惊喜,意外。” 两人同宿舍,又同桌,却仿佛有了某种默契,彼此都不攀谈。尤小诗察觉了,私下里和卢可欣说“我觉得佳期和未眠两个人,可能吵过架了。”卢可欣说“不会吧,吵架了佳期还特意搬来寄宿那不是彼此扎眼么”尤小诗皱皱眉“或者是佳期家里有什么事”卢可欣笑了笑“你别想多了,好好复习吧,月考又要来了。”小诗点头“你说的是。” 过了四五天,小诗家里奶奶过八十大寿,晚自习请了假回去参加寿宴,早晨下了早自习,和林未眠一起在宿舍洗头,洗完了,她叫住要出门的林未眠,说“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好不好呀。” 林未眠披着半干的长发,问“什么事” 小诗指指外边的栏杆,“被子很久没晒了,前几天又都不是什么晴天,今天难得有这么好的太阳,我想把被子都晒一晒,晚上我回去了,你记得帮我收进来。” 林未眠点头,“没问题。” 小诗笑一笑“你最好啦。你要不也晒晒吧,很久不晒有螨虫,睡了要长痘痘的。” 林未眠想了想,真的和她一道,把自己的被子也搬出来晾在栏杆上,白底紫花和果绿的两床被子挨在一起,两个人又将被子拍打了一番,相视而笑。其他女生寝室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因为今天的太阳从清早就很烈。栏杆上晒了一排各种花色的被褥,煞是壮观。 临锁门出来时,林未眠还看了一眼佳期的床,想着要不要悄悄帮她也晒一晒。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多此一举。 也幸而她没有。 下午她忘了这茬,到了晚自习,却忽然噼里啪啦下了一阵暴雨。她当时沉迷学习,没有在意,等回到宿舍,脸顿时黑得像锅底。 佳期看她往里搬那湿透了的被子,自己的折起来扔在阳台的凳子上,黑着一张脸开了电吹风在那里替尤小诗吹被子,直吹到宿舍熄灯断电。 黑暗里听觉格外敏锐,林未眠在那边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打第三个时,她应当是抬手捂住了口鼻。 察觉到床上忽然多出来什么,林未眠吃了一惊,她拿一件大衣当盖被,蒙了头脸,现在掀开大衣去看,谢佳期已经挨着她躺下了,接着被子也盖上来。林未眠头脸冷不防又被蒙住了,“哎呀”一声,伸手扒拉了两下,将眼睛露出来,只见谢佳期静静躺在那里,闭着眼。 尽管这样,还是没说任何话。 林未眠想说些什么,却着实说不出来,只得面向里面的墙壁,带着一腔忐忑慢慢地睡了过去。 睡着的林未眠老毛病不改。佳期躺在枕上,察觉里边那一小只轻轻拱过来了,两只爪子巴着她,脑袋在她肩头蹭啊蹭,似乎在寻找什么。 佳期心里难过,转过身侧躺,把怀抱给她。那不安分的小脑袋立刻得了皈依之所,一头扎进她怀里,接着果然就安稳了,一动不动睡着。 大约清晨三点多,贴宝蓝底彩花窗纸的窗玻璃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发出卡啦一声,林未眠周身一个抽搐,顿时惊醒,睁着眼有些懵,不知今夕何夕,鼻尖软乎乎的,还带着馨香,一抬脸就看到了谢佳期,她也醒了,彼此对望,林未眠默默地往里撤,却被佳期抬手按住了。 佳期扣着她的腰侧,等林未眠眼睛完全睁开了,双唇轻启,问“为什么”想要问的太多太多,千头万绪,无从问起,辗转了半宿,反而只剩下这三个字。 她的声音就像这凌晨的空气一样清冽。 林未眠脸上还有点睡眠被打断的惘然。 她不做声,佳期又轻声催她“回答我。” 林未眠呼吸渐渐加重了,鼻尖一点点红,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看,林未眠,你就是这么引诱我的。” 听见谢佳期说出“引诱”两个字,林未眠抬起汪了两汪泪的眼看了看她,嘴唇颤了颤,嗫嚅道“你血口喷人” 佳期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轻声说“你如果不这样对我,我兴许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发现难道不是你引诱我在先” 林未眠在那个羽毛般拂过的触吻里晕了一晕,脑子里乱纷纷的。凌晨三点并不是一个梳理人生或感情的好时候,但仔细想来,这桩事情里佳期其实也冤得很,如若不是玉楼春起了那个头,佳期又怎么会往那个方向想,她是唯物主义,自然而然以为她借着“鬼上身”这样荒诞不经的借口来亲她,以为彼此心意相通。因此才放任那株在暗处破土萌芽的小树苗长了出来,也做一点汲取阳光雨露的努力。否则按照谢佳期的自控力,她是绝不会让人知晓她的情感变化的。她自来并不算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回答我啊。”佳期语气里带着点急切,带着点哀恳,扣着她腰的那只手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一带,两个人的脸因而贴得极近,嘴唇也差一点又要亲到。 林未眠两只手去推她的肩,竭力逃开那个令人头晕目眩的位置,“我,我渴了。” “不要再逃避我。”佳期声音轻柔,语气却非常果断,“渴了,饿了,都是小眠找的借口。” 林未眠默住了,心乱如麻,因为谢佳期说的并没有错,她无法反驳,眼眶里的两汪泪汩汩地往外冒,右眼淌出来的泪珠子直接就被枕头悄无声息地喝掉了,而左眼渗出来的大颗泪珠,却划过鼻梁滴落在枕巾上,发出接二连三“噗”、“噗”的轻响。 那声音原本是极其微不足道的,可是在这样一个黎明时分,这样一间只剩沉默的小屋子里,便显得异常刺耳起来。 她哭了,佳期心里说,我让她哭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袭上心头,她扣着林未眠腰的那只手就那样轻轻地松开来。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的决心也迅速瓦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051 次日清早, 尤小诗回到学校,见到后桌的两个人,目光变得十分讶异。不等她说什么, 林未眠就主动招呼, 把昨晚发生的惨剧告诉了她,紫胀着脸和她道歉。 小诗起先还有些懵,听她说“对不起”说到十来遍, 倒掩着嘴笑起来“小眠你好可爱啊, 原来觉得自己犯了错的时候,你是这个样子的” 林未眠瘪着嘴没办法说一句响亮的话。她今早试图拿电吹风给她烘干, 然而那一点微末热量可以说杯水车薪,全然挽回不了什么。幸而天公作美,今天也是一个艳阳天,两床湿被晾起来, 好在都是薄被, 到下午应当是能晒透的。再不济明天再补晒, 总有晾干的时候。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毕竟出了纰漏, 又再次致歉。 小诗摆摆手, 抿嘴而笑“没有关系的,正好我远嫁外地的大姑回来拜寿, 让我今明两天还回去陪她呢, 我是大姑带大的, 她结婚以后我们难得见面, 下一次相聚也许要等到我高考后放假去了,就算不这样,我宿舍也还有备用的毯子所以说小眠,你大可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哭成这样子啊,我倒过意不去啦。”说着拿食指绕着自己的眼圈比划。 林未眠揉了揉还有些酸胀的眼周,心里暗暗惭愧。今早她照了镜子,镜中人和她那个著名的爱哭的本家有了几分神似,眼睛肿得好似两只水蜜桃。她带着点鼻音解释“是眼睛痒,揉的。我没哭。” 佳期在一旁听着她说谎,并没戳穿她,默默将书页翻了一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这样呀。”小诗笑笑,又朝佳期看了一眼,小小声说了句,“我不在,你们两都揉眼睛了喔。” 待她人转过去,后桌的两个人之间就有点难为情。林未眠绷不住了,站起身,走到外面去避一避。 早晨那时节,佳期见她哭了,就没有再往下追问,半晌又来抱她,轻声哄她。这一哄可不得了了。她原本只是无声流泪,被她一勾,渐渐地哭得成了气候,一时之间哪里刹得住车,直哭得头晕脑胀才罢。兴许就是那个时候,谢佳期陪着她哭了。窗户里透进白光时她还迷糊了会儿,到了教室才发现谢佳期的眼睛也是微红的。 哭得太用力了,到现在还虚,脑仁一抽一抽地疼着。林未眠自觉像条脱水的鱼,咸咸地伏在栏杆上,眺望层层叠叠的远山像美人的眉黛,有种温柔的气质。 情绪忽然失控并不是因为佳期的追问,反而是为着前几天和杜兰的偶遇。那几乎带着腥气的一场对话,被她强行收进心底暗处的箱笼,在那个时候却忽然翻腾了出来。 杜兰将她堵在洗手间,以那种暗藏刀锋的微笑轻声问着她“你还是和她好上了” 她没有提名道姓,林未眠却本能地了解她指的是谁,抿着嘴没有答她。 “你这个同性恋。”杜兰唇角依旧是那种阴冷的微笑。 林未眠被她抬手一推,以至于后腰抵在冰冷的洗手台上,激得整个人起了鸡皮,她摇头,“我不是。你别混说。” 杜兰欺上来,“你就是,别不承认。你爸还不知道,知道只怕给你活活气死。” 林未眠身子竭力后仰,尽量远离她。如果真动手打起来,杜兰未必是她的对手,可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禁忌,她不愿意碰到她。 “你爸可看不上同志了。”杜兰脸上的笑堪称幸灾乐祸,“他手下带的研究生,有一个就因为这原因,隔三差五被他刁难。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个蕾丝边,啧,那该有多热闹啊。” 林未眠面色平静地制止她“请你别说了。” “我别说了,我别说了”她忽然激动起来,两只手递到林未眠脸上,“看看这双手” 林未眠近距离看着她枯瘦得青筋暴起的两只手,内心骇然,只怕她的指尖忽然戳向自己的眼睛。可是并没有躲。 “我拉不了琴了。就为了你,为了你这个蕾丝。为什么我这么惨,你却过得这么好,什么都有”她眼睛里爆出红血丝来,“林未眠,你记住了,你就不配得到幸福,记住我这双手。” 这些本是她的陈年噩梦。她内心背负的十字架。可她刻意将它们尘封了,现在却再次被当事人提起来,盖章她是一个凶手,断送了别人的梦想。 假如不是胡米在洗手间外叫一声“林小姐”,也许不堪还会更多一些。 她将脸埋在臂弯里,杜兰泛着凉意的控诉又在脑海里回响起来,“你不配”“你不配”“同性恋”“同性恋”,自带聊斋特效。 上课铃响。她回座位坐好,却发现桌上立着个四方的浅碧色小袋子,不知道哪来的。狐疑地四下里望望,最后视线还是落在谢佳期身上。 佳期觉得了,转过脸看她一眼。 林未眠不去看那袋子里的内容,却默默睃她一眼,“是什么” “冷敷。”谢佳期指指眼睛的部位,说完便又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书。 林未眠探手一摸,先是被冰得往回一缩手,旋即摸出来一个,原来是冰袋,拿起来毫无章法地往眼睛上一摁,嘶了一声,随着丝丝凉意熨帖肌肤,眼睛瞬间没那么难受了。可渐渐的,一阵酸涩又卷土重来,几乎又要流下泪来。渴了,饿了,哭了。次次都成功转移话题。这样对谢佳期公平吗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对自己的好,却并不给一句实话,只虚无缥缈地打着太极,自己不成了个感情骗子吗。 带早读的英语老师在组与组之间的走廊来回巡视。佳期忽然感到左肩让人蹭了蹭。 冰敷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林未眠拿一双水汪汪的漆黑墨瞳凝视着她“佳期。” 佳期点点头,看着她脸上残留的几点水渍,手握成拳安放在膝上,忍住替她擦拭的冲动。 “中午,我们聊一聊吧。”林未眠眨眨右眼,尽量假装若无其事,“我请你吃饭。”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林未眠计划中的这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又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和了。也幸而佳期给她拿了这几个冰袋。否则中午放学时分,在教室走廊上守株待兔的顾阿姨见了她的兔子眼,那可就有得说道了。 她和佳期一贯走得最晚,一出门,却只见顾婕迎风站在楼梯口,身上香奈儿最新的白色套装随风而动,手上捏着个白玉珠子串成的手袋,蹙着两道细细的眉。 两人跟着她下楼,她的车停在教学楼前的玉兰树下,车里坐着个人。谢佳树从副驾驶开门跳下来,呲牙而笑“姐,眠姐,你们好。” 顾婕对佳期说“今天就带我去吃吃你们的食堂。” 佳树怪叫“不是吧”然而他母亲已经率先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了,他朝各自沉默的两位姐使个眼色,巴巴儿地跟了上去“妈” 三个小的个个长得惹眼,凑在一起效果翻几倍,更那堪添上顾婕这样一位都市丽人,因此当四人浩浩荡荡走进五食堂,所到之处都会静一下。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毕竟顾女士的衣着档次与这地方太过格格不入了。虽说这食堂内的桌子颜色也多接近一种象牙白,可惜多数腻着一层油,顾女士身上那洁白的套装一挨到,怕不是要毁。 然而她浑不在意,选了一个人口密度相对稀少的区域坐下,等着谢佳期端饭过来。林未眠和佳树先打好了饭菜,过来陪着。顾婕便问林未眠父亲身体康复得怎么样。林未眠据实以告,说不过是微创手术,不妨事。顾婕便又指指她的脸,“小眠啊,你没休息好,学习别太赶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林未眠垂眸答应了。 佳期替她妈妈打了食堂的招牌香芋蒸排骨,外带西红柿蛋汤和一份炒得碧绿的上海青。 顾婕也不嫌弃,笑眯眯地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忽然说“也没好吃到哪里去啊。” 三个人本来心里有病,此时都如坐针毡起来,不约而同也都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 “我还以为这里有什么美味佳肴,比我家里好上千倍百倍呢。”顾婕还是笑眯眯的。 佳期轻轻喊了一声“妈。” “我是开明得太过了。”顾婕敛了笑,“一个二个的,都赶着来住校。我是有哪里没有做好,你们失望成这个样子” 佳树嬉皮笑脸的“不是的,老妈,我们是为着学” “都是你起的头,我晚点再收拾你。”顾婕话是对着佳树说的,眼睛却溜向谢佳期。 佳期缄口不言。 林未眠却忽然抢着说“阿姨,我知道了,我晚点劝劝佳期,一定让她回家去。其实吧,”把一个小鸡腿夹到她碗里,“其实,根本不关佳期的事,不是她一定要住校,是老师拜托她代管几天晚自习罢了。您也知道,老师都很倚仗她的嘛。” 顾婕看看林未眠,摇头叹息“小眠” “阿姨,吃饭吃饭。”林未眠一口剪断了下文,“您就当佳期来体验了几天寄宿生活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052 “小眠, 不止佳期,你和佳树也要回来,尤其是你, 别伤了我的心, 听到吗”一中校门口,顾婕惆怅地望着一字排开站在车窗外的三个。 林未眠弯下腰,挽着耳前的散发, 含笑说了两句什么。 汽车绝尘而去。 林未眠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转身只见谢佳期和谢佳树姐弟都愣怔怔地望着她。 “干嘛”林未眠莫名其妙。 “牛掰啊眠姐。”佳树呱唧呱唧地鼓着掌,摇头赞叹, “不是我吹,我妈那可是谈判专家,和那些千年老狐狸打交道都不带吃亏,一般都是她杀得别人片甲不留, 没想到, 今天居然被你将了一军眠姐, 我对你更加刮目相看了。” 林未眠歪歪脑袋, “你的意思是, 我比老狐狸还厉害” 佳树“哈哈哈哈我没那么说。”旁边的佳期睨他一眼, 骇得他顿时噤若寒蝉,半晌才吐了吐舌头, “我的意思是, 眠姐, 老妈今天本来想把我们仨都带回去, 没想到你不但保下了自己,还把我姐摘得一干二净。高手来着。”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比了比大拇指。 佳期用眼神鞭挞弟弟,“还不回教室” 佳树嘿嘿笑了两声,往西北方向的初中部教学楼逶迤而去。 两人目送他的背影去远,林未眠刚要说话,远远的又有老师招手叫谢佳期。佳期看林未眠一眼,望望教学楼的方向,林未眠便懂得了,她是让她先回教室。但她并没有乖乖照办,回教室之前,去了一趟寝室,替两床被子分别翻了个身,好让它们晒得更透彻一些。接着才慢吞吞地回了班上,伏在桌上午休,想着等佳期回来,就请她去喝个饮料什么的,大家把话说开了,别悬着一颗心难受。 偏偏事与愿违,她趴在那里等得双眸惺忪,快睡过去了,还是不见佳期的踪迹。等来等去伏在桌上睡沉了过去。最后是被上课铃惊醒的,身上披着谢佳期的外套。 一整天都没有交谈的好时机。因为到了傍晚,物理老师拖堂拖了二十几分钟不说,还给大家布置了一张试卷当家作,走读的学生带回去完成,寄宿的则晚上统一考试,千叮咛万嘱咐,让大家伙吃完饭快快地回来。 晚餐两个人倒是久违地一起吃了,可林未眠心里挂着考试,就像孙猴子挂住了紧箍咒,哪里还有倾谈的心思吃饭的时候她一直皱着眉头,低头数碗里的米粒子。佳期担心她消化不良,沉着眼不去催她,还有一个原因,也因为她心里明白,更大的概率,林未眠要和她说的,与她内心深处的渴望是背道而驰的。 吃完了饭,林未眠说要回寝室。 “收被子”佳期问。 林未眠点头“对,再也不敢忘记了。” “我和你一块儿去。” 林未眠想了想,没有拒绝,原本她一个人是打算要拔腿狂奔的,变成两个人一起,倒是安安分分小鸟依人地走在佳期身边。她心里有种淡淡的依恋,因为恍惚想着,这样的情形只怕今后也可一不可再,可遇不可求。斜阳照壁,经过宿舍楼的荫蔽时,只觉通体生凉。回到宿舍,林未眠第一件事就是开柜子拿罩衫,摸出来一件圆领的藏青底白字母套头衫,胡乱就往头上套,两只眼睛从领口钻出来时,迎面只见谢佳期捧着被子进来了。 她到了林未眠跟前,驻足说“你摸摸。” 林未眠便将手探进那被窝折叠的夹层里边,不期然触到了佳期温润的手指,赶忙往回缩,一边歪着头道“哎,好像还有点潮乎乎的。” “嗯。”佳期点头,表示赞同。阳台四张凳子拼在一起,谢佳期将被子折了折放上去,回头只见林未眠捧了另外那床被,“嗨呀”一声扔上了床,搽着额头发出“咻”的一声赞叹,随即瞄了一眼手机,说了声“佳期,快点快点,考试要开始了。” 两个人回去教室走得就比较快。 林未眠的障碍症比之夏季伊始已经好了很多,认真做能冲击及格线这样。尽管如此,这套加长版的外校试题考下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她一点也冤枉。下了自习,两个人在走廊的欢歌笑语中穿过,途径灯火通明的小卖部,林未眠转过头问,“谢佳期,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佳期摇头,脸在白炽灯光里白皙得过分,“没。” “喝的呢”林未眠不死心。 “也没。” 林未眠斜斜睨她一眼,哼了一声,一脸的“我就知道”,钻进小卖部,拿了个盒装的三色冰激凌。柠檬黄的盒子内,冰淇淋分为咖啡色、奶油黄和牛奶白的三小份,林未眠坐在床沿,一勺接一勺往嘴里送。都是考试闹的,她整个人几乎都被榨干了,需要冰激凌补一补。冰激凌在舌尖一点一点化开,可能因为成分里含咖啡,清甜的末尾又有一点点的苦。 佳期不动声色坐在她身侧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的。 寝室门没关,走廊上熙熙攘攘往来交谈的女生颇多。她们这间寝室在四楼,班上其他女生则悉数住在三楼,因而过往的虽多,却都不是本班的人。有人认识谢佳期,和小伙伴说一声“哇,谢佳期诶”,随即娇羞地遁走。 林未眠伸长了脖子去望,走廊上光线幽暗,室内敞亮,敌在暗我在明,不等她看清人已经不见了,林未眠失望地切了一声,脖子收回来时,目光与谢佳期的视线胶着在了一起。 “” “” 门外的嘈杂越发衬出屋子内的安静。林未眠咳嗽一声,低头把冰激凌盒子的盖子盖上,放在一旁的窗台上,不吃了。她起身将宿舍门关上,两手交叠垫在身后,背靠着门,抿了抿艳色的双唇,缓缓叫“佳期。” 谢佳期等着她。 林未眠酝酿了会儿,她发现这种事情要一本正经地说,措辞真难。她歪着头憋了半晌,除了把脸憋红了,愣是没说出半个字。忽而啪地一声,头顶的灯灭了,屋子内漆黑一片,只有阳台上的窗户映照着远方的城市灯火。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因为还不到熄灯时间,而有的人恰好洗漱到一半,摸瞎了。 林未眠干脆闭上眼,硬着头皮说“佳期。” “嗯。” 甜食吃的时候滋味顶美,过后嘴里却一阵阵发酸,牙都要倒了。林未眠依旧闭着眼睛,“我不能带坏你。” “带坏。”佳期干巴巴地重复。 “阿姨会伤心的。我不想她伤心。” 佳期没说话。 “你回家去。” “我们,恢复君子之交。” “”林未眠之前的设想中,有好多好多可以和谢佳期解释,比如顾阿姨谢叔叔对她的寄望,恋爱会影响学习,比如两个人的性格并不匹配,比如比如。可惜临场发挥,才发现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又苦又涩,每说出一个字,就越发磨钝了她的口齿,越往后说越艰难了。她下一句卡在嗓子眼,开口之前,头顶的灯忽而又亮了,室内通明,周遭发出欢呼声,还是方才骂骂咧咧那同一拨人。 林未眠发现佳期的脸越发地白了,但是表情却称得上是在微笑,她走过来,低头凝视她,“林未眠,你喜欢我吗” 林未眠两眼酸胀,视线先是变得模糊旋即又比先更为清晰,想要借故逃避的想法又漫上脑海,可是不行的,说好了不能欺骗佳期的感情,不能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咬了咬下嘴唇,“不。” 佳期脸上还是那个微笑。 灯倏忽又灭。这次是真的到了断电的时间。今天晚上,它再也不会亮了。 林未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洗漱的。只记得她铺开被子要睡时,听见谢佳期说“被子是潮的,来这睡。” 林未眠闷不吭声,站着不动。 佳期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怕我么” 她这样说了,为了表示信任,林未眠也得过去。两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并排躺躺好。佳期似乎对于方才的交谈并没有什么感想,半晌说“这被子留给你。” “啊。”林未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之处。 她把所有人的感受都放在了心上,唯独践踏起佳期的心意来,是毫不手软的。 为着这个发现,她抱着头,翻身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去,枕头上不一会儿就变得热烘烘湿漉漉的。 次日放学,佳期就回家去了。徐伟良也忽然心血来潮,一鼓作气给大家排了新的位子。因为隔壁班早恋的情况泛滥成灾,细细推究了去,一大半都是同桌之间发生的恋情,徐伟良在办公室笑傲“我班全都是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就不存在这样的顾虑。”因此受到了同事们的群嘲“徐老师竟如此天真。”被科普了纯真的同性之爱后,老徐忡然变色,所以才有了这次釜底抽薪式的重新排位。大家都一张小桌子独立成一桌。 佳期和未眠两个都依旧是最后一排,只不过,佳期靠最里边那堵墙,林未眠则坐在后门那里,中间隔了七个小组。 这个变化让林未眠松了一口气,最近两个人之间的高气压快要把她逼疯。离佳期远一点,佳期应该也比较好过。转眼差不多过了一月,又一轮月考,考完那天下午有半天假,林未眠正站在那里整理抽屉,里头横七竖八塞着各种书本资料。佳期忽然过来了,今天天冷,她穿着件笔挺的英伦风大衣,蹬过膝靴,气场越发呈碾压之势。她也没有别的话,只问“晚上回家么” 林未眠脸上没来由火辣辣的,手上一本书也拿不稳,摇头说“我有约了。” 佳期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座位,提了书包从前门出去了。 不多时,佳树的电话来了,“眠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晚上回家一趟哈。” 读书读到不知今夕何年,林未眠噘着嘴翻了翻日历,整个人一愣,慢慢坐下了,在座位上怔怔地发起呆来。 窗户上笃笃笃的几声,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站在那里,见她抬头望时,扬扬眉毛,咧嘴而笑。 起先说有约其实是林未眠胡诌的,但这下倒是真的有约了。 男生约到她很兴奋,因为传闻中林未眠的性格很难搞,自来炸着胆子上去搭讪的,只有碰钉子的,没有讨到便宜的。她的兴趣也很难以捉摸乾明搓着双手说“喜欢看拳击比赛的女孩子真的很特别” 走了没多远,小明就发现,林未眠的特别之处还不仅止于此。 她还特别擅长发呆。 刚刚答应一起看比赛时就这样,好像梦呓似的一句“好”。现在还是一样,没睡醒似的。小明就想,是不是饿了呢,看她这样瘦反正距离比赛开场还有几个小时,因此提议先去吃点东西。 天很冷,现煮饺子店的生意极火爆,每桌的客人都自己现场下饺子,在外享受烹饪的乐趣,配上几道小菜,是秋冬季节的不二之选。 透过蒸腾的热汽去看人,林未眠总有一种人间不真实的感觉,周遭坐的是谁她也毫无明确概念。 直到有人忽然叫她,“林未眠。” 一连叫了好几次,她回头去寻找,看到穿着半新不旧的淡灰色皮大衣的滕静美。 佳树系着围裙在厨房捣鼓火锅,两手端锅子的时候有点烫到手了,抬起来捏在耳垂上降降温。但凡有一点响动,他就疑心是林未眠回来了,跳出来去开门。无功而返了三四次,就有点嘀咕起来“眠姐搞什么啊。”把食材什么的都搬到小饭厅的桌子上,电磁炉也搬过去,最后再把烧好的汤底也端了过去。 佳期身上短款白毛衣,佳树见了,哀嚎不绝“姐,你真是老妈的好女儿,穿着一身白吃火锅,溅到一点半点,这毛衣还要不要了我知道你们家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践的吧。” 佳期伸手看了眼衣袖,“这个好看。” 佳树就不说话了。姐姐高兴就好。她今天这个生日已经够惨的了。虽说姐弟俩的生日,一直都按照老一辈的说法,低调地过。这次委实低调得太离谱了。老爸老妈遇上航班延误,凌晨才能到家,眠姐呢,到现在还没回,他已经快要推翻“眠姐虽然脾气爆,但是心软”这个认知了。他决定不要提林未眠的姓名,嘿嘿笑了笑,将筷子递过去给佳期,“姐,咱吃饭,吃了饭,我请你看电影去。” 佳期说好,垂眸往锅子里放藕片。 林未眠和滕静美在街角站着,林未眠有些乏力,软软地靠在身后的栏杆上。静美透过橱窗去看那巴巴地望着这边的男生,脸上有种大惑不解的神情,因问林未眠“那是你男朋友” 林未眠摇了摇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来迁户口啊。”静美慢慢说,半晌又问“谢佳期呢。” 林未眠垂下头,淡淡说“我不知道。” “她很珍惜你的。”滕静美的话题跳跃度极大。 林未眠抬起头来,有几分讪讪的笑“你说什么啊。” 静美也过来靠着栏杆,叹口气问“你就不觉得我离开得特别突兀么” 这倒是真的。信誓旦旦要用妹妹的身份活下去的人,转眼突然说要去追求梦想。这就是当时林未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转变太草率了,她一时之间觉得诡异莫名。但是事关人家的私事,别人的人生,她无权置喙,故而闷闷地思索了一阵,也就放下了。现在她自己提起,林未眠当然要问“对。是有一点来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告白了呀。”静美眉眼间涌上一点小雀跃。 林未眠征了征“和谁告白” 静美脸上还是带着点子激动“还能有谁。谢佳期呗。” 林未眠微征,可也并不十分意外,点了点头“围巾是么。” “在那之前。”静美摇头,“我和她表白,请她和我在一起,是姐妹情深还是伉俪情深都无所谓,我不介意形式可能因为我习惯了生命里有个联系紧密的另一半。” 林未眠抬手摸摸脸颊,已是被深秋的冷风刮得麻麻的。女生继续补充道“她说有喜欢的人了。我说我知道是谁,但我不介意做她的工具。” 话题引到这上面,林未眠也有些始料未及,呆呆地望着静美,听她继续行云流水地说下去“我说让她用我来刺激你也没关系,我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个曾经拥有,并且不在乎拥有的形式。你知道她怎么说你吗谢佳期说,林未眠也许会在暗地里吃醋,但她绝对不会说出来,她是那种你越去刺激她,她反而飘得更远的个性,她的骄傲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会用手段来诓骗她。我希望有朝一日她到我身边,是出于真心的喜欢,而不是因为我的某种伎俩。她这样不留余地地拒绝了我,还劝我说” 林未眠听得左耳开始耳鸣起来。双手插在兜里,蜷成一团。店门开了,酒足饭饱的客人出来,身上的拼色毛衣是红配绿又在领口和袖口点缀着深橘黄,在渐渐昏黑下来的天色里,像个移动的交通灯。林未眠视线随着他移动,静美后续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店里乾明已经出来了,朝她们走过来,静美两手插兜,拢拢衣襟,咳嗽一声说“我回去了,小眠,有空可以联系我呀,我的号码还在用的。” 林未眠不记得自己答了一句什么,随即看到乾明到了跟前,脸上带笑,嘴唇开合,每个字都到了耳膜上,组合起来又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直到最后仿佛是一句“已经可以吃了,我们进去吧。” 林未眠信步跟着他往店门走,额头猛地被个雨点击中,啪的一声,震得她双目陡然瞪大。男生打开门,做个请的姿势,笑笑地看着她。林未眠一脚踏进店内,另外一步却迟迟迈不出去。小明催她“快呀。” 林未眠抬头和他说了声“对不起。” 乾明看着女生冒着微雨离去的纤弱背影,抓了抓头发,嘴角带了一抹哂笑“我就说嘛,还以为我运气特别好。” 林未眠开始只是慢慢地走着,但是渐渐地脚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竟至于小跑了起来,周遭风景急速地掠过。到达谢家大门前,脸上麻麻痒痒的,她抬手抹一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啥。抬手敲门的瞬间,门从里边豁然开了。佳期见了她,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起了点变化。 谢佳树正换鞋,金鸡独立从一边蹿出来“哎呀眠姐,这么巧的么,我们刚准备出发看电影去,你也一起吧,嗯嗯话说吃饭了么哎,你怎么搞成这样” 林未眠仰着的一张小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打湿了,凌乱地披在肩上。身上的长外衣原本是一种深苔藓绿的幽暗色调,沾湿了以后就类似于墨色,整个人像从什么末世电影里穿越出来的。 佳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嘴里说“电影不看了。” 佳树“哈啊”了一声,“好吧,姐,给我一百二十块谢谢。” 佳期懒得搭理他,对门外的人轻声说“进来。” 林未眠完全像个梦游症的小孩,佳期替她脱外衣,让她抬手,她就顺从地抬手,让她坐下,就乖乖地坐下,所幸外边雨不大,淋得不透,外衣里边就是干燥的了。所以佳期让她穿着里边的白色长衬衫坐在被窝里暖着,去热了杯牛奶端过来。进来时只见到那一小只裹着被窝,双手抱着膝,下巴搁在膝头,缩成了一小团。被子是白色,穿的衣裳也是白的,整个人苍白弱小,说是临凡的迷路小天使也有人会信的。 佳期把牛奶递给她,林未眠抬起一双懵懵的眼睛,两手还是牢牢抱着膝,不接她的。 牛奶反正还烫。佳期自己也上床去,坐在她身后,拿大毛巾替她包着头擦头发。平时总要发出点抗议的人,此时乖乖地被侍弄,只是擦到一半的时候,扭过头来,用黑中带蓝的双眸凝视着她。佳期静静地和她对视,将她头扶了扶,继续替她把头发擦干。 擦完了,牛奶送到她唇边,她只喝一小口,就躲。意思是不要了。 佳期没了办法,想了想问“睡一觉” 林未眠坐着不动。 佳期的目光落到侧边床头的睡前故事上,上次当成训练的故事还剩结尾大概十来页没有念完。佳期探手拿过来,翻到上次结束的地方。 让她穿大衣她不肯,佳期怕她着凉,就从后边半抱着她,将书拿在她跟前,手指着一个一个的汉字,轻声在她耳边念诵“于是,玛丽伦诺克斯被带上一座宽阔的楼梯,顺着一条长走廊向前,往上走了几步梯级” 林未眠再次扭过头来,用那种探询陌生人的目光仔细地、好奇地看着她。 佳期看她一眼,继续沉声朗诵“最后看见墙上开着一扇门,她走进了一个房间,里面生着火,晚饭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她的头靠着佳期的右肩,凝视着她,眼睛都不眨,只有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珠间或微微动一动。 佳期像是站在深渊的边沿,往下俯瞰不能见底,心头因而一阵阵悸动,她投降了,将手上的书放在云朵一样的被褥上,用温和的目光回看。林未眠依旧什么话都没有。佳期的目光向下游移,落在她淡色的双唇上,唇嘟嘟的,无意识地微微噘着,散发着一种温馨甜蜜的香气。 “小眠。”佳期唤她,随即轻而缓地,吻在她唇上。依偎在她怀中的那个小身体忽而僵了一僵,双手双脚齐齐挣扎起来。佳期双手搂住她的肩,双腿也环住她折起来的两条腿,将她整个儿地圈在自己怀里。 挣不脱的林未眠终于醒过神来,从那个不深不浅的热吻当中解脱出来,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忿忿说“我,我不喜欢你” 佳期随手捡起掉在身前的书,将下巴搁在她肩头,蹭了蹭说“是是是,不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053 “我过去的时候佳树和她刚吃完火锅, 过了会儿她爸妈就回来了,大家一起切了个蛋糕,然后没了。”林未眠干巴巴地说。 对面追着问“和谢佳期在她十七岁生日这天有没有进行某些庆祝活动”的美东皱着眉头听完, 静静等了会儿, 见林未眠真的说到这里就打止了,一拍桌子,“你逗我吗我劝着我一家老小没有过去给她祝寿, 为的就是方便你们大战三百回合啊。切蛋糕那要你这个女朋友何用谢佳期根本就不喜欢吃蛋糕吧, 她喜欢什么,你不知道” “你说话注意点。”林未眠用最后的倔强坚持着, 虽然早就习惯了这位二代不拘一格的语言风格,偶尔还是难免想装作不认识她,“我不是。” 美东朝她翻了个夸张的“林氏白眼”,起身索然无味地离开了。 林未眠松口气。佳期这个时候还没来, 也许是在学生会忙着。 摊牌是白摊了。 划清界限的话也说了不是一次两次, 可是那些藕断丝连的纠缠, 令所有的疏远都成了一种掩耳盗铃式的伪装。 林未眠抱着脑袋, 用力拍两下, 仿佛这样敲打就能把内存清空似的。 现在两人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 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谢佳期的心理素质真的是超凡卓绝,那天亲亲过后, 还能抱着她继续把故事念下去, 直至把那个章节念完。 差不多是合上书的同时, 佳期的爸妈就回来了。两人也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 她和佳期是完全不同的。佳期虽说总板着一张冰块儿脸, 可她其实是非常单纯而热烈的,又兼之有披荆斩棘的勇气。而她她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混沌的,悬而未决的。假如谢佳期是仗剑行走江湖的勇士,那么她就是沙漠里没命狂奔的鸵鸟。并不是身后有追逐她的天敌,令她惶恐不安的是内在的她本身。她不敢拨开迷雾去直面自己的内心。她根本不像一个明朗活泼的少女,反而像顾虑重重的暮年人。 现在佳期知道了她是这么个畏首畏尾的家伙,平时的嚣张只是一层水彩描的虚张声势的狮子皮,她还会喜欢她吗即使出于惯性能再眷恋一段时间,最后也会发现,她其实是配不上她的好的。她非但有一身的毛病,见鬼啊障碍啊,亦且连寻常女孩子所拥有的那些美好品质也一个不占。看清真相兴许要花一点时间,到时候,佳期看清了,就能简单地放下了吧。没有必要刻意逼着她放弃之类的。 顺其自然是最好的。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佳期回来教室时早读铃已经打过了。早读与第一节课无缝衔接。老师拖堂,紧接着上第二节,第二节课下课课间操,去洗手间,回来就是第三节课,眼保健操,第四节。 一上午,大家根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终于放学,林未眠因为磨蹭,一抬头,教室里又是空荡荡的了,前方秋风过处,书页哗啦啦地翻动。 “林未眠。”头顶有人叫她,“吃饭去。” 林未眠仰头一望,佳期表情淡淡的站在那里。 “好、好的。”她也刷拉一声站起来,手插进上衣袋里握着校园卡,因为太用力了,卡片的边缘硌得手心发疼。 两人一起到食堂坐定。林未眠不免想起上一个夏天,自己缠着谢佳期,让她当自己的辟邪神器。其实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回头望望,感觉像隔了大半个人生似的。 佳期正低头将菜里的蒜末挑出来,不妨前方伸来一双筷子,往她这边递排骨,煎得外焦里酥的红烧小排,一块一块,拣最漂亮的都给她送过来。 佳期抬眼望着对面的小姑娘。 视线一碰到,林未眠又红了脸,拿筷子指指她的饭,“多、多吃点。” 好么,结巴了。她害羞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佳期故意严肃问“对我这么好” 林未眠的表情更好玩了,非但脸是红的,连眼角都红了,好像上了那种腮红斜飞入鬓的晚宴妆,“必、必须的。”顿一顿,挺了挺脊背,“毕竟,明年夏天,我还要拜托你。” “辟邪”佳期皱皱眉。 林未眠咕嘟咽了咽口水,点头,“可以吗” “我考虑一下。”谢佳期一脸郑重。 还好,佳期也有权衡利弊的时候。林未眠安心了。吃过饭,回到教室,问谢佳期问题的同学络绎不绝,林未眠鼓着腮帮子望着她那边,手指摩挲着数学试卷的边沿,那块儿渐渐变得绒绒的,被她磨得起了毛。等谢佳期身边的人一起一起地都散尽了,她几次想起身过去,还是不够胆子,最终转过身,皱眉看着桌子上的卷子发呆。 桌上哒的一声放下一支铅笔。林未眠仰头去看,佳期站在她桌旁,“这支笔是你落的。” 林未眠将那铅笔拿起来,握在手心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抬起手来递给她,“我用的不是这个牌子。” 佳期噢了一声,接过笔,转身要走。林未眠连忙叫住她,“谢佳期。” 居高临下的人给她一个“你还有事”的表情。 林未眠心想这真是天赐良机呀,赶忙将试卷递上去,“这个,解答题的第三大题,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讲一讲” 佳期点点头,侧身坐在她前边空着的位子上,拿过林未眠桌上的笔,演算给她看。林未眠歪着脑袋看着,长睫毛间或抖动一下。 佳期写完,还要用手指循着笔迹划过,一边念出来,问对面的“有问题吗” 花了近二十分钟,才讲透彻了,还给她留了个例题,让她自己再做一遍。 佳期起身的时候,林未眠收卷子,一抽卷子,一时不察,将桌上一个桃灰色封皮的笔记本碰掉了,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翻开了。 佳期替她捡起来,目光不自觉落在上边的文字上,咦了一声“你写的” 林未眠将笔记本夺过来,合上了,抱在胸前,一脸尴尬,“是又怎么样” 佳期唔了一声“好像写得挺好。”伸手讨要,“借我看看。” 林未眠皱了皱眉头,小嘴撅起来,左右为难,看看谢佳期摊开在半空中的手,垂眸望望自己的本子,又看看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终于还是迟疑着将本子递出去,啪地一声放在谢佳期手心,人坐下了,低头咬着下嘴唇,脸涨得通红。 太羞耻了。 佳期就站在那里,轻轻翻到方才不小心看到的地方,花了三分钟看过,将本子合上,放在林未眠跟前,“真的可以。投出去吧。” 林未眠待她转身走了,朝她的背影看看,狐疑地翻开那笔记本,自己再浏览了一遍。 放晚学后,她从围墙上翻了出去,去到最近的邮政代办点,要了一个信封,埋首填了个地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悄摸摸装了进去,随即贴好邮票,走了两里路,找到个绿油油的大邮筒,像做贼的人一样,悄悄地将信封塞进去。因为太紧张,掉在了地上,捡起来胡乱塞了进去,拔腿就跑。 回学校之前,她照旧去吃了一碗最辣的火鸡面,在心里默念“林未眠你清醒一点。” 也几乎是上次同样的时间,她到达校门口,她看见戴着个棒球帽的谢家二少翻墙出来,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054 林未眠这次留了个心眼儿, 迅速一闪身躲在了阴影里,没让谢佳树看见。佳树与校外等着他的几个少年胜利会师以后,叽叽呱呱谈得兴高采烈。林未眠将校服里加塞的一件宝蓝连帽衫的帽子翻出来戴上, 她走路脚步轻盈, 容易不会给人察觉,因此不近不远跟在他们身后,跟了一条街也未曾让他们发现, 眼见他们转身进了一条巷子, 她正要跟进,冷不防手机铃声响起来。 佳树跟个黄毛搭膀子走着, 冷不丁听见一曲熟悉的手机铃音忐忑,忍不住扭头往后看。黄毛将他的头掰过来,笑骂“回你妹的头。”佳树心中自然是疑惑的,这曲子有年头了, 最近在用这首曲子当手机铃音的他就知道一个他眠姐, 他也觉得像眠姐这样的美少女, 应该用恋爱循环一类的二次元神曲, 用忐忑委实过于严肃了。 他努力回过头去看, 身后那一段并没有什么人, 除了一个佝偻着背散步的老人家。 林未眠巴在这边的墙上,心道好险, 掏出手机来看, 却是她爸。真是奇了。 “爸。”她接起来, 声音压得低了些, 手插在兜里,继续跟进,只可惜她这一躲,一诧异,耗时半分钟,那些手长脚长的少年,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她往侧边的墙上怼了怼拳头,恨了一声。 林赐听见她恨声,咄了一声“我的乖乖眠,怎么接到爸爸的电话这么不开心么” 林未眠抱歉道“不是,我这边刚有点事。” “我在你学校门口,想看看你,你方便出来一下不。” “”林未眠有点头疼,“我,我现在不在学校。” “啊你不是说你住校来着么”林父满满的讶异。 “我今天在外边有点小事。”林未眠换了一边听,裹拢了外套抽抽鼻子往回走,“现在马上过来。” “好,我车停在你们学校东门,黑色大众。” 林赐听见车窗响时,差一点睡着了,车里暖气开得充足,奔波了一整天,人又疲累。他抬头往外边,也只有他的闺女这么穿还依旧好看,外套里边裹外套,宝蓝的卫衣用亮闪闪的金片绣着大大的“rock”字样。林未眠弯下腰把帽子一摘,红艳艳的小嘴里呼出来白色的气体,看口型是“爸爸。” 从车上下来的不止老爸。林未眠先前已经看清,驾驶座上是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除了他俩,还有个她最不愿见到的人,也从后座下来了。 林赐说他带学生来这边做讲座,中午到的,忙了一下午,刚刚才结束,“这马上就要回去了,想着我的乖乖眠在这里,怎么着也得来看一眼。上次你那么不远千里去医院看爸爸,是不是。” 林未眠请他们在学校侧边一家水吧喝个热饮暖暖身子。待服务生端上来时,一一将饮料派发,将桂圆红枣茶放在林父跟前,热咖啡放在开车的男生跟前,热普洱放在阴沉沉坐着不发一言的杜兰跟前,“姐姐,请。” 她自己要了一杯温牛奶。 男生不停地道谢,又恭维地说“老板,没想到您千金长这么好看啊,比我们大学时的院花还美一百倍,你们一家人都是神仙下凡吗” 林赐欣慰的眼神,饮了两口茶,又美滋滋地看着林未眠,啧啧连声“我这个宝贝真的越看越可爱” 男生嘿嘿笑笑“您以后的乘龙快婿” “那必须是青年才俊。”林父斩钉截铁地说。 “说实在的,小学妹以后考我们院去,活脱脱的招生广告啊。” 林未眠忽然坐不住,她生来听不了这些,且莫名心里刺刺的,不舒服。她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去。这次杜兰没有从后门出现,倒是在门口拦住了她。 她脸上那似笑非笑掺杂着嘲讽的表情,让林未眠额角狠狠跳了两跳,她脾气并不好,因此抿着嘴一言不发。 “看到那个男生吗,他这种货色也能跟着出来,不是因为你爸喜欢溜须拍马之人,而是这次考核达标的男生只有他和那个gay。”杜兰靠在墙上,脸上有一种胜利的表情。 林未眠歪歪头“” “我中午去你们学校了。”杜兰低头,她穿着一身纯黑,露在外边的头和脸显得格外苍白,右手轻轻抚弄着更为苍白的左手关节,啧啧摇头赞叹,“真是两小无猜,你侬我侬啊。” 林未眠两只手插在兜里,经过近来过山车一样的情绪洗礼,她发现自己已经有点麻木了,淡淡地微笑问“嗯,然后呢。” “你爸不会同意你和女人交往。”杜兰皮笑肉不笑地说。 “他管不着我。”林未眠走了两步,站到她跟前,她其实比杜兰还要高上少许,更何况,她不像杜兰,她没有穿高跟鞋,“我妈把我带大的。我以后选择共同生活的人,并不会特别考虑他的意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杜兰倒愣了愣。 林未眠再往前走了一步,“还有,兰姐姐,你手受伤,我是有错,但是我也并不像你看起来那么完好无损,我也付出了代价。如果你觉得我偿还得不够,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杜兰咬着下唇,橘色的唇彩被吃掉了一块,她不则声。 “不和谢佳期在一起”林未眠看着她,“是这个意思吗” 对于这里发生的插曲,林赐一无所知,在送林未眠回学校的路上他仍旧高谈阔论。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个女生的沉默。待到站在校门口,林未眠才有机会和他说“爸爸,你虽然气色好了很多,毕竟是刚生过病没多久,还是要多注意休息,知道吗” 林赐嘿嘿地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让她赶紧进去。只是三人回到车上,林赐一拍脑袋,回头说“兰兰,你看我记性不济,你也是吗怎么你妈让给小眠带的围巾落这里了,不行,我得给她送过去。” 侧边的学生连忙说,“林老师,我送,我送,我跑得快一点。” 林未眠迎着冷风往教学楼赶,为了避风,上身微微前倾,听得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望,见是和父亲一起来的那个大男生,倒是颇为意外。 离了老师的男生安静得多,手里提着个袋子走到近前,借着不远处路灯惨淡的白光看清了林未眠的脸,偏于黝黑的一张脸露出个吃惊的神色,轻轻问“小师妹,你怎么哭了” 林未眠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微笑“不是哭,风大,眼睛里进沙子了。” 男孩子顿了顿,脸上绽放了一个明朗的笑,“没事,下次出门戴个防风镜。”手里的袋子递上去,些微说明了一下是怎么一回事。 林未眠接过了,点点头“谢谢你。”道个别,提着往教室去了。 这里的男生倒是发了会儿呆,低低说了句“奇怪的一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055 语音消息跳出来的时候, 佳期正在房间擦头发。 和林未眠很久没有线上联系了。 佳期本人是那种没有特殊事件懒怠动用社交软件的人。 林未眠也没有网瘾,她喜欢古老情调的东西。 佳期放下毛巾,点开来听, 就叫了她一声“谢佳期”。 佳期捧着手机等了半天, 不见下文,便拨了个视频过去。 林未眠瞬间挂断了,过了会儿, 回了个语音通话。 佳期秒接, “喂” “谢佳期。”林未眠又叫了一声。 “嗯。” 接着有一阵沉默。 面对面的时候,沉默溶于空气, 不见得多明显。 然而特意挂了电话过来,还不说话,就显得很不同寻常了。 “小眠,想我了”佳期问。 “”那边陡然砰地一声, 显然是摔了门, 接着林未眠到了一个更为开阔的地方, 因为声音听起来比先前发散了, “谁想你了。你胡扯什么。” “唔。”佳期不知道为什么, 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唇角带了点不自觉的微笑,随手扯过搭在一旁的蓝毛巾, 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湿发。 林未眠在那边续上一点点沉默, 随即说“佳期, 你注意一下佳树。” 接着简略说了说中秋节后在校外偶遇谢佳树的事情。 “今天又碰到了, 上次什么也没问出来,所以这次我想跟过去亲眼看看,也就没有打草惊蛇,可惜我盯梢水平太差,把人给跟丢了。”顿了顿,“之前没告诉你,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偶发事件。现在向你告密,是因为害怕他沾上不好的习惯。你弄清楚之前先不要和阿姨他们说,免得佳树吃亏。” 很久没听她这么长篇大论地说话。 佳期擦头发的动作早就顿住了。林未眠的声线,是甜美之中带一点点清冷尾音的特殊音色,很有辨识度,像她本人。 等她说完,佳期应道“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早点睡。” 林未眠在那边没答话。明明同样是沉默,佳期却解读出来不同的意思,比如这一刻,她知道对面的人一定是涨红了脸,窘迫地默在那里,应当是站在宿舍外的走廊上,一双亮闪闪的黑白分明的秋水眼。因此也不催她。差不多等了有足足两分钟,听她说了一句“你也早点睡。”再啪嗒挂掉了电话。 到这里,还是含情脉脉的。佳期睡觉时心里充满了温馨的感觉。她在关心着她,也在关心着她弟弟,她在关心着她的一切。当时佳期想,小眠住校,暂时分别,对于两个人的未来,未尝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情,距离产生美,靠得太近,反而会把本就不多的神秘感消磨殆尽。偶尔的深夜电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肉麻表达,甚至说的还是挺严肃的问题,却意外给人一种情话绵绵之感。 哪里承望林未眠睡一觉起来换了个人。 早上佳期从后门进,顺道和她打招呼,她只干巴巴地背对着她,回了一个“早”字,眼睛也不朝佳期看,低头写着什么,很赶时间的样子。 佳期淡淡看了会儿她的背影。 小时候两人跟着云阿姨看周星驰的电影,云阿姨不时笑得前仰后合,急于找纸巾揩拭眼角的泪花。林未眠本来是不专心,心思不在屏幕上,只顾着捉弄她,等云阿姨笑了,她看她一眼,也仰起脸,笑得比她妈妈更夸张,张着嘴干巴巴地“哈哈哈”,生怕人说她没看懂,笑声的开始和结束都比云阿姨慢着一个节拍。佳期则全程冷漠脸。不过,其中有一本大话西游让佳期印象深刻,除了脍炙人口的台词,还有一个令佳期难忘的原因在于,电影里紫霞仙子的身体里,住着“青霞”和“紫霞”两姐妹的灵魂,白天是紫霞,晚上是青霞,两个灵魂交替主宰着仙子的所作所为,并且为了争夺最终控制权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如果林未眠抗拒用科学来解释自己的某些反常行为,那么用这个玄学来解释,大概可算是贴切的。头一天晚上她还那么温柔腼腆,眼下又这样。 到了中午时分,佳期估摸着她要逃,结果却并没有。 林未眠裹着件樱桃红的外衣,伫立在走廊上。她秋冬时节的衣服颜色总是很浓丽,所幸脸生得不差,压得住。 两个人在呼号的秋风里并排走到食堂里去。 打好了饭,彼此往对方的盘子里夹菜。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不知不觉把最好的、菜里的精华都给了对方,最后看起来像是换了一道菜吃。 林未眠对着盘子里堆成小山的板栗和胭脂鹅脯,没来由羞耻了起来,皱眉说了句“谢佳期,以后你不许给我分菜了” 佳期问“为什么。” “我是有求于你,所以贿赂你。”林未眠手指攥着筷子,绷着脸,“你乖乖受着就是了。不然分来分去的,像两个弱智。” 谢佳期郑重地说“我也有求于你。” 林未眠听了这一句,意会到了,却觉得非常难过,但一个人难过就难过了,她不愿意让谢佳期吃饭的时候消化不良,所以没有说什么驳斥的话,闷头吃了一筷子小白菜,慢慢问“佳树和你说了吗他那些朋友是什么来历” “我晚点找他谈。”佳期垂着睫毛。 林未眠看看她,专心吃饭。她吃得慢,佳期吃完还等了她几分钟。 中午势必有半小时是拿来做训练的。谢佳期送了一套朗诵录音给她。虽然接收文件的时候她发誓说绝对不会用的,眼下却用得很欢实。毕竟谢佳期的声音比网上找来的那些机械音要好听得多。练习之余,她有时候还戴上耳机听来当催眠音乐用谢佳期能够辟邪的嘛。 兵临城下是晋市市中心这一带环境最好的网咖了,除了超一流的硬件设施和网速,随时可供取用的咖啡、手工制作的新鲜糕点,以及楼下的书吧也都是它的特色,各方面都出色,因此收费也不菲。 这天佳树坐下,刚开机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叫道“小少爷。” 他回头一望,是自家的司机老杨,“哟,杨叔。”他有点心虚,还兀自强撑着镇定,装作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 老杨站在那里没有动。 “杨叔,你回家吧,我这,有个作业要在这里做一下。”佳树见他这样,又说。手指上的操作还是不停。 老杨俯身,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声“大小姐在门口等你。” 佳树虽然坐着,双腿还是软了一软。 街边停着辆黑色保时捷,老杨站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佳期和佳树坐在车后座,两个人都没说话。局面僵持了五分钟后,佳树先受不了了,垂下头道歉“对不起,姐姐。” “为什么道歉”佳期淡淡问。 “我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才道歉的。我是因为让你受累在这等我,才道的歉。”佳树吸了吸被冷空气冻红的鼻子,“当初爸妈要送我去那个地方的时候,姐你不也是反对的吗,你说了堵不如疏,你说了那个地方是反人性的。我觉得姐你是理解我的。” “所以,原来的表现全都是伪装”佳期直视他。 “谈不上。那地方和劳改又有什么区别军事化管理开始我就是当成度假去的,玩够了,我当然要逃出来了。”佳树连珠炮似的,“我又没有网瘾,我只是想成为电竞选手而已,这是我的梦想,他们不理解我,难道你也不能吗” 佳期捏了捏眉心,“我怎么就该理解你我可是比爸妈还要古板。” “就是因为你古板咱们一家子,除了妈,都认死理儿我给你打一比方,姐你就懂了。”佳树干脆炸着胆子一鼓作气地说出来,“这,这么和你说吧眠姐对于你的分量,就是电竞对于我的分量,你想想,有人要你放弃她,给你一二三四罗列了一堆理由,你信他的邪吗你会放弃吗即使眠姐本人对你爱答不理,也没有马上答应你的追求,甚至对着别人笑眯眯只给你甩脸子,但是你会放手吗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心情了吧” 路灯光斜斜地照耀进来,佳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但是直到谢佳树说完,她也没有反驳,最后一脸凉凉的表情,抬手拍拍佳树的后脖颈,“呵呵,真是我的好弟弟。” 月考分数统计出来,徐伟良在通报表扬的环节上施施然地按程序走,先褒奖了稳坐年级第一的谢佳期,随即是冲进年级前十的所有人,末了,正当大家以为例行公事完了的时候,他竟然清了清嗓子,又提了一句“这次还要额外表扬一位同学,她到咱们这个班来的时候,成绩非常不理想,但是她没有放弃,这大半个学期以来的努力,不止看在大家的眼中,也体现在了成绩单上,她就是,我们的林未”还有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大家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整个教室的人都回头去看,只见林未眠的位子那儿空着。 林未眠也许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恰到好处地在那当儿摔下了座位,人坐在桌子底下,抱着头呼了两口气。 察觉到谢佳期带温度的视线,她侧过脸去轻瞪她一眼。 晚间和老妈讲电话,云筱听说她成绩有所进步,不由得非常高兴,云女士最是个思维跳脱的人,顺嘴一往下说,已经说到过年的事情了,林未眠忍不住揶揄她,“还有两个月吧你可真是等不及的要过年啊。又不是小孩子,等糖吃。” “差不多。你成绩有进步,佳期的功劳肯定少不了。我得从这边弄点好东西给你顾阿姨,当作谢仪。只不过,春节这么重要的节日,我也不能回去啊,留守在岗位上,你呢,你到时候是陪着佳期,还是过来陪我”云筱问。 林未眠在这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轻声答“陪妈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056 两个月看似十分遥远, 真的过起来,却像从指缝中嗖嗖掠过去似的。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脚步飞快,人已经从时间的桥梁上, 从那一端走到了这一端。尤其是后半个学期, 老师们突然施加高压政策,似乎要把初秋的懒散都补偿回来似的,到放寒假的时候, 全班同学都是懵逼的, 徐老师宣布放假,余夏嗨呀了一声“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林未眠是早已与佳期以及她妈妈说好了, 自己寒假要过去陪老妈的。陪伴家人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顾婕也只是略作挽留,也就放了行。闷闷不乐的只有佳期。临行前一天,顾婕命她带着林未眠去超市买一些旅途用品。 佳期是一身端庄的黑色羽绒衣, 推着购物车, 沉着脸一件一件往里头放东西。 林未眠也穿了件黑色短袄, 只不过上头印满了玫红的扑克牌黑桃图案, 显得较为活泼。