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错》 正文 1.新婚 虽然蒙着盖头,仍然能感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几个时辰,直坐得后背僵硬,连腿也似乎麻了。在这漫长而又无聊的黄昏里,不要说有人进来陪着说话解闷,就连人声也甚少听见。我不易察觉的吁了一口气,忍不住哀叹着自己悲惨的遭遇。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恶的缘由,害我不得不出现在这个地方,等待一个素未谋面的,却即将成为我的丈夫的男人。 “唉——”这次我叹出了声,什么缘由,我难道不是再清楚不过了么,要不是因为家境贫寒,连生变故,又为了之前爷爷的丧事四处举债,我怎会落得如此境地。回想之前应承下这门亲事的场景,心中的悲壮感已经荡然无存。 其实在外人眼中,我们家能攀上这门亲——尤其是因为欠债攀上这门亲——简直是这辈子的造化。唐家世代为官,家境殷实,虽然是嫁为人妾,大约仍然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要不是近几年唐家二少爷始终身体虚弱,需要人嫁入家门冲喜,“这样的好事恐怕再过几个轮回也轮不到你们头上。”——这是到我家收账的陈管家的原话。 我又想起被逼债的当天,陈管家带了一个杂役找上门来,开口就是:“那二十两银子已经拖了两年了,唐老爷宅心仁厚,连利钱也不再跟你们计较,你们要是再不还可实在说不过去吧?”然后他又换了一副推心置腹的笑脸,对我爹说:“老庄,唐老爷知道你们的难处,这银子要真的还不上,倒也有个折中的办法。”看到爹的眼睛开始闪闪亮,他接着说:“唐家二少爷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你们也是知道的,老爷和夫人打算着,最近是不是该冲冲喜”“我情愿去他们家做丫头,也不要嫁给唐二少爷。”我插嘴说。陈管家瞪我一眼:“唐家的使唤丫头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缺你一个不成?再说,二少爷至今尚未婚配,唐家的二少奶奶你做得么?虽然是为着给二少爷冲喜,不过迎亲的是大少爷。”“他不是有老婆了吗?”我嘟囔。陈管家笑道:“小丫头心气倒不小,凭你的出身嫁进唐家也想做正房夫人?顶多也就是给大少爷做个小妾罢了——这都是抬举你的!”我白他一眼:“那你们不会另找人嫁了去,反正听你的口气,等着大少爷提亲的姑娘要排到塞外去了!”陈管家有些急了:“别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哪个愿意嫁做小妾?又有哪个愿意成天守着个病秧子?”话一出口,陈管家便知失言,赶紧干咳两声,道:“总之唐府前天请了位高僧,说是须在三天内给二少爷冲喜,时间紧急,老爷夫人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才便宜了你们庄家。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还钱,要么让闺女打扮打扮准备嫁人!” 惨痛的回忆到此结束,毫无疑问,我和我的家人们选择了第二条路。 于是两天后,我便被抬进了唐府。由于是纳妾,所以只摆了一桌酒,招呼自家人吃顿饭,行事低调,全无排场,我简直疑心这样的冲喜到底有没有效果。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吵闹声,似乎有什么人被一众人等推攘着往这边过来了,我心中一紧,赶紧动了动身子,坐的更直一些,一颗心止不住得乱蹦。吵闹声渐渐近了,我却听出有些不对,虽然听说新婚时亲友们要“闹房”,却从未听过尚未开始闹,便有人怒气冲天的。然未等我细想,便听“哐啷”一声巨响,似乎有人被推进门来,紧接着,门仿佛又从外面给锁上了。被推进来的人大力拍着门,嘴里嚷着:“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说是给二弟冲喜,怎么变成了给我纳妾!真是笑话!”我的心一沉:敢情唐家的大少爷压根不知道这门亲事,是被骗来的?完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就在我独自哀叹得无比纠结时,盖头猛地被人揭开了,我惊得猛一抬头,撞见了一张俊俏然而愤怒的脸孔。大约是我的表情太过错愕,那张脸愣了一瞬,把心头的火强压下去,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指着门道:“你出去吧。”“诶?”我不禁眨眨眼,“去干嘛?”对方不耐烦得皱紧了眉头,只重复:“出去。”“去哪里?”他瞪我一眼,似乎要发作,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他又犹豫一下,兀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也不说话。我坐在床沿,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于是便站起来,往墙边挪了两步,同时心里忍不住开始东想西想。唐家大少爷因为品行放浪不羁,早有名声在外,不过想不到本人竟这样俊朗不过我只嫁进来做妾罢了,甚至还有“骗婚”的嫌疑,恐怕只会招致讨厌,唐少爷这样生气,应该是跟元配夫人感情很好吧。说不定我会被赶出去的,那样岂不是很可怜?等等,这样一来,就不是我不嫁,而是唐家悔婚了,爹欠钱的字据之前已经被毁了,那我们家岂不是很划算!还有 “喂。”我还没有畅想完毕,唐少爷就唤我道。我望向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此刻竟然有了一点笑意。只听他接着说:“我说,你究竟在瞎想些什么?”“诶?”我一惊,赶紧否认,“没、没有啊。”他若有似无地笑着:“没有?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么一会儿工夫,你究竟换了多少种表情?不想承认就不要把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我下意识地抚了抚脸,简直能够想象我的表情是如何由痴笑变成哀怨,最后归于喜悦的。“觉得丢脸是吗?”他突然又说。“你怎么知道!”他头一次在我面前真正露出笑容:“都写在你脸上了。” 又沉默了一会,唐家大少爷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庄栩蝶。”他默默念了一遍,又问:“怎样写法?”我一下来了兴致——我的名字是我会写的字里笔画最为复杂的,平时难得有机会写出来显摆——三两步走到桌前,蘸了他杯里的茶就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庄栩蝶”三个字。他眯缝着眼睛看我写完,缓缓吟道:“‘梦里栩然蝴蝶,一身轻。’庄周梦蝶,蝶化庄周,偏你又姓庄,实在是个好名字”我蹙着眉头听他念诗,本来听得云里雾里,待听到庄周一段时,又高兴起来,因为这一段,我仿佛听给我起名字的先生讲过,于是又忍不住插嘴:“庄周我知道的,就是写起雾论的那一个。哇有学问就是不一样,随便起个雾就能论来论去的!”他也蹙着眉头听我讲,仿佛也不大明白,突然却爆发出一阵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那那是齐物论”我仍是不明所以:“是啊,就是起雾论呀。”他笑着连连摆手,连话也说不出来。我隐约明白自己大概又做了什么丢脸的事,但偏不服气地嘟囔:“本来就是嘛,先生还说,我的名字就跟那个什么‘起雾论’有关系呢,还有个苏什么的”他强忍了笑意,告诉我:“你说的是苏东坡,你的名字,大概就是化用他的南乡子当中的‘梦里栩然蝴蝶,一身轻’一句。至于‘起雾论’嘛就要另当‘别论’了,人家庄子写的,本是齐物论。”他说着,也学我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齐物论”三个字。我皱着眉,歪着头看了半天,只磕磕巴巴地念:“齐齐齐什么仑来着?”他也不告诉我,只一壁看着我微笑,看得我脸也禁不住烧起来。他突然问:“你为何答应嫁入唐府?”我伸出一根指头抹糊了桌上的字迹,一边缓缓说了前因后果,并未注意到他脸上的笑容正渐渐隐去。“所以,”待我说完,他道,“你爹只为区区二十两银子便将你嫁进唐家?”