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纪事》 正文 第1章 小院春深 夕阳西照,半天绮霞,绚烂得似整个天空在闪光,尽情释放一日中最后的华章。 一园子鲜花姹紫嫣红,微风中轻轻起伏,但偏移的光照终究不足,那些明媚鲜艳的颜色透着些隐约的晦涩,墙角阳光早已隐没,那里几枝花朵儿更是独自摇曳,状若清冷。 一缕箫声,透过花丛穿来,隔着有些距离,若隐若现的幽咽宛转,却如朝起檐下的雨声,点点滴滴打在石阶。 廊下,白石阶上,此时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五岁左右年纪,胖嘟嘟小手支着同样圆乎乎的下巴,目光流连于花丛间,微微侧过花苞头,好似在听着那缕箫声。 斜阳在那小小的身子上斑斑驳驳,神情间竟有几分与箫声应和的孤寂。 小女孩恍恍惚惚地想起前情往事,或者说,她努力在整理着目前还不算彻底理清的思路。 她叫雪汀,是个提起来人人侧目的私生女儿。 她母亲廖明廊出身江东豪强,十五岁时在一年一度花朝节上惊艳出场,秀冠群芳,从此有了“帝国第一美人”之称,与宗家七岁成诗的宗蔼若“帝国第一才女”分庭抗礼。 铁颜帝国最负盛名的美人廖明廊,于十七岁时,嫁给她的表弟施景珩。 施家乃是著名的高门望族,号称不落的门第,廖家则是近数十年迅速崛起的豪强,尤其廖明廊祖父廖道徵官居太尉c封南海郡公,在位时权倾朝野,他为独生女儿择婿,在无数后起俊秀中,独独选中了施谊亭。 施谊亭是施景珩的父亲,施景珩的母亲廖夫人则是廖明廊的姑母,因此廖明廊和施景珩是中表之亲,自小便青梅竹马,成婚后夫妻恩爱逾恒,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一时成为世间美谈。 谁料到福兮祸所伏。 廖道徵在世手掌兵权,一度佩剑上朝,但在廖道徵死后,他的儿子在严峻斗争中逐渐落于下风,廖家本就是靠着廖道徵的强势方才崛起的豪强,渐渐的,廖家风光不再。 施家却是号称不落之门第,其世族延绵,远非廖家可比。当年被廖道徵选中的乘龙快婿谊亭毫无疑问算得上施家最出色的后人之一,却远不是唯一,在别有用心的安排之下,施谊亭不象他的兄弟辈那样青云直上,最终只落得林下归隐c畅游山水而已。 施景珩继承了父亲的绝世才华,又是施家这一代中最出色之人。然而他终朝以诗书为事,安享夫妻林田之乐,俨然又要走上父辈老路,让很多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施景珩和廖明廊成婚七年,施谊亭夫妇先后过世,这一房失去顶梁柱。 不承望在一次游猎中,长贺公主偶然见到了施景珩,一见钟情,由此死缠活恋,非要嫁给施景珩不可。 对于施景珩和廖明廊一对恩爱夫妻来说,这真是飞来横祸c无妄之灾。 悲哀的是,此时两人成婚七年,未有子息,廖家权势今不如昔,施家却有点巴不得如此。 如今虽说帝权旁落,各家士族高门的明争暗斗却自方酣,与皇室结亲便是惯用套路的一种。 那位长贺公主除了她显赫的身份而外,还是帝国公认的新一代武功最高强的女子——私底下流传的叫法是“帝国第一打女”,正是和廖明廊的“美女”c宗大小姐的“才女”遥遥相对。这等身手和她所拥有的资源也恰恰是施家急需,因此,无论当事人多么反对和力争,最终还是落得了一个夫妻和离的结局。 帝国第一美人廖明廊,成了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堂妇,黯然回归廖家,从此深居简出,心若槁木死灰。 这种事情发生在民间不算稀奇,居然发生在门第显赫之族,未免在当时就引发了极强烈的震动,暗中则是另有一番权势争斗的惨烈,廖家毫无疑问在此役中一败涂地,从此抬不起头。 倘若事情只到此,也就罢了。偏偏又有一个雪汀。 廖明廊成婚七年,并无所出,早已是风雨满城,她和景珩被迫和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七出之过,可是被扣得死死的一大罪名。 哪里想到,廖明廊归家两年,居然产下了一个女儿,当时便掀起轩然大波。 铁颜帝国从来不拘寡妇再醮,这和离回娘家的女子,自然也是可以再嫁的,并且没有什么道德上的压力。 廖明廊如果是再嫁生女,这不会引起任何争议,偏偏是,廖明廊和离归家后,发誓不愿再嫁,拒绝了蜂拥上门的无数媒聘。 在这种情况下她所生的女儿,自然是最不光彩的私生孩子了。 豪强丑闻,名门无光,这件事自然传得有多快就多快,霎时间廖家c廖明廊,甚至是施景珩都成了被天底下嘲笑c非议的主角。 也有人怀疑,这孩子是否施景珩的。因为在和离之后,施景珩很明显旧情难忘,常常寄书传讯不说,自己也亲身跑过来很多次,他俩七年夫妻没有生育是不假,但谁也不能断定偶然的一回倒是就暗结珠胎了呀? 然而当事人的反映,却使得这一猜疑很快灰飞烟灭。施景珩听说廖明廊生女后,当即口喷鲜血昏倒,从此一场大病,再也不上廖家家门。 这已经很明显了,新生儿并非与施景珩所有。 于是留下一个未解之谜:雪汀倒底是廖明廊和谁的女儿?为什么廖明廊绝口不提她的身世? 进一步又可想到:如果雪汀的生父,是廖明廊可嫁之人,那么孩子都生了,廖明廊何必再死撑着不肯嫁? 于是可想而知,雪汀的生父,多少有点儿说不得c嫁不得 这一来,不堪入耳的流言绯语,可就不知生出了多少,对这个私生女孩生父的猜疑,更是各种各样的离谱。 廖明廊并非不知这些,只是五年来,她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她只是更加忧郁,更加足不出户,除了与廖家兄长以外,她几乎已经与外隔绝。 这样的寂寞如雪,这样的悲愁无措,小女孩雪汀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 然而,她毕竟太小了,今年才五岁,之所以会在小小年纪,就沾染上一身的多愁易感,那是因为,从三个月前,这小小的身体里,就藏着一个不一样的灵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郎骑竹马来 “喂!”突兀的声音,惊起归鸟二只。 雪汀抬头循声,墙头上跨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身上衣服光彩鲜明,却赤着脚,嘴里咬着一根草叶,吊儿啷当c不伦不类,在萧声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叫廖迨,是雪汀在偌大廖家堡唯一的玩伴,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他常常没事来惹她,惹她气极了一溜烟跑开。只有害雪汀落水大病以后的几个月里老实了些,每次来看她都眼泪汪汪,一付心虚模样。 但那以后雪汀就不怎么爱搭理他了。小男孩想尽办法都不能和她更亲近些。 “她变了。”他闷闷不乐地想。大少爷众星拱月,很不耐烦哄人,可没过两天又忍不住过来找她。 “喂!”他重复不客气的叫唤,“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小男孩知道小女孩太寂寞了,最想出去玩,这也是从前她总是跟在他后面做小尾巴的原因。 他想她听见了一定会开心得跳起来,一定会企图拉住他问长问短,因此满脸的志得意满。 黑黑的眉毛飞扬起来,黑黑的眼珠熠熠生辉。 雪汀扬扬眉,不动声色地瞧着小屁孩儿。 廖迨象是被打击了一下,骄傲挺直的小身板微弯,有点泄气地说:“你是不是傻啦?这都不开心?” “去哪里呀?” 雪汀眨眨眼,问。她思想成熟,声音却还是个软萌软萌的奶娃娃。 “东城门外景福寺进香,为父亲祈福,做法会道场。” 廖迨口中的“父亲”,即是廖家这一代家主廖冽。 廖道徵生前对这长孙颇为看重,他的仕途发展也颇为顺利。 可惜廖冽二十六岁时和人比武重伤落败,成了个多愁多病身,不复半点英雄气概,家主如此,廖家在这个以强为尊的时代,毫无疑问逐渐势微。 廖迨见雪汀似乎还在沉思,又快活地补充说:“当然,姑姑也去,我娘亲也去,一家人都去,要住七八天呢。景福寺在辟雍山,登凌云台可以望洛川。很好玩的,我可以带你玩。” 出门七八天,哪怕他是个男孩儿,记事起也还没经历过。父亲身体不好,这是已经习惯的事情,所以,他不能掩藏自己出门的喜悦。 “哦。”雪汀却不象他那么欢喜,道:“我跟着母亲。” 廖迨一怔,显然没想到女孩儿不应承,迟疑一下答道:“反正都一样。我们都去,到时我找你玩。” 从“带你玩”到“找你玩”,小男孩并没察觉自己的退让。 雪汀却是笑一笑,算是同意了:“好罢!” 她微侧头,那缕幽咽的箫声听不见了。 廖迨很快也发现了这个变化,他猜到是姑母被打断了萧声,肯定是也有人去把这事告诉姑母了,那么最爱在亭子那边吹箫的姑母说不准马上就要回小院了。 自打闯祸以后,虽然廖明廊从未责怪过他一句,就连责备的眼神都没给过一个,对他的说话语气还是那么温柔慈爱,可不知为什么,姑母就成了廖家顽童最怕见的人了。 他“诶哟”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身子已经敏捷地消失在大树倚靠的墙外,匆匆留下一句:“那么,明天会啦。” 玉雪可爱的小女娃肥嘟嘟的小手仍旧托着手掌,眼神飘忽,仿佛那男孩子的出现并不能使她飘飞的思绪受到一点点打扰。 不一会儿,有细碎的脚步声。 随后,一阵晚风微微掠过,便有一个白衣女子在数人簇拥下缓缓穿过月洞门,走了进来。 晚风轻盈,霞光烂漫,花香四溢,小院黄昏静谧幽美,可是,没有什么能和白衣女子的风华相较一二。 廖明廊今年三十岁左右,已经脱离了少女的青涩,不过,完全是处于女性一生中最应该鲜妍明媚c恣意盛放的黄金期。 她把娇艳与清丽c雍容与淡雅完美的集于一身,她光彩夺目,却又超凡脱俗,一眼看上去,是那么飘渺在云端的不可触碰,然而,她又确确实实地手执鲜花枝,俨然向人间,与这尘世间的烟火气,不远又不近。 雪汀见到这一世的娘亲足足有三个月了,每次看见,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而最满足的,大概是某种窃喜:“啊,不管未来人生如何,祸福如何,这辈子的雪汀,必然比上辈子的雪汀美多了。” ——有着这么一位美人娘,能不美吗? 在廖明廊遮盖一切的光彩映照之下,她身边华贵衣饰的中年妇人显得黯然失色。 雪汀也认得她,这是廖家家主廖冽的妻子俞氏夫人,也就是廖明廊的大嫂。 廖明廊走进院门,就看见小女儿坐在白石阶上,微微吃了一惊,由不得快走两步,上前一把抱起她,问:“雪儿怎么坐在这里?陪伴你的人呢?” “雪汀”这个名字,望文生义,就是水边门前,一块不引人瞩目的小平地上积雪漫堆,是雪汀的出生时间,但气格与廖家这种门第不相符,当旁人有意见时,廖明廊只叹叹气,并不解释为何坚持取这样一个名字。雪汀猜是她不快乐的母亲心里有些自伤自怜罢? 按照习惯,长辈以小辈名字的后一字呼之,不过,大概是嫌“汀”字不够美观大方,大家都习惯性以雪汀的“雪”字作为称谓标准,在这方面廖明廊倒没有再特出己见。 雪汀扬起可爱的小脸,同时扬起清甜笑容:“雪儿午后睡了一个时辰,然后到书房写字,然后累啦,娘亲的箫好好听,雪儿爱听。” 廖明廊点点头,女儿才五岁,日间功课主要就是写字,病后三个月,才刚刚开始入门。功课并不重,却很枯燥,这不是乳母的责任,多半就躲了,而跟着她的小丫头也还一团孩气,肯定是没有耐心,自己跑出去玩了。 但看女儿这样子,象是在这里坐了不是一会儿的功夫了,廖明廊微微皱眉,还没说什么,大夫人俞氏已插口叹息:“唉,这孩子也忒寂寞了,也该出去走走,叫她和姊妹多多玩耍。” 廖明廊没言语,把孩子交给随于其后的大丫鬟空蝉和生石花,向俞氏颔首示意道:“嫂子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薄命人有非薄命志 空蝉抱着雪汀小小软软的身子,心里感到有些一抽抽的,五岁女孩可谓命运多骞,母亲和离,不知生父,在这别家小孩无忧无虑的岁月里,她已初初识得愁滋味。 空蝉暗想:“但愿小小姐不要象小姐一样薄命才好。” 摸摸雪汀的花苞头,空蝉脸上堆起笑意,柔声道:“天气虽是一天天热了,向晚时分还是凉的。小小姐,以后不要这样坐在石子阶儿上头了,好吗?” 雪汀乖觉地点点头,笑得灿烂,仿佛刚才听箫的愁绪从未萦绕心怀:“空蝉姐姐,我今天又写了三张大字,姐姐瞧瞧,可有进步?” 铁颜帝国目前帝势衰微,武豪四起,渐渐有了以武为尊的末世之像。不过,对于钟鸣鼎禄之家,子女都仍然必须接受各种深奥的文化教育。 廖道徵年轻时起于微没,武功是很了不起的,但自建立功业之后,赶紧就把高门气象做起来。 他的子女都曾拜于名师之下,到了第三代,廖冽和廖明廊尤其出色,渐渐拥有百年大族气象。这些年来屡受沉沦,可是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大族气派是不肯丢掉的。 雪汀年纪还小,先由廖明廊亲自开蒙,识字先从练字起,有时听她的口气,后面一系列的规划也已做好。 看得出廖明廊至少对于女儿的前途,是不肯低头输给命运的。 雪汀并非一般小孩,从学习的第一天起,就表现出过人天赋。 然而,廖明廊也不以为意,只是告诉她:“娘亲认识的一个人很聪明,琴棋书画c剑掌骑射,以至天文地理c幽微命理,包罗万象无所不能,将来雪儿要能赶上她就好了。” 雪汀知道她指的就是有“帝国第一才女”之称的宗蔼若。 与廖明廊齐名的那位大小姐武技到达何种地步,雪汀是不清楚,然而,若是要她再过两年,仅仅七岁便能成吟足以传颂的佳句名诗,即使雪汀已经是个不为人知的作弊器,于此怕也是难能的。 空蝉和生石花抱着雪汀来到书房。 雪汀目前的功课是每天三张大字,同时记诵所练习的这些字,虽说是古繁体字,雪汀倒也都认得,揣摩其意仿佛这是一部道家之类的经文。这也很正常,佛道在铁颜极为盛行。 字体方面,她所练习描摩的有点类楷似隶。 纸张方面,是很大的白棉纸,厚实细密,有的故意染黄。 砚台则是以瓷质为主。 雪汀暗自琢磨,从文化和习俗来看,她所处很象是传说中一二千年前的某个有名乱世,不过有着显著不同。 雪汀目前所处的世界上,共有十三个国家,其中最主要的国家,是南边的铁颜,和北面的沧浪。 铁颜是传统上的文化正统,本来除了少数边塞几个部落以后,是中原地区唯一的帝国。 但在一百多年前,由于皇族内部争抢皇帝宝座,纷纷自相残杀,导致国势衰微,群胡争起,把大好河山一片践踏。 铁颜帝国此时力弱,幸存的皇族无法继续在北方立足,只得逃往一江之隔的南边,在那里继续立国。 与此同时,为数众多的北方高门士族,同样不愿在北地受胡人领导,也随之过江,史称“衣冠南渡”。 北方则陷入长期苦战和混乱之中。 经过多年征战,建立了以蛮族人为主的沧浪帝国。 其他则还有很多独立小国家c小政权,力量虽不甚雄,但结构复杂,生灭频繁,好些名义上都附于沧浪或铁颜,沧浪自强大后,主要进行内部建设,数十年内,并未再次进行过度征伐。当然,局部的争伐从未休止。 南方则在士族的维护下,一直只有铁颜帝国的存在,虽有流离,总体还算平稳。 因此,一百多年间,南方休生养息,渐渐恢复了生机和富庶,除了兵势,在经济上c文化上,倒是远远领先于北方。 宗教玄学各种名教的发展这时代比雪汀所熟知的那段乱世似乎还要壮大得多,而夜行千里c飞剑杀人的种种神奇事迹在她原来的世界更是闻所未闻。 此外,虽还是男尊女卑,但女子也还是有着相当自由和自主的,是家族维系势力的主要部分。 雪汀来了三个月,廖明廊连一个字都没和她提过女德c女诫之类。 空蝉看了雪汀今日书写的几张大字,分毫也没有吝啬她的夸奖:“小小姐长大了一定是才女。” 雪汀嘻嘻而笑:“空蝉姐姐肯定因为是雪儿写的才觉得分外好。” 空蝉噗嗤一笑。 她跟着小姐学书超过十年了,雪汀的字只能说初学可观,倒底是不是真有灵气,目前确实还看不出来。 