超市里有暖气, 她依旧将戴着蓝绒线手套的手放在唇边呼呼地吹着气, 衬得面孔粉白的。佳期从货架上拿一件东西,她的眼睛就随之动一动。到后边,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拦着佳期拿零食的手, 暗暗劝了句, “你以为我是猪啊。” 佳期默不作声地去了护肤品区。两大罐儿童润肤乳妥妥地垒在一堆零食上。 林未眠问“你一罐我一罐吗” 佳期看她一眼,摇摇头“都你的。” “谢佳期你看我。”林未眠将脸凑到她近前,“我脸有那么大吗,不过就是几天功夫,我能用那么多” 佳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饱满红润的双唇,鉴于她嚣张的态度,非常想当着这么多人亲她一下以示惩戒,可是她不能。只能放任视线流连了一小会儿,别开眼淡淡说“那边很干燥的。”顿了顿,补充道“是身体乳。” 一语成谶。 云筱将她从车站接到住处。因为坐车,外加最近考试,确实累得慌,林未眠半道上就困得不行,到地儿后睡了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被谢佳期暗示得太厉害,总之醒来就觉得脸干干的,有点绷,坐在那里发呆,云筱进来,坐在床沿,咯咯笑着掐她的脸,“宝宝,醒醒。” “好干。”林未眠抱怨,一面揉搓自己的脸。 “还好吧。”云筱摸摸她的头,顺道替她顺了顺头发,“刚来我也不适应,过后就好了,也不很难过。” 林未眠抿着嘴没说话。 “你个懒虫可真能睡,起来吃饭。” 林未眠从房间出去之前,蹲下打开红黑格子行李箱,愣是翻出来一罐宝宝霜,往脸上搽了点才舒服了,盖好了放在床头,开门刚要走出去,却顿住了脚步,手扶门框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饭桌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甄世宝朝她招手“哎哟,小眠,可算醒了,快过来” 林未眠脑海里有根弦啪地断了。她对桌上的人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厨房去,带着点怒意说“妈,你怎么不说那个人也在这儿啊。”这是在怪她母亲剥夺她的知情权了。假使知道甄世宝也在这,她是坚决不会来做不讨喜的电灯泡的。 云筱将几只雪白的瓷碗交到她手上,笑问“那你去哪” 林未眠愣了愣,端着碗默默出去了。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确实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甄世宝一边往锅里涮羊肉一边介绍“这个是最新鲜又最滋补的。在别处吃的不如这里有营养,这里的水草日晒特别足,牛羊吃了,肉质特别鲜美。” 林未眠没什么胃口,且也应付不了那股膻味,只喝了两口汤垫肚子,低垂着眼打量瓷碗上的描金藤蔓花纹。 云筱问她生日的时候怎么过的。 “那天考试,”林未眠又夹了一筷青菜,“晚上顾阿姨带我们一起吃了饭。” “就这样”甄世宝仿佛很诧异。 云筱解释说“我们那边的规矩,小孩子不兴大张旗鼓地做生日,等十八二十岁才给好好热闹一番。太张扬了怕鬼神惦记,不好养活尤其是那些伶俐的,笨笨的又还好些。” “那也太迷信了,你们那边的小孩子小时候真可怜。我怀疑,是你们那边的家长不愿意破费,故意编出来的这么些谎话,哈哈哈。”甄世宝举着筷子阴谋论。 云筱弯弯眼睛,“也许吧。” 饭桌上还说了些什么,林未眠有些走神了,没听真切。晚间就寝的时候,屋子外边有人燃放烟火,烧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她拿那罐润肤乳兢兢业业地抹在脚踝和手腕,一边想生日那天,她在谢家留宿,半夜佳期敲她的门,带她去到外边,递给她一把纤纤的棍子。半梦半醒间,给屋外的冷空气一冻,也就清醒了。她没好气,问是什么东西。佳期说“焰火。”两个人傻乎乎地在寒天冻地里放了半日的焰火。那小棍子噼里啪啦燃烧时,发出耀眼的白光。再进屋的时候冻得手都僵了,心里却很高兴。 陡然放松下来,整个人累得透透的,假期的头两天都昏天黑地睡过去,第三天她吃完早饭又往房间钻,被云筱一拍桌子叫住了“林未眠你怎么回事今天必须出去玩你看看你,宅着宅着都长蘑菇了。”扭头对男友说“我忙不过来,小宝,你带她出去逛逛。” 甄世宝笑嘻嘻地“遵命。” 林未眠连忙拒绝“要他带什么,要出去也是我自己去。” 可是“小宝”人非常热情,也非常听云筱的话,林未眠关起门来他就一直在外边叽叽歪歪,甚至还拿着个小鼓在外边敲,一边敲一边唱歌,直至林未眠忍无可忍,刷地一声拉开门,红着眼站在门口怒吼“你丫到底有完没完” 街道还算干净。这是林未眠对这座西北城市的第一印象。 淡蓝色的天又高又远,丝丝缕缕的云未成气候,像烟,阳光明亮又刺眼,高大的树木叶子落得一干二净,枝桠粗犷地蔓延在空中,仰头望去,是如诗如画的黑色剪影。 沿途林未眠一直板着脸,可身边的甄世宝真的像活宝一样,笑脸就没下去过。她再怎么倔,最终还是拉不下脸来了,在路边的露天咖啡店坐下歇脚时,林未眠看着仿佛不知人间愁苦为何物的人,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总这么开心” “小宝”笑嘻嘻地,用他富于抑扬顿挫的声音说“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这么不开心。” “我不开心”林未眠愣了愣,指着自己的脸。 甄世宝说“你看起来就像失恋了似的。我还怀疑你有轻度抑郁症。” 林未眠吓一跳,哂笑“你又在这里冒充什么挂牌心理医生。” 甄世宝抬手捋捋自己油光水滑的头发,整整身上挺括的烟灰色大衣,咳嗽道“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说啊,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胜在人生经验多。或许可以给你一点参考意见。” 林未眠低下头,拿小勺子在咖啡杯里搅了会儿,半晌抬起头,半晌抬起头,问“你跟我妈妈在一起。她有一个我这么大的女儿,和你年岁上也差了许多,假使你们要走下去,肯定会有很多阻碍,你是怎么鼓起勇气开始的” “我喜欢她,没想那么多。”小宝说,“阻碍什么的,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林未眠手里搅拌的动作不停歇,歇了许久,才问“那假如两个人原本是好朋友,适不适合在一起” “为什么不适合”小宝问。 “不在一起,可以永远都是朋友,在一起又分开,什么都不剩下,连朋友都没得做。”林未眠摊手。 小宝“何必那么悲观,怎么见得一定会分开。再说了,不是还有甜蜜的回忆吗” 林未眠也不知道怎么开始了一场这样俗气的对话,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硬着头皮辩论下去“徒留回忆,那岂不是更加悲伤。” 甄世宝脸上的笑忽然收敛了,严肃脸说“如果不在一起,能有什么呢连回忆都没有。创造过美好的回忆,那就是你们的宝贝,别人抢不走,偷不去,也毁灭不了。” 林未眠忽然又累了起来,想回去睡觉,无力地说了一句“至少能一直做朋友。” 甄世宝再度笑眯眯“可这是你单方面的想法,问题的关键是,对方想跟你做朋友吗如果对方想要更多,那你强行装作彼此只是哥们儿,对方只会觉得异常痛苦。这样在精神上虐待自己的朋友,不如不要,扔了找新的。” 林未眠听了,像挨了一个响雷,被震得一动不动,转而又发现这对话走向不对,涨红了脸说“不是我,你别你你你的。” 隔日云筱便发觉林未眠对甄世宝的态度有了点微妙的变化,先前都不怎么爱搭理他的,渐渐的也肯聊一两句。当甄世宝指着杯子里的沉淀物发牢骚“这么下去肯定要得结石。去医院做结石手术没有一个月出不了院,到时候就可以请长假了。”林未眠接口道“用不着,看情况的,我爸做的微创,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这对于云筱来说,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刺激,她扔下手中的文件,一把就将林未眠拽到了房间里去。哐啷一声关上了门。云筱面色奇差“你怎么对那个混球生病的详情这么清楚” 林未眠自悔失言,当着母亲的面撒谎又难以启齿,半晌干脆和盘托出。 “林未眠,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云筱脸都气黄了,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那边有人要杀你啊,那神经病不来找你就是你的福气了,你还敢过去自投罗网” 林未眠脸色也变了一变,“妈,你别胡说。” 云筱靠着门,胸脯上下起伏,杏色的家居服下摆也随之忽高忽低,“我说了你这辈子,都别和那家人有牵扯。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057 甄世宝见母女二人关起门来倾谈, 主动掌勺,菜烧到一半时,房门吱呀一声响,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了。 “你再不要去沾惹他们了, 听到没有。”母亲蹙眉在女儿身后说。 而女儿显然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煞白的面孔透着微微的青色,双目茫然, 小胸口上下起伏。 甄世宝不动声色, 默默烧了几个菜。这顿饭吃得极为安静,林未眠本来胃口就不算大, 这顿吃得更少,吃完早早就睡下了。他望着房门,向云筱笑说“倒是好养活。”云筱脸上神色一晚上没舒展,只摇头叹息。 次日林未眠主动向甄世宝攀谈, 称他“甄先生”, 说要买点特产, 问他什么最好。甄某正在那里围着围裙画稿子, 蛋壳青色的皮围裙上沾上了蓝的紫的红的颜彩, 他笑笑说“我也是个外行, 来这里不很久,你若是买了带回去送谢家的, 不必了, 你妈妈已经打点过了。” 林未眠就说“她的是她的, 我的是我的。我来这边, 顾阿姨给我买了好多东西,我要是空手回去,也太没有礼貌了。” 甄某想了一想,挑眉,摘了围裙,换上大衣,陪她出门去采购。这边多的是药材,林未眠选了经典的枸杞和甘草,各购了两袋。这类保健品总归不会出错,即使顾阿姨不喜欢,到时候也可以选择转赠他人,总不会白费。从那药店出来往回走时,林未眠却被路上一个老奶奶的摊子吸引住了,她一眼就在琳琅的饰品内看到那条细链子,亮银色的扣子串着米粒大小的宝蓝坠子,坠子形状不规则,倒显得很有野趣。老奶奶说带点吴侬软语的普通话,声称那是有神性的灵石。林未眠挽了挽月白棉衣的衣摆,蹲下细细看了半天,最终还是买下来。 甄世宝笑她不会砍价,竟然价都不还就买了,跟她妈妈一样马大哈。 林未眠不以为意,塞进口袋,眼角是温柔的。她有她的道理,一来那位老太太大冬天摆摊着实不易,二来因为是礼物,总觉得假使砍价的话,不太够诚意。 回到住处,林未眠抬眼看看这幢外墙漆成砖红色的巍峨建筑,双手插在兜里,耸耸肩吸了一口气,这才踏进大门去。 晚间云筱表示自己终于有了两天半的假,要带林未眠出门去看几处风景名胜。 林未眠却拒绝了“你们出去玩吧,我养精蓄锐,过了后天年初一,准备回去了。” “回去”云筱不解,“不还有四五天的假吗” “我也要陪陪顾阿姨呀。她说想我了呢。” “她敢和我抢女儿”云筱佯怒,唇角是带着笑意的,“我回去再和她算账。” “还有,功课也要向佳期请教。”林未眠一本正经地说。 云筱本来怕林未眠与甄某无法和平共处,毕竟两人性子一个像爆碳,一个像温吞水,这么几天相处下来算是给了她惊喜,她相信这是两个人出于对她的爱所作的共同努力,也许林未眠坚持到现在就是极限了,她也不愿她过个寒假还徒增辛苦,也许回到晋城去,在她熟悉的环境,有谢佳期作伴,会更开心。 年初二一对儿情侣送林未眠去往车站,只能送到候车室外边,林未眠穿着暗红的呢大衣,拖着她的行李箱,过了检票口,还扭过头来对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挥挥手,脸上有明媚的笑。走到站台,笑意早就淡去不见,脸上只剩下平静。车上旅客寥寥,林未眠盖好被子,塞上耳机听白噪音,闭上眼睛睡觉。 次日早晨到站,她下车将行李箱寄存在车站,转身又买了张车票,挎着她的黑色小方包,再度进站。 林赐家里门生来拜年,都被葛淑贞让到了花厅坐着,林赐生平最为自负的除了教书的手艺,还有一门,那就是莳花弄草,虽然荒疏过不少年,和葛淑贞重逢后又捡了起来,屋子里十来盆盆栽收拾得十分精神,更有一株开着一蓬蓬一蓬蓬的紫色镶白边的小花,让整间屋子显得春意盎然的,门生也说“老师家里的春天提前到了。” 这句刚落地,门铃响,淑贞去开门,见了门外站着的人,一脸诧异。 林赐便在那里问是谁。 淑贞笑着说“不止春天提前到了,你的宝贝也到了。” 林未眠说了新年好,收到进屋的邀请后一脚跨了进来,两只手插在兜里,带着几分不羁对那边的林赐喊了声“爸爸。” 林赐非常高兴,他已经有年头没带林未眠一起过年了,心想也许是自己生病的缘故,所以今年年初,小眠就过来看望他,这是一桩莫大的惊喜,脸上的笑意堆得快挤不下,从旁边斜斜溢出去,感染了身边的人。 但是林未眠直截了当地说“爸爸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啦,我去找杜兰姐。” 葛淑贞早去端了一盘新的茶果过来,听她这样说,便又引着她去杜兰的房间,笑道“既然来了,可得住两天,好好陪陪你爸。” 林未眠还记得这屋子的布局,每走一步都有一种时光荏苒之感,听了这句,抿嘴而笑“我是找姐姐有事,阿姨,您不必费心。” “他们都不爱吃这些糖果,我可愁死了,”淑贞将那一碟子花花绿绿的糖果往林未眠这边递了一递,“我记得小眠是喜欢吃这些的,是不是我回头再给你拿点热巧克力过来。” 林未眠刚要答话,大约是杜兰听到外边的谈话声和脚步声,从里边打开了门,她那扇门本就重得很,刮在地板上,发出长而缓的塔塔声。 “兰兰,妹妹来找你了,你可得好好带她玩。”淑贞放下碟子,到底是没有忍住,回头望着一言不发的女儿,嗔怪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林叔叔几次三番让你出去见人,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意思来的都是他过了目的精英人物越大越没了出息。” 杜兰还是不说话,白净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你们聊,小眠。”淑贞又换上一副笑脸,带上门出去。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林未眠还静了一会儿,杜兰的屋子里有一墙壁都是书,屋子里自然而然充满了故纸堆的气味,掺杂着淡淡的油墨香。目移向窗外,那儿有一支楼上吊下来的花藤,开了花想必是一道风景线,眼下却只是枯萎的一把残枝,看着有些丑陋,只等春日来了,绿意救它一救。 “你还真的过来了。”杜兰先开口,声音苍冷如青苔,“你既怀疑我是蓄意谋杀,怎么还敢来,你就不怕我设计再杀你一次” “你现在打不过我。”林未眠漠然地说。 杜兰淡淡地笑了笑,“想必是你那没点成算的娘告诉你的。” “顾阿姨当天被人骚扰,手机打到停机断电,所以才接不通。车辙是径直驶进湖里去的。有没有那辆岔道上的货车,当天我们的结局都一样。那就是连人带车一并掉进湖里。”林未眠双手紧紧抓住衣兜的里子,咬了咬下嘴唇,“你替我系安全带,当时的那个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别有深意,你是不是想说,系不系都无所谓,都要死,临了,却还要装模作样,所以觉得好笑” 杜兰不做声,脸上带着玩味望着她,像是在赏鉴一件艺术品,目光是带着温度的,比之先前两次,要有人情味得多。 林未眠见她不说话,又有些怒从心起,“你不是说让我亲自过来,你就告诉我真相吗。” “那就是你们所谓的证据”杜兰笑了,“我说是你们脑洞大开的产物,也并无不妥吧” 林未眠点头,“是这样,时过境迁,许多事情也已经不好查证。所以,”她往前走了两步,逼近她身前,“我来问你,你亲口告诉我。” “你信我的话”杜兰眼睛眯了一眯。 林未眠耸耸肩,“我想暂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杜兰站起身,走到窗边,开了窗,冷风不留余地地灌进来,让林未眠打了个哆嗦,窗边人旋即关上了窗,款款转身,背靠着窗棱,身上的米白色大衣绣着几枝百合花,极具神魂的绣工,倒像能闻见幽香一般。 林未眠耐着性子等她酝酿,不急不躁。 “系上更好。”杜兰开口却是四个字。 林未眠还愣了一下,只听杜兰接着又用压得极低的语调说“系好了,就更难逃出来。和我一起埋葬在湖底的把握更大。” 林未眠心里突突地一跳,没想到她承认得这样爽快。握着狂跳的心口,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着那扇漆得黄澄澄的木大门,闻着那陈年木头微带腐朽的香气,隐约有点想要作呕。 “那天只能说一切都很巧合。”杜兰目光影沉沉的,语速很慢,像在说不相干的人的故事,“起初,来的其实只是一个推销电话,从你们晋城过来的。我忽然想看看,你到底有多紧张那个画册里的小女孩子。就开了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在林未眠的周身上下游移,懒懒散散的。 而林未眠也丝毫不惧,目光冷冷地回视着她。 “你一定不知道嫉妒的滋味吧那真的是一种毒蛇一样的感情,能把人仅存的理智都蚕食殆尽。”杜兰目光幽暗,一步一步地往林未眠靠近,“我的母亲要和你的父亲有新的爱的结晶了。不出几个月,就会有一个鲜活的新生命来到这世界上,他们以后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而你和我,都是多余的。我们应该去死。可是你却浑然不知,你整天沉浸在那个破册子里,完全没有察觉自己渐渐已经成了废弃品,拖油瓶,占地方的外人。我带你一起消失,就能腾出地方来给他们相亲相爱,而你和我,也能永远相伴,在水底长眠,血肉被鱼类吞噬,只留下白皑皑的骨骼,像水仙花一样清灵洁净。” 林未眠真的干呕了一下,两手抵住身后的门。 杜兰走近前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大拇指在她冰冷的面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林未眠浑身僵住,敲门声恰巧响起,接着葛淑贞的声音隔着门问“小眠,你是要喝牛奶还是热巧克力” 杜兰代答“她什么都不要。” 林未眠想说话,却直觉嗓子眼堵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来。听到脚步声远去,她周身的血液也以一种退潮的势态从头顶撤下来,整个头和脸热了又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杜兰的眼神甚至是哀伤的,“我和你为什么没有死呢。不止没死。连你也被人带走了。那可恶的坏女人。” “我的手不能拉琴了啊。”她的声音颤抖着,“现在得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只怕,要立刻奔向谢佳期的怀抱了吧嗯” “不如” 林未眠在她的手滑向自己脖子的时候,忽然惊醒,劈手推得她往后几个踉跄。 杜兰磕到了身后桌子的尖角,疼得嘶了一声,皱着眉。 “疼吗”林未眠愤愤地,“你这个懦夫。你甚至怕疼。可是你却声称自己敢去死。不,你不敢。你只是拉了一个垫背的人,感到由衷的高兴。你只是个寂寞的可怜虫而已。你寂寞,却不去结交朋友,只讨厌有寄托的人,要拉着她一起死,这算什么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我的生命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 杜兰就势坐在那桌面上,眉眼青郁郁的,泛着淡淡的水光。 “我录音了。”林未眠掏出手机,朝她晃一晃,“你那时候生病,身不由己,我不怪你,但是现在你已经痊愈,你也改了行,你在新的行业有很好的前景。假如你以后,再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到我妈,或者是我,或者是谢佳期身边兴风作浪,我就把这个捅给警察。你至少会很麻烦。希望你不要自找麻烦。” 林未眠说完就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房间。 杜兰就那样坐在原地,看着女生镶着柔光的背影消失。 林未眠从杜兰房间出来就要走,林赐和葛淑贞不明所以,又苦留不住,只能双双送她下楼。林赐十分好奇,“你火急火燎地,找杜兰做什么” 林未眠朝他看一眼,“这是女生之间的秘密。你一个男的问什么问。” 林赐哑口无言,只能摸了摸头,用发量安慰自己。 夫妇俩将她送到火车站,葛淑贞还一定给她塞了两袋子糖果和特产,告诫她“我知道你不差这点东西,但这是个好意头,知道吧新年第一次出门,要热热闹闹的拿满手的礼物,这一年才会更受欢迎更顺利。明白” 盛情难却,林未眠只得接了,道了谢,又说过意不去,大冷天地让他们跑了一趟。 乘上回晋市的列车,林未眠心中是有些茫然的。 好像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陡然移走了,空落落的。 而原本被它压住的那些不堪重负的小树苗,起先还愣了一愣,等到回过味来,呼啦啦齐刷刷地往上疯长,不一会儿就成了一片参天的茂林,在她心间成为一片生机勃勃的热带雨林。 她掏出手机,给谢佳期发消息。 到站的时候,谢佳期站在那里,鼻尖已经冻得微红了。想必是等了很久。 “佳期。” 谢佳期听见人叫她名字的时候目光微微游移,转瞬便锁定了声源。 林未眠伫立在那里,手里提着两只火红的帆布袋,身上也是红色,系着一条蓝白二色的围巾,乌黑地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她的脸色也非常可爱,白里透红的,想必云阿姨那边也是倾力投喂,腮帮子仿佛比去之前略鼓了一点,好在线条依旧是精致流畅的,反而更漂亮了。 眉梢眼角间分明都是温软的笑意。 眼睛里却仿佛是含着泪光的。 佳期被那绵绵的笑意击中,还踟蹰着怎么说第一句话,林未眠人已经跑过来了,笔挺地站在她面前,手里的两袋东西啪啪两声堕在地上,随即整个人够上来,抱住了她,“佳期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058 林未眠这一扑, 彷如矫捷的小豹子,看似软绵绵的一小小只,却有着十足的力道。佳期接住了她, 稳住身形没往后退, 亦且抬起手来揽住了她的腰,脸颊在她鬓边蹭了蹭,随即侧过头去悄悄亲了亲她的头发。 这结结实实的一抱, 是种发自内心的投奔。林未眠内心安定, 恍惚有种回家了的感觉。这在她心里来说,不失为奇特的发现, 去到母亲身边没觉得,去到父亲身边没觉得,在佳期这里,却觉得回到了家。周遭嘈杂的人声都变得渺远, 她将脸埋在佳期的颈窝那, 整个人耽溺在那带着淡淡馨香的暖意里。 “哎哟, 林未眠, 你和谢佳期的见面礼竟然这么隆重的么” 耳边一个声音将她从陌生的绮梦中惊醒。 林未眠从佳期身上撤下来, 却见到了同班的卢可欣, 不由羞得满面紫涨,也幸而临场反应能力不算坏, 赶忙挪了一步, 走到卢可欣跟前, 也简单地抱了抱她, 勉强笑道“哈哈,新年第一次见,我特别激动。” 卢可欣抿嘴笑笑“我和我姐要去外祖家拜年,刚在路上出租车抛锚,佳期正好被堵在后边,就顺路载了我们一程。我听说是来接你,就想着和你打个招呼再去坐车,没想到打扰你们了。” 林未眠只差把两只手摆得从手腕上飞出去,“不不不,真没打扰什么,我太容易激动了而已。” “喔,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了。”卢可欣笑笑,“那我走啦,新年快乐哟小眠。” 目送她走远,林未眠吁出一口气,抬起手来擦擦额角,低低说了句“好险。” 对于她异常亲昵的表示,佳期原本是高兴的,也许小眠离开她远了,在那粗犷的见不到她的西北城市,像她渴慕她一样,她也在思念着她,可转眼间她又抱了卢可欣,急着说撇清的话,那兀自雀跃了没两分钟的心,又暗暗沉了下去,人站在当地默住了。 林未眠蹲下来,把刚刚扔在地上的两袋子糖果捡起来。蹲在那里,看到佳期一双靴子的脚尖,脸有点热辣辣的起来,现在回想,她也觉得自己刚刚很可笑,怎么竟至于扔了东西去抱她。天。未免也太不矜持了吧。要是卢可欣不出口调侃,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佳期抱着,在这里站一中午。 “我还有个箱子在寄存处。”走到外边的时候,林未眠说。 于是佳期又带着她,去把箱子领了过来,放在车子的后备箱。 林未眠上车前十分乖巧地和杨叔说了新年快乐,真的坐上车了,心里却有点嗔着佳期,不该这么兴师动众的,大过年的,谢叔叔他们用车的地方肯定很多,虽说她家司机也不止杨叔一个,可到底显得她轻狂。她给谢佳期发消息问能不能来接她,实际上是盼望佳期像普通的女子高中生一样,独自个乘地铁过来,这样也说不上哪里好,也许是显得两个人的关系更加单纯。但,佳期怎么会是普通高中生啊。人家是大小姐。 而且带了卢可欣来也不说,害得她出那样大的糗。 两个人各自生着气,不交谈,车子里就显得闷闷的。车开出去几分钟,老杨觉得车里安静得过了分,咳嗽一声,抬手点开了音乐。 甜美的女声温柔地唱起来“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 杨叔禁不住间歇性地跟着哼两句。 佳期周身顿住,半晌抬手掩住嘴唇,清了清嗓子,些微调了调坐姿,并拢的两膝原本朝左的,改为朝右斜斜放着,也就靠林未眠的腿很近,过了会儿,又不动声色地换回去。 看她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又憋着不说,林未眠的气也就消了,还觉得好笑起来,心里很快活,等红绿灯的时候,故意伏在前边副驾驶的椅背上,和杨叔搭话“哎,杨叔叔,这首歌真好听诶,叫什么名字呀” 平时佳期在车上,老杨是不放这些个音乐的,仿佛一种共同的认知,大小姐喜欢安静。眼下也不过仗着她性子好,又正春节,放点喜庆的,总归没妨碍。但他没想到林未眠会感兴趣,出于意料之外,笑着说“叫粉红色的回忆,这歌年纪比你还大得多呢,是我们那个时候的流行,难怪你不知道。” 林未眠把语调拖得长长的,“哦”了一声,眼风斜斜地瞟着谢佳期,嘴里却对杨叔说“哇,难怪能成为流行曲,太好听了吧,杨叔叔,拜托你多放几遍,可以吗” 杨叔赶忙答应了,并且果真单曲循环了起来。 林未眠笑眯眯地坐直了,懒洋洋靠在座椅上,也跟着轻轻哼起来,仿佛真心实意地在学唱一般,偶尔瞥一眼佳期,简直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佳期冷漠脸看着她。 幸而谢佳期带她回的不是谢家的老宅,而是把她送到了两人上学时住的地方。 谢家阮家这几天上门拜年的人客,那都是络绎不绝的,假使让林未眠去了老宅呆着,各色迫不得已的应酬,只怕不能够幸免,佳期和母亲商量过,让她待在这边安静地休息,趁此好好地补一下功课,争取开学能有进步,晚上她过来这边作陪也就是了。顾婕略一思忖,也就同意了“这边确实太吵了,你们还是要学习为重。过个年,简直伤筋动骨” 她万万想不到谢佳期是金屋藏娇的意思。 安顿了行李,林未眠蹲在地上开箱子,佳期去外面烧水。 等林未眠理清楚了,出来只见佳期在那里用热水涮杯子,身上深灰的大衣也脱了,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垂着头的时候,尖尖的下巴躲进领子里去。林未眠在对面站着,只能看到她垂着的浓郁的黑睫毛,等佳期将一杯水放在她跟前,抿着嘴笑了一笑“多谢。” 佳期问她中午想吃点什么。 林未眠想了一想,摇头,“太累了,我想补个觉,待会儿再看吧。”说着坐下,给父母各自回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云筱便问怎么才到,林未眠只说刚在睡觉,对面也就不理论了。 佳期的手机也在桌子上剧烈地震动起来。原来是谢沐在那边催着她,要带她和谢佳树出去拜年。 林未眠两只手捧着那杯子,嘟着嘴徐徐地吹凉,又大又圆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鼻尖被水雾熏得潮乎乎的。 等谢佳期讲完电话,她问“去哪里拜年呀” “唔,不过是那些,世交家里。”佳期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你想去” “不,我不想。”林未眠摇摇头,“最讨厌拜年了,大家嘴里都没有一句实话,彼此恭维,假得厉害。我想起来小时候更可恶,我的压岁钱,这么厚,我妈说帮我存起来,等我问她要的时候,她就说已经帮我交学费了。”手里比划着,说着又耸肩,“大人都是骗子。” 佳期勾了勾嘴角,看一眼窗外影沉沉的天,中午就这样子,接下来怕是要下雨的。盘算了会儿,对林未眠说“晚点给你送吃的来。”提防她冒雨出门觅食。 “谢谢啊。”林未眠已放了杯子,背靠着椅子,淡淡地说。 佳期有点无所适从,想要留下来,又不知道和她说点什么,那边也催得紧,说赶着中午就要出门的,要走,又有点恋恋不舍,心里空落落的。一向的果决不见了踪影,总之只要和林未眠沾上边,她就干脆不起来。 然而再踟蹰,架不住谢沐又一个电话进来了,让她把老杨也带过去。于是佳期进了房间,重又穿上了大衣,理好了领子走出来,和林未眠说“我走了。” 实际上是希望她能挽留一下。 可是林未眠眼睛盯在手机上,一点也不在意似的说“好的吧。” 佳期默了一默,终究没多说什么,转身去玄关换鞋,换好了,打开门,一脚跨出屋子,却听见身后林未眠叫她,“谢佳期。” 佳期回转过来,因为林未眠一脸严肃,她不由也板着一张脸,“嗯。” “手伸出来。”林未眠双手背在身后,嫣红的嘴唇开合间发出命令。 佳期眨了眨眼,看看她,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款款朝她递了过去。 林未眠再说“闭上眼睛。” 佳期乖乖地闭上了眼。长睫毛一抖一抖的。腕上微微一凉,她耳中只有林未眠浅浅的呼吸声。 她还在那里捣鼓了一会儿,方才大功告成似的说了一声,“好了” 佳期凝眸去看时,左手多了一条细细的银手链,串着米粒大小的宝蓝色小扣子。抬上来仔细看了看,再拿眼睛望了望林未眠,“” “我在地摊上淘的。”林未眠还是背着手,撇了撇嘴,眼睛瞥向窗外,口气生硬“和你戴的那些什么卡地亚施华洛世奇还有什么蒂凡尼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我只送得起这个祝你新年快乐。” 佳期捂住左手腕间那一点还来不及被肌肤暖透的凉意。 “你要是觉得丑,或者觉得太便宜了,有失你的身份,”林未眠双眉微微竖起来,做一个发怒的样子,“送出去的东西让我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你在楼下扔了吧” 佳期还是笑,不说话,将那点微末的清凉渥在手心,出门走了两步才回头,带着笑说了一句“我走了,快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059 佳期走后, 林未眠提着小喷壶,将屋子里苍翠的盆栽挨个儿浇一遍,浇完了水, 拿本做训练, 有一下没一下地读着。她怕冷,又是一吹暖空调就犯晕的体质,只围着条珊瑚绒的土耳其剪花毛毯, 裹得严严实实, 窝在偏厅的浅杏黄的小沙发里。看累了,就掷了书, 低着头看毯子里露出来的脚丫穿着蓝白条纹的五趾袜,支使十个脚趾头分分合合,摆出许多花样来,没有观众, 先把自己逗乐了, 漾开一脸的笑意。 另一方面, 佳期和佳树跟着父亲, 去阮家拜年。席间阮家影影绰绰拐着弯地赞佳期, 阮夫人那目光, 更是恨不得现下就把人要过来,拉着佳期的手热络地说“好孩子, 这二年你肯定还要忙着学习, 等你高考完, 放大长假, 过来陪我住,你阮伯伯和我啊,就想要个女儿做贴心小棉袄,偏只有安南。” 因为有长辈在场,阮安南不肯僭越,话很少,佳树却在一旁总打岔,一会儿说“不对啊,美东姐不也是伯母的小棉袄吗”一会儿又说“我姐来陪你住,我也要来。难道伯母只欢迎我姐,不欢迎我” 阮夫人只得含笑道“欢迎,欢迎。” 佳树装模作样地作揖“多谢,多谢。” 席上没有人说他。出来到了车上,谢沐才沉吟着说了句“注意点,不要人来疯。” 佳树对姐姐是又爱又怕,对这个更加严肃板正的父亲,却因为先前谢沐力排众议把他送往那不见天日的特殊学校,父子情分着实淡了不少,听了责备,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应了。 周旋了一下午,佳期累得靠在车上睡着,披星戴月而归,开了门,屋子里黑黢黢的,一盏灯都没点。她放下手中的食盒子,啪地开了客厅的灯,只见沙发上蜷着个小东西,缩成一团窝在沙发里,可能因为冷,脸也埋进毯子里去,散落了一头青丝,乌油油地拖在那里。 佳期又好气,又好笑,又怕她着了凉,蹲下来推她的肩,一面轻声道,“林未眠,醒醒。” 连推了几下,沙发上的那一个才算醒了,醒了也是懵的,睁着一双惺忪的眼,两腮冻得红赤赤,像不懂化妆的小孩,偷抹妈妈的胭脂,一个贪心抹得太多。 佳期不去催她起来,人就势坐在沙发跟前的灰色小地毯上,把大衣脱下来替她盖在毯子外边,仔细替她掖了一掖。 屋子里只剩下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林未眠似乎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伸出右手,食指在佳期的眉峰描摹,顺着鼻梁而下,到了鼻尖,迟疑着要不要往下,险险地悬在那里。 佳期任她胡作非为,一句话也没有,见她停下,才微微扬了扬头,嘴唇亲在她那顿住的指尖,发出啾的一声轻响。 林未眠吃了一惊,立刻跟触电似的将手收了回去,藏在毯子底下,脸上海棠般的胭脂色越发浓烈,人也讪讪地坐起来,“你回来啦。” 佳期心下暗笑,敢情方才是当做梦呢。也好,这么一来也算两个人扯平了。脸上却不肯露出来半分调侃,淡淡问“怎么在这睡” 林未眠吸吸鼻子,“看书困了睡下的。”左右看看,果然很不得体,要是谢叔叔或者顾阿姨突然回来,撞见她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那可真的精彩了。 佳期听了,只说“会着凉的,以后别这样。” 林未眠点点头,踩了两只镶白兔子毛的棉拖鞋,把佳期的大衣放在一边,毯子折成小方块,送回了房里。再出来,只见谢佳期已经泡了一杯红枣茶,枣香四溢地在那等着她。 晚餐是带回来的,顾阿姨怕她吃不好,亲自蒸了一条鱼。 两人对面坐着,佳期慢慢地拿筷子剔鱼刺,一面问林未眠早上的行李箱是怎么回事。 林未眠抱着茶有些愣神,“什么怎么回事” 佳期抬起眼睛来看着她。 “哦,你说寄存啊” 确实,假如她是从云筱那里直接回来,不会发生人还没到,行李先出现在寄存点的情况。谢佳期心细如发,当时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并没有提问。 林未眠托着腮,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诚实点比较好,编个故事来诓骗谢佳期,一来没必要,二来她不想,因此老老实实地说是去了一趟她爸家,只是为什么去父亲那边,却按下不表。 佳期听着,动作慢了少许,也没有说什么,等她说完,恰好将剔好了刺的一块鱼放在她碗里,又问她中午春姨给送了什么过来。 林未眠正因为这两件事不痛快,谢佳期不提还好,既然她主动提起了,恰好与她说个清楚明白,当下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正襟危坐,咳嗽了两声,“佳期。” “嗯” “你呀。”林未眠说了两个字,歇了几秒钟,斟酌了下,才接着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意思,比如带杨叔去接我,是不想我挤车受累,让春姨给我送中饭,是怕我挨饿,可是可是你懂我的意思吧”拿一双漆黑的眼灼灼地凝视着对面的人。 佳期微微蹙眉,“怎么” “我在你们家不是只来一天两天的客人,我长期驻扎在这里,如果只管劳烦起他们来,就显得我很不知天高地厚,没个分寸。”林未眠拿筷子在饭碗里戳了戳,“这样不好。我宁愿自力更生。这些事情我自己完全可以做啊。” 佳期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没有批评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情侣,有永恒一个落跑一个穷追的,有一见面就拌嘴不得片刻安宁的,有蜜里调油拆开来走不动路的,也有情潮暗涌外人看不出来的。佳期与未眠两个人,因为打一出生就在那里了,何止知根知底,简直熟得过分,交往模式有了一定的固化和惯性,忽然扭转几乎不可能。林未眠虽然做了某种决定,要她亲口说什么肉麻兮兮的话,那等于要她狗命。佳期也不是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性子,反而多数时候是不肯行差踏错半步的冷静自持型,即便察觉了林未眠态度上的某种改变,也不去追问,只怕一逼她,又要将她吓跑了,悔之无及。 因此两个人只是顺其自然地处着,吃过了饭,一起出门散了个步,直至夜空开始下那种米粒大小的雪珠子,就回来了,窝在房间一起写作业,佳期给林未眠画了重点,嘱咐她第二天在家做几页到几页的习题,等她晚上回来的时候检查。 林未眠伸个懒腰,起身收拾东西时,佳期轻声说“别走了。” 被挽留的人听懂了,霎时红了脸,收拾东西的速度反而更快。 佳期又说“一起睡比较暖和。” 林未眠哪里肯听,抱着书逃也似的推门出去了。稍后睡下,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果然了,谢佳期这种人,要不是这种天赋性情,去做传销洗脑头子也是一条出路啊,就一句“身体乳”,让她乖乖用掉了大半盒宝宝霜,现在又是一句话,让她煎熬了大半宿,总觉得温软的被褥里裹挟着丝丝凉气,脑海里蹦出来的都是“哇谢佳期床上肯定很暖和吧”诸如此类该死的念头。好容易睡了过去,早过了凌晨三点。 次日起床,已是上午九点多,佳期人又出了门,桌上放着粥煲,压着字条。去阳台的落地窗靠着往下看,只见满世界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林未眠把头磕在冰冰凉的窗玻璃上,看行人履薄冰,姿势颇为滑稽。 剩下的几天假也在学习中度过了。 新的学期,林未眠依旧选择寄宿。 先前她与顾婕约定好的就是,夏天再回来住,如今按照既定计划继续。所有人包括美东在内,都没有发现谢佳期和林未眠之间关系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因为两人本来就黏得紧,高二下学期学业又吃紧,谢佳期还趁着开年的东风,领着她的学生会承办了好几场赛事,选送了两个围棋选手前往市里参赛。 佳期这样忙,看起来她们比原本反而更疏远了。 开学一个星期就是情人节,恰好是周日,下午有半天假。 由于小乔人间蒸发,美东虽有余恨,却也已转换了新的目标,接受了一位高一学弟的邀请,晚上去看电影,问林未眠她和佳期怎么打算。 林未眠手里翻着书页,说“什么打算学习呗。谢佳期我不知道。” 这种约定俗成的节日真的很要命。假如不对女朋友有所表示,很快就会成为前任。假如有所表示,又难有新意,吃饭看电影,被指俗气。不过,恋爱结婚原本就是人间烟火,俗就俗点儿,接地气。 下午放学的时候,佳期拿出两张票,放在林未眠的桌子上。 林未眠瞟一眼,明知故问“干嘛” “电影。”佳期讷讷的。 她其实并不擅长邀约。 林未眠哼了一声“再说吧,看我有没有时间。” 佳期忍笑,收拾好书包离开。 目送她出了教室门,林未眠拣起一张票细看,嘴里轻声骂了句“书呆子”,小心翼翼地把票收进了包里。 傍晚临开场的时候,佳期等在亿达影视城大门前,远远的见到林未眠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来。 两个人都焕然一新。 佳期穿着珠灰色大衣与白裤子,赭色平跟鞋,长发高高地绑起来,林未眠难得穿了裙子,上身是樱粉色短棉衣,茶青色冬裙,同色雪地靴,藏青打底裤。总体来说还是林未眠更郑重其事,因此走到近前,她又涨了个大红脸,心里有点后悔不该弄得这么隆重,显得她多么重视多么期待似的,走到近前一言不发,倒像又被人得罪了。 她并不知道谢佳期在家试衣服花了两个小时。 惯例是要吃爆米花的。佳期并不爱甜的,买了进去,林未眠抱着那一小桶零食左右为难。佳期只在最开始林未眠的强烈要求下吃了一点,随即她的手就放在两人座位中间的隔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林未眠往嘴里送爆米花,听它们被咯吱一声轻轻咬开,感受舌尖那一点带着奶油香的甜,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谢佳期的手,根本就不知道大荧幕上演了个啥。瞅来瞅去瞅成了个心病,最后连爆米花也不吃了,放在一旁,自己和自己生着闷气。 电影结束,佳期问她怎么样。林未眠干巴巴地答“挺好看的,还能怎么样” 凛冽的夜,星子又大又亮,空气里一点冷香,不知是否梅花。风飒飒地吹着,和风餐馆外高悬的酒旗被卷起来又放下,放下又卷起,身不由己地浮沉。 佳期看她小脸上的窘态也看够了,要是再捉弄下去就没了意思,因此问“你手冷不冷” 林未眠瞪她一眼,“不冷” 佳期再次忍俊不禁,但也没让笑浮到脸上来,清了清嗓子说“可是我好冷呢。” 林未眠再看看她,不做声。 “小眠帮我暖暖”佳期把手递过去。 林未眠犹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肌肤相触,爆发了一阵小型电流,小臂震得麻麻的,耳根也跟着有点发烫。 佳期回握住了她的手,牵过来一起放进自己口袋里,珍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060 林未眠踩着点进宿舍, 待到进了门,小诗和另一个新来的邻班舍友已经睡下,灯也熄了。她将衣裙都换下来, 稍作洗漱躺下, 被子紧紧缠缚在身上,一颗心脏在腔子里砰砰砰地跳着,在黑暗里无限地放大, 倒像里形容的“心如擂鼓”了。 从电影院出来, 两个人在冷风里携手走了老远的路,目的没有, 计划也没有,信步走了四五条街,脸冻僵了,身上也让寒意给浸透了, 可就是谁也没有提议停下来, 偶尔对视, 又都快速地别开脸, 脸上的红晕也不知是冻的, 还是羞的。沿途遭遇的情侣却要直接得多了, 依偎在一起欢歌笑语,甚至当众接吻, 女生吊着男生的脖子, 彼此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对方身体里去。 林未眠看得心惊肉跳, 她没曾想到, 晋市民风奔放,一放至此。原以为云筱当日与“小宝”已经是至高露骨,却原来还是她少见多怪,贻笑大方。 她和谢佳期的交流,只限于佳期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一小块皮肤,若有似无的,像是小孩子的无心亵玩。 走到城西一座大桥,大家默契地折回来,佳期送她到宿舍门口。期间两个人也一句话都没有,仿佛与周遭热闹的喧嚣的一切产生了结界。她怕她走夜路危险,才出言嘱咐道“叫人来接你。” 佳期点头“嗯。” 等她到了宿舍楼上,伏在栏杆上展望,谢佳期果然还伫立在原地,她忍不住拨了个电话,开口发现自己居然生气了“你为什么还站那里” 佳期说“等车。” “” 还有比这更傻的么 真是个地地道道的书呆子。 但是觉得她傻之余,又有一种很窝心的感觉,像一股暖流在胸口软融融地化开,更像坐了高空缆车,不真实的失重感,心脏好像要脱离胸腔扑腾出去了。 林未眠身子往下一滑,脸埋进被窝里去。 淡黄色的路灯光幽暗,但天上的星星却很亮,比星星更亮的,是林未眠的眼睛。佳期望着天,一步一步往校外走,她心口满满的,盛着的情绪像甜的,她不爱吃甜的,却为此时心里的甜蜜而醉。她的两只手搁在口袋里,那里还留有林未眠的余温,她愿意暖着它,叫它经久不散。她没叫车。她太快乐了。快乐使人松懈。而冷空气能够让人略微清醒,她打算走回去。 到了校门口,抬脚刚走两步,却听见汽车鸣笛,佳期抬头去张望,停在校门口的一辆车缓缓摇下了车窗,她母亲那妆容精致的脸孔露出来,星夜里薄薄的红唇开合,“谢佳期。” 四周阒然,佳期心头一紧。她和林未眠的事,迟早是要和家里说的。但目前还不是时候。 车开出去有一会儿,顾婕才缓缓地问“你送小眠回宿舍” “嗯。”谢佳期目视前方,一丝不乱。 谢沐夫妇一年到头也算是聚少离多,但有几个节日是一定要一起过的,那就是春节、情人节和结婚纪念日。原本两人约了烛光晚餐,一顿饭吃到一半,又有重要客户到访,两人前去应酬,应酬收官,却也折了雅兴,谢沐索性加班,顾婕就乘车回家休息,不想半途看到林未眠和谢佳期,混迹在一帮约会的小情侣中间,拉着手默默走着。 顾婕有些疑心,拿不定两人是要会见男友,搞什么四人约会,亦或是因而悄悄使司机跟了一路,不见二人去见什么人,更不见有任何越轨之举,就是很友爱地散步,跟到最后,自己好笑起来,心想两个孩子本来要好,半大的年纪,还没耍朋友,互相陪伴是有的,想起来自己求学生涯也总是拉了要好的女生同去洗手间,自己实在是神经过敏,因此让老杨在校门口等着,载谢佳期一程。 可左等右等,总不见佳期出来,她又起了疑,正按捺不住要下车去一探究竟,佳期就出现了。问起来,见佳期脸上毫无惊惶与愧对,顾婕松了口气,快到家时才又问“小眠这么可爱,很多男生追吧” 佳期看母亲一眼,应了一声,“是。” “我做长辈的,不好对着她那么八卦。”顾婕看着她的眼睛,“你提醒提醒小眠,可别早恋,耽误学习。” 佳期说“不会耽误学习。” 顾婕深深看她一眼,她生的女儿,她却从来也没有看透过,“你这话什么意思” 佳期说“无论她早不早恋,有我在,她不会耽误学习。” 顾婕愣了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好好,你厉害。”抬手捋了捋她的马尾,柔声说“头发好,可太长了,该剪剪,今天晚了,明天妈带你一起去。” 佳期点点头“嗯。” 不知道是适应期还是怎么的,林未眠简直别扭到不行,此后佳期的两三次邀约都被她拒绝了,理由是要准备月考,并且在中午的饭桌上皱着眉头杞人忧天“我们每夕相对,课一起上,饭一起吃,相处时间已经很多了,要是再经常单独出去玩,那很快就会厌倦了。” 她没有意识到,假使时间会导致厌倦,她与谢佳期认识已经十七年,要厌倦早就厌倦了。有人喜新,有人恋旧。佳期恰好是后者。 而佳期这方面是不急的。她有一生的时间,何须急在这一时。 光阴倏忽而过,转眼到了晚春,柳树上嫩金色的芽转为青翠的叶子,风过处,已经是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夏季将至,林未眠内心隐隐地担忧起来。自打joeyce消失,两人从未联络过,至今也无音信,只怕那位把阴阳眼让渡给她的夏官依旧毫无消息。另一方面,她和谢佳期的关系已经起了变化,或许从此以后,不能辟邪了呢。玄学啊,谁知道。 不过也不全是令人担忧的事。 去年因佳期说她写的那篇小故事还不错,她也就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投出去碰碰运气。杂志的征稿函上说,接受电子来稿与信件来稿两种形式,她为表郑重,兢兢业业地从笔记本上摘抄下来像个写情书的意思。投出去后,近半年没个答复,她本以为没有下文了,谁知在四月樱花盛开的时候,有人给她短信,让她加编辑的qq,说是稿子过了终审。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什么骗子,加了好友之后估计要她缴纳五十块会员费之类,谁知道不是,编辑名字叫“卡卡”,语气软糯,和她说等刊发之日会给她转稿酬寄样刊云云,聊天过程中还频发表情包。 搞得林未眠猝不及防。 因为她回复都是讷讷的“嗯”“好”“谢谢”之类,卡卡问她“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林未眠说是啊。 卡卡发了个猫咪仰天大笑的表情包过来,跟着说道“但是你说话的风格这么一本正经,不是我有意冒犯哈,真的像六七十年代的老前辈” 林未眠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种事情有什么关系,半天只回过去一句“我网上不怎么聊天,所以有点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啦,是真的上高中。” “是啊,你的稿子一开始我还怀疑是小朋友写的呢,三四年级的样子,因为有的句子语序都有点问题,给你校了好久,还有错别字。” 林未眠脸上火辣辣的,想告诉对方是因为自己障碍的缘故,但转念一想,这不是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么,于是罢了,只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辛苦了。” 卡卡“没关系的,最主要是故事好,那个,以后有稿子可以发给我呀,不要再寄信了。” 林未眠“好的,谢谢卡卡。” 卡卡又问“最后确认一下,所以你的笔名就是林牧心是么” 林未眠说是的。 对方再发来一个表情包,对话算是告一段落。 这天中午吃饭,林未眠就尽盯着佳期看,笑眯眯的。 佳期伸手在她额间弹了一指头,问“怎么” “我觉得你,”林未眠抱着额头,“可能不止辟邪神器这么简单。” 佳期微笑。猜想不开窍的某个人终于要说一句两句温柔的情话了。 “你可能还是个吉祥物。”林未眠道。 谢佳期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一键恢复了冰块脸,蹙着眉低声说“吃饭。” 林未眠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心里乐颠颠的,摇头晃脑地赞叹道“你旺夫。” 佳期听着,想起来林未眠最近的考试成绩不错,大概是指这个,对于称谓她是没有太多执念,所谓攻受,还有什么t,她近期有做过一点点学术研究,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林未眠堂而皇之地蹬鼻子上脸,还是让她感觉略微不快,递了一筷子芦笋放在她跟前,纠正道“旺妻。” 林未眠笑嘻嘻地掰回来“旺夫。” 佳期也就不说话,喝了一口汤,尔后似笑非笑地问“要试试么” 林未眠本来以为取得了胜利,得意洋洋地在那里吃饭,听见这么一问,一愣,顿时呛到了,扶着桌子咳得面红耳赤,欲仙欲死。 谢佳期还一脸等答案的样子。 她只好装作再咳嗽了一阵,糊弄过去。 佳期也没有咄咄逼人追问,只是两个人回教室的路上,看着金子般的日光,淡淡说了一声,“快立夏了。” 这是林未眠的心病。平素她是与谢佳期隔着两只拳头的距离,今天因为开了那样暧昧的玩笑,恨不得隔个离恨天才好,远远地走在一旁,听到这句,周身的羞怯一扫而光,啊了一声“是啊,立夏。” 四月月底,林未眠出于敬畏,终于还是搬回了谢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061 这次搬家非同小可, 虽然谢佳期品性端方,对林未眠没有丝毫调侃,她却自己先觉得了。美东作为情报供应商, 提过一些学校里的八卦, 有几个前卫的同学是在学校附近同居来的,美其名曰共同学习,但每天学习的内容是什么, 很值得商榷。这情报真假不能作准, 美东也没指名道姓,但她自己现在的情况, 却是实而又在地和佳期搬到了同一个屋檐下,成为了一对同居的情侣。 这么一想便要难为情,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谢佳期发现了, 还以为她有事没事尽想着那些呢, 更不得体了。所以双方打着马虎眼, 假装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相比于她和佳期的假淡定, 顾阿姨却显得非常高兴, 为褒奖她言出必行, 当天晚上替她接风,做了一大桌菜, 全都是按照她以往的口味来做的。林未眠为了捧场, 硬生生比平时多吃了一倍, 过后躺在床上肚子不舒服, 哼哼唧唧的时候听见人敲门。 门外是一身白的谢佳期。她抬手在她头顶轻敲一下,拉她散步去。 走了半刻钟,林未眠还是觉着胃涨得难受,泪眼汪汪地赖在路边不走了。佳期没办法,进路旁的药店,买消食片。 她坐在绿草地上等着。春末的风是和煦的,带着点醉意,吹拂在人的脸上像是母亲的吻。可小草却不复春初时那种绒绒的质地,变坚硬了,扎人。佳期很快回来。药片是浅粉紫色的,形状介于桃心形与三角形之间,散发馥郁的水果香气。林未眠把药片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佳期在旁边注视着她,她便笑着把手里剩的捧着递上去“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佳期理都不理她。 吃完了,林未眠再喝了两口水,祈祷它们快快起效,摸着肚子自嘲“这绝了啊,吃饭撑到要吃健胃消食片啧,这得是饿了多少年的饿死鬼投胎啊,这年头,只我一家,别无分店了吧” 佳期虽然没说话,看她的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傻的。 林未眠笑一笑,抬手替她抚了抚眉心。 “不要委屈自己。”两人往回走的时候,佳期忽然开口了,转脸正色地看着她,“我希望小眠,无论何时都不要委屈自己。” 林未眠还是笑嘻嘻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那么卖力,妈妈也会领情的。”佳期斜眼睨着她。 林未眠哈了一声“卖什么力,我是因为太好吃才吃多了的,你想到哪里去了。别瞎脑补。自以为天下第一聪明,其实你就是个书呆子。” 近来两个人说话多了,拌嘴的频率也高了些,甚至连佳期这种惜字如金的人说的句子也日益变长,说明彼此之间的交情更加深厚。 可是有一个问题林未眠不给亲。 发现这个糟糕的事情是在林未眠搬回来的第三天早上。 两个人在洗漱台狭路相逢。 林未眠带点惺忪的意思,脸上有枕巾烙下的粉红色印子,站在镜子跟前揉眼睛,佳期见她有一缕头发睡得翘了起来,就掰过她的肩,着手替她熨熨平,掌心过处,触感仿佛软缎一般。林未眠身上一件栀子白的旧睡裙,默默站那儿,背靠着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任凭她施为。晨光中这副乖不可言的样子对于佳期来说实在是一种至高的诱惑,她不知不觉地偏过脸,想在她嘴唇上亲一下。 谁知道,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看着还像在梦游中的林未眠,忽然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她,人也退了一射之地,退到外边,涨红了脸,结巴道“你、你干嘛啊。”还警惕地左右张了张,生怕给人撞见她俩在一起。 佳期心里非常挫败,当时心情就不太好了。她那样防着她,仿佛她是个接吻狂魔似的。更过分的是,查好了立夏的日子,头一天晚上,林未眠就捧着她鹅黄色的空调毯过来了,还有同色的小枕头,进来房间之后占了她一半床,放好枕头铺好被褥,随即做了一件让佳期更为诧异的事。 林未眠搬了一摞书,放在床上,活生生弄出个楚河汉界。 收拾完了,她擦擦额角的微汗,指着那垒了整整一长条的书本说“三八线,谁都不许过线,谁过线,谁就是飞天猪。” 佳期自然十分不快乐“你什么意思” 林未眠大喇喇躺下了,气势汹汹地翻个滚,冲坐在床头看书的她说“没什么意思呀,我怕我朝你扑过去,我这个人有时候激动起来,脑子不大理智你看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在尼山书院念书的时候睡一张床,不也是有隔一排书的嘛,还有什么水瓢放一碗水之类的,咱们这叫复古,vta。” 佳期被她绕得一愣一愣的。起先她想着,林未眠用梁祝来比喻她俩,这算是承认她们之间的感情是非常真挚而坚韧的了,于是一喜。可一转念,梁祝的下场并不好,虽然化蝶唯美,但与世俗圆满意义上的长相守是两码事,不免一忧。再一转念,什么她怕她朝自己扑过来,分明是防着她又要亲她,才特意弄出来这么一个堤坝一样的东西,又是一恼。 林未眠也就是看准了她会纵容她胡来,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难免一哂。 在学习上她有时候倒是要钻牛角尖的,怎么教她都还是要犯同一个错,拉都拉不住,算得上有点死脑筋了。可是唯有在防着她这件事上,她是如此地花样百出,灵感泉涌,得天独厚。 她在这里愁肠百结,情思缠绵,那里的林未眠辗转了两下,竟然先睡熟了,柔嫩的面孔埋在枕头里,睫毛像安静憩息的蝴蝶。佳期又忍不住好笑起来,这人要防着她,一方面搞些聊胜于无的措施,一方面又这样放心地呼呼大睡,可不是自相矛盾么。但是佳期想着想着,视线往下一溜,顿时失却了从容,轻轻咳嗽一声,转过了眼。 稍后她抬手灭了床头的台灯,想了想,还是转身,将林未眠的小被子掖了掖,替她盖好露在外边的腰。 清早起来的时候,她难得醒在林未眠之后,迎面见她笑盈盈打量自己。 “” “早安谢佳期。”林未眠双手交叠在枕上,脸伏在手背,身后两只小脚丫轻而欢快地交替扑腾,眼睛里流泻的笑意像是夏夜的银河,连绵不绝,星光四溢。 “早安。”佳期有一点疲倦,躺在枕上没起身,只是歪了歪脑袋问“这么开心” “嗯。”林未眠答应着,转瞬像是怕她误会她在她身边醒来所以这么开心,又紧着补充了一句“没有鬼了。辟邪神器在上,请受我一拜。” 说着真的跪坐起来,朝她作揖,像拜年似的。 佳期沉着眼,神色很安静。长长的睫毛下,掩映着两汪黑得发蓝的幽暗湖水。 “你不高兴吗”林未眠问她,“被我利用了,不开心啦” 佳期脸上淡淡的笑意“怎么会,你多虑了。” 林未眠哼了一声。 两个人顺利地起床。 这天起,林未眠就与佳期寸步不离,往返食堂的路上,也不装模作样隔着什么一拳两拳的距离走了,而是紧紧地勾着佳期的胳膊。倒不是她小题大做,万一让人潮冲散,她毫无疑问又给鬼缠上,所以干脆紧紧地巴着自己的辟邪神器。 原本她自觉承情于那擅离职守的夏官,有义务帮忙。可今年的她因为意识到自己有人爱护,突然特别矜贵,向自己的软弱递交了投降书,不再用一副圣母的心态去图惹事端了。反正,她的意外是人为造成的,反正,也不只她一个代理夏官,不还有空婵那些么。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接受了自己身为肉体凡胎的事实,想着把自己的人生打理好,不给宇宙添麻烦,这就是她的贡献了。 为了上课时也能被罩着,她向徐伟良申请调换位子,坐到了佳期隔壁,两人隔着不到一米。 