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就像之前他让我“出去”时的表情。我瞪大眼睛,叫道:“‘区区二十两银子’!你知不知道二十两银子是多少啊!是好大一笔钱呢!”他又愣了,终于再次笑道:“真是搞不懂你总之,你嫁到唐府并非自愿了?”“当然是自愿,谁让我爹欠你爹钱呢。”“如果不欠钱呢?”“不欠钱?要是不欠的话那、那我还是想回家”他很久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我,直看得我刚刚才冷却下去的两颊再度烧起来。然后,他又兀自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女静好,宜其室家你若未入唐门,该是嫁在怎样人家,执手偕老”后面说了什么,我照例不懂,只听得“逃之夭夭”一句,是叫我趁现在无人赶紧逃回家么?看来这唐公子意外的是个大好人。我匆匆鞠一躬:“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就此拜别了!”接着抬脚就要出门,却被他一手拉住:“你去哪?”我不明就里地指着门口:“你不是说让我‘逃之夭夭’吗?”他看上去陷入了某种无语的境地,终于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已嫁给了我,即使放你回去,又岂能不生事端?人言可畏,只怕到时候你连家门也不敢出。”我笑道:“哪里又有很多人知道。陈管家说,因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我又不是正室,婚事要从简,只用了顶轿子把我抬了来,别人哪里知道是来做什么。我回去了,只说是来做了几天丫头顶债便是了。”他独自想着什么事情,自语道:“我是该想到,为了瞒住我,不可能大肆操办”他突然紧盯住我,问:“你果真想回去?”我点点头。他的笑容暧昧:“即使成了家,也可以回娘家串门的。”我又点点头,表示同意。大约是我没领悟他的意思,他又说道:“你难道不想以我的妻子的身份回门吗?”我仔细想了一会,突然醒悟过来,同时脸“腾”地红了,心跳得比他刚进屋时还要厉害,我不确定地四下张望着,似乎想找个什么人求助,只是这房里除了我与他,哪里还有第三个人。见我不言语,他又凑近,在耳畔问道:“肯、或不肯?”“我我说不清”他狡黠一笑:“那便当你不肯了。”“等一下!”我失声叫道。他的笑意更浓:“那便是肯?”“也、也不是我不知道”他佯装听不见,重复道:“是肯了?”我抬眼看他:“你你刚才还很生气,要我出去呢。”“莫名其妙地又被塞给一桩亲事,难道我会心情愉悦吗?”我无暇理会那个“又”字,只问:“那、那现在怎么”他的笑容里掺进了些许纨绔子弟的成分:“因为,似乎他们为我找了个很不错的妻子呢。” 事后想想,“妻子”应该是只能用于元配的称呼,他两次那样称呼我,的确有不妥之处。然而当时,我却只顾得上脸红心跳,只记得当再度恢复思考能力时,他已带着笑意问我:“如此仓促地嫁了,可有后悔?”我叹气道:“说不上后悔,可也确实挺遗憾的。”“哦?哪里遗憾呢?”“我小时候看见街坊里别的姐姐们出嫁,就是再不宽裕的人家,那天也定要打扮得很漂亮,由大红轿子抬了,一路直上新郎家去,新郎也个个笑得傻乎乎的,一路上吹吹打打,又热闹又好看”他笑道:“原来是嫌自己的婚礼冷清了。怎么,你也要我笑得傻乎乎的在唐府门口等着你吗?”“这倒不用”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却听他说:“那么就由你一回。”“什么?”“你不是说尚没有什么人知道你嫁入唐府吗,况且你我既未拜天地,也未饮合卺酒,这样怎好算夫妻?不过送你回娘家意头不大好,不若你暂搬到唐府在近郊的别苑去,等我迎你进门怎么样?”“啊?”我的表情大概很白痴。只听他自语道:“对她尚且如此,对喜欢的女人,我唐玄成更要明媒正娶。”我仔细考虑了一会儿他的话,突然叫道:“你说你叫唐玄成?”他怔了怔,笑问:“你只想问这个?”我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的名字让你取笑半天,怎的不许我笑你么?”他笑着应:“许,许。你倒说说看,又有哪里好笑了?”我咬着嘴唇想了想:“唔‘玄成’‘成’是成才的意思吧?偏又加上‘玄’字,那能不能成才,岂不是很玄?”他怔了半晌,蓦地大笑起来,边说道:“真是分析得在理,分析得好啊!”我不懂他在笑什么,只觉得小小地得意,也抿着嘴笑起来。 第二天,我被玄成亲自送到了近郊的别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迎亲 因为我已不在娘家,纳彩、催妆、送妆这些过程便全都免了,直接由玄成到别苑迎我,也就是行亲迎礼。清早时,便有别苑的老佣人来给我上头,我望着铜镜中不甚清晰的容颜,听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絮絮叨叨地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心头一阵恍惚。白发齐眉与那只见了一次面的唐玄成?我只觉得心头没有着落,想起身倒碗茶定神,却被老婆子一把摁住:“哎呀您可不能乱动,照规矩,上完头以后是不能落地走动的。”“我渴。”“我找人给您倒茶便是。”婆子说着,吩咐丫鬟进来沏茶,我正心不在焉地喝着,忽听那婆子笑道:“姑娘家出嫁从来都是哭哭笑笑的,您这会儿心神不定也是常情。”我勉强笑一下,算是应了她的话。 心神不定。初到唐家时倒气定神闲,那会的感觉大约是去做丫头的,时运不济,空叹几声也就罢了,现在却只想到是去做,将要与一个人厮守一生,好似要彻底抛了过去,未来又不能仰赖自己,只余一个恍惚而脆弱的当下,难免使人心生叹息。 “唉——”我不觉叹出了声。“不能叹气,不能叹气,要高高兴兴的。”进来倒茶的丫鬟一连声地劝道。我尚未开口,便听见门外有谈话声,侧耳听了一时,我的精神陡然一振,跳下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门外,急得那婆子在身后直跺脚:“哎呀这可如何是好,都说了不能落地走动的” “爹,娘!”我满心欢喜地叫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爹只一个劲憨笑,娘却拉了我一遍遍打量,嘴里不断念着:“瘦了,瘦了”爹笑嗔道:“嫁进唐府,吃的穿的哪样不强过家里,怎么会瘦?”娘也笑着抹泪:“是、是。大少爷差人去请我们,说是要跟你正式拜堂,我们还不敢信,谁知竟是真的。栩蝶,你可算是进了好人家,遇上好人了”我却担心道:“我这一走,家里又少了一个帮手,娘,以后谁还帮你织布呢。”“不碍事,不碍事,家里你自宽心”娘尚未讲完,便有人进来催道:“快快快!花轿已到了门口了,新娘子呢”一眼望见我,那人急得两手一拍:“姑奶奶,你怎么下了地了?罢了罢了,快蒙上盖头,出门去吧!”不待我反应,她便一把扯了我,也不让我再看看爹娘,匆匆蒙上盖头,招呼等候在一旁的婆子背了我往门外走去。 我由旁人背着,只能隐约看见帕子底下的一小块地面,心中甚是忐忑,待到了轿门前,只听得有人打趣道:“要新娘子上轿,新姑爷可得赋‘催妆诗’一首才算数。”我心下一动:这么说玄成就在这里,说不定就在面前。果然,沉默片刻,只听玄成朗声道:“芙蓉初含苞,羞颜未曾开。为搏佳人笑,玉箫连凤台。当做南山木,愿为兔丝附。伊人始展颜,对镜细细顾。柳叶尚未画,已教罗敷妒。勿使妆浑成,时将近日暮。留待檀郎语,深浅入时无。”诗说些什么,好与不好我一概不知,只知道玄成算是过了这一关。“照轿”之后,我被引着坐进轿中,方才坐稳,花轿便一阵摇晃,被几人合力抬起,我听见不远处传来泼水的声音,想起上头时听那老夫人说,泼水既是为了压邪治鬼,也喻指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祈祝女儿出嫁之后能跟婆家关系融洽,不再被斥退回门。虽是求个好兆头,那水声在我听来却仍然平添惆怅。我暗自深吸一口气,止住打转的眼泪,想道:这有什么,这里是唐府别苑,又不是在我家门口泼的水,便是嫁了,不也还是爹娘的女儿么?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我来说是不作数的。这么想着,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一路上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我几次忍不住掀了轿帘想看热闹,都被随行的婆子瞪了回去,无奈只能闷在轿子里听外面锣鼓喧天,还有小孩子们不绝于耳的叫嚷声。