小丫头别的不提,绝对是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空蝉和生石花陪着雪汀在书房,随便聊些什么,等着廖明廊,她来检查了功课,这一天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不过,她们的聊天,两个大丫头是随便聊聊,无心而至,雪汀可是每句话都有目的。 要不然,以她一个五岁的孩童,成天锁在深宅大院,连个生人面都见不到,区区三个月岂能让她了解这么多信息。 当然,她是非常小心的,令话题符合五岁孩子的语气以及稍稍早慧的思路,不致让人起疑。 空蝉是家生子儿,曾随小姐出嫁,那时廖明廊和施景珩夫妇琴瑟和欢,在山林间过着超出尘俗的品质生活,连带空蝉也学了不少,见识不俗。 听她谈论,雪汀常有开眼界的顿悟。 而生石花则是廖明廊十年前收养的孤儿,为人戆直鲁钝,倒是一身好气力,索性学得一趟好拳脚,平时跟在廖明廊身边也有个保护。 她的言谈和她的性格一样浅白,直来直去,非常符合雪汀五岁这个年龄段的应有趣味。 聊天时间不长,约摸一柱香时分,三人听得外面人声窸窣,隐有开门合户,知道廖明廊已在送客。 随即廖明廊走进了书房。 她绝美的脸上,似乎隐隐有阴霾,眼波间有湿意,倒象是刚刚流过了眼泪。 随意看了眼空蝉呈上的雪汀功课,她点点头,却道:“雪儿,明儿咱们往景福寺去。” 雪汀拍手笑道:“雪儿已经听迨哥哥说了,娘亲,这太好啦!” 廖明廊微微一笑,随口说:“你这耳报神倒快,娘亲才听说,你先早知道了。” “嗯!”雪汀一个小胖软身子投入母亲怀抱,“迨哥哥说,那里有山还有水,好玩!娘亲,迨哥哥怕你呢,逃得比小老鼠还快!” 廖明廊被逗得忍不住展颜而笑,这一笑,才算是扫去些许愁颜:“雪儿很欢喜出去,是不是?” 雪汀瞧着母亲湿润润的眼波,小心翼翼地回答:“雪儿听娘亲作主。” “雪儿乖。”女儿太懂事,廖明廊微微心酸揉着女儿的头发,“我们就去。” 为多病的兄长祈福造像,她这个归来投靠的妹妹,又如何能够拒绝? 只是,嫂嫂的话暗示得也太没有深度了,仿佛是怕她拒绝,先就一套套的大道理。 说不得,她只能忍了,却是感到委屈。 如果不是在廖家,不是这样所谓的豪强名门,廖明廊觉得,哪怕她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哪怕整个世界与她为敌,她都能够自立,万事靠自己。 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独立门户,她可以让女儿生活得无忧无虑,绝不复制她薄命一生。 廖明廊望着女儿如花笑靥,明亮纯澈的圆眼睛里流露出分明喜意,心内的怜爱无以复加:“这次祈福归来,说什么也要找大兄深谈一场。我要离开廖家,离开这个让人窒息c身不由主的环境。大兄爱我,定当应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黄昏到寺 景福寺在城外,且此行除了祈福,还要为兄造影施舍,并非一二日就能回转。 于是,倾刻间整个院落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廖明廊只想静悄悄的,并不要铺张,但看一院之人都特别兴奋,明明是都想借这个机会打破沉寂不波的生活,人人没有事也要找出几件事情来做。 廖明廊也就不言语了。 直到深夜,方渐渐有了规模,箱笼物件,打包搜罗,光是更换的衣裳饰物,就准备了足足三口大箱子。 其他日常所用杯筷碗盏c钵盂巾扇,乃至壶榼茗垆琴棋书画鼎彝盆玩,更是源源不断地被想到c被补充。 雪汀也很乐于参与,可惜才用罢晚膳,就被廖明廊赶去歇息了。 “明儿路上辛苦,可不能歇迟了。” 次日天却阴阴的,气压低,像是随时要下雨。 但拣定的日子,不能更改,出行计划不变。 装束修整,打扮得周密妥当,然后廖明廊带着雪汀到二房齐夫人那边辞行。 廖明廊二兄廖冲任开阳太守,家眷并未同往。毕竟是大房那边的事,妻子妹妹出面正常,齐氏就不随行了。 乳母抱着雪汀给同行辈的两个小姑娘告别,再往大房,又是一番礼节。 廖家旁支也不少人过来,不过是些美好的祝福和祈愿,但也因此而耽搁了不少时间。 正式出发的时候,天将正午了。 天气没有丝毫晓起来的迹象,仍旧阴阴的,天空显得很低,五月天气,午间气温甚高,此际越发闷热不堪。 两百兵丁随行,气势浩荡,十几辆车子,其中的两乘主驾一眼看得出来。 车舆外观颇为壮丽,两匹高头骏马披金戴银,非常神气地列于最前方,驾驭车夫坐在后面的车驾上,有短围栏保护。 木质车轮高大醒目,由八块轮辋拼合而成,十六根车幅,中心承幅之毂圆浑有力。 车厢呈纵向长方形,辕架自两侧延伸而出,横木很宽,上面也可以坐人。 车厢两面有窗槛,门开于后方,两级自动伸缩的踏板。 车舆雕刻彩绘纹章丰富,四角金凤欲飞,上方有翠色车盖,形状飘逸而逍遥。 雪汀第一次见到马车实物,心里一想,这大概就是“翠盖珠缨八宝车”之类的了,不过因为要出城,据说还是要上山的远路,这车子看起来够结实的。 那边廖迨在闹腾,非要做男子汉骑马,可是天气这样阴沉,俞氏说甚么也不答应,说好说歹终于把他哄上了车。 雪汀这天穿得齐齐整整,裙袄钗环一样不缺,一进车厢,她就嚷热。 这辆车坐了四人,二主二仆。 廖明廊听了便说:“不得脱衣裳,掀一个角儿吧,车子动了,有风就好了。” 车子起动了,仍然没有风,但第一次见识到异时空深宅大院以外世界的雪汀瞬间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廖家堡号称是“堡”,可想而知建筑是围筑森严,广厦重楼,田地阡陌,宗族各支以及佃客c兵户各得其所,外围甚至建有箭垛城墙。 在廖家堡内,休想望得见一点外界的情形,平时雪汀也就见了廖家堡几个主要院落。那种什么隔个花园子就能在假山上看见买花少年的风流事迹发生概率为零。 所以雪汀如饥似渴地透过车窗望着车驾所经之处,以尽快加深对这个世界的印象。 廖家堡在城西南,市中有道,不过都是横平竖直,车行大队无法绕近路斜线出城,因此在城中走了好一会,路经一两处街市。 这不是什么特别日子,集市间也看不出特别繁华。 不过看的出来城中居民还是相当安乐平静的,和空蝉c乳母等人有时聊起来的“争战之世”有些差异。 如果空蝉她们所言不假,那么廖家堡在此的作用就显而易见了。这一点,从路边围观的百姓,多数面上带着欣悦甚至激动之色,也能大致猜想得到。 雪汀忙忙碌碌瞧着热闹,廖明廊任其而为,并不阻拦。 此时风气开放,要不是天气实在不好,廖明廊见女儿这般兴高采烈,甚至不介意换坐那种仅有矮栏c无篷无遮的奚车。 但雪汀也没瞧得太久,车驾出了东城门,野外迅速荒凉冷落,到处显得天低人疲,偶闻老鸹,这就没什么趣儿了。 而且雪汀还发现另一桩不适。 马车极为宽大,金包玉裹,装饰得相当豪华,却没有想象中的舒适,雪汀不一会儿就颠得直犯晕,她那五岁的身子骨尚极柔弱,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时间仿佛甚长,但并不舒适,梦里浮浮沉沉,仿佛有无数的黑色c灰色的点点在冲来杀去,既象是晦暗里的半天云雾,又象是于高处俯视地下的千军万马。 她猛地一惊,醒来了,满身是汗。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细细碎碎的疼,楞楞地只是回不过神。 梦里情形于她,是非常熟悉的。自从她成为雪汀,就不断做这个梦,少说也有十回了,但好象都没有在行动的马车上所梦到的这一回逼真可感。 面对浮沉,面对阴霾,面对厮杀的意象,面对生命的冲突和无知,她在梦里,只是感到郁闷c悲伤,和疼痛。 啊疼痛。是的,疼痛! 雪汀猛然发现,她确实感到疼痛,不过和梦里无关,这是马车不断颠簸给硌得浑身骨头生痛吧! 廖明廊见小女儿睡着,便把她的脑袋朝自己身上放了放,以免行车途中磕碰,天气一直阴沉,而逐渐有了风,这时她已让空蝉把车帘都放下了,但见小女儿醒来,一时却楞楞的,又不太象是初醒的迷濛。 她轻轻抚摸了下女儿额头,女孩儿睡得小脸红扑扑,额上有汗珠,她把盖在雪汀身上的一张薄毡拿开,柔声道:“醒了,太热么?下雨啦,一会儿就不热了。” “娘亲,”雪汀揉揉双眼,迷糊问道,“咱们到了么?” 廖明廊微笑答道:“到啦,到啦,你瞧瞧,可以看得见山门了。” “啊!”雪汀募地精神百倍从她娘怀里蹿出来,凑到车窗边去看。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周围的景色和刚才荒凉野郊有了很大区别,背景是连绵起伏的深色山廓,郁郁苍苍的树木在暮色里哗哗作响。 晚凉浮动,湿润的苍翠之气分外清香,虫鸣啾啾,此起彼落。 细密雨丝从天而降,看似雨势不小,并不脱春天落雨的温婉从容,纷披而不滂沱。 前方不远,高大白石所砌山门气势巍峨,山门点亮了灯,就象尘寰中一处不灭的明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芭蕉叶大栀子肥 山门口住持颂生大师亲自率着几十个和尚出面迎接。暮色中雪汀只能猜居中那个是住持,见他面方肤净,三十几岁,持珠而立甚是从容,倒也有点高僧气派。 马车仅在山门口稍作停留,此行的大管家,也是廖家旁支的廖显安迎上前,与住持等寒喧客套,也还要询问明日安排诸务。俞氏和廖明廊却都没现身,而是长驱直入。 这也很正常。廖家起势虽不到百年,但已位列高门望族,住持方丈属于寒门阶级,低一个品阶,有时就是天壤之别。况且廖家这样的大施主,颂生有必要毕恭毕敬,廖家却没必要回以相同的礼节。 天色不早,今天自没可能理佛了。马车直到早已安排妥当的一处院落前停下。 雪汀由乳母来抱下车,旁边生石花赶紧打起伞。 天时尚不算晚,闷了一天的雨下来之后,天色反倒有些晓亮,佛寺院落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闪着精洁光芒。 环绕院子是成片成片的松树,细雨中起伏有若波涛,衬着寺庙钟声悠远,俨然世外。 雪汀看得傻傻的,不禁有些苦笑:从家里的院落,到寺里的院落,敢情忙乎了一天,啥也没变啊。 不过,这倒底是佛门精舍,还是非常不同的。 一入院中,幽谧和清凉顿时笼罩当场,就连进佛寺以后时浓时淡的经味檀香都不复再现,裹在雨丝里一阵阵的浓郁花香,雪白的栀子花团团如云逼到眼前。 松和竹占据了大半个院落,青石栏杆,精舍洁净无比,舍前几株芭蕉肥大的叶子承接着沙沙雨声。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雪汀背过的诗不少,一句韩愈的诗已到嘴边,硬生生被吞回去。 她一点都不想变成什么五岁出口成诗的神童小才女。 可是雪汀有些近乎贪婪的目光追随洁白如雪的栀子花,真的是又美又有意境啊! 这时候若是趁着新雨,坐在石阶上亲身体验一番,想必更加美妙。 雪汀正想得眉花眼笑,廖明廊瞥见,忍不住微笑,摸摸她头上已经浮上几分湿意的花苞苞:“雪儿爱那栀子花?” 廖明廊平生爱花,她的丫鬟都是以花入名,有母必有女,雪汀爱花自是不足为奇。 但五岁的雪汀想必还没看到过栀子花,一进来就看得两眼放光眉花眼笑的,显然完全能够领会其美妙意境,小小年纪,便现出不俗,廖明廊如何会不喜欢? ——不像那边大了三岁的坑妹货,这时候已没了出门时的精气神,只管猴在乳母身上,似睡非睡。 庙里准备了正式宴席用以接风,但廖明廊看看两个孩子,路上马车急剧颠簸了三个时辰,大人尚可,两个小孩都不适应,一个反正就没清醒过,雪汀在进庙时的兴奋以后,也现出了些许萎靡不振。 廖明廊便婉拒了赴席,只让僧人把素斋搬到精舍,随便吃些就可。 这年头的饭食,雪汀初步的认识是数量种类都不少,但与曾经习惯的多少有些不同,她还处于适应期,好在廖家是大族,日常衣食都算是很奢侈的了,挑精拣肥亦不在话下。 这景福寺规模不小,饭食方面那可就差强人意了,素斋毫无特色,米饭粗粝,只能草草下喉。 雪汀路上着实累了,塞了几口饭便嚷困,一早便被抱上了床。 只听见雨声沙沙,缠绵不绝地敲打于屋顶c窗扉和遍山松竹之上,寺中钟鼓梵音规律而平静,一声声响着,与自然声响融为一体。 雪汀听着听着渐渐睡沉,一夜无梦,竟然是特别香甜。 “喂,喂喂。” 一只小蜜蜂。 “还不醒么,懒虫。太阳都跑进屋拉!” 小蜜蜂锲而不舍,甚是惹人厌,好像还一直惹到她脸上来了。 雪汀向后一缩,睁眼笑道:“阳光没有,迨哥哥骗人,打你屁股!” 小蜜蜂趴在她床边,手臂交迭,下巴搁在手臂上,却是看得有些呆了。 雪汀才醒,粉嘟嘟的脸颊如朝生的花儿,非常香非常嫩,吹弹可破。 眼珠似琉璃,一睁开来,眼内仍似有睡雾,却已透出光华湛湛。 日间的小花苞头,这时候是散开的,披在枕上犹如黑丝缎映着白玉般无瑕的面庞。 粉红色生绢小衣,衬得那小人儿越发荏苒可爱,似乎碰一碰就会在指尖绽放光芒。 娇稚清甜的笑容穿破初醒迷濛,有如惊电之光。呼吸间,仿佛有香气。 天是什么?地是什么?天地间的光彩是什么? 廖迨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天地间当是集所有的精华凝聚而成面前这个小人儿。 晨钟清晰,声声如扣。廖迨如梦初醒,赶紧又叫道:“小懒虫,起来啦!快快,咱们出去玩!” 这一嚷嚷,就把刚才的惊艳忘诸脑后,雪汀又变成个软萌软萌的奶娃娃,他得时时带着她。 昨天廖迨是金缕红衣的小公爷打扮,今日却非如此。 他穿着极为宽大的白罗单衫,色白微近米黄,式样简单,看似寻常,实则纱罗中尚揉以蚕丝捻线制成,柔软透气,飘飘洒洒倒有几分出尘。不失美观,也符合今日做道场所需。 而他面上的兴奋之情,现出了七八岁半大孩子的懵懂,他可真是为了玩来的,为爹祈福这种事情,还真没放在心上。 这次祈福道场,廖家就来了两个孩子。 廖迨是廖冽中年所得唯一儿子,他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大姐二姐已出嫁,三姐听说是求学在外,四姐则是病歪歪的身体。 这种场合,他是必须来的。 雪汀刚好相反,她是因为太小了,离不开娘亲,这一出来,就要七八日的,下人再多,也不见得能照看好,前儿还一个人坐在冰凉石阶上呢。 空蝉笑盈盈走进来,香气氤氲,从她手上所托铜盘传来。 “是什么?” 雪汀好奇查看,却是一盘子雪白栀子花,有十数朵之多,堆积在暗沉青色的铜盘上面,花瓣随着空蝉的行走而微微颤动,有晶莹透澈的露珠于其上滚来滚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道场 空蝉笑着回答:“是佛前供的栀子花儿,有福的,小姐叫我给你送过来。” 一侧头,看见廖迨眼巴巴的,又补充:“小公爷,你也有。小姐让生石花给你送过去了。” 廖迨目中转过一丝喜色,却道:“花花草草的,女娃儿才喜欢呢,好不麻烦。” 空蝉抿嘴一笑,见雪汀才刚起来,小丫头洒锦和红台在服侍她盥洗梳妆,便取一枝栀子过来。 这间小室是佛院精舍,布置极为简洁,地面纤尘不染,唯设一几一榻,一副床具,只其中器物换成雪汀日常所用。 雪汀这时候就盘膝坐在榻上,由着小鬟洒锦给她打理,黑缎也似的长发,因为今天要参加道场,只在头上绾了一小圈,其他顺其自然垂在两肩。 空蝉过来把花簪在她脑后耳际侧上方处,这栀子花花形甚大,雪汀人小,原是不适宜的,但簪于脑后,却就十分飘逸。 雪汀任由摆布,一边问:“娘亲早去佛殿了吗?” 空蝉笑道:“可不是,小姐与大夫人一夜几乎没怎么休息,卯时未到就去大殿和僧众一般做早课了。” 雪汀要在心里换算一下,才能算出来这卯时未到,大约是指早上四点多钟的光景,不由吐舌娇憨而笑:“诶呀,雪儿这可迟了呢。” 当两个孩子收拾停当,各由一名大丫鬟牵手至佛寺大殿之时,景福寺最隆重c规模最大的水陆道场早就开始了。 甫接近大殿,便听闻一阵阵钟磬钹铙,梵乐法音齐鸣,震耳欲聋。 进殿,烟雾缭绕,香幢宝幡长长的自天垂落于地面,居中佛像金身装塑高达三丈,金花宝盖,异常庄严。 殿内空气氤氲,光影昏暗,自有一种神秘廖远。 寺僧环殿绕行,方丈领头,廖府诸人持香随行。 