这个夏天,林未眠是开心的,她发现自己有一点卑鄙,平素老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现下有了借口可以光明正大地缠着人家,她心里却这样美滋滋甜丝丝的,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佳期恐怕还以为她全是为了辟邪,其实她有着私心呢。但这一点小私心,她不会告诉谢佳期的,免得她骄傲。 她在佳期房间住了几宿之后,有一天晚饭,顾阿姨忽然问“小眠最近睡在佳期房间啊” 她懵了下,心里有点乱。虽然瞒着阿姨和佳期谈恋爱是不对,不过她最近呆在佳期房里可不是为了恋爱啊,她是有苦衷的。这个苦衷还不足为外人道。先做好了心理建设,也就十分坦然地对着顾阿姨点头说“是这样。” 顾阿姨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为什么原来的房间怎么了” 林未眠也就顺势一本正经地解释“阿姨,我最近和佳期都学习到很晚,有时候根本就直接昏睡过去了。而且我们睡一间,可以省空调。” 顾阿姨脸上的表情有点怪,似乎认真地端详了她一会儿,大概没看出什么来,缓缓说“不用在意这一点点电费,你自己舒服开心是最重要的。” 林未眠嗯了一声“我知道阿姨和叔叔不会把多的几个电费放在心上,可是我是从环境保护的宏观角度来看的。少用一台空调,可以减少环境污染,还可以省电,何乐而不为呀。” 事实上,假使她不去佳期房间,佳期一般也是不用空调的。 但她已经把理由说得非常冠冕堂皇了。顾婕反而被她堵得下不来台,慢慢点了点头,这话也就揭了过去。 佳期在一旁听着,为林未眠的口齿叹为观止,同时感到非常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低头默默吃着饭。到了晚间,监督林未眠写完作业,还带她做了会儿训练,容她先睡了,自己在一旁坐着看书,不想,母亲进来查访。 顾婕见她们中间还隔着一排书,禁不住眉头挑得老高“这谁弄的” 佳期放下书,先叫了她妈一声,随即答“小眠。” 顾婕双膝一软,在床沿坐下,替林未眠拂了她脸上一缕散发,轻声问“算什么意思” 佳期道“她说她睡相不好,怕挤到我,所以给自己设了个活动范围。” 顾婕叹了口气,低语道“这孩子太会看眼色了,反而让人心疼,可怜。我宁可她任性刁蛮一些,也不要紧。”抬手拉了拉林未眠的衣摆,替她盖住了那雪白的半截腰身,笑了“是睡相不太好,肚子露在外边,着凉了不当耍的。”起身对佳期说“你也早点睡,别搞太晚了。” 佳期应了,目送她母亲出了房门。 算上顾婕替林未眠盖的这次,她已经打了三次被子了,次次都把那玲珑的腰线暴露在佳期的视野内,小巧的肚脐眼两侧有着微凹的痕迹,算是瘦出了马甲线来,但是也不凛冽,看着软软的,皮肤白如凝脂,整个儿对于佳期来说,都是很香艳的刺激。奈何还得克制,不然就要落一个登徒子的罪名。 这天晚上,妈妈走了以后,她临睡前去看林未眠,见她两手贴在枕畔,倒是非常乖巧,只是那半截腰又露在了外边。佳期替她盖上了,蹙眉警告她“林未眠,要是明早起来你再引诱我” 至于她再引诱她,她会做什么,佳期一时之间没往下说。 但是次日早晨就有了答案了。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佳期坐起身,还不是十分清醒。林未眠躺在她身侧,美好得像是一个梦。佳期坐起来,看了会儿她的腰,半晌,反手将一头青丝撩过来挽在手内,悄无声息低下头,吻在了林未眠的肚脐上。 唇下的身子猛地颤了颤,佳期赶忙坐起身,只见林未眠已经醒了,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似的,双颊红晕遍布。 佳期默然,直觉自己脸上也变得滚烫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062 佳期一整天都不好过。 清晨两人面红耳赤地对望, 阳光从窗帘漏进来,丝丝缕缕打在床上。 接下来一早上两个人没说过话。上课时林未眠也一直是目不斜视的,中午吃饭那会儿, 林未眠挨着她走, 也不挽她胳膊了,饭桌上更是一股迷之沉默。 放晚学时,林未眠才终于采取了行动, 拉她往操场方向去。 佳期问“做什么” 林未眠停下来, 四周看看,压低了声音控诉“谢佳期你真的很色情” 佳期这辈子得过各种各样的评价, 被贴过各式各样的标签,但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和她扯上关系,因而感到十分刺激,默了一会儿, 道“我没有。” “你亲我肚子”林未眠愤愤然, 隔着衣服按着肚脐的部位, 那种温软的痒痒的触感还犹有残余, 令人心烫, “你还说你没有。你真是我见过最色情的人” 她那嫩生生的脸, 眉眼碧青,唇色绯红, 佳期看她饱满的双唇一张一合, 说出这些指控来, 脸渐渐地红个通透。须知在别人跟前她也是一语既出四座皆惊的选手。可是林未眠这一顶大帽子扣上来, 简直会越描越黑,所以只能缄口不言,等林未眠发泄完毕。 但说过这几句,林未眠也就没有往下展开说什么了,拉着她手,在塑胶跑道上疾走。 “”佳期脚下跟随她的步伐,面上不免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不是不知道你压力大。”林未眠一面走,一面侧过脸来,语速也是飞快,“学习上,第二名第三名其实远比你这个第一名幸福,因为人家有赶超的目标,而你已经在最高峰了,所以只能高处不胜寒,每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在家呢,要做你爸妈的好女儿,要做佳树的好姐姐,还要照顾我这个外星来的八爪鱼,是,你压力很大,但也不能那样发泄呀。” 佳期默默听着,不作辩解,为了照顾林未眠,步子迈得很克制。 “你就是缺少运动。”林未眠拖着她,脸上还是忿忿的,“今天我们走二十圈再回去。” 夏初的天空晚霞连绵,映照得人脸上也红彤彤的,空气里有新剥开的柑橘的清新味道。 两个人活生生走了二十圈,回家时天已经擦黑。 前脚到家,后脚美东的电话就到了。 “小眠,啊,小眠”美东先用咏叹调喊她的名字,仿佛牢狱三十载终于获释的囚徒歌颂自由。 林未眠坐那儿,等她咆哮完,五分钟过去了,“怎么了嘛” 原来美东虽然不咸不淡地约着几个新的对象,心底却还挂着那不告而别的,每天翻墙看joyce的s,消失了数月的人,昨天突然更新了一条状态,拍的也不是脸,而是手握咖啡,像任何有着点伤春悲秋愁思的矫情小资,配字也很肉麻,“回来了。想你。”地点定位是晋市。 林未眠口吻冷漠,“她找你了吗” 美东“没有” “那你激动个锤子”林未眠问。 美东“我就是好好开心啊,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啊啊啊。” “啊啊啊什么,你冷静一点,发那种消息,又不找你,如果是发给你看的,就是在等你主动找她,这说明她是个渣无故消失之后连个歉都不想道,你这次若是纵容了她,往后她消失起来就更加得心应手了。”林未眠累极了,声音很轻,手机开扩音放在膝盖上,“还有一种情况更糟,她这个状态根本不是发给你看的,想要引起注意的对象根本不是你。那你更不用管。” 她说一句,美东在那边卧槽一句,末了感叹“我平时也是给别人当军师的人啊,怎么到了自己身上这么不济事” 林未眠说“关心则乱嘛。不奇怪。” 美东嘿嘿嘿笑得完全没个大小姐的样子,“小眠,看你像只不吃肉的兔子,你套路好深的咧。” 林未眠忽然望了望坐在一旁静静倾听的佳期,“我没有套路。” 美东却不理会那么多,继续啧啧啧感叹“不不,小眠你是萌妹的肉体,御姐的灵魂啊,你就是靠着辛辣的手段把谢佳期这种万年冰山拿下的吧可以可以。” 林未眠面无表情“我挂了,回头再聊。”说着啪的一声按了挂断键。 佳期将倒好半天的水递过来,林未眠接了,垂着眼睛不说话。她也觉得自己刚刚帮美东分析的那番话过于冷酷理智。有时候女性冷静起来简直连自己都害怕。 屋子里短暂的静寂。 “我不介意。”佳期忽然说。 林未眠看着她,眨眨眼“什么” “即使你对我使手段,我也不介意。”佳期语气淡淡的,“不但不介意,还会很快乐。” 林未眠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转过脸,低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但把自己浸进浴缸时,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了。 设计一个人要花心思,费精力。了解她的好恶,寻找她的弱点,为她设局,引她入瓮。如此千回百转,非对这人分外上心不可。想清楚之后,她觉得谢佳期的话颇有几分浪漫,显得她的爱简直是中毒上瘾那种级别的,连算计都不介怀了。这书呆子说个情话也是拐弯抹角的。可如斯含蓄的人,却又做出那种事。 林未眠在温水里抚着肚子,心突突地狂跳。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是晨曦中谢佳期侧面的剪影,浓睫琼鼻,薄薄的肩,樱色的唇,雪白纤手握着一把鸦青长发,像画里精雕细琢的美人。她睁眼时,恰巧看见她俯下身去,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时懵住,也没能及时制止。 这是一个巨大失误。 今早这一幕只怕要留在她脑海里,直到失去记忆的那一天。从此以后她的肚脐就成了禁忌,除了佳期而外,谁再碰,都是亵渎。 希望运动对谢佳期有效。 不然她可真的是死定了。 那种亲密举动比封印之类的邪术还厉害。 佳期照旧站在浴室门口,客厅的电视正播新闻,哐当一声,浴室里的人开门出来,她看见她满脸的红晕,探手摸了摸她额头“很热吗” 林未眠的反应却非常大,劈手挥开她的手,脸上是愤慨的表情,“别、别碰我。” 佳期征了征,实在想不到自己又有哪里得罪了她。 林未眠立刻又后悔了,轻声说“对不起,我洗上火了。”拍拍她的肩膀,“到你洗了,快去。” 佳期点点头,去衣柜里拿衣服。林未眠像个跟屁虫一样跟过去,咬着嘴唇站在她身后,脸上还是红红的。 待佳期进了浴室,她靠在门口暗暗生自己的气,反省自己的态度。平心而论,佳期对她真的够好了,连古人都知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作为受过教育的二十一世纪知识青年,怎么反而更糊涂呢。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她解锁看了看,竟然是小乔的来信。 “过来见我。”只有四个字,却是得意洋洋的语气。 林未眠为了她对美东的所作所为,本就对她生着气,她还敢这样,因此噼里啪啦回了她一句“不想见”。 小乔发了一段语音“你可以不想见我,名伶也不想见” 名伶谁林未眠在脑海里搜索了会儿,一愣,手机从手里滑落,啪嚓堕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063 佳期洗完澡出来, 见林未眠正靠在门框上发呆,抬手在她跟前晃晃,“林未眠, 林未眠” 回魂人握住了她那只手, “佳期。” 柔若无骨的一只手。有着这样一双手的人,心肠怎么硬得起来呢佳期垂下眼睫,轻轻回握过去, 问道“怎么了” “陪我去个地方, 可以吗”林未眠神色是惘然的。 谢佳期当然说好。 夏夜的风吹得悠扬,空气里甜香满溢, 林未眠坐在自行车后座,从后边抱着佳期的腰。 路过一盏盏栀灯形状的亮橘色路灯,佳期的背影明了又暗,两个人身子贴在一起, 很快又都汗湿了。刚刚的澡算是白洗。林未眠突然问“谢佳期, 你都不问问我去干什么, 就答应我啊” 佳期唔了一声。 林未眠在背后幽幽地道“你就不怕, 我把你卖了咩你这么好, 可以卖个大价钱” 佳期没有驳斥她所说的话里存在的逻辑漏洞, 只是淡淡道“你不会的。” 林未眠便没有再说什么,环着她腰的两只手越发收紧了。带着热气的风从颊边刮过, 路过的一带低矮灌木丛里有两只蛐蛐彼此唱和。被林未眠搂住的那一圈, 还有身后她贴着的那一块儿都热得难以言喻, 很奇怪, 佳期只嫌小乔的公寓太近。 joyce这个晚上第三次打开冰箱往外拿五彩冰激凌球时,听见敲门声,施施然将冰激凌端过来放下,对桌上手持银匙的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即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个,正是林谢两人。 小乔早就料准,谢佳期会跟着来,因此脸上丝毫意外都没有,只眨了眨右眼,右手两根手指往前一指,打个招呼“哟,好久不见。”她穿纯棉制的白色紧身背心,以及险险挂在腰上快要掉下去的破烂牛仔裤,整个人自有一种洒脱不羁的态度,头发依旧剪得极短,染成银白。 林未眠也打了招呼,问道“我们可以进来吗” 小乔笑了,揉揉鼻子,“别见外,请进。”将两人往里一让,回头往那圆形的玻璃小茶几上望望,神色一凝,将门关上,对四下里搜寻屋子里第二个人影的林未眠笑道“我猜他可能是有些怕生。你们坐坐,我去叫他出来。” 林未眠和谢佳期并肩站在那里,眼睛都注视着桌上体积夸张的哈密瓜绿的冰激凌,已经吃了一半,剩的那一半融化了,淌了半盘子。距离盘子三尺远的地方有一把银勺子,朝上放在桌上,周遭还沾着浅碧色的渍,显然有人落荒而逃了。 小乔去了一会儿,回来指着谢佳期说“他说怕这个人,让她去阳台站着,他才肯出来见你。” 一双蓝眼睛里写满无奈。 林未眠看了看佳期。佳期朝小乔刚才进出的房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跟前的林未眠,指了指阳台的方向,问小乔“我去外边等” 小乔咳嗽一声“假如你保证不往屋子里看的话,可以。” 佳期点点头,真的去了阳台,背对着屋内站得笔直。 小乔再咳嗽一声,朗声说“好了,她出去了,你可以出来了吧。” 林未眠此刻心里是五味杂陈的。对这个即将粉墨登场的家伙本来有着极其复杂的思想感情。现在却只剩下好奇好奇他是不是自己心里所猜想那种落拓的,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她还记得空婵评价这货是“老滑头”。记忆里只听过他的声音,类似于青年的声音,但也许外形是个糟老头子也说不准。 正因为林未眠有着这些傻里傻气的猜想,名伶扭扭捏捏从房间里出来时,她才惊掉了下巴。 小乔接住她投过来的诧异目光,闭上眼睛一脸绝望地点了点头。 假如他是个长着长胡子的老头子,林未眠发誓自己会上去揪他的胡子泄愤。假如他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那么也不妨打一架。 可,可可可。 林未眠目睹那位叫名伶的夏官小朋友哼哧哼哧爬上椅子,哎哟了一声,拿过银勺挖冰激凌,一大勺就往嘴里塞,塞得唇周都是一派哈密瓜绿,顿时无语凝噎。 “怎么办呢,是个小孩子。”林未眠无助地看向小乔,“打都不能打。卧槽。” 小乔再次闭上眼睛,深深点头。 “谁小孩子啊。”名伶张口,却又是林未眠记忆里的那把声音,“这只是我最喜欢的形态罢辽。我的本体是一位英俊帅气的小哥哥。” 林未眠默住不做声。这把声音带来的,是湖水倒灌进肺里的感觉,席卷而来的窒息之感让她忘了反驳。 “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变换形态呢。”名伶嘴唇周遭都糊满了冰激凌,人却很得意。 林未眠在他身边坐下,拿张白色面巾纸,乱七八糟替他擦了嘴,擦得他直嗷嗷叫“擦什么啊啊,我还没吃完呢” 这娇软的声气配上那把青年音,真叫人不寒而栗。林未眠把擦废掉的纸巾掷到垃圾桶里去,扶牢他的肩膀,盯着他卷翘睫毛下的红色双瞳,“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是可以变换形态,搞不好用报废了还可以更新换代,但是我呢,我这肉身是一次性用品啊,弄坏就没了,你懂吗你怎么能怎么能” “是你自己要求的啊。”名伶一脸无辜,嘴虽然擦干净了,周遭一圈却还是冻得发红,与脸上微微泛着苍青的白皮肤有着明显的区别,“你要救驾驶座上的那个女人,她本来当日就该死的了,续命当然要付出代价。” 林未眠默了默。垂眼看着地。 “不过还真是那句话,你们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你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救她,我过去救她的时候呢,她又让我先看看你。”名伶耸耸肩。 林未眠沉静的脸上忽然带上一抹冷笑与讥讽“先看看我先看看我死了没有吗” 名伶一愣,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桌子哈哈哈哈,直至阳台上的谢佳期喊了一声“林未眠”他脸上的笑随即戛然而止,笑声也像是被人掐断了脖子一样,没了下半截儿。 林未眠皱着眉头“你笑什么啊。” “你自己说得好笑,还不许人笑。”这夏官端的不靠谱,完全是小孩子打嘴仗的心性,“她当然是先看你是不是还活着啊。” 林未眠这次才是真的怔住了。皱起了眉头。 名伶抱住身子,朝阳台上瞅一眼,瑟瑟发抖道“这个人什么时候走啊。” 林未眠的注意力发生了转移,因而问“你为什么怕她你是神官,又不是鬼。她能看得见你吗”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名伶斜着眼睛瞅她一眼,抱怨道“麻烦真多。跟个小孩子一样,十万个为什么我就是神官也怕她,她煞气重,不行吗”咳了咳,将双手从身上撤下,坐端正了道,“只要我想,理论上她是看不见我的。” 林未眠不知怎的又默住了。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 名伶“哎”了一声,抬起胖乎乎的小白手在林未眠肩上一推,将她唤回了神,才说“现在这个姓乔的答应我,给我供应足量的冰激凌,让我吃到饱,今年我就不走了,在这边正常上班,去你那边的鬼应该不会太多了,你放心吧。” 林未眠立马听出来,揪住他的小辫子,不许他趁机开溜,“我的阴阳眼不能治好了不能还给你” “你开什么玩笑啊。”名伶突然换了一种腔调,奶声奶气地说,“这种东西只能增加不能减少。拿不回来了。我们神官还不够用呢。有去找你的,你就帮帮忙,权当助鬼为乐吧。反正我不是早就帮你救活了那个女人。你也应当言出必行吧” 林未眠咬着下唇,目睹他打着哈欠往门外走,穿过大门的时候竟然不需要开门,径直就穿门而过。 屋子里只剩下林未眠和小乔。小乔方才旁观,一直抱臂靠墙,玩弄自己那只石青色耳钉,耳垂早被弄得微微泛起了红色。 “你为什么帮我”林未眠问她。 小乔“啊”了一声。 “你帮了我很多啊。”林未眠眉头蹙起来,她多数时候都是直肠子,心里藏着事是藏不了多久的,一股脑都说出来“还有你发那种状态是什么意思你在想谁” 小乔倒有些出于意料之外,继续拨弄着自己的耳钉,脸上一抹玩味的笑意“哎唷,我还不知道林小姐竟然这么关心我的盯着我的动态” 林未眠呵了一声。 “只怕有人要吃醋喽。”小乔朝阳台努努嘴。 林未眠看着佳期的背影,心口微微抽了一下,谢佳期那个书呆子,姿势就没变过,还那么雕塑似的伫立在那儿。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赶紧把事情了结,领这呆子回家去。因而看着她的背影追问了一句,“你想谁美东还是这座城市,这片土地” “为什么不猜猜你自己”joyce脸上是好整以暇的表情,语调有些懒洋洋的。 所以说没有指向性的情话都是最致命的。因为一撩就撩一批。 但是像林未眠这么死脑筋的,哪里是往下接梗的料。 她呵呵了一记,“乔博士,我不喜欢开玩笑。” 小乔叹口气,“不是美东。也不是这片土地,我就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无政府主义者,最爱的是自由,其次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顿了顿,眸子换上温柔神色,“那个女人,和你一样,都有一双阴阳眼,在秋季见鬼。” “她人呢”林未眠问出口才发觉冒失。 然而已经晚了,因为小乔沉默地踱到开放厨房的流理台,端起矮胖的玻璃樽,喝了一口里头盛的琥珀色液体,微笑说“不在了。” 林未眠道歉,半晌问“你以前没有帮到她,所以现在想要帮帮我” 小乔朝她举杯,眼睛里难得有一抹水光。 见她意兴阑珊的样子,林未眠知道到了告辞的时候。走到阳台的落地窗跟前,推开滑动门,喊了一声谢佳期。 佳期听见,转身问她“好了” 林未眠点头,“我们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064 林未眠的睡眠习惯独特, 去年夏天睡一起,无一例外都要钻佳期怀里,仿佛小奶猫拱热窝。今夏中间多了一个书拼成的壁垒之后, 她又能做到规规矩矩地不造次, 安然睡在她那一边,丝毫不逾越那一道她自己划定的边界线,早晨醒来时, 佳期去检阅, 往往看到一个睡得妥妥当当的小姑娘。有点感激她终于不打被子了,一方面又有点恨她, 为什么睡相突然进步这么大。 这天早晨醒来,佳期身边只剩一个空的清凉的被窝。 夏初那十几日,林未眠当真与她同行同止,还特意嘱咐她, 假如她醒在前面, 要等她一起行动, “离我太远的话, 就会有鬼魂来缠我了。”佳期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偶尔林未眠醒得比较早, 就会安静地伏在枕头上, 等着她醒过来。像这样跑得没影儿还是第一回。 佳期急忙起身,出得房来, 只见林未眠正坐在那桌旁和虚空说话, 多数时候她是倾听的那一方, 间或答一句半句, “嗯”“好”“哦”。这画面极致诡异,除了佳期,别的人看了,难免打心底里认为林未眠精神有问题。 幸而昨晚她母亲是在老宅住的。 佳期伫立在房门那里,等着她彻底与对方谈完,偃旗息鼓,双手搁在膝上,做出松一口气的神色,才慢慢踱过去,与她打招呼“早。” 林未眠朝她笑一笑,“早。” 佳期自从上回被林未眠警告,就一直非常注意,循规蹈矩的,生怕更进一步的亲昵表示,坐实了那一项罪名。因此尽管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大把,却距离甜蜜相恋差了十万八千里,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她们是不算错的。 见她笑了,佳期不说话,等她给一个解释。 林未眠心下也明白她的沉默是什么意思,比划了两下,让她坐下,然后说“我起来倒水喝,看你昨晚睡得太晚,就没有叫你,打赌自己遇不到鬼的,谁知道押错了,还是遇到几个,就聊到现在了。” 佳期昨晚做部门整改计划确实做到很晚。这是她在学生会的最后一项任务。校团委的老师答允她,她做完整顿,精简机构之后,就放她自由,让她安心准备高考和竞赛。她上床的时候,林未眠咕哝了一下,睁开眼看过手机,大约是凌晨二点多。 谢佳期垂着睫毛看她,身上的丝质睡裙长垂到脚踝,被晨风一吹,摇曳生姿,像希伯来神话中的神女,“都聊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林未眠耸耸肩,站起来,眼圈微青,人却很有精神,“佳期我们做早饭嘛,一边做我一边告诉你听。” 两人将阵地转移到厨房。 佳期她妈妈在的时候,早餐常常很丰盛,讲究搭配,既要有五种颜色,还要谷物和蛋白质符合一定的配比。轮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就比较简单。因为谢佳期是极简主义的奉行者,食物就是补充能量那么简单,而林未眠虽然爱吃,却图省事,最常做的就是燕麦片和水煮蛋。今天因为林未眠表示要聊天,佳期特意做了一个耗时长一点的,把冰箱里昨天新买的吐司拿出来,敲了两个鸡蛋搅匀了,吐司裹上蛋液以后,放进刷了一层黄油的平底锅里,最小火煎两分钟。 “今天遇到三个鬼。”林未眠心安理得做着她的甩手掌柜。她昨晚穿的是一身紫罗兰色的睡裙,领口处有白色的蕾丝滚边,两只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锅里滋啦滋啦作响的煎面包片,“头两个都是找我陪聊的。只有第三个,是个拾荒老太太,要我帮忙通个消息,因为脑溢血去得太仓促,没来得及说。老太太收破烂给孙女存了大学的学费,如今因为她儿子嫌弃她的东西不干净,要连她住的那个小土楼一并烧了作数,存折就藏在她一包褴褛的衣服里。” 佳期脸上是木然的表情,转过身和她说“你别管。” “为什么”林未眠抬眸望她一眼,“烧掉了多可惜呀。” 佳期转过身,扶着她的肩,正色说“那人活该。” 林未眠颔首,“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说呢。那儿子这么一副孙子行径,何必再管他。但是老太太说了,儿子虽然讨厌,但小孙女儿非常可爱,对祖母一直很好,假如她的学费没有着落的话,轻则度过十分奔波的大学生活,严重点呢,可能就没有大学上了。她不想看到小孙女过得不好。所以让我务必给小孙女通个消息,我已经给她发过短信了,看她信不信我的托梦之说吧反正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请假回去看看的。” 佳期听她说完,又转过身去,将锅里的两片吐司翻了一面。煎好的那一面就是金灿灿的,看着非常有食欲。林未眠见她一句话不说,蹭蹭她的肩,问“我做得不好吗哪里不对” 佳期垂眼盯着锅里的化学反应,等将这两片出锅,新放下两片去,才侧眼看看巴巴等一个回答的林未眠,轻声说“做得很好。” “那你一副生闷气的样子。”林未眠皱皱眉头。 佳期双手再次扣住了她的肩,“我不是质疑你做事的方式。我是为什么小眠要与这些神鬼纠缠不清” 林未眠急于解释“我没有,就是今天赶巧了而已。” “即使赶巧,你该回我身边去,为什么聊起来呢。” 鲜少见谢佳期这样咄咄逼人,林未眠有点招架不过来,她发现一旦谢佳期强势,她也是会手足无措的。定了定神,她才把问题抛回去“你怎么这么在意啊,去年我不是管的闲事更多你还帮我忙来着。” “林未眠。”佳期声音异常冷静,“那晚,乔老师家的玻璃门,隔音效果并不好。” 林未眠哦了一声,回想那天谈了些什么。她的记性一如既往地差。在她记起来之前,佳期倒已经先开口了,“乔老师说以前有过一个和你一样的,不在了。林未眠,为什么她不在了,你细想过吗” 林未眠眨了眨眼,“没有。” 佳期看着她。 这凝视逼得她垂下了头,半晌她说“我有我的苦衷,谢佳期。既然隔音不好,你都听到了吗还是只听到后续那一部分我欠了债的。” 本来杜兰的冷酷无情让她觉得惹了一双阴阳眼完全不值得,那天名伶的一番话,却让杜兰这个人的目的和当初事件的真相,再度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简而言之她又有了隐隐的负罪感。 “我来还。”佳期的眉心皱着,轻轻摇了摇她的肩,“林未眠,如果你你想过我么,想过么” 一大早谈论鬼神本来让林未眠心里毛毛的,觉得有点不大吉利。但是谢佳期一反常态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态度这样激烈,倒让她忽略了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专注到话题本身上来了。如果她早死了,谢佳期不用说一定是会伤心的了,也许要哇哇大哭的。这一点她心里清楚,可是佳期把问题问到她脸上来,她心里多少还是感到有点震惊。因为谢佳期20擅长的是隐藏自己的情感,被误解了也不会多解释什么。难道从今以后,她又要转型了 林未眠带着点探寻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君子远庖厨,多半是为了冠带袍服的清洁美观吧。可佳期即使在火烧火燎的柴米油盐里,也依旧有本事美得像朵高贵出尘的天山雪莲。 谢佳期见她不作回答,干脆直白地嘱咐她“无论我睡多晚,你都应该叫我起来。以后不要一个人,更不要管那些神神鬼鬼了。听到没” 林未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着急的她非常可爱。忍不住就想踮起脚来亲她一下。可她自问前不久诽谤人家色情,最近佳期已经非常注意不要冒犯她,这种时节,她又够上去亲别个,那岂不是,岂不是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亦或是,敌进我退,敌退我扰 总之很过分。 在她踟蹰之间,锅里的煎面包片拯救了她,替她做了决定它们很识时务地把自己烧糊了。 她得以朝锅里努努嘴,笑嘻嘻地“谢主席,您家的煎吐司烧糊了。” 两个人也没有心绪再去弄多的,分着吃了先前那两片烤好的,各自喝了一杯果汁,一起上学去。 这个要亲谢佳期一下的念头被她强压下去之后,过了几天却变成了真事。 上次过稿的那个小故事,还被压着没发出来,卡卡说六月之前一定会发。那本杂志是半月刊。所以在五月的上半月刊出刊之后,林未眠没听见动静,心里就有一个不大好的猜想。 也许,也许编辑重新审视了一下她的那个故事,觉得很难看,怀疑过审的那天主编喝了假酒,现在大家清醒了,也就把它毙掉了。以后她若是有胆量去问,卡卡就会像那些体制内的官僚主义一样,踢起皮球来,把她敷衍过去。 林未眠喜欢凡事做一个最坏的打算,免得多出不必要的期待,到头来徒增伤感。 转眼到了母亲节。佳期从花店订了两打康乃馨,林未眠虽然财力远远不及她,但有样学样,除了给云筱订花以外,给顾阿姨也订了十二支黄玫瑰,说好了清早康乃馨和玫瑰一起送来。佳期换好了学校的制服,将她和林未眠换下来的睡衣丢进洗衣机去洗。正在这时,门铃响起来。顾婕在书房忙着,朝这边喊“谢佳期,是谁来了” 林未眠便悄悄地对佳期说“一定是送花的来了,我去签收,把它们领回家。” 佳期看她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微笑“一起去。” “你就在这。”林未眠叉着腰,“无妨的。我签一个字就回来,你把水晶花瓶准备好。” 佳期看她这么雀跃,也就没理论了,着手将花瓶注满清水。等不了半分钟,听见开门声,随即是林未眠有些讶异的轻声一“啊”紧接着关门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她刚将花瓶放好,林未眠倒已经回来了,胸前抱着本薄薄的书册,双眼晶晶亮,两只小脚丫在原地交替地蹦啊蹦。 “” “佳期,佳期。”林未眠显然非常快乐。 “嗯。”佳期笑了,“花呢” 林未眠却不回答她,冲上来做了一件事。 她冲上来的力道有点大,佳期觉得嘴唇被磕得有点疼。 当她软软的嘴唇从自己的双唇撤下去时,佳期愣了一瞬,看见她比自己更加愕然,又是个转身欲逃的架势,赶忙伸手捞住了她的腰,不许她走脱。再托着她,借势将她放在洗衣机上边,自己往前靠了两分,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也许是慌乱之中碰到了洗衣机的暂停键。这个吻发生得非常安静。 林未眠心里怕得要死,但是谢佳期灵巧的舌头轻而易举就将她收服了,她完全沉浸在这个掠夺式的热吻里,无暇分神去担心,假如顾阿姨这时候来这里怎么办。 门铃再度响起时,佳期方才放过她。而她已经软软地没有了力气,双眼泛着水光,红着脸轻声控诉“你,你怎么能这样” 佳期这次就老练得多了,轻声答“你先亲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065 稿费近四百块, 抵了订花的花销,还余下百来块。起先林未眠甚至想着找个玻璃相框把稿费单装裱起来。余下的钱也不愿花,想存一辈子来的。 但她毕竟是孩童心性, 只有百分之十的世故和决心, 剩下的全都是天真。过了两天,中午要拿它请佳期吃馆子去。追本溯源,要不是佳期带她做训练, 她只怕还在障碍的深渊里徘徊, 哪里能提笔写故事啊要不是佳期建议投出去,她自问也没那个自信与觉悟。 自己写的故事在杂志上被郑重地印成铅字, 那种感觉终归是妙不可言的。 佳期可以说是她赚取这人生第一桶金的功臣。 更不要说她码的那个小故事,灵感起源就是她谢佳期端茶喝的时候格外古意盎然,她脑洞偶尔发散,因而就有了一个茜纱窗下自斟自饮的女将军形象, 将军白衣白袍, 周身唯一的饰品是一根通体青翠的碧玉发簪。 她的古文吃力, 写的是半架空的白话文。 所以请她吃饭是为了感谢她。 绝对不是什么约会。 佳期欣然应允, 中午下了课, 带她去外边找合意的小馆子。 并肩在外找了几处, 不是菜式太油腻,就是人员太嘈杂。最后找了一家较为安静清幽的川菜馆, 不为了吃的东西, 单单取中了那里的环境。虽说是川菜馆, 店内的装潢却接近于港式茶餐厅, 干净的乳白色的桌面,座椅是一排排品字靠背的暗绿皮椅,头顶吊着黄芯的栀灯,顶上套一个竹篾编的斗笠状的帽子,虽说透着点古怪,因为收拾得整洁,还不讨厌。 两个人点了菜,对面而坐。 林未眠的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到了佳期的双唇上。耳根微微发热。前天,在洗漱台镜子跟前,洗衣机上发生那件事,两人来不及有多少时间去反应,真正送花的人按响门铃之后,顾阿姨从书房出来,自己去开了门,一番言语交接之后,关上门进来,嘴里说“哎呀呀,你们两个小鬼,搞这些做什么” 林未眠推开佳期,捂着嘴抱了一只花瓶出去。 顾阿姨自然对于这礼物感到惊喜,连着几天心情都非常不错。 幸而谢佳期不是那种轻嘴薄舌的人。亲了就亲了,并没有揪着不放,好像要特意成全林未眠假装失忆的苦心,那个吻就当是轻轻揭过了。 此后的相处才不至于尴尬。 眼下这个时节,冷不防却又想起来了。这羞耻感似乎迟到了,分批次发送的。 佳期皓腕凝雪,端玻璃杯喝水的时候,越发显得手指修长美丽,看见林未眠渐渐红起来的脸,她微微勾了勾嘴角,侧了侧脸问“想什么呢” 林未眠也端起杯子来喝水,眼睛迅速瞥向窗外。屋子内的冷气开得比较轻,这是一个难得的凉爽夏日,一中有好些学生在外边,路过橱窗时又笑又闹。内中有一个两个男生,倒让她想起来佳树。本来谢家姐弟的事情她不想过多干涉,但念头转到这里,又想着许久不见佳树了,也就随口问了一句上次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 佳期垂下睫毛,两手十指交叉,搁在面前,低声把后续告诉给她。 “俱乐部”林未眠诧异,端起杯子来把剩的大半杯柠檬水灌进肚子,吨地一声将那厚底玻璃杯掼在桌上,“谢佳期,你脑子瓦特了是吧,这样处理,你爸爸妈妈知道,不会怪你吗” 佳期抬眸看着她。 “他们特意让佳树去专门学校戒网瘾,你让他去电竞俱乐部做候补”林未眠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急切,“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吗” 佳期说“堵不如疏。”神色清冷而笃定,“与其让他乱转,不如让他正式入门学学。也许,他只是叶公好龙。” 林未眠没好气“万一他是来真的呢你们不怕被家长男女混合双打吗” “找到人生真正的兴趣,也是一件赏心乐事。”佳期施施然喝水。 林未眠嘴唇动了动,还要说点什么,转念想想,谢佳期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办老了事的,人家以后是要管理几千员工的企业接班人,自己这种胸无半点墨的外行,还是不要对她指手画脚了。恰好服务员开始上菜,她也就下定决心好好吃饭,不论个中是与非了。 虽然是消毒柜里拿出来的碗筷,林未眠就是有那点疑心病改不了,要用热水将碗筷涮过,也不许谢佳期直接用,仔细将两套餐具都手动消过毒,才开始吃饭。想必是为了体现川菜“麻”的精髓,这家店的川味酸菜鱼里头加了十足十的花椒。佳期偏好清淡一些的口味,林未眠却是荤素不忌,还用长筷子单挑了一小颗一小颗暗红的花椒来吃,嚼两下,发出“哈”的一声轻叹,两只眼睛亮闪闪的,也配合地弯上一弯。 佳期皱眉在对面看着她,半天没动筷子。 “怎么不吃呀。”林未眠呼着气问。 佳期嘶了一声,问“不难受吗” 林未眠摇摇头,“不难受啊,我还挺喜欢这个味道,可能体寒,吃了身体会很舒服。” 佳期难得嫌弃看她一眼,“看不出来,长这么清秀,口味是个小变态。” 林未眠哼地一声,不以为忤,特意捡了好几颗花椒一次性嚼下去。这下麻得狠了,脑壳木了半边,偏谢佳期在对面盯着,是个骑虎难下的关键时刻,吐掉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涨红了脸,最后闭着眼睛用自杀式的心情囫囵吞了。 佳期在对面呵呵地笑起来,给她重新斟了一杯水。 这场恋爱现在才算慢慢走上了正轨。林未眠虽说将床中间的防御工程再加高了一倍,对于偶尔降临的浅吻,终于不再感到大惊小怪了。佳期本质克制自律,也并没有整天就抱着人亲来亲去,从此不务正业了。物以稀为贵,那小小的亲密举动多数时候隐忍不发,竟然也做到了“物尽其用”。 这天睡前,林未眠做完家庭作业,就伏在书桌上写她最近构思的第二个小短篇,写到得心应手的地方,不由眉飞色舞,笔若游龙。 但是等她写上两个段落,坐直了伸懒腰时,便看到佳期在一旁面色不太好,跟前摊着一张她的数学卷子,背面朝上在那。凑过去问前因后果,才知道刚刚她又犯了先前的老错误。更有一个新的低级错误,一道空间几何题,写到后半段,向量符号干脆都悉数丢了。 林未眠悻悻然拿过来改,而谢佳期大概是真的被她的执拗伤了心,抬手按住了那试卷,另一只手则“嘣”地一声弹了她额头。 好疼的可见谢佳期是真心实意地想揍她,碍于某些原因才只请她吃这一记爆栗。 她抱着额头,揉了揉中招的地方,旋即乖乖伏下身修改。改了二十多分钟,才算好了,自己又检查了两遍,交给旁边坐镇的谢大魔头。 大魔头看了,面无表情抬起头来,仍旧伸出一只手,大拇指与中指的指尖抵在一起,眼见又要“嘣”地给她来一下。 林未眠认命地闭上眼睛。心想谢佳期你给老娘等着。以后别让我抓到你的 她这里狠话还没放完,下巴倒让人勾走了,随即唇上一阵温软,再睁眼人就愣了,眼睛发直问“你什么意思” 谢佳期饶亲了人,还是那副冰块脸,“以后注意点。” 敢情那个吻是当成奖励来给她的林未眠觉得非常不可理喻。 更不可理喻的是,这样的谢佳期她一点不讨厌。 很多年之后她回想起来,那时与谢佳期待在一起,即使闹什么不愉快,其实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她简直可以与她生生世世一直一起生活下去。然而她和佳期的人生里,彼此只是主旋律,命运还见缝插针给她们塞满了各色各样的琐事与新的旧的来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066 说到新的旧的来客, 甄世宝致电林未眠时,她们班正分批次考健美操。 老师准备的影音设备忽然发生故障,就近借了林未眠的手机在那里放音乐。大家跳至半酣, 音乐忽然画风一转, 成了忐忑,正在考试的女孩子们先是一愣,动作僵在那里,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的, 起了这个头,顿时体育馆内轰然一笑,个个儿笑得花枝乱颤,一片祥和的气氛。卢可欣挥舞着象牙色的手臂高喊“老师, 我们还考不考啊, 要不集体给优秀吧” 林未眠红着脸接过体育老师递回来的手机, 到一边去接听。 “小宝”同志约她中午见面。 林未眠一开始非常惊惧, 以为是老妈出了什么事, 着急上火连连追问, 对面却说云筱好得很。她又疑惑起来,问道“她很好, 那我们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这话略显无礼, 却也是这么个道理。 小宝在那边讪笑了一阵, 只问她肯不肯赏光, 若是没有时间,也不必勉强。 林未眠想起来,小宝虽然和自己风格不合,但他对自己是很好的,在银川那阵子多得他的照顾,还因着他醍醐灌顶的一番话,奋不顾身地和佳期开始了。如果他遇到了什么问题,她倒不妨投桃报李帮他一把。 甄世宝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饭馆,地址发到林未眠手机上。 到了临近放学前十几分钟,林未眠才与佳期说起这件事。佳期是中意食堂的亲民风格的,听见说是云阿姨的男朋友相邀,不能不陪着她去。两个人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结伴出来。说起来这一年的夏季过得非常快。因为时间上的相对论就是这样,痛苦的日子度日如年,快乐的光阴则光阴似箭。两个人近来几个月都很甜蜜,一晃眼已经过了盛夏,凝神看脚下,已经踩在夏天的尾巴上了。 那家兼营甜品的小饭店林未眠有印象,它门前栽的那石榴树,原本开着一树火一样的榴花,远看都惹眼。这时候到了跟前仔细看,只见到繁茂的绿叶间许多青涩的小果实。 甄世宝坐在座位上抽烟。林未眠记得他本来是不沾烟的当她拉着佳期到近前,他把剩下的半截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朝她笑一笑,“来啦。”又朝谢佳期看了眼,笑问“这是你” “女朋友啊。”林未眠一本正经的脸。 她这样说,甄世宝反倒丝毫没有往那方面想,以为她是开玩笑。他记得他高中到大学时期的许多女同学,无论上哪儿去都喜欢拖着要好的闺蜜,想必到了现在,这个风气依旧是有的。他含笑朝佳期再看了几眼,点头,“女朋友太漂亮了点,你们这盛产美女呢。” 林未眠觉得他虽然一直在笑,嘴角却有些僵硬,显得有点勉强,心里也就突突的,不安生。只怕妈妈那边还是有不好的事情。拉着佳期坐下,坐等小宝坦白。 桌上铺着浅黄的桌布,是带闪的缎子,闪出一朵朵的并蒂莲。桌子正中央清酒瓶式样的乳白色花瓶里,用清水养着一枝白玫瑰。白玫瑰是这样的,一大捧簇拥在一起,会令人十分惊艳。但这样子一朵两朵的,细看依旧是极美的,却因为不成气候,反而显得孤清。 佳期看菜单的时候,林未眠就在一旁看桌布上的图案,一面问甄世宝到底什么事。 小宝从身边一张椅子上拿过一样东西,原来是个画夹,起首一张画的是林未眠与云筱在桌前对坐着下象棋的情景。 那是除夕夜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没什么庆祝活动,林未眠本来在一边玩手机的,见云筱和甄世宝两个玩棋玩得津津有味,令她手机里的动漫都黯然失色,于是死缠着两人教她。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学了几手后,林未眠就技痒难耐,踢走了甄世宝,拉着老妈玩,把她杀得片甲不留。 甄世宝那时候向云筱献媚,说她俩坐在一起像两姐妹。 云筱就开玩笑说,那你替我们画一张。 没想到他还真的画了。 是一张油画,妈妈与她都精神紧张,一个蹙眉一个托腮,好胜心切四个大字写在各自的脸上,却又都不失女性美,轮廓很是温柔。林未眠看了不觉耸然动容,她第一次见画像与真人这么酷肖的,道了谢,收下这份礼物,问道“难道你是特意来送画和请吃饭” 想顺口嘲笑他一番其实云筱选择伴侣不太会考虑她这个女儿的意见,云筱女士恰好是那种经济独立审美自由精神也奔放的先锋派现代女郎,况且她已经认可了甄世宝了,他大可以不必为她费这些周章来曲径通幽。然而对面的“小宝”同志,神色意外地肃穆,吃个饭像预备党员要宣誓似的,那一份端方稳重,比起初见,说是换了个人也不为过。 甄世宝说自己要出去深造两年,以后见不见得着是未知数,这画留在他手上也是烫手,不如给了林未眠,也顺路告个别。这才有这顿饭。 林未眠赶忙问“你出去那我妈知道吗” 对面的男人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微笑“她自然是知道的。” 晚上回家,林未眠就给云筱女士打电话,求证这件事,得到的答复却是“大人的事情你少操心,把自己顾好就行了。” 林未眠挂了电话越发地沉默。她觉得有一点滑稽。妈妈不关心她早恋不早恋。她却要为她的交友情况忧心。到底谁是妈妈谁是女儿呢。 佳期的看法是,云阿姨当然是与这位先生闹了意见。林未眠正烦恼,就懒得自己动脑,进一步问原因。佳期分析道,这幅画,他要送的话,怎么不直接送给云筱本人,即使要送给林未眠,也可以托她回来晋城时转交,何必跑这么大老远来,巴巴儿地送一幅画。想必是这位先生很珍重这幅画,或者换句话说,他很珍重这幅画记录的那一天。但是云阿姨却已经不在意了,甚至都不愿意当作临别礼物收下来。所以他只有来亲手送给她。因为她也是那一天的见证人。 林未眠听了觉得有理,咋舌道“难道是分手啦不应该啊,我妈很喜欢他的。为了他连高管范儿都丢了,整天装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娇嗲嗲的。” 佳期不语,半晌点头,“也许是闹别扭吧。” “哼。”林未眠嘟起了嘴,“肯定是这个人对不起我妈,他们搞艺术的人都是这样的,拈花惹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又是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为什么会有三千渣得文艺一点就不叫渣了吗,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我妈给他点颜色瞧也好早知道这样,就不理他了。哎” 她在那里懊悔无及地絮絮诉说着,已经一锤定音给人定了性。佳期默默倾听,既为她一连串没有事实根据的指控感到好笑,一方面又不敢笑她,因为她此时的心情只怕并不太好。她也未必真相信自己说的,只是她需要一个让自己母亲无辜的真相。也即是云筱女士没有辜负别人,只是看走了眼,遇人不淑。 林未眠嘀咕完了,一颗心直沉下去,对那幅小小的油画也就失却了一半的敬意,随手把它收在房间的衣柜里,也没装裱什么的,等于是打进冷宫了。她暗暗地生着气,想起来去年中秋节初次看到这个人,就不喜欢他,中途对他改观过,到头来还是这样。第一印象果然奇准。 夏日既尽,距离中秋还略有一段时间,却到了顾婕的整生日。 生日宴会在老宅子里举办。 恰逢周日,林未眠、谢佳期还有弟弟佳树都被叫过去庆生。 中午的生日宴是家人共度,晚上的酒会才是重头戏。吃过午饭,午休时间,林未眠装着在佳期房间睡着了,其实却偷偷地跑到了他们家的大书房去找书看。她前不久写的第二篇稿子,卡卡也非常够意思地给她义务校对,过了初审,等候终审中。她这时又在酝酿第三个小故事了。有关于唐朝时候的科举制度和行政制度,她只有一知半解,但是又非用不可,所以悄摸摸来查资料。 佳期家里的这间书房非常有气派。当年她爷爷是有志于学的,可惜在他父亲那一辈家道中落,穷得供不起两个孩子,所以佳期的爷爷明明学业更好,却硬是把机会让给了弟弟,自己早早出去找工作,后来有了一点积蓄,就转投地产行业,由此发迹。白手起家,生意越做越大,老人家付出的代价是身体健康,到了生命的最后几年,他还在一直感慨少年时代没读够书,虽说世上难有两全法,但遗憾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容忽视。尤其是到了生的尽头,人更加难以规避终其一生内心真正的渴望。佳期她爸于是给老人家辟了一个特别大的读书室,他喜看的各类经史子集都有,外加各时期的中外。 这规模算是一个小型图书馆吧。佳期说了,里边的藏书她可以随意看。 书房分为泾渭分明的南北两部分,南部有三面是落地窗,光线充足,有办公桌椅。北部却是处在暗地里,立着几个将及天花板的褐色大书架子,每个架子又分了七层,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码着书。 林未眠站在最里边那个大书架跟前,踩着小梯子上去拿书,冷不防却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来不及开口表明自己在这里,却听见那边一把光火的质问声,“是你,真是你谢佳期” 却是谢沐。 他们父女二人在争吵,她这时候出声,毕竟不太好,于是干脆屏息静气,假装自己不在这里。反正她不偷听就是了。 可是偷听这件事由不得人的。她两只手里捧着书,放下的话就有了动静,过了好几分钟,这时候再被发现反而不好交代了。因此双手只能紧紧搂着胸前的书本,任凭两人的对话钻进耳朵里边来。 谢沐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弟弟旧病复发,你不制止,也不告诉我和你妈,也就算了,你还帮他瞒着,为他找门路,你这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佳期说“他没病。” “没病他如果完全堕落了,你又有什么好处”谢沐声音骤然收缩,变得冷冰冰的,“你打的什么算盘” 林未眠怔了一怔,蓦地打了个寒战。 “你知道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谢沐继续说下去,“你前边还有个哥哥,你母亲没养下来,我也伤感了好一段日子。可从你出生我就知道,你是上天给你母亲和我的补偿。你也从不辜负我们的期望,比别人家几个儿子加起来还出息得多。我们这么爱你,相信你。但是这件事,你太让我失望了” 沉默在空气里弥漫。谢佳期依旧没有说只言片语或做任何辩解。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有人摔门出去了,书架最顶上一层,薄薄的灰扑簌簌地往下落。 林未眠急忙从梯子上下来,快步从幽暗处走到光明区域。佳期果然还站在那里,背靠着书架,眼眶是红的,震怒的眼睛里,泪水即将要夺眶而出。 “佳期啊。”林未眠搂紧了胸前的书,还想往下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词穷。 佳期转过身,不让她看自己的脸。 她抱着的书也就哗哗地落在了地毯上。她从背面抱过去,力图将前边那个比她高着半个头的女孩子搂进怀里。佳期一动不动的,等她抱好了,察觉到她的下巴搁在了自己肩头。她实在不愿林未眠看到她这样狼狈的一面,因此闭上了眼睛,没有转身回抱她。 林未眠的脸凑在她耳后蹭蹭,嘴唇在那里吻了吻,轻声地,带着点鼻音说“没关系呀。” 佳期也不知她说的没关系是哪个没关系。 只听到那个小小的声音又说“我养你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067 佳期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肯转过来的, 但是架不住林未眠在她身后蹭啊蹭,半天了还在那里锲而不舍地哄她,两只手环住她的腰来回轻轻地摩挲, 搞到最后实在像在哄小孩儿, 佳期没好意思,转过身来抱着她。 林未眠仰脸去望她,只见她眼圈儿犹自泛着红, 睫毛湿漉漉的, 眼里的泪意却收干净了,瞳孔沉淀为子夜一般的墨蓝色, 再也读不出情绪。 她将双臂收紧,圈住她腰,踮起脚来亲她红艳艳的嘴。 平时总泛着三分清凉的嘴唇此时热烘烘的。亲一下,烫得厉害, 她也跟着微微抖索一下。这么热情外露其实不是她的风格。她应该小心翼翼, 即使喜欢佳期也不该让她知道, 至少不该让她知道得这样清楚才对。现在一切都晚了。连“我养你”这么丧心病狂的诺言都许下了。佳期会不会说她不自量力她无暇顾及。她只觉得谢佳期真可怜得紧。一片冰心, 被人践踏成泥, 而且还是被至亲的父亲猜忌。这么想着, 越发卖力地踮起脚来,双手挪上来捧着佳期的脸, 深深浅浅地吻她。她亲得不好, 又分心注意着书房大门的动静, 谢佳期也一反常态不肯帮忙, 让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最终心有不甘地补了个大亲亲当作结尾,挫败地鸣金收兵。 佳期随她发挥,待她偃旗息鼓了,方垂眼看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问“打算怎么养我” 林未眠脸红红的,眨眨眼睛轻声说“偷电瓶车养你。” 佳期轻轻一笑。 不行的了。谢佳期这种社会主义接班人,不懂梗的,肯定坚决反对盗窃。她脸上热烘烘的,又改口说“搬砖养你,爬格子养你反正你吃得又不多,而且不挑食,很好养的。”她为了给自己的说法增加可信度似的,连连点头,嗯嗯两声。 佳期不说话,垂下睫毛在她眉心吻了吻。 “我们去午休一下好了。”林未眠推着她的肩,上半身撤开一点。现在渐渐回过味来了,这屋子顿时变得不可忍受起来,热得让人想去洗个冷水澡,空气也稀薄,供氧不足,待着头晕目眩的。 佳期替她捡了那几本书,带她回到房间。林未眠进屋,见了那张铺着雪青软被的床,就对佳期说“我今天精神很好,不敢午休了,不然晚上又要睡不着。”拍拍床,笑嘻嘻地说“让给你睡了。” 佳期站着不动。林未眠就催她,替她解了外衣的扣子,那种软而薄的单衣很轻易就脱掉了,末了将她摁在床上让她躺好。 佳期拉着她的手,晃了一晃,说“你也上来。” 林未眠却又红了脸,抿着嘴摇了一摇头。这个时候不行。第六感告诉她,现在贸然睡一起会很危险的。虽然她具体说不上来是哪一类的危险。因此悄悄说“我坐这里,给你唱歌。” 佳期也就不言语,一瞬不瞬看着她。 林未眠还没开嗓,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来,接着谢佳树在外边喊“姐,姐。” 佳期仿若未闻,依旧凝视着眼前人,林未眠反手指指门外,悄声说“我去看看,好吗” 佳期松开她的手。 林未眠开了门,佳树不知道整个夏季在哪里混的,原本白皙的面孔晒成清淡的小麦色,一笑,牙白得格外晃眼。他收了这一笑,脸上挂了些愁容,问林未眠“小眠姐,我姐呢” 林未眠干脆撤身出来,随手将门带上了,轻声说“睡啦。” “那小眠姐,你转告她一件事行吗。”谢佳树在家也穿着一身休闲装,贴身长袖白t恤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抬手挠挠后脑勺,嘶了一声,似乎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眠姐,你就告诉我姐,我爸也许会找她谈话的,你让她说都是我自己的主意就完了,都是我缠着她去的,别和我爸讲道理,那个人没道理可讲的。他最喜欢我姐姐,应该不会太为难她” 他语无伦次说完,林未眠点头应允“好的呀。” 佳树又从身后刷拉变出来一个盒子,呲牙笑“给。” 林未眠低头一瞧,是一盒子巧克力,摇摇头,“谢佳期不吃甜的。” “知道”他拉过她的手,将盒子塞在她手里,“给我眠姐的。我知道你俩在一块儿呢。”说完补了一个笑,双手插兜,转身走了。 林未眠倒懵了一会儿。佳期想必是等她回来唱催眠曲的,侧卧在那里,姿势没变,一头青丝乌云似的堆在枕畔,双目染上朦胧的睡意。林未眠坐下,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握着她的手。斜阳照进来的时候,躺床上的人陷入熟睡中。 为了晚上的酒会,敞阔的大厅里布置得如火如荼,全堂的红木家具都移开来,消失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整台整台雪亮的香槟酒杯,碗口大朵的白色月季一蓬蓬一蓬蓬地盛开在屋子里,弄得像婚礼现场似的。 入夜时分,已是一室的衣香鬓影。 林未眠的手还在佳期手里握着,鼎沸的笑语和着音乐从门缝筛进来。整个房间被墨色浸透时,敲门声响起,紧跟着是顾婕的声音“佳期,小眠” “阿姨” 顾婕推开门,身后万丈光芒,她身姿摇曳地走进来,笑起来“小傻子,怎么两个人在屋里不开灯” 林未眠便说佳期睡着了。 顾婕走到近前,说“叫她起来,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去。你也是,别躲在屋子里,外边的人不用你们应酬。” 林未眠答应了。 等她带上门出去,屋子里复又恢复了黑暗,佳期倒已经醒了,喊了一声“小眠。” 林未眠嗯了一声,俯下身贴着她的耳廓,悄声问“起来吗” 谢佳期偏过脸,接住她的唇,两个人又款款吻了一次。 这出其不意的深吻,让林未眠的两只手紧紧地蜷握起来。 心跳犹如古代征战出兵时的鼓点,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卸了去,整个人似漂在海水里,浮了又沉。唇齿间泄露的短促叹息,像餍足的小猫呜咽出声。 佳期终于还是起了床,两个人换上晚礼服。 佳期一身黑,只有那浅口的鞋子是银白的,鞋尖镶了碎钻的缘故,一迈步,就像是踏着一地的破碎的星子。林未眠穿白,戴着在阮家酒庄戴过的那条钻石项链。她看一眼谢佳期的手腕,她送的宝蓝色的手链子还戴在上边,除此而外没有别的饰品,不由得提醒她“这手链要不要摘下来啊,很不搭调的说。我没有关系的。”说着要替她拆解。 谢佳期躲了躲,捂住了那链子,唔地一声“不可以。” 她这样坚持,林未眠也就作罢。两个人挽着手出来。成双成对的人相拥着翩翩起舞。 林未眠有点感慨,上一次两个人出席这种场合,她和谢佳期还没有“和解”,现下一年过去,两个人对彼此的了解,只怕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还要更深。 美东远远地看见了她俩,分花拂柳过来,笑嘻嘻地叙寒温“你们俩刚在哪里呀,怎么我来了半天都没看见你们,躲着人做些什么呢,嘻嘻嘻嘻” 林未眠对她翻个白眼,刚要开口,冷不防听见佳期说“在睡觉。” 美东的笑越发嘚瑟了起来,朝林未眠挤了挤眼,啧啧两声“我就知道。” 林未眠敲她的脑袋,“知道你的大头鬼,她是真的在睡觉,去喝你的去吧。” 美东在这里还没闹清白,她那位堂兄又出现了,一身亚麻色西装,收拾得人模狗样的。他身后跟随着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富家子,有一个说“看我们今天谁能和佳期跳第一支舞,谁拔得头筹,撞了这个大运,这下半年的酒就归他请了。怎么样” 众人此起彼伏地应诺。 佳期自有风度,和外人并不轻易着恼,只沉默着带了半分笑,眼风有意无意朝林未眠看过去。 阮安南走上前,淡笑着一举杯“我如果有这个荣幸,别说下半年,三年的酒都我请了。” 正说着,顾婕走了过来。这位寿星今晚身穿鸦青色吊带式晚礼服,披着云朵一样绒绒的小坎肩儿,戴着全套的翡翠头面,耳坠,项链,戒指,手镯,都绿得几乎滴下来。林未眠看她那项链络子似的,沉甸甸地伏在前襟,像小婴孩戴的口水兜,然而那珠宝也许是冰凉的,不能不替她感到累。 她走过来,抬手搭着佳期的肩,笑着凑趣“安南都这么说了,佳期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我们大小姐赏光跳一支舞吧。” 今天是母亲生日,谢佳期不想违拗她的意愿,见林未眠只抿着嘴温柔地笑,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的,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点了点头,随阮安南进到舞池中央去。 美东在这里怪叫“我天,林未眠你真舍得谢佳期会恨你的” 林未眠看她一眼,抬手在她额头戳一手指,“让让,我还有事。” 她是爱吃无名飞醋不假。但原来吃醋这件事,只因为安全感不够。这一刻她与谢佳期心意相通,和谁跳一支社交舞,都无法撼动她属于她这个事实,那她有什么可计较的。况且她是真的有事,阮安南不来邀舞,她也要想办法把佳期支开一小会儿。 谢沐坐在一旁,沉着脸喝酒,听到耳边有人喊“谢叔叔”的时候,微微一愣,扬眉看看,却是那个在自家寄居的安静的小女孩子。她平素话不多的,仿佛宁可躲着他的样子。