我知道,外面有撒铜钱的——我们叫做“撒满天星”——也有撒豆谷的,小时候我也混在孩子们当中抢过,甚是好玩,得了钱还能买些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小食解馋,那时街坊里谁家要嫁女儿我最清楚,谁的热闹我都凑过,及至今天轮到自己热闹了,我却凑不上。“唉——真是不公平。”我刚叹气,突然想起别苑里丫鬟说新婚时叹气不吉利,赶紧又闭了嘴,只道:“刚才的不算。” 唐府门前,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毡席下了轿,再由婆子扶着跨过马鞍,这才来到堂前。 有人递过同心结的一头,我小心接了,只感觉到玄成同样小心地握着另一头,心中不由一阵慌,手上也捏得紧了些。接着又依着指示拜了天地尊长,到了交拜的时候,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跟玄成的脑袋重重撞在一起。“痛”我忍不住小声叫道,紧接着就听见站在对面的玄成咳了一声,似乎是在掩饰笑意。怎么这样我苦着脸暗暗抱怨。好在仍蒙着盖头,我的样子谁也看不见。然而接着便听见要挑了帕子,我赶紧敛起表情,同时不由得瞪大眼睛,抿紧了双唇,心中一阵七上八下。细细的秤杆缓缓伸进帕子里,我忍不住往后稍稍让了几分,只怕玄成掌不住分寸,那秤杆会直往我脸上戳来。不过玄成当然没做那样的蠢事,他轻轻挑了帕子,微笑着望着我,我本能地抬头,正撞上他眉梢眼角满满的笑意,心头一晃,赶紧又低下头去。 不给我太多脸红的机会,立刻有人递上了合卺酒。我接过以线相连的酒杯,又望玄成一眼,与他挽了臂,将酒杯缓缓递向唇边。我生平从未饮酒,此刻虽是稍抿一口,仍被呛得咳个不停,玄成替我抚背,我却只觉得口中的酒更辣的厉害,愈发咳个不住了。 总算止了咳,我和玄成被众人拥进房中,一左一右在床上对坐着,同时有妇人拿了金钱彩果往帐内抛洒,谓之“撒帐”,接着再是“结发”,至此,这场累得人恨不能晕过去的婚礼当中,需要我出场的部分总算是结束了,玄成被拉出去招待酒筵,剩我一个坐在房中。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房间,因为人一下走空,显得冷冷清清,我四下张望一番,走到桌前将龙凤烛挑亮些,接着便趴在桌上,头枕着左臂,不着边际地想些心事。过了很久,玄成仍未回来,而我竟这样睡着了。 不知睡了几时,我隐约听见窗外人声喧闹,刚坐直身子,便逢玄成满脸笑意便推门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闹房 玄成推门进屋,同时对着门外道:“你们刚刚对我胡闹也就罢了,对我娘子可不许胡来。方才闹了那么一阵还不够么,还不赶紧给我散了!”接着他便关了门,转过身对我道:“一个人在房里闷吗?”“不闷的,我刚才睡着了,不觉得闷。”他又问:“这下热闹了吧,敢问庄小姐可满意?”我嘟着嘴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别人的热闹好些,自己的热闹自己都凑不上的,一点也不好玩。”“你啊”他苦笑着,“不是你说别人的婚礼热闹有趣,还有新郎傻傻地笑么?”“对啊,别人的婚礼有趣,自己的只累得喘不过气。”他又笑一下,转而问:“那么我刚刚可是笑得傻乎乎的?”“当然是了,现在也仍笑得傻乎乎呢。”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浅笑一下,正要开口,我的肚子先发出了某种不雅的声音,我尴尬地咧嘴辩解:“我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呢”他一手捂住嘴,大约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一边却用忍笑忍到发颤的声音说:“桌上不是有些糕点么,饿了不会先吃些。”我小小声嘟囔着:“有什么好笑的,真是怪人。”同时伸手抓了块最好看的点心塞进嘴里,边狼吞虎咽边不时抬眼瞟瞟玄成。他笑着问:“看什么,难不成怕我抢你的。”我咽下一口糕点,回答:“没什么。”他却不依不饶:“看你的样子可不像没什么。怎么,自己做了好笑的事却不许别人笑么?”“真的没什么,反正你笑些什么我也不懂,唐少爷觉得好笑的事我才不能理解呢。就连你说话也不大懂。”他倒来了兴趣,追问:“哦?我说哪些话你不懂了?”我抬眼望着房顶细细回忆道:“唔那天明明是你让我‘逃之夭夭’,后来偏又不认,说不是那个意思;我随便一个名字,你也能念诗念上半天;还有今天上轿前,又唧唧歪歪一大堆,我一个字也没懂。唉,总之听你说话太累,你难道不能换个正常点的表达方式吗?”他失笑道:“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那‘催妆诗’我已尽量做得浅显,怎么你仍是不懂?”被他这么一说,我觉得极没面子,没念过什么书又不是我的错,竟被他这样取笑来取笑去的。我只能撇嘴道:“你说浅显,那我怎么不懂?你倒是解释给我听,我就不信那诗真的浅显,定是你欺我不懂,骗我的。”玄成却卖关子道:“不懂便罢,我偏不要解释。”我“哼”一声:“不解释拉倒,我困都困死了,才没有功夫跟你纠缠。”说着,便拍去手上沾着的糕点屑,想要起身。玄成拉住我,用打趣的口吻道:“怎么,这么早便要睡了?我可是半点睡意也没有。”我伸个懒腰,道:“折腾了这么一整天,比帮爹耕地还要累,你若有精神便一个人坐着吧,我要睡去了。”“哎——”玄成仍不放我走,“你占了床要我睡哪里?”我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也睡床上啊。”他神情一怔,似乎有点意外,我不待他开口,便继续道:“不碍事的,我在家里有时也和哥哥挤一张床呢。”“啊?”玄成的表情越发地茫然了。“我家里只有两间房、两张床,有时来了亲戚,还要四个人挤一间屋呢,有什么好奇怪的。”玄成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语带戏谑地说:“我与你的同胞兄长,难道一样?”我不满地看着他:“真是的,挤一挤又怎么了,少爷就挤不得么?你若不愿意,便还像那晚似的,另找屋子睡去便是了。”玄成脸上取笑的神色愈加明显:“新婚便将新郎赶出屋去?”我气呼呼地说:“算我怕了你,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总可以了吧!”孰料他还是摇头:“我怎舍得?”“那你说怎么办!”我恨不能把他自窗口丢出去。看玄成的样子,却似乎觉得这场面更加有趣了,他沉默一时,忽而狡黠地笑着问我:“你果真不知新婚夜里该做些什么?”我望住他俊俏的面孔,忽而明白过来,愤而道:“总之你就是想取笑我没念过书吧。做什么?难不成你们有学问的人成个婚还要写上三五七首的诗么?反正我是写不出,随便你怎么办吧!”玄成定定地望我半晌,突然笑个不停,口中道:“我岂敢‘怎么办’,惟拜请小姐早些安寝,我席地而睡便是。” 我正待宽衣,忽而想起玄成还在屋里,扭头道:“唐公子”他打断我:“叫我什么?”“‘唐公子’啊。”他脸上始终挂着笑意:“说起来倒没听你称呼过我呢。不过既已成婚,如何还叫‘唐公子’?”“成婚便不能叫么?那该如何称呼?”他偏不说,只道:“由你自己想吧。”我歪着头想了一刻,道:“叫‘玄成’么?”他笑:“有些对了,可有其他?”我开始回忆平日里娘对爹的称呼,突然灵光乍现,开心地叫道:“莫不是该叫——‘当家的’?”玄成正喝茶,听见这样称呼,掌不住一口茶都喷了出来,一壁咳个不住。我没心思理会,只继续问:“不对?那便是‘孩子他爹’?”玄成听见这话咳得更加厉害,我也有些急了,猛然想起有次隔壁的姐姐回娘家探亲,似是提起过什么,便冲口而出:“知道了,是‘相公’!”玄成一下止了咳,抬头问我:“你说什么?”我看见他的表情,猜想自己大约说对了,心中甚是得意,重复道:“叫你做‘相公’呀。”玄成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只定定地望住我,望得我又不确定起来,正要再做他想,却被他一把拉近。玄成抓住我的手,直往我眼中看去,我被盯的面红耳赤,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听他口中低低唤我:“栩蝶娘子”“嗯?”就在我心中七上八下之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玄成陡然松了手,大步走到门边,冷不防拉开门,便见一群人跌进门来,看样子大约都是玄成的亲朋。