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万道》 正文 第一章、莽夫先生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句话在部分世人眼里成了功利读书人的信条,但作为儒圣后人的文浅却不这么认为。这话只有读书读到极致的儒教圣贤才当得,至于各国庙堂之上以口舌之长搬弄是非的苍髯老贼之流,莫说能不能当得起这句话,其本身算不算读书人都不好说。满脑子圣人道理,却理会的死板得很,至于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他们眼里都成了狗屁,眼下各人利益才是大事。 儒教长久没落且仍有长久已成定数,但儒教并非没有中流砥柱在,百年前的朱元晦朱文公就是之一。只是在被誉为儒教中兴之人的朱文公之后,这天下的读书人似乎更刻板,更酸腐,更加无用了,有人说理学学说作怪,为原本圣人道理多有沾污,其实也不尽然如此。原本世间江湖占一大席而与道c释c兵c两教一家成鼎立之势的儒教而今渐渐被排挤出江湖。江湖,成了数量甚众且天才辈出的散修门派之流与余下三家道统的江湖。 由此,当下只有十四岁,也没有人叫他老爷的文浅对儒教彻底失去了信心,可让他进退无门处境尴尬的是,他本身是一位儒教圣人的后人,他得读书这事在娘胎里就定了,逃不了!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私塾先生的戒尺可是让他吃了苦头,身上没什么肉的文浅被那木板一下下打得胡乱蹦跳,直叫痛叫苦,可那没一点教书先生样子的先生也不按规矩来,不打手心,对着文浅身上就是一通拍打。文浅忍着不说,那先生竟然还当他不痛,举手就要再打。气急败坏的文浅猛喝一声,问了句:“住手,为什么打我!”先生又是几板,只说文浅白日酣然大睡是大过,得打几板。 文浅叫嚣着那你凭啥打了我这么多下!先生理所当然地说平日打你几板就该痛得掉眼泪了,今日没有,就想着多打几板。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也为文浅了解到的儒教长久没落有了佐证。读书人没有读书人的样子,不是活该没落? 从那天之后,换了个魂魄或者该说换了副身躯的文浅就再没有去过私塾,反正他无父无母,总是个没人管束的人,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行事全凭喜好。 自从出了一位圣人之后便开始一去不返没落之途,且每代都是单传的文家早已是寻常人家,甚至比寻常人家还有不如。看到自家那茅草房时文浅眼泪都快掉下了,心道这比自己前世那个狗窝都不如,大风飞茅草,倾雨屋如池,这可怎么住 亏得自己还有心去读书,虽然受圣人后人那点末微好处不用交束脩,可家都破成这样了总得先想办法过好日子吧。 自回家之后文浅便在磨刀,家里好歹还有把柴刀,所幸住所周遭还是有不少松林,随意砍倒几棵树,慢慢磨了木板封墙做门就够了。上半日砍树,下半日捕鱼,这些老旧技能拜前世文浅的流亡生涯所赐,几年深山老林的混迹让文浅有了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 文浅是不想与那私塾再有半点瓜葛,可那位先生却不放过他,第二日就派了个胖小子来找文浅。看着那几百斤肥肉晃进他那几欲倒坍的茅草屋时,文浅狠狠将手中的柴刀压在磨石上,刃上那一块冒着让小胖子心惊的寒光。 “坐?”文浅咔咔磨刀,磨石上的水迹早已干透,如果不添水,非但起不到磨刀的作用,反倒伤刀。 小胖子左右扫了两眼,心道你虽说让我坐下,可这地方也没有第二张凳子,总不能让我坐在那破烂草席上吧,那岂不是凌辱斯文。不知为何,小胖子总觉着文浅这小子自昨日被先生胡乱拍打一通之后就开窍了,像是聪明了许多,眼神都不一样了。难怪人家说挨打可以启心智呢,回头得让先生狠狠打几板。 掂着手中柴刀的文浅看了眼跟前的小胖子,心知这一身衣衫不说是锦衣华服却也是崭新的。这胖子家里一定很有钱,也是,不然哪能吃成一大坨肉呢。 “文浅,先生说了,你得去私塾,这样闹别扭耍脾气是不对的。”小胖子慢慢说道。身为读书人小胖子自然认为文浅的做法是非常不可取,甚至可以算是算大逆不道的,可家里长辈打小就教他文家人欺侮不得,这家人再落魄那也是儒圣后人,绝不可有半点轻慢。但不轻慢无礼于这家人是一事,要不要予他们些许帮助则又另当别论。读书人嘛,穷且益坚,身无长物而无惧,儒圣后人就该是这样。 “不去。”文浅磨好了刀,横在一边,又削起竹子。这每一根竹子都是近一丈长,斩成三段,每段约是三尺三,用来插鱼或是布网所用。 极为懊恼的小胖子有些悻然无言,真的,他是真的觉得要不是文浅这鸡肋身份,他非得抓住这骨瘦如柴的小子痛揍一顿,绑了拖到私塾去,总这样像个小娃娃算什么事?你文浅被先生打过,咱几个被打的也不少,打几板也不妨事啊,你这不是还被打聪明了吗?那你可还得感谢先生呢。 这些想法小胖子只能闷在心里,想说却总不敢说出口,像是怕这话一出口就得被那位文圣庙里的文家先人拔了舌头。 “为什么不去?”小胖子想了想没什么别的办法之后也只好固执的劝告了,只是看文浅这一身骨瘦如柴的样子,只怕是很有“骨气”,不好劝服。但总要努力嘛,咱们读书人,而今也就这口舌上的本事。 小文浅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这破房子,“你不瞎吧。” “不瞎啊。”小胖子心说我要是瞎怎么能看到你现在这性情乖僻的样子呢? “那你就是蠢。” “” 小胖子猛一瞪眼,他这人平日里没什么脾气,别人说他胖他没所谓,因为这是实话,自打他出生时就注定了他是个胖子。可是他不能容许谁说他蠢,他读书十几年,虽然现在还没有功成名就,但好歹是有些学识的读书人,读书人怎么能让人骂蠢?这不也是凌辱斯文吗。 “怎么,还不服气!”文浅也懒得跟他废话了,手往身边一揽,将柴刀抓在手中对着小胖子,吓得小胖子倒退两步摔倒在地,面无人色。 “你以为我在这磨刀是怎么回事儿?”文浅一刀剁在地上,喝道:“滚!” “文浅,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小胖子急坏了,心道这文浅变聪明的时候怎么还顺带变得这么可怕,一言不合就要举刀行凶?坏了!这该不是受了那些旁门左道的江湖人蛊惑,要背弃儒教吧? “回去与那个狗屁先生说清楚了,老子以后学刀剑枪棒,法器机关术,甚至学道士修道,老子都不去那狗屁私塾了。”文浅一口一个老子,身上横添几分“江湖”气,这让自小以恪守礼仪为纲的小胖子颇有些胆寒,生怕自己没被那位文圣老爷揪了舌头就死在了这位多年同窗的手里。 “文浅,你可要想清楚了”小胖子一边起身跑,一边喊道。 “嗡!”文浅一刀砍在门槛上,小胖子落荒而逃。 “门槛给砍烂了。”赶走不速之客的少年整个的将那块门槛撬出来,扔到一边,准备到晚些时候再换上一块新的。略整理了一番之后,少年背上柴刀,脱下那一身满是补丁的衣袍,换上一身粗布衣衫,径直往山里去了。 文浅的住所与山林一衣带水,相隔不远,其间那条小河确实是小,且水至清。水是至清,但鱼可不少,明着看过去都有十来条或大或小的鲤鱼游过。文浅以为这东西最不怕人,像还有些其它的鱼都藏在如杂草丛一般的各类石块中间,或是藏在石板下。 在山里蹦了半日,文浅也没感觉到疲劳,看来这副身子瘦弱是不假,体质却一点都不差,这半日山路要换了那小胖子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费力地就近砍倒一颗树,放倒之后让其横在河面上顺流往下飘,待到临近自家那小茅屋时再用麻绳拴在岸边。就着河中树与河岸形成的掎角之势布网,文浅拦下了十多条肥美的大鱼,至于不足筷子长的全都扔回了河里。 到了傍晚时分,不放心的小胖子还是跑到了先生那里。 “先生,要不你去给文浅认个错吧,给圣人后人认错,就着圣人面子算,不丢人。况且你当日所作所为,实在有些有些不对。” 拎着个酒葫芦的教书先生一身白袍也是纤尘不染,不看那张莽夫一般的脸,也可勉强看作儒士。这位莽夫儒士一瞪眼,一巴掌拍在小胖子头上:“混账,他文浅还知道尊师重道吗?” 小胖子吃痛,捂住头:“先生,他在家里磨刀,我瞧见了,那刀磨得锃亮,可是骇人!” “他磨刀干什么?”莽夫儒士挑眉,一时不解。 “虽然他没说,但我估摸着是要杀你!”小胖子言之过甚,心思却不坏,多半也是急着调停此事,才无奈出此下策。 “” 这位莽夫儒士先生暴起,一把将手中酒葫芦摔了,还狠狠跺了几脚,瞪着小胖子。 “先生先生,他还说他学刀剑枪棒c法器机关术,乃至道家修道都可,就是不来咱们这私塾了。” “混账,这成何体统!”先生怒吼一声,提溜着小胖子就要出门去。 “先生先生,我们这是去哪儿?” “给那小子赔礼道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有客远来 小胖子心知先生还是那个先生,那个早已是斯文扫地的先生。早些年的时候这位莽夫先生夜剑涯,这位名剑涯字无边的儒士比现在还好喝酒。每日一早吩咐学生读书,自己就柃着个酒葫芦一步三晃地径直出门往小镇东头王寡妇家的酒馆去,打两斤最最便宜的酒,夜剑涯这一天也就能对付过去了。学生们习以为常,小镇上的居民对这位夜剑涯先生也没什么闲言。 但镇外的人未必就是如此了。 那一日夜先生照例去打酒,打完酒自手里慢慢放出四文铜钱,王寡妇对他这副惜财如命的样子习以为常,只是一边替客人温酒,一边等着这位长得与小镇上屠户有几分神似的先生心里一番天人交战后舒心地放出这几枚铜钱。 四文,那可是杀过的价钱。换了谁来,即便是这么便宜的酒也不能给杀到四文。要说这位先生面子大吧,还真是大,这要是换了旁人,任你是天王老子也杀不下这劣等酒的价钱,可要说这位先生面子小,那也说得通,毕竟这面子可就只值一两文钱。 小镇众人习以为常,出于小镇上对儒教中人尊重的传统,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虽然很想笑,但并没有谁真的笑出声来,都只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不巧的是,今日有位外来的女子也在王寡妇酒馆里。那头上戴着箬笠,以面纱掩面,装束不可谓不奇怪的女子开口便是一句辛辣至极的嘲讽:“难怪儒道没落,天下儒士都是这般人,只怕没落万世都难再出现天选之人。” 夜先生倒也不恼怒,即便知道那女子就是指着自己在骂,也仍旧是满脸倦容醉意地慢慢落下那四枚铜钱,嘴里还小声念叨着:“王大姐,你家那小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吧?” 王寡妇连忙摆手,笑着说道:“我家那小子哪是那个读书的命,先生莫要玩笑。” “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嘛。”夜剑涯转身就要走,那嗓音极为动人,身段妖娆的女子却是突然拦在了他面前,不由分说,一抬脚便将他踢倒了。这位读书人像是从不与人动武,被人打倒之后也不知道要爬起来,就那么倒在地上任人一通暴揍。 自开始而至临了,夜剑涯都没有一句话,连一声哼哼都没有,只是缩成一团,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被打到。小镇里的人对此也是视而不见。 这就是小镇居民对这群读书人的姿态,给该有的尊重,但从不出手相助于危难。当时即便那女子硬生生将夜剑涯打死了,也不会有谁来劝阻帮手。 当日打酒回去的时候,夜先生的眼睛是肿的,不是被打肿的,而是他自己哭肿的。这位名中有剑且有涯,字中意境无边的莽夫儒士,哭得像个孩子。从那日以后,他喝酒就喝得少了,当然并非朝夕之间就戒了酒,而是渐渐减少量次,直到现在一个月才有一次喝酒。酒依然是当初那最便宜的劣等酒,价钱也还是夜先生独享的两文钱一斤,但他的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其后事情原委自然也在私塾里散开了。 出奇的是各位学生只当知道先生已是斯文扫地,却没谁提起,自然也无人以此调笑。这事就当是件日常琐事,大家都自然而然地忘了。 现如今先生要去给文浅赔礼道歉,可不也是斯文扫地吗? 小胖子确实觉得先生做得不妥,毕竟文浅那副骨瘦如柴的“骨气”样,哪里能挨下先生常年不留余力的板子呢?就他这几百斤肉被打了还够呛呢。再说了,整个镇子上谁不知道文家就文浅一个人了,白天在私塾读书,晚上还得想办法谋个果腹,这要换了他小胖子,不说白日酣睡,只怕直接累死都有可能! 话是这么说,可小胖子并不认为先生赔礼道歉的举动就合乎情理了。要是真觉着自己有过失,对于文浅来说所谓的歉意倒不如一顿饱饭来得实在。 小胖子挠挠头,先生作先生自己的决定,文浅亦然,至于他,无非有个想法。这想法在两人之外,能够平和一些。不至于以死相向或是等同于以死相向的斯文扫地。 “先生先生,眼看这天就要下雨了,还是明天再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夜剑涯往东看了一眼,心里像是在揣摩着什么,继而又往西瞧了一眼,再看向南北两方。时值深秋,有些小雨倒是正常,绝不至于有这风雨如晦,电闪雷鸣的景象征兆。 “今日是几月几”夜先生放开了小胖子,出神地看着东方。 小胖子心里嘀咕着先生莫不是喝酒喝多了,今日几月初几都不知道了 “九月初一,朔日。怎么了先生”小胖子抬头看了一眼先生。 “先生我估摸着那小子气还没消,现在去指不定真得挨他几刀,眼见得天要下雨,还是明日再来吧。”夜剑涯讪笑道。 小胖子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夜剑涯一把拉住他的小胖子的衣襟,差点没给他勒死。小胖子满面怒意地看着先生,身上几百斤肥肉一齐颤动,颇有些气势。夜先生也不管他气不气,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摊出一只手。毫无羞耻之心与师者仪表,说道:“身上有没有银子,先给我些,改日还你。” 小胖子不情不愿地拿出那原准备给隔壁小花妹妹买胭脂的一两银子,满脸苦涩地递给夜剑涯。夜剑涯给钱的时候自己挣扎半晌,拿别人钱的时候却是出奇地坦然,抓了钱就跑。 “先生先生,你跑个什么?”小胖子心里惴惴不安,又反手抓住了夜剑涯的衣袂,其速度之快,让夜剑涯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意思。明明他都跑得那么快了,这平日里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小胖子竟然一把就能抓住他,看来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先生这不是有急事吗?怎么,你还有银子?” 小胖子面色涨红,虽然明知道先生是不要脸皮特立独行的读书人,可这没脸皮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怎么就那么难以忍受呢? “没有钱啦,先生,你得讲清楚这钱什么时候还,利息怎么算,我这可是有急用的!” “啪!”夜剑涯这莽夫先生突然一巴掌拍在小胖子头上,吓得小胖子猛地一哆嗦。小胖子抬起头,眼神冷冷地看着夜剑涯,那从未有过的嚣张眼神宣告着自己作为夜剑涯债主的高贵身份。可当夜剑涯又拍过来一巴掌时,小胖子立马被那带来强烈痛麻感觉的巴掌拍出了眼泪,只敢昂头看着夜剑涯,不敢再有先前的嚣张眼神,也不敢哭出来。 心虚的夜剑涯有些心疼,立即捏了捏小胖子肉肉的胖脸,温声细气地说道:“钱改日还你,利息不如就算了,怎么样?” 小胖子用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夜剑涯,没有说话。 夜剑涯登时头大如斗,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像是有谁从他身上割下一斤肉般的痛苦表情。又纠结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五文钱利息,先生我可是仁至义尽了!” 小胖子转身就跑,还用手背使劲抹着眼泪,跑了一阵,突然转头对夜剑涯说道:“先生没有仁义,先生的仁义也不值钱,值不得我那一两银子。” 夜剑涯有些错愕,但即便小胖子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没有分毫变化。是啊,他夜剑涯,哪来的什么仁义。 小胖子话一出口,顿时有些胆寒,看着先生那没有分毫变化的神情,心底疑惑更甚,忧虑更甚,也更加害怕。他正要跑,夜剑涯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了。 “径直回去,别在路上玩耍了。”夜剑涯摆摆手,渐渐行远。 小胖子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往家里跑,可跑了一段却又突然转向,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夜剑涯走出两步,等到小胖子跑远后,一点脚,身形拔地而起,一瞬间消失不见。村头卖酒的王寡妇正要关门,却见私塾那位夜先生不知道从哪晃了出来,笑着将一块碎银子递给王寡妇,让王寡妇给他二两最好的桃花酿。 王寡妇很是诧异,问道:“先生这个时辰怎的还来打酒?” “有远来的客人,不可轻慢。” 妇人点点头,心道先生从来不喝好酒,竟不知道这最好的陈年桃花酿是一斤十几两银子。不过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先生难得有朋友来,当然不可轻慢,一两就一两吧。文人嘛,待客总是喝酒赏月,吟诗作对,没壶好酒像什么话呢? 至于有没有坏规矩,这样当然是不算的。 夜剑涯接过那一斤沉甸甸的桃花酿,隔着酒坛似乎都能闻到浓烈的酒香。 “先生快去吧。”妇人关了门,送走了夜剑涯,小镇上便是一片寂静,镇上大多人家都有年迈长者,因此家里休息得早,现在虽然不过傍晚,却已只可见几点稀疏的灯火,偶有鸡鸣狗叫,也是一派祥和。 莽夫先生抬头一看,远处有一抹璀璨的光华极速靠近。 “夜无边,你小子可是收了两个了不得的弟子啊!”有一青衫客,自东方御剑而来。 夜剑涯只是凄然一笑,忽然暴起,一脚将凝立剑上的青衫剑客踢倒在地,紧接着又是狠狠一拳向着这人胸口砸下,雷霆声随拳势起,却只在剑客胸前方寸之间炸开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儒教君子 小胖子挣扎了片刻,总算是说服自己放过了先生。而今儒教没落惨淡,小镇人不以为意,可从外来人那里多少能窥见一些苗头。从前有个过路的道士教唆小胖子随他学习道法,还说要传他一门什么至高至玄的五雷正法。小胖子当时就想,这天下的牛鼻子老道都好喝酒骗人扯犊子,几根姻缘签一摇,铜板就收入乾坤袋叮当作响,来钱快,去得也快。那道人当日教唆小胖子叛出儒教随他修习道法,被夜剑涯撵着跑了半个小镇,后来那位神神道道一身仙气的道长被夜剑涯打得鼻青脸肿,摇姻缘签摇出来的那点铜板,也被夜剑涯榨得干干净净。 “要变天了。”小胖子深谙其中道理,风雨如晦,毕竟是两重意思。 小胖子心思通透,七窍玲珑,可谓早慧。夜剑涯曾在酒后失言,称其为大智若愚。 这件事后来被小胖子龙跃渊亲爹所知晓,那胖胖的老头儿疯了似的连摆三天酒席,白花花的银子出去,连个屁都没换回来,急得他持家的老伴追着他从小镇东头打到西头。即便如此,胖老头儿还是一意孤行,笑着将白花花的银子换成酒肉,招待镇上的乡亲。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小胖子就对一些事看得很清楚了,他知道先生在装疯卖傻,他知道文浅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小小年纪的他,更是能从外乡人几句隐晦的言语中窥见儒教没落,世人耻之的事实。他现在很担心,或者该说从他知道儒教为世人所排挤针对,处境危急开始就很担心。他害怕外面那些人闯了进来,逼得先生再不能潇洒喝酒,逼得文浅难得苟活! 他怕,他怕这不公的天下大势。 但从头至尾,他都未对自己的处境担心过。 儒教中人,怀有赤子之心,致于道心稳固,心湖宽阔,则可谓君子! 小胖子名为龙跃渊,名取自易经乾卦“或跃在渊,无咎。”一句。这取自儒教经典的名字是夜剑涯亲自写就,意义重大。而年纪轻轻就有君子身份的龙跃渊,修炼天赋更是惊艳才绝,被夜剑涯亲自授名,也是相得益彰,锦上添花。 小胖子不敢对外胡乱讲他的振兴儒教之心,可他心里清楚,先生肯定明白他的心思。 “这可不行。”夜剑涯有客来访,是个兆头。从前来些道教牛鼻子,释教大光头,夜剑涯都是称之为小友。而今来的是客,事件的严重性由此可见一斑。 “我得去见见文浅,与他说道说道。”小胖子学着夜剑涯平日里教训他们读书有口无心时的口气说道,“哪能把至圣先师的教诲当成狗屁呢!” 待到天色黯淡,星上树梢时,小胖子总算是走到了文家门前。心中已是准备万全,步子却是怎么也迈不动了。一阵阴风吹过,小胖子打了个寒颤,紧咬牙关抱住自己,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走了进去。 