这时候来找他已经很出意料之外了,谁知她还敢提出要求“谢叔叔可以抽空与我说两句话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068 佳期远远地看见林未眠穿过人群去到了父亲跟前, 两人交谈了几句,随即父亲站起身来,朝林未眠递出了手, 两个人竟在舞池里慢舞起来。 阮安南见她目光始终注视着别处, 循着她视线看去,一眼看到了林未眠,不由笑道“林小姐是越来越漂亮了。佳期和她真像两姊妹。” 佳期虽不爱与他攀谈, 听见他夸林未眠, 还是高兴的。脸上不露出什么来,心里却有个念头。所谓夫妻相, 原本基因上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怎么会慢慢相似了起来,据说是因为饮食起居都同步,渐渐地共享了同一种气质。她和小眠,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阮安南见她嘴角有朵若有似无的浅笑, 心荡神驰之余, 又问“我们正在找一个洁面乳广告的代言人, 厂商要求用新面孔, 她的气质蛮适合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意向” 佳期倒是愣了一瞬,转而说道“晚点帮你问问。” 阮安南松一大口气, 笑道“佳期, 这是今天晚上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林未眠本来让谢沐和自己说话, 未料他说现在是跳舞的时间, 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候,她因此顺水推舟说“那我就斗胆,请谢叔叔跳一支吧。” 反正第一支舞他已和顾阿姨跳过了,自己不算僭越了寿星。 两人到了舞池,谢沐显然对她的举动大感疑惑,蹙着两道浓眉凝视着她,“小林找我,什么事” 林未眠随着他起舞。她会跳这一类的社交舞,说起来还多亏了谢佳期。云筱对她基本都是放养,对于才艺方面根本没做要求。但佳期要学的东西很多,这舞蹈便是其中之一,是她特意送上门给谢佳期当陪练的,因为当时暑假实在太无聊,两个小萝卜头整天“一嗒嗒二嗒嗒”,没想到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倒练成了她为数不多才艺中的一项。 “我听到了。”她单刀直入,“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听到了今天下午,你和佳期说话时,我正好在图书室找书。” 谢沐脸上依旧是板正严肃的神色,沉稳地带着她挪步子,眼眯了眯,没说话。 “我接下来的话,以我的身份来说,也许不是最合适的,但我还是希望谢叔叔能听一下。”林未眠声音不很大,语气平静淡然,“你那样说谢佳期,对她太不公平了。” 谢沐依旧不则声。 “按照她的资质,假如她不是生在谢家,没有所谓的家业要继打理,她靠自己完全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洒脱更自由。她去学那些所谓的商业知识,对她来说其实是一种牺牲和奉献,她不像我们普通的小姑娘,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小小年纪就已经老气横秋了”林未眠说着说着声音有点抖,顿了顿,收拾好了情绪才接着说“在佳树这件事情上,您为什么会往那么匪夷所思的方向去揣测她呢佳树的事情她是瞒着您不假,可绝不是您说的那个原因,您为什么就没有意识到,她是出于对弟弟的关爱,希望他快乐,希望他拥有自己想要的人” 谢沐一口剪断了她的话,道“我当然知道她是出于对佳树的溺爱。” 林未眠正说到激动的地方,一下子来了这么一个转折,倒是愣住了,“那您还” 谢沐呵呵笑了笑,“小林,她是谢家的女儿,以后即使不全盘接收我谢家的生意,责任也不会小,我就是要让她知道,一件事她觉得是出于好意,可别人怎么解读,她却是无法控制的。所以她不能感情用事,不能意气用事。这对她来说,是宝贵的一课。行事怎么妥帖周全,怎么面面俱到,不是用心良苦就能算的。以后她做的每一个决策,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要找她的麻烦,打击她的弱点。比如这件事,她既为谢佳树出这个头,就要为他承担遭受诘难的风险。” 林未眠已经听得默住了,脚下的舞步也微有凝滞。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疼痛教育,挫折教育 “与其等以后让别人来教会她这一个道理,不如我亲手教。”谢沐淡淡的,“她是谢家的大女儿,又生了一副好样貌,走到哪里都只有恭维和奉承。也唯有我与她母亲会费心给她教训,如果话说得不够重,又怎么能让她铭心刻骨” 林未眠目光瞥向阮安南那一边,却不见了谢佳期,心里微微的慌乱,开始在人群里搜寻佳期的身影。 这里谢沐接着说“小林,我和你说这么详细,你不奇怪” 他不提林未眠还没意识到,这一提,果然觉出不对来,他们这种日理万机的老总,未见得有兴趣与她这样的无名小卒纠缠,因而迟疑着点了点头“谢叔叔真的有耐心。” “知无不言,只因我也要提问。”谢沐脸上的肌肉一直绷着,维持同一个表情,“小林平时都不大与我说话,为了她来和我对峙,真的是情深义厚你们关系这么好” 林未眠一颗心没来由蹦了蹦,仿佛失重,讪笑道“当然。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可她知道自己脸色一定不自然到极点,所谓心里有鬼,就是这么个意思。 身后一个声音叫道“林未眠。” 佳期来了。 林未眠心里有种得救的感觉,扭过头喊“谢佳期。” 佳期对她父亲点了点头,拉过林未眠的手,道“她交给我,爸去陪妈妈跳吧。” 谢沐没说什么,对林未眠微一点头,转身从舞池里退了出去。 林未眠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佳期的肩,“你跳完啦”这聊胜于无的一句,不过是搭讪。可是说出来,她心里有种安定的感觉。 “你和他聊什么”佳期看着她的眼睛。 “就一点点闲聊。”林未眠有点吃力地答。 佳期听出来了,不再追问,将她轻轻揽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说“刚刚那边有人找你拍广告。” 林未眠“哈啊”了一声,“什么鬼” “我女朋友真是漂亮。”谢佳期贴着她的耳朵,为免太露痕迹,克制住了没有去亲她的头发。 林未眠哈哈干笑了一声,撤下去,不咸不淡地问“你想我去吗” “不。”佳期带着她款款地挪步,脸上依旧是冷冷的,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冷,“我恨不能把你藏起来。” “那你不该告诉我呀。”林未眠笑起来,心想这何止是个书呆子。肯定是人家和她聊起自己来,顺口恭维一下她的朋友而已。她还真的当真了。 “那又不对。” “为什么不对”林未眠眨眨眼。 “不能让你蒙在鼓里。”佳期说,“你有选择的权利。” 林未眠叹口气,目光扫一眼周遭充满商业气息和人情世故的一切,说道“佳期,我呆在这里真难受,我想回学校。” 于是她们跳完那支舞,就拉着手去向顾婕告别了。现在两个人已经是高中三年级学生,学业更吃紧,顾婕也没有勉强,反而自悔说留她们太晚,从一嘟噜阔太中间抽身出来,打电话叫司机送她们。 回到家,两人洗漱完毕,各回各屋。中秋的天气凉凉爽爽,盖个小被子睡觉很舒服的。林未眠朦胧着睡眼快要陷入梦乡的时候,听见门外有窸窣的脚步声,接着是水倒进杯子里的潺潺声。 佳期想必是下午睡得太多,晚上睡不着了。 林未眠在枕头上想,谢佳期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笨起来又是世界上最最笨的。 如果是她睡不着,怎么也要找谢佳期聊天。 也不知道谢佳期失眠的时候,做些什么呢 谢佳期倒也有提议两个人一起睡,可近来两个人之间不停升温升温,林未眠心里很害怕,两个人再继续躺在一起会,只怕一点就着。所以严词拒绝了。 然而她如果睡在佳期那边,现在不就可以陪她了吗。 一时又想到谢沐仿佛意味深长的问话,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两个人如果要有未来,以后势必还是要和长辈们坦承的。届时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以前因为对于恋爱这东西不上心,觉得很麻烦,只是为了不要谢佳期太伤心,所以也没有考虑得很长远。 如今却开始想要有以后了。 因为谢佳期太好,她舍不得让她再属于任何的别人。 这样一琢磨,她反倒也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次日清晨顶着两个浅浅的黑眼圈。佳期淡淡看她两眼,给她多煎了一个荷包蛋。 学校的任务虽重,却比外边的所有事开心。然而多事之秋,不是白说的,这天中午,她和佳期正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一个隔壁市的陌生移动号码打到了她手机上。 林赐的电话她是存了的,这个是谁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小眠” 林未眠愣了愣,“葛阿姨” 佳期朝她看了看。 林未眠与葛淑贞约在上次请林赐和杜兰喝饮料的那家饮品店内。 葛淑贞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香云纱长袖旗袍,烫了个新发型,短短的栗色小卷服帖地贴在头皮上,显得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她笑着,将面前的紫色尼龙袋子推到林未眠跟前,脸上是和善的笑意,“是我娘家人做的一点烘干小鱼仔那边的特产,味道可以,我和你爸爸想着要给你尝尝,你不要嫌弃。想着你要上课,所以中午打给你的。没有打扰到你吧” 林未眠见她如此小心,有点不忍,咳嗽道“没有呀,阿姨喝点什么” 葛淑贞摆摆手,“我不喝你们这些小孩子的甜饮料。你喝,阿姨请你。” 林未眠于是自作主张点了一杯水果茶,给葛淑贞点了一杯红茶,拿过袋子稍微看了看,里边有好几个真空饭盒,沉甸甸的,因而问“您特意给我送这个过来吗” 葛淑贞摇摇头,“不是,杜兰生病了,我过来看她,顺道带给你,你爸爸这次在学校走不开,所以没有一起来。” 林未眠不免又是一阵诧异,默了一默,问“姐姐在这边” “是啊,”她轻轻旋转右手无名指戴的绿宝石戒指,“怎么也说不听,一定要来这边工作。你看,这不是出了乱子本来就身体不好,自己一个人呆在这边更失了照应,才半年不到,就闹了个胃出血,吐了一屋子的鲜血自己打急救电话,你说是不是造孽” 林未眠听得胆战心惊。红茶端上来了,她深悔不该点这个,因为它是暗红色的一杯,叫人想到静脉血。 葛淑贞倒没注意到,轻微叹口气,“做了人的父母就像欠了一笔巨债。只好这辈子慢慢还罢了。”一时间又察觉自己感慨太多,换上笑容道,“我也是年纪大了没个分寸,怎么对你说这些。你马上要高考了,不要受这些事情的影响。” 林未眠摇摇头,“还早呢。明年夏天。” “你加油。”葛淑贞端起红茶饮了一小口意思意思,“考到爸爸学校去。” 林未眠心里想,多半是不会去的。谢佳期去哪,她就去哪。也许不够格考到一个学校,但至少要同城吧。不然谢佳期铁定叫人拐跑了。不过,说不定谢家会让她出国呢转瞬反应过来,有人住院了,她还尽想着恋爱,自己真是冷漠无情。 她这样想着,眉头微微蹙在一起,成了满脸烦恼的神色了。 葛淑贞便以为她不耐烦,搭讪着笑道“瞧我,尽缠住你,小眠回学校去吧。我也就走了。” 林未眠连忙道“姐姐住哪家医院,阿姨告诉我,我晚点下了课去看看她。” 淑贞当然说不必了,她学习忙。 林未眠坚持,她也就说了出来,是中心医院的消化科病房,多少多少病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069 林未眠的煲粥技术让人不敢恭维, 煮了锅白米粥,溢出来一大滩半透明的白色米汤,她打包的时候, 佳期替她善后, 收拾了半天。佳期原本是不赞成她去探病,因为杜兰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林未眠搬出那一袋子小鱼仔,表示这个探望与病人本人的关系不大, 主要是因为她好吃, 收了葛阿姨的礼物,不能不有所报答。佳期无语。 两人出门那会天色微暗, 到达中心医院已是华灯初上。 来至病房外,却听见里头有争吵之声。先是当啷一响,不知什么东西摔碎了,旋即是杜兰带着点歇斯底里的说话“谁让你去找她的” 林未眠站在门外, 朝佳期看了一眼, 面色有点尴尬, “好像, 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 佳期不介意等得久一点, 因为眼前人很耐看林未眠抱着银色保温桶站那, 身上穿着件棉布外套,极浅极浅的粉、无限接近于白的一种颜色, 袖口和帽檐却镶着雪一样的绒毛, 衬得整个人粉嘟嘟的。好像个小糖人, 含一口就会化。 病房里头有打扫破碎瓷片的轻微哗啦声, 过了会儿门有了从里头打开的动静,林未眠慌忙咳嗽一声,抬手敲门。 门应声而开,葛淑贞睁大眼睛“小眠” 杜兰接了粥,却并不喝,只说“多谢费心。”随即就没话了,毫无血色的双唇抿成一线。 林未眠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很瘦,现在这一场病生下来,更加单薄得像是要飘走了一样,要想避免她飞往外太空,让她安安稳稳地在地球扎根,只怕得给她栓一个重一点的石墩或是铜球什么的才足够保险。 林未眠脑海里飘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显得有些魂游天外。她此行除了探病,还想问问车祸的事情。虽说随着时间过去,哪怕事关生命,既然两人都还活着,那么真相也已经不顶重要。 可人和猫的好奇心都是没有止境的。 葛淑贞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讲两个城市的降温和林未眠她爸犯阴天的腿,佳期在一旁偶尔答一两句。待到两人离开医院,她也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问杜兰,年初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言过其实。 葛淑贞将她们送到电梯门口。 林未眠催她赶紧回病房去,“我过几天再来看姐姐。” “没事了,她现在就留院观察一下,你抓紧时间学习吧,可别耽搁了。” 升降梯到达一楼,叮咚一声,她迈步到了外边,回头看看佳期还待在电梯里,抬手打个响指,“呆子,想什么呢” 佳期迈步出来,拉过她的手。两人身影重新没入夜色中,佳期忽然说“她喜欢你。” 街边国槐低矮的枝桠上,蹲着一只毛色艳丽、花纹繁复的鸟,它在黄黯黯的路灯光里沉默着,搞不清是什么纲目的。林未眠的注意力完全被它攫取了去,没听真切佳期的话,半晌扭头问“什么” 佳期于是又说了一遍,“杜兰喜欢你。” 林未眠愣了一愣,头皮有点麻,“你胡说。” 佳期脸上一抹浅浅的冷笑“我和阿姨说话的时候,她偷偷看你,自以为隐蔽,当我没有眼睛。” 林未眠听见这话,向她脸上看了一眼,断定她话里绝没有说笑的成分,第一次见她这么小心眼,既觉得她说的可怕,又觉得她本人好笑,更觉得幼稚,还觉得可爱,抬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哎谢佳期,人人都说你大方得体,吃起醋来,也就是个小女生嘛。” 佳期被她掐着脸,也不去拂她的手,垂眸看着她说“你要离她远一点,这个人很疯狂。” “哈哈”林未眠失笑,“那句话真没说错,情人眼里出西施,幸好你陷得还不深,要是你再喜欢我多一点,”将那犹自栖息在树上的安静小鸟指给她看,“你该以为它也是在觊觎我了毕竟它好像也在看我。” 佳期皱皱眉头,一把拉下她的手来,握在手心,轻声说“我认真的。” 林未眠见她说得郑重,为了让她安心,手指悄悄挠她手心,斜睨着她,嫌弃地答应“知道了知道了。” 话一开始是这么说,发现佳期介意,她也有意避让,好不叫她不开心。有什么要问的,还是手机上问问就算了。眼下又恰逢杜兰生病,回忆车祸并不适宜,不如放放。这么一想,也就搁置下来。可是世事往往如此,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安然上了不到两天课,又收到葛淑贞的短信,很长、夹杂了许多谦辞的一段话,大意是她要回华市去看林赐,杜兰虽然病情稳定了,没有人监督,未必肯好好吃东西,假使林未眠能抽空去探探她最好,“倒好像挺欣赏你的手艺,她胃口很坏,你熬的粥我看她吃得很好。” 林未眠把信息颠来倒去看了两遍,又走了神,拿手里的笔敲自己的额头,发出轻微的笃笃声,老师叫她回答问题也没听见。 难道佳期说的是真的站起来罚站时,她蹙着眉头回想小时候的细节,初到时杜兰确实是非常友善。但这能说明个啥 粥,粥也很好解释,她在家煮的,葛阿姨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不方便,自然多半从外边的店里买,外边买的,味道再好,那也和家里自己煮的两样。 她始终觉得是谢佳期神经过敏。看来一个人再伟大,在占有欲这一关上边,都很难免俗。 赶巧自谢佳期卸任以后,学生会只有代理主席,正副主席是今天正式竞选,佳期去做评委。林未眠和她说好,放了晚学自己先撤,回家熬了个粥,打车过去。 与杜兰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一位腿脚不太灵便的老太太,等着安排手术,刚来三天。每天晚上是她女儿来陪床,中午本来该她孙女儿从附近的大学过来护理,不知什么事耽搁了,左右不来,老太太又急着要上洗手间,支支吾吾拜托了对床这个,问能不能扶她一下,倒也一团和气,“我们就该守望相助。” 林未眠推开房门时,恰好看到杜兰扶着这老太太回床上,白发如银的老太对她道了好几声谢。杜兰回过头来,见了是她,脸上显出惊愕的神色。 林未眠站在当地,一言不发站了会儿,将丁香紫的保温桶放下,拿了洗干净晾在那里的银色保温桶,语气一马平川地说了句“葛阿姨让你好好吃东西。我明天再给你送。”转身就走。 杜兰在身后也没来得及说话,脸色苍白地目送她出了病房门。 林未眠出门后正好与一个白大褂擦身而过。 林未眠走过去之后,褚医生站在原地,朝她的背影望着,待她在转角处消失不见,方才推开病房的门走进来,朝着杜兰的方向说“杜小姐,检查结果我看了,明天可以为你办理出院手续。” 中心医院不久前绿化翻新,移植了几棵银桂,不想香得不得了。中医科有几位教授已经提出抗议了,说这不利于某些病人静养,因为不止噪声,花朵的浓香其实也是一种刺激。杜兰平时也不喜欢这香气,觉得刺鼻,今天却觉得正好。她手指正轻轻抚摸着那保温桶暖紫色的壁,听褚医生这样说,垂着眼睛答道“再住一天。” 病人情绪敏感,褚医生自是见惯了出尔反尔,却也不由好笑,“你不坚持要出院很久了吗,怎么突然” “想多请一天带薪假。”杜兰依旧低着头说。 佳期回家,先四下里寻人不见,再看到厨房的那个阵仗,心里顿时有几分明白。且不打电话,先收拾了一番,还在洗抹布,听见大门开了。 林未眠抱着银色的保温桶回来,先到厨房门口探脑袋“佳期” 佳期扭头看看她,继续洗抹布,林未眠蹭到她身边来,眨巴着眼看她洗。佳期也不理论,洗完把水龙头拧上,侧头问“去哪儿了” 林未眠说“我去医院了。” 佳期看她一眼,“去医院哪里不舒服” 林未眠见她这样,知道她生气了,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抱住她,“葛阿姨拜托我的嘛。她再不好,也就是个病人,不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我的武力值你不清楚真的打起来,doube杜兰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完全不用担心的啊。” 佳期垂着眼不则声。 林未眠就踮起脚来亲她,在鼻尖吻了一下,“佳期佳期,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要。” 佳期哪里遭得住这个,暗暗叹息一声,抬手拧了拧她的鼻子,欲言又止,最终亲了亲她的额头,这一页就当翻过去了。 在她这里,这事儿是算翻篇了。 可林未眠却觉得自己的事情没做完。第二天放学,她又要熬了粥送过去。 佳期站在玄关鞋换了一半,顿觉自己变作一只人形柠檬,那酸酸的感觉熬得人心绪难平,因此赶过来拉住林未眠的手,不许她进厨房,嘴里问她“林未眠,你够了没有” 林未眠看着自己被钳住的手腕,静了半晌,抬头问“佳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作” 佳期摇头,眉头深深地蹙起来。 “你觉得我很作吧,仗着你的偏爱,就有恃无恐起来,居然在你家,给别人还是那样一个与我们有着复杂渊源的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洗手作羹汤。简直就是红杏出墙,有没有”林未眠眼睛眨啊眨的,话说得很快。 佳期说“我没有。但是你不能” “我没有什么不能的。”林未眠去剥她的手,语气很冲,“我是你的女朋友,没错,我也知道谢佳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但即使这样,你也没有资格告诉我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我不能。我有自己的思想,我能自己做决定,我不是你豢养的小宠物。你如果要一个凡事都听从你命令的禁脔,你要仅供赏玩的金丝雀,那么谢佳期,我恐怕你找错了人。” 这话说得太重,甫一落地,两个人都愣住了。 佳期的手缓缓松开来,面色转为苍白。 林未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看佳期这样,心口绞痛,伸出手想抱她,一时间又难以下台,只能把手慢慢缩回来,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佳期在客厅的小地毯上徐徐坐下,手臂搁在茶几上,脸伏上去,半天没有起身。 林未眠靠着门,自己先哭起来。怕佳期以为她耍赖,捂着嘴免得发出声音。又怕佳期在外面不好过,想去道歉,又没有台阶下。 她有原因的啊,又不是对杜兰献媚。又不是讨好她。她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补偿。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秋天的雨与夏天又不同,夏天的雨来得迅捷去也迅速,秋雨么,不下则以,一下起来,缠缠绵绵下上好几天都有可能。倒是杜兰的短信先来了,“下雨了,不要来医院。我明天就出院了。” 林未眠哭唧唧走到床边,把手机塞到垫被下边,再用被子枕头压了几层。偏过了半分钟它又响了,震得枕头从那一堆上边掉下地来。她本来打死也不再看的。但转念一想,万一是佳期怎么办说实在的她宁愿谢佳期高声和她吵架,指责她,也不愿意看到她那副脸色瞬间煞白的惨状,关闭了语言系统,什么都不说出来。 也许是佳期的信息呢。 她从垫被底下把手机翻出来,却是杜兰新的一条“你的相簿,你爸让带给你的,还放在我那儿。” 林未眠倒气得破涕为笑,这么怂算怎么回事她刷拉一声站起来,打算开门出去和佳期道歉,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她说重话了,要当着佳期的面狠狠批评自己,比如林未眠就是个大猪蹄子,一点也不懂得珍惜对她最重要的宝贝。 门一打开,却见顾阿姨和佳树都回来了,想必是刚进门,佳树抖着身上新鲜的雨水,好像大狗在抖毛,一面说“卧槽这雨好大啊” 顾阿姨嗔着他“总算没白养这么大,知道孝敬,伞都给妈躲了,快去洗个澡。”见了林未眠,又朝她举举手里的一袋子菜,笑道“小眠快来,买了你最爱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070 佳树趁着浴缸里的水放满的空档儿, 回房间拿衣服,冷不防见姐姐从阳台抱着一堆衣物进来,不由抓抓脑袋, 咦了一声, “姐,你一直在家” 佳期点点头,抱着衣服往房间走。 身后佳树说“那糟了。” “什么糟了”佳期进房门之前问。 佳树颠儿颠儿地跟了过去, 倚着门框拨弄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弄得地上一片水渍,他压低了声音问“姐, 你俩是不是吵架了你在家眠姐居然都不知道,她满屋子找了你一遍没找着,出去找你去了。” 佳期愣了一愣,看一眼窗外滂沱的大雨, 问“带伞了吗” 佳树两根手指叉开贴着下巴, 做福尔摩斯沉思状, “带是带了, 妈给她的, 但是我看她精神状态很成问题, 你是不是欺负她了我觉得她,好像哭过诶。” 这雨开始只是下着求人表扬似的, 带着点试探的态度, 大概真有些人夸它下得好吧, 它得了脸, 就越下越欢实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雨点又急又重地洗涮着街边亮绿的小灌木。 佳期走得快,撑着一把伞不多时就看到了林未眠的背影,不由得又惊又气,她带了伞也白搭,竟然笨到拿在手里,步子拖拖拉拉,早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平时那一头蓬松长发此时紧贴在后背,化作形状扭曲的失去生命的黑色海藻,这雨地里本都是步履匆匆急着往家赶的人,与她迎面相逢时却都诧异得驻足,也有一两个搭讪的,奈何林未眠理都不理就路过了。 佳期腿长,不多时就快追上她,差不多只剩米的时候,看得她时不时弯曲了手臂,想来是擦脸,胡乱扫一扫,又耷拉在身侧,再近一点,还能听到她在说话。竖着耳朵听真切了,叫的是“谢佳期” 林未眠断乎想不到她信步往学校走,阴差阳错成了一出苦肉计。她一身被冷雨冻了个通透,脸上的眼泪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不但破碎,还越擦越多。她实在有一点恨佳期为什么要点醒她,为什么告诉她,杜兰喜欢她。这让她凭空多了许多猜想。虽然清醒的意识拼命拒绝承认这件事,潜意识却还是起了疑心,诸多细节都凑过来集体做说客。 既然杜兰思想感情这么复杂,那她所说所做的一切,背后动机都值得商榷,她的话真实性自然大打折扣。这实在叫她害怕,自己的心安理得都是别人的成全,实在害怕,她和佳期这一段甜蜜是偷来的。就为着这些幽微的猜想,暗地里和谢佳期生了气。她完全不必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谢佳期偏总这么要命地讲道理:“你有选择的权利。” 她不要选择的权利。她不要选择题。 吵架本该就事论事,可往往生气的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却扯上另一件事。无欲则刚,以前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林未眠自然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忽然多了一个软肋,多了一样巨大的贪心,随之而来也就多了畏惧。 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也是她恐惧的源头之一。 可即使满心惶恐,也不该成为伤害佳期的理由。 那天她发过誓的。 那天,在图书室听到佳期和她爸爸的对质,她在心里下过决心,她要做佳期的暖宝宝,不对她说过分的话,别人不爱她猜忌她不懂她都没关系,她会好好对她。 但是这才过了多久呢。 今天和佳期说那些,她林未眠与谢沐其实又有什么分别不都是仗着某种身份大放厥词吗不都是恃爱行凶谢佳期是有多不幸运,才会遇到这样奇葩的爹和女朋友 她的誓言根本一钱不值。 尤其谢佳期又没有透视眼,不能洞悉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在她看来,她根本就是突然发难无理取闹,青天白日晴空万里突然下刀子。也难怪她不愿意再和她待在一个屋檐下,冒雨跑了出来。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张嘴大放悲声“佳期啊” 痛哭了没两声,忽然头顶阴了,周身没那么冷了,头脸上雨点恶狠狠的带着钝痛的敲击也停了下来,无边无际的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浅灰的干燥柔软的衣料。额头靠着那个肩膀蹭了蹭,鼻尖是阳光的味道,掺一点某个人特有的馨香。后背也有一道带着温度的力道箍了过来。 这是被抱了啊。她怀疑自己被雨淋出了幻想症,但一抬头是谢佳期失却了淡定气急败坏的脸“你是傻的吗带着伞为什么不打” 佳树洗完澡,又吹了个头,从房间出来,吓得卧槽一声又退回了半步,对玄关那俩形象颠覆到不敢相认的女孩子打个唿哨,试探性地伸出半个身子,“哎唷,你们俩,认真的两把伞都是玩的” 佳期望他一眼,蹲下给林未眠脱掉鞋子。 佳树嘿嘿笑着,猫腰走出来,啧啧打量被淋得一脸苍白的林未眠,愣是找了个值得赞美的点出来,“哇塞,我小眠姐,淋得这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越发动人了耶。” 一旁一个声音凉凉地警告“谢佳树。”虽然只叫了名字,佳树却自动脑补出“信不信我打爆你狗头”的未尽之意来。于是龇牙一笑,转过脸看着说话的人,“姐,你这淋湿了一半,也美得冒泡,冒泡哈。我不偏心。” 佳期真的作势要动手擒拿了,他才跳开半步,嘻嘻笑着低声说“姐,妈还在厨房忙着,咱别吵得她听见了,我去给眠姐放个热水,让她泡泡澡,驱驱寒气,您看成吗” 佳期摆了摆手,道“不用。”搀扶依旧处于半恍惚状态的林未眠,往浴室走过去。 目送她俩进了洗浴间,佳树吹吹手指在擦头巾上沾的一小截蓝色绒线,赞叹道“这些人,恋爱谈得死里逃生一样。绝了。”往沙发里一趟,打开游戏来一盘大逃杀。 佳期往浴缸里放热水。可能是佳树刚洗过的缘故,水不是很热。林未眠站在那里,垂着头一言不发。佳期不和她说话,替她解开衣服,她有一点反应过来了,脸上泛起红晕,将衣襟用手拢起来,抬眼用幽深的目光望着她。 佳期会意,点点头说“你自己来,我先出去。” 说着带上门走了,回房间换衣服,擦到一半想起林未眠没拿换的衣裳,去她房间,但见床上有一套粉色小兔图案的家居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 佳期敲了敲门,喊了林未眠一声,她没答应。佳期推门进去,只见人乖乖在浴缸泡好了,露着可怜的薄薄的肩,见了她进来,似乎有点紧张,坐起来手撑在浴缸沿,带出哗啦的水声,末了用两只眼睛怯怯地望着她。佳期别开眼不去看那边的风景,把睡衣搁在一旁的架子上,说“给你拿衣服来。” 她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听见林未眠在身后小小声地说“你也淋湿了,要不要一起洗。” 佳树看见姐姐从浴室两进两出,后边这一次出来脸上还带上了明显的红晕,忍不住打趣她,“姐,好羡慕哦。” 佳期没理他,转身进厨房帮忙。 吃饭的时候林未眠有点愣愣的,顾婕给她夹了好几次菜,也只是小声说谢谢阿姨。乖得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全无平时的洒脱口齿。吃完了饭帮着做了清洁,就回房间去躺着了。 佳期不放心,待到就寝前去探探她,果然烧得浑身火烫。赶忙唤醒了她,喂她吃了药,自己也不敢就走,在旁边守着她。假如下半夜不退烧,得送她去医院。幸而过了两刻钟,再探额头,已经清凉无碍。佳期松一口气。手要撤回来的时候,却被两只手软软地握住了。 “佳期。”她在黑暗里轻轻叫她。 佳期和她说“没事了,睡吧。” “不要走。”林未眠搂着她的手轻轻恳求。 床垫吱呀一声轻响,佳期也钻进了被窝里。林未眠立刻像小奶豹一样撞进她怀里,脸埋在她肩窝那儿,徐徐蹭着,佳期抬手摁住她,她才消停。 “佳期,你恨不恨我”她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沙沙的,颇为野性。 佳期道“你休息。别说话。” 可她仰起脸来,口气简直野蛮,“不,我要说,我要说给你听。我要说。” 佳期在微光中凝视她湿漉漉的眼睛,“那你说。我听。” 得到了许可,林未眠反而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腔“她双手废了,都是因为我,她现在比那时候仿佛更惨,我却这么幸福这是不是不公平佳期啊,我很害怕,我脑子短路,就找你麻烦,故意给你扣几项欲加之罪,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我知道你不是的。” 佳期没说话。 林未眠两只手攀住她脖子,已经带上了抽噎声“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佳期说“好。” 林未眠就又哭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但是原谅也晚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伤害已经造成了,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佳期觉得用语言无法安抚她,就低头吻她,林未眠别开脸,哭得更厉害。佳期坚持吻她,过了会儿,林未眠推着她肩,带着鼻音和喘息说“感冒要传染的。” 佳期低声说“没关系。”执拗地再亲过去。这一次没有谁抗议了。朦胧间佳期想起浴室里见到的旖旎风景,光裸着上身的林未眠胁下生出一对洁白羽翼来,双手合十展翅欲飞。她翻身欺上去,手探入林未眠衣服下摆,然而刚触到她腰间的肌肤,身下软绵绵的一小只竟立时僵住了,浑身紧绷。佳期的手便又撤了出来,扶着她的脸,专心致志地吻她。 次日佳期起床时林未眠已经不见了。客厅里有新破开柠檬的清香。 听到厨房有动静,佳期去一看究竟。 林未眠系着围裙,正切柠檬,旁边的玻璃瓮盛着热水,腾腾地冒着白色的水汽。 佳期倚门问“你做什么” 林未眠将柠檬片丢进那水里,弯腰看它们纷纷沉到水底,嘴里答道“你去洗漱,待会儿把这个喝了,预防感冒。” 这个可怕的人,根本不懂柠檬水的正确制作方法。水温太高,柠檬水发苦。柠檬片太多,加了蜂蜜,依旧酸得倒牙。但佳期敢怒而不敢言林未眠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在一边盯着她。她只能一杯接一杯,直灌了三大杯,用眼神巴巴儿地表示实在喝不下了,总算逃过一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071 因为下了点毛毛雨, 课间操取消,老天很够意思,雨下了没多久就停了, 距离上课倒还剩近二十分钟。两人绕着塑胶跑道散步时, 林未眠对佳期说“中午杜兰出院,我去一趟。” 佳期半天没出声。 林未眠怕她生气,解释道“我不是有一本相簿来着嘛, 我爸爸托她带给我的。那种现在只有风雅人玩了, 成了古董,以后也许很值钱呢。” 佳期看她一眼, 目光淡淡。 林未眠就当她应许了,安然地背着手,脚下沿着那白色的线,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着。 “小眠。”佳期叫她。 “嗯。” “你自私一点。”佳期摸摸她的头。 林未眠侧脸望着她。 “感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佳期直视她双眼, 谆谆善诱, “意外又不是你能掌控。不要什么都揽在身上。包袱太多的人, 会很累。” 林未眠低下头, 浅薄荷绿的球鞋继续压线走, “你想多了, 我就是去拿相簿的。” 佳期看着她小小的耳垂,点了一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去。” 轻装上阵的道理, 林未眠又怎么能不懂。但世界上却真实存在这么一种人, 对旁人客气周到, 对自己人偏苛刻无比。林未眠自认有这种倾向, 她把佳期当成自己人,所以对她不免纵情任性。但杜兰不一样,杜兰是外人,所以但凡有一点点的亏欠,就会心里不安。 这个世界上,最难偿还的债务,就是人情债。 两人中午打车去的,在医院大楼外就与目标人物狭路相逢。 林赐和淑贞伉俪都来了,一左一右将杜兰护在中间。 见了她二人,林赐非常高兴“我的乖乖眠又长高了难得凑巧遇见,我带你和小佳期吃饭去。” 淑贞看他一眼。林赐立刻觉得了,此时继女虽说出院,身体还娇弱得很,自己这副轻松的样子确实扎眼,赶忙收敛了笑容,改口道“就去姐姐的公寓叨扰一下如何”说完看一眼杜兰,见她只是闭着嘴,并没有反对,不由心下一宽。 林未眠摇头,“不了,姐姐需要静养,我们不去打扰了。” 淑贞感动道“小眠肯定是记挂兰兰出院没有人接,觉得不放心,所以过来的吧幸而你爸那个蜗牛性格,戳一戳动一动,被我催着过来了。别见外,阿姨给你们下厨。” 佳期揽过林未眠来,代为婉拒道“主要是下午要考试。” 两人因此得以脱身。 相簿这次没拿到,林未眠倒不是特别在意。那一家三口的和美景象,以及林赐走在旁边嘘寒问暖的温存样子,却给了她很深的刺激。 回程的路上比来时更沉寂。 佳期料想食堂里已经没有了什么热饭菜,带她在外面吃,问林未眠想吃什么,她说要吃火鸡面。佳期不许,她又改口说要吃汉堡包。 这一回佳期动动嘴,她就先用话拦道“你问我,我说的你又不同意,那一开始你做主不就好了。问我干嘛” 佳期默住。 学校附近有一家k记,一家德克士。德克士更近一点,林未眠不肯走得太远,就在德记点了餐。佳期坐在侧边看她吃,和她平素那种文雅的吃相大相径庭,大口大口地,塞得小嘴鼓鼓囊囊的,噎得眼泪都出来了。 佳期替她拍着背,拿饮料递给她。林未眠不理,继续吃,直到呛住了,停下拍胸口。 佳期劈手夺了她手里剩的小半个,皱眉道“别吃了。” 林未眠伸手要抢,佳期干脆转身对准不远处的收纳桶,投篮似的,当的一声射了进去。 林未眠眼圈儿红红的,“你钱多是不是浪费粮食” 佳期摸摸她的头,柔声说“不哭。老婆乖。” 林未眠立刻忘记了悲伤,慌忙左右看看,幸而没有别人听到,羞耻却从心底直炸到表面来,一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气急败坏跺脚“你闭嘴,谁是你老婆” 佳期抿着唇,只是笑,趁人不注意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 幸而谢佳期也只叫过这一次,后续还是规规矩矩的,不然林未眠是铁了心要揍她一顿了。鉴于她的上佳表现,她生日快到时,林未眠找美东商量,要送她一份礼物。因为前不久林未眠对美东坦诚了她和佳期确实在搞地下恋,美东十分高兴,忠实地出谋划策,不过出的主意都十分黄暴,林未眠略听了两句就气得不想和她说话了。 美东小姐近来下了课都在小乔那里厮混,功课承蒙乔博士指点,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所以林未眠不理她,她也依旧乐陶陶的,不以为意。 林未眠左思右想,需要花钱的东西谢佳期都不缺,需要花心思的她林未眠本人又是个缺心眼。她只后悔平时纵容谢佳期亲得太多了。不然大家以往都君子之交的话,送个亲亲就万事大吉,还深刻,哪里需要愁成这样。 她正烦恼的时候,收到杜兰的短信,问她相簿还要不要了。 林未眠刻意把关于她的一切都上了锁,放在一旁晾晾凉。偏她又来了讯息。 她一节课没有回复,杜兰又来一条“不要我就扔了。” 林未眠发的语音,问她能不能给自己寄过来。 杜兰依旧回她文字。 想要就自己来拿。 后边是地址。 当日是周六,林未眠考虑了一下,叼着热牛奶的吸管回了一条。 杜兰道“周日我加班,大约下午五点到家。” “那么,五点见。” 拿了那本相簿,或者可以找点生日礼物的灵感也未可知,毕竟几乎都是谢佳期10的玉照。 上次自打医院一别,林赐还给她发过消息,问她要不要过去杜兰那里,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林未眠当然拒绝了。林赐就说,她高三肯定很忙,暂且不吵她了,自己先回了华市。 偏晚上佳期的大舅和外公过来了,谢沐让她明天回老宅相陪。林未眠心想,告诉佳期她肯定又要担心,或者怠慢了她舅舅和外祖来陪她,更不好,就推说自己要写稿子,没有跟着去,到了周日下午四点,早早地坐地铁去杜兰住的小区。 算不上晋市中心地带,算起来比较接近北郊,十分安静。林未眠两手插兜,掐着点,五点整迈进银湖小区,到了杜兰的门牌号跟前,按了三四次铃,却不见有人来开门。她想也许她在洗澡之类的,耐着性子靠在栆色大门上等了会儿,目光在门口放的一盆绿植上打转。 等了大概六七分钟,她再按了一次门铃,依旧没个人影,她隐隐光火,心想这杜兰是不是鸽人玩儿,皱着眉头噼里啪啦发消息。 杜兰的回信也很快就来了,“开会,绊住了,等我会儿。备用钥匙在门口的盆栽下边。” 林未眠蹙着眉头,心想我才不进去。 可是她有志气归有志气,耐不住那冷空气枝枝蔓蔓地从手脚往身上侵袭,呆立了十几分钟,四肢都冰了。想直接回去吧,又已经费了这许多周折,等了这么久,这半天的冷不白挨了 只得骂骂咧咧地拿了钥匙,开门进去。 进屋就暖和了很多。屋子是个大通间,一眼能望到底的,大门的左边是厨房,右边是洗手间,像两个小耳室似的。随即是床、沙发与小茶几,床的对面一个大衣柜,茶几对面是壁挂电视。视线再往前进军,就是阳台了。 一切像是线性排列的。 奇特的是,杜兰个性那么沉郁,整个屋子的主色调却是梦幻的浅紫色。 林未眠冷眼看着,桌上一个白瓷碗里盛着半碗小米粥,显见得是上一顿吃剩下的,也没收拾。 她径直走到阳台那里去,尽头有一台小小的滚筒洗衣机,里边还有满满的衣服没晾。 这寓所临江,从阳台俯瞰下去,满眼空茫的灰绿色,尤其这样阴沉沉的深秋,更显得像老电影里的布景,陈旧得失了真。老电影也有老电影的可爱,她两手搭在在栏杆上,隔着玻璃去看那空濛的江景,对面的街道也是灰灰的,江天一色,徜徉其间的,是营营役役的芸芸众生。 等得久了,百无聊赖,看了会儿视频,手机也要没电了。洗衣机旁有墨紫色的衣架子和撑衣杆,她索性将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晾好。她不是要为谁效劳,她做这个一是因为无聊,要打发时间,二来要是晾完了杜兰还没回来,那她二话不说走人。 好死不死她晾最后一件裙子时,门口哗哗的钥匙开锁声,吓得她手忙脚乱,将手里那件衣服又塞回洗衣机里去,人也兔子一样蹿回房间里,抱着双臂站着。 门吱呀一声推开,杜兰穿着一身米色大衣,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袋子里边装的是一个碗状物体。看着像是什么小吃之类。 她将它递给林未眠,“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林未眠背着手,不去接那东西,“把相簿给我吧。” 杜兰看她一眼,并不做声,提着那小袋子,去茶几那里坐下了,将里边的小碗拿出来,打开,里边顿时冒出腾腾的白汽,原来是一碗酒酿汤圆。 她坐在那,朝林未眠示意“趁热吃了它。” 林未眠摇头“我不要,谢谢。” “你怕我下毒”杜兰抬眼看着她。 林未眠摇了摇头,“不,我回家还有别的事。” 杜兰默了一会儿,拿勺子自顾自吃起来,白皮的小汤圆,咬一口,玫瑰紫色的糖心就流出来,淌得满勺子都是。林未眠皱着眉头站在远处看着,心想她胃不好,这种糯米粉做的点心她能吃么可是看她一口接一口,吃的还挺欢实 她正欲言又止,手机响了,一看却是佳期,她赶忙接起来。 佳期问她稿子写得怎么样,如果家里太冷又不想开暖气,让她进被窝去。 “”按照原计划,这时她已经回到家了,现在却只能含混地回答“我在外面。” 佳期顿了一顿,问“散步” 林未眠嗯了一声“算是吧。” 杜兰在那边突然呛到了。 佳期再顿了一顿,说“外面冷,早点回家。” 林未眠答应了,也叮嘱佳期“好好陪外公和舅舅”,挂上电话。 杜兰终于扶着桌子起身,钥匙打开衣柜下方的小抽屉,拿了那本十六开的黑色相簿过来。 林未眠见到老朋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抬手接过,却又感到对方并没有放手,不免用疑惑的目光去看她。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杜兰依然握着相簿的另一端。 林未眠本能地回答“我没有兴趣知道。” 杜兰松了手,林未眠说声谢,她归心似箭,拿着那相簿就往门口去。 手刚搭上门把儿,却听见身后有什么坠地,咚的一声钝响。 林未眠下意识回头,只见杜兰屈膝跪在地上手隔着大衣摁住上腹,人已然呻吟出声,额头有黄豆大的汗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072 她恨着她的母亲。她希望让她生不如死。 一开始她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 当母亲对父亲说“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和你散了”的时候。这既让她有一点点的惶恐,仿佛她是个扼杀别人自由的刽子手。但又有一点点的庆幸, 仿佛这个家之所以不至于分崩离析, 全都是她的功劳。她不啻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了。 比赛的那天早上,她忘记拿谱子。那谱子原是记得滚瓜烂熟的,不拿也没什么。可她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性格, 即使万无一失, 也还是希望有个退路在后面做保障。所以她让出租车司机又倒回来。不知为什么大门敞着,起居室里父母也起来了。她路过的时候, 听见母亲在里头说“那不一样,我以为彼此再不能相见了,谁知你还会带我们回国来。现在我与他重逢了,原本的感觉还在。老杜, 你是知道我的, 我不能欺骗你。以前我连自己一起骗, 还不觉得。现在我骗不过我自己, 你放了我吧。” 余下长久的沉默, 她也半天没出声其实只过去了半分钟。随即父亲问“那杜兰怎么办” 母亲说“我带。他也有一个女儿, 未必能争取得到。他爱兰兰会像爱亲生的孩子一样。” 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天地间忽然昏黑一片。她呆坐良久, 起身的时候腿脚早已发麻, 司机是早让她付了账遣走了。她到那天才知道, 成年人的摊牌, 原来可以如此平静,她的未来,她的家,可以这么轻易、三言两语就打发掉,像是白色大理石桌面上的污渍,用湿的毛巾帕子一抹,就抹掉了。 她没去参赛,说是手疼。检查却没有问题,骨骼,肌腱,韧带,甚至她练琴练那么狠,却连腱鞘炎都没有。医生就建议她看心理科。重洋之外的同门告诉她,原来的演奏团依旧欢迎她,也许她需要散散心。但此时林赐已经开始殷切地给她介绍心理医生了。林葛二人打得火热,据说因为是初恋,彼此相识时都是少年,中年时旧情复炽,恋情会有种惊人的娇嫩。她跟随他们搬到一幢新屋里去,冷眼旁观,像吃多了隔夜饭,一天天的消化不良。偏看的不是消化科,看的都是挂牌心理医生,医生越看越多,她好像真的发作起厉害的精神病来。她母亲和生人介绍她时,总说“这孩子精神不大好。” 但是有一天,葛淑贞洋洋喜气盈腮,拉着她的手说“兰兰,过两天妹妹来了,你可要和人家好好相处呀。” 她心里冷笑,看来姓林那个倒霉鬼和她一样,也要来受这两人辣眼睛的荼毒了。 林未眠来的那天,下着雨,她下车时,她站在窗边往下看,小小的一个,慢吞吞地随她父亲上来了,进屋外边热闹了好一会儿,葛淑贞才来叫她,说“快出来见见妹妹。” 她开门出来,看见沙发上的那个小女孩子,内心却吃了一惊,她坐在那里,浑身带着怯意,却又很要强,脊背挺得笔直。质地粉粉的,眼珠子像是光润的黑玻璃,一眨一眨千万点水光,周身裹了一件水晶紫的罩衫。见了她,很防备似的,抿着嘴没有叫人。也许是拿不定叫她什么,也许是不乐意叫她。等林赐催了,她才娇怯怯叫了一声“姐姐好。” 那天她们吃过饭了,葛淑贞要另外做饭,林赐拦着,说吃剩菜就行,孩子懂事,不挑。葛淑贞说那怎么可以,二话不说,撸袖子露绝活,给林未眠做了一盆汤圆。雪白的汤圆皮,包了玫瑰紫的糖馅儿,那种腻腻的玩意儿,她是永远都不要吃的。 但是林未眠仿佛很喜欢,端着一小碗,勺子拿得很有派头,仿若吃得不是简单的汤圆,是地方官进献给皇室公主的贡品,小口吃,想来是太烫了,她的眼圈染上一点微醺的红,好像要哭,但是接下来就学乖了,嘟着嘴吹调羹里的小汤圆,吹凉了,才入口,这回好吃了,慢慢地把半碗汤圆吃完,眼睛更亮,唇色更红,默默地把碗放下,摸着肚子。 葛淑贞笑着问“小眠,还要么”她摇头。葛淑贞又说“阿姨做了好多,现在不吃,明早就坨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迟疑着说“那,我再吃几个。”葛淑贞去盛了第二碗汤圆回来,见她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笑着说“咦,兰兰还在这里很喜欢妹妹哦” 她才猛然醒悟,自己在外边待得太久,不够自闭,开朗得不像个精神病了,为了保住人设不崩,慌忙起身逃回房间。然后还想着,那汤圆是外边雪白里边玫紫,而她的人,刚好是反过来的。 本来以为那么小的孩子,还没有定型,就像个汤团,是由环境来搓圆捏扁的。与她又是同病相怜,以后也许真能处成姐妹也未可知。谁知道小小年纪主意大得很,已经有了想念的人了。千千万万遍翻着那簿子。她某日暗地里一翻,里头多是一个清冽少女的身影,多数时候是抓拍,拍照技术很不怎么样。 她拿着其中一张去书房问林赐。 林赐受宠若惊,因她很少主动与他搭话。他破坏了她原来家庭之初,变着法儿对她做尽了讨好的事,也没能勾得她喊一声“林叔叔”,她找他从不喊什么,直接说事。林赐知无不言,说那是谢佳期,与林未眠最是要好,从小一处长大的。 说她完全没有心理疾病,那也不对,她有情感淡漠症,很少没来由对着陌生的人或事有那么强烈的爱恨。 她恨不得把那劳什子撕得粉碎。 她承认她是嫉妒的。 她嫉妒林未眠与她同人不同命,那顽强的生命力,明明在父母跟前已经两头不到岸了,却一点没蔫儿,新转学不到三天,学校里老师打电话来给林赐,说是班上有男生被她骂哭,让爸爸多管教一下,“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那么厉害”。林赐在饭桌上提起,哈哈大笑,很得意似的,但是林未眠却皱起眉头来批评她父亲“爸爸,你自己也是老师,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葛淑贞也笑了。林未眠又解释说“不过是他先用方言惹我的,欺负我听不懂。别的人翻译给我听,是很下流的话,我当然要骂他。”她在一旁全程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也嫉妒那簿子里的人,在千里之外,却被人这样千丝万缕地记挂。 她是可悲的。她只有她自己。假如她死了,也依旧像大理石桌面的污渍一样,被毛巾帕子一抹,就抹掉了。 这无聊到底的生命,在某一天又起了波澜,她发现了母亲梳妆台上的孕检单,新的孩子已经成形好几个月,就快要向这世界伸出柔嫩的触手了。她一瞬间冲向洗手间,代替她的母亲吐得昏天黑地。林未眠过来给她递纸巾,问她有没有事,听见她说没事,就又回了她小小的房间去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混沌的黑色土壤里开出一朵罪恶的七彩花来。 走,带她走。去天涯海角。 到时候她身边认识的人只有自己,那活在相簿里的精神依靠也没有带走,那她能依赖的,也就只有自己。走,离开这里,离开这肮脏混沌的一切。 她走了,对葛淑贞是一个报复。林未眠消失,对林赐是一个打击。 带林未眠去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去四季温暖如春的地方,与她相依为命,养活她,做她的支柱,拉琴给她听,听她说勇敢的话。 发动那辆老爷车的时候,她内心的快乐达到了此生的。 但是开出去一半,她忽然想,她这么大了,又那么聪明,难免会找人。报警也说不定。所以把她拐走也终究不是万全之策。最好是两个人一起死了,葬在一起。 人不能随便动念的。尤其是恶念,和绮念。 那辆大货车直撞过来的时候,她那个合葬的念头才刚成形。车子的刹车失灵了。她们径直栽进湖里去。那是一辆老车,连安全气囊都没有。湖水倒灌进肺里的时候,她看见林未眠脸上的哭泣。湖底原本应该很幽暗,她看不清才对。所以她怀疑是幻觉。包括后来咕嘟咕嘟的水声里有人和她说话,这也应该是幻觉。唯一真实的是周身的剧痛。她像散了架一样。 “佳期,我晚点回来。”眼下浑身又像散了架,醒来就听到她的声音,只可惜她是与别人说话。 她希望自己也可以把自己说给她听,像她和谢佳期那样亲密无间。 前不久的一天,她们俩在一家小馆子吃午饭,她就坐在她俩座位的背面,只听林未眠小小声对谢佳期说“佳期,性取向是基因决定的吧那假如你没有遇到我,也不认识我,你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谢佳期没做声。林未眠似乎推了她一把,催道“老铁,说说呗。”谢佳期说“一定会遇到。”林未眠问“你未免太自负了吧我迷路了的话,就找不到你了。”谢佳期说“因为小眠是我的命中注定。”又款款补一句“我去找你。” 两个高中女生,吃饭的时候说这种话恬不知耻后续竟然还能有胃口她气得浑身乱战,刷地一声站起来就走了,店家在后边大喊“哎哎,小姐,你付了账,菜不要了你自己不要,不是我们的问题,跟我们无关啊等下别找我们” 她也想像她们俩那样,说一些听了连脸都麻掉一大半的话。她想说给林未眠听,看她羞得满面通红的样子。但是正常人,对杀人犯的想法都不会感兴趣吧。林未眠她母亲那一边的人都认为她是想杀人,认定她心理扭曲。虽然她最初的想法是拐带,并不是灭口。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意愿犯罪,犯罪才是最终事实,过失杀人也要负刑事责任。本科时期她选修了一门传媒课,教授在课上说“为罪犯洗白,是这个世界上最下作的行径。” 她当时觉得很震荡。 “你醒了”逆光看过去,林未眠的下巴尖尖的。 杜兰翻了一个身,摸了摸口袋,手机在大衣袋里,掏出来一看,是晚上十点四十分。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米色外套。手背上却有输液针。 林未眠坐在床前削苹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终于失去了耐性,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搁在床头,水果刀也撂在那儿,哐的一声,口吻带点气急败坏“你到底为什么这样你明知道你自己的病,吃不得那种东西。你这是故意给我找事吗” 没错,就是找事。希望你能多留一会儿。没想到戏过了,进了医院。 她没出声,病室因此一片沉寂。 “谢佳期说你喜欢我”林未眠这次开口,向她这边望过来了。虽然咬着下唇,有点欲说还休的意思,但她的眼睛里没有温度,没有那种柔情似水的神色。不像看着谢佳期的时候,充满小星星。哪怕是她们孩子气的争吵,她的眼睛里会有泪光,脸上会升腾起红晕。 “你先前问我,不问问你为什么来这边。因为我不够胆量,我早想问了,但是我不敢。”林未眠认真地凝视着她,“现在我问你。为什么” 杜兰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嘴唇抿得像上了锁。 林未眠瞪着她,心里想,佳期啊,你来看看这个缩成一团的人,换做是你,你能把她丢在公寓里不管自己走掉么。你千万要理解我。 杜兰似乎不肯给她看了,翻个身,侧身向另外一边躺着。 “我和你之间有一笔烂账,也是一笔糊涂账。当日的真相,你说的我不全信,因为你把自己说得太坏了。人总是明里暗里为自己辩护的。你却把自己说成坏得彻底,反而失去了可信度。”林未眠站起身,焦躁地在病床前踱步,“我现在把事情最后梳理一遍。” “如果你是先对我起了杀心,车祸是你一手策划,那么我不欠你,因为一切都是你自找。” “如果那天纯属意外,那么我欠你,因为事情由我而起。我不让你开车载我,也许你现在已经成了声名鹊起的小提琴演奏家。而我年初去质问,你把责任揽上身,是因为,因为你看我那么急着想要把责任全部推给你一个人,想着,想着干脆成全了我。是不是” 杜兰依旧不答言。 林未眠硬着头皮,继续自说自话,推理演绎“佳期说你喜欢我你是这个原因过来这边的吗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因为我今生今世只喜欢谢佳期一个人。今天之所以找你拿相簿,也不是半推半就去见你,而是因为里边有谢佳期的照片,我是不可能任由你把它扔掉的。所以你完全不必为了一个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人,弄成这幅样子。” 在随救护车来医院的路上,林未眠一直在忐忑这到底是不是适合坦白的时机,毕竟杜兰已经这么弱不禁风了。自己一席话到底是雪上加霜还是以毒攻毒,她赌后者。假使她被她的病裹挟,那往后这一招只怕会用得更狠,那就越发说不清楚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来的,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诚然她私下里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夏天会见鬼。但是那又怎样,当事人不知道,不承认的,都不算偿还,因为根本不能平息她的怨愤。 病房里依旧是静默的。 四壁都让灯照得惨白。 “你不欠我什么了。”杜兰忽然坐起身来,起得急了,手背的输液管一阵回血。她脸上的苍白不减,但是带了一个病态的笑容,“我确实是想和你死做一堆。我生前得不到你身边的位置,那么死后得到那个位置,也是一样。” 林未眠心口突突狂跳。她不想与佳期以外的人有这么深的羁绊和关联。她害怕,她想逃。 “既然你一生一世只爱谢佳期一个,就不要在这里施舍同情。我很不需要那种东西。”杜兰晃晃手机,脸上露出凄惨的胜利,“小心她因此疑心生暗魅,对你有了芥蒂,那我可喜闻乐见得很。毕竟,你们分手,我可就又有了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073 下一代里边, 顾明成最心爱的就是谢佳期这个外甥女儿既全盘继承了他姐姐的美貌,又比她还多着几分沉稳,少年老成, 他一直想, 要是佳期是自己的闺女儿就好了, 准要她学医,以后保不齐是杏林圣手,继承老头子和他的衣钵,悬壶济世。偏偏姐姐嫁的谢沐这个二木头,是个商人, 商人重利轻别离, 姐姐常常独守空闺也就罢了,还害得佳期这么好的苗子以后也要女承父业, 往满身铜臭那一条路上走, 不能不引以为人生三大憾之首。