“你们你们怎的学会听壁脚了?真是”玄成看上去既急又羞且恼。他们却并不觉得尴尬,反倒“嘿嘿”笑着,自拿玄成打趣。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拍着同伴的肩膀,指着玄成笑道:“听说唐兄迎亲时便已做诗自比乔木,如今得亲耳所闻,唐兄果然柔情缱绻啊”另有一人笑曰:“今日得见佳人,果然天真烂漫,风华绝代,难怪唐兄盛赞其赛过罗敷,堪比芙蓉呢。”前一人笑着接口:“若无倾国倾城貌,唐兄哪里会亲自迎娶进门,如此鹣鲽情深。”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全都说些让我发晕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只有玄成原原本本听了去,急得几乎跳脚,硬是将一群人全部推出门,自己也紧跟着出去了,似乎是要将他们推至前厅才肯罢休。 于是又剩我一个人在房里,我早已困极,此时只乐得清静,赶紧更换了家常衣裳,倒头睡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奉茶 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玄成躺在身边睡得正沉,也不知昨晚是几时回来的。他仰面躺着,一手自我颈下搂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搁在小腹上。我的面颊正贴在他胸口,只听得他有力的心跳,感觉两腮热烘烘的。 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不想还是惊醒了他。他睡意朦胧地翻个身,问:“怎么这么早便醒了?”“在家里早起惯了,睡得再晚也仍是这时候醒。”我一边答,一边穿了衣裳,对着铜镜梳过头便要推门出去,忽听玄成在身后问道:“去哪里?”我回头笑答:“昨天见院子里似有八月春,我想去采些来。”玄成坐起身道:“是说西园种的秋海棠吗?采花倒不碍事,只是今天你还得向我爹娘奉茶,要采花也得见过长辈再去。”“对哦!”我一拍脑门,“那我得赶紧过去才行!”玄成笑道:“你也不妆扮,就这样过去?”“我在家里从来也不妆扮的,有那个时间还能多织些布呢。”“今日怎可比往常。有道是‘双眉未化成,哪能就郎抱’。”玄成边说着,边露出奇怪的笑容。“是吗?”我已经懒得去想他在说什么,只敷衍道:“我画便是了。只是我甚少做这些事,只怕画了还要吓人。”玄成跳下床来,说:“自不用你动手,不会画叫丫鬟帮忙便可。”说罢,便唤了丫鬟进来帮我梳妆,待要画眉时,玄成却拦道:“行了,眉毛我亲自来画。”丫鬟便浅浅行个礼,暗自笑着出去了。我不解地问:“一并画了便是,何必这么麻烦?”玄成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我撇撇嘴,低语道:“你还真是有各种各样古怪的癖好。” 总算梳妆完毕,玄成和我一并去大厅拜见长辈,途径西园时,玄成指着一簇花丛问我:“你说的可是这里的秋海棠?”“嗯。”我点点头。“那么回来时采些放到房里吧。”玄成话音刚落,便听有人道:“相公今天何以有如此雅兴?”我循声望去,一名气度雍容,一望而知是大家闺秀的女子正往这边走来。我只觉得她面熟,忽然想起当年随爹上唐家借债时曾见过一面,她正是玄成的正室,唐家的大少奶奶。“唐夫人。”我叫道。她婉媚地一笑:“你我都是唐家的人,不分彼此。叫我姐姐便是了。要不,叫淑芸也行。”语毕,她又折一枝秋海棠,边把赏着,边说:“秋海棠妹妹,你可知道,这花又叫相思草,放在新人房里,怕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笑着说:“诶,还有这样好听的名字吗?我们那里都是叫做‘八月春’的,倒不知道还可唤作‘相思草’呢,姐姐平日里一定念过不少书吧?”她浅笑着把折下的秋海棠交予身后的丫鬟,道:“倒是念过一些,可惜没有用处。”我奇怪地问:“念书怎会无用?起码,”我望望玄成,继续说,“听他说话总不至于太累。”淑芸似乎没听进我的话,继续说:“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儿十年寒窗是为了考功名,女儿家纵使满腹经纶也无处施展,反倒显得心机太重,不若妹妹这样全无城府,天真可爱。”说着,她不经意似的扫玄成一眼,转而笑道:“时候不早了,妹妹今天要奉茶呢,若误了正事可就是我的罪过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不待我回答,她便挽了我的胳膊,转头对玄成嫣然一笑:“让妹妹陪着我走一程,相公总不至于不许吧。” 于是玄成走在前面,我们俩并肩在后面慢慢走着,淑芸突然莞尔笑道:“妹妹真是好福气。”“怎么?”我很不理解。“实不相瞒,相公昨日做的催妆我也有所听闻。”一听是提那诗,我头也要晕了,只能问:“诗有什么奇怪的吗?反正我是一句也不懂。”淑芸脸上始终保持着颇有教养的含蓄微笑:“怎么妹妹没让相公解释与你听吗?”“怎么没问,他却摆架子不肯告诉我,说什么不懂便罢!”“相公竟羞于启齿,这倒也少见”她说着,径自低声吟道:“‘留待檀郎语,深浅入时无’张敞画眉,怕也只是一时之趣,难得的,是他自比乔木闲云野鹤惯了的人,到底是为何,竟自愿为他人所依所附,生便同生,死便同死”她自顾自说着,神色逐渐凄楚起来,我见她不知怎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只能叫道:“唐呃淑芸姐姐?”她猛然回身,重打起一副笑脸,道:“已近正厅,妹妹与相公先行进去吧。” 唐老爷和唐夫人已经到了,我只道是自己迟了,心里一阵发虚,站在门口只顾张望,竟不记得走进门去。玄成先自己走了进去,道:“儿子与栩蝶向二老请安了”一壁说着,扭头却不见我,只能无奈地再走回来拉起我,低声道:“怎么不进来?”唐老爷和善地笑道:“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家了,不用拘谨。”“哦、好。”我点头应着。 不一会儿有下人端了茶送至我面前,我看看坐在一侧的玄成,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奉茶。我赶紧往前走几步,道:“唐老爷喝茶。”淑芸姐姐与玄成并肩坐着,这时小声提醒:“妹妹,要跪下奉茶才是。”“啊对对对”我又退一步跪下,举起茶盘再次道:“唐老爷喝茶。”唐老爷笑着说:“既已过门,怎么还叫‘老爷’?”我心中暗暗叫苦:真不愧是两父子,怎么都喜欢在称呼上斤斤计较。好在这次玄成没任我一个人乱猜,在一旁道:“快改口叫爹呀。”“哦。”我应着,抬起头来,一声“爹”却生生卡在喉头。望着唐老爷笑眯眯的脸,我满脑子只想着:这人能眼睛也不眨地掏二十两银子出来啊!这人几天前还是我们全家最大的债主啊!这人怎么无端端地就成我爹了呢?玄成有些急了,叫道:“栩蝶,栩蝶!你又在想些什么?”我冲口而出:“我在想唐老爷真奇怪啊!”一群人一时人都愣在那里,玄成失笑道:“奇怪?”我自知失言,赶紧纠正:“不是不是,我是说,前些天我爹明明还时时念叨,欠唐老爷二十两银子还不上,今天唐老爷突然就变成我爹了,实在是有些奇怪”唐老爷与夫人对望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唐夫人慈眉善目地望着我道:“既已进了唐家,便是一家人了,改口叫爹娘也是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新媳妇难免不习惯,日子长了也就好了。”“对对对。”我笑着说,“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唐夫人笑道:“是吗?听说你还有一个哥哥,莫不是嫂嫂刚过门时也不大习惯?”我忘乎所以地回答:“不是的,我哥还没娶媳妇儿呢。是我小时候怕老鼠,我爹就说,日子长了就好了,老鼠见多了就不怕了。”话音刚落,玄成便撑不住笑出来,然而赶紧又敛了笑容,对我道:“你赶紧奉茶便是,老跪在这里难道舒服?”我这才想起正事还没做,赶紧对唐老爷笑道:“爹请喝茶。”唐老爷笑眯眯地接了茶盏。我又转向唐夫人:“娘也喝茶。”“好、好。”唐夫人也接了,我看见还有一碗茶,料想是给淑芸的,便转向她,待要开口,已被她扶起来:“你我本是姐妹,又何须跪我。”说着,便接过茶喝了。唐夫人在上首笑道:“她俩才见面,感情便已这般好了,看来也无须再多加劝诫。本来只有姐妹间和睦了,家里才能兴旺安康。淑芸你是大家闺秀,这些道理自然是懂的,我看栩蝶也天真可爱,心性纯良,往后唐家想必会平安祥和。”