文浅入夜未眠,有所察觉,推开门往外看,门口杵着个胖子,踌躇不前。见文浅推门向外看,小胖子一把抱住文浅,给他勒得够呛。 “怎么了?”见事不妙,文浅引了小胖子进门,见他面带愁苦之色,不自觉卸下一身戾气,对这位挚友报以温和。 “先生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小胖子干脆席地而坐,虽说“席地而坐有辱斯文”的心思还在,但如此境况之下,那点因年纪不足阅历尚浅未曾消退的文人缛节过甚规矩总算是消退了一些,这让文浅看着很舒服。 “一五一十说来。”文浅气是气,那也是气先生胡乱对他用些责罚手段,至圣先师也没说弟子从师得忍下这不讲道理的责罚,文浅的行径在道理之内,却不在情理之中。 “先生要死了。” 文浅一巴掌重重拍在小胖子头上,抓着他锦缎衣袍上绣有祥云的衣襟,大骂道:“你他娘的胡说些什么?” 小胖子头上不痛,心尖却是一抽一抽,痛得厉害。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儒教君子,在地上翻滚哭号,一身锦缎流云袍压出一万个褶皱。经过不懈努力,他总算是真正做到了凌辱斯文这件事,自己的面子给自己败得干干净净,还惹得文浅怒不可遏。 “讲清楚!”文浅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一把提起小胖子,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 小胖子错愕,随即挣扎开来捂脸痛哭,指着文浅破口大骂道:“你文浅狗日的没良心,先生明里暗里帮你多少你不清楚?从前你文浅就是个蠢货,十足的大蠢货,一部蒙学学了四年,还不能诵读自如,十年寒窗,写出来的文章狗屁不通。先生对你我有厚望,可你文浅是个什么货色?” 文浅默然。 从前的文浅是个十足的大蠢货,这一点都不假。夜剑涯明里暗里帮了他不少,这更是锥心的大实话,落在文浅耳里,他自然是无地自容。可现如今的文浅,容不得早先那般羞辱。所谓仇不隔夜,说的就是现在的文浅这种人。 “你小子开窍晚,到现在才开窍,所以我仗着你什么都不知道成日戏弄你,早先是我的错,我龙跃渊一人做事一人当,给你文浅磕头认错!再怎么说咱们也是自家人,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可外面那些道统,那些牛鼻子道人大光头,神神鬼鬼的怪人,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要置先生于死地,你文浅难道坐视不理?”龙跃渊哭号着,大叫着,就是要求文浅帮忙。“现在你文浅开窍了,不是傻子了,念着先生的好,求你能不能出手帮忙?” 文浅整个人全无气色,只是眼神灼灼。 “你要我干什么?” “振兴儒教!” 文浅骇然无言。 —— 那一夜,文浅与龙跃渊之间的对话就像是被截住的江水,虽戛然而止,但蓄势酝酿之后,就是一番洪水气象,所经之处必然毙杀万物,以无敌之姿。 翌日清晨,龙跃渊在私塾外头看到了先生与一上衣炸裂的剑客。两人身子交互躺在一起,极为不雅,龙跃渊大惊失色,连忙拖拽着先生回到私塾里去,留下那剑客光天化日之下外在面晒咸鱼。过路的学生被吓得不轻,啧啧称奇之后便是一通圣人道理当头砸下,几人议论之间,单单是杀气沉重的言语就能让上衫破裂的剑客体无完肤。更是有些女学生捂住眼睛跑开,对送她来私塾的自家大人一通说道。不久,私塾前便站满了人,对着剑客指指点点,多有不屑。 半晌过后,待到剑客醒来时,眼前耳边是一片杂乱,他涨红了脸,大惊失色跑向私塾里。 “夜剑涯,你小子害我!” “先生,那就是你的故友?”小胖子站在夜剑涯身边,忍着笑意问道。 “你小子就算真有心下手,也不能使这样的手段,身为读书人,这样做实在是显得心气不足,无端落了下乘。”夜剑涯一指门外,看了眼匆忙跑进来的剑客。 “我知道错了,先生。”小胖子有些懊恼。 “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使这些下作手段,远来是客,我不该让这位受辱。” 夜剑涯抽出戒尺打在小胖子屁股上,开口声如洪钟,可谓给了小胖子一记当头棒喝:“我让你下次这么做的时候不忘扒了他的裤子,看到没有,记住这个人,他叫方莫乱。以后见了他就往死里整。” 小胖子顿时明悟,茅塞顿开,大喜过望。直夸夜剑涯手段高绝,无人能及。 墨家游侠方莫乱站在一边,只觉得裆下凉风习习,十分不安。 “文浅今日来了没有?” “没有。”小胖子为了这件事可是操碎了心,他又将自己后来转头去文家的事给夜剑涯简略说了一遍,带过他后面与文浅惊世骇俗的言论,避重就轻。夜剑涯声称对文浅的事不再追究。而其中真意,独他龙跃渊一人能知。 “到头来给我使这般手段,你夜剑涯对得起我带来的佳酿吗?”方莫乱也不客气,赤膊坐在夜剑涯面前,一一数落这位莽夫先生的待客之失。 “起初你不由分说给我一拳,打得我衣衫碎裂,是不是不讲道理。而后你又用镇上的酒换我仙家美酒,是不是不讲道理?再有你今日唆使弟子伤我颜面,是不是不讲道理!”方莫乱紧盯夜剑涯。 “狗屁!”夜剑涯笑得轻蔑,一双铜铃大眼紧盯方莫乱。 “这天下,谁还有我夜剑涯讲道理?我夜剑涯一人道理,就是天下道理。”夜剑涯拍案而起,方莫乱按剑而立。 小小的屋室内,一时剑拔弩张,杀意凝重。 “莫乱兄,这天下,都欠儒教的道理。”从帘幕后面钻出来一个光头,口颂梵音,就要化解眼前这场提前到来的杀机。 “和尚也来凑什么热闹。”夜剑涯凭空手书一个天字。 大哉乾元! 天地陡生异像,和尚梵音出口不断,金色梵文却渐渐黯淡,最终消散殆尽。一身活佛气象被天地大道挤压磨蚀,最终被迫缩了回去,就如触动蛟蟒,咬尾狼狈而回。 “儒圣好手段。”无净禅师双手合十,恭敬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活佛气象 “秃驴,你哪来的和事佬道理。”方莫乱对释教中人心怀怨怼,多有不屑,开口便是一连串的言语杀招,他说未必有用,但恶心意趣是足够了。“就凭你那点浅薄道行,还是窃取大半个天下的香火得来的修为,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这些凤毛麟角寥若晨星的旷世天才相提并论?就是你那祖师来了,也得对着我们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礼数不周就是狠狠一巴掌,与你们这些秃驴真是没甚道理可讲。” “莫乱兄说的是,只是不知我们这四家道统,这天下,是否欠儒教的道理?”和尚无净以不动声色地姿态还以颜色,手段不凌厉,也不见丝毫杀气,却是软刀割肉痛苦不堪的真正杀招。方莫乱早有防备,只当小和尚放屁,干脆不加理会。 无净借降龙真身口颂梵音,以一己之力镇压夜剑涯与方莫乱最为修为根本的杀气,已是触怒了两人。不知道的只当他是好意劝架,知道的,自然能认识到这秃驴心怀不轨,有意透过镇压二人杀气来试探深浅。 夜剑涯大怒,以本命字借天道之力,轻易打碎和尚借来的降龙真身。 无净和尚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当然是对自己反复警醒。释教中人虽说修的是无心,但心中无佛无以侍佛,不心怀畏惧终究是难以通彻大道。对于眼前这位早登圣人之位的儒教中人,无净再不敢造次。 但若是纠合大势而言,终究是他们赚了。 一道降龙真身换知夜剑涯一本命字手段,在不识轻重的旁人看来,怎么着都是亏了。可无净与方莫乱心知肚明,一个降龙真身就能换知夜剑涯有通天彻地之能的本命字,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 “罢了,你两人就算是真有心这么试探,让你们知晓了又何妨?君子可欺之以方,不论怎么说这些手段都还在情理之内,能试探到是你们的本事,可知道了究竟又能如何?”夜剑涯尤显从容。他烹茶换盏,一起一落,手段已是返璞归真,也是所谓大巧不工。 方莫乱在一边看着,觉得口渴难耐,又心知这壶茶水与他半点不沾边。想来想去,他多少有些不爽,便一屁股坐在夜剑涯对面,使劲搓揉着脸颊,心思飞快转动。他想了又想,终究是觉得自己百般手段都无用处,于是干脆伸手去抢,做了强盗行径。 “蠢货!”夜剑涯踢出一脚,方莫乱便倒飞出去,两脚一踩地面,木质地板嘎吱作响,最终不堪重负破开两个大洞。夜剑涯还嫌不够,非要赶尽杀绝,接着又是一脚当头砸下,方莫乱头颅中脚受力,半身破开地板插入地面,身陷囹圄,被埋进土里。 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已是受了画地为牢地禁制。这位墨家游侠索性待在冰凉的土里不动了。 无净默念佛经,不忍直视。 “夜剑涯,你这莽夫,我不过是求杯茶喝,你何必赶尽杀绝,要将我羞辱至死。”这位修为高深,行径可谓艰深的墨家剑客给气得咬牙切齿,就差对夜剑涯吐口水了。 夜剑涯哈哈大笑,指着方莫乱气笑道:“你都能被羞辱至死,这天下只怕无人能活。” “阿弥陀佛”和尚觉得自己不慎失足,踏入了龙潭虎穴,现在懊悔难当,恨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倒是想离开,可夜剑涯没有让他轻易离开的道理。 “你们一个与我针锋相对,一个借机试探,手段不算高明,但总算是有效的。和尚你看着面善,这也生鲜有劣迹,但心思可是坏得很。不过以你们释教现今的道理,反倒是你这样的货色如鱼得水,掌控乾坤。”夜剑涯一一评点,直截了当地泄露天机。这不可直说的事被他直言不讳一语点破,对无净将来修成活佛金身大有阻碍。 但无净说不得夜剑涯手段下作,毫无圣人气量。换了他这位平日受人神尊敬的释教活佛来,手段只怕会更加狠厉恶劣,但求一击必杀,使之永不翻身。 三人之间的试探争夺,当真不是个人恩怨,而是纯粹的道统之争。因此夜剑涯乱他一人大道又何妨?无非是坏他一人大道,对于终究是要生死一战的这几人来说,又有什么妨害?夜剑涯声称君子可欺之以方,是将他们两人视作暴徒恶人。这一说法其实也合情合理,况且如果只将他们视作纯粹恶人,甚至可以说是手下留情了。 “话是这么说,你能不能活着回去,终究没个定数。你看我一怒杀人,说不得见你这秃驴道貌岸然的模样不爽,就先给你杀了。你再仔细想想,这些人哪一个不比你难对付?” 无净报以赧颜,已是汗如雨下。死是不可怕,释教活佛死后堕入轮回,来世再修菩提也无妨,可死在这位儒教圣人手下,那就是万世不得翻身的悲惨结局。无净有手段保自己必入轮回,可夜剑涯也有本事害得所有人万世不得翻身。彼此较量一番,还是夜剑涯厉害。 “他方莫乱来得最早,因为这小子与我交情最深,叙旧之后再相互打杀,也就可以不留余地,肆意出手。可你个和尚你早早过来凑什么热闹?要么在镇上多晃荡几日,要么干脆晚些时候来,这么早来干什么?投胎?”夜剑涯出言伤人,毫不留情,“你明知我能打断你的轮回,还要来求个万世不得翻身?是自信还是信有人能够助你?” 本应该出声辩驳的和尚哑口无言,只是合十双手低头不语。 “我不怕!”憋了半天,和尚总算是开口了。可一开口,却像是镇上的小娃娃对抢走自己糖葫芦的高个小孩儿表明决心,不怕是不怕,可也还是无力施为,这么说只能求个心安慰藉。 夜剑涯闻言大笑,一手拍桌,一手抚膺,狂笑声不绝于耳。 方莫乱直摇头,不知是惋惜无奈还是无情轻蔑,总之他一样没有将无净和尚放在眼里。他这么一摇头,无非是因为无净在已经落在下乘的地步上自己再下一步,自己为自己铸造桎梏牢笼,此时他不光是道心受损,心湖上更是有云翻雨覆气象万千,这对于一个出世之人来说,等同灭顶之灾。 “贫僧先行告退,夜先生见谅。”无净和尚匆匆离去,一身活佛气象十去三四,而且还在不断流失,他也只能仓皇逃窜,可谓狼狈不堪。 “再晚点就该来不及了。”夜剑涯旋转茶盏,起身点香拜先师。敬香之后,夜剑涯直视方莫乱,脸上终于泛上一丝得意的神采。 方莫乱是真想骂他小人得志,可偏偏这个小人是儒教圣人,天底下真真正正的君子之首,小人言论与之毫无关系。他方莫乱头痛不已,干脆就在冰凉的泥地里插着,看着夜剑涯手捧经典,专心致志。不久他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闭眼就睡。 世人皆说墨家游侠最肆意,这话也就是因为夜剑涯眼前的人来的。当然,这是切实言论,亲眼见识过可谓墨家游侠之人的风姿,都会叹一声名不虚传,此生无憾。没有亲眼见识过,总是很难想象世间之人竟可如此超然卓绝! 当日虽未下雨,也仍旧是天色阴沉,老天爷为夜剑涯哭丧着脸,夜剑涯却嫌弃老天爷婆婆妈妈,说这般时节不出太阳简直是混账行径。昨日大雨过后,一地泥土翻新,沾湿之后化作深黑,有秋花点缀,是最惹人喜欢的景致。 春时看草,夏时看树,秋时看花,冬时睡觉。 贯彻夜剑涯整个闲适生活的是等待,在难以计量的漫长岁月中几乎每一日都是相同的,枯燥乏味,意兴索然。没有华灯初上至末了灯火阑珊的光景,小镇人少,可与夜剑涯来往的就更少,反复如常乏善可陈的日子能有一个终结,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以亲手写就的天字为布局根本,从大天地之中割裂出一片,而无净浑然不觉。后面夜剑涯那些话以直言无净大道之失的方式坏无净道心,在这一片小天地中可谓效果显著,后来出言伤人再下一城,不算是得寸进尺,只是夜剑涯对无净底气的试探,看看这中途易辙改道,非要掺和在这件事当中的和尚究竟有多少斤两。 结果显而易见,夜剑涯使他心湖澎湃,走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谁料他干脆自插三刀冒着一身活佛气象散尽的风险,也不肯走火入魔。为此夜剑涯当然感到不屑,毕竟像无净这般行径,与读书读傻了的酸腐儒生有什么区别? 倒不如肆意纵狂,打破小天地与夜剑涯杀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也不失道统气魄,不损佛祖颜面。 现在他这么一退却,就彻彻底底丢了一教道统的颜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大天师 河岸边满是泥泞,文浅定点下网,每隔半个时辰收网起鱼,半天下来收获颇丰,不光是今天两餐有了着落,还可以用这些换米和咸菜,有饭有鱼,还能有二两咸菜,那就颇为丰盛了。只是文家少油盐,做鱼的时候尤显美中不足暴殄天物。 文浅费力砍倒一棵树,锋锐柴刀反复进出切割,最终砍出一个宽厚木条,这也就是文浅新的门槛了。从小孤苦伶仃的文浅本就对这些东西不甚在乎,门面什么的,终究是没有果腹重要。现今的文浅更是变本加厉,干脆先一味谋个生活,读书大事,人生大计,暂且从长计议。 文浅忽而起身观瞧,忽而低头看网,一丝不苟,专心致志。从前天资驽钝尚且勤恳不辍,现今灵魂换体心智开启,自然心性更加成熟,意志更为坚韧不拔。文浅不如龙跃渊早慧,即便是现如今的他,相较龙跃渊也显得智虑不足,不能与之比肩。不过文浅贵在心性。 远处有风起,穿林莽涧峭,杀千树千花,最后在文浅耳边归于寂静,转回一阵再上九重天。忽而有歌声起,远远近近飘忽不定,却又不似鬼蜮魍魉,声起中气十足,气魄浩然声势壮大,使人心安。 不久歌声渐近,文浅转头看去,有一身着道袍,面如冠玉,头戴木簪腰悬长剑的男子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击剑鞘高歌。 “蜀地山高蛟龙险,一剑御去人无还!”道人一身道袍拖地而行,远观似凌空,仙逸之姿妙不可言。尤其是道人击剑鞘而歌的神态,尤使人目眩神迷忘乎所以。文浅目瞪口呆,手握柴刀坐在一边砍树的他与道人相比当真是相形见绌。 “剑藏星河斩龙首,一眼千年觑神仙!”道人停在文浅身前,将剑横在地上,也不顾道袍拖地沾惹尘泥,干脆坐在文浅身边,两手拢袖神似深冬无家可归的卖炭老翁。文浅哑然无言,现今道人神态与先前击剑鞘而歌的仙逸之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道士,从哪儿来?”文浅稍加思索就能知道这样的怪人只能是冲着夜剑涯而来。 “武当。”道人看向文浅,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啧啧称奇。 文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干脆指着私塾的位置,三言两语就想要打发道人:“私塾就在那儿,你要找夜先生就往那儿去。” “不急,不急。”道人面容俊俏,还总带着温和笑意,很难让人心生厌恶。但他一直这么看着文浅,实在是让文浅很不自在。文浅心想这古怪道人要是再看着自己,自己干脆直说,让他滚蛋,哪有第一次见就盯着人打量个不停的? 礼数暂且放下不讲,在大势这般境况之下,谁这么看人都会被当作心怀恶意。 “你有话直说,看得我不自在。”文浅不卑不亢,一手抓住柴刀,一只手握拳在身侧,全身紧绷,无论是反击还是逃命都是最佳态势。 道人见状大笑道:“我姓姬,道号玄桢,怕你以后记不住我,就先行告诉你了。我于你没有恶意,只是有几句话要说而已。你不必蓄势待发更何况你在我眼前等同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对手。” 姬玄桢斟酌着说话,道理点到为止,道出文浅在他面前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也不算锋芒必现让人不适。但也正是这样一番说辞,让文浅有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这位姬玄桢道长本身应当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这番尴尬的客气,只是对他有意为之。 “看出来了?”姬玄桢读出文浅的心思,文浅从容应对,只是点点头。 “那倒省事了。”姬玄桢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只是自作聪明。不过由此可见,他在外面得到的消息并不属实。外面那些人说文家圣人子孙愚钝不堪,资质平平。现在看来也算不上太差,无非是那些人夸大其词,有意诋毁。 “武当在哪里?”文浅面上没有那么慌张,身子却不放松,仍是蓄势待发的架势。姬玄桢一番言语不能保他性命无虞,因此还要求个自保,须知能不能活下来与有没有搏过全然两回事。 “在今秦境,西洛洲内,与咸阳相距不远。”道人双手拢在袖中翻覆云雨,暗自推算文浅一身气运来历,及其心智初启的原由。可有演算天地星辰造化,推阴阳断五行,集道教与阴阳家之能大成的大天师姬玄桢,一身本事在文浅这里无端成了无用屠龙之技,分毫作用未起。他耗费心思靠近文浅,从文浅身上取出一团天道气运,而气运中的气象却让人费解。 混沌一片,不得推演! 姬玄桢不服,将气运归还之后,姬玄桢就着话头在文浅面前摊开手掌,掌心方寸之间云雾缭绕,有黄钟大吕之音起,又见山川耸伏,怪石嶙峋,连峰风骨特异,使人流连忘返。文浅定睛看去,山石草木目力可见,虽说只是极细微的姿态,却也是纤毫必现。又有山顶上凭空生一丛紫金莲花,束发道人端坐其上,宝像庄严。转而烟云滚涌,武当七十二峰尽显眼前,一览无余。其间有骑牛老道倒挂牛背上,饮酒高歌,肆意纵狂,有青衫道童盘膝万阶之上,上直接九重天阙,下临万丈深渊,阶级上自有万众朝圣,寻求道法,渊则常有龙吟涤荡,搅乱重云。更是有百千道士一齐练剑,万剑有合一之势,一番通天大气魄。 最让文浅惊奇的是一座名为折桂的山峰,整座山峰都被炼化作一把长剑,剑尖之上坐有形容枯槁老者一人,雷击不动,好似死物。 七十二峰各有风姿,文浅神游其间,一时难以自拔。 使出这一手方寸化天地的手段,自然是为了拘禁文浅一身飘忽不定混沌不清的气运,但姬玄桢有这一手,未必全是恶意。早让文浅知晓天下道统至极是如何,也好让他早作决断,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如果有人可在远处观瞧,可见道人以右手掌心方寸展现武当七十二峰洞天绝境风姿,又以左手拘禁文浅一身气运。这般大天师手段,道行不够稍有差池,被推演的人免不了魂飞魄散,或是一身气运干脆散尽,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而今这浩然天下,可以天地拘禁一人气运的,除了大天师姬玄桢,就是儒圣夜剑涯。而可以这般手段推演一人气运的,独姬玄桢一人! 姬玄桢左手掐诀推演,左手掌心朦胧气运似被抽丝剥茧,渐趋清明。姬玄桢大喜,早以道法隔绝一方天地,使得即便在一洲之地以内,夜剑涯也难窥见他僭越毁坏规矩的举动。 气运清明之时,姬玄桢已是心力俱疲,而那掌心一团气运中凭空幻化出一人身影。那人影身着九龙袍,戴冠袖手,对大胆窥视天机的姬玄桢,只是横眉怒目,一眼看去。 道法大成的道家真人大剑仙,第一位道教大天师姬玄桢被这一眼硬生生击中神魂,一身真人修为瞬间退散,气血翻涌。掌心方寸天地崩坏消弭,文浅也随之回过神来。 姬玄桢别过头去,在他周身天地大道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先前被瞬间抽空一身道教真人修为,而今又被强行灌入。前者似竭泽而渔,损伤根本,后者似海入江河,洪水泛滥。