幡幢若林,香烟似雾,人人恍若行走于云雾间。 飘渺中,全身雪白c身姿窈窕的廖明廊特别醒目,一步一拜,当真是翩若惊鸿,步步生莲,仿佛就连那些烟尘,也都是随其罗袜,缓缓生成。 两个迟到小孩缩着脑袋,赶紧各找各妈,尾行于后。 雪汀这天的装束和廖迨差不多,也是外表朴素c宽大的生绡单衫,只是廖迨不知何时,在他的蕞角之巾也簪了朵栀子花,跟着他走路一摇一摆,好不神气。 因是为父祈福,到了当前环境下,廖迨倒底也郑重起来,小脸一脸严肃,而雪汀也并非什么敷衍了事的性格,俩小孩很快就像模像样进入了这个仪式。 每走十数步便即停下,默听僧人吟唱,随之叩拜c奉香,起立,一众人继续有序环殿绕行。 其间僧人吟唱不止,雪汀什么也听不明白,只是那唱和抑扬顿挫,和着钟磬之音,煞是好听。 每绕一圈,所有人停下来,连大殿音乐亦止息,鸦雀无闻的听一个神情严峻的黄衣僧人独吟,其声快且模糊,听不清在念些什么,时时一声大喝,倒可听出那是廖冽的名字,仿佛还有籍贯c生辰之类,可想而知是在做着驱魔祈福一类的程序。 冗长的一遍念完便猛敲一磬,于是方丈在前引领,廖家人及合寺僧众又开始了新一程的绕行。 此过程不复杂,但非常漫长,共需进行三天,做罢全套道场,然后于崇真祠造廖冽金像以受香火。其实也就是起生祠了。 造影祈福当前颇时兴,单就崇真祠内而论,已有影像百余,有些人还不满足仅做一个,京城那边据说有一大官一口气造了千余像,让自己活着到处受人香火,俨然是活佛了。 第一轮进行罢,小做休憩。 吃一些素食点心,奉上果品。这景福寺种了三千多株梨树,品种又大又好,很大程度上弥补其素食的不足。 随后仪式重又开始,廖明廊和俞氏却发现两个小孩又没了踪影。 道场宏大c庄严,又烦琐,两个小孩子不要说没有耐性,也况没有这样一做三天的体能。 俞氏和廖明廊本来也就并不要求两个小儿从头到底参予,只要他们每日到场意思一番,便算功成。 这时候人跑了,廖明廊她们都仅是一笑置之,并未让人寻找。 反正,总是有人跟随照料,在这寺庙之中,也不致于发生意外的,就让小孩松快松快,尽情的玩耍几天好了。 两个小孩手拉着手,向佛殿后面少人的地方跑,一口气跑过三重院宇,眼前豁然开朗,异景迭生,这才停了下来。 大殿梵音宛如隔世之音,代之而起松涛簌簌,清风袭体,仿佛在这片刻之间,进入了一个与之前香火浓重截然迥异之处。 这里地势颇高,透过此处可以越过重重黄色墙垣,视野一片宽阔。 尽管大殿上面已做过一轮祈福仪式,实际这个时候,天气仍早,东方的光芒刚刚泛起,松林间弥漫的白雾却仍在盘旋。 随着东方耀目的白光和金光一点一点跃然于天地间,松林间雾露无声无息地消散不复再见,那漫山遍野苍苍翠色如同洗去了遮掩其上的一层乳白膏子,陡然间就不可遏制的跃入眼帘。 鼻中所闻,是大自然林木香气,眼内所见,是娟娟群松,山廓清奇。 俩小孩这时候谁都不聒噪,哪怕是真正只有八岁的廖迨,脸上也现出温柔神气,仿佛懂得不该打破这种天地合一的沉寂。 “真美啊。”好半晌,素日有些桀骜和骄气的男孩才轻声喃喃。 雪汀听见了,但没有作声。 五岁女孩站在高岗之上,松涛如聚,晨风拂发,幼嫩清冽的眼神里面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是对这个浩荡世界的感悟,体会,投入,甚至,还有爱。 雪汀并非生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而她来到这个时空时,已经拥有成熟的年龄和相关思想,面对突然来临的新世界,她始终有种站在远处观察的隔离感。 直到此时,青山c苍树,乳白色晨雾盘旋于莽莽平野,万道光芒朝阳初生,映照着黄顶红墙,一声声的佛音遥遥传递,她的面庞和发丝是这样真实的感觉到大自然的亲吻,她忽然觉得,自己生来就属于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变得那么恍然和陌生 庄生梦蝶,抑或蝶梦庄生,谁知道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登浮图 廖迨把投向松林间的目光收回来,抬头看向了平坦的空地之上的一座高台,其上是一座突兀而起的浮屠宝塔。 这座高台本就建得壮丽峻昂,那座宝塔在高台之上,高三层,金盘灵刹,尤其显得巍峨。 小男孩本有些飘飞的思绪一下收回来,集中到眼前这高耸的塔上,带着几分兴奋道:“小雪,我们上塔好不,肯定能看得很远很远!” 两个小孩到处乱逛,廖家自然不会放任自由,这会儿,是生石花和两个家僮跟着他们。 雪汀自己的丫头年纪甚小,平时有什么事,廖明廊都让空蝉跟随照顾。 不过今天例外,生石花性情直鲁,不耐烦道场那种循规蹈距c按步就班的枯燥,况且道场里有些烦杂事务,廖明廊身边离不开空蝉,因此就派她来跟着小主人了。 廖迨那边两名家僮,均是十三四年纪,素日沉稳,廖迨三个月之前闯下大祸,差点害得雪汀断送性命,这次出来,俞氏先曾密密叮嘱,要侍仆看好小主人,不能闯祸。 这座塔看上去很高,两个家僮有点担心,笑道:“凌云台就挺高了,依我说,咱们上凌云台张望张望也是一样的。” 廖迨道:“哦,原来这就是凌云台。” 廖迨年纪还小,这景福寺闻其名他也没逛过,听说了景福寺的至高点是凌云台,可以直接望洛川,却未想到凌云台上,还有浮图。 凌云台上已可望洛川,塔上极目可看的就更多了,因此加倍兴致勃勃,哪里肯弃塔不登。 生石花没有两个家僮的顾忌,景福寺她早就来过好几回,很熟悉,便指点说:“这建在凌云台上的,就叫做凌云宝塔,若遇到佛诞日,有法事,还有避邪法会,塔上塔下有表演,和尚以彩幢攀援而上表演吞刀吐火,非常热闹,全城百姓都会来观看的。” 廖迨抬头望着凌云塔,浮图三层,若说真实高度,其实也非甚高,但在七八岁的孩子看来,这座塔简直高耸入云。 想象着法会当天,有好多和尚在这里表演,通过塔上悬挂的宝幡彩旗向上攀援,各出机巧,底下则是人山人海,那是多么热闹和风光。 廖迨想着想着,就把那表演的和尚想象成自己。他四岁习武开蒙,虽不见得练习有什么成就,身手却已十分灵活,想来毫无疑问也能抓住那些索子爬上去,然后在塔顶翻筋斗竖蜻蜓,下面则轰然叫好,——小男孩黑黑的眼眸里盈满喜气。 他这跃跃欲试的不安份情状,落在旁人眼内,可更担心了,两个家僮忙拦腰拉腿的把小顽童拦住了。 廖迨力气不如这两名十三四的少年,恼道:“放开我,我和雪汀妹妹要上去呢!” 这时候也不指望他不登塔了,一名家僮遂笑道:“大爷要和妹妹上塔,通过楼梯,那自然可以,不过看你的样子可不像。” 廖迨板着脸道:“怎么不像,要不然还能怎么上去?” 家僮想说不敢说,怕更是助长了他的顽皮,雪汀微笑道:“哥哥方才想做猴子。” 众人笑,廖迨严肃了一会,掌不住也笑了:“胡说呢,我干么不做人要做猴子。” 他挽起雪汀的手,雪汀却挣脱了,张开手臂要生石花抱。 她就五岁的小胳膊小腿,刚才一路大殿跑到凌云台就挺累了,这三层浮图也有百来级,她才不想跟着小顽童受罪呢。 廖迨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换了以前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尾巴,他就要不客气的教训了,但雪汀如今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大少爷不大敢得罪小妹子,索性不吭声,撒丫子往楼上跑。 回头一看,生石花抱着雪汀亦步亦趋,廖迨好胜心起,提一口气向上猛冲。 这塔内的楼梯盘旋而建,每一层都有三四十级,转了一个圈儿,又转一个圈儿,廖迨一口气不停,冲到了最高处,直转得晕头转向,猛然一转身,就朝一面板壁直直撞去。 廖迨大惊,哪里收得住,肩上被人轻轻一扳,去势立止,却听生石花夸道:“大爷的速度很快。” 明明是输了,还得了夸奖,廖迨相当不爽,没处发作,腮帮子鼓鼓的。 左右一望,这塔内部并无多少装饰,只在板壁上嵌着数个神龛,里面供了木质的小小佛像。 外围却做得甚是精致,或是由于要在塔身做法术类表演,四周围以栏杆,雕刻精妙,绘以彩漆。 廖迨拔腿就往塔边上去,家僮紧张不已的牢牢跟随。 廖迨对这种把他当成雪汀那般大需要照顾的行径大为气恼,暂且不发作,一跳跳到栏杆上,在家僮的惊呼中,稳稳坐着,倒并没上蹿下跳。 雪汀由生石花抱着,在这高塔之上,更不会放她下来。 极目远眺,青山远树,背后是飘浮着白云的蓝天,就象一张崭新清晰的彩色画那般跃入视野。 而远处,半个循阳城尽收眼底。 人寰烟尘,晴川历历,方方正正的城市,看不清楚但感觉中异常整齐的无数屋檐,河水滔滔,白练一般环城绕行,这就是非常著名的洛川,循阳城平时的交通c生活和物资交流都赖以这条大河。 “嘿!小雪,快来看!” 廖迨在另一边大叫,生石花抱着雪汀走过去。 这是塔的另一面,朝向辟雍山的层峦叠翠。辟雍山并不以高深险峻著称,但延绵不绝,似是无边无际。 廖迨大喜所指之处,乃是一座燃烧如火的红枫林。 一般枫叶总在深秋最红,但山中气候特异,枫林显是反季节了,镶嵌于漫山青碧之中,分外脱跳美丽。 缘山而下,还有银龙一样一道大水瀑,正穿其间,声势不凡。 廖迨喜道:“那是什么地方?” 生石花如实回答:“就是红枫林,可好看了,来景福寺的香客,少有不去那边玩的。” 雪汀闻言,瞥了这鲁直丫头一眼。 那小顽童原就上蹦下跳不安静,生石花居然还来个火上浇油。 生石花压根未注意,又笑道:“不过,那边据说有狼,每年都有游客被叼走,因此,非结成群不敢去逛的。” 家僮赶紧道:“就是,很危险的,改天爷再去。” 廖迨不悦,嘟囔道:“我又没说要去,你起个什么劲。” 那家僮扑了一鼻子灰,只是嘻嘻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名将天赋 下塔的时候,转角处只听“嗤”的一声,随之以廖迨一声叫,却是他那件宽宽大大的衣裳给勾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于是廖迨慢腾腾下楼梯,一直显得很不高兴。 出了宝塔,在凌云台上小坐歇息,半晌没作声的廖迨道:“才上身的衣服,母亲若是见了,又是一顿说。阿宝,你把这件衣裳拿去交给秀云,让她替我修补了,别让娘亲瞧出来。另外原样替我取一套来。” 跟着又说:“我肚子饿了,阿喜替我拿些吃的来。这寺里的东西难吃死了,我不爱吃,你找碧云姐姐问她要去。” 两名家僮面面相觑,都不怎么情愿,这一趟不但要跑到客院,距此有段不短的距离,且按廖迨的意思,须得和他的两名大丫鬟秀云c碧云对面交接,别的不讲,这衣服弄坏了c把小主子饿着了,见了那两名主事丫头便讨不了好处去。 但廖迨素来娇惯坏了,廖家独苗这脾气是绝不能当面顶撞的,两名小书僮无可奈何,不情不愿答应着去了。 他们一走,廖迨马上坐不住,跳将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跑。生石花只得抱起雪汀,跟在他后头。 跑了一程,已望不见凌云台。 廖迨这才不跑了,挨过来,握着脸笑雪汀:“你真懒,自己有脚不会走么?” 雪汀懒得理他。 “来嘛,”廖迨激将不成,又改作软语央求,“好妹妹,下来一起玩。” 雪汀也想瞧这小子折腾这半日,葫芦里倒底埋的什么药,再说在生石花手里久了,也要松快松快,总算卖给大少爷几分薄面,从生石花怀里溜下来。 廖迨很是欢喜,一把拉住了雪汀,随意指着个方向道:“咱们去那边。” 他所指之处又一重院宇,瞧着寻常,雪汀满腹疑惑,且和他走。 不过数步,廖迨惊喜叫道:“呀,好美的花呀!” 却是西边一丛栀子花林,雪白雪白的大片栀子花,如同云团,开在半坡颤颤巍巍。 这景福寺仿佛栀子花亦是一景,到处都是,廖迨和雪汀,两人脑后一人还簪了一朵。 廖迨道:“生石花,我要采一丛这花儿,要最好的,回头去佛殿,供在佛前,以表我为爹爹祈福的心意。你给我采一盘来,要象早上那样的一大盘哦。” 生石花答应一声,想当然要抱起雪汀一同去。 廖迨慌忙一拉雪汀,说:“我逛了一圈,正有些累了,同妹妹一起在此等你,快去快回。” 生石花这丫头心思单纯,怎料得到廖迨人小鬼大,栀子花林在半坡,望着近,着实有些距离,她便叮嘱了几句道:“好生在这里,别跑远了啊。” 廖迨笑嘻嘻道:“是啦,我们等你。我肚子饿了,等点心呢,还能跑多远啊?” 雪汀冷眼旁观,见三个人一一被廖迨支开,一扬小脸,干脆地问:“你想做什么?” 小顽童盯她看了会,噗嗤一声笑出来:“人小鬼大,生石花都上当了,你却不上当。” 雪汀撇撇嘴,状若鄙夷:“小孩子的把戏,骗谁来。生石花姐姐也才不来上当,她就料定你翻不出什么大浪。” 廖迨笑嘻嘻道:“是么?我偏要吓你一跳,带你去个他们找不着的地方。” 雪汀起初不想跟着他胡闹,无奈廖迨只是拉她,一声声叫“好妹妹”,雪汀实在被他麻得受不了了,只得勉强跟着他走。 他们刚才是朝着一个院宇走的,这时廖迨拉着她,并不入内,却只在院宇外墙,三转两转,目之所及竟然一片清旷,方位关系,连栀子花林都见不着了。 雪汀倏然一惊,猛一缩手,问道:“我们倒底去哪呀?” 廖迨笑嘻嘻道:“才在塔上,我瞧你不是也挺喜欢那片枫林?我就带你去。” 雪汀反退一步,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不去,迨哥哥,那林子是在寺院外头呢。” “寺院外头,那又怎样?”廖迨不以为然道,“走吧,我路都瞧好了,带你去,准没事的。” 雪汀见他方才带着自己三转两转,确实像是认准了路的样子,奇怪道:“你又没去过,怎么认得?” 廖迨笑道:“塔上居高临下,红枫林如此醒目,哪有找不着路的道理?我都看好了,你放心,迷不了路。” 雪汀不由得心里微动,头一次正儿八经打量这个富贵丛里长大的骄矜男孩,只见他笑嘻嘻的,满脸精乖。 他们这不知不觉的,竟转出了景福寺,转开了诸人,这小顽童倒实在不像是夸口,他是真在塔上扫了几眼,就把从寺庙深处,如何去红枫林的路给认准了。 这可是一种异常难得的天赋! 别说宝塔上视野开拓,什么道路都瞧得清清楚楚,事实上,重重院宇鳞次栉比,视野障碍,道路错综复杂,好多通而不通,何况要在片刻功夫内,就记下一条明确的道路,不错乱并且瞒过众人,难度相当的高。 至少雪汀就算把上辈子二十多年迭加在这一世,她也做不到。 认路看似简单,但在古代相对落后的条件下,人对自然和环境的认知相当有限,没有导航,没有定位,没有辅助工具。 为此,古人需要指南针,需要引路人,历史上有好些名将,阵地作战能力非常优秀,可一旦游击战,每战每败,非战之力,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名将领不认路,兵败的原因八成是敌人没找着,自己先迷路。 遇到复杂情况,还能保持清明,迅速决断,那就意味着掌握了环境的先机。可以说,拥有这种能力,也就率先拥有了知己知彼乃至知天的名将天赋,这是何等可怕! 廖家以武起势,三代以来每况愈下,最主要的原因是曾祖廖道徵以后,再没有出过武力过人的统帅。 莫非,廖家又将时来运转,眼前这小子,长大了会是一名突出将领吗? 廖迨哪里猜得到她在想些什么,拉着她手连声催促,并且一脸小大人的承诺:“妹妹不用害怕,我可是记住了从前教训,以后再不顽皮的。你放心,枫林距此不远,况我不是小孩了,定能保护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山-阴-道-上 雪汀举棋不定,一方面她是好奇,很想弄清楚廖迨是否真是这方面的天才,另一方面,却还有所顾虑。 廖迨闯祸以后确实成熟许多,不会再跟从前似的没分寸瞎闹,关键是适才生石花的一句话。 “可是,生石花姐姐说,那边有狼,会有危险吗?”小嫩嗓怯怯地问,想起来一个成人灵魂居然在向七八岁的小屁孩讨教,可不挺汗颜的。 廖迨听了满脸不屑地哈哈大笑:“生石花哄小孩呢!不可能有狼,这边到处是人,狼早吓跑了,咱们又不往后山去。” 见雪汀仍在犹豫,他继续怂恿:“景福寺这样近,生石花和阿喜c阿宝他们又不是傻的,回头找不着咱们自然就往那边去了。