唐老爷也对夫人道:“见她俩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就像当年你与燕婉说起来,若燕婉活到今日,应该也为成儿高兴”“老爷!”唐夫人语带嗔怪。唐老爷便笑道:“对对,本是喜事,不该提的。”正说着,有下人通报:“老爷,二少爷来了。”唐老爷赶紧问:“怎么二少爷今天身体好些了吗?怎么下地走动了?”唐夫人也说:“赶紧扶二少爷来坐下。”接着又转脸笑道:“看来还是成儿的婚礼办得好,果然冲冲喜,璟儿的身子也就好些了” 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位文弱少年。看模样与我差不多年纪,相貌清秀,眉眼间透着温柔,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我坐在玄成另一边,好奇地打量他,心中暗自想着:“就是为了这个人,我才进了唐家,嫁与玄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问话 玄璟由两人扶了在玄成对面坐下,我想着“要不是因为他,家里那二十两银子的债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呢”,一边不自觉地细细打量起他来。他眉眼间与玄成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同于玄成的俊朗,更多了几分清秀和温柔,也许是长期抱病的缘故,神色隐含忧郁,不似富家公子,倒像落魄书生。我正一壁看着,忽觉玄成暗地扯我衣袖,便低声问:“什么事?”眼睛却仍未离开玄璟,玄成附在我耳旁道:“你在看些什么?”语气隐有不悦。我仍未看他,只回道:“看你兄弟呢。”“你”玄成似乎好气又好笑,因说道,“从二弟进门便直愣愣地盯住半天,怎的也不知羞?”我这才转脸看着他,说:“这有什么,又没谁说不许看,我好奇,自然要看个明白。”“好奇什么?”“我一直好奇,究竟是为着怎样的人,我才嫁进唐家顶债的。现在人就在眼前,不看清楚怎么行?”玄成笑道:“那你究竟是把他看作仇人,还是看作媒人?”我眯缝起眼睛重新去看玄璟,他面带稍显虚弱的笑容回答着父母的关切。看了几眼,我扭过头对玄成道:“我看他只是烦人。要是穷人家摊上这么个成日里闹三病五灾的主,还不把人愁死了。依我看,你们家二少爷就是太娇生惯养了,让他上我们家田头干上几天活,有什么病也要好的。”玄成笑着摇头:“照你这样说法,岂不是天下人都可以无药自医了,还要大夫做什么?二弟自小身体虚弱,哪里经得起折腾。”我不屑道:“你们成日里好吃好喝的倒身体虚弱了,平常人家粗生粗养,不照样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也没见谁家里年纪轻轻的就卧床不起了。我看哪,你们这帮富贵闲人就是病了,也只是富贵病。”玄成笑着摆手,表示不与我争,转而问玄璟道:“如何,二弟今日可是感觉好些了?”玄璟先看我一眼,才转向玄成道:“早就想下来走走,只是他们不许,说是怕再受风寒,还要调养一段日子才准下床走动。我想着大哥昨日那样热闹,我也未能露面,今天一定得当面道贺才是。”我听他唧唧歪歪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到点子上,不由插话:“你说的绕来绕去的,究竟是好了没啊?”“诶?”玄璟愣了一瞬,方才回道,“好些了,有劳费心了。”他未称我“嫂子”,想必他也如我一般,不习惯突然改了称呼。玄成指着我对玄璟笑道:“栩蝶一向直来直去的,说话不经考虑,要习惯她的行为方式,恐怕还真得假以时日。”我不满道:“什么叫‘习惯我的行为方式’啊?是你自己说话尽拽文,让人听不懂好不好。话是说给人听的,无端端夹些文绉绉的词句有什么意义嘛。我还没说要习惯你的行为方式很费劲咧。”玄成对我一拱手:“好好好,算我失言,算我失言。”唐老爷在堂上对夫人笑道:“你看看他们俩,倒开始拌起嘴来了,是有些新婚燕尔,欢喜冤家的样子。”唐夫人也笑道:“成儿今日里认输倒认得痛快,以往说他一句,他倒要顶上十句,我看往后再有什么,便让栩蝶去说他,一定不用多费唇舌。”玄成苦笑:“莫非孩儿在娘的心目中,已成了程季常的兄弟不成?”淑芸一直无话,此时忽然浅笑道:“相公哪里是惧内,只是对妹妹宠溺罢了,又何苦以程季常自比?”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我起先倒还听着,自说到那我不认识也没听过的程季常程家公子,便又开始犯晕,此时听见淑芸姐姐说玄成宠我,想到昨天他先是取笑我不懂学问,再为睡在哪里的问题刁难我,只觉得实在不符事实,心中甚是不平。虽则玄成不曾欺负我,可要说宠溺什么的,也委实太过,于是按捺不住冲口而出道:“他哪里宠我,只会欺我没念过书罢了。昨儿晚上还”话未说完,便被玄成一把掩住口,只听他说:“闺房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啊?”我环顾四周,除淑芸姐姐低着头看不见表情,玄璟又始终挂着温文的浅笑外,上自唐老爷和唐夫人,下至一旁伺候的丫鬟家丁,无一不欲笑还休,有些甚而涨红了脸,我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好笑,又有哪里不可告人了。 吃了早餐,我惦记着要去采花,玄成本欲陪我,却被玄璟叫住,于是便由淑芸姐姐陪我去采了一大捧来。与淑芸姐姐道别后,我独自往卧房走去,经过一处独立的小院落时,忽听见玄成与人说话,正欲走过,却听见有人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不由停住脚,小心望去,却见那人正是玄璟。只听他对玄成道:“为了我的事,竟使大哥纳妾,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原来如此。想想当时玄成被推进房里,的确是十分生气,大概玄璟也知道玄成对这件事的排斥,故而特为向玄成道歉的吧。 玄成笑道:“开始的确是很恼火,不过揭了盖头却发现正被人用一种很愚蠢的表情盯着,就是想发作也无从开口。” 死玄成,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后,就只会取笑我!我表情愚蠢?你当时的表情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呢! 只听他继续道:“再与她说话,又意外的发现她处事天真,心性纯洁有时太纯洁了,反而令人头痛。” 绕来绕去,还不是想说我傻? 继一大堆我听不懂的拽文之后,玄成终于换用正常人的表达方式道:“总之,我发现这门亲事说不定正是上天安排,二弟非但不用自责,我反倒是要感谢你才是。” 这是说与我成亲,他实际上很高兴么?心头正泛起一丝甜蜜,只听玄璟道:“正是因为庄姑娘毫无心机,天真纯朴,与你我平日里所接触的女子不同,我只怕”“你只怕我是一时兴起?”“还有,大户人家的种种规矩只会束缚了她,纵使私下里爹娘不曾介怀,对外人又如何”玄成打断他:“你究竟想劝我怎样?该不是要我‘放了她’,送她回去吧?现在只怕全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她是我唐玄成的妻子,送她回家难道还会是好事吗?”玄璟没有言语。玄成继续道:“我与栩蝶的婚事完全是出于我所愿,你不用内疚。”玄璟忽然抬头,追问道:“既是大哥自愿,敢问庄姑娘可曾有退路?我听说,她只是由于家中欠债,才被逼嫁入唐家!”玄成淡然一笑:“我当然给过她选择。玄璟,我处事如何难道你竟不了解?”沉默良久,只听玄璟道:“既是如此,只愿大哥能与庄姑娘嫂子,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见玄璟要走,正干着“听壁脚”这等不光彩的事的我心下一慌,赶紧佯装刚刚经过,想径直回房里去,转过身却冷不丁却撞见有人正站在身后,我一时受了惊吓,脱口叫道:“啊——!”玄成闻声从院内冲出来,见我无事,哭笑不得地问:“你又见了什么稀奇了?”我看着刚才那个一声不响在我身后的丫鬟,问:“有什么事吗?”她回道:“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吃了饭才分开不久,怎的又要找我过去。我看玄成一眼,他幸灾乐祸地笑道:“想是你说话口无遮拦,娘要叫你去训话呢。”见我苦下脸来,他又道:“骗你的,娘哪里就这样严厉了。大概只是找你过去,问问娘家的情况罢了,你要实在不放心,我陪你同去便是。”