姬玄桢强压气息,姑且能让面上看起来没有异样,但他体内气府穴窍早已是十伤五六。 “道士,那就是武当啊?”文浅心驰神往。 “如何?” “没什么,等到我哪天顺路就去看看呗。”文浅笑言。 姬玄桢微微错愕,随即点头称善。 虽然有这一番动作,文浅也仍旧没有卸下防备,转头观瞧周遭时,有一邋遢道人带着脖颈上拴着锁链的青衣少年走来。 姬玄桢只看一眼,便没有再将这两个放在眼里。 今日强行窥视文浅气运根本前世今生,是姬玄桢僭越,坏了大规矩,转头就算是夜剑涯要将他随便打杀,他也还手不得。于此他自是毫无悔恨,愿一人受之。可他自作聪明以为夜剑涯全无防备,以大手段消耗自身根本,再强行窥视那团混沌气运,反被大道所伤,这就是不应该了。这时候说是夜剑涯的圈套自然也说得过去,可因果相伴,不是他自作聪明,绝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妖道玄门 堂堂道教大天师,一人之下的人物,竟因为自作聪明而伤。姬玄桢怎么想怎么觉得窝囊,反复思索之下竟是气极而笑。 历来大天师窥视一人乃至一国气运,从未失手出错。更何况是耗损心力,因此重伤。 文浅不解其中原由,倒也不多过问,他抱起砍作门槛的木块,心心念念都是赶快收了鱼回去,不想与姬玄桢再有交集。 姬玄桢一眼千年,可窥视世间大道气运流转,辨清妖魔神怪,也自然能看穿一人心思。文浅那点思虑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无异于置于光天化日之下。而文浅为何始终对他持有戒心,个中原由姬玄桢自然心知肚明。 “那小镇少年。”外来老道没有直奔小镇去,反倒是转头向着文浅走来。老道在前面询问文浅,脖颈上栓有锁链的青衣少年在老道身后龇牙咧嘴,作恶犬咬人状。文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什么事?” “小镇在哪个方位?”老道开口一笑,满嘴黑牙为其平添几分狰狞恶毒。 文浅指了指小镇方向,不忘好心嘱咐:“要是去得晚就没地方住了,你们要久留就得赶早。” 老道抱拳谢过,手上锁链一扯,拖拽着青衣少年离去。 “不卑不亢是不错,但对有些人,你大可傲气一些。”姬玄桢取出朱砂符箓,以手为笔,蘸取朱砂,在符箓上写就形势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知道了。”文浅心思千回百转,百思不得其解之后被迫归于平静。 姬玄桢坐在一边强忍笑意,胸中愤懑气十去八九,又是一身轻松惬意。不过文浅懊恼并非他有意为之,只是无心之举。 “在小镇这方天地间,不是我这般有通天手段的人,难伤你分毫。当然你以体魄残缺,手无缚鸡之力,气府空荡修为匮乏,也伤不了他们分毫。不能对杀便可以此自恃,傲气一些。你是文家圣人之后”姬玄桢递出符箓,文浅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 “道士。”文浅将符箓揣进怀中,一网鱼拉起,河面波光粼粼,水波荡漾。肥美的鱼儿在网中抵死挣扎,终究也无济于事,被文浅收入鱼篓。 姬玄桢起身袖手,以示洗耳恭听。 “你打得过夜先生吗?” “” 姬玄桢哑口无言,思索一阵后竟是心湖激荡澎湃,久久难以平复。若说不是对手,免不了道心蒙尘,修为受损。要说是对手,激荡难平的心湖免不了变成一番风起云涌蛟龙作恶电闪雷鸣的大险景象,亦是损伤自身。 不论如何应答姬玄桢都要自伤三分,因此只能是缄口不言,默念道教经典以化解因文浅无心之语而重新拢聚的险恶气象。 要是姬玄桢回答了,对于已然受损的体魄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那是自寻死路。 “你何必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姬玄桢仍是双手拢袖的仙逸姿态,但与文浅相处一段之后,一身气势已是十去五六。对于堂堂道教真人来说,无异于被当街打脸,丢尽了颜面。 文浅不以为意,道士先前抓准了他凡事必求根底究竟的性子,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文浅不解其中原由,多加思索也是不得其解。当时道人虽是强忍笑意,可神色之中戏谑姿态文浅多少能看出一些。而睚眦必报仇不隔夜是文浅本性,当时姬玄桢自称手段通天,文浅便随口一句反击,并无邪心邪念,玩笑而已。 他当然想不到这句话于姬玄桢而言等同翻天覆地。 气运与夜剑涯密切相关的姬玄桢一再中招,先是自作聪明,后是文浅以无理手打出杀招。怎么想姬玄桢也不觉着自己棋差一着,只是有人能窃天之功,取巧走邪罢了。 “这是礼尚往来。”文浅心说道士强词夺理,转身就要走。姬玄桢也气得够呛,没了击剑鞘而歌的心思,径直往私塾去了。 “难不成,还得我不念还以颜色站着让你戏弄?这些牛鼻子当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玩笑都不得了。”文浅收好渔网,背上鱼篓,提刀拿门槛,一路上喜藏心底,举步生风。草草吃完一顿野菜稀饭之后,就着鱼还新鲜,便往小镇上去了。 山林之中邋遢道人与青衣少年脚步拖沓,不顾文浅忠告慢慢前行,没有闲适孑然之意,反倒让人觉得阴冷恶寒。 邋遢老道闭眼前行,忽然默诵口诀,开口所述神仙竟是没有一家正统,全是野庙供奉的不入流神仙。口诀之中所有神明多达千余,不仅与道教不沾分毫,有些还是为非作歹的恶神。老道口诀之中每请来一位神仙,青衣少年脖颈锁链上就亮起一条猩红符文。待到千余条符文布满锁链,原本龇牙咧嘴模样凶恶不堪的少年已是滚倒在地痛苦挣扎。 锁链触及青衣少年,如同烙铁滚肉,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之后,少年脖颈上的肉已经熟透,散发着诡异肉香。 老道两手翻飞掐诀,锁链上猩红符文大放光彩。 “小虫,你可知错?”邋遢道人神态庄重道貌岸然,当然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先前还在老道身后示狠的青衣少年跪倒在地,猛地磕头,认错求饶。 邋遢老道张嘴一笑,肮脏面容佐以满是脏污的牙齿,倒也是一副平时难见的景象。而这笑容中凶恶几何,也就只有那被唤作小虫的青衣少年了然。 “师父,小虫知错了,知错了!”青衣少年已是头破血流,额头上白骨外露,皮开肉绽,血肉混杂一片。 “知错了?知错了就好。”老道笑着走到青衣少年近切,一把抓起青衣少年满头青丝,狠狠地扯起那颗面目全非的头颅。“你错在哪儿了?” 青衣少年生无可恋,眼中尽是无望,没有一点神采。 “不知” 老道面容狰狞,扯着锁链猛然勒紧,青衣少年双眼翻白,舌头吐出三寸,一副将死模样。老道毫不留情,大有少年不死此事不休的意思。 “你这腌臜虫子,也敢在背后对我舞弄獠牙!”老道气急败坏,再次念出口诀,手指掐诀死死扣住青衣少年命门。少年体魄被封,肉体凡胎对阵恶毒至极的符文锁链,脖颈上一整圈连带着肩膀都被烫熟,其中难忍疼痛只有常年承受的少年心知肚明。他强忍着痛感,双眼鼓出,额边两处命门要穴也是不断起伏,几欲爆裂。 老道松开手,拖拽着锁链将少年挂在树上,狠狠拳击头颅。被限制在肉体凡胎的少年已是奄奄一息,仍要被老道施暴凌虐。 丧心病狂的老道嫌拳击不够,拳脚并施,打得少年骨头脱节爆裂,皮开肉绽浑身浴血。 “小虫子,你求我啊,你求我!”老道癫狂大笑,拉扯着少年的头发逼他求饶。 “玄门师尊,小虫子知错了。”少年竭力求饶。 老道大笑不断,取出弯刀在少年心口一下下划着,场面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小虫子,小虫子啊。”老道狠狠扎下弯刀,少年心口鲜血迸溅,炸了老道一满身。“你知不知道师尊的良苦用心啊?师尊栓着你,打你,骂你,都是让你能得个安生苟活。师尊对你竭心尽力,你怎么能对师尊的好心置之不理呢?” 少年咳血,肉体凡胎已是残破不堪,却始终不得一死。要是老道真心要将他打杀,那倒可得个痛快解脱。可老道偏偏是有恃无恐,仗着这锁链能限制他的体魄也能挟制他性命,对他百般凌辱,反复折磨。 “你怎么能对师尊的教诲置之不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道挖开少年胸腔,削下少年心尖。 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少年全身抽搐,血气翻涌。锁链被震得叮当作响,痛苦呻吟。老道被这副景象吓得接连后退,急忙诵念口诀松开锁链限制。肉身体魄不再受限的少年身上伤势一如潮退,去得极快。 “小虫子。”老道闭眼摇头,叹气一声,再次施展锁链禁制,一脚踢在少年头上。少年被踢倒在地,老道跑上前去一脚接着一脚踏在少年头上,凶狠凌厉,不留余地。“小虫子,你就不能理解师尊的良苦用心吗?师尊也是有苦衷的啊!” 说到后面,老道开口全都成了恶言,怎么难听怎么来。 “你这没娘养的下贱东西,我让你不听话,就算是硬生生将你打死你也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你这罪大恶极的下贱生灵,下贱生灵!”老道双眼血红,状若癫狂。他收了脚,扯着锁链让少年跪在他面前。 忽而他又泫然欲泣,蹲下身来扶住少年肩膀,渐进为失声痛哭。 “小虫子啊,小虫子,你生得悲哀,我知道,我都知道。”老道抹着眼泪,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在少年脸上,打得少年嘴角溢血,半张脸肿起。“可你小虫子要长点记性长点脑子 对不对?那些人,那些人是圣人。儒教圣人,兵墨两家的剑仙,释教活佛大和尚和咱自家的真人,这些人哪一个看着你们这种东西不是喊打喊杀?可你偏偏不识趣,要向那些圣人求助,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少年无言。 “再有下一次,就不要怪师尊心狠手辣,剜了你的心”玄门语重心长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传教 文浅满心欢喜提着鱼上镇,卖鱼的结果是意料之外的,来来往往只要驻足观瞧的人,后来多少都会买上些鱼,文浅便宜贱卖,有人挑点毛病要些添头也不作计较。镇上乡亲贯彻对文家人不加欺侮的道理,便是有几个坏事做尽的恶霸,见了文浅也没有上来搅扰,看了两眼便径直走了。 文浅大喜过望,何止是买了些米和咸菜,还切了二两五花肉,要回去做丸子。深感一技傍身足以饱食果腹甚至还有余粮的文浅可谓相当满足,一筐鱼背了来,换上一筐米与菜。乘兴而来,也是乘兴而归,前后不仅没有出入,还出乎意料,让文浅实在喜出望外。 “着急回去呢?”龙跃渊远远地喊了一声,文浅驻足回头,挥了挥手,指着自己鱼篓之中的东西,脸上带着神采。 “不着急回去。”等到小胖子摇晃着一身肥肉声势浩大地走了过来,文浅才在他缓了口气后开口。举止温和,全然不似昨日。小胖子对着文浅看了又看,还在他背篓里观瞧一番,像是要找出什么玄机。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便十分失望地放弃了。 “你今日看到一个道人去私塾了没有?”文浅对于姬玄桢其人意图好坏还是相当在意的,说是关心姬玄桢其人,不如说是担心夜剑涯安危。毕竟那道士掌心方寸就是一番气象,打死文浅也不信那是个易与之辈。文浅大抵整清了事情前后脉络,照他所见与小胖子所说来看,怕就怕这种高深莫测的怪人冒头。 “没有。”龙跃渊摇头晃脑,一张破嘴也瞒不住什么,顺口将他偷听到的东西说给文浅听了。“不过我今日在私塾听先生与那个外来剑客说,你身上藏有大玄机,可我怎么看也没看出来。” “要是你肉眼凡胎都能看出端倪,那还是什么玄机?”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道理。”小胖子用心良苦,在这时候也不忘与文浅你来我往相互戏谑。“要说你身上早有玄机,怎么着也该有个时候初现端倪了,可你十岁不启心智,近两年也等同傻子,只是前两日才开窍。开窍开得蹊跷啊,莫非这就是玄机?” 文浅摩拳擦掌,骨节嘎嘣作响,拽住小胖子的衣襟就要落拳,小胖子抱头求饶,趁着文浅有所迟疑便是拦腰一抱。两人轰的一声摔倒在地。文浅膂力过人架不住小胖子一身肥肉,两人同样是砸在地面,小胖子毫发无伤,文浅全身骨头嘎嘣作响,痛到直吸凉气。 文浅一声不吭,但已是满面怒气,一拳捣在小胖子腰腹,打得小胖子躬身翻滚,伏地求饶。 这一来一往,其实就是小孩子打闹,但文浅心知小胖子的诡诈手段,那一拳没出五分力道,打在一块肥肉上都不曾震颤,哪里能到痛得滚倒在地立即求饶的地步? 这小子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他自然没什么心思与他多作纠缠。 “别走别走,我不这样就是了。”小胖子站起身来,掸去身上的泥土,可是怎么也掸不干净,索性不管了,干脆跑到文浅近切。他兴冲冲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文浅反手一拳狠狠捣在他肚子上,一拳击出全力,小胖子被打得直吐酸水,躬身捂腹,简直是苦不堪言。 “你他娘要杀人啊!”小胖子怒道。 文浅在一边驻足观看,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点评:“情感真切,再比照你先前的反应看看,你是不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 小胖子气笑道:“先前那不是玩笑嘛,谁知道你文浅出手这么狠,一拳下来不留余地,这一身肥肉不是白长的,可你那一拳也不是棉花啊!” “那咱们两清了。”文浅点点头,伸手拉起小胖子。怕小胖子不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又加上一句。“所有的事。” “你知道了?”龙跃渊从容应对,心下除了愧疚难当,还有一分欣喜。“是我的过错自然要认错担责,你想打骂都随便,只是别打脸,回头我还要盯着那些外来的怪人,没了脸面怎么见人哪。” “我说过咱们两清了。”文浅只是摇头,云淡风轻的言语动作,对小胖子却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心间烦闷难耐。 “文浅,你他娘的说你凭什么?你告诉我你凭什么?”龙跃渊潸然泪下,鼻孔下双龙出洞,声势壮阔。他抓着文浅的袖子就往上面抹鼻涕眼泪,文浅满脸厌弃神色,连忙给他推开。小胖子站在一边,掏出手帕抹着鼻涕眼泪,情绪激动之下非但没有抹去,反倒糊了一满脸。 文浅大感恶心,一只手拦住小胖子,见鬼似的别过头去。 “你小子从小就是个蠢蛋,蒙学读了四年,寒窗苦读十年文章也是狗屁不通” “你他娘的都说了好几遍了!”文浅比划着拳头,威胁道,“再说揍你了。” “我明白我明白,你不要恼羞成怒,陈述事实哪儿来的错。” 文浅抓刀。 “从你我二人第一天入私塾,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后来一年两年过去就更是笃信这点,你文浅就是再傻再笨再不知悔改不下功夫,先生也还是不吝教诲,耐着性子教导。你真当先生对你脾气就够坏了吗?”小胖子使劲摇头,以示自己要彻底颠覆文浅从前的认知。 “先生脾气坏得很,有次酒后失言说自己做个学塾门前的洒扫都比教我们些孩子读书要好。你文浅能长这么大,先生已是手下留情了。” 文浅了然,收起柴刀静心听着。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文浅难以置信。 “你不信自然有你的道理,不过各人好自为之。就一个读书人而言,我羡慕你是圣人后人,羡慕先生对你不厌其烦。后来怎么都想着作弄你一次,好让你知好歹。” “后来你也真的出手了。”文浅负手而立,面容如常,只是眼神闪烁,心思让人捉摸不定。 “是啊,虽说只是件小事,可我长久耿耿于怀,无心饭寝。” 文浅立刻抬手阻拦,鄙夷道:“鬼话尽留着骗那些外来人去,别说给我听。” “我成天想着怎么认错,怎么弥补。”小胖子擦尽眼泪鼻涕,手帕太小干脆换了衣袖来,反复擦拭之后总算理清污秽,还胖脸以原样。这时候他倒是不怕凌辱斯文了。“我说了你也不见得能明白我做了什么,但你不明白,我一清二楚。” 文浅点点头,笑道:“没想到我突然开窍,算是救了你一命吧。” 小胖子狠狠点头道:“算不上救命,心结解了总归是对你我都有好处,现在要紧的事是咱们能帮先生多少。我龙跃渊抵死相助就可以了,你文浅实在没办法就早早离开这一隅之地。反正也是边鄙山林,万一先生没了,外边一定比这里好得多,你去中土神洲求学,那里的先生一定不比咱们夜先生差!” 文浅只是摇头,予以否认。 “真要传承什么,那也是你龙跃渊来。你就算是抵死相助,又能帮先生多少?拼尽全力难道就为了送死,求个慰藉?”文浅形容严肃,平添一股气势。 “况且我言出必践,将来我学习道法机关术,阴阳五行都可,只是不再读书。” 小胖子面如死灰。 “几教几家都是来杀人的,往后要报仇不能靠嘴皮子说到人跪伏求饶。我文浅不是读书的材料,我心知肚明。你偏要我去中土神洲求学苟活,肉体凡胎凡夫俗子之身能否抵达中土尚且不谈,就算是去了,也不过是任岁月蹉跎,一死鸿毛。到头来任我老死无成,你白死我也白死。倒不如你去读书,待我学尽万法,报仇不迟。”文浅晓之以理。 “可你堂堂文圣后人,背弃儒教说得过去吗?就算如你所言”说到后面龙跃渊出口之声已是微不可闻。 “你这胖子害怕什么?是信不过我,还是怕你无能难担重责?”文浅质疑,也是当头棒喝。 龙跃渊无言以对,千百句用以说服文浅的道理都在心间打转,无论是有理有据还是无据诡辩,都被他按在心间。 “我不怕。” “那不就是了。”文浅挥手以道别,“往后你来传教,我去杀人。” 龙跃渊久无言语。他乘兴而来,倒也谈不上败兴而返,只是前后结果几次转折出入,实在与他先前预想大不相符。他抱着认错之心来,找了个由头说到文浅身上去,带出当初幼稚行径,可文浅却不以为意,草草了结。心系之事解开了,他自然是高兴得很。可后面文浅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多少有些意料之外的意思。 他以为文浅毫无打算,便想来指条通天大道,却不想文浅早有自己一番道理,已是成竹在胸。顺带着还点破了他龙跃渊心里惧恐的根本。 自以为布局精巧,解开心结轻而易举,却没想到从头至尾都是文浅掌控全局,早就看清他的意图,一步步将他逼回正途。他确实是怕了,他怕难担重任,所以要与先生一起去死。可现在他看开了,他要照着文浅说的去做。 从此之后千百年的大道之争,与两人今日一番平常对话息息相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北洲之人 文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胖子能听进去几分文浅不知道,反正他是仁至义尽了。 路上文浅走运看到一只跛腿的野鸡,费尽心思抓了之后又顺路采了些香料。 回到破败不堪的文家之后,文浅杀鱼取刺,又慢慢将五花肉剁了碎末,饭先上锅煮着,切了些香料揉进鱼与肉混成的丸子里,撒盐和油。将想尽办法抓来的野鸡杀了,小心翼翼取出骨头丢进锅里炖煮,撒上香料,慢慢调整火候。虽说是炖汤煮丸子,却对火候功夫也有一番考较。 饭煮好之后,文浅取下煮饭的陶罐,将饭盛出,倒入清水,丢入野鸡肉与香料,撒上细盐。对于鸡肉的口感味道文浅不作计较,只要能吃就行。虽说味道不敢恭维,但对于从前难见荤腥的文浅来说已是万幸。 “人要吃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文浅打算多吃点,然后在外面坐着看会儿天,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可近些时日天上的光景都不尽如人意,尤显美中不足。转头鸡汤熬好,汤面上浅浅浮着一层黑色碎末,文浅于是捞出鸡骨砍断继续熬煮。 瓦罐锅内忽而飘出香气,迷得文浅神魂颠倒。 “香!”文浅立刻捏了丸子丢进鸡汤中。 鸡汤香是不假,可汤面上浮着的一层却着实是诡异了些。整锅汤由骨头熬制,反复翻搅也见不到一点油末。换了小镇上一个月能有十个铜板进账的人家,都不会稀罕文浅这些东西。可他文浅高兴坏了,忙前忙后不亦乐乎,操持着一堆烂锅碗准备了当,盛一满碗有些焦糊的粗砺饭食。一大口送进嘴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好吃!”能对着眼前这些无味的东西说出好吃的人,平常的日子说是苦不堪言都不足形容,有失公允。在现如今这个世代,拉出文浅说是儒圣后人,非得让人笑掉大牙,戏谑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实在是因为文浅过得太凄惨。 也正是因为如此凄惨,文浅才觉得有人欺侮了自己就一定要还以颜色,抵死相杀。穷归穷,也正是因为穷才无所顾忌,敢与天下各人,乃至各家道统争锋。最后谁死谁活自然是显而易见的,肯定是独力难支,身无长物的文浅死。可到底是要不论死生争一争,倒不是说什么书生意气,文人风骨,不过是无所顾忌率性而为,仅此而已。 