虽这么着, 见了她也还是满心欢喜,吃了晚饭, 也不许司机送,亲自开车送佳期回她那小窝, 半途忽而听见佳期接电话,回答“嗯”“可以”之类的, 听动静那边是个女声, 不由得好奇, 笑问“哟, 是那次你带过去检查的囡囡那个,障碍” 佳期说是她,又补充说“她已经好多了,还多亏了舅舅的办法。” 顾明成问“好到什么程度” 佳期据实以告,说是能写稿刊登,成绩也进步不小。 明成就笑“哦哟,那很争气呀。” 佳期又对舅舅说,先不回家,改道去一个地方。 病房里两个人都言尽于此,林未眠却不敢就走。 她怕杜兰病中软弱,诸多不如意虬结到一起,一时之间萌生死念。杜兰转个身背对她,她便退到距离病床更远的角落去,打开手机查收消息。傍晚来医院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了,等病人情况稳定下来,她问那一位接急诊的褚医生借充电器。他仿佛是杜兰原本的主治医师,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人也很热心不但借给她东西,还免费奉送个大苹果,让她有事尽管去找他。 手机开机,到了北京时间九点整。林未眠心想,大晚上的特意打电话过去,说杜兰的病,不免有一种病危的意思,只怕会吓着她母亲,所以没有直接联络葛阿姨,而是找她爸,说是杜兰不太舒服,让他有空过来一趟。 林赐新发的微信消息说,他已经过了晋市高速路口的收费站了。 林未眠又去看置顶对话框,佳期没有发新的消息来。先前打那个电话和佳期坦白,她就觉得她可能要不高兴,因为她起初对她隐瞒实情,谎称在家写字,却悄悄跑出门见她让她远着的人,到了要被发现的时候,“迫不得已”才和盘托出,换作佳期这样对她,她只怕是要炸,然而佳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只是很安静地表示知道了。 她现在很怕佳期安静,佳期从来不对她生气,可人非圣贤,情绪不可能不产生波动,只怕她隐忍不发,积攒在心底某一个角落,成为类似于慢性病的煎熬。 她靠在墙壁上抱着胸,皱着眉有点走神。病房门有响动,她探出半个身子去看,是风尘仆仆的林赐,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顶棕色鸭舌帽,鬓角露出点花白来。他悄声进来,朝林未眠点头致意,又指了指病床上那裹着被子卧在那里的背影。林未眠也点头。 两个人像特务接头,到走廊上来,林未眠先说“爸,这交给你了,我明天还有课,不能彻夜守着她。” 林赐颔首“你做得很好。联系我就对了。上次淑贞让她回去,她不肯,说了些过分的话,母女两个现在闹得很僵。” 林未眠默了一默,说“两个人意见不合也很正常。你别太担心了。”又觉得这种话不痛不痒,说了等于没说,也就闭上嘴不再做声。 林赐反倒还有话说“我刚来看见佳期在下面,怎么你们她不在这上面陪你,反而在下面的冷风里” 林未眠怔了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了,脑子里一阵风驰电掣,台风过境似的,所有的假设都坍塌掉。 电梯不知怎么的,卡在八楼好些时候,她狂按了几次下行键,到底还是等不及,匆匆忙忙去了安全出口。一路没命似的狂奔下楼,险些崴了脚,到了那大厅外,远远的看见佳期玉立在那里,身上穿黑色长款风衣,衣角迎风招展,像一面黑色的旗帜融进黑色的夜,瞩目的是她雪白的脸,在寒星点点的夜空之下,美得不近情理。林未眠冲过去,像箭一样射进她怀中,两只手够着她脖子,嘴里呜咽了一声。 佳期的肩和胳膊都被撞得有点发疼,但她对于林未眠这样热情的发作已经见怪不怪了,任由她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身上,抬手摩挲她脑后软缎一样的长发。 “谢佳期大笨蛋。”林未眠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佳期无语。 “你不生我气吗”林未眠撤下来,但是手依旧勾着她的脖子,眼里水光闪烁,语气酸楚还带几分嫌弃,“你怎么这么笨啊笨蛋” 佳期说“我是第一名。” 林未眠气得失笑,脸伏在她肩上蹭了两蹭,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假如她是笨的,那么一中剩下的两千人更笨得不可救药。谁说谢佳期不会说笑话人家超厉害的好吗。平息了一下,林未眠正色问“第一名,来多久了” 第一名说“刚来。” 但是很显然这句是胡扯。因为林未眠抱她在怀里,周身都是凉的,显见得被冷风侵袭已久。说聪明是很聪明,可笨起来也真笨到家了,不声不响来做情圣也就罢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找个避风的地儿站着。然而她不期然间扭头看了一眼楼上,窗玻璃里透出一格一格的黄灯光来,因为这一面恰好是病房的洗手间,洗手间里的灯都是黄光,这么看去,倒不像置身其间时那么冰冷了,很有点暖意。转瞬她悟到,佳期可能是想从这里看着那灯光,就好比看着她的意思。 心口酸酸的,涨得发疼。林未眠不愿意松开这傻子,就搂着她的腰,揽着她往前去“回家。”特意拉着她快快走,寄希望于运动一会儿,加速血液循环,以此散寒。路过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只见门外靠着个穿墨绿色大衣的女人,两根手指夹着烟,在那冷风里吸得有滋有味。 林未眠觉得佳期的手还是冷,就拉着她进店去买热饮。那抽烟的女人吸气的时候,眼睛深深地眯起来,媚态十足,等佳期两个路过时,故意朝她们喷出大量的白色烟雾来,并且发出咯咯的娇笑声。 林未眠要了热奶,插上吸管递给佳期,目光殷切地看着她。 佳期陪舅舅和外公吃饭,因为外祖父说她瘦,今天吃东西本就比平时多。但是女朋友盛情难却,就伸出手来,握着她的手腕,就着她手里喝了一口,弯弯眼睛“好喝。” “都喝了。”林未眠往她跟前送送,急得很冷进心里是要留病根的。 佳期于是乖乖的,扶着她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 顾明成听见佳期说要去医院,怕她哪里不舒服,再三询问,又说不是,是找人。经她催促之后离去,车开走一阵子又悄然开回来,躲在暗影里,坐在那里腿都麻了,冷不防见那障碍冲出来,对着佳期又是抱又是摸,亲得不得了;此时隔着玻璃橱窗,见两个人又握着手喂食,心里早警铃大作起来。还想再看下去,可是又害怕再看到什么,越发印证心中的猜想,开着车落荒而逃。 到了谢家门口,一抹额头,全是汗。进了屋,老头子已经睡了,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谢沐还坐在那,叼着支雪茄,款款地抽。面前搁着雪茄剪和烟盒。二木头要应酬,素来是烟酒双绝,所以还摆着酒,方形玻璃酒樽里半品脱加冰威士忌。 顾明成在侧边落座,默默地不发一言。谢沐知道大舅子是不沾烟酒的,也就不虚让,单微笑着说“这么半天没回来,你姐姐还说你是不是上哪里放浪去了。” 明成哑然半晌,清了清嗓子“姐夫,我们佳期” 谢沐在淡淡的烟雾里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顾明成又不忍把佳期的私事捅出来,觉得不尊重她,况且两个不惑之年的大老爷们儿,就着烟酒谈小女孩的恋爱情况没来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因此一改口,怒指他道“姐夫你要小心你的心脏,烟啊酒啊没完没了,我本来懒得提醒你,可你身体不好了,我姐要难过。” 谢沐并不抖落那烧得长长的一截烟灰,将烟身放倒在烟灰缸,让它静静躺卧在那里,慢慢问“佳期怎么的” 明成摇头“没怎么。” 谢沐便又端起酒杯来,看着虚空里的一点,一笑,带了点阴恻恻的意味“外甥像舅舅,佳树和你的性格,像得太过分了。” 两个人柔情蜜意地回到了家里,林未眠觉得佳期厉害的地方还不止说笑话,这件事的处理上,佳期也是很高明的,因为这一路,她内疚得快死了。谢佳期的针砭都不是用语言的,她的鞭挞都是用行动说话。回到了屋子里,林未眠正式道歉“谢佳期,对不起。” 谢佳期看着她,没说什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林未眠不满意,勾着她的脖子,在她嘴唇上郑重地吻了一下。 就寝后,林未眠躺着将事情过一遍,忽然想起个东西,懊悔得一个猛子跳起来。 该死的,相簿又落在杜兰的公寓。那时候慌乱间,哪里能顾得上它。她拥有佳期本人,回忆也在她脑海里,别人偷不走,那相簿重要归重要,不至于让她再去找杜兰一趟。只是先前对着她把它说得那样重,过后又不要,倒仿佛原来说的是托辞,掩饰她的某种目的似的。辗转反侧半天,最终给林赐发消息,让他改天帮忙送到学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074 林未眠给佳期准备的生日礼物, 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窠臼。 正常模式的美东劝她的话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谢佳期要什么没有最重要的是爱,对不对所以呢,你花点心思最好了。正好她又是深秋生的, 天冷得不要不要, 人也冷得不要不要, 你送围巾啊手套啊帽子啊,都可以。她又喜欢你,你亲手做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林未眠被这碗迷汤一灌,顿时上套。接了美东的学员卡, 去她报名的编织教室, 学了两天编织,选了最容易上手的围巾, 绞毛线时弄了俩伤口, 织出来的成品却丑得别具一格, 断不能让谢佳期围在脖子上。美东就着她那条火红的粗毛线围脖,笑得满地打滚。林未眠翻个白眼, 动手重新再织,为保万全, 倾尽第四笔稿费,另外在网上定制了一条紫绒的山羊绒围巾, 既可以做围巾, 又可以做披肩那种。 这也是有她的考虑的。她本人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像个粽子, 问佳期难看吗, 佳期说老婆怎么样都可爱。但是她自己却依旧只要风度,薄薄的外套罩在身上,看着就冷,骂起来,添件毛衣封顶了。她爱风度就爱风度吧,给她裹一个披肩,谅她也不敢拒绝,好歹暖和点儿。 那天中午放学,她正要跟佳期去吃饭,冷不防接到快递电话,说校门口的快递点临时关门。她拜托对方放在传达室,自己放学去拿。 谁知快递小哥暴躁地说“姑娘,你以为我没有试吗你们这儿的老头子不给放,他说学校几千人,都往他这儿扔快递不阔能的” 林未眠没了办法,让佳期先去食堂,自己火急火燎地赶到校门口签收。她有这样一个习惯,网购的东西,她要当场验过,有问题就直接退了,免得回头还要再找快递。因此借了小哥的小刀划开包装,将围巾举起来迎着惨白的阳光照了几照,脸上缓缓露出个笑来,对小哥道了谢,围巾折起来再放回到盒子里去。 她抱着盒子往校门口走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林未眠。” 林未眠应声回头。 杜兰站在她身后,周身沐浴在阳光里。身上穿着件花朵刺绣的薄绸棒球服外套,嘴唇微微发紫,身侧挎着个半旧的棕绿方包,手里还捧着个大号的棕色纸袋好像搬家的人带着她最重要的行李。 佳期并没有先去食堂,最近两天女朋友又神神秘秘地,她跟在林未眠身后,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佳树突然出现,从操场那边拔腿狂奔过来,百米跨栏似的,边喊“姐,姐。” 佳期站在铁扶栏旁等着他。 佳树冲到近前,笑嘻嘻地伸手“姐,姐,江湖救急” “做什么”佳期瞥一眼他那只干燥的手掌,又看回他那嬉笑的脸孔。 “你造,先前的俱乐部青训营要开始了,我报了名,审查过了虽然去集训不用花什么钱,但是我还是想有点资金储备呀。”佳树把手缩回去,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呲牙一笑,“老谢把我的资金链给切断了,只有请姐姐帮我了。” 佳期沉吟了一会儿,佳树的事情她有一阵子没管了,这回不禁有点讶异,“爸爸只是这样,没有别的” 佳树耸耸肩,两手插兜,“就这样,他说了,给我两年时间,要是两年我还混不出个名堂,还是个见习生和候补,那就让我把爪子剁了,一辈子别碰了。” 佳期想了想,点头,“晚点我转账给你。” 佳树龇牙“谢谢姐。”转身欲走,被佳期叫住“等等。” “姐还有事吗”佳树揉鼻子,眯着一只眼。他那面部表情就不肯有一秒钟的消停。 佳期手搭在轻微掉漆而略显斑驳的铁栅栏上,款款问“上次你和爸怎么聊的” 佳树脸色一青,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就那样呗。” 佳期望着他。 “就,”佳树再次耸肩,“夸你夸了半小时,然后骂我,也是半小时。” 佳期皱了皱眉头,抬手拍拍佳树的肩,转身往校门口过去。 目送姐姐的背影远去,佳树吐吐舌头。 上次上次是老妈生日那天,事情集中爆发。 他一辈子没听过那么难听的话“瞪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姐姐,再看你,养你还不如养个胞衣,你姐她让人听了多少好话,你就让我和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同样的父母,同样的环境,怎么就养出这么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嗯谢佳树,你告诉我。” 父亲雷霆之怒,骂得兴起,骂得红眼。他听了半个多小时的训,十几年存在的意义都让人推翻了,冷笑着冲口而出一句“你以为谢佳期就尽如你意了吗你想得美” 谢沐当时整个人都愣了,“你说什么” 当时的冲动转眼就云散了,想到姐姐平日待自己的细致体贴,后悔不迭。 因而他气焰瞬间熄灭“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世界上的人,没有完美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怎么知道我姐姐以后就不会气你。我劝你话不要说太满,免得自打脸。” 好歹搪塞过去了。所幸父亲并没有起疑,再骂了他一阵子,就收了兵。 他还站在原地,手机上已经有转账提示,姐姐给他转了钱过来了。姐姐的零花也是有限制的。佳树看着那条消息,越发自责,喃喃地说了一句“没事的,你们会一直很顺利的。” 校门口风很大,有一种呜呜的异声,仿佛风婆婆在哭。 “我还没吃饭。”杜兰看着林未眠的眼睛。 她脸上带着笑林未眠有点不知所措,周遭望了一圈,口气带点僵硬地说“我们学校周边的店味道都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杜兰问“我今天生日,你不能陪我吃顿饭吗” 林未眠啊了一声,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半晌她说“生日快乐。但是佳期在等我,抱歉,不能陪你吃。” 杜兰颔首,好似早料到了答案,从她捧着的那个棕色纸袋里往外拿出一样东西来,就是她的黑色相簿,她将它递到林未眠跟前“你的相册。” 林未眠愣了愣,抬手接过,“谢谢。”随即要转身,假如她此时转过去,会看到佳期已经款步走了过来。 然而杜兰叫住她“等一下。” 林未眠将提起的脚后跟又放下了,安静地等着。 “这里还有些东西要给你。”杜兰微笑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袋子,往外掏出一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扎头发的发箍,褪色了。放了这么几年,现在应该是脆的。” 林未眠没有去接,杜兰于是又把它放进袋子里去了,另外拿出一样来,是卷成圆筒的一个硬质文件,用紫色绸带子捆着,“这是你期中考试得的奖状,你来不及领,就走了。” 林未眠嗓子眼儿有点堵。 “还有这个,”杜兰从那袋子里摸出来一张红得残旧的三角巾来,“你扔掉的红领巾。” “” “这是你到了这边以后,中考的准考证照片,我从桌子上撬下来的。” “嗯,这个,秋季校服的外套。突然找不到了,你是不是还发过一阵子脾气” 林未眠站在原地,脑袋里空无一物。 杜兰终于做完了她的展览,将那一整只袋子都朝林未眠送过来,见她不接,笑笑,“这对你来说,多半是丢弃的垃圾,好像我无用的注视,对你来说都是迫不及待要摆脱的。得知被我这种幽灵似的的人缠住,很恶心吧” 林未眠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我妈说得对,我很没用,给不了她任何荣光。可我觉得自己没用在,比你大半轮,却可笑至极地终日做着这些无聊而幼稚的事。我从来没和你表白过。今天也不是。只是得知自己的感情注定无望了以后,心里反而轻松了。好像运气一直不好的人,买刮刮乐,看到谢谢参与四个字,满心释然。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开始我也是想要好好相处的。”她弯腰将那纸袋安放在地上,站直了,脸上一个淡淡的笑,“你要恨我我也能理解。这是我的包袱,今天我在这里放下了。它们对你来说是废物,对我来说却曾经一度是宝贝,所以,你来丢,会比较容易。” 林未眠耳朵里嗡嗡的轰鸣,等到那个瘦削身影走出去几米远,才忽然醒过来,抱着怀里的盒子追上去。 “姐姐。” 杜兰扭身回头,才发现她眼圈红了。 林未眠从盒子里将那条羊绒披肩拿出来,抖落开来,替她围在肩上,松松绾了一个结,“姐姐回去吧。别在这边一个人了。不要一个人。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杜兰看着她,忽然以迅雷之势伸手,将她搂过去,紧紧抱住了。 林未眠浑身僵了两秒,还没来得及挣扎,杜兰松开她,转身去街边拦了一辆车,坐进去,转瞬绝尘而去。 林未眠呆立了会儿,捧着相册簿子一路往回走,到那盛着无数破烂的纸袋子跟前,脚步不由停下,心里着实有点为难起来,这些东西,是就这么扔在这里,还是丢到垃圾桶里难道要带回去 还在委决不下呢,一双熟悉的白鞋映入眼帘,林未眠吃了一惊,慌忙抬头去看,佳期正站在她跟前。 “佳期。”她慌神了,心内突突地跳着。佳期什么时候来的 谢佳期脸上一派无波无澜。 人总是心存侥幸。林未眠于是干干一笑“你怎么出来啦,不是说好今天在食堂吃的吗” 佳期依然不答话。 “佳期。”林未眠伸手去挽她,但是扑了一个空。 佳期往后退了半步,让她的手悬停在那里。 林未眠脑海里嗡的一声,呼吸微乱。 “你说你出来做什么的”佳期开口,表情依旧十分平静。 林未眠手收回去,捧牢了她的相册,咬了咬下唇,“拿快递。” “快递呢。”佳期微微偏头,阳光打在她脸上,肤色因而越发明净,没有一丝丝瑕疵。 林未眠胸口起伏,咬着下唇没做声。 佳期微微笑了笑,“快递呢” “你看到了是不是。”林未眠望着她,倔强地把脖子梗起来,“你现在这是在生气吗” 佳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一言不发。 “我问心无愧。”林未眠大声说,眼圈却再次红了。 “总是这样。”佳期摇头。 “总哪样”林未眠像挨了一记重锤,说话声调都变了,“你把话说清楚。” 佳期垂眼看看地上的纸袋,微微勾了勾嘴角,转身进了校门。 林未眠站在那里。那纤丽背影去得果决,渐行渐远。她想挽留却无能为力,鼻子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周身仿佛破了许多个洞,深秋的凉风嗖嗖地从那些洞里灌进来、灌进来,刺得她打了好几个寒战。 佳期赌气直接回了教室,到了座位上坐下,头还是晕眩的。前排余夏回头,本来只是虚晃一下脑袋,不期看见了她,脖子登时卡在那里,两只眼睛也瞪得铜铃似的,“哎我滴团座,咋滴啦这是” 佳期怔了一怔,“嗯” 余夏回过身去,拍前桌女生的肩,喂喂两声,“宝贝,借你的粉镜子。” 女生尖声骂猪头滚,镜子却照旧递给他。 余夏将镜子拿到佳期跟前一亮,喏了一声“您自个儿瞧。” 佳期看看镜子里的人,两只眼睛亮得吓人,眼眶却是一种酒醉似的坨红,更可怖的是两行泪堂而皇之地挂在脸上,登时咯噔一下,将男生的手推开。 “是吧您这是哪儿受了气话又说回来,谁敢给您气受”余夏把镜子还回去,扭过头来再看时,却见谢佳期脸上已经干干净净,除了眼睛还是红红的,其他都收拾妥当了,啧了两声,压低声音说“团座,您再厉害,也是个小姑娘啊,受了委屈就哭吧哭吧不是罪,别憋着哈。”顺手一捞,把林泉捞过来,捶着林泉的胸大肌,梆梆的,大声道“看到没有,班长的肩膀永远为你准备” 班长的肩膀为谁准备大家不知道,但是他的拳头为谁准备,大家很快就知道了。 余夏在走廊上哇哇嚎哭“我靠,泉哥你是不是人啊天啦救命啊” 大家都笑,说揍得好。佳期无心谈笑,双手交叠着捂在眼睛上。到了上课铃响,右边的位子却还空着。因此一节课什么都没听进去。心里早已经一寸一寸悔上来,那种又酸又苦像林未眠泡的柠檬水的味道早就退潮似的消失,只剩下害怕和一种空虚的痛。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躲她。 林未眠的手机打不通。关机。佳期中途请假去校门口,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佳期一路找回家里来,掘地三尺,没见到她人,天色却渐渐暗了。 忽而大门那里有动静,她赶忙去开门,站在外边的却是母亲。 顾婕见了她,不免愣神“谢佳期这个点你在家你逃学” 佳期不语,将母亲让进来。 顾婕却也没多说什么,在沙发上坐下,掩面叹息。 佳期给她倒了杯水,问是否累着了。 顾婕拉她在身边坐下,悲喜莫辨道“你云阿姨要结婚了。” 佳期梗住。 “小眠还不知道吧。”顾婕抬手揉眉心,“你慢慢告诉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075 “谢佳期, 我生气了。暂时不想和你说话。”剪着波波头的小小女孩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皱着粉嘟嘟的脸。 小小的佳期于是问“那怎么你才能消气呢我不想你生气。”虽然她本身也在生气。 小小的林未眠歪着脑袋想一会儿, 总算想出解决办法了, 奶声奶气地道“那么, 这样吧,我们来玩躲猫猫,你找到我,我就原谅你。” 佳期说“那好吧。” 林未眠躲的地方每次都是同一个,两只小手抱牢膝盖, 缩在滑滑梯下边的角落里。佳期总要给她点面子, 假装很难找的样子,徜徉了好一会儿, 最终装作恍然大悟, 探过去半个身子, 哎地一声“你在这里呀。” 林未眠满脸嘚瑟下次还躲那里。 转眼到了五年级下,某天林未眠因为一点小事又被得罪了, 她正愁怎么哄她回转,她倒自己好了, 不知道打哪里旁学杂收得来的,特特地跑过来告诉她, 佳期佳期, 捉迷藏这个游戏, 看着有点儿傻缺, 其实很浪漫的,因为在粤语里边,它有个很别致的名字。 “叫什么”佳期喝着水问。 林未眠还卖个关子,伸出粉嫩的小舌尖,舔一口手上冰甜的粉色冰激凌,弯了眼睛,眼角是四溅的小星星,堪称得意。 “什么嘛。” “捉伊人。” 佳期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扶额坐在那公园的石凳上,往事就这样桩桩件件蜂拥进入脑海。她刷拉一声站起来,这才惊觉周身的汗都化作了粘腻的凉意,又冷又潮,恨不得立时去蒸个桑拿。 只是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林未眠依旧音信踪迹俱无,她哪里来洗热水澡的心情 原本两个人念的一小已经改了名,叫做振华小学。 但是这城市的老居民还是按照一贯的叫法,叫它一小。 佳期来到学校大门跟前。门上已经上了锁。她跑了一路,撑着膝盖,张嘴呼呼喘气,过长的额发原本是梳了上去绑在马尾里边,如今却散落下来,遮住了眉眼,也遮住了表情。有大滴大滴的水珠子坠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也不知是汗,亦或是别的。 歇了一阵,她站直了身子,去到那生了锈的铁门跟前,两只手搭在那冰冰凉的铁栏上,十指紧紧扣住,思考翻过去的可能性。不提防侧边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吼了一句“干什么的” 佳期对于这个地方有记忆的,那时,就是在这里,险些受了人贩子的拐带。因而目光凌厉地朝那声源方向看过去,带了十分的杀气。 那守门的门卫老大爷老张头,原本是过来看个究竟,吼两声也是打个头阵,为给自己壮声势而已,谁成想对方比自己还凶,吓得往后瑟缩了两步。心想现在的年轻女孩子真凶啊 张大爷仔细一看年轻女孩的眉眼,嗨呀一声“这不是小佳期呢么”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谢佳期念过的学校,几乎所有的教职工那都是认识并且记得她好多年的。平时她只为这种知名度感到苦恼,今天这倒成了关键时刻的救命稻草了。 裹着淡白月晕的一点月牙挂在天边,张大爷一边拿了钥匙给她开门,一边笑道“小佳期出息越发好,还知道回母校看看。哪个妹妹这么不懂事,这么冷天跑里边躲起来嘞” 佳期心里惭愧,因为并不是特意回来探望他,他却这样热心地称赞于她,因此欠身答道“一个小孩子,张伯伯,我进去找到她就出来,麻烦您了。” 老张头诶诶两声,替她将铁门推开。 佳期沿途像呼唤猫咪一样,一边喊着“小眠”一边往滑滑梯的方向走。倒还真有只黑猫喵呜喵呜叫着,很不怕冷似的,迈着懒洋洋的步子,妖娆地从她跟前走过。佳期等它过去了,才站定了,喊了一声“林未眠。” 没有人应答。 佳期开了手机的照明模式,照亮了那漆成鹅黄色的滑梯,弯腰往那下边一照,只听呀的一声。 林未眠果不其然缩在那里,想必是待得久了,适应了那里的暗,受不了强烈的光照刺激,她将脸扭到一边,抬手遮挡。 佳期连忙熄了那束白光。一矮身钻进去,到她近前去,一壁喊她“小眠。” 林未眠的反应却非常大,抬手推着她的肩,“你别过来,你不许过来” 佳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僵持了会儿,察觉到林未眠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了,她才敢再次轻声开腔“小眠,回家了。” “佳期,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林未眠忽然哭起来,“是错了吧大错特错了” 佳期心如刀绞“没错。” “那为什么,先前我们好好的,在一起之后总是吵架,总是哭为什么这么痛”林未眠两只手不再推着她,改为揪着她的衣领,眼泪还在淌,说话声不时被哭声打断,“为什么大家都那么不快乐现在还只是这样,以后怎么办” “我宁愿痛。我宁愿痛。”佳期低声重复,等她手劲渐渐松了,慢慢靠过去,将她搂进怀里。两个人的身高已经比小学时候高出太多了,缩在这下边实在拘得慌。林未眠下巴靠在佳期肩上,伸出两只手来抱牢她的腰,长长地呜咽,像受了伤的小动物。 原本她在这里待得久了,浑身冰冰凉,佳期虽跑得里衣汗湿了,周身却是热烘烘的辐射着热量,抱在一起半刻钟后,两人的胸前生出无穷的暖意来,这暖意融化了先前敌对的壁垒,林未眠终于能够顺畅地小声提问“谢佳期,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后悔了” “不。永远不。” “你中午那样子离开,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林未眠还是在后怕之中,脸埋进她的颈窝,说话极小极小声,带着一种微微的沙哑,像重感冒到第三天的时候,“我觉得你一定是后悔了。你肯定没想到我是这么麻烦的人。都是这样的。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好。但是到了一起,就暴露了各式各样的缺点,就觉得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怕是给人暗中掉包了吧,你如果已经不喜欢我了,我能够理解的,佳期,我也能放” 佳期赶忙一口截断她的话,“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吃醋了。” 林未眠直起身子,两只耳朵竖起来,“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去拿快递” 佳期把她的头按回去,让她继续倚靠着自己,“我知道。我以为我很大度。我以为我很包容。但其实我一样小气。”先前没有见过林未眠和别人单独相处,臆想中林未眠对别人都是横眉冷对的,顶多只有责任,顶多君子之交,只会对她一个人施展温柔。今天却发现不是。她也可以对别人很温柔。她还会让别人抱。 她低语时喷出的温热呼吸,把林未眠的耳廓氲湿了,“我的女朋友,只有我可以抱。她竟敢除我以外,居然还有另一个人喜欢你到那么疯狂的地步,我感到了危险和挑衅。我原本想,让小眠的一切都属于我。但还是被别人偷走了一部分。所以我嫉妒得发疯。我只是个普通的愚蠢的人类。” 林未眠默默地听着,四肢仿佛被她话语里的柔情浸透了,渐渐地酸软下来。紧绷了半天的神经,也款款松弛了,整个人顿时困得不行。她轻声呢喃了一句“佳期,我好困啊。” 佳期啼笑皆非。她的自我剖白,竟然只是让她犯困。但究竟是再也舍不得对她疾言厉色了,侧过头在她脸上轻吻一下,“那我们回家。” 老张头有点讶异。谢佳期去的时候是一个,回来的时候,背上多出来一个。他满心以为她要找的是一个调皮的小学生,哑然半晌,没有把那句“哟呵这么大的妹妹”问出来,客客气气与她道了别,再把校门锁上了。 佳期背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家里去。这一条道的街灯坏了好几盏,忽明忽暗的。月辉清冷,佳期四肢百骸终于也察觉到了阵阵困顿,心里却松快了。真的有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她忽然理解了林未眠为什么突然犯困,脸上不免挂上个淡淡的笑。 “你这样太累了,”林未眠到了佳期背上,却反而睡不着了,两只手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自己下来走吧。” 佳期说不可以。 林未眠便攀牢她,努力用欢快的语调说“后天就是你生日礼物我本来想保密,当作惊喜的,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是惊吓,所以还是提前铺垫一下的好。” 佳期扭头嗯了一声“是什么” “我不是跟美东去学了织毛线,想给你织一条围巾嘛,没想到织出来很难看你想象不到有多难看。” 佳期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不会吧,小眠的手最巧了。” “什么你肯定记错了,你记得吗,没有菜谱可以看的时候,我做菜也很难吃的,我这个人根本一无是处。”林未眠搂紧了她,两条腿也攀住了她腰,凶巴巴地凑到她耳边,“说你找我到底图什么比我可爱的人多多了” 佳期扭过脸,眉眼含笑,借着月色掩映悄悄地说了一句话。她声音压得很低,随风消散。 林未眠的脸却立刻红了,手足无措,要远离她,可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只能抬起两手揪着她的耳朵,颤着嗓子骂了一句混蛋。 佳期的步子虽然很重,但是心里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尽头,因为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和林未眠说云筱的婚讯。她知道林未眠对于父母的事算是比较理性,她一直致力于做个开明的“家长”,支持他们去寻找幸福。可是云筱这次结婚太突然了,没在任何平台透露消息,结婚对象也不是林未眠认识的人,相当于没有任何铺垫,临时起意一般。 到家又只有她们两个人。林未眠说不想吃饭,想吃炒年糕。佳期下厨。暗黑的地方在于,林未眠加了辣,末了又撺掇着要她加糖。佳期任凭她胡作非为,只是笑,好容易做好了,心里是满的,只尝了个尖儿,坐在对面,看她吃。她先前在路上精神那样好,吃东西的时候,上下眼皮却开始打架,睡眼惺忪的。吃了几口说不要了,要睡觉。 佳期怎么忍心让她辗转因此就忍着没有告诉。到了第二天早上,又要顾虑到她清晨的心情。早上知道了,那么势必一天都要为这个事情煎熬。中午怕她吃不下饭。一拖到了放学。 佳期非常绝望。她行事果断,从来没有为一件事情这么犹豫踌躇过。到了晚上,她的这项任务突然间烟消云散。 云筱带着未婚夫亲自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076 “定制什么呀, 就是祖传的,他家老太太压箱底的宝贝。”云筱给顾婕看手上的戒指,眉目嗔着那边的未婚夫朱先生。顾婕于是配合地赞叹“哎哟, 难怪样式如此复古。现在的珠宝行, 有这个切割功夫的不多见了。”云筱心满意足一笑。 佳期觉得林未眠和她母亲在这一点上是相似的, 哪怕情势再坏,笑容总是真诚的。她有这个念头,并不奇怪。云筱这次回归,周身珠光宝气的,除了无名指上那只麻将牌一样的戒子, 右手腕还戴着两个亮闪闪的钻石手镯, 一翻手腕,整个屋子顿时晶光四溢。然而比她佩戴的首饰更为瞩目的, 是她身边的那个男子。 朱裕四十五六七的年纪, 比云筱还矮着半个头, 却在横截面积上是云筱的两倍,他坐的那个沙发墩儿被他塞得满满当当, 端着茶具喝茶的时候,手背上有五个圆溜溜的小窝。喝一口茶就发出“刺溜”一声响。脸上白花花的肉也很不客气, 挤压五官的生存空间到最低限度。比如那一对精光闪闪的小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了。 平时敞阔的客厅忽然显得拥挤。 佳期再次看向身边人。林未眠依旧没什么异样的表情, 但是周身那种沉默的气质, 几乎是凝固的。嘴唇也抿成苍白的一线。其实从方才看到她脸色的刹那, 佳期就后悔了。要是她早一点和她提这桩事, 那她也不至于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佳期暗地里握一握她的手,凉凉软软的。 云筱主要是来送请柬“别的地方都可以不亲自去通知,但是姐姐你不一样。我欠你太多了。小眠也在你这儿住了这么两年,费了你多少心血。所以必须带他来打个招呼。” “筱,你太客气了。咱们自己人。”顾婕笑一笑,看一眼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林未眠,和云筱使个眼色。 云筱点点头,起身,她身边的朱裕也赶忙跟着站起来。云筱绕过他,到林未眠跟前,两手按着她的肩,笑道“小眠,跟妈妈出去吃个宵夜” 林未眠仰头看着她,定定地,看了半晌,摇了摇头,“我不饿。” 云筱愣了一愣,林未眠这么平静,她心里有点犯嘀咕。她预备着她有一场大闹的,也打算好好安抚她。现在这么一来,让她酝酿的安抚措施都无处施展,反而没了主意。其实她自打定下婚期,就想着怎么和女儿说,一来二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措辞,拖到今日,干脆把人带过来见她,好过电话里受一重刺激,见了面再来一次。 林未眠轻轻拂开她的手,起身回了房间,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云筱站在这里,当然有点尴尬,抱着自己的胳膊,轻轻地揉搓着,和顾婕笑道“那,姐姐,夜深了,我们就先走了。” 顾婕将他们送到楼下,回来的时候见佳期将茶具都收拾好了,朝林未眠的房门一看,轻轻推佳期的肩膀,“去看看,收这些做什么。” 佳期也回头朝那紧闭的浅杏色房门看一眼,轻声说“待会儿。” 顾婕于是坐下,皱眉低声说“怎么不等等呢。小眠还有几个月高考啊。” 佳期没则声,把桌子擦了一遍,抹布洗过晾起来,然后敲林未眠的门。 没有应声。 佳期说声“我进来了”,进门却看到林未眠坐在床上织围巾。她脸上表情很认真,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手上的针法。她织的围巾怎么样还不能定论,但是她的架势摆得足,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佳期有点意外。她本来以为林未眠多半是进房间哭了。按照她要强的性格,是不喜欢被人撞破的,所以特意不来打搅她。现在看她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神情说不上欢快,但轻松两个字绝对是当得起。 “小眠。”佳期摸摸她的头。 “嗯。”林未眠答应了,将那织了一半的火红围巾放在佳期的脖子上比了比,微微一笑,又拿回去继续织着。 佳期倒有些拿不准她到底在意不在意了。以她对林未眠的了解,她心底有着很多的热情,绝不会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没来由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半晌款款问“你还好吗” 林未眠看她一眼,仿佛很奇怪她为什么这样发问,“我好啊。”又看回那两支来回交替的竹制毛线针,挺直了脊背,满怀信心似的说,“他们不会成功的。” 佳期愣了一愣。 林未眠自顾自说“你看啊,我妈妈很喜欢小宝的,小宝也很喜欢她。小宝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两个月,两个月足够改变世界了。小宝肯定会回来,肯定会把我妈接走的。这个姓朱的”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选一个恰当的形容,“嗯,就是个炮灰。” 佳期不好多说什么,只问“做试卷么” 林未眠低头织着她的围巾,摇摇头,“不做。原来那条不满意,这个才是礼物,明天是你的生日,我要抓紧赶工了。” 佳期便把试卷拿到她房间来做,在一边陪着她。她的卷子快做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林未眠重复而机械的动作发生了变化,仔细一看,她是在那里拆围巾呢。织起来的时候一针一针不知费了多少功夫,这拆起来却只消一扯,顷刻间兵败如山倒,去了大半截。佳期以为她是织烦了。谁知道,她又就着那堆微微卷起来的毛线,重新织。佳期默默地坐到她旁边。林未眠和她解释似的“织得不好,重来。” 织了会儿,又拆了。 再织,再拆。 到这次她哗啦啦往外扯那线头的时候,佳期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叫她“林未眠。” 林未眠咬咬下唇,朝她一笑,“干嘛” “别这样。”佳期轻声说。 林未眠静默了会儿,突然失去了控制,气势汹汹站起来,去到她那衣柜下边,哐的一声打开最下方的抽屉,拿出那张甄世宝送给她的画像画着她和云筱对坐下棋厮杀的,扭身从那墨蓝的笔筒内拣了一把蓝色握柄的美工剪刀,咔嚓咔嚓开始剪,一边剪,一边红了眼眶骂道“骗子。大骗子”她越剪越快,越剪越快,地板上渐渐落了一层色彩斑斓的细碎布条子。 佳期站在旁边看着她发泄,忽然听见“啊”地一声轻呼,林未眠手中的画布和剪刀都掉在地上,左手食指鲜红的一抹血痕。 佳期忙将她手拉过来,见她还要蹲下去捡那凶器,不由得怒气升腾起来,“够了。” 林未眠被她震住,站着不动。 佳期将她受伤的指尖含进嘴里吮着,把那伤口处的腥咸吮掉。她是很有点洁癖的。到林未眠跟前却顾不得那许多。 林未眠见她这样,木着脸,胸口还憋着一口冷气,起起伏伏的。 佳期吮了那伤口,转而皱着眉,捧在手心仔细看了看,伤处虽然拉了近一厘米,所幸只是划破皮,不很深。遂出门拿了医药箱过来,棉签沾络合碘消过毒。再敷上药粉,拿纱布替她包扎了。 林未眠一语不发地看她忙活。 佳期将小药箱放归原处,再回来看时,只见女朋友又在那里织起了围巾。 “小眠。”佳期到她膝前蹲下,握住两支编织针,“别织了。” 林未眠瘪瘪嘴,眼眶红了两分,“你再挡着,我要赶不及了。我告诉过你的吧,是给你的礼物。” 佳期柔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那你还不松手。”林未眠声如蚊蚋。 佳期反而将那副家私从她手里缴出来,把她手团在手心,“你带伤织给我,即便赶着织好了,我围着它也不会开心,反而一看到它就想到你的伤,只会难过。先放着,等伤好了再织。我什么时候戴都可以。” 林未眠威胁说“我明年夏天才织好呢” 佳期说“那我下个生日戴,正好当做成年礼物。” 云筱清早起来,驾车去一中校门口等着。远远地看见林未眠来了,穿着一身暗红的长棉衣,腿上裹着条洗得泛白的灰蓝色铅笔牛仔裤,走在谢佳期身边,手里提着早餐,看样子是包子和豆浆之类,两个人正聊着什么。从远处看过去,才意识到两个都是大姑娘了,神情之中透露着自信与坚毅,是有自己一整套想法的小大人了呢,再也不是用个甜筒就可以哄好的萝卜头。 林未眠其实不是和佳期闲聊。谢佳期说的,一日之计在于晨,她生日也不例外。所以她正对着她背昨天复习的整个古文单元,背到卡壳的地方,抓耳挠腮,用求救的目光看着佳期,希望她能给一点点提示,自己好能续下去。但是佳期一脸的冰块,全无徇私舞弊的可能。她只有恨了一声,低下头使劲回忆着。忽而佳期又拍她的肩膀了,她便扭过脸去,哼道“你别说,现在你想说也不许说了。”佳期却并不是要帮她作弊,手搭着她的肩,目光直视着前方。 林未眠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了晨曦中的母亲。 云筱带她到了附近的鱼粉店。两人面前都搁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上边摊着姜黄的翠绿的盖码,小鱼煎得两面金灿灿,汤汁倒是乳白色的。林未眠手放在膝盖上,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妈。云筱被她这样审视着,抢先红了眼,“宝宝。” 林未眠见她要哭,便不再看她的脸,扶起筷子来,拌了那碗粉,一手挽着头发,低头嗦了一口,又用勺子喝汤。朝对面的人儿点点头,“好吃的,吃吧。” 云筱见状,也拿过乌油油的檀木筷子,却实在食难下咽,干坐在那里看对面的女孩子吃,她吃东西的样子一直都是好看的,吃相乖觉之中透着点雅致,雅致中又带点豪放,比如末了喝汤时就弃了勺子,捧着那大海碗喝。这时她才注意到,女儿左手的食指绑了一截纱布,昨晚还没有的。想问,又觉得已经错过最佳时机。 林未眠吃完了,抽一张面巾纸擦嘴,擦好了,把纸巾折着玩,慢慢说“妈妈,你说你,明明又漂亮又聪明,为什么找的人就那么每况愈下呢” 云筱不能答。 “我知道你们大人有大人的考量。我呢,马上考大学了,当然是一直住校的,之后就参加工作,我和未来继父,大概不会有太多相处机会。所以,我这方面不重要。”林未眠把纸巾扔进桌下的垃圾篓,看着母亲的眼睛,“重要的是你真的喜欢他吗我不是以貌取人哈,我是说,如果你是为着生活压力,没关系呀,我们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不也过来了以前妈养我,以后我养你啊。犯不着” “小眠,谢谢。”云筱拉过她的手紧握着,眼里流下泪来,脸上却带着笑,“谢谢我的好宝宝,我的小棉袄。”低头摩挲着她的手指,“这是在哪里受的伤” 林未眠摇摇头,把手抽回来。 两人之间的空气恢复静寂。 “妈妈考虑清楚了就好。”林未眠抬眼看对面墙上带鱼形状的白挂钟,“我要上课去了。” 云筱点头,说“去吧。好好学习。” 林未眠起身,已经走出去了,却又在橱窗那里敲,好像有话没说完。云筱把脸凑过去听,可惜这里临街,店家考虑周到,选的是隔音功能最好的夹胶玻璃,这导致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能看见林未眠一双红润粉嫩的嘴唇在那里开合,仿佛进入了真空境界。包里手机突然响起来,倒把她唬了一跳,外边的林未眠打着手机,指着她的包,示意她接听。 云筱接起来,听电话那边林未眠暴躁的声音“妈,你少抽点烟啊,浑身烟味真的很难闻的。” 林未眠说完这句就挂掉,隔着玻璃墙和她挥挥手,转身去远了。 这里云筱不顾那桌子上的油腻,屈起手臂,洁白的衣袖压上去,头伏在上边。侍应生走过,只觉得非常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077 这一整天林未眠都有些木肤肤的,起先还想着这是两人在一起后, 佳期的第一个生日, 总不好空着手祝福女朋友, 既然手工的网购的围巾都覆没了, 她应该想点别的办法;但是转而思绪又完全飞到遥远的边疆去了。想起妈妈的笑貌, 想起在西北的天空下, 她和小宝甜蜜依偎的样子。她实在想象不到,像母亲这样性烈的奇女子,也会有妥协的一天。 幼儿园的时候, 有人看佳期软软的想抱, 她拦在头里, 和那小男孩打了一架,她挂了彩, 对方也受了伤,手臂蹭破了点皮。对方的家长隔日到幼儿园大闹, 要林未眠叫家长来, 气势汹汹的。四岁的林未眠再怎么一腔孤勇, 何曾直面过穷凶极恶的成年人当然吓得半死。老师从中调解,云筱在电话那头说小孩子磕绊是常事,希望对方雅量海涵。那对家长却不依不饶,说不和她女人家说话,让“做主的人”“姓林的”到学校来面谈。 林赐没来, 来的是云筱。林未眠还记得她当时挎的是一个梨花白的帆布袋, 进门笑眯眯的。那夫妇一见来的是这么一个娇滴滴、滴滴娇的美人, 破口骂道“什么玩意妖妖娇娇的给谁看知不知道是严肃场合你怕是和你闺女一样,有娘养没爹教的”云筱好脾气地等她说完,忽而刷拉一下从袋子里抽出一把菜刀来,哐当一声拍在桌子上,吓了所有人一跳。云筱接着冷飕飕地笑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动手。我老家东北的,不兴瞎比比。”从此那男孩子见了她就腿抖,说她家学渊源要砍人的,过了阵子就转学了。 她深信云筱是有苦衷的。 晚学铃响的时候,她才惊觉这一天的光阴都虚度了。不但什么都没听,也忽略了佳期,更不要提给她准备旁的礼物了。带着歉疚往左看,佳期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侧边等她。 林未眠起身,朝她勉强笑了一笑,“回去吧。” 佳期嗯了一声,拉过她的手。两人到校门口,只见杨叔开着车在那里等着。林未眠虽有些讶异,也没有多问,毕竟大小姐芳诞吗,来接一下也是应该。然而在车上,却听见佳期给顾阿姨打电话,说要晚点回去。林未眠不由得起了疑心“怎么开车过去反而会晚”便拉着佳期问“你要先去什么地方吗” 佳期看她一眼,说“小眠,我约了那一位。” 林未眠愣了愣,“谁” 佳期说“朱先生。” 朱家做的是食品行业,资本不算雄厚,个体户起家,老本行是一爿制糖厂。他们朱家人接待重要的客人也依旧在西郊的糖厂,有一种饮水思源的意味,兼之那里有一个小庄园,环境比较清幽。朱裕本来即日就要启程陪云筱飞外地,考察一下婚纱照的拍摄地点,出发前忽然接到谢氏企业递过来的名片,说要约他商谈,他便与未婚妻推迟一天出行,专在西郊候着。 外边的助理说一声“朱总,小谢总来了”时,他还有点惘然,小谢总是哪一位,莫非是昨晚见过的那一位美丽小姐还是传说中那个网瘾缠身、往纨绔败家那条路上走的谢家小儿子正踟蹰间,助理已经引着两个人进来了。一看,还真是谢佳期,同行的是未来继女。 林未眠见到这个人,心理上依然充满抗拒,但她对于佳期的安排还是感激的。大概是看她这一天都精神恍惚,吃午饭的时候还说了三四个“到底为什么”,想着让她的疑惑有个出口,才特意费心安排的这一次会面。进这小庄园之前,佳期和她说“你有什么想知道,可以问他,将你母亲的说法与他说的比较一下,心里就有数了。” 朱裕见了她们,有些手足无措。那张胖胖的脸,像童稚时代的婴儿肥没有消,再放大好几倍,强行安在一个成年人身上,看着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叫人过目难忘。他此时身上穿着正装,领带绑在脖子上显得很是辛苦,天气这样冷,他的额头上却腻着一层汗。唯唯诺诺地说“坐,坐。” 会客的地方选在庄园的一个亭子里边,由亭顶往下,北面疏疏落落垂着花藤,藤上阴凉的绿叶子丛中缀满了白花。大概此中奇花异卉颇多,置身其间,只觉得馥郁扑鼻。石桌上用冰镇着瓶装酒,侧边两只杯子。看来,他以为来的真是佳期她爸,所以用酒款待,这下用不着了,朱裕忙忙地喊助理另外拿饮料上来。 林未眠制止他“不必了,朱先生,我来问几句话就走。” 朱裕便坐下来,拿手帕擦汗,点头憨笑了一下,“你问。” 林未眠脸上却忽然难为情起来,有些话她不知道怎么启齿。佳期坐在一旁默默地握着她的手。 朱裕擦了擦脸之后,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见林未眠半天不开腔,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小眠。” 林未眠望着他。 朱裕见她没有反对,脸上的神色松弛了几分,叹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们想必觉得,云筱嫁了我,等于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完全正确。” 他先这样埋汰自己,林未眠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抿着嘴,虚伪地摇了摇头。昨晚她光顾着震惊了,根本没有费心去发掘这个人身上的优点,加之朱裕说话也很少,寥寥几个短句。现在她注意到这人至少说话声音不讨厌,口音也是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而且态度也还算得体,并没有那种油腻中年的市侩气息。于是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朱裕接着说“她和我站在一起,实在不像同个世界的人。相貌气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叫云筱,对我来说真像那云霄之上的神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真能娶到她为妻。但是小眠,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并不是临时见色起意。我如果贪恋女色,在这里说一句不怕你骂的实话,我大可以去追求更年轻的女子。恰恰相反,我对你母亲,是十分爱重的。你可能不信,你几个月大,在你母亲怀里,用襁褓抱着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在那之前,我就追求过你妈妈。但我外貌条件不好,比不过你父亲有风度,在你妈妈眼里,我就是一个暴发户家的笨儿子,是断乎不会与我谈什么风花雪月的。” 他说到这里,想来因为胖,很是吃力,有些喘,赶着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润喉,竟好,喝酒不上脸,扔下酒杯,缓了一缓说道“要说你妈妈跟我,有没有不得已肯定是有的。具体的我不能讲。等你长大点儿就知道,大人,谁还能没有点不得已你妈妈的不得已,我愿意与她共同面对。我也不敢争取你的认可,但是小眠,我向你保证,她跟了我,我当爱她如生命,朱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算小康之家,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再让她在外受人算计。” 他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倒实在出于林未眠的意料之外。昨晚他还表现得像个社恐,讷讷跟在云筱后面。她一时讶异得搭不上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朱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胖脸上露出丝丝红晕,或许是喝下去的酒终于发挥效力了也未可知。他搔掻头,垂下小眼睛,笑说“这不,你妈给我下达了第一个任务,要我在这两个月减掉二十公斤。要不是小眠你和小谢总来了,接待领导紧张,我是不会喝酒的。”说着又憨笑。 从小庄园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林未眠依旧没有半句话,靠着佳期坐着,眼睛却盯着窗外。 到了谢家的老宅子,已经七点半,佳期的爸妈都在家,外祖家的代表大舅二舅也携眷过来了,虽然说小孩子不兴做生日,却也是一屋子热闹非凡。谢沐见了她俩,只问了句“去哪里玩了”佳期说随便转了转。谢沐冷道“舅舅舅母在家等着你,你且出去转转这是谁教你的”顾婕听见了,看看一屋子的人,说“谢沐你更年期是不是”明成连忙拦着“人家是寿星,寿星最大,爱去哪里逛就去哪里逛,姐夫你坐下喝茶吧。”他回头见了障碍,不由得晕了一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好说什么,席间破天荒喝了一杯烧酒,入口从嗓子眼一路火烧一样到了胃里。 晚间吃饭切蛋糕走程序一般,都是惯常节目,既不怎么无聊,也不算什么惊喜。 精神头最足的是佳树,在席间高喊“天啦噜,姐姐明年十八岁可以开车了妈,妈一定送姐姐一台跑车好不好”不等他妈妈说话,已经当她同意了,到佳期身边狗腿地说“到时候姐你一定要载着我四处逛逛去”明成喝醉了,笑嘻嘻地拍胸脯“送,你妈不送,舅舅送”吓得佳期的大舅母花容失色。 闹了大半宿,两人回到学区的小屋子时,佳期的生日已经差不多快要过完了。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不到三十分钟,佳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接到女朋友的电话“谢佳期。” “嗯。” “到天台来。”林未眠的声音混着飒飒的夜风,带着几分渺远的意味。 佳期怕她着凉,临出门前给她顺了一件棉外套,到了天台,果然看见她穿着单薄的两件套,耳朵和鼻子冻得红红的,笔挺地站在那里,眼睛倒是很亮。她背后的夜空是墨蓝色,星子又大又亮,晴朗得不似寻常的秋冬之交,催生了人徒手摘星辰的野心。风猎猎吹着,林未眠扎着的一头长发在脑后飞扬,带着不羁的野性。 佳期走过去,替她披上大衣,垂着睫毛替她系扣子。 林未眠拉她到背风处,从衣摆中间端出个插了一支小蜡烛的两寸小蛋糕来,咔地一声点亮打火机,点亮了蜡烛,将那摇曳的暖橘色小火焰送到佳期跟前,“生日快乐,谢佳期。” 佳期低头,故作嗔怪地挑眉“一支蜡烛” 林未眠点头“对的,恭喜你一岁了,可以找女朋友了。” 佳期做出感恩的样子,微笑着闭眼许愿,睁开眼,轻轻地吹灭了蜡烛。 林未眠不问她许的什么愿,她知道一定是跟两个人的未来有关的,她一问,谢佳期势必不能骗她,就要说出来,而愿望一说出来就不灵了。再把小勺子也递给佳期,让她尝尝,“让老板仿照豆腐盒子做的,不会太甜。” 蛋糕上涂着薄薄一层粉色奶油,此外没有别的多余的装饰了。佳期接过勺子,尝了一口。虽然不比寻常的蛋糕那么甜,却还是脸酸了一酸。林未眠见了,便拉着她去另一边,原来天文台上,她弄了一个单筒望远镜在那里,让佳期欣赏银河。 佳期照办,林未眠接过她的蛋糕站在旁边,悻悻然道“谢佳期,别的礼物都泡汤了。所以我把一整个宇宙送给你。我棒不棒” 佳期一边手扶着望远镜观星,一边答道“棒。” 林未眠微笑,偏偏头,开始吃佳期吃剩下的蛋糕。 佳期听见她故意吧唧嘴,知道她引着自己去骂她偷吃呢,扭过头看着她笑“和着北风吃下去,等会儿一准肚子疼。” 林未眠含着勺子说“这样啊,谢谢老婆。” 佳期怔了一怔,手从望远镜上松开,转过身来,在刺骨的寒风里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林未眠却红了脸,不肯说了,别开眼睛去看天。 佳期揽她入怀,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叫我什么” 林未眠推着她的肩“没有叫什么,你好麻烦啊。” 佳期低声恳求她“再叫一遍。” 林未眠对上她漆黑的宝石般的眸子,心想算了吧,毕竟这个人生日啊,乖乖从命“老婆”第二个字的尾音都来不及从嘴里出来,就被佳期衔了过去。她搂着她的腰往上带的时候,林未眠晕晕乎乎,心里却还记挂着蛋糕要糊在两人身上了。今天佳期的吻是温柔的缱绻的,她觉得安全而美好,纷杂的世事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这一刻,和眼前人。所以后来也顾不得别的,双手勾着佳期脖子,尽力踮起脚尖配合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078 在朋友圈沉寂良久的云筱, 最近恢复了活跃,每天都在微信运动打卡,步数高居榜首, 一度达到两万步。林未眠观察了两天,吓得不轻, 忙不迭给她发消息, 让她悠着点儿,别太拼了,“妈你是不是疯狂减肥呢啊,你够匀称的了, 再瘦就不好看了。” 云筱回了她一排“尴尬”的表情, 表示那不是她的锅,是朱先生,弃运动手环不用,拿着她的手机计步, 顺道替她冲一下排行榜。 林未眠也就不言语,扔了手机,拿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瞎划拉。 云筱婚讯之后婚礼以前, 对于她来说,具有双重的压力,既要应付渐趋疯狂的第二轮第三轮复习, 又不得不密切注意母亲那方面的消息。她心里也很矛盾, 一方面她原来是小宝那一派的, 希望他能踩着五彩祥云回来把云筱接走;另一方面, 她又觉得那位朱先生对母亲似乎也挺情深义重,况且两人都谈婚论嫁了,贸然毁约不好。而追根究底,她内心对于男性的看法接近于偏见,觉得他们当中有一部分是不可信的,存在品质上的缺陷,她小时候曾经发过宏愿,长大了要挣很多钱,给妈妈很好的生活。自从和佳期在一起,她又觉得,妈妈找一个老来伴也许是必要的,万一到时候,她顾着和谢佳期二人世界去了,她只怕会孤单。思来想去,她发现自己心里滋长出一股淡淡的幽怨她还从来没有哪一个时期像现在这样对林赐感到怨愤。 手上的劲一重,自动铅笔的笔尖喀嚓一声折了,她吃了一惊,愣愣地望着笔尖的断口,旁边一只手伸过来,将自动铅笔自她手里接了过去。她视线追随那手而去,是佳期在那替她换笔芯,于是就有点羞惭惭的。佳期守着她,她却走神了。她的理综分数始终在二百上下徘徊,怎么都无法突破。佳期最近替她补习很辛苦,看得出来有时候她都被自己的死脑筋给惹恼了,却要隐忍不发,还得耐着性子再讲一遍。 奖惩措施也还和原来一样,屡教不改时弹额头弹得很轻很轻,改过自新时佳期亲亲亲得很厉害很厉害。以往收到许多亲亲,最近收到的亲亲却屈指可数。林未眠当然觉得挫败,暗地里也下功夫,但大约到了瓶颈期,有点卡住了。 而宇宙的能量有种微妙的平衡,当她在学业上突围无门时,她的副业道路却算得上顺畅,近二次的稿子都是直接过。