孰料丫鬟道:“夫人说了,只随便问几句家常,不要少爷跟随呢。”玄成笑道:“我说了吧?不碍事的,你放心去吧。” 我便跟了丫鬟来到夫人卧房。房里本有一个丫鬟,见我进来,便出去了。我仔细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正是她早晨帮我梳妆,后来又进房整理的,还以为她专只伺候玄成,不想唐夫人这里也要她帮忙。 唐夫人和善地笑着,拉我在桌边坐下,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我说话也方便些。”我点点头,等着她往下说。果然,唐夫人又道:“栩蝶,昨夜睡得可还习惯?”“习惯。床与枕头都软软的,比家中的舒服许多呢。”唐夫人笑道:“那便好。”接着却又顾忌什么似的,不再言语。过了许久,方才继续说:“听说昨晚玄成的一班朋友闹房,可有吓到你?”“没有。”我摇头道,“他们说什么我也不明白,只是看玄成又羞又恼的,把他们都撵出去了。”“后来呢?”唐夫人追问。“后来?后来我就睡了啊,睡得很好,您放心。”我说着,冲唐夫人粲然一笑。大约唐夫人觉得这样问下去实在问不出什么名堂,干脆把心一横,直接问我:“昨晚玄成可与你睡在一起?”“有啊。虽然之前为了谁睡床上的事刁难我,不过后来还是一起睡了。”唐夫人似乎有几分放了心,然而又难以启齿似的说:“可是,今早青梅收拾房间的时候,却却”我见她支支吾吾,心中着急,想着怎么这家人说话都这么不干脆,要不就爱绕着弯子说,要不就根本不说出口,因而追问道:“却什么?”唐夫人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轻声对我说:“却未见红?”“见什么?”我反问。“这”唐夫人貌似是很难再重复一遍了。我只能根据自己的揣测回答:“这个嘛,我初来乍到,府上的事情实在不是很清楚,要不等会儿我去问玄成好了,说不定他知道的。”唐夫人以一种讶异的眼神看我良久,终于问:“今早成儿说‘闺房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你可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茫然地眨眨眼睛:“大概就是,不让我说话吧”“那你可知道‘闺房之事’究竟是说哪些?”唐夫人似乎有些急了,话语间不见了方才的犹豫。我诚恳地看着她,然后摇了摇了头。唐夫人咬着下唇思索片刻,压低声音对我道:“既是如此,我也就顾不得许多,只直接问你,成儿昨晚与你可曾做过什么?”我仔细回忆一番,回答:“就是随便说说话后来玄成就推着一群人出去了,然后我就睡了。”“成儿呢?”唐夫人追问。“不知道。今早我醒了便见他在身边躺着,却不知是几时回来的。”唐夫人看上去极为失望,良久,方才勉强对我笑道:“没事了,你回房去吧。” 我揣着满腹疑问回到房中,看见玄成正独自念书。他见我进来,随口问道:“怎么娘与你谈了那么久,莫不是把家中大小事务全都问到了。”我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回答:“倒没问我家中的事,似乎是我们房里丢了什么东西。”玄成很是奇怪:“丢了东西?”我点点头:“说是今早丫鬟收拾时没见到。”玄成疑惑地蹙起眉头:“没见什么?”我努力回忆着唐夫人的讲法:“似乎是没见红?”玄成怔了片刻,忽然大窘,我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知道了对不对?快点告诉我。”“总、总之是我一时疏忽,忘了娘定要派人查看的。一会儿我去跟娘解释就是,你就忘记好了。”我大为不满:“究竟是什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玄成只摆手敷衍:“这怎好解释,就是泛泛说了你也不懂。”接着又自语道:“我就说,太单纯了反倒糟糕”然后又着意告诉我:“这事对我说了也就罢了,可不要拿出去随意问别人。”我嘟着嘴道:“自己不告诉我,还不许我问别人吗?”玄成道:“总之切不可随意去问。实在想知道只等三朝回门那日,自去问你娘亲。”我小小声嘟囔:“拿什么架子嘛。不说就不说呗。”玄成苦笑:“你叫我如何说?”“不说拉倒,我自会去问我娘!”我说着,冲他做个鬼脸。玄成无奈地摇头:“我一直疑心,你究竟是过怎样日子”我还没答话,忽听外面有人来报:“少爷,王公子到了。”玄成听罢抬脚要走,忽而看着我道:“你也一并去吧,只怕他只专程为看你才来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许诺 跟着玄成来到正厅,远远便看见一名气度不凡的少年正与唐老爷一并坐在上首说话。见玄成来了,那少年笑道:“怎么这样慢,我可已经候了多时了。”然后他又看见我,仔细打量一番后,意味深长地望着玄成,道:“想必这位便是你新娶的夫人了。果然是倾国倾城啊。玄成,你竟是从哪里觅得如此佳人?”玄成并不答话,只对我道:“栩蝶,这位便是王公子。”我浅浅行过礼,只听那王公子继续道:“玄成,你这喜事可办的巧啊。”玄成拉我坐了,笑问道:“此话怎讲?”王公子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缓缓道:“听说皇上最近打算选妃呢。你若迟了一步,只怕”玄成似是有些着急,道:“这怎可假设?”对方朗声笑道:“只不过玩笑罢了,怎么如此认真起来。有道是君子不夺人之美嘛。”玄成不满道:“难道你来只为与我开这等完全不好笑的玩笑吗?”“成儿!”唐老爷语带嗔怪。玄成却未加理会,继续道:“若真是这样,你最近岂非太闲了?”王公子挑挑眉:“只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然令玄成你神魂颠倒罢了。”接着,他完全无视玄成的抗议声,继续说:“顺便也对你说一声,过几日即有游猎。已往特许你携上一名家眷,你总是不肯,这次定不会再推辞了吧?”“你可别那么有把握。” 两人又说了几句,王公子便起身告辞了。 趁着唐老爷送他出门的空儿,我问玄成:“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很有来头啊?”玄成奇怪地问我:“何出此言?”“因为你爹看着他的表情,简直就跟我爹看着你们家陈管家的表情一模一样嘛!他要有多了不起,才能让你们家欠他钱啊?”玄成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还真给你说中几分。”他四下张望一番,又压低声音对我说:“其实这件事只有我和爹知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要保证,不能四处张扬。”“我才不是长舌妇呢,你倒是说嘛,就只会卖关子。”“那王公子便是当今皇上。”“什么!”我先是惊得大叫,然而立刻又鄙视地看着玄成:“你又骗我,真以为我傻啊!”玄成无奈道:“我怎么又骗你了?”“皇上才不是长成那样呢。”玄成笑道:“你倒是说说看,皇上应该长成什么样?”我皱着眉头思索道:“唔应该是满脸胡子,又胖又严厉的大叔嘛。”玄成笑得话也说不出,好容易才道:“你又是哪里来的这些怪念头?要是说与永祯听,还不知他是什么表情”“本来就是嘛”我很不服气,“那个王公子虽然是气度不凡,相貌也英武俊朗,可是与你嘻嘻哈哈的,完全不像皇上嘛。”“我自小便是他的伴读,两人一块儿玩到现在,又如何严肃得起来?倒是你,怎么会觉得皇上是靠相貌选出来的。”“总之我不相信。”玄成笑着说:“不信便罢。那王公子不是说,过几日即有游猎吗,皇家游猎总不至于作假吧?”“对哦,有游猎耶听上去很好玩诶”玄成笑问:“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有什么好可惜的吗?”“就是很可惜啊,听上去那么好玩的事,我却不能去。”玄成道:“你怎么知道不能去?”“不是说只准你带一名家眷吗,那当然是带淑芸姐姐去了。”玄成的声音冷下来:“谁说我要带她去了。你难道不曾听得,已往我从未携家眷前去?”我撇撇嘴:“那还不是一样,你谁也不要带的话,一样没我的份嘛。”玄成无可奈何地问:“你如何认定我不带你走?”我未做声。只听他拖长了声音继续说:“唉——可惜啊,本还想着带你同去,既然你都不再作打算,我又何苦自讨没趣呢——”我立刻竖起耳朵:“你说什么?要带我去玩儿吗?”玄成只拿腔作势:“我‘本来’是这么想的,现在嘛。”我立刻上当,拖住他的袖子来回晃着:“唔——拜托啦,带我去吧带我去吧一定很好玩的对不对?”玄成看上去很是得意,任我央求了许久,才道:“那好吧,这次便勉为其难地带上你。”“真的吗!”