文浅以此为纲,但凡行世处事,都会是睚眦必报,仇不隔夜。 诚然这是身无长物,一如文浅这样的人才有的,凡事心有不服鱼死网破的可怜行径,但文浅却相当珍惜自己能有这样的心气。将来一旦有了什么,这样看似可怜却孑然自在的行事也就不复存在。待到他所有的日渐增多,也就自然而然变得谨小慎微。 到再次有仇必报无所顾忌的时候,就是返璞归真,踏上人世巅峰的时候,一如夜剑涯等人。前后二者或许心境相当,但境界自然是大不相同。 文浅倒不是害怕自己变得谨小慎微,举步不行,只是相当珍惜眼前这个时段。毕竟这是多少人都没有经历的境地,只有亲身体会这样的境地才有看穿事物从属得失的潜质。 吃了几块鸡肉,文浅又倒下凝结成块的鸡血。没有佐以葱姜辣子的鸡血简直腥臭得难以下咽,可文浅甘之如饴,如食珍馐佳肴。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文浅相当满足,修修补补总算不再漏风的房子里也是暖和得很,清秋冷气穿不过木板,只得在屋外哀嚎,羡慕文浅怡然自得。 “可以来个丸子。”文浅拨弄着汤锅内仅有的两个大丸子,实在是舍不得。筷子是早早伸出去了,可怎么都收不回来。 “可以来个丸子!”文浅与自己争斗,满脸杀气,咬牙切齿。他狠狠扣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心下百般挣扎,最后还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大声呵斥道,“可以来个丸子!” “” 门外窥视已久的少女跟见了鬼似的,两手捂眼,却忍不住从指缝之间偷看文浅。 文浅在她眼里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子怪人,要是平常遇到这类人,她早该绕路远行了。就算不绕路,也会视而不见,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边偷偷观瞧。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文浅与一颗丸子较劲的姿态太有意思。 少女心想看会儿就走,却不想肚子不争气,发出了惨叫。 “看来肚子大哥已经战死沙场了,可怜它杀敌无数。”少女念念有词,为肚子大哥哀悼哭丧。仔细想想,它可不是杀敌无数吗? 三大碗米饭,一大盘红烧肉,一只整鸡,两斤牛肉。还有数不胜数的糕点。肚子大哥以一己之力战杀千军万马,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英勇非凡,值得敬佩。所以少女哭得情真意切,哭到悲恸处更是身子抽搐振臂哭号。 因为她是真的饿了。 “谁?”文浅推门,正好将坐在门口的少女撞了出去,翻滚两圈之后少女扑倒在地,沾惹一身尘泥。 就着昏黄灯火文浅勉强能看清少女是个人。 “你蹲在我家门口哭什么?” “饿了。” 文浅闻声不应,转身要进门。 “等等,我看到你有吃的,能不能分给我点?” “不能。”文浅不会觉得分给一个过路人自己辛辛苦苦换来的粮食是理所当然的事,其中须有他出手的道理才行。 “可是我饿了。”少女是家世煊赫的大小姐本性使然,本身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可文浅看在眼里却是心生厌恶。 文浅转身进屋,轻轻关上门。 “别走啊!”少女夺门而入,一把扑倒文浅,哭得梨花带雨,悲痛欲绝。与文浅先前为了一个丸子痛苦挣扎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在境界上文浅还略逊一筹。 “你这么大气力,为什么不干脆进来抢?” 少女恍然大悟,抹净了眼泪就要去抢饭食。文浅干脆手脚并用就势将她束缚住,冷眼以待:“你还真准备去抢啊?饿昏了头还是真的傻?” “不是你说的可以抢吗?”少女与文浅纠缠在一起,姿态怪异。 文浅勃然大怒,松开少女,让她乖乖坐在一边,削了一双筷子,拿出一只破陶碗盛满了饭递给她。能有这样的让步,文浅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先前在屋外没多少灯火,夜色朦胧人眼瞎,文浅没看清少女容貌,只知是个声音婉转的人,老少不辨,男女不明。此时看清了少女容貌,文浅忽觉耳根发烫,气息紊乱,神意也渐渐不能集中。 “你从哪儿来?”文浅与她相对而坐,捏着一双发黑的筷子。 “北洲,北洲邢家,我叫邢霁北。”邢家少女三口就将一碗饭吃完了,狼吞虎咽一通,倒也没吃出什么味道,就连新木筷子上残存的清苦味都没有吃出。她只想着赶紧救活了肚子大哥,不待文浅应允便用碗一下子挖干净了剩下的焦糊饭食,又是三口吃完,还眼巴巴望着文浅。 文浅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因为少女率性而为,而对其人改观不少。 “可以来个丸子!”少女手舞足蹈,学着文浅的神态,伸出筷子就要去夹丸子。 刚对少女有所改观的剑语登时鼓起两颗眼球,一跺脚飞起身来,挡在少女面前,随即出声呵斥:“不行!” 邢家少女眼波柔和似水,盯着文浅一对因常年操劳而满是猩红的眼珠。文浅羞愧得无地自容,但这番境地之下,少女无异于要他性命,这一眼柔和似水,可在文浅看来却满是杀机不容小觑。 文浅死拦不放,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可怜少女这时候心思单纯,只知要与文浅讲通道理,所以便是她一巴掌就能拍死的文浅恶狠狠地拦在她面前,也没有被诉诸武力将其推开。她只是摆出一副原来面貌,以极惹人怜爱的姿态站在文浅身前,一双筷子在手中捏得咔吧作响,只低声道——“可以来个丸子” 文浅登时头大如斗,伸手推搡阻拦也不是,放她过去更觉得不对,百般挣扎之下,文浅终究还是却步退让。 “只一个!” “好的,可以来个丸子!”邢霁北嫣然一笑,这昏黄灯火之下的光景让人目眩神迷流连忘返,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可即便如此,当邢霁北夹走那个快要煮散的丸子时,文浅还是哭丧着脸,险些失声痛哭。 文浅立即夹起另一个丸子,三两下胡乱塞进嘴里,一抬头正好与少女四目相对。原来少女也三两下吃了一个丸子,抬头看着文浅。二人相视而笑,最终还是文浅略输一筹,嚼成碎块的丸子顺着嘴角掉了一些出来,看得文浅心痛不已,恨不得趴在地上都给舔回来。后来得亏少女出手,文浅才未失节。 至于剩下的那些东西,两人分着吃了。当然多半还是让少女送到了肚子大哥那里。至于滋味如何,只怕是字面意思上的食不知味。 也是,什么东西都是三两下入腹,能够吃出些什么滋味? 文浅窃以为少女不谙此道,不过是个只顾五脏庙不顾口舌的饿死鬼罢了。 心下这么鄙夷着,面上他文浅可不会说些什么。 “你从北洲过来的时候穿过中土神洲了吗?”文浅心下百般挣扎,如千蚁啃食,心痒难耐之下,终究他还是开口问了。 两人早已收拾好陶碗陶罐,并肩坐在屋外。已是良久没有言语的少女听到文浅的问题,不是先开口回答,而是打了一个嗝,而后面露嫌恶之色。“这丸子不好吃。” “” 文浅气得面色涨红,伸手要打,邢霁北连忙抱头求饶。文浅看着她这般神态,再三挣扎之下只得收手作罢。 “实话也别瞎说我弄来这两个丸子可不容易,你也知道‘可以来个丸子’,知道就不要说不好吃。”文浅生怕她太实诚再说一次,到时候摆出这副可怜模样他又追究不得,于是又嘱咐一遍,“千万要记得不能说丸子不好吃了。” 邢霁北乖巧点头,松绾在在脑后的青丝也随着一阵晃动,文浅别过头去,看着漆黑一片的远处。 “我从北洲过来的时候,没有经过中土神洲,而且我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邢家妹子从实说来,不加隐瞒,不假思索,“半年前听说这里有一架要打,还是几家圣人上阵对杀,我就想来看看了,他们不让我来我也得来。可要是走那条穿过中土神洲的近路一定会被抓到。”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点画画,文浅看在眼里,牢记在心。 “你看,这是北洲。”邢家妹子指着极北处,“要是从这里到你们郢下,就要穿过三个大洲,无论如何都会被抓住。” “不走这三洲,你又从哪里过来?” 邢霁北伸手在空中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自北向西南走过一段之后再往东南折行一段,继而一直向东划出一大段,最后向东北走,抵达郢下。其间手势一波三折,看得文浅目瞪口呆。须知那不是门前鱼塘半亩地,横竖折转都无妨,这可是几洲广袤之地。 “真走了这么远?”换了谁都不会相信这么个稚嫩少女能够穿越如此险境。 “真的,我还跨过了一段坤兑大泽呢。”邢霁北高兴得手舞足蹈,在空中不断比划着,大半年积蓄的郁气一扫而空。 文浅也不盯着她,只是缄口不言,以示自己始终不信。 “我很厉害的,要不是这里有不能伤你的规矩,我早给你家打趴了。” 文浅神色骤然冷了。 邢家少女退避三舍,又连抓住文浅衣袂,急切道:“我不是坏人,我真的不是坏人,我不是来害你的,我对天发誓,修行之人的誓言很管用的,真的。” 文浅拂袖欲走,可刚一转身又折返回来,稍加思索,他问道:“你是修行之人?” “是啊。”邢霁北只恨自己使了昏招说错了话,这时候都快急哭了。 文浅一个自己都没饭吃的人尚且对她如此慷慨,她又怎么能以怨报德。 “那这样,你教我修炼,就当还我一顿饭的人情了。” 邢霁北笑逐颜开,起身就要跟着文浅往屋里走,文浅抬臂一拦,平静道:“我睡屋里,你睡外面,你是修行中人,还是穿过坤兑大泽的高人,总不会被寒风杀了锐气吧。” 邢霁北泫然欲泣,文浅却已掩门,再无开门的意思。 可怜文浅也是提心吊胆,彻夜无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万年大计 翌日清晨,私塾大门被人敲得震天响。 年轻道人反复敲门不得回应,又没好气地猛踢几脚。 “夜无边,开门!”道人叫门,盛怒之下正要口出恶言。只见远处跑来一个小胖子,一身肥肉上下左右随势晃动,颇有些气势。道人一眼千年,看穿小胖子意图却不点破,只想着小胖子不过是少年意气,看出一些事,便想着担责。不自量力的过错占大半,但心思也算纯善,于夜剑涯而言,有这样的弟子也算是可喜可贺。 “道长,这一大清早先生还未醒来,还得稍等片刻。”小胖子龙跃渊眯眼一笑,满是诡诈欺瞒。 “没这个道理。”道人一旦下定心思蛮不讲理,就要蛮横到底了,这一身脾气全然不似昨日他与文浅那般温和。他抬脚狠狠踹在私塾大门上,破口大骂,“夜无边,你这个缩头乌龟,滚出来与你爷爷一见!” 龙跃渊捂着耳朵念念有词:“牛鼻子愣是蛮不讲理,你这不速之客还指望先生客气接待?” 武当道人姬玄桢还要踹门,却不料已有人从门内使力,大门轰然倒塌。道人与小胖子两边退散,抬头就见夜剑涯破门而出,一步跨在姬玄桢面前,两手揪住他的衣襟狠狠抵在墙上,一身杀气有实形实质,逼得道人浑身难受,只想糊弄过去。 “老兄客气了,破门迎客,可是当年我教圣人都未曾见识的礼数,礼记上有记载这般礼法?” 夜剑涯笑而不语。 “道长,礼记上没有。”龙跃渊在一边搭话。 姬玄桢故作镇定,心想夜无边你这人不厚道啊,明知我帮你大忙,今早还摆出闭门谢客的架势。这也就罢了,转头还在学生面前让我颜面尽失,天下哪来的这般道理? “我夜剑涯有这道理。”夜剑涯看穿道人心思,只是大笑着说话。 姬玄桢登时如丧考妣面如死灰,一身仙气在文浅身前就去了不少,而今更是只有一些残余气象,一时难以复原了。 “你夜无边的道理,天下早就没有了,外面那些个王朝,哪一个还有你这般霸道的学说?”道人不以为然。 “霸到极致即是理。” 道人闻言,勃然大怒,也不顾忌自己一条小命在夜剑涯手中,一手握拳狠狠砸向夜剑涯额头。夜剑涯双手变单手,一手抓道人衣襟,一手握拳直捣黄龙,奔着道人心府要害而去。 两拳相抵,夜剑涯被道人一拳捶飞,两脚在地上割出深深沟壑,直到五六丈才停下。道人捂住心口掐诀念咒,连使十几张金色符箓。 “先生受难了。”龙跃渊唏嘘不已,谁能想到在文浅面前怒极之下无言以对只得默然认过的先生,竟然如此硬气,与人硬对一拳而身形屹立不倒。 “夜剑涯头真铁,被老道打了一拳还安然无恙。”方莫乱站在远处冷眼旁观,忧心忡忡。再怎么说,姬玄桢那一拳毕竟是打在了天灵盖上,而不是击在身上别处,稍有不慎那就是当场暴毙。便是他方莫乱受下姬姓天师一拳,也绝无可能毫发无伤。情形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是担惊受怕。 “你夜剑涯藏锋多年,终于舍得出鞘了?”姬玄桢按住心口大口吸气,如鲸吞怒海,忽而又大口呼气,如霞光喷薄。呼吸之间皆是天地大气象。 “还未到出鞘的时候。”夜剑涯仍旧是从容笑着,上前按住姬玄桢肩膀,后者一身重新拢聚的大天师圣人气象一瞬间消散殆尽。 姬玄桢骇然无言,方莫乱在一边更是哭笑不得,只得上前招呼着姬玄桢往私塾里走。 “这可不止藏锋这么简单了,他夜剑涯还有留手。”姬玄桢扯住方莫乱,一副话不说清决不罢休的架势。 方莫乱似笑非笑道:“明摆着各人都还留有余地,你姬玄桢也一样,所以何必故作震惊?他夜剑涯多少斤两你不比我们这些外人清楚?” 方莫乱拉着姬玄桢走到私塾内,夜剑涯已在烹茶待客,但桌上只有两只茶盏,明摆着是没他方莫乱的份了。一气之下方莫乱抓住了小胖子,拖拽着往外走。 “干什么?你这游侠要干什么?”小胖子大惊,看着夜剑涯,已是望眼欲穿。 夜剑涯非但没有帮手,反而说道:“只管跟着他出去,小镇上哪里都去得,不过不要去文浅那里。” 小胖子点头称是,一把甩开了方莫乱,在前面带路,还不忘对着方莫乱耍耍威风:“跟在我后面,不要走丢了!” 这位墨家游侠一生威风,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而今这小胖子明摆着轻慢于他,他却只能受着窝囊气,忍气吞声装作视而不见,当真是可怜得很。 “两人师出同门,却是大相径庭。”姬玄桢接过茶盏,看一眼渐行渐远的龙跃渊与方莫乱两人,摇头叹气。 夜剑涯不加猜测,也没有在此刻窥视道人心中所想的意思,只是喝茶,心无旁骛。 “不过这两人相比,我还是更喜欢文浅一些,虽说那小子让我损伤一身气象,还惹得我愤懑许久。不过事后想起来却是有些别致趣味,甚至还因此有所感悟。当年先师开坛讲经,心湖都未起波澜,却不料如今在这里得了些感悟。”姬玄桢先压下心口不断翻涌的血气,这才缓缓饮茶,其间疼痛难耐,茶水也全然不知滋味。 “糟蹋了,这可是方莫乱那几个求之不得的东西。”夜剑涯大笑,一张屠夫脸上刻写着不善,从这头脸至于其人姿态,都是轻蔑不屑的意味。 偏偏对着这样的神态姬玄桢也一时无力还击,怨气只是隐忍不发。 “这小胖子也算不错,不过一身气运称不上玄妙。”姬玄桢戏谑道。 “我夜剑涯有弟子八十三人,前八十一人都被你们几家杀尽,只剩下这两个了。”夜剑涯心怀愁思苦绪,到头来有些怒气散尽了,竟然化作了悲伤惆怅,这前人不加言预的心境实在是让夜剑涯措手不及。当时那八十一名弟子尽皆惨死,夜剑涯只有怒气。而今千万年销蚀下来,内里竟然是愁苦之情,这实在是让阅遍万家典籍,世间学识无双的夜剑涯头痛不已。 他想将这万年怨气的前后演变编撰成书,可他夜剑涯的东西将来有多少人会看? 如果真有人要看,写下这些东西让看的人耻笑他这没落儒圣的妇人心吗? 他夜剑涯的名声已是毁誉参半,百年之后更是可以预见无数诋毁中伤。留下这样的东西,丢他夜剑涯的脸不足为惧,不过是烟云过眼,也无人在乎。可那些人骂他的时候,可是要带着先师一起骂的,他夜剑涯怎么能再损伤先师颜面! 更何况这些东西留下又会给文浅与龙跃渊带来什么? 飞来横祸而已。 “道统之争,从来都没有对错。”姬玄桢撂下久握不放的茶盏,“不过你夜剑涯,着实是让文先生失望了。” “你从前是这么想的。”夜剑涯一语道破,在姬玄桢的事上他不是不给情面,而是不用留存情面。 “是啊,最少我从前是这么想的。几家道统大佬昏头涨脑做了糊涂事,几个不要脸的苍髯老贼本着压下儒教的意思出手杀人。这自然是昏招,昏到不能再昏的下三滥路数。本想着惹了哪路贤人先生,无非是要上门讨个公道,到时候他们自有考较。可不料惹到了你夜剑涯头上” “这倒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了?”夜剑涯笑得阴鸷,全然不似儒教圣人。如此神情,足可见夜剑涯胸中怨气怒气之盛,扎根之深。 “你夜剑涯又不凭良心了,当时你随文家圣人隐居郢下,谁知道哪是你夜剑涯外出游学的学生?几家道统但凡有人踏入郢下,都等同处在文先生眼皮底下,除我之外哪有人知道你夜剑涯有八十一个学生?” “是啊,还不是因为那几人之中有人以道教手段窥视我八十一弟子气运,不过是看到根骨悟性,将来成就,就要赶紧杀绝,到头来你姬玄桢还有道理了?”夜剑涯拍案而起,一脚踢翻了桌案,茶壶茶盏落地碎裂,茶汤滚走满地。“更何况不是我夜剑涯的学生弟子,就能杀得了?” 莽夫先生夜剑涯,从来性情暴躁。 “你一怒之下杀上几家道统祖庭,杀得天下颜面尽失,联合灭儒。现如今你看清了吗?”姬玄桢引回话头,对夜剑涯一身怨怒避而不谈。“这几家道统,不过是使着阳谋,将计就计,借势用力,让你儒教一败涂地,你看看现如今儒教是何等凄惨光景?从郢下放眼看去,称得上君子的寥若晨星,贤人更是凤毛麟角。到头来还是你们败了,你们败了!” 夜剑涯洒脱大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姬玄桢哈哈大笑,久久不语。 姬玄桢竟有些毛骨悚然,不解其意,只能是等着夜剑涯一五一十说来。 “你姬玄桢真当自己有多聪明?”夜剑涯笑罢,狠狠拍着姬玄桢肩膀。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夜剑涯扶住姬玄桢,“那件事之后,先生盛怒之下将你打到修为尽废,丢回武当,是为了救你,不然你以为先生会为了我身边的事迁怒于你?你也外面太小觑了先生气量。转而先生应允了这万年之争,布局长远,已至万年,现如今你窥视文浅气运,可看出了玄机?” 姬玄桢恍然大悟,正要说些什么。 “不过你我也犯不着欣喜,先生对你我也未留情面,他看重的只是大计。当年先生也确实对我失望了,如果不是我鲁莽行事,也不至于有这费尽心思的万年大计,先生也不必与那人往来。”夜剑涯说罢,久久无言。 幡然醒悟的姬玄桢也只是呆坐着久久不语。 到头来,身在局中的他们都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心怀怨怼的只剩哀愁,原本有哀愁的却突然看开了 他们能说文家圣人违背圣人风骨,仁义道德吗? 不能。 “可这样,也难让儒教起死回生” 夜剑涯摇头,正色道:“先生要的不过是万年大计,结果如何,要交接手残局的后人。可怜这接手残局的后人不是你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与仙人说通玄 小胖子极不喜欢方莫乱,他总觉得这个心思不明的游侠在想办法作弄他,不论如何,肯定是不怀好意的。而方莫乱明知如此,也没有让出三尺巷的意思。非但没有罢手,反而缠着小胖子,让他带着自己闲逛。 “你想不想听听外面那些事,我可以说给你听,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不消你举一反三,只是听着就好了。”方莫乱循循善诱。 “谁要听你从别处听来的野故事,子不语怪,我看你多半要来无稽之谈,我是不听的。”小胖子捂着耳朵以示拒绝,态度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这天下敢瞧不起我方莫乱的人少之又少,你小胖子当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往后出去了还可以吹嘘一番,对外就说你拂了墨家剑仙方莫乱的意,不留情面,姿态决然地拒绝了他的一番好意。有多少人信我不知道,总之敢这么说的人一定挺厉害的。” 小胖子不加理会,虽说他也心痒痒,想听听方莫乱的见闻,但这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他这个先生的学生大开后门通敌为奸算什么事? 那岂不是欺师灭祖。 “你小胖子也将这些事看得太过严峻,儒教没有如此限制,更何况你是夜剑涯授学的弟子,不该管他什么狗屁纲常。”方莫乱对小胖子的过激反应还在意料之中,他啧啧称奇,不忘戏谑调笑。 “我方莫乱可是名声在外的,怎么样,这个给你当做敲门砖,万一以后有用呢。”方莫乱拿出一张玉牌,递给龙跃渊。 “不要,你这种人在外面就算有名声,也都是坏名声,谁知道你仇人几许,不要不要,拿走拿走。”龙跃渊嫌恶道。 “不要算了,接着往前走。”方莫乱轻轻一挂,玉牌就吊在龙跃渊腰间。做完这些处心积虑的事,方莫乱拍拍手,拉着小胖子在路边面摊坐下,伸手比了个二。“老爷子,两碗牛肉面。” “好嘞!”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不久送了上来,方莫乱抽出两支发黑的筷子,筷头并齐之后发现长短不一,不过他也不作计较了,只是伸出筷子捞面吃。一碗面吃出了一锅面的气势,呼哧呼哧吸溜得震天响。龙跃渊坐在一边羞愧难当。起身欲走,却被方莫乱踩住了脚。龙跃渊怒对,用另一只脚踩了过去,却不想方莫乱临阵抽脚,这一下往来龙跃渊只是给自己踩痛得够呛。