这个周五,卡卡给她发来一封邀请函,是杂志社的年会邀请。主编决定大体名单,每位编辑手上分配两个名额,可以邀请麾下作者来参加。林未眠自然是受宠若惊的,表示大家相识还不到一年,就这样面基,会不会进展太快了一点。卡卡回了许多捶地大笑的表情包,表示林牧心在杂志年度最受欢迎作者的读者投票中排行前十,“所以你是名正言顺的。不完全出于我的私心。” 据说她的那封投稿信掉在办公桌的夹缝里,上个编辑离职后,卡卡新上任第一天做清理时发现的,她引以为一桩奇遇,自称“发掘文学新星的伯乐”,也从此觉得林未眠与她有特殊的缘分。 林未眠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这个邀约,理由是学业吃紧。所谓年会,当然会有许多厉害的前辈,躬逢胜饯是大幸,但她觉得,有时间还是要多陪伴在佳期身边,哪怕元旦假期那几天,两个人只是窝在家里写写作业做做饭,她都感到一种接近天堂的幸福。人在失去时能做到坦然,在幸福里却容易患得患失。她最近感觉甜甜之余,总觉得提心吊胆的,有一种前途未卜的恐慌,好像哪里不对,仿佛有只四爪的野兽已经来到她们附近,发出咻咻的嗅闻声,她几乎感到它喷在她脑后的鼻息。这种担心几乎是没有道理的,但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直觉,她越加要看紧佳期,不能把她弄丢。 卡卡得到拒绝的答复,非常懊丧地说“我最喜欢的编辑小姐妹前几天也离职了,你又不来,那我好没期待的说。” 林未眠看了这条回复,却有了个新的想法,问杂志社是否招新编。 卡卡说“招的呀。” 周日下午半天假。连续学习了六天半,林未眠整个看起来像是霜地里的小白菜,蔫蔫儿的。佳期想了想,带她去电玩城玩抓娃娃。一开始林未眠还说没心情,但是经不起佳期说第二遍。她本来就是复杂而矛盾的性格,善感起来非常善感,可是一旦心大起来,那是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当下把一切烦恼抛诸脑后,拉着佳期去玩去。 她别的上头都不见得怎样手巧,抓娃娃却是一绝。她也不贪心,每次只买四个币,抓两次,抓完就收手。这次因为好久没来,被考试折磨得够惨,一口气买了二十几个币,要玩一把大的。佳期不玩,她操纵那小小升降机的时候,佳期就在一边看着。 林未眠后来想“也许佳期不是不喜欢玩,只不过因为有我在,所以想要让着我,好比那些家庭条件并不困难的人家,爱孩子成痴的母亲,也还是宣称自己喜欢吃鱼头。”所以抓娃娃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是甜蜜的,心里厚颜地认为自己是佳期的小女儿了。这一厚颜,顿时遭了报应,手抖起来,失手了好两次,懊恼得直说“见鬼见鬼” 她的手机和书包都在佳期那里。 佳树要参加的俱乐部青训营是一月中旬开始,替姐姐过完生日,他的学习兴趣前所未有地高涨,希望起码把期末考试敷衍过去,别到时候回来学的全还给老师了,哪一科亮红灯,谢沐就又要被cue了,回头准没好话。他因此时不时问佳期一些问题,信息说来就来,这两天尤其厉害。佳期的手机在教室就被折腾得没电了。现下她用林未眠的微信继续远程指点他。 问完了一整套题,佳树松一口气,发语音嘿嘿贼笑“对不起啊老姐,耽误你约会了。” 佳期从林未眠的表情包收藏夹里找一个摸头的表情发过去。 这个她常发给她的,所以她知道。 林未眠还在那儿酣战,佳期看着她,林未眠却红着脸侧过头来咕哝着说了一句“谢佳期,你别盯着我,我紧张” 佳期歪歪头“” 林未眠推她的肩促使她转过身去,“影响我发挥了,转过去,转过去。” 佳期做出了然的样子,微笑着低头看回手机屏幕,点进她的朋友圈,打算一条一条重温她发的状态。 先前林未眠的状态很少很少,最近两月多了几条,比如“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我老婆呀”“谢佳期是个大笨蛋”“五分钟看不到你就离婚”,两个人商议好了,暂时还不公开两人的恋情,所以发给彼此看的状态都设置为彼此可见,不撒狗粮,伤及无辜。昨晚发过一条“小破手机每天大概摔个七八十次吧,真的坚强”,因为那时候她把手机从书桌上碰掉了,懊悔得不行,发这条来讽刺自己手滑。 佳期点进去,往下翻了几翻,却怔住了。两天前,林未眠分享了一个工作招聘,杂志招聘编辑,是限定分组可见的。她并没有见过这一条。 佳期心里有点疑惑,犹豫了一会儿,转念想道“既然她不让我看,那一定有她的道理,那我还是不要点的好。” 可触屏手机就是有这一点坏处,有时候不经意间随便一碰,就点进了了不得的地方。 佳期本来是要退出的,可是那里倒已经展览了权限详情。仅对一人可见。 林未眠最终只夹到一个中号的哆啦a梦和一只粉色的小河马,叹口气,一股脑塞给身边人,“佳期,拿着。”从她手里把自己的包,手机还有自己的红围巾都拿过来。到了电玩城门口,一边把围巾缠在脖子上,一边按亮了手机屏幕。 这一按,绕围巾的动作顿时一滞。屏幕熄灭之前停在“该照片可见的朋友”那一页。她非常警惕地朝佳期脸上望了一望,却看不出什么来。 佳期接住她的目光,也淡淡地回看。 林未眠站定了,扶着她的胳膊道“谢佳期你不要多想。” 佳期往前走,见她落在后面,又是一副手足无措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一口气,两只娃娃都用左手搂着,朝她递出右手。 林未眠还怯怯地不敢把手放上去,轻轻喊“佳期。” 佳期便捞过她的手,握在手心,“我不多想。你别紧张。” 林未眠本来提着的心徐徐放下了,深深呼出一口气来,但是她觉得解释还是有必要的,在佳期身边走着,急急说“她不是回去了嘛,待业在家,这工作很静,适合她,因此我就想告诉她,但我又不想找她说话,免得引起什么误会,所以就在朋友圈分享给她。我列表里的都很热情,看见难免问长问短,其实两无裨益,所以我就干脆设置她一人可见了。佳期,我做得不对,是不是” 佳期沉吟了会儿,说“我不小心点进去,看到了,没退出来。” 林未眠点头,“我的一切佳期都可以看的,没有秘密,只是这个我确实做得不太好。” 佳期听了这句话,却忽而微笑了,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两扫,“哦”了一声。 林未眠陡然红了脸,朝她亮了一亮拳头。 两人依偎着回家,佳期沿途心里想,女朋友前几天说最近空前地恨着她爸,“都是因为那个男的不负责任,只顾着追求浪漫,害得我妈妈这样颠沛流离。”自然顺带对葛淑贞和杜兰也没有好印象的了。但是到了能帮忙的地方,却还是不含糊。佳期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总之,假如林未眠不是这种仗义到有点白烂的性格,兴许她对于她的爱,不至于这样死心塌地。可是她这么迂回曲折地对旁人上心,她一点介意也没有么唔,挺酸的。 到了家里,她刚进厨房做饭,却只见林未眠拿着手机过来了,递到她耳边,用口型说“阿姨。” 佳期手里正摘菜,就着她手里接听着,“嗯”“唔”答了几句。随即那边挂断了。佳期把蔬菜放在一边,对林未眠说“外公来了,让我们过去那边吃。” 佳期的外祖父年逾古稀,最近偶然抱恙,来晋市这边休养,其实已经来了一星期,但是考虑到佳期的学习,就一直没告诉她。今天她放假,这才把她叫过去。 林未眠本不愿去朝见,但是坚持独自留下,只怕叫佳期担心,故而还是硬着头皮一起去。佳期的外祖和佳树以及佳树的大舅祖孙三代性格差不太多,都是很爽朗的,他对于林未眠的长相似乎颇为满意,席间直夸她是孙媳的理想模板,“要不要给我们家当孙媳妇呀”。 这话一落地,一屋子人就朝她投过来揶揄的目光,看得她如芒刺在背,强自装着镇定,勉强扒了几口饭,早早告退。慢慢摸到那图书室里边去找书看。拿了一本人物传记,坐在那红木的办公沙发上,看了几页,觉得风格与想象中出入太大,就想去换一本,一起身,又手滑了,手里的书碰到了桌上一本厚重的大部头。 她喊着“糟糕”,那大家伙却已经碰瓷似的,咚一声落了地,她赶忙蹲下捡起来,要放归原处时,整个人倒呆了一呆原来中间还夹着照片。 她下意识抽出一张来,心头咯噔一跳,脸色大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079 窗明几净, 光线透过玻璃投射进来。林未眠此时迎着光看过去,却是盲的, 仿佛刚从剧烈的阳光暴晒下脱身,转身进到幽暗的屋子里, 视线里空无一物,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暗。等到那一阵阵的寒热交替从心坎上过去, 她惊醒过来,只觉得后背凉凉的, 是出的汗冷却了, 潮乎乎的一层。腿下边也凉凉的, 低头看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瘫坐到地上。 扶着桌子的脚慢慢起身, 挨到椅子上坐下, 静了半晌。 她没想到她自己面子这样大,竟至于劳烦人跟踪偷拍了。先前跟着妈看电视剧, 豪门世家的子女一正经恋爱,立刻像引发大地震似的,父母姊妹兄弟轮番上场, 调查那个不是他们阶级的外来入侵者,当时直批剧情浮夸。没想到这昔日满不以为然的剧情, 会像一盆狗血泼她一身。 她知道顾阿姨不会这样, 佳树更不会这样对她。会做这件事的人, 只有一个。 她和佳期的关系, 谢沐已经知道了, 脸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对她的态度也一如既往。不知道他的打算怎么样。她和佳期暂时都还没有聊过这个,但是彼此心知肚明,最难过的一关应该就是佳期爸爸这边。 现在他都知道了,特意买凶拍她们,那她和佳期那种隐蔽的、苦心孤诣的、发展地下党组织一般的小心又是何必 自然,这层关系假如揭破的话,她的立场是有一点尴尬的。假如顾阿姨接受不了佳期喜欢女孩子,她就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因为佳期本来是世界上最最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仔细算来,都是她盘桓在佳期身边,引诱了她。 可是由她们自己坦白,手拉着手出柜,又比这种被调查、被侦破的感觉要高尚几千倍她们只是恋爱,又不是做贼,凭什么要被这样子窥探 她平生最恨陷于被动,佳期也是。 她久久地起不了身。觉得四肢都不听指挥,没有力气。在一阵轻微的喘息中,她勉强恢复了平静,手便又朝那几张照片伸过去。 佳期和她笑得真好啊。 有句话叫作,幸福像花儿一样。这就是了。彼此对望,眼睛里再看不到别人,也难怪被偷拍都毫不知情。亲亲的照片也拍得很好可以确定拍这照片的,是个手段和技术都非常成熟的行家。她一直以为亲吻的时候,自己是搂着佳期的脖子来的。其实不是的,不是的,她最喜欢轻轻搭着她的肩,微微踮一点脚尖。五张里边有三张都是这样的。 屋外忽然有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她慌忙将那几张照片放妥,略微迟疑,拿了一张佳期和她靠在公园的椅子上晒太阳的藏进兜里。人迅速地躲到北边光线幽暗的书架子丛中去。 门哐当一声开了,沉稳的脚步声进入屋中,有抽屉开合的声音,随即是落锁的动静。接着一阵静寂。正当林未眠想是不是谢沐的时候,脚步声又响起来,随即是房门再次哐当合上的声音。 林未眠半晌出来看了看,那些照片,包括那大部头,统统都不见了。 想必刚刚进来那人赶着把它收拾掉了。她看到这些照片,纯属意外。 那么谢沐隐而不发的原因存在两种可能,第一是他能接受佳期与她的恋情,不当一回事。第二种,他接受不了,但是投鼠忌器,不想影响佳期高考。 佳期陪外公聊了会儿,催着他去午睡了,自己往房间里来找林未眠,不见她人,一想而知她在图书室。逶迤往这边来,推开门先喊了一声“林未眠。” 没有人应答。 佳期便沿一排一排书架子搜索过去,最终在靠墙最近的那一面书架前发现了她。 小小一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下巴搁在膝头。 佳期走到她跟前蹲下,笑道“又在搞什么会着凉的,快起来。” 林未眠依旧垂着头在那里,没有看她。佳期觉得奇怪,伸手摸摸她脸,人不由得一愣。 她一张脸竟是湿漉漉的。 佳期喊她“小眠。” 林未眠抬起头来,却又是一脸的笑,“谢佳期。” 佳期替她擦眼泪,轻声问“怎么了” “我是不是个很坏很坏的人”林未眠微笑着说,“我很坏吧,有佳期这么好的女朋友,还经常那么任性,就仗着你的纵容我伤了你的心,所以上天要开始惩罚我了。” 说到上天,是有一点迷信,但是她一个能看见鬼的阴阳眼,偶尔迷信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佳期回想这一天的内容,前面有可能误会的地方两人都解释开了,倒是因为外公说了几句话逗她,她提前离席,但这也不至于伤她的心,因此轻轻道“我没有伤心。有小眠在我身边,我很幸福。” 林未眠这下真的哭起来了。佳期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将她抱着,哄了会儿,没效果,最后还是用亲亲才哄好的。 那天一直待到吃过晚饭,两人方才回去。 佳期觉得林未眠哪里不太一样了。学习非常认真,较之以前,变得沉默寡言了一点。细细推敲过去,还是那天去老宅子回来之后,她忽然间仿佛多了一种劲头。佳期百思不解。有一次佳期晚上听见大风吹得阳台上什么东西簌簌作响,起来收拾,只见林未眠房门的缝隙下边还透露出一道白光来。 林未眠是有一丁点光线都睡不着的。 佳期不希望她开夜车,敲开她的房门,让她早睡。 林未眠答道“佳期,考试的时候正好是夏天,我们的考场未必在一起呀,到时候没了辟邪神器,你想想看,我的发挥是不是要打个折扣我是不是要更努力一点” 佳期被她说得无法反驳,只告诉她“开夜车并不是努力,是拖延症。” 林未眠推着她把她送回房间,“你先睡,我马上也就睡了。” 佳期扭过头,伸出小指,“马上。” 林未眠也伸出小指,勾住了,拉一拉,“好了好了,晚安。” 次日清早她却起得比佳期更早,系着围裙在厨房做早饭,两碗面,卧着金灿灿荷包蛋的那一碗是给佳期的,她自己的那一碗,蛋煎坏了,成了暧昧的鹅黄色的一团。佳期吃面以前,不由嘶了一声问“林未眠,你这是什么模式” 林未眠举着筷子在对面,非常认真地回答“宠妻模式。” 佳期忍俊不禁,点点头,“可以。” 开启宠妻模式的林未眠,厨艺仿佛也有了改善,面条很好吃。 这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省联考的日子。也就意味着,云筱的婚期就在眼前。同时意味着,林未眠的生日也快到了。 林未眠是过阴历生日的,阳历到了一月中旬,恰好就是她母亲婚礼后的次日。 林未眠臆想之中的抢亲桥段并没有发生。也许一个人的少年时代,就把一生的戏剧性用完了。到了中年,虽然照旧能拿到剧本,却没有那个精力与耐心涂上油彩上台倾情演出。到了一定的年纪,大概只想偏安一隅,过点太平日子,经不起轰轰烈烈地闹和折腾了。 林未眠想来,妈妈和小宝的那一段恋情,很像青春的回光返照。美则美矣,十分短暂。 婚礼那日,谢沐当时正好去了外地谈生意,故而那天只有顾婕携佳期未眠观礼。 顾婕是很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的。她始终觉得像林未眠这样幼时历经父母离异,且又遭遇重大事故的孩子,心理很脆弱。她不知道佳期已经代替世界上所有医术最好的医生,替她进行了治疗,故而驾车去往晋市西郊的朱氏小庄园时,她密切注意着林未眠的情绪,见林未眠只是闭眼靠着休息,仿佛很宁静的样子,也就在心底暗暗地纳罕。 到了婚礼现场,她发现了更稀罕的事上次去她家拜访的那朱先生,两月不见,竟然瘦了好几圈,先前不见天日的五官,如今竟然放了出来,仔细看看,也算五官端正,不算十分辱没了云筱了。顾婕当然同时感到惊讶与欣慰,只不过她是场面上应酬惯了的人,对于情绪的拿捏能够收放自如,只是与朱裕握了握手说“朱先生,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你今日是在场所有的男士当中最潇洒的。” 朱裕与她客套,末了又招呼她身后的佳期与未眠。 林未眠抿着嘴点头,看看穿着婚纱的母亲,也与她点了一点头。 婚礼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夜,她跑去见云筱。按照晋市的风俗,婚礼前夜新郎新娘不可见面。云筱没有娘家,就住在希尔顿酒店里边。林未眠考完联考,就跑了过来,佳期不放心,尾随她来的。到了酒店房间,她进去找人,佳期等在外边,给她们独处的时间。 林未眠见了云筱,一言不发站在她跟前,两眼泪汪汪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云筱从酒店的小冰箱里给她拿果汁,拿牛奶,一股脑地递到她跟前,让她喝。林未眠还是看着她,一双眼睛瞪得像龙猫似的。假如先前还在考虑其他因素的话,眼下她是实在地感到恐慌了,她的母亲真的要再婚了。 从此以后,妈妈有一个家,爸爸有一个家,她原来的所谓的家将彻底不复存在。 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真实。 云筱拍她的肩,“坐,宝宝。” “妈妈。”林未眠叫她。 云筱指指周遭,“他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这个是最贵的房间。他对我,不吝啬的。以后也会一直好好相处。” 那个时候酒店房间的空旷与清静,与眼下的嘈杂人声形成鲜明对照。 一直到司仪说“圆满礼成”的时候,林未眠才回过神来。回过神,就看到佳期关切的眼神。酒席上边,她也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她不吃,佳期自然也没有动筷子。顾婕知道林未眠此时心情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佳期与她同气连枝,两人没有胃口是正常的,也就不理论。直至人客散去,朱裕留林未眠在朱家住,云筱笑说“她现在学习的紧要关头,骤然换环境只怕不好,还是跟着佳期,有什么问题还可以讨教讨教。”又握着顾婕的手说,“姐姐,再辛苦为我照顾她一段日子。” 顾婕哪里有不应允的,依旧原装带着两人回去了。归途中林未眠听见佳期叫自己的名字,扭过头问怎么了,佳期说“妈问你,有想要的生日礼物没有。” 林未眠赶忙向前方的驾驶位上表示今年已经过过生日了,不要再费心。顾婕奇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林未眠说“就是和佳期一起过的。” 顾婕笑了一笑,不去勉强她。 晚间就寝以后,佳期都已经朦朦胧胧睡过去了,梦里听见笃笃的敲门声,蓦地惊醒。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过后听真切了,是真的。有人窸窸窣窣地在那里徘徊。 门一打开,林未眠又像去年刚来这里时那样,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外,怯怯问“我可以在这边睡吗” 佳期怕她着凉,赶着拉她进来,关了门,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林未眠背对着她,睡在距离她很远的边沿。佳期小声地提醒她“睡过来点,暖和一些。” 林未眠那边没有动静。佳期暗叹一声,带着被子往她那边过去,将被子尽量多地堆在她那边。 过了会儿,林未眠保持原来那个姿势,小小声地说话“佳期。” 佳期答应她,“我在。” 她转过身来了,撑起上半身,急切问“佳期,佳期,你会不会离开我” 佳期笃定地道“不会。” 林未眠俯下身来,开始吻她。 佳期做浅淡的回应。 但是突然她察觉她在哭,眼泪从她眼里溢出来,啪嗒一声打在她脸上,一颗接一颗温暖的液体,像是初春时节厚重的雨点。 佳期心疼起来,她早该想到,她情绪没那么稳定,最近她一直有点怪怪的。抬起一只手扶住她脸,认真地回应她,好让她忘了那些耗费神思的事情。 平时她总规定佳期亲热到一个程度就要停止了,今天却不大对,她一直缠上来,缠上来。 佳期心里的小火苗渐渐被她勾起来,燃成明亮的火炬,于是翻身把她掀下去,一只手从她脑后抄过去半抱着,从额头开始往下亲,一路吻到嘴唇,动了真格的。两个人在被褥下边热得受不了,可是林未眠的手还是勾着她脖子,不肯松开,她眼睛的区域一直湿漉漉的,显得非常脆弱。佳期已经有点意乱情迷了,手放在她腰间,在她耳边轻声发问“可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080 林未眠没有用语言回答她, 实际上她也没办法说话,因为她哽得实在太厉害的缘故, 她只是偏过脸,低声啜泣着找到佳期的嘴唇, 轻轻印上一吻。 这就是答复了。 佳期反而又有些紧张起来。炽烈的激情不由她停下来。 但是这个她们俩都还没有尝试过。 她对她是非常珍惜的, 不肯随随便便就这样那样。这最亲密的互动, 她想要给它一些郑重的仪式感,先前的打算是把它放到林未眠的十八岁成人礼, 起码也是高考毕业, 两人先正式地公布一下 一转念佳期又觉得自己非常可怕, 在这种关头还能想到这些。 她犹豫了这一下,那只手便带着几分赧然收回来, 半坐起身, 将自己的一把长发都捋到一边,着手解林未眠上衣的扣子, 洁白美好的肌肤裸在冷空气中,好像开在暗夜里的晚香玉,白得耀目, 佳期看得心惊。她轻轻覆上去,抱着林未眠, 好不叫她着凉。这样一来, 她的唇就恰好贴在她弧线优美的脖颈上, 那处肌肤散发着丝丝缕缕清淡的幽香, 使人渐渐地着了魔, 叫人去品尝它是什么味道。 小心翼翼的吮吻让她心头出现微恙的涟漪,整个人像在云端飘荡,又像站在蒸腾着氤氲水汽的深潭边缘。虚虚实实的满眼火树银花。唇下的人仰头喘得厉害。 这饱含克制的吻往下行至胸前的时候,佳期却忽然顿住了。刚刚流连过的地方留下了夺目的痕迹,暗影点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她伸手开了床头的小灯。只比黑暗亮一点点的淡黄的光里,林未眠两颧红赤,睁开一双泪水涟涟的眼睛注视着她“” 佳期却着眼在她脖颈往下那一路或深或浅的吻痕上,又是另外一番感想。 她盖上被子抱着她,亲她的脸。 林未眠经过刚刚的骤然冷却,有点萧索,哼哼唧唧往她怀里钻,不给她亲了。 佳期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乖。我们换个方法。” 她所谓的换个方法,就是用嘴唇和舌尖服侍她。只可惜这个方法,也只浅尝辄止用了两分钟。林未眠又哭又抖得厉害。且是那种近似于痉挛的抽搐。 佳期就有点吓到了,不敢再进一步,凑上来扶着她的肩叫她“小眠。” 而她还是哭,那些破碎的,充满压抑的哭泣声化作尖利的锥子,一下一下戳在佳期的心口。她的眼泪流到鬓角,头下的枕巾都打湿了。 佳期唯有吻她,啜饮她的眼泪,告诉她爱她,很爱很爱她。她终于渐渐地停止了流泪。 两个人在昏昏沉沉的吻里消磨到东方微白的时候,像两只筋疲力竭的小动物,抱着打了一个盹。 次日的闹钟格外刺耳。 佳期先醒过来,伸手关了它,低头看看缩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小只,苍白得可怜,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眼角还有些微泪痕。 佳期看了半晌,最后悄悄在她额头吻一下,低低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林未眠人还陷在深沉的睡眠里,呼吸绵长。佳期将她从身上解下来,替她掖好了被子,自己先起床。 顾婕接了老父亲在这边疗养,最近都在老宅子呆着,清早就给佳期打电话。 佳期正对着洗漱台的镜子扎头发,手机在台上震得转了个方向。 顾婕让她别忘了今天是林未眠生日,最好带她出去吃早饭,点一碗长寿面,“要不,过来这边也行,最近你外公在这,他胃口不好,春姨做的早餐种类齐全。你看呢,谢佳期来的话,我这就让人来接你们。” 佳期说不去了,“我们还上课,赶不及的。” 林未眠很向往吃甜甜的早餐,但是为着她的口味考虑,想跟她吃一样的东西,所以很少拿甜点来当早饭,顶多在麦片里加两勺蜂蜜。 佳期在手机里搜到甜口厚蛋烧的食谱,关上厨房门,系上围裙。 方形平底锅刷了一层黄油,煎着甜蜜蜜的蛋液,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佳期想,婚后的生活会很幸福的。 两个人上大学就可以开始婚后生活了。她简直有点等不及。 横亘在面前的,也就几个月而已。 林未眠醒来,头发还没有梳,微显凌乱地垂坠在肩上,她盯着碟子里黄灿灿的小方块,看出来是用寿司刀斩好的谢佳期的刀工真好。上边纵横阡陌,淋着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的番茄酱。 她抬头望望对面的人,脸上微微有点发烫。 幸而早上谢佳期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冰块脸。要是她忽然间卿卿我我的,她真的要羞死掉。 又不是夏天,没办法把昨晚那种反常的、黏黏糊糊的行为推到鬼身上。 相对静坐不是长久之计,前路再如何没有尽头,学还是要上。 林未眠扶起筷子来,夹了一个小方块放进嘴里,她是故意一口闷,塞得满嘴都是的,这样子可以吃很久,不用说话。 佳期在对面端着杯子慢慢地喝茶,说是茶,只不过是加了两片叶子的白水,略有些茶意罢了。 林未眠吃得腮帮子鼓鼓囔囔,视线与对面两道目光相遇,脸上还是刷拉就红了。 这不应该,她不应该这么受。她是攻来着。 为着为攻的尊严,她强行把脸上那一阵热潮给压下去了,旋即便觉得脸上一阵清凉。 佳期说爱她,很爱很爱她。这几乎将她从深渊里拉了上来。她又恢复了信心,即使谢沐要反对也是没有用,她偏和佳期在一起。 佳期是他的女儿不假,但是佳期的人生是佳期自己的。 感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谢佳期我拐定了。 林未眠这样想着,自觉已经成了一个大杀四方的江洋大盗,心里面象征希望的粉色地带一点一点扩张,而象征绝望的灰色地带一点一点收缩。当第一个小方块吃到肚子里边去的时候,她就像打了一剂强心针,赫然又复原成那个元气满满的胡汉三了 至于照片的事,既然谢沐没有说,她也要够义气,不要告诉佳期,不要引起她和她父亲的对抗。这时候“敌”在暗我在明,敌方意图不明,以不变应万变才是良策。 她的思绪飘得那么远,忽然听见佳期在对面说话,只听到半句“粉色还是蓝色” 林未眠有一点尴尬,端起手边的牛奶喝一口,才问“什么” “丝巾。”佳期说。 林未眠愣住了,问“丝巾怎么了” 转瞬她就知道不是丝巾怎么了,是她。佳期拉她到镜子跟前,指尖点着她脖子上那紫色的痕迹,让她自己看。 林未眠当然立刻面红耳赤。 佳期却还嫌不够,低头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宝宝,你可是,弱得很呐。” 谢佳期第一次叫她“宝宝”,无非是听云筱这样叫过她,这时候说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蔑视和戏谑的意味。 怨不得。昨晚她的表现也确实不好。自己这边先挑起事端的,到了后来,没能压制住谢佳期就算了,还全程泪崩,从头哭到尾。 只不过,既然想到了云筱,她心中所有的遐思都戛然而止了。内心蓦地沉重了几分。看向窗外,倒是朗朗乾坤的大好晴天。 和佳期出门的时候,她脖子上系了条粉蓝色的丝巾遮着,两人上学去。 顾婕这边安顿好老爷子一天的饮食起居,还想着去公司去一趟,想起有一份文件给谢沐带到图书室去看了,便进去拿。拿了文件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一扫,倒咦了一声,心想“这个匣子怎么上锁了。以前没有这样吧。”谢沐的行事风格本来就接近于龟毛,他偶尔防范起来,连自己都不放心。她皱眉思索了会儿,急着赶去在一个会议上露脸,也就没有打电话问丈夫。过后究竟事忙,且挂住老父亲和儿女,也就忘了追问。 时光一晃过了一月有余,林未眠才初次到朱家去探望母亲。云筱从原来的公司辞职了,现在在朱氏的财务部门帮忙。她本来是学过会计的,和林赐离婚以后又发狠去考了注会资格,所以很多事情也不在话下,且有一重老板娘的身份在,行事自然是更方便的。 林未眠看过去,只觉得妈妈气色更好了。屋子的布置也很有云筱的风格,雅致清新的浅碧色是主色调,很有春天的气息。虽然附庸风雅地摆了几个古董瓷器,幸而不过分,有种恰到好处的雍容。 朱裕在云筱身边作陪,徒手剥橘子,剥好了之后,仔细摘去表面白色的纤细脉络,然后再递到云筱手里。云筱朝他皱皱眉,再朝林未眠的方向轻微努努嘴。朱裕就朝她笑道“小眠,你介不介意我对你妈妈好” 林未眠抿嘴笑笑,摇头,“没关系的,你们只管秀恩爱。当我不在这里就好。” 朱裕指指她面前的杯子,“这个杯子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喝水用。你有时间多来玩,等你考完试,就住过来。楼上那间蓝色的屋子是你的你妈妈说你喜欢蓝色。” 林未眠将那杯子端起来,在手里转了转,是只外边用银线描了诸多卡通的细瓷杯,点点头,道声谢。 从那朱家出来,林未眠松了一口气。佳期穿着件长款白棉衣,挎着林未眠的褐色小方包等在树荫底下。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她,“呜,我们佳期冻僵了没有” 立春了,可春寒料峭也不是玩的。 她本来要佳期一起进去,但是佳期说不行,这一关要她自己去通关的,以后她可以陪着她去,但是第一次她必须自己去看妈妈。 林未眠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歪理,但既然谢佳期坚持不去,她也就硬着头皮独自闯了。幸而朱裕人还不错,没有让场面出现任何尴尬。尽管如此,他留她吃饭,她还是婉言谢绝了,说下次再说,要回去写作业。 但她挂住的当然不是作业,而是在外边等她的女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081 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 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以林未眠的年纪来说, 她的忧患值基本是达标了,所以她的心其实也是很温厚的。 想要霸占佳期的心情终究也不过是她的一时豪情, 实际情况有多严峻, 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只不过她那种还没来得及成熟和稳定的、稍带几分幼稚的性情, 以及从云筱那里遗传来的天生心大, 让她有一种类似于初生牛犊的勇猛。最近和佳期在一起学习, 她也都是兴致高涨,每天都像打了鸡血,没露出什么悲观的形迹来。 美东生日那一天,邀请她和佳期到古屋玩, 小乔也在。恰好是一个雨天, 林未眠站在廊檐下边,伸手去接那青瓦上掉下来的清凌凌的水珠子,打得一双手湿漉漉的。 身后一个声音笑问“你有心事” 林未眠转过头去, 见了是joyce, 心情轻松了很多, 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仰面望着那雨帘, 自顾自说“晋市这地方就是这样, 淅淅沥沥的春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 随后是没完没了的黄梅雨, 再来是夏天的暴雨, 到了秋季呢,缠缠绵绵的阴雨,入冬么,就成了冰雨,你说她是一座晴朗的城市吧,她是当之无愧。但是你说她像个爱哭鬼天天下雨,其实也根本一点都没错” “这么多牢骚”乔琪也是率性人,干脆长腿一撩,席地而坐。她身上的牛仔裤仿佛永远是破的,所以不介意弄得更落拓一点。她把脚搁在下方的青石阶上,举举酒杯笑问“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在下雨的缘故么” 林未眠不答,咬着下嘴唇,倚着旁边的廊柱站着,头磕在那紫檀木上头。夏天要来了。这辈子最大的考验之一,大概就是一边见鬼一边高考了吧。会不会她运气特别坏,遇上没原则没底线的鬼,附了她的体,自作主张帮她答题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假如这么干的鬼,天分堪比阚天晓那种,那么她等于作弊和佳期去同一所学校,不费吹灰之力。假如是个学渣鬼这样干,恶作剧呢,那她的考试成绩就完球了。这数年的寒窗苦读也要打水漂。到时候佳期也许不会嫌弃她考得差,谢沐那里可就更多了一重障碍了她拿什么去般配十全十美的谢佳期 小乔见她默默的,扭头看一眼,谢佳期正处在好几个人的包围之中,便款款端起手里的酒杯饮一口,微微一哂“吃醋呢” 林未眠白她一眼,“我没有,我女朋友又不像你那么浪荡。话说回来,”她也在那地上坐下,“你倒是安定下来啦,刚说这里多雨,你喜欢上这了我听说搞数学的学术上很理性,其实很多人私下里还写诗来着。”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眼睛却睨着一旁和名媛女伴在低声叽咕着什么,接着哈哈大笑的美东。美东长得很可爱,而且又满腔赤诚,小乔被她治愈,让她打动,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乔笑道“你们美东小姐用她的高考和前程来威胁我,说如果我走了,她考试考差了都赖我。”耸耸肩,“我这人肩上除了自由什么都不想担,哪里负得起这样的罪名可不乖乖留到你们毕业,然后再继续流浪。” 林未眠便不说话。但是小乔却又起了一个话头,她道“你确实应该感到忧郁。你未来婆婆家,那可是家大业大,即便你们的爱情争取到了家人的祝福,谢佳期的另一半,也必须是个精明强干的贤内助,但我看你并不怎么有成算。” 林未眠听她说“家大业大”四个字,觉得有点刺耳,因而皱皱眉问“你这话怎么酸酸的” 小乔翘了一个二郎腿,抿唇笑道“自然了,谢家掠夺了我叔父的产业,我当然对谢家没有什么好印象。”说着又喝酒。 “掠夺”林未眠嗤地一笑。她是对谢沐有诸多意见,但别人要当着她的面来埋汰佳期的家,她自然又是不允许的。当下追问道“什么叫掠夺” 小乔摊手,看她的眼光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差不多叫趁火打劫吧。哎,我和你一样,也不是在那名利场打滚的料子,总之,虽然说兵不厌诈吧,谢家的手段还是挺辣的,我看不上。” 林未眠揣度着,大概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以低价收购对方的股权之类的。但是这种情况下,多半都是被收购方已经难以为继,出现了财政危机,需要资金周转,只能出售手里的股份,某种程度来讲,购买方还算得上是伸出援手。实际上,这个时候她要回护佳期的家,自然就美化了这种商业战争,故意忽略其中的残酷性。内心深处她还是懂得的,当一个人急于抛售手中所有的,那多半是一个饥不择食的状态,或者说,企图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很容易钻进人的圈套或为人所胁迫。她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了,半晌见小乔笑笑地望着她,轻轻说了一声“成王败寇,只能说乔博士的叔叔运气不好。” 小乔晃晃杯子,饶有兴味地笑道“这人还没进她家,看看这胳膊肘就拐成什么样儿了” 她们坐在回廊上谈天,身后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人群其实都有目共睹。佳期看着她们在那里聊了快有一刻钟了,再也站不住,因此就和身边的几人告罪,说要离开一下。 当她去到两人身边,只听她们所聊的话题,竟然是关于见鬼的。林未眠说“他也太胡作非为了吧。我这桩官司还没闹清楚,他怎么又摊上了一个这次是把阴阳眼给了谁”小乔笑道“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孤儿。车祸。名伶虽然很顽劣,倒不全是为了偷懒,其实也是有善心的。他这不要救人吗,总得有个由头。” 林未眠却很为他担心“他这么乱搞,上边,我是说,他的上级神官之类的应该有吧难道不会惩戒他么”她深信东方玄幻必是五千年那一套,比如无规矩不成方圆,总有管束的。 小乔颔首“唔,我也是这么和他说,他讲没关系,他摆得平。” 林未眠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句死小孩。佳期已经坐到她身边来了,她知道。自己的手也在她手里握着呢。佳期不会撒娇,只在眼角流露着一点点委屈,默默的一语不发,仿佛受了欺负。她们俩之间,有些问题佳期处理起来比较成熟,但有些事情,则是她比较老练。她回握着谢佳期的手,对小乔说“我们要回去了,乔博士你多玩一会儿。” 小乔点头,又象征性地朝佳期举了举杯,转身继续赏雨饮酒。 两人和美东告别,从这古意盎然,处处散发着花木清香的复古庭院出来,径直回到家,开始做题。她们迩来十分默契。人这一生之中,喜欢另一个人喜欢到寸步不愿与她相离的机会,其实是少之又少的,假使这样的感情没有善终,那么很难想象当事人往后怎么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份新情谊。两人都算聪明人,都知道自己幸运,同时又不免有点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林未眠的理综成绩考了两次二百四,后来又掉到一百九十几,再回到两百分,总之仍是她发挥最不稳定的那一科。所以佳期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就守着她在那里刷题,林未眠如果托着腮苦思冥想了,佳期也会给一点点线索,当作开窍的提示。 做完卷子就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 顾阿姨今天会带着佳树回来。 春姨其实下午来送过一次卤牛肉,只不过东西留在冰箱,她人就走了,还叫她们不要出来招呼她。 佳期掌厨,林未眠在旁边打下手,将那姜与蒜都切成细细的丝。佳期见了,皱皱眉和她道“别切那么仔细,随便一点没关系的。”她是想提醒她别切了手,又怕一语成谶。也没见过这样的,说了不让她进厨房,拦都拦不住。 林未眠却大喇喇地不当一回事,笑嘻嘻地说“佳期,在别人眼里看来,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过得不知道是怎样锦衣玉食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实际上呢,啧啧啧。” 佳期一边用锅热油,一边淡淡地看她一眼。 林未眠只知道佳期之所以住到这里,与老宅子分开,有一个原因是那边的应酬太多,三不五时有客人上门,知道她或是佳树在,就要“瞻仰一下小谢总的风采”,烦不胜烦,影响学习,但是她为什么抢着亲自下厨,不肯让春姨或是别的小阿姨来照顾,她却觉得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谢佳期又不是巨蟹座,不应当这么热爱家务劳动才对。 她只管这么想着,不提防手上忽然一痛,啊呀一声,只见原木砧板上染上了澎湃的血色,她想捂住嘴不出声已经来不及了。佳期回过头来,立刻关了火,从她手里夺了刀放下,拉着她去水龙头下冲洗。冲洗干净,捧着看了看伤口,怒道“让你别过来,就是不听。” 林未眠见她生气了,干干一笑“没事,一点小伤。” 小伤不假,还是进房间处理了一番,手指上包着蓬蓬的白纱布。佳期脸上还残留着些微的薄怒,林未眠见了,心里不免内疚起来,她本来是去帮忙的,想佳期轻松一点,这下却越帮越忙了。她想了想,探手拿了一支马克笔来,在那白白的纱布上画了个简笔的笑脸,荧光绿的笔触,两只眼睛向下弯,一张嘴巴向上弯,画完了,凑到佳期跟前勾一勾,模仿蜡笔小新的语气说“佳期小姐,不要生气啦。” 佳期蹙起来的眉头并没有舒展,握住她那受了伤的纤细食指,喃喃道“怎么又伤到这里呢。” 上次林未眠用美工剪刀划伤的,就是差不多的区域,这次旧伤上面叠新伤了。 林未眠将手指收回来,脸上依然是笑嘻嘻的“哎,谢佳期,你也太婆婆妈妈了。我待会儿多吃点不就补上了吗。咱们快去做饭,阿姨和佳树就要回来了。” “你待这儿。”佳期冷冷地说。 林未眠于是乖乖待这儿,她坐在椅子里晃动她的脑瓜东张西望时,看到桌上放的台历,伸手翻了两页,竟然马上就要立夏了。她扭头往佳期的床上看看,不由就面红耳热起来。妈妈大婚那日,她找佳期求安慰,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以后,某方面两个人一直都有点羞惭惭,或许是她单方面,总之最近连亲吻都有些避忌。一来复习忙得人头昏脑涨,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情,二来一亲,她就想到那晚的事情,非常地羞耻,所以尽量避开。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用kiss来当作学习奖励的措施暂时取消了。而每当察觉气氛良好,也许就要亲到一起时,她就问一道巨难的数学题,毕恭毕敬,让佳期在草稿纸上给她讲半天,也就有效防止了接吻的发生。 现在两个人相处更像姐妹。立夏了该怎么办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082 “果然啊。”布告栏前, 林未眠与佳期并肩而立, 仰面看上边张贴的大红纸, 长长太息。 高考的考场分布图下来了, 两个人隔着银河系。因为林未眠的生源地几经辗转,在学号上与佳期是迥异的。幸而两人都在本校, 只不过佳期的考场在初中部教学楼, 林未眠在高中部的六楼。 “考完很快就可以见到了啊。”林未眠乐观地想,“一两个小鬼没有什么的。” 这样想着,却还是不自觉握紧了佳期的手。临近高考照例要下几天豪雨,两个人基本都共撑一伞, 倒是方便了手挽手,她握着佳期的小臂,好像是顾惜到佳期的娇弱,在帮她撑伞一样。最后几天美其名曰让高三生休息休息, 其实是考场开始布置了,自习教室转移到实验楼的理科实验室。后续几天几位老师轮番坐镇,是末班的答疑时间,疯狂了近一年的考试刹车了,大家虽然仍旧坐在教室里, 很有点无所适从,但趴着睡觉也是可以的, 老师并不责怪。 “我建议你们还是要做一点题, 保持手感, 保持斗志。”徐伟良这样告诫大家。 六月六号那天放学, 下了一天的暴雨忽然谦恭起来,偃旗息鼓,把傍晚的主场让给了太阳。夕照一上来,天边就有一道浅淡而粉嫩的七彩虹。从实验楼出来,走读生做鸟兽散,寄宿的孩子却都手拖着手,优哉游哉地到食堂去吃晚餐。 两人回到家,饭菜已经上桌了,她们俩高考,最紧张的反而是顾婕和佳树,顾阿姨每天变着法儿地换菜色,煲靓汤,就怕两人缺营养。佳树明明也是个放纵不羁爱自由的,最近不知打哪儿找的,隔三差五给他姐和他眠姐发沙雕表情包和搞笑段子。林未眠每每看得笑瘫在椅子内,佳期却永恒冷漠脸。 这天她们饭吃到一半,有人敲门,顾婕让她们“别动,接着吃”自己去开门。 云筱手里提着一篮水果,笑盈盈地站在那里。进来坐下以后,也依旧含笑看着两个小孩吃饭,她身上穿着件纯白的纱裙,脑后一把卷发,近来胖了一点,气色连带好了许多,两颊边的皮肤简直在放光。 顾婕让她吃饭,她说吃过了,让她喝茶,她犹豫了一下子,改要了一杯牛奶,捧着杯子坐在那里笑道“我最近想送菜过来的,但是看家长攻略上说,突然改变饮食结构,你们还要花时间适应,所以我就没有多此一举了。选了几个苹果送来,佳期和小眠好歹吃一点。” 林未眠听了,低头扒饭,却在心里有一点怜悯她母亲,她居然看家长攻略这种东西。 她陪着她们吃完了饭,就要走,佳期拉着林未眠的手送她到楼下。今天原来不是她开车,而是由司机载她过来的。临上车前,云筱笑着拍拍两人的肩“明天我不来了,等你们凯旋。” 佳期于是顺道拉着女朋友,在湿润的晚风中散了一个长步。这样晚上会睡得更香甜。 林未眠先前完全是多虑了。 佳期这个人向来是很周到的,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羞怯,每天都非常君子。其实她本来也是一位君子,偶尔的放肆,都是林未眠挑衅在先,她不过是投桃报李,晓以颜色而已。 在黑暗里相敬如宾地躺了几晚。林未眠原来那种不可言喻的紧张解除,也就炸着胆子拉了佳期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佳期轻轻回握。复习得狠了,人几乎都是秒睡的。清早起来,她照旧又滚到谢佳期怀里,人刚醒是懵的,她懵懵懂懂凑上去亲在佳期的脸上或是唇上,早晨的嗓音带着点凄清的妩媚“早安谢佳期。” 六号晚上两人睡下,林未眠就拉着她的手,轻轻叹气。去年的夏天她还做过小实验,证实阴阳眼依旧有效。今年她还没离开佳期身边半步呢。 她辗转反侧,佳期轻声唤她的名字,问“紧张” “那倒也没有。” 林未眠说完这一句,又不则声了。 佳期轻声提议“过来睡” 意思是去她怀里。 林未眠立刻意会到了,因而说“很热的。” 佳期说没关系,说着探手拿过遥控器,滴的一声,将空调调低了一度。 林未眠于是老实不客气地翻过去,像只八爪鱼一样地,将佳期抱住了。 她整个儿钻进她怀中,嘴唇在佳期脖颈和肩窝那里徐徐地来回摩挲,像小猫咪蹭着自己的猫妈妈,在几分钟内就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次日早晨,顾婕很早就起床了,张罗了一大桌子早餐,又收拾了一个小药箱子提在手内。两位尊贵的考生朋友,生理期几乎是同步的,算了日子差不多就是高考前后那几天,所以到医生那里领了推迟经期的药,已经吃过了。但顾婕心里依然怕有个万一,提了一嘟噜药在那里,加上些乱七八糟的预防药,早晨开车送两人去学校,特意绕远路避开了路上唯一一个红绿灯,因为怕正好撞上红灯,意头不好。 林未眠在汽车后座坐着,心里感慨,顾阿姨是世界上最从容优雅的那一拨人,从没见她这么神经过敏。大概也是因为佳期拒绝了出国留学的提议,所以高考相形之下越发增加了重要性。 两人下车以后,她也从车上下来,搓着手对她们微笑“都不要紧张啊,正常发挥就好了。” 佳期这时候冷着一张脸吐槽“妈,您才是最紧张的那一个。” 林未眠噗嗤一声笑出来。顾婕也笑了“哎呀,让小朋友笑话了。”催着她们进校门,自己就在明黄色的警戒线外边守候着。 佳期将林未眠送到考场之后,还不肯走。林未眠于是催她“你去吧,让我提前适应一下,也好有个准备,万一有什么要谈判的,在开考前谈完那就是最好了。” 佳期听了有道理,摸摸她的头,“加油,林未眠。” 林未眠点点头。随着佳期的转身离开,她的瞳孔渐渐收缩起来,侧脸的皮肤感到幽幽的寒气,因而麻麻的起了鸡皮疙瘩。佳期到了教室门口,还回过头来朝她关切了一眼。她点点头,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面对佳期的时候她还是满脸温暖的笑容,回过头来却一下子苍白了脸。这考室的考生三三两两地坐在座位上,有的在谈天说笑,有的闭目养神,有那谨小慎微的,还拿着一沓资料在那里背文章。林未眠桌边不远处飘着两个魂体,偶然与她一对视,咧开嘴一笑。 许久不见鬼的林未眠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坐在座位上假装看不到他们。但是他们既然发现了她,就赖在这里不肯走了。窗边偶然有魂体飘过,因为林未眠目不斜视的缘故,都没有进来。 语文试卷发下来之后,那俩通体苍白的大鬼凑在她桌子旁边,默默观察一阵子,一个便说“应该选a吧”另一个回答道“不,选c,选择题有一半都是要选c的。”起先那一个说“你懂个毛,你就是一文盲。”另一个说“我文盲你学渣”林未眠一拍桌子“闭嘴” 周遭的考生都诧异地朝她望过来,在讲台上来回踱步的监考老师也顿住了脚步,用冷淡的目光不轻不重地剜了她一眼。 林未眠举起两手,掌心朝外,做投降状,脸上一抹歉疚的笑容。 她低下头继续答题,耳畔只剩笔尖在纸张上行走的沙沙声两个鬼因为互相骂了一顿,相约到窗外打架去了。隔了会儿,来了位白大褂女士,五十来岁年纪,花白头发,席地坐在她身畔,也没说什么,手里端的一个器皿,隐约是酒罐子,在那里浅浅地啜饮。 林未眠看她一眼,她就淡淡地笑笑。做到理解的时候,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又有点要起义造反的意思,她晃晃脑袋,揉眼睛,拿旁边的铅笔点着字往后看。坐在她身旁的魂轻声问“要不要我帮你念” 林未眠轻轻地摇头。 她便小声说“你放心,我知道你,在这里帮你做一回保镖,等你今天考完以后,烦请你帮我一个忙。” 林未眠心里咦了声,只点了点头。 考完出考场,佳期早在下边的广玉兰那里等着她,她走得很慢,但是佳期快步走了过来,问她“怎么样” 老师叮嘱过从考场出来千万不要对答案。 林未眠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眨了眨右眼“很顺利。没发生什么大事。” 佳期拉着她往外走的时候,沿途都是鼎沸的人声,她忽然轻轻说“小眠,等我们考完,我和家里说一下。好么” 林未眠微微一点头,“好,我也和云筱女士说一声。”转瞬露出一个恶作剧式的笑来,“想想看我妈该多惊讶啊。” 佳期看着她。 “但是我妈肯定不会不同意的。”林未眠很有信心地点头,“我和她都希望彼此幸福,但从不给对方规定幸福的形式,求仁得仁就是幸福,对不对,佳期” 佳期脸上莞尔,揉揉她的头。 顾婕混迹在一众家长中间,显得很是焦虑。看到两个人手拉着手含笑走出来,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脸上的神色才松弛下来,驾车带她们回家。 春姨和另外一个在谢家做事的小娘姨在家做好了饭,菜式丰盛又清淡。 下午考完数学,那白大褂女士的魂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告诉林未眠一篇话。 晚间是一片银蓝的天,晚风一浪一浪的,湿湿润润吹拂在人光裸的皮肤上。两个人拉着手乘地铁去了高新小区,过物业的关卡时报了她被告知的门牌号和姓氏,登记过后就进去了。起先佳期质疑这是不是私闯民宅,林未眠笑嘻嘻说那你别进去。佳期默然。 一路过关斩将,到了那家门前,密码开了锁,进去一看,收拾得纤尘不染。一只半大的田园犬听到开门声就汪汪叫着跑了出来,见了是陌生人,又往后退了两步,防卫地吠起来,虚张声势地发出呜呜的怒吼声。 佳期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轻轻拍了拍那狗的头顶,防御的犬吠便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受了委屈似的。 林未眠找到狗粮,打开来,倾了一些在盘子里,和佳期两个看着小狗狼吞虎咽地吃完。佳期问“她没有别的家人么”林未眠默然,半晌指指小狗说“只有它。”花白头发的女士是一名医生,过劳死死在了岗位上,遗体捐了。唯一挂住的只有这只没人照料的狗子。 林未眠给小狗添了食水,锁上门出来时心里盘算着。医生让她帮狗子找一个下家,谢沐是顶讨厌猫和狗这一类有毛的四脚兽,养在谢家不现实。正好后天过来抱去送给云筱,她不是恰好要和妈妈聊聊么。让小狗给她壮壮胆。 佳期听了她的打算,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次日医生还没走,笑吟吟地在考场等着她,说今天还为她站岗。 这天考试尚算顺利。林未眠只理综有一道物理大题的第三小问不会,一道化学选择题不确定,后者二选一摸瞎选了个,前者只能空着。出来不无感慨地叹气。 但终归是考完了。 大家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高中毕业了,心中又悲又喜,想哭。然而照例是要狂欢一下的。林未眠拉着佳期先去喂了小狗,双双赶赴聚会地点。同班同学之间互相整蛊,有人糊了一脸奶油,她和佳期却手拉着手站在一边,只是笑。 卢可欣带头起哄“哎,不是我说,你们俩也太好了叭,先前也就不说了,这都毕业了,还形影不离的,简直就跟谈恋爱似的” 佳期点了点头,说“你的感觉没有错。” 喧闹的人群静了一下。 卢可欣愣怔了一瞬,哈哈哈抓着头发干笑了一阵,“佳期你真的会开玩笑” 佳期拉过林未眠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没开玩笑。” 全班包括班主任在内都成了石化的塑像。起码过了两分钟,才有一个余夏不尴不尬地清着嗓子大笑起来“太好了我还想我们团座这么优秀的女生,要是找了别班的男同学当男朋友,那可不是我们全班人的耻辱么,显得我们一个配得上她的都妹有林未眠,你为我们班争光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干得漂亮” 于是气氛又渐渐地松动起来,大家说说笑笑,口里说着“祝福祝福”“9999”“6666”。同学们不是不能接受美少女搞姬,恰恰相反,好些人都是百合控。只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板正的谢佳期居然就是那个搞姬的美少女。可是回想前情,种种蛛丝马迹,都表明林谢两个人之间是昭然若揭的,只能怪自己没有眼力价。同学们嗟叹不已,端着酒杯上来贺了几杯酒。 佳期概不推辞,逐一接过来喝了。大家又起哄要她们喝交杯酒。佳期说“这个就免了,她喝不了酒。” 林未眠一直默默地没有说话,这时候却也自倒了一杯酒,朝佳期笑了一笑,“没事。” 两人在一片尖叫中竟然真的,将两只小胳膊交叉,喝了一个。 一旁的徐伟良看得眼前一黑,金星乱冒,血压直往上冲,眼看要昏古七,赶忙伸手摸了一瓶啤的,对瓶吹了一瓶,“哈”地打了个酒嗝,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林未眠举杯那样豪爽,这一小杯啤酒下肚,脸上登时升腾起火烧云来,眉眼像是晕染了浓烈的胭脂,只会傻笑,身姿也摇摇晃晃的,眼看颤巍巍地要倒,佳期连忙扶住了。顺势就和大家告罪,说下面的节目不去了。 同学们都意味深长地说无妨无妨,二人世界最重要。 佳期又特意和老师告别过,背着已经人事不省的女朋友出来了。 这两天的夜空都特别晴好,不见一丝暧昧的阴云。喝过酒的热身子经凉风一吹,煞是舒畅。这次她直接回了老宅子那边,进屋安顿好了林未眠,在她额头亲吻一下,想要起身的时候却被林未眠抱住了脖子。 窗户疏影横斜地照进黄黄的路灯光来,林未眠睁着泛红的眼睛看着她,眼神朦胧像没睡醒,唇角却有朵淡淡的微笑。 “睡一觉。”佳期轻声吩咐她。 林未眠够上来,搂紧了她咕哝着说“佳期,谢佳期” 佳期轻轻地嗯一声。 “我好爱你。” 佳期的嗓子眼忽然堵了,眼眶热热的。找到她的嘴唇亲亲,起身去拧了热毛巾过来给她擦脸。这时候她却又酣睡如小猪了。 门外有汽车响。佳期施施然换了件黑色长裙出来,站在大厅里。 谢沐进门,见了她,脚步微微一顿,木着脸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佳期微微颔首,“爸,我有话对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083 林未眠醒过来是因为口渴。身边暖烘烘的。佳期挨着她, 明净的脸色恰似新剥好的莲子, 那朦胧的白又像是月亮。 佳期唇角微微上勾, 显见得是做了好梦了。 林未眠半撑起上身, 抬手绾了一绾头发, 就着从窗帘缝隙偷溜进来的微光看了好一会儿,拿一缕头发的发梢去轻挠她的脸, 佳期梦里只是微微躲了躲, 脸上那抹淡淡的愉悦并没有撼动分毫。林未眠不由得也笑了, 她贴着她耳朵问“小傻子,梦到什么了”佳期自然不能回答她, 她于是忍不住在她脸上偷偷地亲了一亲,下床去倒水喝。 她光脚踏在地上, 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佳期这间屋子铺的是暗朱的木地板,凉意透过脚底的皮肤往里渗。离开佳期太远可能会遇到鬼魂, 但是没办法, 实在是太渴了。半杯啤酒竟然也喝出宿醉的意思,头疼着呢。她扶着突突跳的太阳穴, 轻哼着到堂屋里来。她没有开灯,却迎面看见沙发那儿有桂圆干大小的一点火光,像是兽类的血红的独眼,狰狞地睁着, 在黑暗中窥伺着, 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脑海里的比喻何以如此凶残, 林未眠不知道。但丝丝绕绕钻进鼻腔来的那股味道, 类似花木的香气却不是,甜中带苦,有点像烤糊的巧克力,这个林未眠是认识的。 那是佳期她爸爸常抽的雪茄烟。 这种时候遇到谢沐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可她如果马上转身回房间,那未免也太露痕迹了。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谢叔叔” 那只兽类的红眼睛移动了位置,谢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带着点沙沙质感的嗓音“小林。” “您怎么还没睡”林未眠脑海里浮现她与佳期的那一沓照片。她是想着要与谢沐主动坦白一下的。比如找一个天气不那么热的日子,告诉他,不好意思我喜欢您女儿,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即使得不到您的祝福,那也没有什么,因为即使如此我们也还是要在一起的。 但显然,这种话不好狭路相逢就开始说,需要气氛的。 谢沐却静了几秒,半晌轻呵一声“小林,麻烦你到书房与我谈一谈。” 林未眠本能地抗拒与他单独相处,更何况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分。她在黑暗里挺了挺背脊,说“我想不好吧,毕业宴我们喝了酒,现在脑子不清醒。” 谢沐呵呵笑了笑“你知不知道谢佳期两个小时前找我说了什么” 林未眠本来往厨房方向去的脚步顿住了,回过身来,往那红色的火光那里走了两步,“说了什么”她心里隐约有点预感,但是她不太能相信佳期这么沉不住气,先前蛰伏了那样久,一毕业,竟然一秒都不能忍耐了,甚至都没有等到明天早上。 谢沐且不答,带着几丝冷飕飕的笑意反问“小林,我谢家待你怎么样” 林未眠据实答“待我恩重如山。”她这样说了,本以为谢沐要顺势开启攻击模式,说她恩将仇报之类的,这本来是现成的典故,为什么不用 可是谢沐却完全不是那么说的“既然如此,那我这个请求想必也不是很过分请你到图书室与我谈半刻钟。” 他说完就起身了,那一支雪茄烟被他放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兀自做着最后的燃烧。 林未眠目送他推门进了图书室,站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先去倒水。刚刚她出门的时候瞄了一眼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三时四十分。