你莫担心,咱们也就躲他们一会会,他们老是拿我当小孩,我就显个本事给人瞧瞧。好妹妹,快走吧,再迟追上来了,我白挨了骂还耍不成。” 雪汀听他说得甚是有理,那片红枫林和瀑布确实给她留下印象,很想去看看,和廖迨一起,加上自己的成人灵魂,料想出不了什么事。 她也不太相信狼的传说。这是前山,人太多了。 廖迨见雪汀不再反对,大喜,急忙拉住她温软小手,就朝着一条石阶上面跑去。 雪汀一面跑,一面留心观察,廖迨是三转两转绕出了景福寺,也不知走的哪一道门,景福寺里和尚不少,可他们走的这条路很偏僻,并没碰上和尚。 出寺以后的这条路,显然也不是游客去往红枫林的康庄大道,石阶上面杂草丛生,没有明显的人迹。 想来,是景福寺自个弄的一条捷径,通往红枫林的瀑布那边,只是为了方便寺中和尚往来取水这等杂务而已,并不是为了香客或者游人准备的。 山间小道颇为偏僻,廖迨在塔上不知怎么发现的,她可真有些佩服。 这条路不算短,且一路向上,她很快觉着累了,两条小短腿直打哆嗦,气喘,流汗,更兼口内焦渴:“不行啦,我走不动啦。” 廖迨被打断兴致,有点不高兴,回头看看她,苹果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细密汗珠,一双明澈圆眼仿佛有些云翳,不如平时那么亮晶晶水汪汪的,这是真累着了。 廖迨一下子心软,抬手替她擦拭汗珠,柔声说:“可不远了呢,好妹子,我们慢慢走。” 他伸手过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揽住雪汀的腰,缓缓一步步向上走。 可能是刚才这一程奔得太急,雪汀没有那么快恢复,气促得甚至感到有点透不过气,她摇摇头:“我走不动啦。” 廖迨想了想,望见路边一块青石,把她半拖半抱扛过去,让她坐着休息。 雪汀喘着气,口中焦渴,又不好意思说,廖迨这时候却细心异常,瞧了瞧那条仍旧蜿蜒向上的石阶,心里默算了一会,很有把握地说:“我才在塔上数过的,这条石径子,眼下咱们五程里走了四程,真没多长了。小雪你在这里坐一坐,我去取水来给你,再摘上两片最美的枫叶。” 雪汀原是不敢一个人,但她委实没有力气,但见周围零零落落红枫夹着青松已现,耳边也听得见那瀑布隆隆之声了,廖迨所言确实不错。 “好的。不过我只要水,你别摘枫叶罢——你要快点回来才好。” 她一面说一面丢脸,上辈子果然彻底白活。 廖迨也明白她一个人害怕,笑起来:“好好,枫叶回头摘,等你自己摘。好妹妹,你就在这儿坐着,别怕,我取水就回,回来得很快的。” 说完,不再耽搁,一转身跑了。 这个哥哥,虽然有些骄纵,平时就是个任性的顽童,可待自己,那是真心好,很有哥哥的样子,又负责又细心。 雪汀微微有些惆怅,他不知自己三个月前闯的那件大祸,他的妹妹就已换了人,若他得知,会作何想呢? 山风吹来,遍体凉爽,一身热汗陡然消失无踪,雪汀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她不时引颈而望,似是壮胆,自言自语:“哥哥怎么还不来?” 歇息片刻,气喘已定,身上也不热了,雪汀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慢慢沿着石阶朝上走。 这条小路并无分径,她不至于走错方向,廖迨返回来,很容易就碰到她了。 转了一个弯,山角边一片火红扑入眼帘,瀑布水声哗哗的尤其明晰,只要再转一道弯,肯定就会到了。 只是,雪汀稍一犹豫,小路到这里,却竟然出现了分岔道。 她分析这是一条景福寺为了僧人进入后山方便所砌的石子道,却不知,除了为取水,景福寺在右方山谷里还辟了很大一块田地,以及,他们还有一个暗中接下照顾某人的任务,需要经常去往一处。 所以,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小路是通往三个方向,原本在此通行的僧人并不会很少,而且由于抄了短径,有时候知客僧也会带着相熟的香客,从这里抄近路到红枫林那边游逛。 没想到今年开春发生了变故。 生石花和两个小孩所讲的狼故事,其实是个流言甚广的传说。 红枫林附近,有个地势颇险峻,稍不注意便会出事,每年都有游客因此丧生。 生命意外自是慑人,但发生的又不多,自然显得很神秘,很多人不知真相就乱传,而与此同时,一直都是传辟雍山有狼,虽说谁也没见过,可就不知如何这游客意外就与有狼出没联系起来了。 此传言导致很少有人敢于单身去游逛红枫林,可真正游客被叼走的情况,在景福寺多年的老和尚,也没遇上过。 凡事都会破例,今年开春以后就破例了,不断有和尚在通过这条路时莫名其妙的失踪。 在他们失踪的地方,有鲜血,有打斗的痕迹,以及野兽出没的爪印。 在失踪到第四个僧人时,景福寺坐不住了,一番大搜捕,只寻到不多的一些残骸,僧衣破片。 出事的地方不远处,有个狼洞。 可当僧人执火明仗去打狼时,那个狼洞已经空了。 没找到狼踪,却又连续失踪了两名僧人。 这条路成了事故高发区,这以后,就没人敢私自孤身走这条小路,去红枫林c或者去种地,都选大路,或者人多的时候同行。 景福寺莫名少了僧人,那是必须报官的,那片红枫林,由于离事发地点太近,虽未有明言不准前往,但官府和寺院都贴出警告,今年这片红枫林不安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狼袭 生石花所说的,只是最初的流言,她一向在深宅大院,外出机会也不多,今年发生的情况,又并没有刻意向外宣传,她哪里知道。 所以她说“有狼”,但以红枫林的位置,雪汀也是半信半疑,这才没有极力反对廖迨带她单独行动。 可事实上,真有狼在猖厥着呢。 眼下雪汀面对岔道,只是发楞,她不敢走了,万一走错道儿,廖迨找不到她还是小事,她可没有廖迨这种逆天认路本事,万一在山中迷失方向,可不是玩的。 她决意在这岔路口找块石头,坐着等廖迨。 她想,廖迨怎么也都快来了的。 忽的鼻中闪过一丝异味,与此同时好象拂过一阵风,腥风。 雪汀还未回过神那是什么,身后发出了一声惊恐到连声音都已经变了的尖叫: “快躲!快躲!小雪妹妹——” 这声音完全听不出来是廖迨所发,而在微一惊悸的停顿以后,终于爆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字眼: “狼!!!” 雪汀脑子里霎时变得空白。 狼?狼! 狼在哪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明白过来,狼,在她身后!那丝异味,是狼的味道! 她没犹豫,立刻倒在地方骨溜溜的滚开。 这是一个成人的反映,虽然雪汀不会武,今世的身体还只有五岁,但她对危机的反映仍然是属于成人的。 迅速,果断,于毫不犹豫中,选择最佳方案。 这一滚险险救她一命。 腥风飒然,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式地压下来,雪汀躲得及时,那阴影显然计算出现失误,直接跃过了她的头顶,停在不远处。 那个地点就在雪汀前方不到三步之处,雪汀尚未爬起来,眼睛首先锁定了变故横生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一匹狼。 那是一匹灰色的狼,身躯庞大,成年狼无疑,雪汀还来不及观察到其他,那狼一扑扑空,已然敏捷掉头,闪着绿油油的眼睛,再次作势跃起。 雪汀马上明白,速度上,她绝对无法和这头狼相匹配,她五岁的小身体跌在地上完全失去重心,这还一动没动呢。 雪汀绝望地转过一念:“完了!” “小心!” 又或者是:“当心!” 又或者是:“小雪!” 反正是一声模糊不清的尖叫,一边尖叫着,廖迨已经舍命扑过来。 他手里拿着个瓦罐,刚才取水时他找到的,也是为此耽搁了一点时间。 扑上前来的同时,瓦罐出手,情急之下,力道不弱,化作一道弧线,比他更快的砸上了灰狼的头部。 “哗!” 是一记并不清脆的碎响,在灰狼脑袋之上炸开,瓦罐碎裂成无数细片,而罐中之水如雨一般纷纷洒落。 灰狼出其不意,低嗥中接连后退。 可惜这场瓦罐雨先声夺人,实则雨量有限,影响范围更加有限,灰狼只避了两三步,就稳住了退势。 仿佛是有些迷惑的,灰狼并未第一时间发动攻势,站在那里晃了晃脑袋,把一头的水晃开。 廖迨扔出瓦罐之后,根本不看接下来发生什么,快速转身变向,冲到雪汀身边,把她拉了起来。 小男孩此时满脸惊惧,拉起雪汀,第一反映竟不是马上就跑,又或者是由于雪汀身体太软,一拉没有拉动,他反而是站定了,先定定瞧了雪汀一眼,嘴唇方动,似乎想开口问她。 但听得背后断喝:“还不快跑!” 这声音距离他们很近,乍然而起,毫无预兆。 两个小孩如今无暇查看,仿佛是被这个声音提醒,廖迨赶紧拉住雪汀便跑。 而此时,那头灰狼晃掉了脑袋上的一点积水,已然低低吼叫着向两小孩所在方向加速冲刺过来。 雪汀深恨自己五岁的小身体,真是干什么都心有余力不足,明明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才转身,足下一绊,狠狠踢到块石头,痛得满眼是泪,再次歪倒。 廖迨大吃一惊:“小雪!”一边伸手拉她,廖迨八岁,已经习武,敏捷度超于常人,气力却不算很大,惊惧心慌之下那点子力气早在前面瓦罐一掷和第一次拉起雪汀时用光了,这时候非但没能如愿拉起,反而他自己脚下也打了个绊子,差点没跟着摔倒。 好容易方站住,心里想着要糟了,意料之中的凶兽扑体却未发生。 但听得吼叫连连,那头巨狼似乎非常愤怒,一时却未有动作。 雪汀却是瞧见了的,就在她一摔c廖迨脚一软的倾刻之间,那灰狼扑将过来,紧急关头,有一道黑色身形冲入了廖迨和灰狼之间。 随后冷光一闪,黑色身形与灰狼一触即分,灰狼巨大身躯硬生生落地,而在它面前,是相形之下一个无比弱小c无比单薄的小小身影,兀立不动。 “咦!”廖迨也看见了,不禁轻呼。 那小小身影显然和刚才出声提醒的是同一人,一身全黑,有些酷,脑袋上顶着两个颇有些可爱的童子髻,相对冲淡了那份酷劲,身形和廖迨差不多甚至可能还要矮些,看来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男童。 他没回头,而是和那头看起来无限巨大的灰狼面对面,手上持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日光下血色一闪,想是方才他扑出来时已经刺中那头狼。 他穿着黑衣裳,不容易看出来,可很快,廖迨和雪汀也发现他肩头濡湿一片,其形状还有扩大的印迹。 显然,与灰狼短暂的交错之中,他一匕首刺中灰狼的身体,灰狼也已将其肩头抓伤。 看情形,这伤还真不轻,濡湿的肩头全是血。 奇怪的是,那头灰狼虽极愤怒,口中不断低低嗥叫,右前爪不断抓地,竟没再立刻腾身扑跃。 灰狼那原本闪着绿油油光的双眼,竟然诡异地变得通红,如同充足了血一般,不知是变异,还是好事被扰,愤怒异常,烦燥异常。 一旦等它从这种状态里脱出,发出攻击,势必惊人。 一连串的疑问在廖迨脑海里划过:这男孩是谁?他从哪里来?如何会有勇气面对凶狼? 这当口不及细思,趁着凶狼有片刻静止,眼角瞥见地上一块石头,不甚大,他可以拿得起来,这石头也未必说得上什么杀伤力,不过抱着块石头总比手无寸铁好,他不假思索弯腰将它抱在了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黑衣男孩 雪汀也总算是爬起来了,见那小男孩挡着灰狼,廖迨也有跃跃欲试之意,她眉头微蹙,一时想不出应付眼下危局的对策。 比较好的方案是他们之中有人撒腿就跑,以最快速度跑到景福寺叫帮手。 问题在于,这里只有三个小孩,她是基本没用的,别说作为战斗力,就是跑,她也跑不快。 两个小男孩都只七八岁,又如何应付得来那头比他们加起来体积还大着几倍的巨狼? 别没等她跑到景福寺,两个男孩已经伤于狼吻了。 但若她不跑,两个男孩谁都不会单独跑,黑衣男孩若是怕就不会横刺里冲出来,廖迨这年纪,字识不多,英雄枭雄故事可听一肚子了,他哪会肯示弱啊? 雪汀忽而把视线转向山道边,只有那个方法,才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自己在三人中人小力弱,又是这么个紧急情况,肯定没有发言权,该怎样提醒这两个孩子呢? 黑衣男孩没回头,却仿佛察觉他们的举动和迟疑,冷声催促:“还不快跑,傻楞着干嘛!” 其声童脆,非常冷峻,如同雪山冰雪,冷彻心肺的那种冷,而在这冷峻之中,还隐隐含着一丝高傲。 廖迨原有三分害怕,拿块石头只是为了手里有件东西自卫增加安全感,听到黑衣男孩这样说,哪里还有半分顾忌,叫道:“男子汉大丈夫,我怎么可以跑!” 一语未了,陡见黑衣男孩身形晃动,其速度在雪汀和廖迨来看快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廖迨,他接触过的武人和武学已然不少,眼界也有一点,这男孩和他差不多大,甚至还比自己单薄一些,居然达到这样的速度,若是他以前听说,必然嗤之以鼻,认为是吹牛,不可能的。 “这家伙倒底哪冒出来的?” 转念只在电光火石间,下一刻,就看到男孩闪开的间隙,那头灰狼已是恶狠狠当头扑下。 男孩闪得再快,他腿都才只那么长,辛辛苦苦跑好几步,那狼一纵一趋,再把爪子一伸,就无视了男孩辛苦制造出的这些距离。 因此,尽管是灰狼发动之初他已瞧准这畜生攻击的方向从而进行躲闪,照样是在这一躲之间,就失去了先机。 眼看就要被狼扑倒,廖迨大声惊呼。 男孩一缩身,整个人蜷成一团,骨碌碌往地上滚,只一霎就滚到了狼腹之下,不见了。 灰狼似知危险,庞大但不笨拙的身子马上半空腾挪,不过由于惯性的关系,一边腾挪一边还就落下地来。 落下地来的畜生嗥了一嗓子,也莫名其妙的翻了个身,男孩黑色的小身影就从它翻身的间隙之中滚了出来,并没有马上爬起来,而是继续一路向前滚。 廖迨觉得自己眼睛和脑筋都不够用了。 男孩用的是滚地堂功夫,这是很简单的一门功夫,没什么稀奇,廖迨也会。 然而,这是一条碎石山路,而且是一条砌来简便行走的山路,并没有经过什么刻意的修砌,根本就是坑坑洼洼,石头嶙峋不说,淤泥到处都是。 廖迨可从未想过这种路况也能用起地堂功夫来的。 那男孩不但滚了,还滚得异常溜索。 只是,他毕竟还是太小了,动作反映虽极度敏捷,对他来说,独力对付这庞然大物仍旧太困难了,就这么一会,呼吸明显急促粗重多了。 身上衣服是黑色的,就这样也能看出恐怕是不但是衣碎布裂,且身上也遭到多处割伤碰伤了。 而那狼扑地后也是在地面上翻了一个筋斗,胸腹之间,清晰可见的一道长血痕,足有十来寸长。——估摸着就是黑衣男孩缩成一团,滚入狼腹之下给它的伤害。 以廖迨所见,刚才人狼接触只是闪电般一瞬,男孩竟能给凶狼划下如此深长的一道伤痕,这也太不思议了吧! 不过,这一刀划得长,伤痕却不深,从伤口里流出的鲜血并不甚多。 那狼在痛苦中,机不可失,廖迨毫不思索,拿着块石头就冲了上去。 人未到,石头先抛掷出去,廖迨被那男孩异乎寻常的神勇一激,这时也是超常发挥,扔出去的石头虎虎生风,极为精准。 那狼方落地下,就遇上了石袭,脑袋一偏,石头砸到它胸脯还未来得及收爪的空当,正正击中它的伤痕。灰狼“嗷”一声狂叫,凶悍之际显得有些狼狈。 很快再度站定采取严密守势,虽然挨了一石头,那狼注意力仍在黑衣男孩身上,血红的眼睛盯着男孩,却又缓缓移向廖迨,一时之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雪汀皱皱眉,她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这条狼的反映怎么说呢?有些人性化似的。它站定,它思考,那血红的双目中含着刻骨仇恨,却没有因为受伤而冲动的选择狂暴扑袭,倒象是在寻觅捕捉战机。 雪汀可是搞不懂,一匹狼,它是天生该有这种近乎于人类的智慧吗? 下一刻,果然那头狼一边低低发出嘶鸣,一边就向着看起来明显是战斗新手的廖迨冲过来。 