明知逃不掉的他只得对着方莫乱龇牙咧嘴。 “你很丢人。”龙跃渊报以冷眼。 “吃喝拉撒连圣人都不管,你还在意别人怎么看?讲规矩没错,可市井小民拘泥小节,只是因小失大,舍本逐末而已。”方莫乱以为吃得舒服是大,是本。这自然是相当无良混账的说法,不过是强词夺理而已,可他方莫乱强词夺理又如何,像夜剑涯这样制得住他的有几个? “脸面你要不要,脸面!”龙跃渊大怒,狠狠拍着自己的胖脸。 “不要。”方莫乱毫不在意。 怕就怕这种坦然的人,与不要脸皮的人讲理,终究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小胖子不觉得滑稽可笑,反而是怒不可遏。 “想想,你气别人的时候,别人是什么感受?设身处地,现在算是设身处地了吗?”方莫乱吃完一碗面,拍下筷子。 小胖子闻言,思索片刻,神色黯淡下来。 平常都是他龙跃渊作弄人,真有这样被人作弄的感受,确实是头一回。内里有何种感受不好细说,总之愧疚是第一感受,其次是悔恨怨愤。在迁怒自己的时候,多少也对被他作弄之人的心思阻塞感到不屑。少年意气使然,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出现在他这位儒教君子身上,就欠妥了。 方莫乱指正龙跃渊从前过失,却没有下一步点明。这一行径本身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试探,但稍有不慎也会触及小胖子心境根本,若有差池,则道心崩坏。 圣人少言语多经传,正是此理。 一句话出口,与之相关的一脉道统必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触及大道的言论,更是轻易说不得。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孩手段。”龙跃渊觉得自己有时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他已在心底暗许自己不再使这些手段。 “行计如文思笔书,大开大合,也要有一波三折,现如今纵横捭阖谋士文臣,所用手段也未必十成十全是气势磅礴,也多有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人人想着马有失蹄,便无所不用其极,成王败寇,谁赢了谁是老子。你要说上不了台面,不假,可不让你龙跃渊这么做的原由不在此处。”方莫乱到底还是好心,见小胖子确实已经知错,便让他更上一层楼,添砖加瓦。这与道统恩怨毫无关系,只是处在游侠身份上顺手为之。“你龙跃渊是儒教君子,行计必是阳谋,气势磅礴,一如霜杀百草,大浪滚沙,狂风走石,鬼祟心思不可有,也容不得鬼祟心思!” 小胖子如遭雷击,头痛不已,抱着脑袋趴在满是油渍的桌上,伸出舌头大口吐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后又坐得端正摇头晃脑。 这就是他的态度了,听天由命,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这样也好,方莫乱也没想着自己的话全被小胖子铭记在心,有个三分就够了,睁只眼闭只眼也无妨。至于听天由命,那就更好了。 “总归是顺势而为,非要气势磅礴,也怕赔了性命。”小胖子捂住耳朵,以示耳目闭塞且油盐不进。 方莫乱放声大笑,行人驻足观瞧这位游侠闲逸自得的姿态,只觉心旷神怡。这一身圣人气象有缘者得见,小胖子堵住耳朵,也就成了字面意义上的耳目闭塞,显而易见只在近切的圣人气象他自然是很难看到。 “这碗面条你不吃就要糊了。”小胖子说道。 “等会儿就有人来吃。”方莫乱没问龙跃渊怎么知道这碗面不是给他自己要的,龙跃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这一时的心有灵犀,让人费解。 “只怕到时候还嫌不够,那就得你出点钱了,我穷得叮当响,没几个铜板,也就够买下这两碗了。”方莫乱报以赧颜。 “” 夜剑涯也是,这些人也是,难不成像他们这样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人全是穷鬼? “切记不要以管窥天,一概而论。”方莫乱又轻易看穿小胖子的心思。 “你这把剑就不值钱吗?”逼侠客卖剑,逼良家为娼,都是天下极大恶行。他龙跃渊眼下明摆着让侠客卖剑,这无心之举可以说是相当恶俗了。 “这要不是你的无心之失,我非杀了你不可。”方莫乱指着远处,让小胖子顺着他指尖对准的方位看过去,有一邋遢老道正挡在灵气盎然的少女面前,露出一口黑白斑驳的牙,笑着说些什么。 “我的小花妹妹。”龙跃渊大怒,出声质问,“这老道是不是恶人?” “你什么时候也信我说的了?”方莫乱连忙摆手,示意他们之间谁也不信谁,自己说的话也就得过且过吧,多加理会做什么呢?“说不定我只是疯疯癫癫,要胡说八道。” 龙跃渊双拳紧握,牙关紧咬。 “自然也有可能是为了给你指正什么即将发生的危险,你看,我这个人的心思就是这么难以揣测。”方莫乱隔岸观火,乐在其中。 “我这时欠你一个人情,不过你先前作弄我,这就两相抵消了。”龙跃渊操着拳头向邋遢老道走去。既然他承认自己欠了方莫乱一个人情,也就是相信他的提点了。 “两个小崽子就没一个好脾气,一个睚眦必报,搞得姬姓真人气势颓败,一身圣人气象散去恁多。一个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怀恨在心。”方莫乱大笑,“他娘的没一个好惹的。” 这位肆意大笑的墨家剑仙想起了自己来时所说的那句话,“夜剑涯,你可是收了两个了不得的弟子啊!” 他方莫乱不像姬玄桢过多倚赖窥视气运,更多是靠着本人一双慧眼窥视人心,所以方莫乱谨小慎微,再三试探,不会因为一人气运波澜不惊而对其轻蔑冷眼以待。他已经探清了龙跃渊,文浅也快要送上门来。想到自己先人一步已推演百步,这位墨家游侠就高兴的不得了。 “你夜无边藏着掖着,跟防狼似的,到头来还不是让我得逞了?”方莫乱嘻嘻笑着,忽然又觉得自己这般作态有失高人颜面,于是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啐骂着,“狗日的小人得志,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一个小胖子狼心狗肺,帮他一把还要与我两相抵消,一个文家后人戾气深重,见谁都跟疯狗似的,有什么好费尽心思探明玄机,从前百千世代天才几许,比这两个强的不胜枚举。我方莫乱见了那么多,何时对两个一般小子这么上心了?” 虽说他对自己的行径百般唾骂,可耐不住心里喜欢。小胖子是没有与他为善,那时说出人情与作弄两相抵消,已是相当无情。旁人再怎么看,也是方莫乱占着道理。给得很多,得到的很少,算是亏本了。站在侠客身份上说,这么做很值,可站在墨家道统上说,简直过分。 “谁管的住我?”当然这些他方莫乱也不是未加考量,不过到头来他也就是这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架势。这向来是旁人喜欢他方莫乱的原因,有时候明明揣着坏心,却做不出坏事,就像他今天与龙跃渊这般。 两手合十不再多想之后,方莫乱眯眼凝神,看向邋遢道人。 那邋遢道人牵着个脖颈上栓有锁链的青衣少年,如果文浅或是姬玄桢在,一眼就认得出这是玄门老道那对诡异组合。玄门一手牵着跪伏在地的青衣少年,一手在半空比比划划,眉眼带笑,不断地对着灵气四溢的小花姑娘说着些什么。 龙跃渊先入为主,出于好心却鲁莽地拉开了小花。道人眯眼笑,看着龙跃渊不加言语,一双恶毒小眼左右看过之后,也就放心继续说下去。 “要解灾祸,手段颇有些繁琐,可没有多少闲情逸致让姑娘与好友闲谈了。”道人一扯锁链,青衣少年便扑倒在地,脸上吃灰,俊秀脸庞上灰白斑驳,狼狈不堪。 龙跃渊眼神不善,拦住小花姑娘不让她上前。 “公子莫要惊慌,这东西不过是一地邪祟,山精野魅,在一处行凶时被老道以大手段擒获,等到这姑娘的事一了,老道就带这小鬼回龙虎山去,投入丹炉中炼制八十一天,让它魂飞魄散。”老道说起驱魔来头头是道,前后说道一通,其实小花姑娘已信了八分。此时在老道掐诀之下青衣少年面容狰狞,渐渐显露出青面獠牙的原貌,少女骇然,过路行人也是大惊失色。 “姑娘,可拖不得了。” 龙跃渊咬牙拦在少女身前。 “龙跃渊,你让开,道长要为我解去灾祸,晚一步就险一分。”少女恳求着,龙跃渊眼前的邋遢老道也是似笑非笑,心中阴毒心思显而易见。偏偏小花姑娘就像着魔似的听信恶道妖言。 “死胖子,给我滚开。” 龙跃渊一回头,平日里温柔可人的小花姑娘面容扭曲,两手作爪,狠狠刺向龙跃渊脖颈要害,龙跃渊毕竟不是常人之身,早先一步扣住少女手腕,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可少女并不罢手,一口咬在龙跃渊手上,顿时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侠客,我再欠你一个人情。”龙跃渊面不改色。 “求之不得。”方莫乱按剑而立,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剑柄。 一丝剑气逃出,方莫乱左手当空一抓,那一丝剑气瞬间凝聚成线,得到真气补足之后如同游鱼入海,生机盎然。玄门老道面无人色,一旁在地吃灰的青衣少年振臂击地,身形飞起挡在玄门身前。 “何苦来哉。”方莫乱左手拇指压食指,屈指一弹,银色剑气拉成丝线,向前延展。能感受到剑气的人寥寥无几,行人驻足观瞧,也多半看不出其中端倪。剑气极细,看起来就像是轻易能掐断的蛛丝,以致于老道慌乱之下竟觉得这一丝剑气有些不真实。 “盈满杀气做不得假。”龙跃渊当然也以为这一丝剑气是方莫乱无心之举,玩笑行径,可那盈满杀气确实做不得假。 有杀气杀意,必有杀心杀力,尤显于剑仙一击,出手必杀,不留余地。 细长剑气没有携风带势,不是天罡铺面,排山倒海,也自然没有长虹贯日,彗星光耀,只是向前延展不断加速的细长剑气。剑气轻易洞穿青衣少年,紧接着又贯穿老道。 “时候未到,我也杀不得人。”方莫乱一眼看穿青衣少年身份与其中端倪,不加点破,只是任其发展。“算你这冒充龙虎山道士的妖人走运。” 万年大计,一时规矩,方莫乱不能让这些功亏一篑。要是换了往常,还有他方莫乱不敢杀的人? “圣人何必与我们计较,这天下修行大道,皆是为了机缘不择手段,今日我不出手,来日也有人出手。”妖道不知悔改强词夺理,也是仗着规矩有恃无恐。 方莫乱气笑道:“蝼蚁也敢与仙人说通玄?我方莫乱通天大道上接碧落下连黄泉,到头来倒是要你这妖道与我说道理?” 这位气急的墨家剑仙左手猛然拉紧,线形剑气流转涌动,灌入真气后左右切割,老道与青衣少年浑身浴血,心肺破碎,肝肠寸断。而后方莫乱松手,剑气收尾时气势陡增,一如恶蛟翻江,击中老道与青衣少年后势如狂风走石,杀得这两个东西拖拽着残破身子极速逃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收徒 其中妖道几分恶毒,方莫乱自然是心知肚明。温和可人的小花姑娘面色狰狞,对龙跃渊施以暴行,不消多说,自然是妖道使了些邪祟手段蛊惑人心。妖道被方莫乱一丝剑气弹伤之后仓皇逃窜,小花姑娘神色也随之回复如常。只是麻烦虽然迎刃而解,但某人的心境已经坏透了。 “姬姓天师所言不假。”方莫乱多少知道一些姬玄桢对小胖子的论断,其中气运不算上佳一说自然也不是毫无道理。“至少并非全然胡说。” 虽说他方莫乱对这些窥视气运的牛鼻子多有不屑,但姬姓天师毕竟是初代天师,行事光明磊落,又是受道祖亲自教诲,更何况后来还有那位指点,其中善念根植几何,由教诲之人本身就可见一斑,因此方莫乱于他所言感官极为不同。 “跃渊”小花姑娘仓促惶惶,拿出手帕包住龙跃渊破皮染血的手。 “也就是看着吓人,没事。”龙跃渊小心翼翼接过受伤的手,也没有顺手擦去小花姑娘嘴角鲜血的意思,只是轻轻在她背后推搡,使劲往他家宅邸坐落的方向努嘴。“向我爹娘说一声,今日待客,晚归。” 小花姑娘扑倒在龙跃渊怀里失声痛哭。 此时此刻,小胖子却没有什么美人在怀的闲逸心思。妖人作祟毕竟好解,现如今小镇一方圣人都有四位,他龙跃渊身边甚至还贴近跟着一个。可有些东西败坏了,就是真的败坏了,这番心结怎么解,还真是难事。 “回去吧。”小胖子神色坚毅,杀伐解恨不解怨,小胖子在夜剑涯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显然在这一点的悟性上小胖子比夜剑涯还要好一些。 “说晚了啊,这倒也算是我的过失。”方莫乱双手抱胸,自说自话。话是这么说,可他却没什么自责的意思。龙跃渊的悲哀与他半点不沾边,替人哀怨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花姑娘心思千回百转,挣扎再三,总算是以袖掩面,小跑着离开了。 “外面妖人多吗?”龙跃渊不无担心。 “怕了?”方莫乱说出这诛心之语,早已没了试探意味,纯粹想看看小胖子如何怒不可遏。当然结果出乎意料,小胖子只是摇摇头,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沉默片刻,换了个话头又来重说。 “赚了我的人情有分文用处?”龙跃渊无有怒气,多少还是因为他想清楚其中意味,早一步认识到恶人可恶至极致,就能早日下定决心,或是灭杀决心。只是他不知道,像方莫乱等人这样的神仙人物是否也是鱼龙混杂。 “知道就好,我后来点明,也是因为我不知道那姑娘是谁。我是对你感兴趣,但没有刨清根底,做了狐狗勾当的道理。”一番小小谈话,没想到也是一波三折,凶险万分。方莫乱知道自己这是妇人之仁,完全是瞎操心,但当时心气使然,没有事后后悔的道理。 “事后我没有生气,这是在你意料之外的?” “是啊,意料之外的。江湖气短,儿女情长,目盲者尚且有耳依仗,我又不瞎,除了那几句话内里的情愫,还有你确实的表现。怎么说也是过来人,要说不知道,那说不过去。”方莫乱坦然,无所顾忌。其中为小胖子排解的心思已是相当明显,可小胖子并不领情,两手紧握着,压住手上伤口,也压住心上伤口。 从前他听过那些远来游侠所说的故事。 他们说欲成大事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是一事,要紧的还是灭绝情欲。 试问要有多狠厉,为大道付出多少,才能将至亲至爱视作随手可抛的死物?更何况如果至亲挚爱都随手可抛,那心境又败坏到了何种程度?前前后后,总得说来,竟是无情无欲最有情有义,最不伤人?这实在是一件怪事。 “你怕有人用挚爱对付你,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有的心思,但你若是谁都可以轻易碾死的蜉蝣蝼蚁,谁愿意耗费心力那么做自然,要是像先前那位姑娘,身上有人垂涎的东西,或是本身受人垂涎。换言之,你弱,则横竖难逃一死,根本没什么多加考量的余地。”方莫乱这是前人之见。但之后的话,他却是不再说了,小胖子感到他言意未尽,只是摇了摇头。 可方莫乱不会再说,再说就真的越界了,到时候夜剑涯会提着五尺剑砍死他的。 “欺师灭祖的事我可不干,一码归一码,我欠你人情,却不能越了仁义界限。”小胖子再三避开重要话题,总是与方莫乱留下一些意犹未尽的余韵。倒不是为了留存回味,只是有些东西,各人都不愿意触及。 “我像是那教唆你行恶的人吗?”方莫乱打了个哈欠,却没有跟着抻懒腰,这落在小胖子眼里,让他也跟着极不自在。 “不知道。”小胖子自己抻了个懒腰,算是帮方莫乱补上了。 “你小胖子这辈子都不会对我有所改观了,可怜我方莫乱英名在外,为当世纯粹侠客,到头来在你眼里就那么难成个好人。”方莫乱打着哈哈胡言乱语,几句调笑自然当不得真。也正是因为小胖子知道所谓善恶好坏无定论,才有这些胡话。 龙跃渊意兴索然,左右看了两眼。旁人听不懂这两人有来无回的言语,自然不解其中三昧。方莫乱没有与小胖子打机锋,小胖子也没有与方莫乱弄玄虚。要说受益,那还真的说不上。小胖子对方莫乱其人改观一说自然也不存在,只是平常说话,偶有试探。不过相比平常对话,这一来一去,要纯粹得多。 说话,无非是要辞能达义,要是多加赘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多半会让这些聪明人发疯。可外面的道统之争,家国之乱,庙堂风云,多半要靠那两张嘴皮子开合。于此,方莫乱厌恶至极,龙跃渊自愧不如。 前后二者身份截然不同,因此态度大不相同。 大抵纷争起源,也是因此。 “文浅?”小胖子视线挪移,不经意看到文浅,再向方莫乱看一眼,也就明白了前后的意思。 文浅身着粗布衣衫,带着个灰头土脸的少女,虽说是灰白斑驳的脸,满身泥土的衣衫,但瑕不掩瑜,单看仍旧未经沾染的眉眼,也可知是个灵秀漂亮的少女。 “这又是怎么一番境地?”龙跃渊哈哈笑着,受伤的手藏在背后,站在文浅身侧,另一只手重重拍下。文浅一拳挡过去,还冲小胖子肩头来了一拳。二者相伤,文浅不亏分毫。 “还真是一点都不假。”方莫乱哈哈大笑,端起糊成一团的牛肉面,递向少女。 少女两眼放光,文浅不加阻拦。 毕竟能甩掉这个祸害倒是好事。 “年纪轻轻的,心气倒是足得很。”方莫乱只看少女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与少女一身天赋相比,文浅与龙跃渊就是两坨臭狗屎,让人厌弃。 邢家少女端起牛肉面,大口吞咽,一碗作罢还嫌不够,又来一碗。龙跃渊看在眼里,为自己钱袋担惊受怕,这飞来横祸,看来是没得躲了。曾几何时在同等境地下,夜剑涯是多么硬气,一句“一个个他娘的都当老子是土财主”就给糊弄了过去。小胖子多想自己像先生那么不要脸皮无所顾忌。 待到邢霁北吃完,黑瓷碗已经摞了老高,龙跃渊细细数来,数到嘴角抽搐,两眼翻白。 “这可不关我的事,尤其在钱上。”文浅饿得慌,后来也坐下吃了一碗,面汤都给喝得干干净净。 “算了。”龙跃渊索性认栽。 文浅不知道小胖子心里藏着什么心思,小胖子自己也不打算说出自己那点担心。如果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当然是好的,二人不必渐度各自烦恼,不用两相哀伤。这其中自然有些同门隔岸观火的无情,也有一意孤行的决绝,但于眼下而言,是好的。 可要是作了长久计较,那就变味了。 方莫乱对二人这般姿态多有不解,一番思索之后,竟然是怀疑起夜剑涯来。 在这儒圣八十三弟子作为最后根苗的两人身上,夜剑涯自然没有少下功夫,尽心竭力,不论是两人心气毅力,还是肉身天赋,都有多加锻打,可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他不敢妄加论断。 “未必是艰深手段,但无论如何,文家圣人铺就的大道上有人前赴后继络绎不绝,总不是为了造成今天的局面。”转头方莫乱就将那点无端臆想抛却了。 担心谈不上,只是将来因故生变,这点风谲云诡的气象根苗会长得如何茁壮,他方莫乱看不到,就很不爽。 “北洲局势如何,说给我听听。”墨家剑仙封山多年,而今出世,虽说已经游历五岳千峰,穿三湖两海,但有些地方仍是照顾不及,没来得及看。 “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邢家少女两手紧握,忸怩作态让方莫乱看了很是恼火。 但不待这位脾气算不得小的墨家剑仙大发雷霆,少女就先开口向他询问。 “你是大剑仙吗?”邢霁北多有隐瞒,不愿开诚布公,因此方莫乱一时火起。分明是个豪爽剑客,却非要现出一副深闺小女儿家作态,这不是无端端恶心人吗?而且其后她有此一问,方莫乱才有了恍然大悟的意味。 原来是敬仰崇拜,心中不安,才有这让人作呕的姿态。 不见得是邢霁北的姿态过分,只是方莫乱自己眼不容沙,有些东西看不得。 “是大剑仙。”是就是,从实说来,自然不必隐瞒。 “第一次见到活的” 方莫乱陷入了尴尬境地,看向文浅龙跃渊,两手一合,划分出方寸之地,咫尺内外,天地界限明晰。他只是要说不算玄妙的存身法门,但涉及万年之争,就不免要谨小慎微再三思量。 天地割裂之后,行人只见几人张嘴,却不闻其声。文浅三人从容自若,只是邢霁北颇有烦闷。 “咫尺天地压制了你的境界,盛湖怒海蒸作桑田,自然多有不适。”方莫乱道,“对你没有坏处。” 也就是他方莫乱有这好脾气,换了别家圣人,还与你这小娃娃多说一句?北洲邢家?北洲邢家势力是不小,可在他方莫乱眼里算个球。只是侠客本心从善,仅此而已。 “千百年来的大剑仙,除了我们这几个封山受制,从属禁锢画地为牢的,多半都成了死人,连握剑指节指节都腐化千百年,成了枯骨。拒北长城外枯骨无依,死得也不算体面。而拒北长城这边,自然是衣冠冢都留不得。”方莫乱封山千百年,肉身体魄为此一役而存,但千百年前的剑仙之战,前些时日走过一遭拒北长城,总是能大致推演出当时情况的。 “仇家太多,死了白死。不过从前世代大剑仙极少,是世事安定,王朝更迭极少。而今几世奠定,乱世气象与秦前一般无二,豪强并齐,天才辈出。比起秦前,要辉煌灿烂得多。从今往后,风谲云诡,像是大剑仙这般人物,绝不在少。”方莫乱的盖棺论定,即是事实。 “封山,到底是什么意思?”文浅不解其意,也不愿意深究,只是对这封山一说饶有兴致。 “将死不死,一梦千年。不过是些所谓逆天改命的手段,实则恶毒得很。”