窗外的天像是松花蛋的蛋壳,透着隐隐的青色,她不愿意开灯,就随手摸了个杯子,借着窗格里透进的一点微光,拧开水龙头,潺潺声里接了一大杯水,咕嘟咕嘟喝尽了,她那么渴,水喝进嘴里应当是甜的,此时只觉得那些澎湃的水分子路过了口腔,一路滑翔到了胃肠,轨迹清凉。 图书室里此时自然也是暗暗的。谢沐等她进来,在那座椅内说道“关一下门。” 林未眠脑子里一片混乱,顿了一顿说“还是开着吧。” 谢沐在那边笑,“你放心,我的目的不是害你。这一席话,我不想给别人听到。” 林未眠想了一想,把门虚掩上了。 谢沐随即操纵了一个什么遥控装置,开了那书桌正上方的一盏吊灯,明晃晃的白光照下来,林未眠看见他眼睛里红丝遍布,心头先紧了一紧。 他往后靠了靠,脸上的笑带着几分疲倦,伸手开锁,半晌拿出一叠照片来,啪地摔在桌面上。那桌子上今天本来收拾得空无一物,于是她和佳期那些卿卿我我的身影映着那红木桌子就显得格外孤单,无处藏身。谢沐看一眼她的脸,挑了挑眉,“你知道” 林未眠抿着嘴,一言不发。 谢沐站起身踱了几步,又回到那椅子里坐下,咕咕地笑起来,嘴里说着“好、好”,宽阔却清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等到笑完了,方才轻轻摇头道“不愧是拿得住我妻女的人,林小姐,你的城府倒是让我吃惊。是谢某愚钝,低估了你。” “城府谈不上。”林未眠不想居高临下,在他对面落座,“只是那天在这里看到这些照片,我就猜到是谢叔叔您干的好事。因为阿姨和佳树是绝不会这么对我和佳期的。他们有疑问会直接问。而不是采取这么见不得人的方式。” “见不得人”谢沐双目炯炯,微微一笑,“你不提佳树我还忘了。要不是他说漏嘴,我哪里会起疑心” 林未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谢叔叔,你这个时候找我,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谢沐口吻淡淡的,“小林,这话该我问你啊。我谢家待你不薄,你怎么瞒着你顾阿姨,做出这种事” 林未眠咬着嘴唇,做不得声,半晌才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喜欢佳期,佳期也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除此以外我没有考虑别的。”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佳树能安安稳稳地待在电竞俱乐部,做他的小少爷,做他的贵公子” 林未眠觉得这个人说话全无章法,没有一点中心思想,也许他找她来纯粹是浪费她的时间,因而皱了皱眉说,“佳树的爱好是电竞,即使他不是生在谢家,他也会去追逐他的梦想,和贵不贵公子的无关。”这一点信心她还是有,她自信了解佳期姐弟。 谢沐又短促地笑了一下,“梦想。爱情。多么伟大,正直,又热血。”手指哒哒在桌面敲了敲,“所以我的一双儿女都喜欢你,是不是林小姐,好厉害的手段” 林未眠知道他非常善于给人扣帽子,哪怕佳期是他亲生女儿他都没放过,因而一点都不生气。耐着性子等他往下发作。反正她打定了主意,无论他怎么要挟她、对她威逼利诱,她都不会离开佳期的。 “佳树能逍遥自在地做纨绔,是因为我看透了他,知道他不是那块料子,烂泥扶不上墙的。他得感激他有这么个优秀的姐姐,感谢他姐姐替他受苦。”谢沐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他身上不知为何还穿着正装,想来是佳期和他说了什么以后,他一直没换衣服坐在那里。“谢佳期的人生都规划好了。你只能是个意外。小林,她必须出国留学,以后她也不能和女人搞在一起,她是要和阮家联姻的。” 林未眠脸上露出个轻微的笑来,她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嘲讽的意思来,“谢叔叔,您知不知道现在什么年代了不存在什么包办婚姻,也不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您是梦回大清了吗” 谢沐看着她。 林未眠究竟没忍住,微笑着再补了一句“联姻您家有爵位要继承” 谢沐脸上一点落败的神色也没有,只淡淡问“听你这口气,你是坚决不肯自动离开了” “我不会离开她。”林未眠胸口起伏了几次,“你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有了这样的决定吗就是那天,你在这间房内质疑她故意害佳树玩物丧志,好独吞家产。后来我去问你,你说是为了给她上一课,可谁知你前前后后的话,哪一句真实性更强就算你真的是为了她,她也从此吸取教训,是,她会变得更强,可你知不知道,佳期很单纯,她对人根本不设防的,你身为她的父亲,那样子曲解她,她的心会冷,她会痛,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别的有钱人家的女孩子都是被父母溺爱长大,捧在手心都怕碰着,可她不是。但她没有半句怨言,只自己默默伤心。你信不信,若是我父亲那么恶意地揣测我,他从今以后休想听我叫他一声爸爸。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温暖她,永远不离开她。” 谢沐带着微笑听着,等她说完,两只手掌相击有声,啪啪地拍了几下,“冠冕堂皇。口齿也不坏。真的可惜了。我佳期要是个儿子,要找你我还真说不定会考虑考虑。可是同性恋小儿子是个败家子儿,优秀的大女儿又搞同性恋,传出去人家都会讲我谢沐伤天害理遭了报应。” 林未眠站起身说“谢叔叔,我不想同你辩论同性恋与异性恋都是天赋人权这种话,我相信你见多识广,这道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现在很困,要回去睡觉了。” “等等。”谢沐懒洋洋地说了两个字,同时他又伸手开了抽屉,拿出一叠文件,放到桌面,再徐徐推到她这边,勾唇一笑,“看看再走。” 林未眠不免疑惑起来,坐下拿过那些文件一看,起初还是云里雾里的表情,可渐渐地,她的面色一点一点地白了,要开口,下颌却抖得厉害,连带她整个人都轻微地抖索着。 谢沐看着她拿文件的两只手不停颤抖,好整以暇地呵了一声“你母亲的安稳生活,与你那伟大的爱,你选一个。云筱与谢佳期,母亲和女友,真难抉择,是不是” 林未眠耳朵里微微的轰鸣,“这都是你的圈套。” “圈套哦,不,我只不过有帮人忙的爱好。小林,世事难料,我正愁怎么找一个恰当的请你放过我女儿的办法,就有人送上门来,为我省了不少事。”谢沐完全是胜利者的姿态,背靠着椅背侃侃而谈。 林未眠放下手里的文件,笑道“放过你不知道佳期有多爱我,你更不知道我有多爱她,我若真的诱拐她离开谢家,我们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她根本不需要你的那些个臭钱” “啧,啧。”男人摇头轻声赞叹,眼内的红丝似乎也消退了不少,他大概对林未眠的脸色转变十分满意,“她不需要,可你母亲需要呢。” 林未眠咬着牙,“你要我离开佳期,她不会幸福,你为什么就见不得她好过一点你算什么父亲你只在乎她是不是你希望的样子,你才不管她的快乐,你根本就不爱她” “我不爱她。”谢沐仿佛听见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脸上忽然笑意沸腾了,他拈起桌上一张她与佳期的亲吻照,“小林,你可知我收到这些照片,内心对你恨到什么地步,我甚至在心里责怪我最爱的妻子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可为着我女儿的学业不受影响,为了给她中学时代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是怎么捏着鼻子说服自己的我想,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给她找了个陪读古时候的皇子进太学里念书,不也有几个人伴驾陪读兼职暖床等长大了,这皇子自然是另行婚嫁,谁还记得当年暖床的是谁人” 林未眠耳朵里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她想立刻飞奔到母亲身边去问个清楚,对于眼前这人刻意说来伤害她的话仿若未闻。不远处贴在窗棱上的几个跃跃欲试的鬼魂,她看见了,也只是木木的。等她回过神来,只听谢沐说到了这一句“这个恶人最好由你来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084 林未眠早早地赶到朱家去, 为了快一点, 她打了车。她从谢家出来的时候, 天还没有完全亮。她猫着脚步, 没有吵醒佳期, 只在临走前将一床柠檬黄的小毯子替她搭在身上,反手拿了自己那只黑色小方包就走。因她身上的裙子款式与校服差不离,司机笑着问“是不是昨天的高考生”林未眠却没有心思与人攀谈, 她除了心里煎熬, 身侧还挤挤挨挨坐了三四只鬼, 刚她上车的时候, 他们说声“搭个顺风车”就上来了, 一点没和她客气。她听见司机的问话,只铁青着脸略点了一点头。 司机心里想“哎呀, 每到了这个时节,那些早恋的小年轻都要劳燕分飞,看来这个也是了, 难怪脸色这么差。” 朱家有两兄弟,老大移民去了澳洲,朱裕是第二的儿子, 在家守着他安土重迁的孀居的母亲, 现下住一栋小洋楼,林未眠上次来这的时候有佳期陪着, 他们老太太也没有露面, 据说是出门打太极去了。今天却是她亲自来开的门, 身上还穿着晨练的服装,衣袖和裤腿都极宽大的白色太极服,她讶异地望着门外的小姑娘,嗨呀了一声,“那个,林未来,是不是” 林未眠笑不出来,点了一点头,她也顾不上什么娓娓道来,开门见山地问“老奶奶,早上好,叫我小林就可以了。我妈呢” 朱老太太的牙已经落得差不多了,但却还是一头乌发,耳朵也好使。林未眠只看她瘪着嘴笑了,说“小云啊小云去医院了哇。” 林未眠吃了一惊,向前一步,“她,我妈哪里不舒服” 朱老太太满面喜气地说“不是不舒服,小朱陪她产检去的啦。怕晚了人多难排队。大清早就去了。” 林未眠倒呆了一呆,恍然想起大前天妈妈去看她,顾阿姨问她喝茶还是咖啡,她要了一杯牛奶。当时她就觉得有点奇怪,心想她母亲怎么如此养生起来了。想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了。眼下她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只眼眶又剧烈地酸了一酸。 朱老太见她有些要哭的意思,这才想起来不对,拍了拍身侧,“哎哟,看我,老了,糊涂了,堵你在门口说了半天,未来,快进来。” 林未眠摇了摇头,说声“不打扰了,我先走了,还有事。晚点再来看他们。” 她离了那老太太,也只是信步乱走,夏日的清晨并不很热,街道沿途的绿化带有洒水车浇过水的粗犷的痕迹。她六神无主间,忽然想起那只小狗子要抱来送给云筱的,于是又掉了个头,去找方才路过的地铁站入口。 冷不防半道上从一棵梧桐树后钻出来一个小孩子,哭哭啼啼地站在那里揉眼睛。 林未眠平时见了这种闲事总要管的,怕是被拐带的小孩,或是从家暴的家长手底下逃出来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天她路过了那小孩,却没有半点反应,眼神空茫茫的。直到那小孩在身后喊了她一声“林未眠”她才机械地站定了,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了那小孩子一眼。 名伶擦着红红的眼眶走上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佳期因为稍稍安下心来的缘故,睡了很长的一觉。她许久都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昨晚与父亲说开了之后,表示不止不能回应阮家的意思,以后任何男子都无法回应,因为她的心上人已经有了,就是林未眠。父亲倒好像没有怎么生气,也没有特别地讶异,佳期觉得,要么她从前错误估计了父亲的顽固,要么就是他的涵养功夫太好了。 在一段很长的沉默之后,他摊了摊手表示“你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到你了。” 这话听来虽然很灰心丧气,但是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承认在里边。他这样容易就答允了,倒让她准备的一套说辞没有发挥的余地。心里疑疑惑惑地回到房间。她是玩游戏喜欢挑最难模式的那种人,爸爸这一关最难过的,竟然这么轻易就过了她满心的惘然和难以置信,但是见了林未眠安安稳稳睡在那里,握着她软软的手,便觉得内心安定,疑心也慢慢地淡却。佳期有把握,只要家长看到她俩在一起,生活得非常好,即使心里有什么情绪,也一定会慢慢消解的。她睡着之前心里想的是,希望明天马上到来,希望余生快点开始。 然而第二天她一睁眼,身边却是空空如也的。她起来四下里找过,哪儿都没有林未眠的影子。正在大厅里锁眉沉思,只见春姨一样一样地往桌上端早餐,晨练完的外公也背着手从外边踱步进来,见了她,欣喜地大笑“小佳期,来来来,陪外公吃早饭。”佳期问了他好,搭讪着打林未眠的手机,无法接通。 林未眠此时人坐在一爿早餐店内,看着对面的小孩狼吞虎咽。 她的手机没电了,只能祈祷谢佳期起得尽量晚一些,不然肯定要担心她的了。进店她就问老板娘有充电的地方没有。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很走运,老板娘立刻把充电的插口指给她,还问她要不要充电器。林未眠谢过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来充电器连上。趁它积蓄力量开机的时间里,她终于等到了名伶歇第一口气,于是见缝插针式的提问“小鬼,你怎么回事,怎么就弄到这步田地了” “我起先,起先不想来找你,不想给你添麻烦的,林未眠。”名伶的奶腔之中带着点哼哼唧唧的鼻音。 他整个人脏得不行,方才进店,老板娘很嫌弃,犹豫着不让进的。林未眠当场拿手绢浸了水替他抹了三四把脸,这才看见了鼻子眼睛,却又是粉团似的标致人物。他这时候吃了点东西,精神好得多了,吸了吸鼻子,“我先去找了姓乔的,姓乔的不在家,我走投无路,才想到你。” 林未眠皱眉,“不说这个,我现在问你,你怎么成这样了,你不是神官来着么。” “吴冬死了。他和上头参了我一本,说我玩忽职守是其一,答允他二十年阳寿的,否则才不会替我效劳,我却没有做到,所以他说我是个言而无信的老匹夫。所以他们都知道我胡作非为了也许起先都知道,只是不管我,这次这个吴冬闹得很大,许多地方都晓得了。现在他们剥夺了我的神位,剔了我的仙骨,要带着阴阳眼做十年凡人,才能够重返仙班。”名伶眼睛又红了,他本来是糯米丸子那种款式的小孩子,这一下子两眼包泪,简直像个地道的水煮汤团。 “吴冬”林未眠怀疑地望着他,“新近那个车祸小鬼” “不是。” “那是谁”林未眠简直要气死了,“你到底找了多少人给你做苦力啊你也太乱来了吧” “就,”名伶两只爪子绞在一起,面色有点纠结,“我很多年没这样了。就你们三个。吴冬是好几年前的。哪里知道他会来这么一手。” “呵,你不是说你摆得平”林未眠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单纯觉得这货玩脱了。 “和我交好的神官都远游去了,没有一个为我说话的。是我运气背。不,是我劫数到了。” 林未眠心头咯噔一跳,她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等一下,你说吴冬为什么会死,出了什么意外还是你的神力罩不住了” 名伶忽然惭愧地看她一眼,“林未眠,你们凡人的身体本来就很难承受什么可能性都有的啊。但也不能怪我,你们遇到我的时候,都是遇到了大事故,介于阴阳两界之间,半死不活马上就要挂了。我让你们额外保命的嘛。谁知道吴冬这样恩将仇报。现在我被他害惨了。” 林未眠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天灵盖直浇到脚底板,“这个姓吴的,自那以后活了几年” 名伶垂下脑袋,翻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又看回了桌面,嗫嚅道“七八年吧” 老板娘新收了一叠碗往厨房走的时候,告诉她手机上收到很多短信。林未眠却木木地坐在那里,只觉得荡悠悠的到了云端,偏她是有恐高症的人,往下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她拿了手机过来,果不其然在她关机期间,佳期给她打了数次电话。她怔怔地摸摸上边的号码,仿佛那不是一串数字,而是佳期黛色的眉毛,朱红的嘴唇,冷白的脸。 名伶见她眼睛渐渐地模糊了,一颗很大的泪滴即将夺眶而出,慌得乱摆爪子,“也不一定的啦,这种事情不一定的一百年前我这样做的时候,那个人活了九十多岁呢,你看你身体这么健康” 他说到最后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因为林未眠一点也没被他安慰到,那一颗泪还是啪嗒一声落到了手机屏幕上,溅开成为一朵巨大的水花。 老板娘再次路过了,歪着头观察了半晌,这两个人登场时不同寻常就算了,说的话也是奇奇怪怪的,虽然她只听了个一鳞半爪,这时见大些儿的女孩子哭上了,忍不住插嘴笑问“哦你们俩排演话剧呢” 佳期接到林未眠的来电时,正在换鞋,准备出门找人去了。彼时她一见手机屏幕亮了,顾不得两只脚鞋不一样,一脚高一脚低,她微微踮着左脚去那边拿手机,恰好她妈妈出来一眼看见,皱眉训道“谢佳期,你是越来越不成个体统。在你外公面前,你竟变成三岁了” 外公笑呵呵地道“没事,别拘束了她,她就是太拘得慌了,刚刚这一蹦,我觉得蹦得极好,很有几分活泼。就该这么蹦。” 顾婕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爸” 佳期也顾不得解释,忙忙地转到房间接起来,“小眠。” “谢佳期。”那边的声浪很是安静,林未眠仿佛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她叫她全名的时候,总像带着几分幼年时候的习气,第一个字起得特别重,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晰,字与字之间分得很清楚。 佳期等了她一会儿,见她没说话,便又轻轻问“你在哪儿” 林未眠在这边摸着狗,低头看着它吃狗粮,默了一默说“我在先前那个医生的家里,我来抱狗的。” 佳期于是问“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呢” 话里的责备是很轻很轻的,像一阵痒痒挠在林未眠的心坎儿上,她在这边红着眼眶说“我早上醒了,看你还睡得很沉,就没有叫你。” 佳期在这边揉了揉眉心,“那你别动,我现在过来找你。” 名伶也凑在她身边偷听,听到这一句杀鸡抹脖似的狂摆双手,意思是让她别过来。 林未眠只做看不见,半晌抽了抽鼻子说“你别来这边了,最近的鬼不是特别多,我待会儿带小狗去送给妈妈,你去那边接我,半小时以后,好不好” 佳期当然说好。 这里林未眠挂掉了电话,将小狗抱到膝上来抚摸着,挠它下巴的时候,它那棕色的尾巴一摇一摇的。她和那被贬的神官席地而坐。半晌林未眠先开口道“这是个医生的房子,她人已经不在了,屋子暂时没有回收的,既然你怕见谢佳期,那你在这里先住几天,我们到时候再想想办法。” 名伶这时候还想保留一丁点尊严“谁说我怕、怕见她我是,我是怕你不好解释我的来历。” 林未眠红着眼眶没说话。将小狗放回地上去,默默按按它的头,示意它吃东西。吃好了就要抱它走了。 名伶也觉得有点对她不起,这次带给她的消息对她打击太大了。半晌搭讪着说“你说你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有个建议,要是当事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告诉你,而你又非知道不可的话,你可以问问有没有哪只鬼知道啊,鬼们消息很灵通的。你要是不知道咋问,我帮你问。” 林未眠抱着那只小狗到街上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阵子,还是叫了个车。一方面她又想着,不好了,小狗不好给妈妈养了。因为她听说过,怀孕的人最好远离小狗小猫,为免被它们抓伤。但是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好的寄养的地方,因此还是先抱着,到时候看情况,让朱先生帮忙找一个地方,总比她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强。 云筱和朱裕刚从医院回来,听朱老太太说林未来来过,朱裕便笑着纠正是“林未眠”,随即催云筱上楼去休息,自己着手准备营养午餐。过了会儿,门铃响,林未眠倒又来了,朱裕见她怀里抱着一只狗,脸上神色不大对,本来是要恭喜她考完和欢迎她来度暑假的,此时倒又刹住车,改口问道“小眠,怎么了” 林未眠径直进来,先把狗递到他跟前,“朱先生,这狗是个医生养的,现在她养不了了,能不能拜托你找个地方寄养它” 这还是继女初次对自己提要求,朱裕当然立刻就应允了,接过狗来,回身叫了一句“阿福”,从门外转出上次那位在庄园为她和佳期引路的助理,他会意地将那狗子接了过去,嘴里发出“喔喔”的声音哄着。 朱裕引着林未眠到小客厅落座,他还不知道朱老太太已经把云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她,只是含混地说道“你妈妈有点累,在上头休息,你先坐会儿。” 林未眠往楼上望了一眼,那朱漆的扶手笔直地往上延伸。她随即转过脸来,对朱裕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朱先生,我还是想知道,你上次说不能告诉我的,我母亲的不得已到底是什么” 朱裕默了一默,说“那时候不能告诉你,现在当然也不能。小眠,不要执著,你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林未眠的胸脯上下起伏,她的淡蓝色的裙子的下摆也随之忽高忽低移动着,半晌她说“为了我好她当然为了我好,她当然总是希望我好的。但是你呢,为什么谢沐那里会有你那么多项财产的抵押书、股权转让书朱先生,你是骗婚吗你如今拥有的只是一个空壳子你是谢沐操纵的傀儡吗还是那些也都是你为了我妈做的”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 朱裕看她半晌,摇了摇头“对不住,小眠,我无可奉告。” 林未眠眼见得这屋子里的鬼魂含量早超标了,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刷拉站起来,面色苍白地道“好,我早料到你会这样说。” 朱裕也跟着站起来,些微有点局促地劝她“小眠,别这样,你安心学习安心生活就好了,其他的,交给大人。” “谁是大人,谁是小孩我受够了你们这些所谓大人的自以为是。”林未眠忽然站起来,转瞬又觉得自己这样抱着条狗来先求助后发飙,委实太泼辣了些,便又双手捂脸,擦了一把,似乎是想把所有的情绪和疲倦都擦掉,“对不起,今天是我太鲁莽了。我先告辞了。” 她不容别人相送,砰地一声带上门走了。 屋外,佳期刚从车上下来。 林未眠远远见了她,鼻子一酸,飞扑过去扎进她怀中。 佳期被她撞得很痛,苦笑。 林未眠却无声地流着泪。世事变化太快了,太快了。昨晚她还那么幸福,一切仿佛充斥着无尽的希望。 佳期搂着她,上身撤开一点儿,见了她的脸,瞪大双眼“小眠” “谢佳期。”林未眠复又挂在她身上。之前她和佳期总要避着老杨一干人等。现在不必了。 “为什么哭”佳期的眉头深锁,一边搂着她,一边轻问。 林未眠不说话。 佳期扶着她的肩,默了会儿,看着她的眼睛说“猜猜,遇见可怕的鬼了咱们不是说好的,不许离开我身边啊。” 林未眠嗤地一声破涕为笑,转瞬又哭起来。 佳期心里奇怪。自然也存在幸福得哭起来这种情况,但林未眠的性格不是那样,她是当笑则笑,实在笑不出来、且有了值得一大哭的事,才会痛哭的那种人。 所以她替她擦着泪问“发生什么了林未眠,谁为难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085 林未眠顺利完成高考,对于佳期来说不外是一重惊喜。两人携手通过人生的一个关卡, 不啻是阶段性的胜利。胜利带来愉悦, 往往令人精神松弛。她哪里能料到昨晚上还有另一段公案。她只能察觉父亲的态度很不对,觉得过关太轻松了。现在看林未眠哭得这样, 当然慢慢就回过味来了。 她替她擦着脸,悄声问“是我爸是他,对不对” 林未眠望着她,抽抽噎噎的, 说不出话来。 “小眠别哭, 不要怕。”佳期握着她的手,“我在这里。他和你说什么” 林未眠回想谢沐说的话,“你自以为你两人的情分是天下间最宝贵的,过上年,那点新鲜劲过去, 你能带给她什么呢是,我信, 你们少年人或多或少有几分真挚的感情,我从不质疑人心, 人心本来就难测。但是小林,再过几年, 你肯定变成她的累赘, 你是别人攻击她的话柄, 会成为她唯一的弱点。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不幸得很, 你们认识得太早, 假若晚个十年八载,谢佳期手上有实权,你傍着她,兴许我管不住。现在发现得这么早,我当然要把危害降到最低,将她从歧途上拉回来。” “当然了,我只是给你选择,怎么选是你的事,你要到谢佳期跟前去告状,怂恿她来和我决裂,我也欢迎。我的立场已经告诉你了,不会变,小林你最好想明白一件事,我要弄死朱家,断他们的后路,现在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在熹微的晨光里,微黄的脸上只是带着点浅笑。现在回想起来,却不免染上狰狞和恐怖的意味。 佳期看过去,她走神了,呼吸急促,有点接不上气的感觉。于是拉她入怀,摸摸她脸,冰冰凉,“走,我们去找他。” 然而林未眠抬手拉住了她,摇头说“佳期,我有点累。而且还很饿。我们回那边的屋子,做早饭吃,好不好” 这倒不是她的推托之词。没见到佳期之前,她仿佛绷着周身的神经似的,见了佳期忽然就觉得累了,那种又困又饿的感觉便席卷了她。她需要补充体力,然后好好地把事情捋清楚。 佳期听了,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林未眠不是犯矫情的人,但是现在看到老杨之流的人物,却觉得非常非常难过,仿佛他们就是谢沐的代言人。她不愿与他们有更多的牵扯,因此说“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佳期看她一眼,随手关上车门,拉着她走,一面问“累不累我背你。” 林未眠摇头。她脚步走得很慢很慢,佳期也就随她走得很慢。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佳期去煮面,她就搬了张凳子,坐在厨房门的对过,望着佳期忙碌的侧影,眼睛一瞬不瞬的。 佳期端着碗面出来的时候,她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佳期想叫醒她,手搭上她单薄的肩,心口忽地一酸。她看到了她小巧的鼻尖。 歇了这么久,她鼻头还是红红的。不知给她听到什么伤心的话,哭得这样。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佳期这样想着,又像喝了柠檬水,拿自己清凉的手掌覆着林未眠的眼皮,给她那火烫的眼降温。 过了会儿,林未眠却伸手上来捞住了她的那只手,脸在上面蹭了几蹭。 “面好了。吃面。” 她在她手心上转过脸来,与她默默对视,眼圈又慢慢慢慢地红起来。 佳期握住她的手,“小眠。” 林未眠忽然坐起身来了,行动异常迅速,果敢地跨坐到她腿上,搂着她的脖子就开始重重吻她。 佳期扶着她腰,被动承受着她的热情。这个吻一点也谈不上甜蜜,反而带着几分穷凶极恶的饥饿,渐渐的还混进来几分咸涩。佳期于是推开她,不许她这样,“林未眠。” 林未眠的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欢快地淌着,几道泪痕在下巴尖汇合到一起。她捧着佳期的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我真想把你吞下去,藏在我肚子里,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了。” 佳期微微摇头“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 林未眠听了,瘪了瘪嘴,抬手揩了两揩脸上湿漉漉的泪渍,没错,她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她也是她一个人的,反正谁也不要想来拆开她们。佳期这么坚定,她怎么可以退缩呢。 佳期意外地发现,她忽然又振作了,从她身上起开,坐到椅子上,端过面碗来,呼噜呼噜地吃面。 佳期心里稍微宽慰了一点点,她等她吃完了,拿纸巾替她仔细地擦嘴。 林未眠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佳期,怎么办,你爸爸不同意我们。” 佳期的身形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漠然,冷冷说“谁不同意都没用。”又放柔了声调说“我们去找他。” 林未眠迟疑地点了点头。也许两个人这样直来直去有点儿傻。但她要去告诉谢沐,她没在怕的,他的控制欲太令人窒息了,佳期的人生当由她自己做主。如果他真的过分强硬,让云筱日子不好过,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就做上一回江洋大盗,掳走谢佳期,带她远走高飞。谢沐是个地道的商人,两败俱伤这种赔本买卖他不会做吧,不双赢,至少也别亏得太厉害。她已经从最初那种震惊的情绪当中解脱出来,也就想到怎么回复他先前的质疑“既然你觉得我和佳期相处,过两年就会变质,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自己慢慢发酵呢你等着看我们被时间打败,到时候你不就高枕无忧了反而是你现在这样从中作梗,只会让我们爱对方更多” 出门时她的胸腔已经被鲁莽的勇敢填满了。 两人骑车去的。她环着佳期的腰。烈日底下,两个人的皮肤接受阳光的暴晒,有点痛快。 谢沐这个时候自然是在公司。 这是林未眠第一次到谢氏的总部来。也来不及仔细看什么规模气派。跟着佳期一路往里走,往里走。那架需要输密码才能乘的电梯徐徐将她们送上六十八楼。电梯门打开以后,佳期让她先出去,自己随后,但是走了两步她却发现林未眠落在后面,于是又回过头来,将手递给她。 林未眠眨眨眼,脸上貌似有一点茫然无措,她手搭上去,轻轻喊了一声“谢佳期。” 不知道怎么的,到了这里,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有它的道理,谢沐办公室里正传出争执声。 他的办公室外还有两个特助在那里坐镇,见了佳期,他们都站起来毕恭毕敬行礼。 佳期略微点头,拉着林未眠往那争吵的中心靠近。 到了门口才听清是顾婕的声音“你怎么能那么对她们她们是孩子啊,你这是有身份的人做得出来的事么你有个长辈的样子么” “我顾婕,我不派你的不是就已是万幸,你怎好再反过来指责我”谢沐沉着的声音,“你亲自照料佳期的起居,我放心地把她交给你,因为你是她母亲,我知道你不会不费心培养。可你都干什么去了她在你眼皮底下早恋,还搞的是同性恋,你竟毫无知觉。我有责怪过你什么那林家的孩子不是你引进来,带到佳期身边的我说这件事你要负大部分的责任,不为过吧若是我不出手,你我还要蒙在鼓里多久” “够了,谢沐。”顾婕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怒意。 “儿子我已经不管了,交给你。女儿的事情,我是一定要过问的。” “谁不按你的想法来就是罪大恶极只有按你的想法过一生才叫一生你高高在上的父权施展得太趁手了。佳树的事是这样,轮到佳期又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看不惯你很久了” 忽然里边咕咚一声巨响,佳期和林未眠都吓了一跳,两人对望一眼,快步往里走的时候只听见顾婕急忙喊“老谢,老谢” 林未眠进去,第一眼便看到谢沐面色铁青,扶着胸口在沙发上大喘气,脑海里忽然空白。佳期人已经抢过去,也唤着他“爸爸,爸爸。” 顾婕回头,满脸都是泪,见了是她们,先对佳期说“佳期,办公桌左边从上往下的第三格,有药,拿过来”再对林未眠说“小眠,打急救电话。” 谢沐躺在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却依旧抬起手来摆了一摆,“别、别打。” 佳期已经拿了药过来,倒出来好几粒,喂到她父亲口中,又拧开水瓶,一点一点喂水。 林未眠的急救电话已经拨出去。那里谢沐倒又歇过来了,倚靠在那里挥手,气若游丝地说“你们都出去。佳期留下。” 佳期看林未眠一眼,林未眠心里眼里此时都是空的,接住了她这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她靠在门口,顾婕随即走了出来,流着泪对她轻声说“小眠,你跟我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林未眠抿着嘴,只管跟她,往东西南北不知哪个方向走。 到了一处廊檐上,几个花架子上放着大大小小无数盆栽,姹紫嫣红许多都开得正好,也无法去追究每一样是什么品种,只知香气袭人,更有一架子多肉,或苍翠或娇嫩的绿色,打理得极好。 林未眠默默地站在那,等顾阿姨骂她。她对谢沐的歉疚稀薄得很。但是对顾阿姨,那是不一样的。 “小眠。”顾阿姨握着她的手,“我不怪你。这没什么奇怪的。看到那些照片,我是痛心了一下。但我不怪你。” 林未眠这时候越发觉得抬不起头了。 顾婕握着她手的劲道加重了几分,哭着说“但是小眠,你离开一下,好不好你暂时离开一阵子,缓一缓,以后阿姨再给你们想办法,好吗等我慢慢说服佳期她爸爸,我们慢慢来。我不想他有事。” 林未眠第一次知道救护车的鸣笛声那么响,在六十几楼居然都能听得这样真切。 过了会儿她才发现不是的,是她的耳鸣。 名伶坐在地上翻这屋子里留下的几个手账本,贴了许多动物照片,侧边记的是相处日记。看得出来这屋子原本的女主人极其热爱小动物。 门铃响的时候他倒是吓了一跳。他拿一张凳子垫在脚下,踩上去凑到猫眼里看了一看,是林未眠提着东西站在外面。 “你来给我送粮食的啊。”名伶笑嘻嘻的咬着手指。他虽然活了千把岁,却还是孩子心性,心理弹性很好,眼下已经接受了身为凡人的事实了,“做人好麻烦啊,几个小时不吃东西就难受。” 林未眠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头发绑成了高高的马尾,抿着嘴一样一样地从提来的塑料袋内往银灰色的双层冰箱内塞东西。 名伶这才发现不对,也就噤了声。看她要走,他才赶忙拉住她的衣角,小声喊“林未眠。” 林未眠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等一等,你要问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已经托了几个鬼去帮你调查啦。还有半小时他们就来给回信的。你在这里等一下啊。”这被贬的神官,一来怕欠林未眠的人情,二来也怕林未眠发现他一点用都没有,把他抛弃掉不管他了。 林未眠听了他的话,依旧没有则声,但是将搭在门把儿上的手收了回来。她从冰箱里拿了一袋速冻饺子,到厨房去开火,替他煮午餐,一边机械地充当着解说“水开了放进去,煮到浮起来,再加一次冷水,再煮到浮起来,就可以吃了。”说完,啪的一声熄了火。 名伶对着桌上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想吃,又觉得哪里不对,半晌小胖手一拍脑袋,发现了“哎,你不吃嘛。” 林未眠说“我没有胃口。” 两人席地坐在小茶几旁边,名伶去吃那碗饺子,就有几个鬼魂哎呀哎呀叫着闯进来了。他们前仆后继地挤到名伶的身边,喊道“大人,大人,我们都查清楚啦。” 林未眠默然地听他们夹七夹八地讲了一大堆,耳朵里兀自嗡嗡嗡响得厉害。 还是其中有一个稍大些儿的“呔”了一声,“你们都安静,大家吵死了,大人和林小姐都听不清了。我来说,说得不好你们补充。” 几个小鬼便都不做声了,听那长发的小鬼说“林小姐,你妈妈是为了还赌债。” 林未眠再木然,这时候也不免惊到了,摇头“你们搞错了,我妈虽然抽烟喝酒,但是她的手从来不沾赌,相反的她还非常痛恨赌这个东西。” 长发小鬼说“不是她的赌债哪。是她爸爸的吧。” 林未眠更困惑了,她看了一眼名伶,带着点轻微的责备,她的意思名伶猜着了“你这都找的什么鬼啊。” 但是长发小鬼却十分郑重“你妈妈肯定没和你提过你还有一个外公吧,早些年为了赌,他把你妈妈卖掉了,然后你妈妈逃了出来,离家乡这么远,时隔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那个人欠了一笔巨额赌债,借的是高利贷,债主有黑道背景的,他每天都被打得半死。就又来找你妈。” 林未眠虽然当成别人的故事来听,听到这里却也气得浑身乱战,一拍桌子,怒道“你胡说你这是胡说八道” 长发鬼和其他几个都吓得不敢则声。名伶也不敢继续吃了。 半晌,一个短发小鬼伸长了脖子,试探性地说道“是真的。他们碰面那天,我的一个朋友的朋友在银川耍,亲眼看到的。你妈妈起先不想理那个人,让保安上来打他出去的,但是那个人递了一张照片给云筱,就是你妈妈啦,然后问她这个是你女儿长得真漂亮。在一中上高三噢,成绩也挺好吧。有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外孙女,怎么不介绍她和外公认识呢。实在是恶心啊,我朋友都吐了。” 名伶也要吐了,紧张地注视林未眠。 “然后。”长发鬼咳嗽一声,“然后你继父主动帮你妈妈还那笔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你继父本来说了不用她报答。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后来在一起了,可能你妈妈觉得太对不起他了吧。” 虽说谢沐缓过来了,佳期和母亲还是陪着他到医院去检查了一遍,所幸各项指标都还正常,医生只让他戒掉烟酒,不然以后心脏和血压崩了就别来找他。一家三口回到家,安顿好了病人。佳期关上房门出来,就那样徐徐地蹲在了那门口,扶着额头,半晌才掏出手机,给林未眠打电话。 对面是秒接的。“佳期。” 佳期愣了一愣,轻声问“小眠,在哪” “我在我妈妈这里。”林未眠的语调很平静,“你爸好点没。” “好多了,我们已经回家来了。”佳期扶着身后的墙站起来,“我来找你。” 林未眠那边顿了一顿,才说“好。” 这里挂了电话,云筱靠着枕头坐着,笑道“两个人这么好啊。” 林未眠收了手机,在床边蹲下,搂过她母亲的腰,耳朵贴着她的肚子,想探寻里边有没有胎儿小小的心跳声,云筱拿手来推她,“你干吗” 林未眠仰起脸来问“妈妈,你怀孕了啊” 云筱颔首,脸上一个淡淡的微笑。 林未眠突然变了脸,没有出声,瘪了一瘪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云筱诧异极了,赶忙搂着她的头,拍了拍她的肩,“宝宝。”短促地笑了一下,“这是怎么说,你都是要读大学的人了,怎么说哭就哭不让弟弟妹妹笑话么” 林未眠搂着她的腰,只是哭。 云筱叹气道“别哭,就算有了弟弟妹妹,我也不会不爱小眠啊。小眠还是我的大宝宝。” 林未眠脸埋进她腰间,只是轻轻地啜泣着,并不辩解。她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刚巧朱裕端着两盏汤上去。两人在楼梯上狭路相逢,朱裕对她一笑“哎,小眠怎么下来了刚煲的汤,你和你妈妈都喝一点儿。” 林未眠手抓着那扶手,摇了摇头,转而说“朱叔叔,我妈妈这个年纪,算是高龄产妇,您一定要多体贴她呀。” 朱裕哎地答应了一声“我晓得,我晓得。” 出门来,便看到佳期早在那儿了。这一次她是骑着辆银色自行车过来的,脚尖点在地面,身上也换了行装,白衬衫,牛仔裤,四肢修长的美人,随便一穿都是惊艳。 林未眠走到近前,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指尖错开来对在一起,比一个方框,放在眼前,是相机的意思。她拿那个简易“相机”对准佳期,“咔咔咔咔”给她拍了许多张。 佳期默默的。 “佳期,你好漂亮。”林未眠将手背到身后,真心实意地微笑着。 佳期心底的担忧慢慢浮上来。今天她到这里来接了她两次,早上她哭得那样悲伤。眼下却又是这么平静的神色了。明明事情变得越发棘手,她却好像已经成竹在胸,有了一个完满的解决办法一样。她朝身后看看,轻轻说“小眠,上来。” “佳期,我爱你。” 佳期这时才真的开始浑身发毛,毛骨悚然地弃了自行车,站到她跟前来,搂着她,摸她的额头。 林未眠却将她的手拉下来,笑着摇头“我没发烧。你能不能自信点儿” 佳期这一天都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点了点头“我也爱你。”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086 佳期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 心里隐隐有预感, 所以抓着她的手, 轻轻摇头。 林未眠发表的第三个故事里,主人公说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话的因果说反了,应当说“虽然近黄昏,夕阳无限好”,“因为夕阳是很多情的,明明自己已经不行不行的了,却还恋恋舍不得去, 直到再也坚持不下去,方才消失踪迹。这么多情的种子, 不该再横加指责。” 此时此刻天边的夕阳在她身后, 远远的将坠未坠。 林未眠张着嘴,心里的答案已经很明晰了, 但是她没想到要当着佳期的面说出来这么难。竟然这么难。就在她怀疑自己也许是哑掉了时,天边一个焦雷轰隆隆地降临。夏季的暴雨又刷拉拉下来了。林未眠松了口气, 这雷雨救了她。雨点洒在她脸上, 她愣愣的望天, 一动不知道动。 佳期抬手护在她头顶,拉着她就近找了个屋檐躲雨。雨势很大, 和着轰隆隆的雷声。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雨水浇在晒了一天的地上, 冲调出一股灰尘的气息。 林未眠淋了雨,脸上打湿了,却不生气,下意识伸手去接雨水。 佳期今天换了衣服忙忙出门,身上既没有手绢,也没有纸巾,所幸穿的是一件长袖衬衫。因此扶过林未眠的肩,拿衣袖替她将脸上的水渍一点一点都擦干净。袖子洇湿了,变成半透明的贴在手腕上。林未眠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把一双眼圈涨红了,“佳期,我们” 佳期低头望着她,幽深的目光里波光粼粼。屋檐下也不是完全保险的避风港,雨丝随风飘进来,让这陡然静默的空气显得潮乎乎的。佳期等了半天,见她还是卡在那里,就想道“你别难过,你说出来也没关系的,我再追一次就是了。” 林未眠挣扎了半天,气噎喉堵。她的鼻子和眼睛都已经有些红红的,半晌挤出个笑来“佳期,我们私奔吧。” 有人提议毕业旅行,大家在班级群里投票,结果是能免则免吧。这长假早在一年前大家就各自规划好了要怎么过,所谓仪式感拍毕业照已经足够了。如今刚毕业,大家相看两厌到了一定的境界。不如等大一的暑假全班再聚,意义更重大,听说大学是座整容院,到时候拭目以待,看大家能蜕变成啥样。 说是这么说,同学私下里三三两两携伴出行还是不少。姐妹情深的,暗搓搓彼此有好感的,过了明路公认是一对儿的,都有行程安排。也有上半年就满了十八周岁的趁三个月长假考驾照,争取往后自驾游。总之大家都很忙。 在这忙碌而快活的气氛里,总有人不忘插科打诨,有人艾特佳期“团座有没有带女朋友出去蜜月旅行啊”佳期当时没回。大家伙儿被这话里的暧昧勾得心痒痒,哪里肯按下不提,于是又前仆后继地艾特林未眠。 林未眠回复“有。这两天出发。” 群里顿时又像煮沸了的粥一样,炸开了锅,大家调侃得正起劲,班主任突然半路杀出,把全体成员都禁言了。 林未眠当时正和佳期推着小推车在超市采购。 佳期一样一样地往购物车里添东西,她走在旁边,噼里啪啦打完字,默默地看着佳期。两个人今天穿的衣服是林未眠挑的情侣装,都是印花白t恤配浅蓝的背带裤,平时佳期无论如何都不肯穿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背带裤前边有两个兜,林未眠两只手完全地塞在兜里,旅途用品全都交给佳期来挑,她做起了甩手掌柜。但到了方便食品区,她也动手选了好些东西,丢在小车里。佳期淡淡看她一眼。林未眠会意,解释说“不是咱们带在路上吃,给别人的。” 佳期还是看着她。 林未眠却笑嘻嘻地踮起脚来摸她的头,“乖哈,姐姐会亲手给你做饭的。” 佳期便没细问,晚上陪着她去高新小区送东西的时候,林未眠说“佳期,你在外边别进去,里边的人不敢见你。” 她在里边大概待了十来分钟,人堪堪出来了,情绪明明有一点勉强,却做出很轻松的样子。 两人就是这天晚上的车出发。 佳期想这边太压抑,发生的事情太杂了,带她逃离一阵子,两个人可以喘口气。这几天,两人各自安顿好琐事,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囊。佳期了好几个旅行圣地让林未眠来选,都被她一一否决掉了,她说“那些地方都是人挤人的,去了也没多大意思。” 最后还是林未眠提出来一个地点。 那地方林未眠自己也就去过一两次,是她祖父健在的时候住的一幢养老的小屋子。江南的一个古镇,那边屋子里头的设施或许现代化,各色电器都不缺,但房屋的外貌却是清一色惨白的粉墙,屋顶盖着青黑的瓦。那并不是林家的祖籍所在,只不过林未眠的祖父对这个地方有情意结,兴许是和祖母认识的地方,他没说起过,谁也不知道。林未眠只记得老人执意住在这个地方,她上二年级的时候他就下世了。到现在她脑海里对这里所有的记忆当中,最鲜明的是她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隔壁小庙里的灰衣小和尚担着水桶去挑泉水。林未眠来的几次都是冬天,也许是冷吧,小和尚总是哼哧哼哧地给自己喊着号子“一二一,一二一。”有一次他出门的时候没睡醒,乒里乓啷绊了一跤,起身行礼,连连说“阿弥陀佛。”林未眠回去问爷爷,为什么他摔了还要对绊倒他的石头念佛,这不是傻吗。爷爷说,不是对石头念的,因为他摔下去,可能压到了蚂蚁。 她是问林赐要的这边的钥匙。 到达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 天色微明,沿途人家都还没起,她们俩经过的时候,养的狗却都跟接力赛似的,此起彼伏吠叫起来。佳期被她攥着手,跟着她穿越那些大大小小的巷弄,不由在心里想,女朋友这些矛盾的方面还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她有点路盲,但是像这种幼年时候只来过一次两次,久已疏远了的地方,她竟又记得这样清楚,几乎是一点冤枉路都没走,径直到了一幢屋子跟前。 林未眠从身侧的小包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那把大锁。她先推门进去,随即咳嗽着退了出来。 佳期抬眼看了看,知道是太久不住人,灰尘太多,她一推门,那门上的灰抖落下来,呛着了。忍不住暗暗笑了一声,揉揉她脑袋。 然而这还只是林未眠一天乌龙的开始。 两人忙进忙出收拾屋子,幸而只有三间房,到了十点钟光景,整座屋子焕然一新。两个人累得瘫靠在同一张椅子内休息。佳期要站起来,林未眠就按着她,有气无力问“去哪” 佳期说“给老婆做饭。” 林未眠自己站起来,一手按着她的肩,伸出一根食指告诫说“你不许动,让我来,你指导一下就可以了。” 佳期眨眨眼。 这屋子里的炉子也是十几年前那种老式的,林未眠为了生炉子,从隔壁家借了个吹火筒来,鼓着腮帮子对着炉子里边呼呼地吹气,吹得火“轰”地一声燃了,才将那古铜色的竹筒子拿下来,嘴周围印了一个黑圈。佳期在对面坐着,看得抿嘴而笑,也不去提醒她,就让她戴着那个小小的嘴箍忙着。林未眠本来一直关切着锅子里的东西,偶然抬眼见了她在那里笑,瞪着她怒道“笑什么笑。” 佳期摇头“笑我太太是天下第一好的老婆。” 林未眠哼了一声,继续照料她的青菜鸡蛋粥。 然而厨艺这种东西,并不会随着地点的改变就发生质的飞跃。端上桌的食物,还是糊的糊,咸的咸。尤其是烧柴火煮东西,糊了以后还有股呛鼻子的烟火气。林未眠自己都觉得难吃吐了,佳期却吃得很认真,一勺一勺都吃完了,脸上是很愉快的神气。饭后,两个人来到屋子外头的压水机那里洗碗。那陈旧的猩红的老式机器,小时候林未眠来了,最喜欢站在那里给周遭的邻居压水,一个接一个压上半小时,人家笑着和她道谢,偶尔塞给她几块糖。 林未眠把这项自己最喜爱的活计让给佳期,自己却蹲在地下,把碗都洗干净。佳期一直笑,等她将碗洗完了,才在她身边蹲下,拿出一条小手帕,替她将嘴上那一圈漆黑的小胡子抹掉。林未眠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还以为佳期是嫌弃她吃了饭不擦嘴。 两人忙活清楚,已经到了临近中午,手拉着手去很远的市集上买菜。 林未眠杀价非常狠。 因为是那种自由集市,不明码标价的,多少价钱都是听老板随口说,而且也是可以商量的。佳期每每都要直接掏钱,或是扫支付码,林未眠拦着,一口气说出一个吓人的数目来。佳期愣愣的,觉得女朋友太过分了,竟削了人家五分之三的价。更惊奇的是,老板用一口塑料普通话表达了自己多么吃亏以后,把东西卖给了女朋友。并且不止一家这样,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买到手的。 两人满载而归,刚进屋,林未眠就被抱住了。佳期低下头,给了她一个绵长细致的热吻。林未眠被亲得脸红红的,低声责备她“你干嘛啊,门也没关,我手里还提着东西呢。” 佳期又亲了她一下,轻声说“谢谢老婆。” 林未眠莫名其妙。后来谢氏集团易主,诸多合作方以为老谢总是老姜,新上任的小谢总是个雏鸟,脸嫩,应当很好欺负。谁知道小谢总手段更辣,谈任何项目,上来就杀价,总要杀掉五分之三左右,最后还绕得人心甘情愿跟她签了约,回去大呼中蛊。 当时林未眠自然不知道谢佳期和她偷师了,着手收拾晚上的菜肴。到了这一天,她才知道,日常琐碎是很折磨人的。某部经典影视剧里有句台词,竭尽全力也只不过完成了普通生活。把佳期拐到这个地方来,只是收拾屋子,整理床铺,外加做了两顿饭,时间就临近夜晚了。可不就是,只完成了普通生活。但是这样天长日久地消磨下去,她其实是很愿意的。 傍晚两人本来打算出门散步,可惜忽然下起了雨,两人被困在家中。晚些用毯子搭着,佳期从后边半抱着她,手上拿着本书,给她念睡前故事。灯不够亮,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灯光黄黄的,林未眠怕佳期伤眼睛,一时又来不及换个瓦数大点的,她因此把屋里所有的镜子都找了来,放在那灯下照着反光,说不上效果拔群吧,也还是明亮得多了。读了会儿故事,有几只蚊子嗡嗡地过来盘桓。林未眠就下床去点蚊香。她蹲在那里,洗过又擦干的柔顺的黑发披在背上,像一袭瀑布。 佳期看得目不转睛,心里响起叮叮当当的风铃声。 林未眠洗了手回来,佳期就不肯再念故事了,抱着她,轻声问可不可以早点睡觉。 两人熄了灯躺下,佳期还没有开始行动,林未眠倒已经够上来亲吻她了。亲了会儿,林未眠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止一切动作,用她带一点清冷尾音的独特嗓音问“谢佳期,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佳期声音很平静“我也不活了。” 林未眠听了,伏在她身上打了两个寒战。佳期将她从身上掀下来,纵身欺上去,似乎是为了惩罚她做这样一种恐怖的假设似的,十分暴虐地亲她。 两人吻得难解难分,这一次佳期不打算中途停下来了。某种意义上来讲,林未眠是那种格外脆弱的体质,一开始她也在积极对佳期进攻,但是佳期触到了她的死穴她轻轻吻了几下她的脖子根儿,林未眠顿时化作一汪春水,所有的攻击力掉到零下,只能躺着细细地抽气。窗子是开着的,钉着几层暗绿的窗纱,夏季的风带着点淡盐味从那纱窗吹拂进来,明明是凉爽的夜风,却将屋内的温度拔高了好几度,两个人都热得失去了自我控制。 到了紧要关头,林未眠有点紧张,喘着气搂住佳期光裸的左胳膊,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同时感到腰腹间一阵阵熟悉的轻微酸胀。佳期的手指摸到一股温热的潮涌,她有点疑惑,上次这样要晚一点吧,而且也没有这种淡淡的血腥气。 林未眠察觉到佳期忽然又停下了,轻轻问“怎么了”她其实是知道的。因为小腹开始微微坠痛了。 佳期上来抱着她,吻着她的耳朵,说“没事,老婆。我们过两天继续。” 这本也是很寻常的。但是林未眠在她怀里瑟瑟的缩着,忽然崩溃大哭起来。 带着点凄凉况味的哭声从纱窗溢出去,没入了夜空。 佳期也不知是怎样哄好她的,第二天起来两个人眼睛都肿了,她去了药店,买了纱布,包着茶叶,烧水泡了一道茶,用晾凉的茶包替林未眠敷着眼睛。 她本来是没有痛经的毛病的,顶多是第一天轻微的不适。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痛得非常厉害。兴许是起先吃推迟生理期的那个药的缘故,又或者是精神方面的压力导致的。佳期喂她吃了药,十二小时缓释的,却只好了一会儿,又开始说很痛。大热天的,热水袋容易上火。佳期就用手掌贴着她的小肚子,用掌心的温热熨着她,轻轻地摩挲。林未眠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她垂眼看着她的手在那条勿忘我色的小毯子下边徐徐移动,叫着她问“佳期,这像不像武侠里的,用内功疗伤啊等于说你把内力输送给我了,我就慢慢地好起来。” 佳期说“把内力全都给你。” 到了中午的时候,佳期也中招了,但是幸而她没有也痛起来,还能照顾两人的起居。林未眠心里很愧疚,到这儿,她假装把谢佳期娶回家了,本来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小媳妇,但是来了以后,除去给她做过两顿超级无敌难吃的饭佳期昧着良心说好吃又变成了佳期服侍她。 晚间两人只是耳鬓厮磨地说话。 前两天说的都是风花雪月。 到了离开的前夜,佳期试探性地问林未眠,爸爸给她提了什么难题,林未眠抬起手指按着她的嘴唇。佳期是从善如流的,她于是话锋一转,说大学时候,要弄这么一幢小屋子,当成两个人的小窝,养一只胖胖的猫。佳期本人对小动物的感觉一般,但是她听云阿姨说起过,林未眠一直想养猫,她不许。 林未眠歪在那里,听着她那些蓝图和居家计划,开始只是笑,渐至于沉默,最后终于饮泣起来。佳期默了会儿,轻声恳求“小眠,你答应我,不要放弃。” 林未眠不答她的话,只是吻她。 佳期对未来本来还是心存乐观的,但是林未眠这样,她陡然不放心了,紧紧地搂着她,仿佛那样,就等于锁住了她。 她们在那里一共待了三天。回程票是早已买好了的。高铁上,林未眠始终握着佳期的手,从手指根儿到手指尖,挨个抚摸过去。 从车站出来,她忽然对佳期说“佳期,我记得这侧边新开了一家水吧,对不对啊。” 佳期颔首。 “我想喝奶茶。”她搂着她的胳膊,无限依依地撒娇。 “还不能喝。”佳期看她一眼。 “那喝热巧克力。哎呀没有那么多禁忌的。百无禁忌才是好。我不吃冰就是了。”她摇晃着她的胳膊。 佳期一副被打败了的表情,带着她找到车站侧翼那家新店,她去排队的时候,见林未眠不跟来,蓦地起了疑心,回转到她身边,看着她,问“你不过去” 林未眠交叉着两条胳膊抱着胸,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这儿离你很近,不会有鬼的啦。我好累,让我歇歇。你快去快去。” 佳期走了两步,回头望望,见林未眠翘了二郎腿,柔软的白云似的裙摆直盖到脚踝,她在那咬着下唇对她微笑着。佳期这才放心地前去和柜台搭话,柜台店员见了她,眼前一亮,热情地推销店里的新品,佳期等她介绍完第一款,举起手轻轻打断她的话,“那些以后再尝试,先要一杯热巧。”她付完账,站到一边排队,下意识地再次回头去看,心里蓦地一空。 佳期维持着那个回头凝望的姿势,半晌没能动弹,直至柜员喊她“小姐,您的热巧好了。” 名伶坐在二号候车厅的蓝椅子上,隔壁放着个黑色帆布包。眼看车要开了,林未眠还是没来,他心急如焚,心想林未眠是不是改了主意不走了呢。正忐忑,身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他和林未眠的座位竟然不是挨着的,两人坐对面,所以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像是结了一层霜。 佳期手握着那纸袋,里边的热饮有多烫手她全没感觉,因为大脑陷入某种空白,肢体的反应能力也就下降了。又有两班车次到站,汹涌的人潮从出站口汩汩而出。来接车的人有的喜极而泣,有的高声谈笑,传到佳期耳膜上,只觉得这些声浪都极远极远,与她有着很深的隔膜。她从那一拨拨往外走的人群里斜刺过去,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睛里四下看着,像是在找人又不是。 但是过了一阵,她终于开始拉着人问讯了“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子,大概这么高,”她比划着,“长头发,到这,大眼睛。”一个中年女郎带着孩子出来,被她拦住问了,她告诉她没有看到这么个人,她就又向前走了。她过去好一会儿了,女郎牵着的小男孩还扭过头去看她,见她抓人就问,甚觉有趣,直至看不见了,他才将头扭回来,仰脸问“妈妈,刚刚那个人怎么了饮料晃出来了,晃到她的白衣服上了,好难看啊,她不知道吗” 距离车开还有半分钟。 林未眠本来想的是,假如她和佳期坐的高铁晚点,她赶不上这趟车,她也许就走不成了。因为消失这种事本来就是一鼓作气的。但是没有意外。她和佳期按时到达。 推着方便食品的乘务员照例每一站都要来推销一下的,此时便又有一个推着一小车满满当当的食品,机械地叫“花生瓜子可乐饮料啤酒” 林未眠把头靠在车窗上,躲在这阴凉的空气里去窥探窗外。阳光柔和安宁,好像佳期。 佳期,谢佳期。谢谢你带来的安宁美好时光。她仿佛天生就是要做她的辟邪神器和避风港的。 母亲那方面,她说自己策划了一个ga year,费用和安全都不必担心,杂志社给她和其他系列作者了一个采风年,并给云筱看卡卡帮忙开的一个假证明。