廖迨一惊,但随即更为骇异的发现:狼的攻击对象,很可能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雪汀! 这头狼竟然会主动选择三人之中最弱的对手! 廖迨一抬头,见灰狼的脑袋,它那血盆大口,长利獠牙,赤红双目,以及尖利无比的灰色巨爪,都近在咫尺。 它嘴巴里的唾涎,同时呼出来的阵阵腥风臭气,没头没脑把廖迨当头笼罩。 廖迨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小孩,从没近距离接触过这么恐怖的凶兽,一时间,争强好胜抛诸脑后,竟然吓得不会动了。 那狼的攻击目标原不是他,但廖迨杵在当地跟木头似的,那狼又岂会放过机会。 利爪刺破廖迨肩胛,血红的舌头也带着滚烫的口水滴上了廖迨脑袋。 廖迨双腿一软,不争气的倒地。 那狼伤人只在顷刻,却不知为何,又停顿一下。 然后,不顾伤害爪下猎物,勃然大怒的咆哮,转身,纵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奇花初胎 黑衣男孩再次滚地躲开。 手里银光闪烁,在阳光下一闪,氤氲一层血色薄雾。 这一回,是割到了灰狼的臀部。 灰狼皮坚肉糙,以男孩这岁数,他能有多大力气,想要给予其致命伤害着实不易。 但他三次攻击,三次匕首都准确无误伤到对方,他那匕首看起来是宝贝利器,每一次灰狼都伤得不轻,若不是力气所限那灰狼此时已该奄奄一息了。 那狼大怒回头,除了臀部中了一匕首之外,还因为它的尾巴被黑衣男孩拉住了。 以男孩的力气,那狼若不回头,当然是只有被狼拖着走的份。 可是,以灰狼对男孩的顾忌程度,它立刻知道,绝不能弃身后那个威胁于不顾。 男孩没有放开尾巴,却已经弹跳起来,看他的样子,竟然是想跃上狼背。 一面进行着如此冒险之举,一面不忘冷静提醒:“上树!爬上树去,快点!等会把我拉上来!别逞能,匹夫之勇,没意义。” 雪汀乌溜溜的圆眼睛眯起:这可不就是她设想的最佳方案?黑衣男孩在这生死搏斗之际,倒也想到了。 雪汀并未被突如其来的恶狼吓倒,笑话,两个七八岁的男孩都不怕,拚死搏斗,她还能乱了分寸不成? 之前想到最佳方案,就有所行动,一直在悄悄往石径边一棵看起来颇为高大的栎树那边靠近,以免万一机会出现的时候,由于自己腿短力弱而拖累大家。 这时男孩提醒,她已经几乎到了树底下,不过她可没这本事爬树啊。 身子一紧,陡然离地,却是廖迨,这会儿他也回过神来了,不再逞强。 那小男孩身手再灵活,每次出手都能伤到恶狼,可双方实力毕竟差远了,男孩能做的就是拖,给这边找空隙,找机会,俟机逃跑,要说击杀这头狼,那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再加上一个自己,也是炮灰。 认清差距,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跑,能跑一个是一个,想办法紧急求援才是真的。 但那男孩指示“爬树”,廖迨也马上明白过来,这才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展眸间雪汀居然悄悄跑了好几步了,就在一棵树下,廖迨情急间无法细思雪汀是偶然还是故意跑过去,一把拦腰把雪汀抱起来。 廖迨八岁,雪汀五岁,都处于幼童发育期,即便雪汀是身轻体柔易推倒,廖迨其实也没有绝对的体力可以把她抱抱背背的,要不然,适才也不会独自去取水而让雪汀落单了。 然而危机之中,潜能发挥异乎寻常,廖迨这时候脑子根本没有他“能不能抱起雪汀”这个疑问,而是一脑门子的“赶快上树才有生机”,甚至于一把抱起雪汀,他都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转抱为背,也只在一瞬间,紧接着一纵便攀上了树干。 然后,廖迨立马觉着了压力。 主要是雪汀挑中的这棵树,高大,粗壮,一旦攀上野兽是上不去的,可是树干笔直,是最难爬的,廖迨一纵而上,没能抓住合适的着力处,掉了下来。 “啊!” 廖迨轻呼,回头迅速瞥了一眼,那男孩扔旧抓住狼尾巴不放,只是跳不上狼背,灰狼回头一口咬下,那男孩灵巧异常,还是差之毫厘躲过了,犹自紧抓尾巴。 看起来一时三刻还顶得住。廖迨心想,若是自己连把小妹妹救出险境都做不到,还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这一有了对比,再次生出力气和勇气,双掌一拍,攀援而上,竟是速度奇快,三下两下,连他自己c连雪汀都未怎明白过来,他们已经上树了。 “要小心!”廖迨剧烈喘息,把小妹子放在树杈之上,还是出言提醒一声。他是爬树爬惯了的,就怕雪汀上去之后坐不稳。 好在雪汀也是争气,那样柔软的身子和一双小手,紧紧攀住树杈绝不动弹。 这时候方有死里逃生的踏实感,兄妹俩喘息方定,向树下看去。 搏斗仍在继续。 那灰狼一声声怒吼,显然已经出离愤怒,它身上又多几道伤口,是这段短短时间内所负新伤。 然而,显是也已到了黑衣男孩力气的边缘,那男孩抓着狼尾巴的手都在抖,闪躲和趋纵动作相对也慢了许多。 灰狼猛向上跃,继之重重向地面一甩尾巴,男孩竟未能让开,就被灰狼狠狠砸向地面。 廖迨失声惊呼,握紧拳头,看得浑身热血沸腾,战意沸然。 纵然如此,一想到那只血盆大口血红双目的灰狼狼头在他脸庞几寸处的可怖情形,廖迨就手足酸软,胸口空虚,终究是没有勇气往下面跑,与那男孩一起面对凶兽。 他大叫:“快,快跑过来!上树来就没事了!” 叫的真切,都带上了哭音。 男孩奋力搏斗,自是没什么反映,雪汀却暗暗叹了口气。 狼和男孩体形相差巨大,这男孩跑四五步,狼一纵即至,他再怎么跑,也是片刻就会被追上,别说是上树的时间,就算跑到树下也不是容易之事。 这头狼和黑衣男孩都是突然而至,那狼体形巨大,咆哮惊人,声势间便可伤人,想不注意都难,可那男孩却是一开始就插在她c廖迨与狼之间,背对着他们,只能根据衣着打扮及高矮行动判断出性别和年龄大小,别的却是看不到。 后来拉住狼尾,人倒是被牵扯着正面了,可她和廖迨两人只管魂飞魄散的力求逃生,哪里顾得上注意这男孩子究竟是何模样。 这时候在高高的树上,已经绝对安全,雪汀才是看到一点那男孩的模样。 这一看,心下便是一惊。 激烈扑杀中仍是看不太清楚,可那男孩一瞥之间的面目,似乎是清艳异常,紧蹙的双眉,紧抿的薄唇,飞雪溅玉一般惊人的肌肤,精雕细琢宛若出于天成,在不时有鲜血飞溅的激烈中,竟然有着惊心动魄的残忍和美丽。 此时他模样着实有点狼狈,身上的衣服破裂成十七八块,终于看得到明晰的伤口和鲜血了,童子髻早已散落大半,纷纷披在面颊之旁。 他在阳光下微微闪光的白玉样的手,执住不时闪烁银锐与血芒的匕首,微微发颤,可每一次匕首出击,仍旧又稳又准,照样每下不落空。 这个男孩,这样的绝世美丽着,并凶悍着,明漪绝底,奇花初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杀破狼 灰狼再次发难,这次它似乎吸取了先前搏斗的经验,尾巴重重甩向地面,那个方位角度,男孩若不还抓住狼尾巴不放,就很难躲避得了了。 男孩果然也是手一松,及时放开了那条尾巴,旋即席地一滚。 灰狼纵身扑向男孩,形若闪电。 男孩跌倒在地,微扬起手,树上小兄妹俩谁也没有看清,那狼陡地惊天动地咆哮起来,一扑之下,距离过大,男孩险险于其腹下滚过。 那狼一击不中,却诡异的翻了个身,其声更加凄绝,听着渗人无比。 那狼象是发了疯,乱抓乱舞,失却了章法,全不管它的攻击目标在哪里,一爪抓下,风起石走。 那男孩双眼紧紧盯住那狼的疯狂举动,并不惊慌,只在间不容发间步步后退,将身一转,躲到一块石后。 “轰!”几乎同时,大石崩裂,碎石四溅,那发了狂的狼攻击已无方向,威势却更加惊人,那男孩躲于石后,顿时被飞溅的石屑打中。 雪汀似乎听见他微微的一哼,大概被这记碎石击得极痛。 但男孩仍无丝毫的耽搁,轻轻一跳,跃开了数步。 那发狂的灰狼又一次转身,攻击更加猛裂,却反而距离男孩越来越远了。 男孩趁此间隙,几步跑到了雪汀和廖迨容身的大树之下。 廖迨一喜,忙叫道:“快上来!” 男孩如若未闻,立于树下,望得见胸脯不住起伏。 他双眼紧盯住那条疯狂跳跃的狼,神情间甚是紧张,没有一丝松懈。 那狼陡的一转身,树上的雪汀和廖迨看得清楚,终于明白它突然发狂的原因。 它双目血污一片,两道血迹,缓缓流将下来。 雪汀立时想到了,这是那男孩一扬手,发出的暗器,正中其双目。 雪汀倒吸一口冷气,越发觉得底下那男孩妖冶邪门。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来路奇特,身手高强,随身备以各种利器,对敌经验丰富。 七八岁的男孩怎可能如此,他仿佛就象是天然在野外生存,于冒险经历中长大的一般。睢他这熟稔的程度,不是第一次对付恶狼这种野兽了。 但看他那件黑衣服,虽说已经被血污沾染得看不清楚了,还是隐约能感到质地相当名贵。他不可能就是山野间的小孩。 那头狼双目剧痛稍过,似也回复一些清醒,大约是晓得今天遇到天敌,再难讨得好去。它的大尾巴惺忪无力垂于地面,脑袋一侧,向着深山里移动,已有撤退之意。 虽然看不见了,可是凭着野兽本性,撤退的方向还是十分准确。 “哼,恶狼,哪里逃!” 树上的兄妹俩刚刚松一口气,却听黑衣男孩断冰切雪一声喝,竟似不容其逃脱。 他这时早已脱力,连双腿站立时都在微微颤抖,但足够坚决的从隐蔽之地跨出。 “岂容你这畜生再次行凶伤人!” 那头狼自他开口,便立定身子,等男孩说出第二句话,它便毫不犹豫扑了过来。 有道是鬼哭狼嚎,极度愤怒之下,可想而知这叫声有多难听,嗥的廖迨忍不住塞住两耳。 雪汀却是一抬手,喜道:“有人来啦!” 居高临下,所见甚远。荒僻小径之上,数道身形来得飞快。 两个和尚气喘吁吁在后跟随,当前如一道闪电般疾驰的,正是照顾雪汀的生石花。 “生石花姐姐来了!”雪汀欢喜说道,彻底放下心来。 她只听说生石花怀有武艺,颇为不俗,虽没见过,但此时见她身法如电,两个光头被她远远抛在后头,也差可想象了。 何况,那头狼单是对付黑衣男孩,就力有不逮,这边来了三个成人,料必此狼难逃生天。 不过转眼的功夫,生石花已经冲刺到灰狼与男孩恶斗的现场。 现场极为诡异,大大出乎生石花意料,她站在那里,不禁傻了。 也就在她冲到的片刻之间,黑衣男孩不知如何已经跃于狼背之上,右手高高举起,银光夺人,向着灰狼头颅狠狠一记刺下。 灰狼早已重伤,哪里还受得了这一击?惨嗥之下,垂死挣扎。 男孩这一匕首下去,是照准了灰狼头骨间的空隙,可惜仍因力气所限,他没能一刺直入脑胪,恶狼仍有咆哮余地,这绝望之中的一记翻跃,将男孩高高抛起。 生石花早就看傻了,眼见男孩遇险,她轻轻一纵,接住那男孩,灰狼扑到,生石花微侧,随后一足踢出,“嘿”一声低喝,那头狼便腾云驾雾一般的倒向飞去,直至十余丈开外方重重跌落。 但见它四肢抽搐倒在血泊之中,再也爬不起来,显是不活了。 生石花飞脚踢死这头狼,仍未从震惊间脱出,她低头看看怀里抱着的小男孩,正打算开口中发问,头顶已有稚嫩嗓音在叫:“生石花姐姐!” 生石花抬头,两个小孩坐在树桠间。 雪汀不再害怕,朝着生石花甜甜地笑,倒仿佛她一直坐于高树看风景。 生石花这一颗心,才从急剧的颤抖和抽紧中慢慢回复,叫了声:“小小姐!” 把黑衣男孩朝地上一放,她足尖一点,跃上高树,一手一个,抱住了两个孩子,复又跃下地来。 生石花眉花眼笑地问:“小小姐,大爷,你们两个怎跑到树上去了?哎呀,你们倒底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呀,我远远听到狼嗥,几乎没吓死啊,只道是赶来不及了。” 生石花性情愚钝,话不太多,这一说一连串,真是吓得失掉了常态。雪汀抿嘴微笑,指着那男孩道:“是这个黑衣哥哥救我们的。” 雪汀一提醒,在场诸人都把注意力转向黑衣男孩。 和生石花同来的两个和尚也气喘吁吁c跌跌撞撞的赶到了,一看那男孩,双双惊呼:“咦!” 那黑衣男孩眼神冷漠,任由众人打量,似乎对这些事情浑不关心,忽然间身子摇晃两下,他紧闭双目倒了下去。 生石花忙上前察看男孩状况。 雪汀注意到和尚惊呼,问道:“师父,你们认得他?” 两个和尚抓抓脑袋,道:“是,他是住在距此不远的额,一位小公子,他可他今年才七岁啊!”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将目光投于不远处仅有余地的灰狼,那条狼,一条就有五个男孩的身躯那么庞大。 七岁男孩——杀破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南宫鹫 那边厢生石花“嗳哟”低呼出来。 男孩一身黑衣,连内衬都是纯黑色,是以一时看不出伤势轻重,但抱于手中这么一检查,简直遍体麟伤,她不通医术,当下大为惊惶。 试着唤醒男孩,可他呼吸微弱,额头上有一片擦伤,紫的红的好不骇人。 雪汀踮起足尖,看了看那男孩,墨眉微蹙,双目紧阖,呼吸也甚是微弱,是受伤很重的样子,可不知何故她心里总有一丝丝不妥的奇异之感。 当然只将这丝不妥存于心间,她建议道:“小哥哥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也只得这么办,寺中有人c有药,干什么都要方便些。 生石花让两个和尚分别负起男孩和自家小公爷,抱起雪汀赶回景福寺。 景福寺这边得知两个小孩私自出游,遇到狼踪,急得把法事都停下来,除生石花这一路以外,还有不少人往各个方向搜寻,生石花他们路上又遇见两拨人,赶着把人已找到c有惊无险的消息传回去。 廖明廊早就等着了,见了女儿衣裳破裂,脸蛋儿脏兮兮,她一把抢过,眼泪顿时纷纷落下。 雪汀笑道:“娘,雪儿没事。”旁人也是纷纷劝慰,廖明廊这才止泪。 廖迨的反映不似雪汀这般落落大方,他颇有些垂头丧气,想着又是自己差点儿把妹妹陷于绝境,纵然雪汀只字不提,他也过意不去。 且适才狼袭的惊恐犹有后悸,他恢复得可不如雪汀这么又快又好。神情怔仲,举止不宁,看得俞氏大为紧张,抱着他心疼万分,哇的大哭起来。 总是先看过亲生骨肉,才想着去看那个黑衣男孩。 廖明廊于医术上头略有心得,一边诊脉,一边听着生石花禀报所见情形,而后是雪汀打乱了语言组织但至少足够听懂的复述。 廖明廊不由得叹口气,道:“那么,是这孩子救了我们廖家的孩子。” 灰狼最后一击是生石花所给予的,不过,即使生石花未赶到,这黑衣男孩显然也可以独自搏杀成功。 独力杀狼。才是七八岁的孩子,这是多么惊人的认知啊! 廖明廊缓缓收回手,和声道:“孩子尚可,大约只是脱力。颂生大师,寺中可有深谙医术的,请来看顾一二。” 颂生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僧略懂。” 坐至男孩身边,一边伸出手去,一边轻声道:“两位夫人,可知这位小公子的来历?” 廖明廊摇头,道:“大师敢是认得?” 颂生微笑:“贫僧不但认得,且他母子们,这半年多来向是由景福寺护持的施主。” 廖明廊看了这孩子的形貌以及他的装束,早猜到非寻常人,也不惊讶:“请问他是哪家的小郎君?” 颂生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位小爷甚是命苦。他的父亲乃是当世鼎鼎大名的南宫鹫,当今国公爷啊!” 在场众人无不倒抽口凉气。 这位南宫鹫,亦属一等高门大族,但祖上的历史不光彩。 其先祖曾犯国法夷三族,唯幼儿侥幸脱难,因此南宫家在其后百年内颇历坎坷。 直至南宫鹫之父南宫勋,家族方逐渐再次兴旺。 无奈遇叛乱,南宫勋死战捐躯。 其时长子南宫奕十五岁,幼子南宫沣未满周岁。 南宫奕横刀血誓,改名南宫鹫,其后五年,江湖飘泊,苦学武艺,二十岁时,手刃昔年仇家报了父仇,从此踏上铁血军旅的生涯。 当今世道,战乱频仍,天下共分十三国,铁颜并非其中势最大c地最广之国,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富贵之地,天下公认文化正统。 南宫鹫掌握军事之后,便意欲率军伐北,一统河山。 