方莫乱不加深究,不作解释,只说文浅要是能活着走出这郢下洲小镇地一隅之地,总归是要知晓的。 文浅报以冷眼,心里说着方莫乱心胸狭隘,小肚鸡肠,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而又连忙劝阻自己,心道他人行径,终究是不从自己心愿,要是求得太多,那就混账了。这中间一波三折,又是起承转合,活脱脱少年心性,稚气未脱。 “黄口小儿。”方莫胡乱戏谑一声,起身握剑,抬头观天,弹指之后,咫尺禁制消散天地之间。邢家姑娘吸好大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面色涨红,十分可爱。 “要是想看神仙打架,你这身本事是不够的。”方莫乱言及少女深藏心思,一句话出口,将她那点念想打得魂飞魄散,无异于夺人禁脔。 邢霁北如丧考妣,两手捂脸,手肘狠狠压在沾满油污的桌上,木桌轰然倒坍,对于囊中羞涩地小胖子来说无异于大厦倾坍,长久努力功亏一篑,两个月的钱财,旦夕之间化作烟云飘散。要命的是,让他败坏钱财的还是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姑娘。 龙跃渊看向文浅,文浅摇头,以示与此无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问剑 “这就心灰意懒了?”方莫乱左手拇指按食指,手势变幻,一指弹在邢霁北眉心。邢家少女吃痛,捂住额头直咧嘴。 固然方莫乱想要成事,不必兵行险着,但胡乱指点是一事,真要收了做关门弟子,那就不得不再三思量了,除了自己得心思通达,对于这弟子的心性根底,自然也要深究。只是方莫乱这点谨慎勘探,多少残酷了些。 邢霁北一身大道气运迅速消散,而自身浑然不觉。 “只要你熬得过今晚,明日你就是我方莫乱的弟子。”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少女自然心知肚明。那么玄机无非就在方才那一指之上。 这么一想,邢霁北就有些担心了。只是一夜之间就有生死大劫,不论方莫乱施展下的手段是神魂打击还是肉体摧残,大剑仙声称一夜难熬的手段,想必承受起来绝不会轻松。 “现在你还有选择的余地。”毕竟算是自己强收弟子,只要邢霁北拒绝,他立刻就会收手。自然被拒之后,他方莫乱再不会对这堪称天赋异禀出类拔萃的少女多加青睐。 “有多少剑势剑式可学?”邢家少女意兴盎然,满身斗志,少年意气,锋芒毕露。 龙跃渊没来由地想起某个远游至此的道士劝告他的一番说辞——“天才人物,确实是耀眼得很啊!” 邢家少女现如今是真正的耀眼晨星,文浅两人看在眼里,多少有些意料之外的担惊受怕。要是外面都是这种气势非凡的人物,还出去干什么?是,他们是要传教,是要振兴儒教,可没有单靠磨嘴皮功夫就能振兴一家道统的。尤其是道统末微衰落之时,大厦将倾,更是要有力挽狂澜的人物,一定是圣贤之姿,万众瞩目。 可小胖子与文浅怎么想都不觉着自己是这般人物。 相视一眼,二人心有灵犀。 方莫乱哈哈大笑,笑少女意气风发,可赞可叹,笑少年心有自知,不哀不怨。 善,是为大善。 “天下修士,敢于我方莫乱论较深浅的,除了先前以管窥天不知死活的道人,就是你这小丫头。”方莫乱按剑。 霎时风静云停,万物静止,天地混沌化作一片,以伊始之态展大道玄机,继而天地剥离分化,有青衫剑客演武其中。劈斩挑撩,万般千种,不一而足。从剑技至于剑招剑式,让人眼花缭乱。然而事实上能够看到这些东西的只有深陷混沌的邢霁北而已。 邢霁北平白无故七窍流血,双目赤红,全身蒸散热气,情状颇为骇人。既然不是怪病重症,那就是方莫乱的手笔了。文浅龙跃渊两人心思通达,坐在一边旁观。而在行人眼中,四人的身影却是凭空消失,出现在小镇以北,绝峰之巅。 只是除了方莫乱本人之外,少年少女一叶障目,各自沉溺于眼前事物,对于大环境视而不见。 青衫剑客在少女面前展现越多玄妙招式,少女所处状况就越是险恶,眼下就是九死一生。不过相较于入夜时候她即将承受的大道锻打之痛,这点肉身损伤确实算不得什么。 方莫乱盘膝坐地,一语惊醒梦中人。 “还是隔岸观火为好。” 文浅与龙跃渊猛然惊醒,瞪大了眼睛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前者惊骇于邢霁北七窍流血的惨状,后者为方莫乱手段所震慑。着眼点不同,一如文章立意,可以现人心性。文浅直来直去,不加多问,可只是萍水相逢,邢霁北却还欠着他些东西。小胖子则仍旧关注着方莫乱所用术法,算是贯彻自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谋略了。 “可越是知道得多,就越觉得心虚枉然,不是对手总归不是对手。”小胖子也怕自己心灰意懒,于是不忘在确认事实之后为自己打气,“只是现在而已。” “她还欠我一些东西,这怎么算?”文浅觉得这时候要约定好的回报,多少有些乘人之危的意思,可他既不愿与这北洲天骄多作纠缠,又不愿就此作罢,让自己赔进去一顿好饭食。 “她虽然应允了你的要求,但这浩然天地间,是没人敢冒着被夜无边一巴掌拍爆狗头的危险来教你修炼的。”方莫乱肆意大笑,这时候他反倒不忌惮对文浅的戏谑嘲讽了,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总算是在行将腐朽之时收了个满意的弟子,这边有话直说,转头大不了被夜剑涯暴打一顿,哪又怎么样了? 可反观文浅,听方莫乱道出事实后面如死灰,心似寒潭,枕千年玄冰,抱九霄寒雪,身上就没有一处带着点儿人气的,真真是心灰意冷,像个死人似的。 纠合这几点来看,他文浅亏大了! 其一,损了一顿好饭食;其二,败了一身倔强脾气,到头来想要修炼,还得跨过夜剑涯这大山岳,恬不知耻,致歉认过。一再却步,终究还是败给了夜剑涯。其三,满心期待落空,邢家少女身陷险境又容不得他讨要报还。 一再思索之下,文浅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半条性命。 “大抵这也是身无长物的危害了。”文浅苦笑,到头来失了一点东西就像丢了命似的。 “这可算不得恶。”方莫乱按住文浅肩头。 文浅不解,也不愿深思。 “不过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这位在道统之争外都算心思纯善的墨家剑仙恳切劝告。文浅不以为意,也不愿意多想些什么。 他自以为,自己的心境问题出在处境危机与自身脾性上,但就实而言,只是稚嫩少年本性使然。方莫乱说不是好事,也确实如此,现如今的文浅感受不深,但当心性成长,有人拔苗助长让少年一夕白头,心境成熟乃至苍老时,他就会有深切的感受。 那时候体会到的可不是什么成长的喜悦。 全然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自然也看是如何拔苗助长,不过已知的拔苗助长可没什么好手段。 文浅起身,去往下山的路。他是要向夜剑涯求说自己想要踏足修士领域,还是硬气一番再对夜剑涯不加理会? “我觉着我要是留下来,应该能知道些东西,可要说有没有用这种胡话我就不多说了,说多了跟傻子似的。冷眼旁观也不必了,这姑娘我又不认识,结果怎么样我不关心。”龙跃渊两句话说完,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他对现如今镇上风雨如晦的状况还是很担心。 既然不便再说什么,他也就随后离开了。 方莫乱坐在绝峰之巅,依云而坐,拧开青色葫芦,倒出一片星河。又一口气将星河吸入,缓缓吐出,周身霞光喷薄,气海心湖内,日月同辉,星耀蔓延。封山之后,虽说是修为不减,肉身长存,但一梦千年,原先的侠客气势必然会有所衰颓。都是神仙人物,境界体魄之外,强,不过强在气势。 借由道源葫芦中存在万年的大道本源,方莫乱对自己一身气势进行修补,妄图借此重回巅峰。 但在夜剑涯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可是说不通的。 就连姬姓天师也能依靠自身慢慢修补,不敢使用大道本源这般手段,方莫乱这手段,是越界了。但就着收徒一说,想要传承完整大道,就非得这么做不可。两种说法两相抵消,最后夜剑涯也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加理会。 这个等同是捡来的便宜弟子经由方莫乱不讲道理的两次锻打,都是不留情面的恶毒手段,无不是九死一生。夜剑涯未加理会,未必不是以为他这弟子必死无疑,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 “什么是拔苗助长,这就是拔苗助长。”方莫乱对文浅说的拔苗助长,就是如此。施以残酷的锻打手段,朝夕之间,就能让一人心境再三破碎败坏,最后被迫成长。效用自然是卓著,但其中凶险几何,痛楚几许,不身临其境,是难以理解的。 少女深陷混沌,双目赤红却依旧凛然睁着。七窍血线汇成血泊,染有殷红鲜血的躯体透着异样的红色,像是在滚水中反复烫煮,又像是在火上旋转炙烤,热气蒸腾,躯体战栗。其中少女渐渐鼓荡剧烈的胸腔最为骇人,到后来竟是高高耸起,一口长气紧吞胸中,不得呼出。 眼下情景,已是九死一生。 “娘的,一个好东西都没有!”方莫乱骂骂咧咧,倒也不愧是当年江湖行侠的剑客,骂起人来真是一点不含糊。后来脏话齐飞,不指出姓名也不解气,干脆以“玄虚道人”c“大光头”指代。说的是谁,被说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胸中烦闷的墨家剑仙取出真酒,收起苦涩难喝的大道本源,饮酒一阵,还是觉得这时候不能顺带着骂夜剑涯两句,窝囊得很。 “到底是不能求人帮忙侠客收徒?真是千古笑谈。” 夜剑涯有弟子八十三,姬玄桢门人弟子千万,无净禅坐之下小光头更是不计其数。还没来的两个人,多少也有一两个弟子。独独他方莫乱是个寡人。从前与人说起,说是自己本为侠客,孑然一身,对此自然不甚在意。可现如今行将就木,还说这些硬气话,就骗不过自己了。 “我想有个徒弟,我方莫乱他娘的怎么不能有个徒弟!”到后来,这位大剑仙竟然失声痛哭。他不怪邢家少女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就要接下他的试炼考较,也不是真的对姬玄桢与无净的隔岸观火心怀怨怼。到头来,一生纵横,江湖无敌的大剑仙,竟然是责怪起自己来。 侠客一道,行得太难。 多半有人不知此中真意,不过各人的事,各人好自为之,没有尽人皆知的道理,也很难做到尽人皆知。侠客孑然洒脱是表象,这个世间数一数二的身份上背负了多少,侠客自知。 “你方莫乱怎么早没疯呢?”打发了文浅与龙跃渊,方莫乱本想着能自己排解几句,大哭大笑,肆意饮酒。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 “王八蛋,老子当年救过你性命。”这位癫狂之中的墨家剑仙随手将酒葫芦扔了过去,来人不应,只是却步退散,身形一闪随即拉出百丈间距,葫芦砸地,绝峰之巅硬生生被个葫芦砸出纵横百十道裂缝,半边山岳轰然倒坍,碎石滚走,侵杀林木尘土,动静不小。 “多管闲事。”来人是个知恩不图报的兵家死货,一张臭脸谁见了都有三分嫌恶,从来又与人没好气,重杀伐,谁都不待见。于此,能有这样的态度,他对方莫乱就算是极客气的了。 “放你娘的屁,是你兵家的老狗给你的道理,还是你风停云自己混账,你心里没数?你真当那时候百十个十一境剑客是萝卜白菜?老子那时候还不是大剑仙,就是个游侠儿,给你个傻子出头,真是亏大了。”方莫乱噼里啪啦一通乱砸,自己跑过去将酒葫芦捡了回来,摩挲着尾端深浅不一的痕迹。 风停云走近,背负双手,抬眼望天,嗤笑一声,对天狂怒大骂。 方莫乱错愕骇然,哑口无言。 “不要命了?” “解气,不要命了。”风停云一番骂战作罢,杀伐之气渐退,望着天上雷云喝出一字。 一字之威,就使方才微微聚拢的天罚气象顿时烟消云散。 “当饮三江狂药,御剑千里斩人头。”风停云自嘲一生从未饮酒,自嘲一生从未为自己杀人。 方莫乱多少从这里找到些慰藉。只是这样骂天地举动再来几次,以他们封山之后与天地大道相悖的姿态,来的就不只是几片能够轻易喝退的劫云了。 “不知道该不该可怜你,你小子挺招人恨。”方莫乱稍加思索,从风停云这番自嘲中看,当年兵家那几位确实是做得不对。几位兵家高人,诸如白起之流,杀伐意气太重。自然目的是为了灭人气以养浩荡皇威,但其中有多少风停云这种人穷尽一生杀伐,不知所为何事的人? 兵家没有情面可讲,儒教失了仁义道德,道教入世,释教乱世,哪一点其实都是罪大恶极的行径。百家争鸣之后面上是一派祥和宁静,但内里杀机,各家圣人心知肚明。 后来乱象丛生,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必叫苦叫屈,到了今天,一将功成万骨枯,死前与夜剑涯一战,是未了夙愿。”风停云目视远方,也是目空一切。 世人对于风停云的评价,不如夜剑涯几人的花样繁多,从来只有一个字。 强! 是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狂妄至极。 “我很强,武道之上,我无敌。”这是风停云的底气,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可比的不单单是武道。”方莫乱的话可谓火上浇油,本就冲动难耐的兵家剑仙风停云一身战意高涨,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私塾与夜剑涯大打一场。 “就连姬姓天师都在文家后人那里吃了苦头,这内里有多少玄机,你风停云清楚吗?”方莫乱只是稍加试探,毕竟有些事,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 “文圣后人我惹不起。”风停云战意怯退。 “他娘的。”方莫乱心中叫骂,难不成他的揣测还成了真的? 不,做不得假,谁还能杀了风停云的威风,让他敬而远之?单就文浅而言,肯定没这个面子,就算扯上早已陨落的文家圣人,这也说不通。 “得了,想要复圣人的盘就是个笑话,你风停云也眼头放亮点,这时候别来惹老子。” 风停云对挑衅不加理会,只身一人先行离去。 转头风停云一走,方莫乱飘忽不定的心思无所寄托,又忐忑起来。四周有山涧阴风起,对方莫乱退避三舍,却聚集在邢家少女周身长久不散,方莫乱勃然大怒。 “贼老天,还敢从中作梗?”阴风带来的些许秽祟之气应势而散,不敢迎上这位墨家圣人必现锋芒。但这点阴风阳奉阴违的姿态着实让方莫乱恼火。天道有纲常,天道也无常,是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公正一说,但有些人,天地不容。 而方莫乱赫然在列,只要有机可乘,天道哪里能让他有分毫顺心。 四面阴风包夹之下,身处混沌之中的少女皮开肉绽,指节倒卷。又有癫狂姿态,嘴角裂至耳边,以血盆大口啃食自身。若单单是方莫乱的锤炼,绝不至于有这般惨绝人寰的态势,是有天道操弄阴秽之气游走其间,少女大受影响,双目刺痛,心智全失。 “退秽!”一剑入地,镇杀天道流转。 但这一举动对少女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混沌之中,少女眼前的青衫剑客演武态势转变为万军杀伐,前排铁骑挺枪跃马,抵死凿阵。转瞬又变化为清阙歌舞,有仙人天上远游,驻足观瞧,点头称妙。而后场景愈发玄妙,有宫阙之上悬挂日月,其间星河流动,天女舞姿雍容。天帝一声,万籁俱寂,天地生灵朝拜,是有神祗无上之姿。 “晚了”虽说佩剑已出,千万里地界邪祟污秽之物尽被镇压,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少女眼前的景象越是玄妙奇诡,就越是难以挣脱,即便少女心性坚若磐石,到时候也难逃一死。 眨眼之间,千年景象烟云过眼,方莫乱凄然一笑。 但当退秽剑气消散,阴风再起之时,混沌之中神仙景象却是眨眼之间烟消云散,转眼之间,又是让人不愿多看的青衫剑客。而少女拖着残破身躯,强压神魂捶打,而后青衫剑客每演示一剑,则如鞭挞链锁,狠狠抽打在少女神魂之上。 方莫乱悲盛而怒,怒极转哀,哀过得喜,反复再三,竟是边哭边笑,模样滑稽,又让人心酸。 “武痴,这丫头是武痴”方莫乱拖拽长袖,气势凛然,又有剑气恣意汪洋,锋利无匹。 混沌景象之外天地初安定,墨家剑仙战杀邪祟,以昂然之姿违逆天道。混沌内,少女艰难睁着一只右眼,血流不止,却已不必理会。 青衫剑客先以破招c斩剑c架防c进退各招演示剑法,万法归宗,此为根本。又以内收c外放两种方式展示剑意。此外又有千万种御剑手段,千万种剑令手段。以风雷之息为主,佐以火法,雷为火之极,风为雷之属,千万变化,不离其中。 任一演化,都是对少女神魂鞭挞斩杀,混沌之中少女见青衫剑客演武,死在其剑下的,从挚友至亲人,尽皆死状凄惨。对于分不清虚幻现实的少女而言,确实是拔苗助长,强行锤炼心性神魂。 此外,还有三招剑式,为方莫乱扬名剑式。 “第一式,行侠。”方莫乱默念出声,混沌之内青衫客随之默念演武。 有青衫侠客,遇不平,除不平,远游千里,拔剑千余,与人为战,一击必杀。虽有千军万马,无敌剑仙在前,行侠大事仍是从容不迫。抵死相杀,酣畅淋漓! “第二式,退秽。” 有青衫剑客,以拯世善心斩杀邪祟,心怀天地,蔚为大观。见万千邪祟,一剑必杀。临万丈深渊,见千面邪魔,一剑出浩然正气,千里绝杀妖魔。有生杀之职,主世间公道。 两式之后,少女神魂碎裂成片,看似无力回天。 “还有第三式c杀神。”方莫乱低头,胸中一口长气久吐不出,却不见抑郁烦闷。 这次,他方莫乱是真被天地大道杀了锐气。 少女看似无力回天,混沌之中青衫剑仙却没有收手的意思。 青衫剑仙低头默诵,一剑指天。 古有圣人,为苍生立命,战天杀神! 混沌大开,天地寂然一片,晨曦起于林间,一丝一缕散漫不定,一如少女神魂。 方莫乱顿足捶胸,胸中一口气却终不得出。 “师父” 林间涧峭,有鸟雀鸣叫,花草丛生。 “嗯?”方莫乱应答一声,不敢转头。 “你那把剑叫什么名字?” 堂堂的墨家圣人,秦前江湖第一人,大剑仙方莫乱,哭得像个珍视之物失而复得的孩子。 “它叫退秽。” “那我以后要叫它杀神。”少女言辞坚定,天地为之动容。 长剑嘶鸣,似龙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鬼怪有断言 文浅不愿低头。 少年仅有的坚持,不过是不向夜剑涯低头。 旁人看来或许可笑,但真要拉下面皮对夜剑涯认过,那就不只是对错那么简单了,还有难以忍受的羞耻。 因此文浅一拖再拖,即便他时时刻刻都想踏足修炼领域,却受制于夜剑涯,无人敢教。两日之内,龙跃渊在夜剑涯身边打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个姬玄桢一个方莫乱就已足够麻烦,前日竟又来了个持剑男子,一身杀气凝重,锋芒毕露,怎么看都不是善类。 这两日文浅当然也没有见到邢霁北的身影。 那北洲来的少女踪迹全无,不知现在是否在方莫乱教导下潜心剑道。又或是当天夜里干脆死了,身死道消,万劫不复。 照着当日的凶险情形而言,少女自然是必死无疑,但后来未被方莫乱辱骂的夜剑涯还是出手了。小镇一方天地是他的封山之地,这方天地是大道的,也是他夜剑涯的,只要他夜剑涯想要,终究还是他夜剑涯的。他所用的不过是拘禁维持神魂的手段,后来的修复一股脑丢给了方莫乱。 出手相助就已是意料之外,可没有善始善终的道理。 文浅百无聊赖,仍是捕鱼卖鱼买米做饭,心有所思,终日惶惶,食不知味,寝食难安。 墙用木板夯实一层又一层,夹有茅草,敷有黄泥,现如今的文家经过文浅短期经营,总算是有了个家的样子,至于购置家当,还需从长计议。 入夜时分,文浅吃完一碗焦糊米饭,坐在门口看天,扣住牙缝,不久便吐出卡在牙缝中的谷壳皮,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 远处林中有人提灯前行,晦暗林中灯火殷红如血,人眼可见一点飘忽不定的鲜艳红光,渐趋近切之后一如血泊之上点灯,满眼尽是骇人血红。 文浅看着这故弄玄虚的外来人,没来由地想起姬玄桢对他说的话。 对有些人,大可硬气一些。 文浅不动声色,只是抬头看天。偏偏无星无月,天上光景也是晦暗一片。 “这就是文天的后人?”提灯笼的是个女子,嗓音幽幽的,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没什么门道,只是个一般小子,既然如此,还想守住圣人气象?” 文浅不解其意,对这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加理会。 “少年人,可否与你借一物?”提灯女子探出一只手,红袖覆于手上,衣袂末端竟是一段白骨指节。文浅怔神不语,眉心渗血。这一式术法,就要取文浅性命。 文浅浑然不觉,还强装镇定。 “你要借什么?” “借你人心一用!”提灯女子五指变爪,直逼文浅胸膛,白骨指节发出如竹节碰撞一般的声响,灯笼落地,血色灯油满地滚走蔓延,文浅身前身后尽是血色大火,房屋倒坍,焚于烈火,屋中家当荡然无存。从前是家徒四壁,现在连四壁都消散殆尽了。 这位文圣后人性命都已不保,哪还管得了那些。 血色火焰沾身即是灼烧一片,文浅一臂膀十之五六都被烧烂,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火势蔓延,逼得他无路进退。 