云筱孕中,精力不济,也没有细细追究,只说让她考虑好,休学一年可不是玩的。 林未眠说自己考虑清楚了。 她跟谢沐也是这样说,说自己考虑好了,她可以消失,唯一的条件是要带佳期出去玩几天。 林未眠觉得这些大人都是天真的。想得太简单了。 难道他以为她消失,佳期喜欢女孩子这件事也会随之而改变么 但这次她愿意配合。 名伶说的那个人,带着阴阳眼活了七八年。事实上她本身也已经过了七年了,假如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挂掉了,佳期会怎么样,母亲又怎么自处。她不敢想。不如她先行消失。林未眠不够勇敢,不够坚定,行事鲁莽,但至少她还活在这世上。至少给爱她的那些人一个记挂,一个念想,哪怕是带着点恨意的。谢佳期被这样深深辜负,她替自己不值,怎么也要争口气好好活下去。 和佳期在一起之后,她一直有一桩事情深感遗憾。那就是她对佳期太坏,不够体贴温存,不够细致入微,对着她娇纵任性。她当然是爱她的,如果要用她的命去换佳期的命,她不会犹豫的。但她的性格限制了她。这滔滔的似水流年里,她用自己鲁莽的方式面对她,不知给她造成多少难过。这些地方,她以前一直深以为憾,想要改正的。现在她却想,这说不定是一件好事佳期对她那样好,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比佳期更温柔的人;但是她对佳期那样坏,在佳期以后的人生里,很容易就会有超越林未眠的人出现。 两个人的初恋在心里的基准线不一样。这样一来,她只能靠回忆活着。而佳期,佳期很轻易就能遇到比她更好更体贴的人。 她心里这样努力地说服着自己,然而当车窗外的建筑徐徐后移的时候,她还是忽然控制不住情绪的崩溃,浑身一软,伏在面前的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名伶嘴里咬着一大块凉糕,本在一旁呆愣愣听着,半晌觉得她肚子里的肝肠都要让她哭断了,凄凉得太过分了,不觉也张嘴哇哇大哭。 其他的乘客瞪着他们,像是在看两个疯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番外 火把将城阙照亮, 上边一抹白色身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从那几丈高的城墙上飘落。 四周的将士围过来向队伍正中心那人禀报“将军,都降了,只余上边那个, 是不是要跳楼啊。” 侧边另一位兵士劝谏道“冬风萧索,将军何苦在此受寒,方才殿下着人清点过, 少的不过是亓兰国最不得宠的皇室女,起不了多大幺蛾子。她若是跳下来, 我等就地掩埋了事。将军请回帐稍事歇息罢” 谢仪仰着脸,风格外刁钻,那刺骨的寒意直沁到人心里去, 耳畔那猎猎的风擦过去,刀锋似的, 割得耳廓直发疼。她不由微微眯起双眸,朝楼上凝望。若此时去登楼, 指不定上边的人就一跃而下。 身后的副将有的不免开始嘀咕起来。一个小声说“都降了, 她老子是国主都降了,她那些兄弟也都降了,她一个最不受待见的, 在这儿玩起殉国来了。”另一个说“要殉可赶早吧, 冷死了都。这大漠可真不是人呆的, 白日里热得要死人, 晚间又冻得这样” 他这一语未了, 忽地周遭起了小小的喧哗,将他的目光往大家伙哗然的地儿引了过去。 那白影坠下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附和着惊呼一声,立于他身前的大将军便飞身而上。谢将军本是浑身银甲,映着冷月,便显得光华四溢,又披着一袭玄色披风,只见大将军在半空接住了那下坠的白色身影,顺势用披风一裹,将她接住的那一小团裹在怀内。 谢仪堪堪落地,觑一眼披风下那双眼,紧闭着,人已经是昏晕了过去,惨白的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她正沉吟,迎面伴随着哈哈的笑声来了一阵香风,是大兴朝皇族所熏龙涎香的气息。 此次出征挂帅的二皇子携着一众侍从,浩浩荡荡地过来了,旋至谢仪跟前,随手将那沾满血污的宝剑一掷。剑身着地,哐啷啷地脆响。 谢仪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瞅一眼地上,那血渍尚未干涸,映衬着月光,还是鲜红的,谢仪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上边犹自冒着腾腾热汽。她低眉道“殿下。” 二皇子笑道“杀了几个俘虏。此去路远,军粮也不够,哪里来的粮食喂他们” 月光清冷,谢仪青郁郁的眉眼却比月光更冷。不杀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共识。二皇子的暴戾残忍,不在他父兄之下。也只有这样穷兵黩武的王朝,才在十数载内,征伐四邻,囊括天下,版图比之成帝在位时,已然翻了一番犹不止。谢仪自觉无权指责二皇子,因她手上沾的鲜血,只会比他更多。她奉旨出征,是四海之内闻风丧胆的女“战神”。她虽不曾杀降,却夺取过多少武功在她之下的人的性命这与成人欺侮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又有何区别 二皇子见她久不出声,心知她是不赞成自己方才的举动,嗨嗨干笑了两声“谢大将军,此战你甚是辛苦,亓兰国国土尽归大兴所有,将军功不可没。你放心,待一回去,本王就向父皇请旨,大大赏赐于你” 谢仪微微欠身“此乃臣分内事。二皇子过誉了。” 二皇子哈哈大笑,咦了一声“你抱的这是谁” 谢仪屈一膝于地,道“此乃一战俘,臣斗胆请殿下饶她一命。” 二皇子眯了眯眼。亓兰国皇室姓尉迟,有个叫尉迟眠的,方才点人的时候不在。本以为大漠风沙,女子都粗粝,没想到尉迟家的女眷姿色都不差,而这不受宠的老幺,竟是个国色。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准了。” 班师回朝的路上,兵士们都深觉奇特历来只肯骑马的大将军,这次竟然破天荒要了一辆马车。 尉迟眠一直昏睡,且起着高热。谢仪怕她烧坏了,寸步不离守在她身畔,令兵士弄来凉水,拧了自己的巾帕替她敷着额头。给二殿下伴驾的太医院圣手来替她号过两次脉,叽叽歪歪背了一大篇医书,给了她几粒丸药,让她用温水研开喂她服下。 谢仪总有些疑心,那丸药先自己尝了尝,确信无毒以后,方才喂给那病弱的女子。吃下去,烧得好些,人却依旧未曾清醒,缠缠绵绵说起胡话来,说的是亓兰语,谢仪只能朦胧听懂一两句,无非是叫她爹爹救命。然则她爹是第一个降的。气节尚且不如她这样一个弱质女流。 谢仪默然不语,只拿自己的一件大氅替她盖严实些。 到了大兴边界,早过去了小半月,那一直昏睡的女子方才睁了眼,只是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马车里的另一人,缩在一个角落里,裹紧了身上盖着的那件衣裳。她怯怯的眼睛在马车内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可以自戕的利器。那城楼上的一跃已然竭尽了她短时期内能集聚的所有勇气。此时没有工具,她竟然暗暗松了口气,旋即立刻厌弃起自己来,心想“我大概同那些人并无区别,有着一颗贪生怕死的心,一有机会便想苟活于世了。” 谢仪坐得离她远远的,盘腿打坐,运气息修炼内功心法,此时见她醒转,也不开口,只用目光睨了她一眼。 那尉迟眠道“我认识你,带兵的就是你。” 谢仪也不答言。 尉迟眠又想“这人很厉害,虽然她也是我的仇人,但是我就这样找她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白白送了这残生。她既虏了我,自然也虏了我姊姊她们,无非是想进献给他们兴朝的皇族做奴隶,这倒也好,我进了他们的皇宫,就杀他一两个皇子同归于尽,也算报灭国之仇。” 金銮殿上,皇帝龙颜大悦,赏赐一拨一拨地下来,先是二皇子,次是大将军谢仪。谢仪请旨道“金银珠宝,还有食邑,陛下都已赏赐太多了,此次,臣想请陛下赏臣一样” 不待她说完,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然断然接口道“爱卿快说此乃谢爱卿初次与朕开口,朕定当了却你的心愿。” 谢仪于是说要那带回来的唯一一个俘虏。 这事皇帝已然有所耳闻。随军带回来的,是由亓兰国地位很低的妃子所生的一位公主,不成气候的,也没有任何给她撑腰的外戚,那也就只是个战俘而已。谢家忠臣良将层出不穷,尤其谢仪与她的父亲,近年为大兴南征北讨,委实功劳匪浅。谢父病退,不再出征,只挂一个兵部侍郎衔颐养天年,因谢仪征战有功,去岁加封她老祖父为定远侯。谢仪虽十七八的年纪,做一军主帅也总有十七八次了,这些年她清心寡欲,对任何赏赐都是淡淡的。难得她肯开口要些东西,皇帝因笑道“朕还以为爱卿要与朕要什么稀世奇珍。如此小事,朕岂有不允之理朕只愿爱卿开怀。” 一旁的二皇子轻轻嘶了一声。 谢仪回府,嘱咐人将一间客房收拾出来,给带回来的小姐住,“不要有利器,绳索也都不要有,再你们着人看着些。”她使的人都是用老了的,最懂她的心思,此时听她如此说,也都立时会意,自去办妥不提。 谢仪这一间将军府,乃是独立的,她的祖父与父亲有另外的住所,她此次出战,约略过了小半年,自然要先去拜见了长辈才好回来安歇。再回府来已经是半夜,她照例在睡前要读半个时辰的兵书,故而仍旧在书房迁延着,烛台上点着几盏烛火,昏黄的光焰摇摇晃晃的,不多时有人来禀告,说是那一位小姐不肯用茶,也不肯吃东西,更是一句话不说。 谢仪翻一页书,淡道“无需理会,且饿她两顿。” 婢女诶了一声,要走,却又听谢仪道“慢着。”故而她慌忙回身,屈膝道“大人。” “吃不吃随她,东西你们照送,看着别把碗碟摔碎了割脉。”谢仪的眼睛依旧盯着书。 然则过了两天,到了第三日的中午,依旧是那绿衣侍女,叫翠珠的,慌慌张张来回禀“大、大、大人,这已经几天了,那位还是水米未进,她只怕打定主意要绝食了,这会子我瞧着不大好了” 谢仪皱了皱眉,起身跟翠珠前去查看。到了那间屋内,只见一桌子精致的菜肴半分未动,床上躺着那尉迟眠,圆睁着一双眼,泥雕木塑的一般,愣怔怔看着帐顶。她身子本就单薄,这几天不见,她在那被褥下边,已经看不出来躺着人了。面容苍白,只有散落在枕畔的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还尚余几分生机。 谢仪看看屋内的人,些微使个眼色,那地下站的七八人便都鱼贯退了出去。 只剩翠珠在旁,上前几步问“大人,要不要奴婢去传医” 谢仪抬手拦住了她的话,只说“拿酒来。” 翠珠顿了一顿,方才说“大人,酒她也不会喝吧,况且这么些天没吃东西” 谢仪淡淡看她一眼。翠珠立刻知道说多了,扭身出去,半盏茶时分,呈上来一把描金兰花珐琅自斟壶,里边盛着陈酿女儿红。 谢仪今日穿的是女装,一身白衣,腰带上除了佩玉,还坠着一两点暗红浅碧的宫绦,她在床前施施然坐下,朝床上那半死不活的娇娥问了一句“酒,喝么” 尉迟眠眼睛都不眨一下,仍旧死了一样盯着上方空无一物的白帐顶。 谢仪啧了一声,提起壶来,款款饮了一口,再将床上的人扶起来,一双红唇凑上去,贴在尉迟眠那冷冰冰的泛白的嘴唇上,将那口酒缓缓地渡了过去。 床上那人起先依旧是装死,半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在谢仪掌下的那双肩膀便颤巍巍地抖起来,待谢仪渡完了那一口酒,尉迟眠的脸已涨得通红,两眼泪光泛滥“你、你” 这么些年,她的大兴话还没有忘记。谢仪心底轻微赞许,淡淡点头道“你自己吃,要么我喂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小修! 在谢仪的“威逼”之下, 尉迟眠终于战战兢兢开始进食, 然而她初到中原, 本有些水土不服。小厨房承谢仪的吩咐, 给她做的是亓兰的菜式, 可毕竟是凭空设想的, 根本就不对路数,邯郸学步, 倒把本来的好处也丢了大半。尉迟眠吃了没两口, 便忍不住要反胃。 然而对面的谢仪虚陪着她, 她虽不动箸, 一双眸子却沉沉地凝视过来, 手内将一本书册卷成一个圆筒,托托地轻轻敲着手。尉迟眠只好勉强自己多吃了几口。谢仪觉着差不多,方才命人撤了这一桌, 自去料理公务。 谁知到了半下午,就有小丫鬟来禀报, 说小姐吐了, 人也昏死了过去。 谢仪心乱如麻,一面着人去请医官, 一面自思道“是我疏忽了, 她一个深闺娇养的弱女子, 脾胃怎能比得我这样的军旅之人, 且又将她从那西北之地带到中土, 好比长得正好的花木, 骤然换了土壤,自是不能急的,需要慢慢将养才是。”赶去西厢看了看,只见烧得腮上红艳艳,已是人事不知了。 一时之间医官来了,悬丝诊脉,又是摇头晃脑一大篇医理,谢仪听罢,问如何调理。 医官道“依下官看,病人身子极寒,且又受了过度的刺激,外加舟车劳顿,饮食失调,今晚是最为凶险的,今晚若熬得过去,往后慢慢用我的方子调理,不出两月,自然能身安病退大人请。” 随即开方抓药,翠珠见大人对待这位小姐这样倚重,也不让旁的小丫头染指,亲自守在小风炉旁边扇火煎着,将一大锅水煎成一碗墨色的药汁,闻着就发苦。 半下午,给病人灌了一剂药下去。谢仪默然探探她的体温,先前热得那样过分,如今却又是凉得叫人心惊了,暗暗思忖着,心内有一个法子,想要一试。她本也粗通一些药理。先时她拜在青云门下,师尊为了让她强身健体,沐浴时都令她浸药浴,辅以内功修习,三年之间功力大进。至晚间沐浴时,谢仪便在浴桶内泡了几味药材,与那尉迟眠一同泡在浴桶内,一手掌心贴在她小腹的关元穴上,款款将内力渡与她,帮她驱逐体内的寒气。 谢仪怕她病情有变,也不敢让她单独睡一间房,就将她安放在自己的卧榻内侧,替她盖了两层被褥。因将内力输了一多半给她,是晚,谢仪便非常劳累,眼皮沉沉的,连睡前那半个时辰的兵书都看得万分勉强,草草收了书,在枕上躺下。睡梦中,她隐隐觉得腰腹上多了些重量,也不甚在意,直至脖颈间挨到一抹寒意,这才悠然醒转,带着两分惊愕,打量骑在自己腰上那瘦伶伶的身影。 她屋里的烛火都熄灭了,屋外上夜的仆人为了不吵着她安歇,也都灭了灯烛,屋内唯一一点亮光来自窗棱里透过来的幽幽冷月。 谢仪不由轻轻呵了一声,骑在她身上的女子冷冷道“别动。” 多少年前了。彼时她还不到十岁,跟随师门前往大漠交接一桩事情,恰巧遇到敌人的伏击,她的师叔受了重伤,于是谢仪携师叔遁入亓兰的皇宫暂避,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夜,她用一把冷冷的匕首搁在尉迟眠的脖子上,说着稍嫌生疏的亓兰语,让彼时还是个小女孩子的尉迟眠“别动” 制住了她之后,又喂她吃了一粒丸药,告诉她那是,让她乖乖听话,否则不给她解药,她必然肠穿肚烂而死。尉迟眠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点点头,说声知道了。接下来的小半月,她同师叔藏匿在尉迟眠寝殿的一个阁楼之上,承蒙尉迟眠照料了十数日。这十数日之间,她每日按时将粮食与水送给她,同时表示想跟她学中原话。 谢仪本是那种饮水思源之人,自己受人恩惠,正愁无可报偿,见她这样说,也就倾心相授。尉迟眠因母妃不受父亲待见,连带得她也不得宠,但她本人的资质是没有任何瑕疵的,至少在当年谢仪的眼中,她长相柔美可爱,带着点与中土女子迥异的风致,且异常聪慧,她所教的,尉迟眠几乎都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一般。到了分别那日,尉迟眠却贴着她的耳朵,用新学的汉话娇声笑语“谢仪,我知道,你那天喂我吃的不是,只是一种补益的中药你舍不得杀我。” “谢仪,”此时骑在她身上的尉迟眠,再不是昔日娇憨的柔软的小女孩子,她身着白色寝衣,胸前垂着瀑布似的黑发,姿容绝世,比谢仪生命里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更担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而她的语声像是在冰雪里浸泡过,“当日我就不该放你走” 她认出来了。谢仪默不作声。她本以为她不记得了。她还想着,她不记得就是最好,自己不要与她相认。否则得知当日放走的,竟是后来率铁骑踏平自己国度的仇人,内心该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凄惨。 尉迟眠冷笑道“他们说得对,你们汉人,都是阴险狡诈之徒,别人对你们再好,你们也还是要恩将仇报的。” 谢仪淡道“公主要怎样。” 尉迟眠的声音颤抖起来“我要怎样你把我虏来,将我囚禁,我倒要问你,你想怎样是不是准备将我等养肥美了,献与比你更有权势的王侯,让他们作践我等取乐,你好继续升官,是也不是” 谢仪道“公主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倒也不急着升官。” 尉迟眠的刀锋又往前送了半分,“你还敢狡辩” 谢仪淡淡道“我救公主,正是为了报答当日照料之恩。请公主回府,是不想你受人侮辱错待。谢某其实并无半点私心。” 尉迟眠带着几分凄厉笑起来“你荡平了我的家,还说是报恩谢仪,你报恩的方式真可怕,而你也真巧言善辩。” 谢仪道“公主虽然气节可嘉,公主的父兄却皆是寻欢享乐之辈,治理不善,民不聊生,为他国所图乃是迟早之事。”天下分合,朝代更替,再正常不过。况且目今统一是天下大势,不是兴朝,也有别国,亓兰必亡无疑。当然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尉迟眠冷冷地接口道“成王败寇,由得你说罢了有人现要杀你,你竟这般面不改色,还在此地侃侃而谈,谢大将军,当真好胆识。” 谢仪忽然笑道“公主不会杀我。” 尉迟眠愣了一瞬,怒道“你怎知我不会” 谢仪也想像当日她所说的那样,还她一句“你舍不得”,然而此情此景,事关国仇家恨,断断不是说此等温存软语的情形,因而改口道“若是公主要杀我,在我睡梦之中动手岂不更好,何须与我费这样多的唇舌适才你不杀我,现在便也不会了。” 尉迟眠僵在那里,手里的刀锋往前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倒为难起来了。她实在对谢仪起不了什么恨意,但是她的身份告诉她,她该恨她的。原本她想要质问谢仪,也只是一时气往上涌。她心里的仇家有着正主儿,不是这姓谢的。正在那里无法自处,忽地身子一轻,人被掀了下去,手里的锐器也被夺走。她心想大势已去,谢仪此番定要斩草除根,拔除自己这一大祸患了。 尉迟眠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微微向后仰起了脸,露出一段洁白的粉颈,静待屠戮。 谢仪却只将她那柄短刀收了,回身将她抱了抱安放好,替她盖上了被子,轻轻道“公主不必担忧,谢仪不会害你。公主原本在亓兰过的日子也并不开怀,谢仪只愿你往后能够一生喜乐。你若是觉得谢仪是你的仇人,从今日起只想报仇,那么谢仪也奉陪。” 尉迟眠扭过脸。 “公主此时定然不愿见我,这间屋子就先让给公主。谢仪自去另寻一处歇息。” 门吱呀一声响。谢仪真的披着月光出去了。 这一番闹,竟是这样收场。早先被她嘴对嘴喂酒,尉迟眠是又羞愤又气恼,她想这谢仪分明也是女子,却竟能这样轻薄于她。打算越过她去找皇帝报仇的想法就瓦解了,她要寻她的晦气。谁知自己竟是白来闹了,临了对她下不去手。那,若是换做正主,她能不能杀伐果断呢假若是皇帝本人在她跟前,她能不能稳住颤抖的双手,将剑送入那人心窝 她可是连蝼蚁都没亲手杀死过一只。 按那谢仪的意思,她反正在大漠也过得不好,如今不如就偷安一隅,欢欢喜喜地活下去要她一个亡国的公主,在仇人的身边曲意逢迎,只为活着她翻个身,脸埋进被褥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谢仪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坐在自己房间的屋顶上喝酒,她揭开一片瓦,就着月光,屋内的情形尽收眼底。此时那小娇娥的啼哭也从耳朵钻进了她心里。她皱着眉一口接一口地饮酒,想要把那些猫叫似的哭声淹没,一坛酒见了底,依旧徒劳。因为无论喝多少,那哭声总浮在酒上面,在她心里飘来荡去,走岔了道,就在她心口上一下一下地撞着,有点疼。 尉迟眠啼哭了半夜,那本来好了几分的病情,眼看着又沉了下去,次日烧得越发神识颠倒,意态模糊,在梦魇里时哭时笑的,翠珠与一众丫鬟看得心头害怕,一面又看她这样的小小年纪也许就要病死了,都忍不住回过身抹眼泪。 自打入朝为官以来,谢仪头一遭告假,皇帝那边准是立即准了,问知是事假,却怕她是病了逞强不肯说,一连派了十几个御医来“为谢大将军请平安脉。”就差将太医院搬到将军府来。 谢仪守在尉迟眠的身边,这些时候将一辈子不曾经历过的做小伏低的事情都经历到了,亲手扇火熬小米粥,亲手煎药,亲手喂人吃东西。 到了晚间,因太医说过这尉迟眠体寒,还得与她睡在一起,用体温去暖她,悄悄地将内力渡与她。 谢仪做的这一切,尉迟眠并不是毫无知觉。她只恨造化弄人,她那晚本想天一亮就离开这府邸,接下来往哪儿走,她心里还没个准数儿,但她不可能在她手上讨生活。不想后来病得那样厉害。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初下地时只觉得脚步虚浮,整个人轻飘飘的。 这些日子里头,她心上的念头一天变个几百次,对于谢仪的看法也变得很矛盾,一方面深知两人不共戴天,一方面又觉得谢仪是这个世界上对待自己最温存体贴之人,哪怕是自己的生身父母,都未曾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过她。以后要用怎样一种态度来面对谢仪,她越发拿不准了。 待她大愈,隆冬早已过去,最后一场冬雪也化开了,谢府的庭院里,有一层鲜嫩的绿意。 尉迟眠左思右想,她与谢仪恩怨难以说清,还是一走了之的好。些微收拾了下,去和她辞行。 然则她在府内寻了一圈,哪儿都不见谢仪的踪迹,到了西厢的回廊上,随手拦住一个绿衣侍女问她的下落,侍女笑道“小姐不知道大人告假许久,今儿新年头一遭,三更就上朝去了,朝罢还要陪宫内的贵人下棋,只怕得用了早膳才能回府了。” 尉迟眠便又愣住了,此时离开,再好不过,清爽两便。可她心念一转,想道“我不能走,跟着这姓谢的,更有机会接触他们兴朝的宫里人。这样兴许还是能够报仇的。” 侍女不是别人,正是翠珠,她笑盈盈地问“小姐找大人何事不若告诉奴婢。待大人回府,奴婢可以立马为小姐禀报。” 尉迟眠道“我想念会儿书,你家大人该有许多藏书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000 这日谢仪下朝回来, 带来的却是出征的消息。大兴边界有先齐残部扰攘,加上更远一些的东南沿海省份有倭寇侵袭, 皇帝令她走一趟。军务很急,出行愈快愈好,所以竟是次日。下午谢仪打点行装之时,见尉迟眠站在门口,眸色复杂地望着这边, 不由朝她微微一笑。她一笑,尉迟眠倒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尉迟眠回屋时,眼望着中庭那些含苞欲放的桃花杏花,心里暗忖道她家里的花儿开得这样好,想是为她开的,她却来不及看,杏花有知, 大概也是很失望的吧。她信步走着, 途径下房时,只听见翠珠在里头笑着说“我的姑奶奶, 我将缘故说与你听, 太太她娘家的舅老爷住在老爷府上, 眼见不日就要返家去,一应风物都让刘三儿打点好了, 但还差一样儿, 托了咱们大人去置办, 晚些要差人来拿的, 我这不过出门取这样特产,哪里就称得上怠惰,把事情都丢给你你当我是正经出去玩呢你要抢着去,你只管去,我乐得撂开手只有一样,若是买得不对,以后大人怪罪下来,你得自己担着,可别推我出去顶缸” 她们说得正热闹,携手出来,迎面见了尉迟眠,不免都住了嘴,微微屈膝施礼道“尉迟小姐。” 尉迟眠难得对她们笑了一笑,问“去哪里买” 尉迟眠跟着出府去的时候,翠珠心里是战战兢兢的。 她起先自然是拒绝的,但耐不住尉迟眠放下身段软磨硬泡,这样地说软话“我从未见过你们中土的城池是怎么一回事。来的路途上也病得昏昏沉沉的。好容易下了地,烦你带我出去见见世面,我死也瞑目了。”她再怎样国仇家恨加身,毕竟还是十六七的年纪,在屋内闷了这些日子,实在是要命极了。 还有一桩缘由,过会儿谢仪要走,难免有一番话要叮嘱留守在将军府里的人,她若是在家呆着,是听着好,还是不听好不如躲了出去。 她换了男装,又一再保证寸步不离,翠珠一个个的借口都让她见招拆招给解了开去,无法可施,最终只好带着她一同上街。 尉迟眠也不知是否生就的佛缘,同翠珠从那苏绣店内出来,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一位癞头和尚,和尚手持几道符水,递到她跟前来“施主有福了,这是贫僧开过光的灵符,可保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替有缘人求一道么” 翠珠咦了一声,挡在她身前,作揖道“大师傅,我们身上银子不够。” 癞头和尚也不多言,微笑着躬身施一礼,转身便走。 尉迟眠却在翠珠身后道“慢着,大和尚请留步。” 大和尚转身,依旧是淡淡的笑容。 尉迟眠问“大和尚,你的平安符价值几何” 和尚举起几根手指示意。尉迟眠想了想,从手腕上摘下来一只晶光璀璨的手镯,递到他跟前,皱眉问“我没银子,这个够么” 回府的路上,翠珠一再咋舌,心想大人带回来这一个糊涂娇小姐,恁地不会过日子。这显见得是个骗术,她竟然用那么贵重的手镯去换。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说出来,因此沿途只是默默的。 尉迟眠也是默默的。她换来这道符,原本是一时兴之所至,现下却觉得很难办。要送给谢仪么怎么说呢。顶好的是她与翠珠到家时谢仪已经走了。这样她就用不着为难。 谢仪却等在那里。行李都收拾好了,放在马背上。她穿一身青衣,长身玉立在料峭的春寒里。 发现她不见了时,谢仪本来是急火攻心,但是转念一想,罢了罢了,她尉迟眠从来都是来去自如的,心想也许她就此离去也未可知,自己只在这府门前等她到天黑,无论如何都要上路。见了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余者都不计较,心头那几分雀跃的欣喜也不知是为什么缘故,当下屏退了左右,微笑着嘱咐眼前人,道“公主安心在府上住着,我办完事就回来。” 尉迟眠却陡然将脸涨得通红,两只手背在身后,倒像藏着什么东西不好拿出来似的。 谢仪看在眼内,也就在策马离去前再问了一句“公主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尉迟眠通红的脸带着一脸受屈的表情,将袖子里藏的那符水一把塞在她手里,转身飞也似的逃回了府内去了。 谢仪在暮色里看着手心那张画着红色符水的黄纸,倒是愣了半晌,去往军营的一路上,唇角都噙着浅淡的笑意。 时光荏苒,转眼月余。尉迟眠每每在家练字观书打发光阴,对于当日为何要赠平安符给谢仪,她也想明白了并不是盼着她好,实际上还是自私的缘故,她若是不能平安回来,那她还拿谁当作垫脚石去接近皇宫里那些人呢得知知自己并没有叛变,尉迟眠心稍安。 翠珠却又在家起了新鲜主意,着手酿起了桃花酿。她得的方子是桃花瓣浸上六十日便可饮用,不期有两日记岔了,就与另一个小丫鬟龃龉起来,一个说还有三天就可以拆封,一个偏说还有六天。 尉迟眠穿一身纯白色的纱裙,坐在一株绿叶成阴子满枝的杏树底下,拿一卷经书看着释闷,听她们吵得不堪,抬手捏捏眉心,插话道“都记错了。谢仪出门第七日上你们封的罐子,如今恰好是五十五日。还有五日。” 一众丫头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地说尉迟小姐记性真好。 尉迟眠猛然红了脸。 丫头们却都不理论,一个道“要是这酒拆封那日,大人也回来了,那可就太好了” 酒拆封那日,谢仪确实回来了,只不过是抬着回来的。 原来她剿灭边界的贼寇之后,沿途遇上了水患,于是又接旨指挥地方官治水。水患常常伴随时疫。谢仪吃住与当地的居民都在一处,迁延了半月有余,民众疫情好转,谢仪正待功成身退,却不慎染上了那个症候。地方官怕谢大将军殁在自己辖区,往后皇帝追责起来难以承担,慌忙着人用骏马套车连夜送她回京来。因谢仪说了不想父母担忧,只瞒着那边,着他们送她回自己府第来。 一屋子人哭得震天响。 尉迟眠脸上也凉飕飕的,她手往脸上一摸,见了指尖沾着的水渍,倒愣住了。 翠珠带着银珠等一干丫头围在那里,密不透风的,旁人哪里插得下手去。 待医官离去,尉迟眠便对翠珠道“你们都去歇着,这次就让我来照料你们大人。” 翠珠哭哭啼啼道“那怎么成,大人醒了若是知道” “无妨的。”尉迟眠举起一只手阻止她往下说,她纤巧的手腕那里戴着一朵用白纱堆成的假宫花,煞是别致,翠珠倒呆了一呆,待她回神,便听见尉迟眠道“我幼时染过这个病的,靠近她也不妨事,犯不着再带累你,不然你也病倒了,往后谁来照料你们大人” 翠珠发现大人带回来的这一位小姐,平时沉默寡言,每逢说出一席话来,却管叫你无法反驳。因此她也只得由着她在她们家大人的病榻前侍疾,只充作外围下手。 谢仪醒来那日,只见尉迟眠伏在床沿睡着,一张小脸苍白,头枕着的那只手内还拿着一条白色的湿帕子,一时没忍住,抬手摸摸她的脸。 尉迟眠也就醒转过来,瞪着眼,刚醒的人有些不知反抗,就由她将自己的眉眼悉数摸了一遍。 谢仪见她愣愣的模样,比记忆中的更为温婉可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因此只淡淡地看着她笑,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尉迟眠却挣脱了,一脸的躲闪“你醒了。” 谢仪微微笑着,伸手往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来,道“要不是它保佑,也许我就回不来了。”又微微欠身,低眉道“多谢公主。” 尉迟眠看过去,却是那道符纸,哑然半晌,慢慢地把一张脸涨红了,哼了一声,道“我做这些,不是希望你好,只是我大仇未报,你不能死,我先要通过你去诛杀你们皇宫里的那些人,然后再杀你。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谢仪微微一笑“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尉迟眠一时又被她堵得没话可说,也就默住了,转身欲走。谢仪在她身后道“公主要报仇的话你知我知便可,无需挂在唇边,须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尉迟眠也不答话,一径走了。 谢仪病好,最庆贺的是宫里那位。 皇帝赏了许多名贵药材下来,别的还犹可,那支人形带叶参据说是太子弱冠之礼时,两广总督进献给东宫的。打这日起,尉迟眠也便零零碎碎听丫头们又将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说。原来那太子爷一心想求娶谢仪,他十六岁,谢仪十二岁时,太子爷就向谢家的长辈提亲。也就是那一年,谢仪女扮男装,混进父亲的军营,在攻先齐一役中立下奇功,皇帝大加赞赏,免去了她以女儿身充军这扰乱军纪之罪,还封了她一个小小的百户长,从此谢仪就正式过了明路,开始传奇生涯,也扭转了大兴女子不得建功立业的局面。银珠啐了一口瓜子皮儿,笑得唇畔两个小酒窝“人人都说太子爷知道了咱们大人厉害,再不敢娶这样一个武艺高出自己十倍的人做枕边人,依我看,他还是不死心哩,不然东宫为何只有侧妃,正太子妃的位子一直虚悬着再有,那么贵重的人参,这么粗,跟小孩子手臂似的,舍得给外人” 翠珠瞪着她“瞎混说。太子和大人,是你我这样的人能议论的么” 尉迟眠默默地盯着书,心思却也有一两分在耳朵上,翠珠语音刚落,她便听见熟悉的咳嗽声。婢女们都纷纷起身,慌忙行礼,齐刷刷地喊“大人。” 谢仪双手背在身后,拿着个什么物事,朝廊上一溜人道“都说什么好的笑的这样,也说与我听听。” 以前的大人不苟言笑,自打上回病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人便和悦了许多,偶尔也肯这样开金口与她们谈笑一两句。银珠便笑嘻嘻地答道“并没有什么。” 谢仪便看向尉迟眠,对她道“在看书” 这事明摆着,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她看书呢,偏问出来,那就是她要向尉迟眠搭讪罢了。 尉迟眠轻微一点头“释闷而已。”说着将手上的一卷书往袖内藏了藏,脸上微微有点发热。 她看的这本,是谢仪书架最底下压着的,她一时好奇翻了出来,读去竟是一女儿国的故事,那一国里只有女人,女人与女人结婚成亲,笔者批道虽有外人言其乃假凤虚凰,个中的缠绵缱绻,你侬我侬,却是世间的情爱里,最销魂蚀骨的一种。 尉迟眠忆起这些词句,脸上红得越来越厉害,她想谢仪怎么会藏着这种书是什么意思呢这样想着,再抬头去看谢仪,眸子便比平时热了几分。 谢仪也正好在看着她,此时接住了她的目光,脸上便多了几分玩味,似笑非笑起来。 不知周遭的侍女是否察觉到她俩的异样,都慢慢地退了开去,先时热闹非凡的廊下只余她们二人相对。尉迟眠扶着胸口,没话找话地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谢仪沉吟了会儿,不愿瞒她,还是缓缓将那明黄色的圣旨递与她瞧。 尉迟眠不知为何心里先想的是,难道是要给谢仪指婚接到手里来看了,却原来只是端午佳节,让谢仪进宫赴宴。 尉迟眠心内原本的遐思和一丝丝难言的惆怅都在瞬间消失殆尽。她的脸迅速地冷了下来。 谢仪进宫时是乘车的,就着月光在宫门处下车时,见到赶车人跳下车辕跟了上来,不由便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心内却隐隐吃了一惊。 尉迟眠身上穿件青袍子,人倒也机警,手内刷拉变出一件银白的披风来,笑盈盈地给谢仪披在肩上,“夜风还是有些凉,大人大病初愈,可当心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00d 尉迟眠所为何来, 再清楚明白不过, 她相信这个目的也瞒不过谢仪那双眼睛。她原本想着,谢仪对她们兴朝的皇帝忠肝义胆,也许立马就要赶她回去也未可知。但是并没有, 谢仪定定地望着她,仿佛凝固的石像,然而当守宫门的侍卫上来叩首相问,谢仪却道“无事。只是我随侍的人几时变得这样俊俏,我竟不知, 一时间看住了。”她一双清灵的眸子看着尉迟眠,殊无半点笑意,唇角却是噙着个浅笑。 侍卫沉着脸看一眼尉迟眠,抱拳回禀道“大人的这一个跟班, 我等也眼生得很, 是比先前的都要俊些。” 谢仪淡淡笑道“这是我新近雇的, 所以你没见过。”说罢,施施然进了宫门。尉迟眠紧跟上去。宴席上,谢仪始终没与她说过一句话,亦没给过她一个眼色,只管与席间的列位皇亲贵胄应对自如,饮酒谈笑。 尉迟眠站在她身后。照理, 臣子的随从要眼观鼻鼻观口, 不得随意窥视尊上。尉迟眠身在番邦, 对于中原礼节究竟是道听途说, 本身并没有那么多忌讳,她的目光徐徐将在座的那几位举止骄奢的皇子都扫过一遍,最后眼神悄悄落在正殿最上首的位置。 悦耳的丝竹声里,体态妖娆的美人正做折袖舞。 皇帝不期然见谢仪身后一个娇怯怯的美人,虽然穿着男装,一望而知是个眉目清亮俊美无俦的女子,饮了几杯酒,一时兴起,也顾不得皇后在侧,因对谢仪笑道“谢爱卿今日带的这一随侍,朕瞧着可动人得紧哪。” 尉迟眠陡然紧张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炸起。 谢仪还不及答言,左斜上角的二皇子便代答道“父皇,这就是咱们谢大将军问父皇讨的那个赏赐。讨了去,宝贝似的拴在身边,来宫内赴宴都不舍得留在家中片刻。” 他这一注解,没有注意到她的人也都纷纷朝她看过来,尤其那些后妃们,都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若现下还只是审视,接下来皇帝的一句话却让那审视都化作了利箭,扑簌簌地一支接一支射在尉迟眠身上。皇帝道“哦朕当日不及见这位亓兰国的公主一面,让咱们谢爱卿如此惦记,想必是有你的过人之处,走上前来,让朕瞧瞧。”说着,举手罢了丝竹。 听见“亓兰”二字,尉迟眠心中本来刺了一下,此时见皇帝传召,便又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从谢仪身后绕出来,不卑不亢地走至皇帝跟前。每走一步,她四肢的凉意就更深一分。她今日只是来投石问路,却没想到自己的机会来得如此迅速。她接近这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竟然这么容易离皇帝越来越近的时候,她颤抖着算计与他之间的距离,五步,四步,三步,好了,站在这里,袖子里藏的袖箭也足够将他射出好几个窟窿了。她也就站定了,一双眸子不带任何表情地凝视着他。 皇帝觑着她,心里也嘀咕上来,这样的姿容,却被谢仪一介女流要了去,藏在那府中放到红颜老去,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不知眼前的佳人正浑身冒冷汗,她手里的袖箭蠢蠢欲动,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却忽然顿住了,她的箭发不出去。为了谁为谢仪。她在此地诛杀了这贪婪的狗皇帝,她不过即时自刎罢了,一了百了。然则谢仪怎么办她带进来的人成了刺客,她脱得了干系么天家恩威难测,翻脸无情也是常事。谢仪只怕要被诛九族。其实这样正好一石二鸟,既杀了狗皇帝这个始作俑者,又灭了谢仪这个带兵的人。可是她的手却簌簌地抖得厉害,无论如何不能抬起来射出那责无旁贷的一箭。如果左手委实抬不起来,那么右边袖子里藏的短剑也不妨挥出去。 可是她没有,她额上渐渐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也发现了,还只当她是畏惧的缘故,笑道“既是位公主,就别站着了,在谢爱卿身边赐个座儿罢。” 那机灵的宫女太监迅速地在谢仪的身畔添了一张小几,一张矮凳,酒菜也端了一份上来。尉迟眠迈着小步回到谢仪身旁落座,端起酒壶来自斟了一杯,一仰脖子就饮干了。接连饮了好两杯,方才压住了惊,扶着小几起身,从偏殿的小门溜出去散酒。 谢仪淡淡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尉迟眠头伏在石栏杆上,让它的凉意沁入,冲淡自身的醉意。身后响起脚步声,她下意识叫了一声“谢仪。” 来人低低地笑“谢仪待你不错罢。” 却是个男声。 尉迟眠抬起头来,警惕地打量他。 二皇子知道她从未见过自己的面,手中的十四骨染香扇因而摇得慢悠悠的,显得成竹在胸。他容许她这样放肆地望着,半晌将扇子搁在脸畔挡在唇边,低声道“她杀了你全家,你是漏网之鱼,她自然要待你好一些,以弥补自身的罪孽。” 尉迟眠猛地站直了身子,瞪大了一双眼睛。 谢仪从侧边踱过来时只听见尉迟眠道“你血口喷人。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与她交谈的竟是二皇子其人“啧,你就这么相信她” 她现身道“殿下,臣不胜酒力,要先回府了。” 二皇子依旧摇着他的扇子,乐呵呵地笑“好好好,将军早些回去歇息。”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直非常沉默。月色却很好,天上一弯银月高悬,夜空并不沉重。 将军府内,一阵幽远的笛声响起,曲调凄清,情致妩媚。 银珠正躺在榻上扇扇子,翻个身向翠珠道“我的娘,我敢打赌,这一准又是咱们大人带回来的那一位娇小姐,也不知是哪一世的冤孽大半夜的吵得人不得睡觉。”翠珠正坐在床头做女红,手上的鸳鸯戏莲图绣了一半,听见她这样说,默然了一会儿,道“我听大人说,她家里人都不在了,又是边疆人,跟着大人千里迢迢来中土。离家久了的人,感伤一些也是有的。”银珠一听,翻身坐起来,从身后攀着她的脖子,笑嘻嘻地“你这个坏东西,看把你能的,就你会体贴人显得我小气” 谢仪自然也听见了乐声。今夜她的心情几经起伏,也十分复杂。尉迟眠回来就去了她房间,一句话也没说。她虽来了书房,手中的书却形同虚设,此时侧耳细细听了一阵,便放下那一卷书,从书房出来,一径踏着破碎的星与月,步到中庭的石亭,背手而立,看那月光银纱似的笼了尉迟眠一身。 她坐在青石槛上,葱白的十指捧着一支朱色的短笛,低眉徐徐吹着,觉察她的到来,就停住了,抬起那双晶光璀璨的美目来,定定地望着她。 谢仪欠身问“公主还不睡” 尉迟眠不答,谢仪便过去她身边,挨她坐下,淡道“公主不是要报仇么。今天那样好的机会,为何不动手”她心里有一个猜想,也许她是为了她的缘故,这个猜测已经够她心里荡漾上许久,但她还是不满足,她想从她那里得到应证。 那日,翠珠说“尉迟小姐当初执意要照顾大人你,说她自己也染过这个病,只有她是不怕的。可不是奴婢们躲懒。”可是谢仪深知,那种症候是江南水乡才有,终年干燥的西北大漠,哪里会有这个病,尉迟眠不过是扯谎。 尉迟眠把玩着那支短笛,垂着头没做声。半晌谢仪款款地对着风说“以往出征,光阴倏忽而过,七月也只不过转眼,总想不到一年半载竟那样短暂,待到班师回来,还总觉着事情没有完全妥帖,恨不能再善后修补一番。” 尉迟眠静静听着,垂眸将那支短笛别在腰间。谢仪的声音带着点温润的笑意“这次也不知怎么的,每一天过得太慢,才离家一月,我已觉过了半生,身上的差使也感到负担,只想赶紧忙完,好去赴另一个约会,倒像有人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似的。公主,有人在等我么” 尉迟眠却仿佛有点生气了,蹙眉道“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你明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谢仪静了一瞬,喊了一声“小眠” 尉迟眠没应声,但是也没有起身离开。 谢仪看着她的眼睛说“小眠,我喜爱你,像爱这清风,爱这明月,我想与你一生一世在一起。”尉迟眠仿佛给她震住了,人有点呆呆的。 谢仪抬手搂过她的肩,脸徐徐地靠过去,忽然间寒光一闪,脖颈间熟悉的寒意又来了。她不由苦笑了下。 “他说是你杀的,谢仪。他们都降了,他们只想活着,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月光下她的眼睛湿漉漉的。 谢仪反问“你信别人,还是信我” 尉迟眠不则声,浑身有点儿抖。谢仪便迎着刀锋靠过去,快要触到那淡色的双唇时,只觉得身子又被往后推了两推,尉迟眠握刀的手在中间格挡着,她瑟瑟地说“谢仪,你是我的仇人。” 谢仪还是义无反顾地吻了过去,随即便感到肩上一阵锥心的疼痛。她顿了一顿,斜睨一眼那剧痛的所在。月光下,那闪着寒光的刀尖没入了她的肌骨,血染在玄色的衣料上,成为一种禁忌的墨黑。她也只瞥了这一眼,便又继续那个未完成的缠绵的吻。她怀里的那个绷紧的身子终于慢慢软下来,整个人失却了力气,也许为了支撑她自己,她柔软的手臂绕上了她的脖颈。 刀也不知是被哪只手拔出来,哐啷一声扔在了地上。 隔了两日,谢府有位不速之客来访。彼时谢仪正在房间,尉迟眠拿金创药粉替她敷肩上的伤口。听见前边来报说七皇子到访,谢仪不由得万分讶异。大兴官场倾轧颇为严峻,就连几位皇子也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二皇子。谢仪不愿站在任何一个阵营,对于两方的笼络手段都采取婉拒的态度,故而除太子一人外,其余几位皇子暗地里都把她视作敌对阵营的中流砥柱,盖因在党争之中,只分两种人自己人,敌人。这七皇子平时虽常称病不朝,只在酒色上用心,却是个如假包换的二皇子党,平日里他对谢仪也是不假辞色,今天却纡尊降贵,亲自到府上来,这可奇了。 谢仪正衣冠来接待,着人看茶,一面道“殿下贵足踏贱地,臣有失远迎。” 七皇子倒也是单刀直入“谢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谢仪敛容问是何事。来客侃侃而谈,谢仪慢慢地变了脸色。原来他想求娶端午夜宴上见过的她那位侍从为妾媵,声言愿拿十个美人与她换。“谢大人无非是效仿古人,红袖添香夜读书,本王送大人十个知书识礼才色俱佳的妙人,这个不知中原礼节的蛮夷就舍了我罢” 谢仪的祖父定远侯虽然幽居养病,心神耳意却时时都在朝中,近日听到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道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孙女儿谢仪弄了个蛮族遗孤在家,不知什么勾当,七皇子欲求娶那一位蛮女,愿以十个绝色佳人换之,被谢仪好一顿教训“女子岂是货物,怎可以像钱货一样交易”训完还将人请了出去,闹了好大一场龃龉。现今朝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辞,亓兰残部蠢蠢欲动,谢仪将这一个亓兰的破落公主藏于府内,是奇货可居,其心可诛。原本谢仪就有些功高震主之嫌,如今在皇帝器重的言官中间,更是渐有了一套微词。 定远侯以召谢仪探病为由,将她唤至定远侯府加以申斥,阐明厉害,叮嘱道“仪儿最得我心,此事还需你快刀斩乱麻,结果了此女子的性命,向圣上明志,以免酿出更大祸患,有损仪儿清誉,玷辱我谢家门楣。” 谢仪是又惊又气,权且按捺性子与祖父讲理“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我府上与我磨墨点灯,与我释闷罢了,哪里就至于像外人说的那样可怖。” 定远侯道“她不是普通的弱质女流,身份太过特殊,你也掂量掂量,是一个给你解闷的女人重要,还是你祖祖辈辈用累累白骨换来的谢家名声更要紧” 谢仪冷冷地答“她与谢家的名声并无妨碍。” 祖孙二人不欢而散。谢仪归家,气犹自未消,然而到得书房,只见尉迟眠正坐在她平时坐的凳子上写字,排山倒海的怒意顿时化为乌有,只剩满腔满眼柔情。谢仪且不进去,站在门外静静地远观。平素她是丰神俊秀,举手投足皆有她的风致,写字的时候却是个例外,她用不惯中土的狼毫,常抹得一脸都是墨。 尉迟眠察觉门外有两道灼灼视线,抬眼见了是她,脸上一红,嗔道“你站在那里干嘛。” 谢仪于是进来,瞅一眼她扔了一地的纸团子,随意弯腰拾取几张,展开来看,全都是“谢仪”两个字。心中莫名一甜,面上不由得带笑,啧啧赞叹两声“写坏了。” 尉迟眠在那里将手里的毛笔一掷,嘟着嘴道“你们这里的笔也太难用了。” 谢仪过去捏着她的右手,再度拣了那支笔,蘸了些墨,道“一起写。” 尉迟眠被谢仪圈在怀内,脸上热烘烘的,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待笔停了,一看,却是“佳期”两个字。诧异道“这是什么” 谢仪低头在她唇上一吻“我的小字。” 是了,他们中原人,讲究,取了名还不够,还要附庸风雅地弄上一副表字。 “谢仪,谢佳期”尉迟眠一张脸红透,嗫嚅起来,“这字也太怪了。” 谢仪微笑“唔,那你,喜欢吗。” 尉迟眠转过脸,乌亮的眸子望着她,笃定道“喜欢。” 府内两人情深似海,外边的流言蜚语却愈演愈烈,连谢大将军招兵买马,即将造反都说出来了。与二皇子党皆将谢仪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此时岂有不大做文章的就连谢仪那不理世事,只顾镇日礼佛的母亲都知道了,忙忙地叫人来请谢仪过去,大加规劝。谢仪应承着,只让母亲放心,凛然道“大不了,孩儿辞官就是了。” 母亲拍着胸口,眼中泛泪,道“如此,就是我的造化了。”她吃斋念佛一多半还是为了谢仪,为常年征战的她祈个平安。 谢仪回府,在大门那里,却见祖父一脸肃穆地走了出来,心下不由大惊,抢上前道“祖父” 定远侯颔首“爷爷知道你心慈,对妇孺是心软的。你下不了手,爷爷替你下手。” 谢仪也不及再说什么,踉跄着往里奔,迎面见了翠珠,问“翠珠,人呢” 翠珠脸上也满是惊惶之色,指道“在大人的书房。” 谢仪心内稍安,快步赶过去,只见尉迟眠坐在那里对她微微地笑着,皎洁得彷如天边的明月,本来松一口气的谢仪在看到书桌上的东西时却又失了神魂,她飞身过去,白绫,匕首都没有动用,但是中间的酒杯却是空的,侧边有打湿的痕迹。谢仪说不出话来。 “谢仪。”尉迟眠微笑着叫她。 谢仪往后退,鼻中一酸,堪堪落下泪来。 “谢仪,你过来。”尉迟眠伸出双臂,微微喘息,“我要抱着你。” 谢仪摇头,不肯过去。 但是坐在那里的人却忽地支持不住,往前一栽。谢仪抢过去扶住了她,抱她在怀里,满满的怨怒“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 尉迟眠紧紧地抱着她,浑身抖着,腹痛如绞,口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所以她飞快地把这几句话说完了“其实就该这样。早该这样。你是我的仇人啊,谢仪。我怎么能爱上自己的仇人。” 谢仪泪如雨下。 “可是”怀中人紧紧揪住了她的衣襟,勉力凑上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 将军府内来了那一个蛮夷女子之后,好好地热闹过一阵,她走后,将军府便又归为沉寂,谢大将军照旧戎马倥偬。在尉迟眠去后的第二年,定远侯因病下世。又三年,谢仪的父亲寿终。再五年,谢仪的母驾鹤西去。安顿好母亲后事的次月,谢仪便也战死了。 马革裹尸还的谢仪尸骸自然由她的兄弟安葬在谢家祖坟。翠珠和银珠按照她生前的吩咐,将她剪下来的头发与衣冠,拿到城西郊的一个小墓旁,在侧边立了一个衣冠冢,与那小墓并立。银珠拿手绢擦擦那墓碑上的字,用手指点着缓缓念“谢、仪、之、妻。”念完这四个大字,便回头问翠珠“姐姐,我念得对不对” 翠珠在墓前斟酒,点头道“对了。”她心想,将军最爱喝的酒,和将军最爱的人,眼下都齐全了,想必将军心里,也是欢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091 事情透着蹊跷。 三室一厅的房子, 在这个地段,其中两个房间还是独立卫浴。这种配置,次卧居然只要五百块。杨淇伸个懒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推开窗户,看看小区的绿化环境, 深吸一口清早的清新空气, 尚带着几分倦意的脸忽然笑容洋溢。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美梦还没醒过来。 最近她的运气好得有些太过分了。 谢氏集团在淼市的分部, 新近要空降一位大人物。原本分部的陆总经理被公司排遣出国学习, 代总经理上任,身体吃不消, 近来业绩下滑,新项目瘫痪, 惊动了传说中雷厉风行的小谢总, 她将亲到淼市来指导工作, 为期一个月。小谢总不会带助理过来,要从淼市分部员工里直接提拔两位上去,这样一来助理对分部的情况了解更深,可以直观地汇报给小谢总,更有利她工作的开展。 直接接触集团灵魂人物的机会谁不想要 分部的人简直快把脑袋都挤秃瓢儿了。纷纷往上边递交申请书, 谁知小谢总的意思一下来, 大爆冷门, 不要推荐, 她出卷子,让申请的人考试,择优录取。大家一边嘀咕一边积极应考,不免也调笑起来“听说咱们小谢总念书的时候就很一板一眼。没想到这工作了还是不改这个习气。” 杨淇也不知道自己是走的什么运,毕业以来衰了快一年了,虐得都想回老家去了,忽然间时来运转,在小谢总助理一职的竞选考试当中,她居然一举夺魁。她原本住在朋友家,朋友新近找了男友,两人三不五时要约会,她杵那儿做电灯泡实在不方便,然而房子找了快一个月了也没个着落,就在她失去信心打算先搬进酒店时,手机上来了条短信,发信人声称在网上看到她的求租广告,现有一次卧出租。 直到签合同的时候,杨淇依然有些难以置信,觉得这像是一个骗局,但转念她觉得自己虽然长得不算难看,却不至于厉害到谁费这么大劲来设局诓她,她逐条合同条款,以她商学硕士的脑子,也没发现任何对她不利的地方更奇怪了,这年头手握资源还不坐地起价,可疑可疑。 当时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纸质稿合同,朝对面长得过分漂亮的年轻女人发出灵魂拷问“请问,这么好的房子,你真的这么便宜租给我啊” 女房东点点头“我就想屋子里边多个说话的人,所以钱多钱少都好商量。” 杨淇摸着下巴道“我忘了问,你这么弱小的女孩子,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女房东笑笑,她那黑得发蓝的眼瞳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往骗子那一方面想,“杨小姐,别开玩笑啦。” 杨淇心都要化了,她的声音那么好听,甜甜的却不会腻,虽然加了语气词却带着点清冷的尾音。声音这么好听,长这么好看的人,如果一定要跟“骗”扯上点儿关系,那也只能是别人骗她。更何况人家是南方传媒集团的实习记者,身份明朗。那单位调子可高,想进去的人,资质出众、吃苦耐劳是不够的,还得有后台才行。 可不是,如果不是后台过硬,实习记者那点微薄的薪水,哪里住得起这么大一个套间啊。淼市可是一个滴水贵如油的地方,物价奇高,对刚毕业出来打拼的年轻人十分不友好。 杨淇化好了妆,推开房门出去,讶异地看到房东小姐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小孩子,头发乱糟糟,胖乎乎的小手掩嘴打着哈欠。路过杨淇跟前去卫生间的时候,那小男孩正眼都没瞧她。 如果家里有这么个半大孩子,晚上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那这孩子多半自闭症。 房东出来了,她朝杨淇莞尔一笑“上班去啦” 杨淇哎哎点着头,彼此问过早,临出门时,她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心,扶着门把儿问“林小姐,刚刚那个,他是” “亲戚家的孩子。”房东摆摆手,脸上是微带歉意的笑,“不好意思,他没什么存在感的,所以没有特别和你介绍。” 门嘭地一声关上时,小孩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了,他揉着眼睛在桌边坐好,打着哈欠问“林未眠,早饭吃什么啊” 林未眠嘴里叼着橡皮圈儿,一手挽着头发,垂着眼睑将头发扎好。站在厨房动手煎了两个荷包蛋,从冰箱拿出一袋子吐司。名伶跟前咚的一声多出来个浅绿色的盘子,盘子上卧着一只金灿灿的荷包蛋。林未眠在上边放上两片面包,再将一罐子半透明的蜜色果酱放在旁边,自己也去落了座。 她给自己冲了一杯即溶黑咖啡。 桌子上还有三个盘子,分别放着一片吐司。 这又是一个熬人的夏季,两人都见鬼,桌上还有三个新来的鬼同吃早饭。 林未眠原本是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但是昨晚给一位新鬼抓着,哭哭啼啼述说生前的诸般委屈,闹得一晚上没合眼,二十分钟后她就要去上班了,没有咖啡因,只怕支持不住。 名伶瞥一眼她端着杯子慢慢啜饮的样子,扯了一张纸巾塞在自己衣襟上,肥肥的小爪子拿银色小勺在吐司上抹橘子酱,糯糯地叹了口气“你实在不够磊落。这么爱她就去告诉她吗。现在搞得像跟踪狂一样。” 林未眠瞪他一眼“吃你的。” 名伶将面包撕下来一块儿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吃完了才说“你既然想藏起来,那就不该去招惹这个姓杨的,以后姓杨的要是大嘴巴和她聊起你,你不是暴露了” 林未眠捧着杯子不做声。哪个助理会和那种冰块脸上司聊自己的合租室友窗外的早晨十分明净,她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起身进房间换衣服。现在她开始理解谢佳期的品味了。确实旁的颜色都不如黑白灰来得舒服百搭。她换上工作要求的黑色小西服套装,对着镜子涂口红。日常素颜,所以选的是低调的豆沙色。侧边一个龇牙咧嘴的小鬼靠过来,她暂停点涂口红的动作,半张着嘴含混地对他说“现在没空哈,等我下班回来。” 小鬼皱皱鼻子,委屈脸飘远,缩在房间角落里。 林未眠扯过床头悬着的工作证挂在胸前,深蓝色的挂绳是丝绸质地,她顺着捋下来,再将一缕长度不够扎到的头发挽到耳后。 她挎着黑色小方包出门的时候,名伶盘子里的面包已经吃完了,伸手到侧边的袋子里再拿出两片面包来,一面对她喊话“晚上早点回来,我想吃鲷鱼烧。” 林未眠到了楼下,拉开一辆黑色大众的车门。这是她月初刚按揭买的,还在还贷中。 这几年生活沉沉浮浮,带着名伶在网吧坐一夜的日子有过,两人分吃一条毛毛虫面包过一天的日子也很多,除了写稿外做过各式各样奇怪的兼职。今年才好了起来,以往稿酬只够温饱,年初有一本小长篇在出版社过稿,到出版前又辗转审了小半年,上个月账户里多了一笔接近六位数的存款。生活一下子从解放前直奔进小康。车子路过谢氏集团淼市分部大楼时,她朝上看了一眼,心脏忽然打个秋千。她和佳期又离得这样近了。 这幢建筑的五十二楼,杨淇正和另一位男助理小孙做着紧张的准备工作。今天小谢总就要正式过来上班了。一切都打理停当,杨淇才有心情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一杯咖啡。门口猛地探进来一颗脑袋,是在公司见习的学妹。学妹笑嘻嘻地趴在门口“学姐,我可以进来吗” 杨淇含笑点头。学妹东张西望地走进来,一边点头一边赞叹“天啊,果然是大佬待的地方,这茶水间比我们二十人共用的办公室只怕还大一点。” 杨淇笑“哪有那么夸张啊。” 学妹过来蹭着她的肩坐下,神秘地眨眨眼“学姐,不瞒你说,我超级紧张的。” “啊,你紧张什么”杨淇好笑。 “咱们小谢总那么漂亮,我只在杂志上见过她的照片,这下有机会见到真人了,你说呢。”学妹忽然压低了声音朝她耳边凑过来,“不是还有个传言吗,小谢总喜欢的是女人,嘿嘿。” 杨淇听了这话,才意识到小学妹今天打扮得格外光鲜,直发特意做成了小卷,以往的悦诗风吟更是换成了阿玛尼,不由得蹭蹭她的肩打趣道“怎么,你有想法” 小学妹英勇地拍着小胸脯,“就让我来安抚小谢总寂寞的心,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 杨淇笑不可遏,“你牺牲” 小学妹立马改口“谢总牺牲。” 两人正说笑,外间忽然有电梯到达的叮咚声,随即是一阵有节律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笃笃声。外间小孙腾地一声站起来,“谢总” 杨淇头皮都麻了,她抬手看看腕表,这不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么,怎么来得这么早她此时不在岗位上,显得她多么游手好闲 外间女人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嗯,季度报表拿给我。” 小孙不知怎的语速特别快“好的谢总我马上送去您办公室” 这里杨淇肩上忽然一沉,她看过去,原来学妹面色绯红靠了过来。学妹气若游丝地说“妈呀,我死了。” 杨淇戳她一下,拉着她去茶水间的门口,只来得及见到办公室门掩上前的高挑背影。小谢总穿着灰色套装,如瀑的青丝垂在纤巧的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