我直跳起来,拽着他的胳膊讨好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谁知玄成竟蓦地涨红了脸,动作僵硬地抽出胳膊,结结巴巴地说:“好、好了,只是带你出去而已,哪里就这么高兴了” 因为有了外出游猎的盼头,接下来的一日似乎过得特别快,用玄成的话说,就是我的脸上“一整天都洋溢着某种不知所谓的欣喜表情”。似乎转眼日头便已西落,我吃过晚饭早早回到房里,随手翻看着玄成以前作的画,心中仍想着游猎,以及再过一天便可回娘家的事,一时没有察觉玄成已经进来。 “怎么还是满脸痴笑,你究竟要高兴到几时啊。”玄成戏谑道。我此时完全不介怀,脸上仍然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在看什么?”见我无心与他斗嘴,玄成也不再玩笑,“唔——这不是我以前的画稿吗。怎么,难道你对作画有兴趣?”我头也不抬地回答:“只是看看倒还好,若要我自己画就难了。”玄成摆出一副很无聊的表情,道:“怎么,你就一点也不想学画吗?那么诗书呢?”“不想。”我回答得很干脆。玄成倒了杯茶道:“你不是向来觉得听我说话费劲吗,若少许学上一些岂不是很好。”“那里好了。”我完全不领情,“你随便改一改说话的方式,不是比我从头学什么诗书礼乐容易得多。”“你还真是没有上进心。”玄成不由分说地把他的画稿盖上,蛮不讲理地说:“难得我有兴趣肯教你,学不学你就由不得你了。”我满不在乎地回他:“我偏不要念,你拿我怎样。”玄成装作无可奈何状,摊开两手道:“是啊,我能拿你怎样呢。最多——不带你参加游猎罢了。”“什么!”我叫起来,“你这样很小人诶!”“随便你怎么说。”玄成头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他无赖的一面。我愤愤地盯住他好一会儿,终于举手投降:“好啦好啦,我学就是了嘛!”讲完,还不忘小小声嘟囔:“卑鄙”玄成只当听不见,自得其乐地搬出棋盘,坐到一边开始打谱。 过了许久,玄成丢下棋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你还不困么?”“不困啊。”我兴致勃勃地翻阅着玄成的各种诗稿、画稿。“昨天睡得倒早。”“昨天是被折腾的。”我辩解道,“平时要帮娘做事,不到半夜是不能睡的。现在虽然无事可做,可是也完全不觉得困。”玄成伸了个懒腰,说:“那么我先睡了。你也别待到太晚,明早可是要教你读书习字的。”提起念书,我立时没了精神,只恹恹地回答:“知道了。哪有你这样好为人师的”玄成理所当然地忽视了我的不满情绪,自睡去了。 我独自坐了一时,只觉得越发没趣,玄成那些诗稿本也看不懂,画也很快便看腻了。渐渐的,我开始对玄成的睡脸产生兴趣。先是小心地凑到床前,冲他的脸轻轻吹上一口气,玄成“哼”了一声,皱皱眉,翻个身又睡去了。我胆子大起来,轻手轻脚地将他的长发理顺,接着熟练地编作一股,最后顺手拿了他解下的衣带绑好。看着玄成的村姑造型,我忍不住在心底偷笑,同时愈发得寸进尺起来,跃跃欲试地想要知道在他的俊脸上画上几撇胡子会是什么效果。然而在房里四下搜寻了一番,我失望地发现这里发现居然没有研好的墨汁,白痴玄成,既然那么爱装有文化,怎的连墨汁也不时刻备上一些。我鼓着两腮,实在不甘心自己的小计划就这么泡汤了。咬着唇想了一时,我蓦的记起早些时候玄成带我在府里四下走动时曾经过他的书房,既是书房,墨汁总该有的吧。于是我决定为了自己幼稚而且无聊的恶作剧,专诚往玄成的书房去一趟。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尽可能安静的拉开门——一壁回头再望玄成一眼,他仍睡得死死的——迈出脚去,立时与什么人撞了个满怀。“啊呀——”我的惊叹刚起了个头便立即噤声,因为我发现,半夜三更在门外鬼鬼祟祟的不是别人,正是唐老爷与唐夫人。“唐不是,爹、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事,没事,我们就是随便走走。”唐老爷赶紧解释。“对对对,碰巧经过、碰巧经过。”唐夫人也随声附和。“爹、娘,你们还不回房去歇着。”背后传来了玄成“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就不要找这种蹩脚的借口了”的声音。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向屋内看去,恰巧撞见玄成一脸严肃地顶着他的“村姑头”往这边走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偶遇 玄成饶有兴味地盯着我:“‘小人’?我几时说过,我是君子了?”“你”我一时答不上来,只能不甘示弱地盯着他。他的嘴角弯起一抹戏谑的微笑:“啊呀呀——看来庄小姐还不了解唐某的为人呢”“干、干什么?”我被他盯得有些紧张,视线也闪烁起来,“还不放我下来!”“诶——”玄成反倒搂得紧了些,“‘软玉温香抱满怀’,这样的好事能碰上几回,哪有说放就放的道理?”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不打算松手,还有我越来越紧张的事实。大概是我满心的慌乱原原本本地写在了脸上,玄成笑得越发得意,我被笑得心慌意乱,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大声嚷:“知道了知道了!我背还不行吗!”“”玄成没有回话。我睁开眼睛,只见他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不得要领,我只能不情愿地重申:“就是千字文,我会背下来的。所以你不要再笑得那么奇怪了,好像神棍一样,很吓人的”又过了一会儿,玄成才哑然失笑。他把我轻轻放下来,摇着头道:“你怎么会还惦记着千字文呢?不过,你什么都不懂才更有趣。”从玄成的眼神里,我隐约感觉到某种纨绔子弟的兴味。玄成伸个懒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睡吧。”我心里惦记着尚无着落的千字文,根本全无睡意,便对重新躺回床上的玄成道:“我不困,想出去走走。”玄成支起半个身子:“已经这么晚了,你对府里尚不熟悉,莫要迷了路。我陪你去吧。”“不要不要!”我连连摆手,有玄成在身边,岂非更要时时提醒我背诵千字文的艰辛,而且连牢骚都不能发了,“我自己去就行了,肯定不会迷路的。你从刚刚起就困了,还是歇着吧。”玄成还欲说话,我急道:“真的不用你陪!”“好吧。你多加件衣裳再出去,夜里有些凉。”“知道了。”我粲然一笑,正欲推门,只听玄成又在身后急急补充:“切莫逛到爹娘卧房附近。”“知道了。”虽然有些莫名其妙,我还是顺从地应了。 一路来到西园,我折了一支盛放的秋海棠,边撒气地扯着花瓣,边嘟哝:“一千个字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嘛死玄成,就知道刁难我。不会背千字文又怎样,我还不是快快活活地过了十多年?他倒是读了满腹诗书,读得人那么奇怪” 正抱怨着,却见不远处有个人影,似乎正对着几株桂树出神。我好奇地凑前几步,认出那正是玄璟。 总说二少爷身体不好,还以为他每天早早就歇下了,却原来这时候还有闲情夜游,难怪白天要“卧床不起”了。 正嘟哝着,一阵风吹得我不由缩起脖子,把衣裳裹得更紧了些。再看玄璟,他仍站在远处出神。“不是说身体不好吗,怎的竟不怕冷?”我扔掉手中的海棠,转身欲走,忽听玄璟吟道:“清风袭远客,冷月伴无眠”我心下一动:二公子自然也是有学问的,与其等明天被玄成刁难取笑,倒不如现在就请教二公子,看有什么简单的法子背下那千字文没有。 主意既定,我走近玄璟,招呼道:“唐公子。”玄璟回头看见我,似乎吃了一惊,旋即却笑道:“‘清风袭远客’想不到真应了景呢。”我望着玄璟,只觉得他的笑丝毫不似玄成的或爽朗或狡黠,反倒清爽干净,甚而透着忧郁。仿佛面上微笑着,眼中心里却有万千思绪难舍。 玄璟温和地看着我:“庄姑娘可是住得不习惯?怎的这么晚了还未歇下?” 我叹气道:“到没有不习惯,只是心里堵得慌,所以睡不着。” “这”玄璟敛了笑容,颜色里多了几分关切,“庄姑娘难道碰上了不如意的事情?” “还不是因为玄成!”我愤愤道,“非要我明天背下千字文不可。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以前哥哥去学堂,回来想要教我,我已经念不进去,何况现在突然要背下这么长的文章?”我越说越绝望,忍不住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我为什么要答应他背书呢?