提灯女子在火焰中摇曳生姿,一身白骨相互碰撞,发出干竹节相互碰撞的声响。伴随着凄美歌声,提灯女子像是在对文浅讲述一个老旧蒙尘的故事。 “你们这群男人的心,可都是黑的?” 文浅大怒,厉声呵斥,“你这老妖婆,我与你素不相识,也无仇怨,你凭什么要杀我?” 报仇也是因报字一说,杀心无故来哉是什么意思? 十几年未踏足小镇之外地界的少年不存在结仇一说,想必麻烦的来由也只能是因为那位声名在外的圣人先祖了。只是抢夺圣人气象与他有何关系? “待我剜出来看看。”五指作刀,直逼文浅胸前。 “夜剑涯不出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没有不出手的道理。”青衫剑客于绝峰之巅远观文浅,长剑出鞘半寸,有天雷绝响,一击直逼提灯女子。 一袭红衣仍旧随风摇曳,天雷却如泥牛入海,消散殆尽。 “圣人不过如此。”红衣女子变爪作拳,一击撞在文浅心口,文浅翻滚十丈,浑身浴火,奄奄一息。 “还是受正道道统庇护的鬼魅?”方莫乱摇头。文浅受此一击,大道根底损毁。夜剑涯未曾出手,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不能抽身。 “姬姓天师与那混蛋小子可没有在这时候落井下石的道理。”但文浅一死,就确实万事皆休了。 “毛病不改,不知死活。” 退秽出鞘两寸,长空漫溯狂雷,雷霆来回滚走,上下千道雷霆强压而下。还说圣人不过如此的提灯女子揭开衣袍,白骨身躯上刻有百道铭文,每一道皆是由天师符箓文篆写就,青金之色,熠熠生辉。便是千百道雷霆,也仍是泥牛入海,做了无用功。 “龙虎山的符箓。”方莫乱头痛不已。这场气象之争,道教一方照理说是只该派出一人的,可今世七国乱,道教一分为二之后,姬玄桢这位初代大天师不知为何被武当争了过去,龙虎山心有不服,说要另遣一位大天师跟随。 龙虎山意图相当明显,你们这几个老古董圣人要打要杀与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圣人气象却是怎么都有我们一份的。 后来姬姓天师力排众议,言辞拒绝。可龙虎山阳奉阴违,面上没有派出一位天师来与几位圣人争锋较量,背地里却是整出了这么个与圣人相当的女鬼骷髅,真是穷尽龙虎山之力,也要争这口气。 “夜剑涯这是有恃无恐。”夜剑涯不出手。只要文浅一死,道统之争就站不住脚了,倒是他再杀上几家祖庭,也是名正言顺。毕竟是他们这些人坏了规矩。 “龙虎山的牛鼻子比武当脾气大,还真不假。”这是孤注一掷的手段,究竟是为了什么,方莫乱也实在看不明白。即便龙虎山有与各国牵连的气象,成了众矢之的终究还是死路一条,怎么算都是吃亏的。 “还不出来帮忙?”方莫乱呵斥一声,姬玄桢从旁现出身影,符箓一展,咬破食指凭空手书,又以符箓之火点燃血字。大阵笼罩,镇杀镇压大道。提灯女鬼凄厉惨叫,尸骨上符箓一再黯淡退却,又乘势而返。 “蠢货,你这是在帮她砥砺符箓手段!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方莫乱讥笑,姬姓天师伸手一抓,隔空将文浅抓出大阵,还低声呢喃着这些符箓与从前所用的是大不相同了。 从前天师施展符箓,多半写有天师敕令,是以一人之力管束天地,而今却借来神祗之力。姬玄桢定睛看去,提灯女鬼尸骨上刻有阴司敕令与风雷天君敕令,甚至还有他这位姬姓大天师的敕令。 “这群孙子。”姬姓天师怒不可遏,对着龙虎山众道人反复唾骂。 “大天师!”提灯女鬼硬生生掰断刻有天师敕令的肋骨,身形拔地而起,百丈内,大地随之一同翻卷,泥石如潮。高又有百丈的泥石潮笔直扑向方莫乱等人所处绝峰。除了两位圣人之外,绝峰上还有重伤未退的邢霁北与生命垂危的文浅。 “明白了,看来我没给后人留下退路,不过借神之法哪有自身之法来得凶悍。”姬玄桢连书十五大字,笔势一波三折,玄妙难解。 霎时天河逆流,倾泻人间。 百丈泥潮一时退散,提灯女鬼被天河反复冲刷,身上符箓渐趋黯淡,有败退之势。姬玄桢还不罢手,再一一方雷印强行镇压,大地之上纵横交错现出百道深渊,化作一张血盆大口,提灯女鬼遁入其内,避让雷霆锋芒。 “拘禁!”方莫乱站定,退秽出鞘,只是轻轻斩剑,大地之上便现出一座剑气囚笼,提灯女鬼被这画地为牢的手段拘禁其中,双手一扯,竟硬生生在退秽剑所成剑气囚笼之上扯出一道豁口。 避让了剑气,还有九霄落雷。 雷霆粗壮如虹,自碧落苍穹而下,直击提灯女鬼头顶,一身白骨顿时散作一堆,再无半点动静。 “不像是这么好杀的东西。” “她没有再出手的道理,再出手必死无疑。”姬姓天师留有余地。提灯女鬼不是眼下大敌,两人只是要让她退让,并没有将其毙杀的心思。尤其是方莫乱,三式杀招一式未出,只是以拘禁手段辅佐。 “难怪龙虎山那些道士说,姬姓天师之后再无天师,与天师敕令相较,这些神怪敕令又算什么?”提灯女鬼虽然散作一堆,但仍有声音传出。雷霆使之重伤,根基却未损毁。 “这话就过了。”姬玄桢可不以为这些神怪敕令中就没有比自己强的,要是真有天帝,或是道祖敕令,他这个大天师,也得自行败退 “只是不知天师为何一身气势败退至此?”提灯女鬼不知死活,想要试探玄机,姬姓天师不气不恼,倒不是对提灯女鬼有所顾忌,而是当初他气势败退的因果,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真要说出那人的名字,只怕现在就会给天雷镇杀。 方莫乱坐在石头上,双手抱剑。退秽一再震颤,几欲脱离剑鞘,将提灯女鬼斩杀。 “混账东西,老子还没死呢,这就急着向新主人献媚了?”方莫乱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剑鞘上。 退秽避让畏缩,不敢再有任何动静。 方莫乱气笑道,“知道那丫头是个武痴,就不要激起她的兴致,你越是跟着她疯,她就越疯,这样下去到时候是要出大事的。” 待到退秽渐寂,方莫乱才看向提灯女鬼。 “你是龙虎山那边来的,这个就不必多说了。”方莫乱对提灯女鬼没什么好脸色。“方才要是你动手再狠一些,我刚收的徒弟就要出事。” 阴晦死气要是接近邢霁北,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提灯女鬼没有脸面,只有一身骷髅,也就没有喜怒哀乐的表现。 “你也是,姬姓真人也是,一个两个的,就是有所凭借,有恃无恐。”方莫乱不知道文浅身上有着什么玄机,总之姬姓天师与夜剑涯肯定是知道的,这两人的依仗无非就是文浅身上的玄机,而提灯女鬼,则是看清了他们不会全力出手,这才直接对文浅出手。 “我不管你有什么哀怨苦衷,像是什么被心爱之人背叛,被至亲所害总而言之,生前不论你是谁,死后不关你是什么东西,惹到了我方莫乱,终究是要还的。”这位墨家剑仙一身气势一涨再涨,长剑出鞘如长虹贯日,大地之上被拉出好大一条沟壑,提灯女鬼不加躲闪,被这声势壮阔的一剑硬生生杀成粉末。 即便如此,提灯女鬼也还留有余力。 “你倒是上道,不加躲闪。”方莫乱嗤笑道,“还敢说圣人不过如此吗?” 提灯女鬼不加理会。 “这一剑是替我徒弟出手,不是为那文家小子。”方莫乱为弟子立威,也是为了撇清与文浅的关系。 “我不管龙虎山是怎么想的,你去对随你一同前来的人说清楚,我姬玄桢,是道祖首徒。天师敕令下,容不得旁人撒野!”姬玄桢一挥袖,大阵撤去,烟消云散,提灯女鬼随之消失。 “我就想知道谁教她的圣人不过如此,现今的后生晚辈,一个个都这么目中无人?”方莫乱多少有些气结愤懑。 “往后自见分晓。” —— 文浅交由夜剑涯照顾,大道根底被毁,不是三两日就能治好的伤势,更何况还有那眉心一击,致使文浅神魂黯淡。不下心思,自然也是很难修复。 “还是气愤不过?”姬姓天师点燃一张青金色符箓,提灯女鬼当下身影无所遁形。 “哪里是为了那狗屁话气愤不过。”方莫乱十分懊恼,两手搁在夜剑涯空置的剑架上,曾经这里也有一把名剑,品秩不低,甚至退秽也难与之相较,但现如今那把剑呢? 损毁,或是被夜剑涯留存温养,不论何种,都不像是好消息。 “那把剑可不能再强了”方莫乱说服自己顺从一种判断,但另一种似乎更加可惜。 “要是没有被留存温养,而是期间损毁,你们不会觉得可惜吗?” “此言诛心!”方莫乱是真不想与姬姓真人打交道,心思无所遁形是一事,这位大天师在窥视人心的同时还借机给人下套,简直防不胜防。 “坏了,你们觉着胜之不武,战不尽兴,强了,又说不该如此,生怕出了变故。怎么,前后二者相互较量,自己还没个取舍?嘴上倒是说着不能再强,可心中想法全然相反,就算不用手段,也能诛心。”姬姓天师戏谑道。 方莫乱心乱如麻,当时将文浅与邢霁北一齐送来时,夜剑涯欣然接纳,还说世间纯粹侠客能有传承,是江湖幸事一桩。可方莫乱在一旁听着,怎么着都觉得不是滋味。当时他以为夜剑涯帮他一次已是仁至义尽,实在是没想到这时候夜剑涯没有冷眼旁观,反倒接纳了邢家少女。 “姬玄桢,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总归不是想要从你这个死人身上得到什么。”姬姓天师可不敢给文浅算命。 “那女鬼情形如何?”方莫乱转身倚门,视愁云惨淡若无,给自己强加一层自得之意。 “倒不像是全然受了龙虎山道人的指使。”女鬼来历姬玄桢无从查证,但与女鬼随行的龙虎山道人显然缺了对女鬼颐指气使的气魄。况且言必称其虞夫人,其中恭敬客气溢于言表。不像是对龙虎山豢养的妖物,而是对某位师尊长者。 “奇哉怪也。”方莫乱大笑,“从前未知道教还有豢养妖物一说,从前天师证道不是非要斩杀妖邪吗?现在反要与之为伍?” “天师证道是如此,但未必要杀尽妖邪。你可曾听过祖师斩杀妖邪?”祖师以传教为先,后来的天师一脉是分化而出,姬玄桢作为其中翘楚,对于天师一脉自然是知根知底。 “我在武当流连百日,倒是没有去过龙虎山,从符箓手法来看,已与武当大有分歧。”武当现任天师仍是以钻研天师符箓为主,虽有旁支,却不成气候。而龙虎山大抵与武当相反,喧宾夺主,旁支符箓反倒占了主脉。 二人言辞稍歇,夜剑涯袖手从屋内踱出,左右看两眼,盯上了姬姓天师符箓窥探的手段。 “就是这个鬼怪坏了文浅的大道根基?” “这不是你纵容的吗?现在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方莫乱气恼不过。 “你知道些什么!”夜剑涯不以为然。 “不论那位当初有何种算计,依照现如今的境况来看,可算不得好。”姬玄桢也是知晓内里的人,说话多少有些底气。 “先师隐忍太久,这杀招太过凌厉,以至于对自己的子孙也不手下留情。”夜剑涯在等一个人,等到了,心里才有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大道可止 兵家修士秦道止嗜酒如命,方圆千里,十城地界,可谓人尽皆知 纵狂饮酒,酒后杀人,对于一位兵家天才剑客而言,秦道止的名声算不得好。可近来三个月,秦道止却如冼礼朝圣一般,止酒三月,斋戒沐浴。这是怪事一桩,也无人深究。就怕根追到底拔出什么奇诡根源。 “三月奉戒,一朝远行,我从秦宫向郢下,不为圣迹为少年。”秦道止张嘴就来,从西洛穿过川中才到郢下,更何况小镇在郢下极东。即便秦楚两国境内驿道完备,堪称十里一驿,要从西洛抵达郢下,也免不了日夜兼程。 一路上风光诡谲,有匪患贼祸,战乱余波,修士厮杀,凡夫打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秦道止以为,单单是读书当然使人见识广博,但佐以万里远行,二者相辅相成,效用更佳。 自然山林之间也偶有鬼怪作祟,不过秦道止可没有顺路斩杀的意思,多半是避匿躲过,不与之争锋。 来时有人说,秦道止此去九死一生,凶险万分。 即便是悬剑山上的那几位,对他此行也不看好。 不过他秦道止要是能听进去别人的话,也就不叫秦道止了。 早年秦道止出生之时,传说有兵家圣人神像松动,追溯根源气运所在,也就找到了秦道止身上。当时秦家不过是小门小户,谈不上门庭。能有秦道止这个与兵家大有渊源的孩子,无异于灭顶之灾。 秦道止一岁时秦家惨遭灭门,迟来的兵家修士只是救走了秦道止一人,余下家人任由仇敌凌辱屠戮。 在外三年之后,秦道止由山上大佬接迎,进入悬剑山修行,三年连破五境,又有剑式无上之才。再有一年,秦道止亲自下山报仇,更是在半年之内再破一境。 少年为至亲喋血,其实心中无恨。 其实当年秦家灭门,秦道止现在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但知道了又能如何?小门小户,一般富贵人家的妇人产出了与兵家圣人有气象牵连的孩子,若不早日抛弃,无异于自寻死路。 狼心狗肺? 秦道止只认上手剑与心中剑,除此之外一概不管。 当初兵家某位圣人亲自授命,给了秦道止这个大道可止的名字,这是圣人压胜的手段。秦道止尽收兵家某位上位圣人一身气运,四年破六境,虽有杀仇敌稳道心的精心编排,但还是不够。 兵家万年不衰,除其本身与别家道统相异的处世方法之外,还因为位居中流,不与儒道两大教争锋,因此兵家圣人行事多半谨慎。那位授名的圣人给了个大道可止的名字,无非是对秦道止有所阻滞,但就实而言,收效甚微。 秦道止我行我素,恃才而傲,师长一再教训也无济于事。 “吹毛求疵,有个战力就不错了,老子三十八年十一境,你去哪儿给扒拉个一样的天才出来?几个糟老头子成天八九遍的寻常道理,轮着说!这还不把人给说疯了?”秦道止风流倜傥,有当世将才以一敌万之姿,又嗜酒如命,兴起杀人,与大义仁爱相悖,却也有狂人恣意。 秦道止抱剑前行,前后还有人一同踏足小镇地界。有一人深不可测,也有杂碎,不堪入眼。秦道止身负重任,不愿与这些人有所交集。更何况小镇不足百里地界,却是藏龙卧虎,圣人几位,七境以上更是不知凡几。他戒酒三月,无非是为了消退杀心杀意,以免饮酒误事,惹了各路神仙。 入了小镇地界,则是另一番热闹气象,放眼望去,眼见就是三两修士 “算卦否?”有青袍道人,披头散发,背桃木短剑,一手大把姻缘签,一手风水罗盘。往来众人鲜有理会。 不知道的只当是江湖骗子,知道的又没一个人敢与之亲近,而今这道人指名秦道止,要是不加理会,虽说道家高人心怀宽广不会多加计较,但不予礼数,就确实是他秦道止不对了。 “真人所为何事?”秦道止眼观鼻,鼻观心,不愿多作纠缠。想着还有是是去做,他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是不是觉着我们这些道士都是好脾气,总要修个与世无争虚怀若谷?”道士抚弄风水罗盘,另一只手姻缘签一撒,就着手边杯中水,蘸了手书一个大字。 止 秦道止无可奈何,只得坐在道人面前,装作求个姻缘。 “取签。”道人捏住一把姻缘签,秦道止抽出一根。 “道长。”秦道止毕竟是兵家修士,虽说道人深不可测,可这么一通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一字强压也就算了,这时候还来强推气运。他心有不服,怒气也就现在脸上,正要面授机宜的道人一阵错愕,满脸无奈。 “我这也就是常年不出武当养下的臭脾气,担待担待?” “客气了。”面上说道人客气,秦道止心里可不觉得道人有多客气,本是恭谦致歉,不知怎的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道人贵为真人,一下看出面前天才剑客的心思,索性撇开题外话不说,直扼要义。 “小心那位大天师。” 秦道止看着道人,朝着道人手上努嘴。 道人会意,“签上说有大机缘,大吉大凶相依,就看你能否抓住了。” “我不信这一说。”秦道止这话可谓大逆不道。 “也行,那你就在此间稍歇片刻,而后有场好戏可看。”武当道人摩拳擦掌,又两手拢袖。可秦道止已是很不耐烦,起身就要离开,可刚要使力,扑面而来的就是排山倒海般的圣人气象。 “别动,收敛气息,千万别动。”道人好心奉劝,秦道止只得乖巧顺从。 不远处王寡妇酒肆内一时剑拔弩张,有文庙中供奉的圣人一身气象作银河倾泻,有身怀道家玄机的提灯女鬼死死按住人皮灯笼,迎接儒圣威压。 不知道的,当然只以为化作绝美女子的提灯女鬼与夜剑涯毫不相干。一如道人与秦道止那般知晓内里的,就能探查到锋芒毕露的圣人不加掩饰的杀机。 “这是立威。神仙打架,小鬼掺和些什么?”道人按住秦道止肩头,后者一身奔腾不止的真气瞬间归于平静,好似一身修为凭空消散,使之骇然无言。 “你知道这女鬼来历吗?想必也不知道,那我李青牛就直说了。”道人无意间通报姓名,常年身处秦境,甚至几次出入武当的秦道止想了又想,实在是不知武当还有这号人物,七十二峰未踏遍,果然说不得见过武当完足景致。 “其实也算是一桩道教丑闻,当年龙虎山天师一意孤行,要用逝世女儿的尸身炼制符箓,后来历代龙虎山天师连番炼制,才有了这十三境等同弱圣人的提灯女鬼。死后尸身炼制倒也无妨,偶有侥幸,还能成就金身,可这女子死前相当凄惨,死后怨气不散,如今变本加厉。就实如何就如同市井小说中所写的女子,遭负心汉抛弃,尸横荒野,总而言之,怎么糟践怎么来,好好一个人愣是整得惨不忍睹了才罢手。”内里涉及道教诸多忌讳,道人也就不便详解。 反正从头至尾,秦道止也只听进去一个弱圣人。 “这都敢胡言乱语?也是,这位李青牛道长好歹是个真人。”秦道止不想蹚浑水。 “也好,你这心思也不错,就是往后不好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太好。” 内里字字珠玑,秦道止却有意闭塞耳目心窍,明面上的提点传不进来,道人内心的诚挚提点更是无门可入。 “尝见世间妖邪,为圣人俯首。”酒肆内夜剑涯捻指低吟。 提灯女鬼化作的绝美红衣女子重重砸倒在地,两手强撑,纤白双手上青筋条条绽出,十指按入地面,转瞬又被折断双臂,轰然倒地,贴服不动。 观战道人狠狠挠头,只是思索片刻,就已眼角溢血。 “自作自受。”道人反复吐纳,以言语警醒自己,又像是提醒秦道止。可秦道止实在是太有自知之明。十三境的人物,不管是强圣人弱圣人,都是真正的神仙人物,有哪一个是好惹的? 只是不知这位莽夫先生,究竟是何境界。 “早都不止圣人了。”武当道人又以这窥探人心的手段为秦道止解惑。后者没有分毫感激,反倒心生厌恶。 “你这兵家修士倒真是古怪,算了,我不说了。”这位李道长倒是个好脾气,先是以偷天换日的手法让周遭行人见眼前状况如常,不能察觉到他因探查文圣气机所现出的异样,又温声细语与秦道止说话。 “道长,实在是我有过。”要不是李青牛宽宏大量,当时就能给他一巴掌拍死在这儿。他秦道止也没想到三月戒酒毫无效用,好战心性如此禁不起挑唆,稍有不快,就欲杀人。 “最近外来的客人不少啊。”夜剑涯笑着,对提灯女鬼惨状不加理会。 在提灯女鬼身侧坐有一黄发道人,束发戴冠,缓缓饮茶,对眼前情状视而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万事伊始 其实前世,一生两半,各自不同。 文浅所记得的,大抵都是些片段,多半是山林之中常年漫无目的的游走。当时年纪未必大,但本人心智已是相当成熟,不过再有多的,文浅却是怎么想也都想不起来了。 虽不明其中道理,但记得前世一事总归是在渐渐淡忘。 大道根底损毁之后,总算是如愿以偿,全都忘却了。 从前是何人,为何寓居于此皮囊,不得而知,但此后,文浅不过是文浅,文圣后人,夜剑涯弟子,小镇少年而已。 又有三日光景,文浅与邢家少女总算是恢复如常,前者对自己一身状况浑然不觉,而后者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倒是高兴的不得了。 方莫乱见状捧腹,不过看向文浅时,仍是对当时状况心有余悸,提灯女鬼适时收手,现在想想其中未必没有端倪。究竟是提灯女鬼知晓了什么,还是文浅展露了什么,总归是不得而知。 “她还是怕死的。”夜剑涯站在一边,让文浅去清洗。 “是吗?”可提灯女鬼分明说了圣人不过如此,真要是怕死,当时碰都不该更何况杀心杀意如此明显,难不成还要说是伪作的?方莫乱不明就里,夜剑涯于此不过是作了小小惩戒,算是立了个明面上不成规矩的规矩,然后不了了之。 “内里有些东西你是不知道的。” “那你就不该这么说!”方莫乱有些恼火,牵着邢霁北夺门而出。后者更是不解其意,只看得到自家师父满脸怒容,而那边的读书人颇有些自鸣得意的意思。 而后安顿少女住在客栈,为她招呼饭食时也是这般,没给好脸色。难得这位墨家游侠有被人气成这副样子的时候,少女自然是相当感兴趣。 “不说行得四方,心怀宽广吗?”邢霁北大口吃着包子,一双秀眸盯住自家这个俊俏师父,怎么看都是心怀不轨。 “倒不是气他夜剑涯,而是气文家圣人现在一想,我c姬行天师,兵家的混小子,都像被戏耍了一般。”不得不说,当日提灯女鬼一句圣人不过如此,影响颇深。“但其中究竟没有对错可言,姬姓天师那般通玄真人都未说些什么,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干了?” 少女仍是不解其意。 “不消多想了,这些时日安心学剑便是。” 少女重重点头,心中满是好奇。 如约而至的秦道止在李姓真人那里受了些磨难之后,总归是到了私塾。可即便离了道教真人,来到私塾仍是不得安生,四位圣人齐聚一堂,让他仍是寝食难安。 “方莫乱走了。”夜剑涯随秦道止一同坐在石阶之上,秦道止以为如此大有不妥,可夜剑涯却摇头示意。 “那位剑式极强不过这时候收徒,就有些儿戏了。” “分心收徒,是有些儿戏了。”夜剑涯笑道,“知道为何当日只是给那女鬼小小威慑吗?” 话锋一转,秦道止便有些发蒙。 “多少知道一些。” “知道也不好。”