怎奈朝廷目前处于帝弱臣强c世家相互挟制的微妙阶段,北伐之说,空有名义,举朝无人支持。 南宫鹫几次上书不得允可,便称“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悍然发动北伐,收复自立百年的焉国土地,其后又接连三次北伐,每次皆有所获,累功受封安北国公。 随着军功卓著,南宫鹫的政治野心昭然若揭,他放肆的进行举国侧目的皇帝废立,上殿不朝,眼看局势无法收拾,却在此时遭逢了军事上最大失败,不得已暂敛锋芒。 这段南宫家族的历史,廖明廊自是知悉。 非但如此,廖家和南宫家的往来纠缠还极深,两家关系颇有些微妙。 南宫鹫所处的时代,廖道徵已过世,廖明廊之父廖憬掌握重兵,他起初非常看重南宫鹫。也可以说,南宫鹫的一步步崛起,有廖憬青目的原因。可到了后来,南宫鹫的势力廖憬已无法制约,长子廖冽又受重伤,廖家慢慢就此退出军政第一线,由南宫鹫取而代之。 廖家和南宫家的这种替代关系,就如同后浪推前浪,廖家纵使不甘心,却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然而在朝廷眼中,却只看到南宫鹫是在廖憬的培植下成就羽翼的,甚至当南宫鹫在做那件废立皇帝的大逆不道之事时,廖冲就在南宫鹫帐下担任谋士,于是认定廖家也是参予的。 这些年,廖家与南宫家族渐去渐远,廖冽托病回家,廖冲也是另谋了不痛不痒的一个地方职位,也算是曲折地向着朝廷摆出了一个态度。 据说南宫鹫这两年罹患重病,他似乎是想在临死之前加以九锡之礼,篡位野心仍旧不止。 毕竟这种事和退出朝堂第一线风波的廖家没甚么关系,听听而已,廖明廊不是很上心的。 却怎么也未料到,在这铁颜帝国稍嫌偏远的循阳城,出现了安北国公南宫鹫之子! 颂生住持续道:“这位国公爷的小公子南宫颐,他的母亲,可也是一位公主。” 世人皆知,南宫鹫是当朝附马爷,不过颂生这语意古怪,廖明廊对这位风生水起附马爷的家事略有所知,微颔首问:“如此说来,小公子想是李夫人之子了。” 南宫鹫第一次北伐,得焉国之地,焉国国主之妹李姬,传言美若天仙,是国中第一美女,便较之铁颜大国绝色亦不稍逊,南宫鹫一见便即心摇意动,收为姬妾。 南宫鹫的妻子乃是风陵长公主,性情极刚烈,听说丈夫在外纳妾,悍然带领数十舞刀婢,闯入后室,欲杀妖女。 彼时李姬晨起梳妆,垂地长发清婉流溢,她不惊不惧,安静言道:“国破家亡,无心至此,若能见杀,乃是本怀。” 风陵长公主一见到她,即怅然若失,复听此语,把刀一扔,拥着李姬道:“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这话的意思,是说李姬美貌如斯,长公主自己尚有相怜之意,何况南宫鹫那个老混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明哲保身 颂生见问,点头道:“正是。半年多前,未知因何故,那位李夫人忽被贬谪失宠,携幼子隐居深山,身边只有两名随从。我景福寺深怜她母子身世,况亦属香火之份,这些时来,时常照顾。他们日常所用饮食柴炭等物,都是小寺送去的。” 此事当属隐秘,不过南宫颐人都躺在这里了,他又是为救廖家人而受伤,即便颂生不说,廖家要想查明他的来历亦非难事。 李姬母子住在这里,景福寺自然是受托了才进行照顾,老和尚谨慎的把这一点含混带过。 他为南宫颐整治一番,也觉得伤势并不甚重,这才放宽了心,这南宫家的小公子,不论其处境,总是得罪不起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见南宫颐只是不醒,颂生亦不明其理,但见这孩子满身是伤,总是脱力之故,伤口不深,但也可能流了不少鲜血,是以才昏晕的,便提出首先为他裹伤送药。 廖明廊等自无异议,暂时退了出来。 俞氏走到庭院,却是唉声叹气,连连不绝,几次欲言又止。 廖明廊猜到她可能是为两家的敏感关系纠结不已,因问:“大嫂,有何见教?” 俞氏尴尬笑道:“是啊,妹妹,你看,这事可着实为难了。” 廖明廊秀眉微蹙,问:“是指南宫小公子搭救咱们家孩子之事么?” “可不是。”俞氏强笑,“那南宫那南宫唉,那位安北国公是什么样的人物,咱们可得罪不起。” 廖明廊微感诧异,俞氏这话,她不太爱听,但也不与其分辩,仅仅就事论事,说道:“小公子见义勇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好在他伤势不重,料应无妨。我想,可称不上得罪吧。” 俞氏脸色越发难看,声音渐渐压低:“那位国公爷,他可是想加九锡的咱们廖家忠于君事,你瞧” 廖明廊早猜到俞氏吞吞吐吐为难些什么,她甚是看不惯这种态度,仅淡淡一笑道:“不妨事的,朝廷不也是没甚言语,两边好好商量着么?” 俞氏急道:“咳,妹妹难道真不明白?这是南宫势大,他在,朝廷他若不在” 她的语音压得极低,又或是根本只是唇动未出声,只把几个字放出来,但这放出来的几个字,也足够表明她的意思。如今南宫鹫掌握大军,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别说加九锡,就是之前干出废立那等大事,也是无人敢置一辞。 但传闻他久已重病,一旦去世,朝堂局势将变得难以预测。 “我们廖家,自己也是事儿一堆的,况且我们和他家朝廷的看法,一直是偏颇的。依我看,在这种时刻,咱们理该置身事外,那才是最稳妥的态度。” 廖明廊沉吟,默然不语。 所谓“朝廷的看法,一直是偏颇的”,说白了就是朝廷认为南宫家和廖家沆瀣一气,皇室对南宫鹫的叛逆固然无可奈何,无形中对廖家就有些迁怒,廖明廊自己,大抵就是这种迁怒之下的受害者。 然而,她对长嫂的这种谨慎,包括大兄二兄之前一系列的抉择,一直是有些不置可否。当今朝廷势弱的弊端,可以说是积重难返,远非一朝一夕可以破解。朝中大臣c士族高门多方挟制,各种势力的平衡,才使得铁颜于风雨飘摇中,维持表面和平。 这几年,南宫鹫的权力显然凌驾于各方势力之上,已经做到了上朝不趋,废立自如,倘使他不死,说不准铁颜帝国就要在不远的将来实现和平过渡的改朝换代了。 南宫鹫一死,可以肯定会迎来一番紧急而复杂的势力重组,再现均衡。 然则,这个过程中,本已势弱的朝廷应该是拿南宫家族没有办法的。 何况,南宫家族掌握兵权的,又不止南宫鹫一人。 他的弟弟南宫沣方当盛年,一直都是南宫鹫的得力助手,世子南宫俊早已成人,也有着不少实权,除此,还有好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不仅于此,南宫家还有一个出色的族亲南宫檀,此人文才武韬,据传不下于南宫鹫,只是他为人颇为低调,看似不象族兄南宫鹫那样嗜好权力。但他的实力,也同样不容小觑。 南宫鹫不是傻瓜,他自知死期将至,却一直在催朝廷加九锡,当然是为了未来南宫家族继续进行改朝换代事业而做服务的。对此,事先必定有周密安排。 很显然的,南宫家未必就是南宫鹫一死就失势了,各种势力与关系的权衡反而由此可能更加激烈,更加的杂乱无章。 在这种明争暗斗的时刻,对于一个想要东山再起的家族来说,恰恰是最好的机会。 这种机会,并不是简单的向某方面示好或者远离,而是参予其中,小心斡旋,把握局势变化,以俟机取得最大的利益和最佳的效果。 那么,在他家小儿子是自家救命恩人的情况下,似也没有必要非去澄清关系c端正立场不可。 做得太明显了,那就是亲近朝廷,摆明车马的冲在前面与南宫为敌。 这种自行去做枪靶子的行为,绝非上选。 俞氏见小姑子沉吟良久,有不以为然之色,她急了,微噙冷笑道:“你莫把事情看得忒轻,你想想,你的婚姻——” 她的“提醒”犹未完,猛地顿住,廖明廊一张俏脸瞬时雪白。 嫂子的意思是警告她:你可别把皇家看得低了,皇家让你离婚,你还不照样就成了下堂妇? 廖明廊毫无血色的脸忽地微微绽开一缕笑容,那样凄艳,又有着藏不住的决绝疏离:“大嫂说什么,我就听。如今可怎么办呢?南宫小公子救了雪儿和迨儿,可不能含含糊糊就过去。” 俞氏大喜,哪顾得上廖明廊神色有异,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急急说道:“是了,小公子这救命之恩,是非谢不可的。妹妹,我的意思,是只当你在景福寺。我我可不晓得这回事情。我不晓得,你哥哥自也不知,那就不用到官面儿上去了。” 廖明廊懒得再争论什么,淡淡道:“我懂得,大嫂是打算连夜回城,只当没有这事。我留在这里答谢人家,量机行事,尽量与廖家撇清关系,不必深入。” 俞氏连连点头,随即悟到不妥,低下了头,沉重着声音道:“妹妹,不是嫂子我胆小,更不是我放你在这尴尬处境,实在是实在是这事儿我掺在中间着实很不方便,为了我廖家大计,只能这么办啊。” 廖明廊似笑非笑:“小妹理会得,大嫂决定了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赤子之心 姑嫂两人商量既定,俞氏就忙着张罗回城,由廖明廊在此独力完成原定计划的法事。 俞氏本想带同廖迨一起回廖家堡,但廖迨哭闹不从。 俞氏一想,那南宫颐救了廖家两个孩子知情者甚多,一定把廖迨带走,所做太露痕迹,也不好。她就勉勉强强地同意,留下四名武艺高强的护卫,同时紧急调动三百兵士保卫景福寺。 一切都已安排好,俞氏再三恳谢廖明廊,并叮嘱她一定要把法事做完整了,于暮色黄昏中,轻车简仗悄然离去。 廖明廊再向颂生住持打听,那李姬母子以往宿于距离二九之地的招福庵,说远不远,说近倒也不算近。 七岁的男孩孤身出庵,日已临暮犹未回转,廖明廊将心比心对方母亲必已忧心如焚。 她便遣人去招福寺,拜上名帖先报平安;虽是人在外一切将就,也凑齐了三十二色礼物,随后便准备亲自赶去招福庵。 这边景福寺客舍也是一阵新的安排,南宫小公子至今昏迷,不宜移动,李姬听说后多半将赶来,那么得预先为她备好留宿山房。 总之先见了面以表救命的谢忱,接下来怎么做,怎样不着痕迹地把这件事就在两位已婚且又都已下堂的妇人之间了结,等见着了李姬,再想下一步如何行。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廖明廊打点好礼物,动身才只一柱香时间,前面打发到招福庵报平安的家人与和尚都赶回来了,极为困惑地告知,那招福庵庵门深锁,悄无人迹。 这一下大出意料之外,廖明廊不得已,重又返回景福寺。 询问颂生,他也意外不已回答不出,在廖明廊改问他往日是如何与招福庵联系,并有所照拂的,他才说:“小寺派人每五日向招福庵那边送一回柴米,倘若有事要知会这边,招福庵有位佛婆,她会过来的。这半年多来,一切正常,从未发生招福庵庵门紧锁的现象。” 此事可透着诡异,毕竟南宫家,现在提着就有那么几分不正常啊。 第一次派去的人因未得命令,行事谨慎,只再三叩门察觉无人便回来了。 廖明廊另外找了两名处事经验丰富的,重新赶去查明状况,带一小队人以防万一。 若有必要,闯进招福庵也是势所难免。 廖明廊安排了这些事情,又处理一些关于大殿上的事,这才回到下榻的客舍来。 想着现今三个孩子——南宫家的小恩人,廖家独苗,以及自己的宝贝女儿,都由自己一力照拂,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无法预测。 就比方说,谁会料到朗朗乾坤,俩小孩头一天到寺庙,就遇上了狼? 那么,谁又能保证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不可知的意外? 想到狼,廖明廊随口便问:“狼在哪里?” 一个相对偏僻的庭院中,挂着一条狼,巨大的灰色的狼。 狼死得不能再死了,畜生不会开口,何况是死掉了的畜生。 但这条狼死因颇为怪异,几乎是七岁的黑衣男孩一己之力所杀,因之,早有人将其取回,做一番解剖和查看。 结论还是比较一致的,这匹狼身上大大小小十几道伤口,都是黑衣男孩下的手。 比较致命的有两记:眼部中的一把银针致盲,以及瞧准位置被几乎开颅的一匕首。 生石花那一脚,只是快速终结它痛苦的生命而已。 生石花那一脚踢在狼头,因此这个狼头,现下血肉模糊得根本不能看了,挂在那里,也是既凶残,又丑恶。 只是那丑恶得可怜的狼躯下,却有两个小孩,在那里指指点点。 “小雪妹妹,这就是那匹狼啊,你看,好大哦!” 男孩声音里有一丝飘飘渺渺的不真实,除了回味,竟像是还有几分期待。 五岁的雪汀不无嫌恶的看看狼,又看看他,笑了。 她是想着狼袭时他奋不顾身,先掷瓦罐,后抱石头,最后背着自己嗖嗖上树的一系列英勇行为。 这个便宜哥哥才八岁,可是他非常非常勇敢。 这一系列行为,足以抵过当初他把五岁的女孩儿推入水池的劣迹了。 他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 廖迨并未注意到雪汀神色有异,他仍旧盯着那条死狼,目光都有些痴了,继续梦幻般语呓道:“小雪,我将来也要杀狼,嗯,独力杀狼。我将来要很厉害很厉害!碰到什么都不跑,不害怕。我要杀最厉害最厉害的野兽!不,我还要指挥很多很多的人,杀掉最厉害最厉害的敌人!” 小拳头挥舞,一霎时,张扬的气势涌然。 小霸王出身将门世家,未来从军可期,先前从识路上他已经初步显示了具备战争意识的天赋。 而遭遇不测凶险时,他的反映,老实说也是无比的难能可贵,完全不像是八岁孩子所能做出来的。——当然前提是要排除那个七岁的奇葩。 想到那只奇葩,雪汀心里有点怪异。 她也说不出来,只是隐约感到,那个黑衣男孩与灰狼的生死搏杀,里面有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但倒底哪里不一样呢,她一时还没整理清楚思路。 雪汀从回来之后,精神和体力都透支到某个极限,在听闻黑衣男孩南宫颐伤势无碍后,便先自睡了两个时辰。 一睡醒,就被廖迨拉到这里看奇观。 虽然这条狼并不是他们所杀,但确是从头到尾参予着,廖迨小小的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与有荣焉的。 雪汀笑眯眯,很认真地说:“迨哥哥,你很厉害很厉害了,真的哦。你把我背到那么高的树上去,真的超厉害哦。将来你长大了,也可以杀狼,嗯,杀敌人的。” 廖迨心花怒放,这略略有些高冷的小妹子的夸奖,是意外之喜。 他乐得直抓耳挠腮,呵呵傻笑,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雪汀记挂着南宫颐,接着又问:“迨哥哥,那位南宫小公子怎么样啦?” “嗯,”廖迨还沉浸在满心欢喜中,漫不经心回答,“我听说他还没醒。哦对了,听说到招福庵去的人回来了,没找到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疑团 雪汀眼睛微微一眯,诧然追问:“没找到人?没有找到他的娘亲吗?” 廖迨点头,把他听来的向雪汀大致描述了一遍,他所知也不多,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这答案有些意外,雪汀却不如何惊奇。 不知怎样,她总觉得从遇狼袭,到南宫颐现身,这整个过程就是意外的。 就算要去红枫林那段路偏僻了些,就算有狼故事,可怎么说碰就碰上了呢? 要知道景福寺差不多是在山外,这种地方是该没有狼的才对,这也是雪汀同意跟着廖迨胡闹的真正原因。 心里觉着并没有危险,她也想小孩子玩耍更自由一些。 所以,狼袭本身就是意外;七岁的男孩及时现身,更重要的是他竟能独力杀狼,亦是意外;如今招福庵寻人,他传说中的母亲失踪不见,又一个意外而已。 意外多了,就不象是意外了。 雪汀一回头,见着了自家的美人娘,俏生生立于廊下瞧着两个孩子,却不知站立多久了。 雪汀立刻扬起笑脸,向着廖明廊跑过去:“娘亲!” 廖明廊弯腰,把小女儿柔软的身体拥入怀里,笑吟吟瞧向廖迨,后者脸上大见惊慌,局促得手脚不知往哪儿放。 三个月前闯下了祸,小霸王就有些畏惧这位美丽胜常人的姑母,今儿说来又是自己胡闹,做哥哥的未曾照顾好妹妹。