真是太笨太笨了” 玄璟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想要阻止又不便动手,只能不知所措地叫道:“庄、庄姑娘,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要是背不完,谁知道他要怎么整我?能背完吗?”我满怀希望地添上一句。 玄璟想了一时,笑道:“庄姑娘几时答应背下千字文的?” “就是刚刚啊。”我茫然地回答。 “已过子时,所谓‘明天’,就是从即刻起再后推一天。庄姑娘可明白?”听他的口气,似乎随时准备再耐心地给我详细解释。 我带着三分疑惑看住玄璟,慢慢地说:“你的意思是‘明天’,实际上是今天的‘明天’,不是‘昨天’的‘明天’?” 玄璟似乎对我转弯抹角的表达很是满意:“正是。” “但”我苦下脸来,“多赖一天而已,我还是记不住啊。” “庄姑娘,这再推一天,不正是你‘三朝回门’之日么?” 我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玄成总不会当着爹娘的面为难我的!要是我再在家里多住几日,说不定玄成就不记得这回事了!” 玄璟摇头无奈道:“我记得回门那日是不可以住在娘家的,须在这里再住上一个月,才能回娘家住呢。” 我的兴奋去了大半:“真的吗?” “当年迎娶大嫂时,似乎听过这样的规矩。” “又是规矩我就说嘛,除了定规矩为难人,读那些书还有什么用” 见我牢骚满腹,玄璟又道:“虽然时日短了点,但庄姑娘可以先尽量背上一些,再让令尊令堂提醒大哥,莫要催你催得太紧,大哥想来不会再为难你。等你们回来了,我也会劝劝大哥。” 我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真的?那,我先谢过唐公子了!” 玄璟又笑一下,笑中的忧郁似是少了几分:“果真帮得上庄姑娘就好了。” 我也笑道:“有没有作用都要谢谢唐公子费心才是。对了,唐公子还是回房去吧,夜里有些凉呢。” 别了玄璟,我脚步轻快地回到房里,刚坐下,便听玄成睡意朦胧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我笑意盈盈地回答:“你不是让我背千字文吗?我在想,我答应你要背的时候,可是已经过了子时哦。”“那又怎”玄成话说了一半,突然轻笑道:“原来如此,在你爹娘面前,莫说找不着机会要你背,就算你背不出,我也不能怎样。——你是这么想的吧。”我得意地晃晃脑袋,并不回话。玄成取笑道:“怎么今天变聪明了,倒知道抓我的漏洞等等,你出去时可是遇上谁了?”“遇上二公子了呀。人家可是认真地帮我想点子,不像你,就会刁难我!”玄成沉默良久,方才说:“遇上二弟了呀罢了,你早点睡吧。”语罢,玄成翻身又睡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翌日,玄成早早领我至书房,一个人埋头翻了许久,才从箱底扒拉出一本已残旧泛黄的薄册子,搁在我面前,道:“这是我用过的,好在没有丢掉,你先用着吧。”我扫一眼敞开的箱子,好奇地问:“那许多书都是你读过的?”玄成掸掸书面上的浮尘,道:“那些书是我早读过,你将要读的。”“什么!”我失声叫道,“不是只要背下千字文就行了吗?”玄成理所当然地看着我:“我要你记下‘天地玄黄’一类作甚。读千字文只是基本,识得字了,才好去读其他。”“你这是耍赖呀!”我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听见,只管虎视眈眈地等着玄成,大呼小叫着,“你要人会识字作文,去找淑芸姐姐不就好了,再不然,当初就该娶个知书达理的小姐与你写字下棋,干什么要为难我呢!”玄成耐心地听我发作完,轻描淡写地笑着,却不依不饶地说:“休提那冯淑芸,也莫提什么别家小姐,我偏要你陪我写字下棋。” 道理说不通,我也不再试图“动之以理”,只跺着脚道:“我说会背千字文便自然会背,至于其他什么”我随手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什么刀勾,你想都别想!”“‘刀勾’?”玄成疑惑地拿过我手上的书,瞟一眼封面,立刻伏在案上大笑起来。 “大哥,你现在可有空闲”玄璟说着推门进来,却见玄成笑得全无风度,而我正板脸瞧着玄成,似乎随时会把笔墨纸砚一类砸到他脸上。“二弟?”玄成听见玄璟进来,好容易止了笑,拉玄璟道,“快过来坐下,栩蝶正要著书呢,这书名就叫‘刀’‘刀勾’”玄璟先是不解,待看到桌上的书时,也不禁笑起来,转而却看见我不服气地瞪着他兄弟俩,便敛了笑容,劝玄成道:“大哥,你莫要笑了,初学这些,读别字也是难免”玄成指着我,笑着摇头道:“不认得切韵也就罢了,竟还读作什么‘刀勾’,就连半边字也未念对,只怕陆法言泉下有知,不知该怎么无奈呢。”我忿忿不平地嘟哝:“错就错了,有什么好笑的”玄成笑着对我道:“你书名也会念错,却还对我说‘不要念书’?”玄璟赶紧道:“这些事总不急在一时,要慢慢来的。况且大哥不是说,庄姑娘正因未通礼教,故而心性单纯,与别不同吗,若逼得紧了,只怕束缚了天性,适得其反呢。”玄成正欲回话,有小厮进来通报,似是皇上召他进宫。 这面玄成匆匆去了,留下玄璟冲我抱歉得一笑:“大哥素爱玩笑,要你背下那许多,多半也是一时兴起,为了有趣而已,不见得当真。”我把,切韵丢回箱里,不满地说:“我知道他爱取笑我。没念过书又怎样,哥哥也不曾笑话我啊,怎的进了唐府,竟成了天大的罪过。”玄璟忙说:“当然不是罪过,打个玩笑罢了,庄姑娘莫要放在心上。”“你是不知道,他没有哪天不这样作弄我的,着实让人生气!”“大哥一向不羁,偶尔失言也是难免,伤了庄姑娘也是无心,我替大哥赔不是了。至于念书,我想只要庄姑娘闲暇时读上一些,权作消遣便是。假以时日,定会有所长进。” 我望着桌上的千字文,叹气道:“还说教我念书,这会子却跑进宫去了。我若记不下这些便全都赖他!”玄璟拿起书翻了几页,笑道:“这不是大哥以前用的么,怎么他竟没有买本新的?”“虽是旧书,总还能用啊。”玄璟摇头道:“庄姑娘有所不知,这书上尽是大哥儿时的涂鸦,我还以为大哥不会再拿它示人呢。”我赶紧凑过去,只见书页上果然有许多信笔涂画,一望而知出自顽童手笔。我一面翻着书,一面说:“虽是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总还记了不少先生讲的学问,可见玄成也还算用功。”玄璟失笑道:“哪里。那些诗句是大哥气先生管教太严,或是未做完功课受了罚,写了打油诗在边上骂先生的。”“真的?”我不禁笑道,“原来他也有做学生被罚的时候诶?怎么玄成这么喜欢乌龟,画了这许多”“大哥说先生念文章摇头晃脑,好似乌龟划水,还说要作幅百龟图呢。”我“扑哧”一笑,道:“原来小时候便淘气,难怪如今也爱作弄人。对了,”我偏头看着玄璟,问:“你呢?莫非以前也爱跟着玄成四处招猫逗狗?”玄璟也笑了:“我小时极听话,从未闯祸。大哥以前常说,亏得我们两有一个乖巧,能帮着说情,若两人都不服管教,不知要多挨多少教训呢。不过如今想来,儿时太过乖巧,未免遗憾,只觉得过的苍白呢。”我笑着说:“不尽然啊,我觉得很难想像二公子会闯些祸事,仿佛二公子生来便该这么和善可靠的。” 玄璟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愣,问:“庄姑娘果真觉得我可靠?”我未回答,即听淑芸姐姐在门外道:“相公,可曾见到二弟吗?方才丫鬟送药去,说是不在房里,娘正差人四处找呢”说着,却见我跟玄璟各带着一脸笑意在这里说话,便也绽开一个温婉的笑,道:“二弟今天好些了?”玄璟略一点头:“是。有劳嫂子费心了。” “璟儿,你出来也该告诉娘一声”唐夫人说着,也走进来,四下望了一番,问:“成儿不在么?”“大哥刚刚进宫去了。”“哦”唐夫人看见桌上的千字文,笑道,“栩蝶,成儿可是打算叫你念书?”“是啊,可是一转脸人就走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背完这书呢。”玄璟接过话道:“不要紧,大哥事忙,我先教着就是了。”“对啊。”我笑道,“等他回来准要吓一跳,肯定找不出话来取笑我了。”淑芸姐姐却道:“二弟,男女有别,你教栩蝶念书一定多有不便,不如我来教吧。娘,您看如何?”唐夫人道:“一家人之间,本来也不需要有许多顾忌,否则倒显得生分了。但淑芸所言多少有些道理,栩蝶,你决定就是。”“我?”我万万想不到,竟有这么多人热心地想要教我,只说:“只要能在明天之前多记一些,怎么都好。”淑芸姐姐便笑道:“那么还是交给我吧。栩蝶,你得了空便来我房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