夜剑涯轻捻指尖,又以一只手在空中比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适时收手,说明多少还是看出一些端倪的,自然,也是怕了那人的威势。总而言之,不算大错,眼下你以为我在圣人之上,其实抵死相杀,提灯女鬼对我多少有些损伤,怎么算都是划不来的。”道理都是这个道理,规矩也是如此,你提灯女鬼要是不知仪轨,强要有恃无恐触了禁忌,他夜剑涯难道还真怕杀了个等同弱圣人的妖物? 更何况一死一伤,两相思量,个中利害如何,提灯女鬼心中有数。 “我经由先师所知惊天隐秘,由此对文家圣人颇有兴趣,只是万年前的人物,又是秦前时,实在有诸多不解。”秦道止胸有成竹,与夜剑涯的说辞是早有准备,反复编排,不失妥当,而今在这位文圣面前虽说怯场,但总归是保住了气度。 夜剑涯何尝不知他的这点浅薄心思,这才与之比邻而坐。 “先师文章惊才绝艳,为人万世师表,无需多言。”夜剑涯堵路,秦道止无言。 “并不是说当初的事你就问不得,只是我也是个局外人,先师的心思谁能明白?甚至可说,当初所谓大计,放在先师自己道理上讲,未必不是大逆不道。” 本以为夜剑涯是不便多说,没想到山水穷尽之后却有这番言论,放在他秦道止眼里,自然山崩地裂。 “我夜剑涯看起来像是守规矩的人?” 秦道止点头又摇头,其心可诛。 “你们这些兵家修士,脾性古怪得很,明明惧怕我这个文圣,又有这样一番举动。这般作态实在叫人作呕,亏得我还指望你小子能成方莫乱之流的豪爽人物,再有不济,也要是风停云那般。可没想到竟是这样。”夜剑涯直摇头,“大失所望。” 秦道止十分窘迫,又是一阵哑口无言。如果未经点拨,他这烦杂心思多少对心境有些影响,此时说穿了倒好,索性无所顾忌不要脸皮了。 “那位李青牛道长夜先生知晓根底?”秦道止其实欲言又止,触及道教中人,尤其是真人之流,他向来避讳居多。只是今日夜剑涯坐镇,他又索性放开了说话,不问清根底,总觉着亏欠了自己。 “货真价实的牛鼻子,想着法子给老子坐地起价的死货,也就他说得出来要骗走龙跃渊出家做了道士这般蠢话。”提及欣赏之人,夜剑涯说起自己,言必称老子。 这倒不是某位道教人物的名号,只是市井之间用以称呼自身的那个老子。 “不过年纪轻轻的,十三境强圣人,自然小觑不得。此人本无恶意,当日与你为善,到底是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夜剑涯为秦道止指点迷津。 “让你当心姬姓天师,是因为姬姓天师全然是知晓内里情节的人,就算万年前未能亲眼得见,而今也推演得八九不离十了。对文浅,他自是无恨,前世今生所谓因果,姬姓真人早就一刀切,斩得干干净净,只是对兵家,他仍是心怀怨怼,保不齐你此行他就要给你使绊子。十二境与十三境都是天壤之别,更何况你不过是个十一境小鱼虾。加之他姬玄桢剑仙之能,符箓之功,就算是加上李青牛,你两人也不过是一两杂碎而已。”夜剑涯一番言语不留余地,秦道止满心哀愁。 “我们这些来凑热闹的本就是杂碎。”十一境在一洲之地已是寥若晨星,是真真称得上神仙人物得存在,只是在这几位真圣人眼中,当真不过是杂碎,几两上不得正席的狗肉。 夜剑涯摇头。 “这个世代比我从前所知的任何一个都要辉煌。”当然,眼下还未现端倪。 秦道止一下失了兴致,头昏脑涨,恨不得倒头大睡。 “你这样子,照例是得打上几板的。”夜剑涯神色肃穆。 “戒尺来一下就大有益处,打几上几板我就得谢圣人教诲了。”秦道止会心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观云公子(一) 铁龙江自坤兑大泽而出,逆天道而行,竟是由南向北。逆势而行,自成一番气派。每每入夏洪涝时,有浑浊黄水自源头而下,谓之铁龙潮。铁龙潮退后,鱼虾繁盛,两岸给养,也算是育得一方灵秀。两岸百姓不拜铁龙江水神,反倒拜个什么子虚乌有的铁龙王。既不见铁龙王庙宇,又不见有人群聚焚香,供给青烟糕果。 只是临江点香,落灰河畔。 这是大楚境内的规矩,于铁龙江独有。 “景致奇美。”有位北方少年拖拽缰绳,勒马驻足,见江水滚走,心生感慨。 “这铁龙江一派气魄,看看也就罢了,要真在言语间透露了大楚玄机,他熊氏可没那么好说话。”又有随行中年人耳提面命,虽说其言语之间满是恭敬,自身却存几分倨傲,看来心口不一,竟没有将堂堂大楚熊氏王朝放在眼里。 “百川叔叔说得是。”少年眉眼细长,唇红齿白,眉心一颗朱砂印记,一如释教菩萨左右童子。又见其一袭白衣,腰悬长剑,剑穗拖曳,单是剑鞘剑柄上,就有百十稀世珠宝镶嵌。至于鞘中之剑,自然也非华而不实。是早年其先祖请北洲铸剑大家铸造——专为他一人铸造。 “由此换走水路。”中年人跳下马来,随意解开缰绳,任由两匹枣红大马恣意狂奔。 少年回头看去,两岸葱翠幽林中,枣红大马结伴而行,离去百丈之后四足击地,惶恐不安。少年摇头轻笑,只见两匹大马,已化为两堆血肉。 “从这铁龙江到那位辖下,不知还有多久。”少年试探着一问,探出一臂轻抚夹岸清风,又见不远处三津五渡,各有船家停留。不消吆喝,只是将套索往渡口木桩上一绕,自有远来旅人,来往客商,平头百姓结伴而入。 “路途多远,可近在眼前,可远在天边,从北洲之地到郢下,你邢观云就问了这么一次,可这一次也就够了!”中年人大怒,眉眼之间已是杀气腾腾。“你比不上霁北,这辈子就只能做个人人以为潇洒的观云公子。” 说到后头,中年人强压怒气,可偏偏是后面那句言语像是尖刀烙铁,逼得少年无路可退。 “叔叔能帮就帮,但帮不了你一世,这般浅显道理,就不必多讲。”中年人一张刚毅方脸极为白净,眉眼之间满是倨傲之色。 因其此生从未向人低头。 同为北洲邢家子弟的邢观云凄然一笑,抬起头来望向渡口。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女卷起袖子,背去额头上点点晶莹汗珠,那容颜姣美的姑娘望向这位俊美公子,微微一笑,转身回船,流连顾盼之间,尽是清媚烟火气。 “莫非是江湖气短,儿女情长?”中年人邢百川为之震怒,却不再多说。 少年大惊失色,畏畏缩缩跟在自家这个算是叔叔,又不算是叔叔的叔叔背后,蹑手蹑脚。就算是舌尖咬破,口腔已满是鲜血,少年也浑然不觉。 邢百川笔直走向那女子船家,原来撑船的只有女子与一位老丈,孤苦伶仃,平常人上船,未尝不是可怜心思。至于心怀不轨的,自然也大有人在,只是神仙人物不入船,楚地又多侠客,还真就不敢有人造次,有毛手毛脚的,多半没有好下场。 邢家叔侄俩虽然韬光养晦,但一见气度装束,船内各位也就有数了,不是山下王侯,就是山上神仙,没一个是惹得起的。因此自诩天下无人不可说话的山川旅人,也不敢上前搭讪,生怕一个闪失丢了性命。 那俊俏少年郎瞧着倒像是个好说话的,可还有一个,老子你们惹不起几个大字明摆着写在脸上,谁还上去找晦气? “公子用茶。”少女上前敬茶,其实船家粗茶难以入口,不过少年强压一口血气,为不显端倪,还是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 几位船客三三两两伸头探脑,其实也就七八客人,三两一群,就落了邢家这两位。言及铁龙江近来泛滥事端,又多有忌讳,生怕铁龙江里的那位铁龙王一怒之下,给他们来个排山倒海的大浪涛,几人葬身鱼腹。铁龙江上言不及义,反倒不说铁龙江,山南海北,见识广博的与见识粗浅的却又尿不到一个壶里。众人看邢家叔侄装束,心想这两位该是远道而来,可两人不说话,也就坏了气氛。出门在外就这些规矩,越是生人相与不愿结交,孑然一身,就越是惹人厌恶。 邢百川若无其事,眼睛始终都在邢观云身上打转。 这位人称观云公子的邢家闲逸公子,以俊朗风姿,卓著天资闻名于北洲。邢家老祖宗笑称这是狗屁诨号,言语里尽是讥讽不屑。这观云公子,有几分雅致,几分嘲弄,各人自知,心知肚明。不光是那位老祖宗,身边这位邢百川老爷也不太喜欢这个有七分奉承雅致的观云公子名号。邢观云面上认了,心里当然也不痛快,还以为白璧微瑕,倒不如一个邢家大少爷来得实在。 近年来邢家剧变,后他不知多少步踏上大道的邢霁北,四年连破五境,相较于举步维艰的邢观云,立判高下。 邢百川多次提及邢霁北,是诛心,诛他邢观云的凡尘俗世之心,诛他的慈悲未泯之心,最后使得他这位“侄子”,与他大道趋同,殊途同归。 意气风发的邢家大少曾向这位叔父询问,叔父所承大道为何与众不同。 “因为叔父我以杀定事,以杀定势,以杀定世!”从前邢百川如是说,而今亦然。 只是定势定世,现在还是句信口来的屁话,他一个十一境剑客,再强,也翻不了天,纵有圣人之资,说这狂妄言论时毕竟不过是个十一境修士。邢观云当时将其看作狂妄自大,已是留足了情面。而今竟然殊途同归,邢观云除无奈之外,还有满腹怨愤。 眼前这人奸污了自己的母亲,他不恨,杀了自己的父亲,他不恨,如此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邢观云尚且视而不见,独独对这所谓的大道趋同,他恨得很! 一样是那位讥讽他观云公子的老祖宗,一样没有口衔象牙,说了几句老而不死的混账话。 他只说大道总是趋同,殊途同归,在哪儿归不是归,现在归不也是一样吗? 邢观云想要杀人,杀光邢家的所有人。 此时少年心中有恨,却无处发泄,只能祸根深埋。 船上,邢观云千万思绪消散殆尽,只是看着黄水滚滚的铁龙江,又望向如野果般透着清香艳丽的少女。只看一眼,便再视而不见。少女与老丈摇橹划船,顺流而下,铁龙江沿岸大好风光尽收眼底,常有津渡之间点一炷清香,青烟袅袅,自成别样景致。 龙王好坏,哪里能轻易论定? 世间蛟龙之属得天独厚,对圣人也是虚与委蛇。中土神州早在传说世间已无真龙,而我空有一身屠龙技。屠龙之技变了味道,难道当真就没有真龙了? 北洲以外,坤兑之内,两处禁地,一是化外天魔,邪异妖族,一是蛟龙之属,洞天之险。坤兑大泽,是龙族孕生之地,几家老祖才能踏入的地界,有几人知晓虚实? “到了。”邢百川头次开口,船客便吓得不轻,心下暗自庆幸,还好这汉子话少。 “公子!”少女追上前来,解下发带,放在手足无措的少年手心。 少年大怒,继而转变为惊恐,最后一身杀气腾腾,吓得少女几步倒退,险些跌落江中。 “你好自为之。”少年握紧发带,按剑前行。 又有半日脚程,已见小镇地界内三座山头,有一座早已轰然倒坍,一半被当日有惊无险的斗法劈倒。邢百川不敢多看,却在此驻足。 “你转回去,杀了他们,日头还没落下的时候就要提着那少女的人头来见我。”邢百川抱剑,依在树旁。邢观云面如死灰,又忽而大笑。 “百川叔叔,你来时杀马还要杀人,杀马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杀人?”少年故作镇定,背后却已是汗湿一片,指节泛白,心肝震颤。 “杀便是了。”这位邢家的中流砥柱,掌家翘楚看向自己这个“侄子”,后者顿时觉得芒刺在背,心肝剧痛,心湖翻涌。 “邢家之中你是长子长孙,天才翘楚,可在外面,大浪淘沙,你邢观云到底算什么,你不自知?”邢百川再说一遍,“杀便是了。” “是。”邢家少年提剑而返,却不是与少女赴约,而是无端杀人。 晚些时候,少女与老丈生火做饭。 言语之间老丈尽是指责自家这个孤苦伶仃的孙女怀揣春心,犯了大忌讳。 “那外边来的人,有几个善类,尤其是携带兵器的人,都是厉害人物,你小丫头什么虎胆熊心,就敢那么冒犯?我这老鬼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总不能还像个死货,要攀人家的高枝!”老丈本想言及少女爹娘的惨事,用以劝诫,但仔细一想,也就没说。 少女不敢变本加厉,顶嘴冒犯,只说记着了。 “最近往来客人不少,驿道上的爷们在酒肆里倒是顺嘴说过两句,嘿,说八成是为了咱临近的哪个圣人来的,就是那”老丈说起闲逸事的时候倒是很有兴致,又与少女有说有笑,不计前嫌。“就是那秦前死的圣人,有风声说是来朝圣的,说是一般王公还不见得能进去呢?那镇上的人也都怪得很,怪得很你瞧瞧,哪有什么大人物还来小老儿这儿坐破船,多半是人家说的沽名钓誉!跑来朝圣,给混个脸熟,进去不就得让人撵走滚蛋!” 兜兜转转,话还是说回来了。 少女缄口不言,闷头吃着黑白斑驳的饭食,时不时夹起一块枯硬咸鱼。食不知味,不知心思如何。 “怎么?还想那心思呢?小老儿我也不给你物色,你瞧着行,自己也得掂量掂量,说什么好人,咱这可稀罕,只要说得过去,那都行。刚才那油头粉面的小子,就说不过去!” “爷爷快吃饭吧。”少女万念俱灰。 本来有始有终,也算不错,少女心思已死,也不必计较来日方长,可白衣少年无端现身,又使少女春心萌动,连忙将破缺瓷碗掩在身后,起身向少年施了个十分拙劣的万福礼。 老丈冷哼一声,心道无事生非,人没什么本事,脚程倒是很快,这才走了几个时辰,就被人撵了回来,怎么不见那个活阎罗似的汉子? “公子,所为何事。”少女操着生硬的大楚雅言。 “杀人。” 少女与老丈惊慌失措,剑光之下,俱是将死之人。 殊不知,少年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回来时邢观云带回了一颗僵硬的人头,邢百川点头示意,又看看天色。心想一踏入小镇地界就再无日耀灼人,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多少有些遗憾,实在是怪事一桩。 —— 私塾内,方莫乱去而复返,说是真的身无分文,欠着小胖子的钱还没还干净。 夜剑涯恣意嘲弄,不留余地。 “一丘之貉,还沾沾自喜呢?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是什么?”龙跃渊放言妄论,为了自己那点银子不惜背上欺师骂名。 “你要觉着嘴上说说有用,多说说也行。”文浅嗤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观云公子(二) 小胖子捻着一撮泥土,满手尘埃。 “照道理总是要说一说的,有没有用你也瞧着了。”不过现如今还要银子有什么用呢?有些东西败坏了就是败坏了,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文浅不答应。 “现如今横生变故,邢姑娘拜了墨家游侠为师,两人终日如何如何我不知道,可照先生的话说,是一日千里。你说邢姑娘一个女儿家,尚且有那等魄力,你我呢?” “你我是庸才,比不得。”文浅只说自己想说的话,有些东西总是避而不谈。 大道根底损毁,他文浅也知道了。这本来也是不必隐瞒的事,夜剑涯说给文浅听了,早说早有准备。只是如何救治,怎么挽回,却也不详解。夜剑涯只是三指秦道止,就是被怒不可遏的文浅撵着跑了两三圈,鸡飞狗跳也不肯说。 提灯女鬼一事过后,夜剑涯脾气极好。像是文浅遭此大劫反倒是幸事一桩似的。终日也不饮酒,不读书,闲置棋盘,四处奔走,有见热闹,总是要凑过去耍一耍,每到热闹事尽了,才肯缓缓归来。 还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你是在此结庐,可近些时当真是喧闹得很。”方莫乱这个蹭吃蹭喝的还在一边笑嘻嘻。 夜剑涯多半瞥他一眼,不加理会。这是对这位为人师长的大剑仙留下的面子,二人心有灵犀,最近对彼此还算客气。 最无忧无虑的还是邢家少女。 文浅两人这边正坐在石阶上捻着泥巴数蚂蚁,少女由远处来,挎木剑,束长发,有男儿气势,巾帼不让须眉。前者二人见状,一笑一哭,各有姿态。龙跃渊据仪轨行事,只是点到为止,微微一笑。文浅心怀艳羡,又可怜自己等同废人,前言成空,万事皆休。 “怎么?”少女眉眼带笑,按剑而立,更显气度不凡。 显然是少女有意为之,要在两人面前显摆显摆。 “怎么?”文浅摩拳擦掌,又将搓热的手掌熨在脸上,敷着眼珠,掌心余温使他尤为心安。不久他松开双手,又趾高气昂,装模作样道,“我亏大了,你就说吧,当初那一顿饭你打算怎么还?现在我废了,也不能修炼了,买卖白做,却没有亏本的由头不消多说,是我的过,可原定的讲不通,却不能就此作罢!只能换一个!” “换什么呢?”少女深思,露出一副娇憨可爱的神态。 文浅像泄了气得羊皮筏子,原本扎得紧紧实实,吹得鼓胀。却不料人家绵里藏针,一下架不住,就瘪了。 “想好了再说给我听。”邢霁北想要伸手去拍文浅肩膀,后者向后倾了下身子,轻易躲开。 就算是现在,文浅也知道二人大道不同。 邢霁北穿着一身游侠衣衫,是绑缚手腕脚踝的轻便装束,青色对襟长褂,腰间束一条青色衣带。虽然不是通用流行的装束,却是秦前墨家游侠所穿。方莫乱只让她穿一个月,一个月之后,照理说方莫乱也该身死道消,到时候还穿着秦前的衣服,不成体统。 “看这样子,我们竟是一再低估了文圣后人,真是狂妄!”方莫乱猛一拍脑袋,有点幡然醒悟的意味。 “我舍不得。”邢霁北小心翼翼跟在自家师父身后,低声言语,生怕自己大逆不道惹得师父大怒。 “多少天了,你师父我像是个坏人吗?像是那些老而不死的东西吗?你这丫头武道悟性是够了,还绰绰有余。可这看人你是不愿看,还是不愿下心思?”方莫乱与邢霁北并肩而行,出了私塾去往小镇边缘一座高山。 邢霁北抱住方莫乱一臂,使劲摇晃,也不知怎么撒娇的少女手段相当拙劣,但方莫乱却乐在其中。方莫乱这生就不想什么含饴弄孙天伦之乐,不过眼下这个徒弟给他的感受却也差不离了。 “师父不要生气了,我是怕师父以为我耽误大道,牵扯俗世” 方莫乱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腰腹,舒心一笑,这才开口接上话头。“牵扯俗世什么?江湖气短,儿女情长?就是江湖气短,儿女情长。可你一人左右不得文浅,谁都左右不得他,孑然世外之人,总是如此洒脱。” 少女不明就里。 “现在作不得详解,你以后也是不知道为好。”方莫乱耳提面命,悉心教诲。从前谁要是能看到这位墨家游侠如此神态,非得惊得吞掉舌头。 “更何况,大道是大道,你想要耽误也耽误不得。你心里也清楚,文浅有意与你一刀两断,也是因为他预示到了一些事,不然何必如此?”方莫乱一手托手肘,一手捏下巴,悉心思索,还是有此一叹,“文圣后人,果真非凡人。” “那他”邢霁北多有顾虑,但也无可奈何。方莫乱为其师,逆天改命之后大道已是一脉相承,中间夜剑涯出手,未必没有私心。可夜剑涯就当真放心让邢霁北与文浅气运牵连? 当然不! 夜剑涯要的还是邢霁北某时能给文浅无异于饮鸩止渴的救助,仅此而已。至于为什么帮到这地步,多少还是有些私心在自己,也是为了看接下来的好戏。反目成仇的至亲与通往长生至高的大道,少女还真就不知如何取舍,可你不杀我便是我杀你,到时候那番定夺才有意思,于文浅也受益匪浅。 “有人来了,你心里有数吗?”方莫乱低头,脚尖点地,抬脚化圆,百里地界,桎梏之中。 “没有。”邢霁北无忧且无奈。 “你我二人大道已是一脉相承,有些事我感受到就等同于你感受到,邢家不知道这茬事儿,谴了两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来,就算我不插手,后天承受他人大道的小子也是九死一生。” “那还有一生呢。” “给你们那个狗屁邢家老祖一点面子,他该给我上炷清香了。”方莫乱傲慢无礼,却又理所当然。 邢霁北哈哈大笑,在一边蹦蹦跳跳,转了好几圈,直到方莫乱伸手拽她才停下。她第一次觉得,自家这个师父,有时候傲慢无礼,狂妄自大,且无敌! 大剑仙之姿尽显。 “我说,丫头,拒北之外,千百年大势究竟如何?”方莫乱走在前头,邢霁北跟在后面,心中想着文浅,少女的应答就相当敷衍。 “还行。” 方莫乱悻悻然,心想这年纪的女子都是千篇一律。文圣后人是心智聪慧,智虑非凡。可眼下他一身粗布麻衣,蓬头垢面,少言寡语,锋锐刺人,到底是哪里被你看上了? 少女被看穿心思,嘻嘻一笑,却不愿吐露心思。 “这才拜师多久?师父的话就不管用了?”方莫乱摆起架子来倒是有模有样。 “管用管用!”邢霁北踮着脚尖,眉眼间尽是笑意,不一会儿又摩拳擦掌,一手按在剑上,一手支在腰间,“可是师父呀,你想,要是他以后很厉害很厉害” “有多厉害?”这位墨家大剑仙气极而笑。 “就是很厉害很厉害,比圣人,比大剑仙还厉害!化外天魔,坤兑潜龙,都打不过他。” “那就完了!”方莫乱勃然大怒。 少女向后退开两步,面如死灰。 而今二人大道归一,照理说方莫乱是说不得重话的,尤其是这些闭塞自己心思,有头无尾的重话。可现如今他不顾忌讳,出言遏制少女的暧昧心思,一着不慎,就会铸成大错。 “总之他越弱,此世越是安然无虞。”方莫乱急匆匆向前走,少女低头不语,脚步紧随。 身处小镇中的邢家叔侄紧陡然现身,邢百川站在路旁,横眉冷眼,不敢造次。 “是不是觉着自己完了?”方莫乱玩世不恭,肆意戏谑调笑,言语举止之间尽是轻蔑,他再点脚一划,画地为牢,邢百川随即身陷囹圄禁制。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殊途同归,不过是多些波折。”邢百川料定方莫乱不会轻易出手,因此言辞放纵,未有分毫顾忌。方莫乱自然愤懑,但眼前这人可不止面上的十一境那么简单。 邢百川真要抵死相杀,还真就给方莫乱那么点飞来横祸的意思。 “得得得,你们这些后生晚辈,还真就挺厉害,你要说我们以前,那也是被供起来的人物,百家争鸣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的啊。”方莫乱将弟子护在身后,转向一旁空无一人的地界,对空大喊,“秦道止,给你找了个练手的,出来玩玩。” 秦道止一身劲气如洪水崩泄,御势向前,只是转瞬之间就到了邢百川对脸,拔剑即杀! “后生还得后生磨。”方莫乱点指解开邢百川周身禁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