他怎么不慌? 廖明廊在这里静立了片刻,两个孩子的对话她也听清楚了。 廖迨那孩子所特有的雄心壮志,雪汀真诚的夸奖,都让她略感欣慰。 尤其是雪汀的形容表情里,没有受到惊吓的后遗,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她也不想要孩子多么具备雄心壮志,与众不同,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没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这就很好了。 “娘亲,我想看看小哥哥。”当着长辈的面,雪汀收回“南宫小公子”的叫法,宁可更稚嫩一些。 廖明廊微笑:“好的,娘亲也正要去呢。” 侧头向廖迨微笑:“阿迨,一起去吧。” 廖迨正自慌神,听见这声温柔的招呼,喜不自胜,这下可是彻底没了负担,蹦蹦跳跳跟在后面,一时感到对那黑衣男孩的牵挂达到沸点,跟着廖明廊边走边问个不停,伤得怎么样,有醒过么,吃过些什么? 廖明廊微微有些好笑,温言答道:“小公子一直未醒。不过,我这两个时辰也还未有再探望呢,正好,咱们一同去。” 男孩仍旧未醒。 不过,他身上的伤口都已清洗过,包扎起来,衣服也换过了。 廖迨的身材和他差不多,给他换上的是廖迨一套相当宽大和舒适的衣裳。 男孩静静躺卧着,不见独力搏杀时的生龙活虎。 雪汀歪着脑袋,怀有十二万分好奇仔细观察着他。 首先映入眼帘第一个观感,是这孩子美,太美了,美而近乎于妖。 廖家能有“第一美人”廖明廊,基因自是极好的,廖迨生得就极为出色,墨眉星瞳,鼻梁英挺,一点点桀骜越发衬得英气勃勃。 可是,这个男孩更加好看。 他阖目而眠,睫毛极黑极长,宛若蝶翼,累了,逗留在他美好狭长的眼线之上,一个小小的弧度。 黄金比例之下,他的鼻梁,樱花般略略苍白的唇,轻抿无限性感。 肌肤雪白,雪汀好想去到外面采摘几朵栀子花来,和他的肤色相衬,恐怕都分不出何为肤白,何为花白。 脸上手上均留下几处青红擦伤,最显眼的是在他额头上,贴了好大一块雪白膏药。可所有那些伤痕都并不突兀,更不狰狞,甚至在他美貌映衬下,如同幻象般的美丽,就象是艺术品上的点缀。没有固然好,现在有了,也是合适的。 “”雪汀无语凝噎。 一个男孩子,美貌成这样,长大了不知是怎样的祸国殃民呢。 雪汀有强烈控诉的欲望:上苍不公! 廖明廊摸摸小孩的额头c手脚,试探他的脉搏c心跳,又安静倾听他的呼吸,最后啼笑皆非得出一个结论:“他的伤是没甚么了,嗯看来是太累了,他睡着啦。” 睡着了?雪汀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仔细一听,可不是,有细微然而平稳的呼吸呃,鼾声! 这个结论让廖迨也大为意外,忍不住哈哈笑出来。 廖明廊怕他还会有什么出格举止,比如把好好沉睡的人儿叫醒什么的,轻轻一拉小霸王,悄声说:“一个人又紧张,又疲累,又有伤,睡着了是很正常的。我们走吧。” 廖迨想想,他回来也睡了一觉,雪汀睡的时间更长,那么亲力亲为杀狼的小英雄,这会儿需要睡眠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他一脸严肃点点头,没有作怪,随同小姑姑退出房去。 雪汀落在后面,心里还是有些惊异,忍不住一回头。 床上轻轻打着鼾的男孩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双目极快地微睁一线。 与雪汀恰巧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那道目光,眼如墨潭,无边无际,眸光如电,惊神闪亮,便在霎时之间,欲将她卷入那暗黑沉沉c冰雪冷彻的永夜之中。 雪汀微微打了个哆嗦。 廖明廊走在前面,却是未见,察觉雪汀落在后头,便在房门口驻足等她。 只见玉雪可爱的五岁女娃一脸凝重,思考人生。 廖明廊轻轻笑了出来。 她的女儿,自打落水脱险以后,常常就有些异于平常幼儿的表情,问她,她说不出所以然来。 但这些表情,出现在那样稚嫩清丽的脸蛋儿上,怎么看怎么纠结,于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廖明廊每次看到,心神俱欢。 女儿是她沉黯人生之中,唯一的开心果。 是夜,已经睡得过分充足的开心果,睁大两眼望天花板。 侧耳听,长夜静悄悄。 她知道母亲是还没有入睡的,一方面,在等招福庵的打听结果,另一方面,白天法事停了,有很多繁琐细节需要修改补足,日间没有功夫处理,这都挪到晚上来了。 但母亲不会把这些杂务放到客舍这边来做,因此,这会儿这院子里就住了三个小孩以及颇多的下人而已。 有没有安排暗中的保护呢? 这点雪汀不知,凭她的能耐,就算有所安排也看不透的。 她悄悄爬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待月西厢下 暮春夜里稍稍有些冷,她生怕惊醒同屋入眠的小丫头洒锦,也顾不得添衣,蹑手蹑足出了屋子。 长空静且清,星辰如银,银光泻地,空气中栀子花香和檀香轻微交互氤氲。 雪汀缓缓地走到那神秘男孩南宫颐住屋附近。 尽管这个男孩有姓名,知来历,雪汀还是果断把他归类到“神秘”这一类。 总觉得,他的出现过于巧合。 那么,会不会有进一步情节发展呢? 雪汀只是站在那里,她没有兴趣闯进那屋,自称目光如炬,指责他装昏装睡。 开玩笑,以那个男孩那样冷而深的目光,要真是有所图,自己这般冒冒失失闯过去的话,搞不好被他杀人灭口还会移尸嫁祸呢! 她就只是站于檐下,心里怀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期待。 她不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不会发生什么。 心是静的,听力就越发灵敏起来,风拂树叶,虫声唧唧,甚至更远处的人声也能些微察觉。 但这小院里,是静的。静得宛如亘古长夜之梦。 她不知等了多久,不知何时起,从站变成坐,坐在石阶子儿上,双手环膝,然后,脑袋轻轻搁在旁边的柱子上,似睡非睡。 深夜长空,小女孩半梦半醒之间,寂然无声。 格的轻响,是窗格被抽动的声音。 半晌没声息。而后,又是轻轻一响。 如是反复次,那扇窗户便动了,无声打开,一道小小的身影穿窗而出。 他慢慢立定,伸手把窗户关上,然后,又在庭院里立了一立,左顾右盼。 等了一会,才见身影轻巧起纵,至某一处墙垣下,象是一阵风吹起,他的身形就飘落在墙外。 月光如水,净宇无尘。 小小的雪汀坐在长廊石阶之上,花覆重檐,阴凉半洒,只是渺小的一团。 那个男孩没有发现她,她也没有声张。 只象是在梦幻中,看到了不真实的一场幽梦。 春夜里,花树下,是很恍惚的一场梦,但没有恐怖。 “小小姐,小小姐” 有叫声,压低了嗓子,透着担忧。不知已叫了第几声。 雪汀睁开睡意惺松的眼,大丫鬟空蝉搂住她冻得冰凉的小身体,十分心疼,却不敢高声呼。 廖明廊在不远处,满脸忧急,她身后还跟着生石花,以及几个手持灯笼的小丫鬟。 主仆们办完事返回,就瞧见了坐在夜里石阶上打盹的小女孩。 廖明廊三人都是心疼得不行。 这孩子,太安静,太乖顺了,可是,也真是太容易让人担忧了,时不时半夜里跑出来,真要受了凉,受了惊,怎么办? “空蝉姐姐。”雪汀迷迷糊糊,还认得人,“娘亲。” 廖明廊柔声问:“孩儿,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石阶上。” “雪儿醒了。”雪汀眨巴眨巴圆眼睛,努力编织借口,“我怕呢。” 廖明廊心里一痛,面上却未露,想这是她的疏忽。孩子白天受惊后一直未有表现出来,看似一切如常,但那场大惊怖,怎么可能立时揭过,就是白天不想,晚上也要做梦的。 她轻叹一声:“雪儿莫怕。这样罢,这两天空蝉你陪着雪儿一起睡。” 空蝉是她好帮手,她本是离不开空蝉的,但也别无他法了,生石花毕竟不是照料人的人。 宁可自己累一些,也不能让女儿再出何意外。 随后想到另外两个孩子,吩咐丫头前往探望。 廖迨果然也睡得颇不安宁,廖明廊调派了一个大些的丫鬟陪着他。 然而派人到男孩南宫颐那里,却吃了个闭门羹,回来禀报的小丫头子说那房间的门反锁了。 廖明廊略觉诧异。 要不要破门而入? 廖明廊想了一想:南宫颐方才是睡过去了,这么几个时辰里大抵是醒过。原是安排了小和尚在房间内照顾他的,他醒了没送消息过来,想必没有发生什么。门既反锁起来了,应该是那孩子中途醒后所为,不想让人打扰。 毕竟是别人家的小孩,半夜三更敲门开户的不是很好,关于招福庵的事情也没必要紧赶着连夜来办,那就让他休息便是。 折腾了大半夜,廖明廊这时候也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带着生石花等人回房,空蝉则抱着雪汀重新去睡觉。 雪汀心里有事,这一晚睡得迷迷糊糊,一直是半睡半醒,听得那边房门早早有了动静,母亲仍是天没亮就起来,去至大殿做法事。 雪汀心里叹一口气,怜惜她母亲的辛劳,却是慢慢睡沉过去,这一觉睡得出奇安稳,直至天色晶明,她才醒来。 迈着软软的小短腿,尚带三分迷糊的走出房间。 她今早没有任何事情,已经听空蝉有些好笑地禀报,由于昨天杀狼而激起一身血性的小公爷,天没亮就爬起来,义正辞严地宣布:那法事为他父亲而做,如今母亲提前回去,接下来当然是他男子汉一力承担,全程参与。 这不,大殿上做过一轮了,也没见男子汉偷空跑出来开小差。 至于南宫颐,空蝉也是有些无奈的摇头,他房间倒是打开了,照顾他却是一夜好梦的小和尚也出来了,可那孩子,还在呼呼大眠呢。 “看来,打狼真累啊。”空蝉轻轻抿唇笑。 雪汀一边回想着昨夜那道如梦如幻翻墙而过的身影,一边严肃表示同意:“打狼很累很累的哦,雪儿以后不要打狼。” 刚说到这里,就见对面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小小的男孩走出来。 他还是穿着廖迨的衣裳,宽大的米黄色生绢长衣,没有梳头,头发垂在前额,把那块膏药恰到好处的遮掉一大半,两颊数丝微拂。 整个人,慵懒而疏离,在早晨阳光里微微泛起一层浅金华光。 见到雪汀,微有一愣,随即稍稍眯起深墨无边的眼眸,可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牢牢锁定于她。 男孩没有什么表情,可他的目光,却如千年冰层下的一根最冷厉的冰梭,让雪汀浑身不自在。 她只得微微垂眸,以避其锋芒。 廖家的小恩人南宫颐公子人已清醒,这消息传到前殿,等一轮法事做罢,廖明廊便撇下其他杂务,先自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冰山 廖明廊昨晚没能查到招福庵的人,于是兵分两路,一是在附近打听,二是查看南宫鹫那边是否发生意外,以及母子到此的原因。 这时候有些散碎的消息陆续传来,廖明廊略将其在脑海中整理了一番。 事情约略是这样: 李姬是被灭焉国的公主,容貌美丽,平时极得南宫鹫宠爱,她一举得子,也难免稍恃宠而骄。 但南宫鹫人老病多,疑心便重,近两年总是疑心李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姬失宠,连带着小儿子也不受重视。 直至半年多前,李姬不知因何故得罪了南宫鹫,南宫鹫大发脾气,竟将母子二人谪贬逐至招福庵。好歹顾念夫妻c父子之情,南宫鹫后来又打发了两个人过来服侍,施舍景福寺几十万钱,让他们照顾这对失宠的母子。 这情形,和颂生住持所说情况也差不离,只是稍微详细一点而已。 只有一点颇不寻常:招福庵一直都很平静,李姬深居庵中,从不出面,即使和尚送米送柴,都是由南宫颐和两个仆从出面招待。因此大半年下来,景福寺的和尚倒有一大半识得南宫颐,和照顾南宫母子的那两个非常老非常老的仆人,却是没人见到李夫人。 哪怕颂生住持,也只隔帘问候一回。 但招福庵颇为平静,从来看不出会突然生变的兆头。 至于南宫鹫,这两年病体缠身是天下皆闻,可要打听最近的详细情况,这不是廖明廊在短短一夜中查得到的。 安北国公动静呼吸皆天下关心,廖家大概是一直有所留心的,但俞氏临去话说得清楚,景福寺所发生的不要与廖家关联太深,廖明廊自也不会通过自家那条线来查。 所以,南宫颐醒来询问情形,是等待很久之事了。 可与南宫颐见面的情形,却又是大大出乎廖明廊意料之外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这死孩子,太难缠了! 廖明廊赶来探望南宫颐之际,他正坐在房里榻上,缓缓进食。 食物是汤饼,热气腾腾,只不过素水清汤瞧着便有些寡淡,南宫颐皱着眉头,一根一根挑出来吃。 姿态极其优雅,可一看便知,他相当不满意这汤饼。 景福寺这里的素食,确实不咋的,就连廖明廊吃了两天,也有些食不下咽。 看到这情况,廖明廊赶忙让人端了廖府里做好的点心来。 点心并不如何名贵,但要精致得多,很多甜食,小孩子一般喜欢吃甜食,原就是按照廖迨和雪汀口味带来的。 廖明廊明媚绝伦的脸上带着温宛笑意,亲手将一碟子一碟子的点心端到南宫颐面前,寻思开口说些什么,她总觉得这孩子神情太冷了,不太好套近乎,也许随意开口慢慢亲近是一个法子。 不料,南宫颐对端上盘面的点心一眼不瞧,仍旧对着面前那碗汤饼,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却是专心致志,一口一口,一根一根,慢条斯理的吃,仿佛天底下他就只认定这一种食物了。 廖明廊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温宛笑意也差点没能保住。 摆明了人家是食不语不可侵犯,廖明廊只得识趣的把要问之话咽入腹中,选择不主动碰壁。 男孩冷着脸,看上去毫无食欲地却是把汤饼全部吃完,连汤都捧起碗来一口口喝光。 廖明廊暗吁口气,命人端水漱口。 岂知南宫颐对拿来的净水,还是眉眼不动,如若不见。 “这”廖明廊未免有些挂不住了,轻问,“小公子,你要什么?” 南宫颐冷眼一瞄有些受窘的廖明廊,薄唇轻启,总算开了金口,只有两个字:“洗浴。” 廖明廊如释重负,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多半是绷带缠紧了难受,急忙吩咐取了大澡桶来。 本打算指定小厮替他敷药裹伤,却不料南宫颐见热水澡豆齐备,嘴唇里又蹦出俩字:“出去!” 这可着实透着有些无理,且不说两家都是世袭公爵,就是廖明廊年岁大着这么许多,南宫颐也是不该如此的,那语气c态度,倒像是斥责下人。 但他总是救了自己女儿和外甥。 廖明廊忍了忍,便退出来,还是叫了两个小厮,取巾药衣裳等物,以备候用。 她缓缓走出来,这男孩绝对是人型冰山,生人勿近,加上他的母亲又不见了,这件事,倒成了疑难,该如何进一步处理呢? 心中思忖,缓缓走回大殿,这里法事继续着,由小霸王廖迨和大管家廖显安配合主持。 一系列程式,该走走,该停停,该拜拜,廖迨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廖明廊心道果然历事能使人成长,廖迨这简直是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提前长大了似的。 她颇欣慰,正待小坐休息一会,忽然见着寺门方向,拥进一大群人来。 廖明廊的第一个念头,还以为是招福庵那边来人了,因为进来的这批人,绝对不是廖家的人,且显见得其中有富贵者,然则不是那位神秘失踪的李夫人又能是谁? 谁想,偏偏不是她所猜想的。 颂生住持在大殿那边,这群人进来,是由寺中另一位法堂高僧颂明陪同。 人群簇拥的是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衣着华丽,颤颤巍巍,团团富贵相。 这当然不可能是七岁南宫颐的那位美貌娘亲。这位老夫人,瞧着足有七十岁了。 自也不是廖家人。 廖明廊微微皱起眉头,廖家这样的人家,在此进行为期数天的法事,景福寺自是对外封闭,不许其他香客进香的。 不过,偶而也有例外,就是廖家在这边做法事的消息没传出去,同时又有贵家到寺庙来。寺庙开罪不起,那就先主家商量,而后开放。 这种事情原则上不可能发生。 一来,廖家在全国范围内,家族或有颓势,可在这循阳城,那是说一不二无与比肩者,廖家在景福寺,循阳城内大户,当无人不知,岂会中途插入。 二来,当今佛道流行,寺院道宇数不胜数,这循阳城,招福庵那般的私家庵庙不算,规模还过得去的寺院也有三四家,就算是有人急于要在这几天进香什么的,大有可供选择的余地。 最后,还是那句话,即因种种巧合,非来景福寺不可,景福寺的和尚也不该隐瞒她,必须先提出来商量稳妥的。 然而这位老夫人却是没声没息就跑来了,甚至她事前毫不知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相亲 廖明廊这会儿就立于殿外廊下,那位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近前,立刻就与她视线相接。 老夫人微微一顿,停下脚步,霎时脸色仿佛亮了一亮,又是略略探身,定睛望了一会,昏花老眼内目露喜色。 颂明双手合什,正要开口,那团团富贵的老夫人已先呵呵笑起来了:“不用说,不用说,这位自必就是廖家大小姐了,果真是名不虚传,天下国色啊。” 她的言语神情,倒还算豁达,廖明廊却并未松弛业已紧绷的神经,淡淡瞧向颂明:“颂明大师,这是怎么回事?这位老夫人是谁?” 不想,颂明倒是一脸疑惑起来了:“阿弥陀佛,这位陆老夫人,乃是青州刺史陆大人的高堂。陆老夫人,她” 出家人最能察颜观色,从廖明廊一句问话可知,这里面必定有些曲折。 因此他干脆俐落把老太太身份先交代出来,青州刺史的身份不低,他家的老太太,廖明廊想是也不会轻易得罪,至于其中有哪些误会之类的,就该不着他管了,嗯嗯啊啊就不再往下说。 果然廖明廊听得来人是青州刺史陆节康的母亲,她面色略略一松,客套道:“原来是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笑呵呵的,上上下下打量廖明廊,那目光,活像是要把她生吞下去似的,显见得是非常满意了,对廖明廊有些生硬的态度也不在意,乐呵呵道:“嗳哟,这事儿是我老婆子不对,原与大夫人说好了两家凑一家,一起来办个事儿,没承想临到头老婆子又为琐事所误,才听颂生大师父说,俞大夫人有事先回去了。哈哈,大小姐敢是还蒙在鼓里,未知有我老婆子这般节外生枝的打扰人呢。” 这话说的,既爽朗又不羁,妥妥武人风,又不失分寸,廖明廊纵使满腹狐疑,神态也只得缓和下来,微笑道:“大嫂确是未和我言及,老夫人至此,明廊失迎有罪。” 口气是很好,但态度上,还是生分的,保持着陌生人初次相见应有的距离。 一面就在飞快地转念。 青州刺史陆节康,廖明廊自是知道的,他是清源陆家子弟,同样也是世家出身,年轻时就有才名,颇有些放荡不羁,三十岁以后方出仕。 先在安北国公南宫鹫手下当了两年内史,南宫北伐,他干的主要是后勤方面的事情。 由于朝廷表面上不说,暗地里是不赞成北伐的,因此后勤方面很是不足,但是陆节康的调配安排,完成得相当不错。 随着南宫鹫累积战功,陆节康亦被视作不可多得的人才,仕途得意,节节高升,如今已是青州刺史,一方大员了。 陆刺史在那场战争里表现出来的,是后勤方面的文职才能,但他家家传是有武勋的,这从陆老夫人见面短短的谈吐之中,也可分辨得出,陆老夫人绝非寻常的闺阁女子。 问题在于,这次法事,要和陆家人一起做,大嫂是一个字都没和她提起过。 若是大嫂事先提及,廖明廊暗忖,她一定不会答应的。廖家是怎样的人家,法事造影,也不是什么大型聚会之类的,何必要两家同做? 何况,清源陆家,为什么跑过几百里路,巴巴到循阳来做法事?其间缘由,简直是昭然若揭。 廖明廊看看陆老夫人,一瞬间心乱如麻。 她并不清楚那位陆刺史目前的家庭状况,但是八九不离十,大嫂应该是为她安排了一场相亲。 她回廖家,已经七年,这七年中,大哥大嫂不时透露过让她再嫁的意思。 大哥还有担心她未来c期待她幸福的成分,大嫂却是赤裸裸公开表明过为家族着想,廖家逐渐走向颓势,为挽救家族,帝国第一美人廖明廊这么大一个资源,不能放着不用。 不止大嫂如此热心,二哥二嫂也都是附议的,大哥虽然并不赞成,但也未以行动表示明确反对。 以往若是提前得知什么交往是有着关于婚姻方向的端倪,廖明廊或避而不出,或严辞拒绝。 也是因为这样,这七年来,她被逼得深居简出,在外人眼里,似乎生无可恋。 借口大哥之病,谒庙造影什么的,廖明廊是没法反对的,她也想过此举会不会有其他用意,但随即自责如此猜忌哥嫂太也小人之心。 可摆在面前的事实,是这么残酷 除此之外,廖明廊还隐隐有种愤怒。 这个局,摆明了是青州刺史那边对可能的亲事还不够放心,先要见一见人,才能进行下一步举动。 可是,她廖家固然历时稍短,家族崛起不足百年,可祖父在世,那种风光,铁颜帝国八大世家哪个不避其锋芒,甚至处心积虑讨好? 自己的姑姑廖璿当年嫁入那所谓千年不落之门第,可是那施家派出了所有年岁相当后辈子侄,排排列出任由祖父和姑姑随意挑选的! 而那清源陆家,又是甚么东西?! 虽然一直也位列高门士族,但上中下三品,只怕是中品附尾下品居首而已。 也是陆节康如今身居要职,掌握军事,清源陆家这才能看一些,可是,陆家一无封爵二无累功,陆节康目前的地位,还远不能够保证余荫家族。 这方面和廖家也是无法比的,廖家虽然败象无可避免,可是豪强既成,尚有袭爵,只要后辈中出一个争气些的男孩子,家族立即就能重新兴旺。 这倒好,大嫂这做派,倒象是紧赶着人家,怕人家不满意,亲手把自己送出,供人家自由上门验看货物成色来了! 廖明廊转瞬之间,思绪无数,面上却是不显。但她既猜到个约摸由头,也就懒得同人家费太多精神。 当下只和陆老夫人略谈数语,任凭对方热情如火,她寻了个托辞便回房了。 连着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自谓有事在身,精神不松,廖明廊外表就始终若无其事。 眼下感到这几天所作所为,可能在大哥大嫂他们看来,直如笑话一般,她一急,一气,一怒,立时便觉着疲累万分,坐在房里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小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乱山乔木 二等丫鬟锦葵匆匆的跑进来,一见这情形,倒有些愣了,不知要不要开口。 廖明廊心里有事,哪会真睡,直起身子问:“什么事?” “小姐,”锦葵是空蝉一手调拨出来的小丫头,处事经验还浅一点,但口头子c眼力介上都已训练得很是来得,当下不紧不慢回道,“打发到招福庵那边的廖五哥派人来说,有人出入招福庵,但招福庵并没有人,也就是他们是非正常途径进去的。此外,廖五哥还说,辟雍山情形有些异常,仿佛还有一拨人c甚至几拨人在附近忙忙碌碌,看起来都象是遮遮藏藏,不是明路。” 小丫头口中的廖五哥是廖家堡得力管事,有武艺傍身但不算很高强,办事能力却是极强的,原本不姓廖,因有功赐主家姓,这回查招福庵情况,廖显安是脱不开身,廖明廊就派了这廖五来主办。 廖五主要是盯着招福庵,他现在能猜测到辟雍山大局上的情况,应该和另一拨陈护卫那边有过联系了。 廖明廊点点头,又随锦葵走出休息偏院,亲自去详问廖五派来的人。 心里盘算着,招福庵c辟雍山来了奇怪行径的人,别管他们明不明c暗不暗,人家是冲着突然空无一人的招福庵无疑。 招福庵其他人去了哪里她不清楚,可是,还明明有一个,在自家这边杵着呢。金口不开,大爷架子,正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 最好是和那小子再交流一下,至少要搞清楚他知不知道招福庵发生了什么,可一想到那小子的冰山脸,自己心头正十二万分的烦燥,只觉办什么事都没精打采,更别说再去碰钉子。 至于陆老夫人那边,也是犯难的。 若照着她性子,发现大嫂这种安排,立马就该走人。可是大嫂不在,更紧要的是那位冰山小祖宗的事儿没结,铁定无法脱身。 踌躇间,廖显安来了。他先打起笑脸,禀知今儿法事的流程已经结束,明天可以开始造影了,跟着夸大爷如何懂事如何能干如何把这套繁锁枯燥的法事主持下来,廖明廊冷冷地听,不置一辞。 廖显安终于没办法了,最后苦笑道:“三小姐,还有一件事。嗯那个前面摆了素食宴,陆老夫人还在等着三小姐。” 廖明廊微微一笑:“这得回你主母。” 廖显安搭头缩脑,低声道:“三小姐,主母不在,您看,您别置气成不,就这么把陆家的老夫人冷落在那边,也不是个事。” 廖明廊冷笑道:“陆老夫人来,我并不知,只有嫂子知情。嫂子既然事前没跟我讲,想必是不要我费心这事,如今她离开了,留着我对此一无所知,你叫我接待,我拿什么接待?叫我陪宴,难道我是那种人家贵人跑来必得前往敬酒服侍求欢的低三下四之人么?” 她先说着,语气还平和,语意越来越是严峻,讲到最后一句,已然声色俱厉。 廖显安冷汗涔涔,这位三小姐平时轻言缓语,神情态度也总是温柔平和,仿佛生来是不知道有“火气”两字的。 可如今没火性的泥人儿也架着烤出三分火来了,却怎么收拾? 廖显安对于这个安排当然全盘提前知悉,事实上廖陆两家尚未深谈,仅是陆府上先派人来致意,后来又来了一位掌管内府事务的夫人,与大夫人俞氏详谈,随后,不知是陆家提出何种要求,就出了这边法事造影这回子事。 俞氏也一早让廖显安紧密安排,各种礼节要周全,可不能让廖家失了身份。 在廖显安看来,大夫人这事安排的其实挺荒唐,廖家不该这么低着身份。但一想到三小姐素日坚决的态度,倒也能理解一点俞氏的无奈。 廖明廊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再嫁的,假使陆家铁了心要联姻,得先让他们弄清楚廖家和廖明廊有着不同的态度。 那么,假使联婚洽谈成功,对于廖明廊可能会表现出来的激烈举止,陆家也能有个容量。 只是廖明廊的态度,还是超出预期的激烈。 廖显安心里一急,顾不上其他,扑通一记双膝跪倒:“小姐,三小姐,小的也知您为难,可眼下您瞧,您要是闹不快,两家人的面子,这都往哪搁。三小姐,您和大夫人有什么事不妥协,您再回头好生商量,如今是没办法了,有道是不看金面看佛面,三小姐,小的求您,想想咱们大老爷,想想咱廖家声望颜面。” 廖显安没有奴藉,他是廖氏本家,远亲当中,属于较为能干的,也就是廖明廊他们这一系太出色,其他支族投靠过来。几十年兢兢业业,办事可靠,为廖家也是汗马功劳。 他这会跪地恳求,神情焦灼,也是一片真心。 廖明廊叹一口气,她当然明白廖显安的顾虑。 廖家虽然不怕陆家,但要真得罪了陆家,那日子也不好受的。 如果大嫂还在这里,她怎么个反馈,都无所谓,可是现在,大嫂留下的烂摊子,她不收拾,还真不成。 心念一转,让人把廖迨一起叫上。 有个小孩在旁,陆老夫人想开口谈到正事也不方便。 再说,廖明廊有些促狭地想,廖迨这个小混蛋,他要充大人,就让他见识点人情琐务的繁难,他万一在那素宴上面受不了嚷嚷,自己也有借口脱身 至于雪汀,廖明廊则是连想都没想过,她才舍不得让自己女儿去受这种苦。 一面朝着素宴那方向走时,一面想着,今天忙得还没见着女儿。 但廖明廊并不担心。她已经把空蝉调派过去了,空蝉是她眼前第一得力人,相信女儿必不致再出什么意外。 廖明廊当然决计料不到,即使空蝉被指定了照顾雪汀,即使空蝉比生石花靠谱多了,雪汀究竟是有着成人智慧的,当她某些话c某些事,想要避开空蝉的时候,她还是能办到的。 比如这个时候,雪汀就刚刚打发掉被叫来问话的小和尚,然后,懒洋洋躺在榻上,默默想着心事。 当然,在旁人看起来,小女孩又是在迷糊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五岁对七岁 空蝉悄悄来看过一次而后又走掉了,她觉得,雪汀这个样子很正常,昨天遇狼袭之后,小孩子萎个几天太正常了。 谁会象那两个,一个是人形冰山,武力值怪胎,居然能够七岁杀狼;一个则是受到刺激,一夜间长大十岁,争着要做大儿郎。 雪汀这般,才是正常人正常反映。 事实上,正常人却正在考虑非正常事,最主要的,是在想着怎么对付那座冰山。 冰山的目的她约略猜到几分,现下就是该和他谈一谈,是与不是,都要逼出他真正的想法,以免得母亲这边继续没头绪的乱转。 她是心疼自家的美人娘,也因为这事是她贪玩所引起的,最好能替娘出点力气,早些解决。 而廖明廊那边另外发生了“相亲”的意外,没人告诉雪汀,她甚至还不知道庙里又来了别人。 雪汀打好了主意,一面说着,“那边小哥哥怎么样了?”一面爬起来朝着南宫颐的住处走。 南宫颐还在那房里,于榻上闭目盘膝而坐,似乎在练功,可能是疗伤。 房里的小和尚早已不在,多了一只丹炉,炉火红通通,上面有个瓦罐,也不知这小子拿来什么用。 雪汀在房门口瞄了眼,悄对空蝉道:“空蝉姐姐,你不要进去了。” 有关这位廖家救命小恩人脾气之怪诞,空蝉已经听说了,廖明廊碰了个老大钉子。雪汀这么一说,空蝉心想让两个小孩自己相处,或许略微好些的,于是点点头就走开了。 并非因雪汀的嘱咐而是考虑到那男孩性情之怪异,空蝉有意走得稍远了些,避开嫌疑,万一那房里发生什么她却也可及时察觉。 这都是在廖明廊身边多年培养锻炼出来的自觉与干练,如今照顾雪汀,也就按此种方式来进行着,误打误撞却正合了雪汀的意。她要是就在门边一立,以雪汀这会儿的年龄没法说什么,可就难办了。 雪汀敲了两下门,冰山毫无反映。 雪汀不在意,自己跨入门来,暂且不做声,笑咪咪地,看着一本正经打坐练功的男孩。 她笑得冰雪无瑕,人畜无害,但无论是谁,维持不变笑容久了,都会让承受笑容的另一方有些难以消受。 南宫颐忽地一瞪眼,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雪汀更开心的笑了,他从头至尾都表现得无动于衷,不睁眼,简直没发现有人进来似的,但雪汀就是打赌,他对身边所发生的,哪怕是一只蚂蚁爬过都会在意的呢。 “小哥哥,”雪汀奶声奶气地道,“要是你想到廖家避难,你就明说呀。你这样不声不响,我娘亲摸不着头绪,很有可能你就藏不住的哦。” 五岁女孩的语音,轻,软,娇,甜,其间还有几个字的发音不甚清晰。 如此语气如此嗓音,即使外面有人走过,没有听清内容的话绝不会感到任何异常。 可南宫颐的感受就全然不同了。 男孩坐着没动,可身形,陡然间像是弓上之弦般紧绷起来。 他的黑眸深不见底,稍稍有些眯起,其间似毫无情绪,毫无波动。 但就是这双眼睛,使昨天将要出房的雪汀,大为震骇。 如今她做好了心理预期,自不会害怕,只是,也稍稍转移了视线,才懒得和这小屁孩来斗眼神呢。 南宫颐终于也开口,一字一顿:“小丫头,胡说八道。” 看样子,料还不猛。 雪汀看着丹炉上那只瓦罐,在火上嘟嘟的烤,有沸腾的声响,还萦绕一种香气,并不难闻,不太象是药香,难道是什么食物吗? 她继续说,一点一点加料:“你的娘亲去了哪儿?你应该知道的吧?” “昨儿咱们遇上那是巧合,可你是有意出来救我们的是吧?甚至,那狼就是你引来的。” “然后,你就假装受伤,跟着我们回来了。” “假装伤重脱力,沉睡,因为你可能不知怎么回答我娘亲的问话,也不知道怎么进一步提出要求。” “你想让我娘亲自己发现端倪,从而主动直接来询问你。如此,你就占据后发制人的主动权了。” 南宫颐始终冷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雪汀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清澈眸光一派天真,言辞却是字字犀利:“因为你遇到麻烦了,你处心积虑成了我和迨哥哥的救命恩人,就可以顺理成章让廖家保护起来了啊。” 若有大人在场,她还真不敢说这些,就算早慧,推论这些也太过惊人。 不过南宫颐毕竟是个七岁小孩,虽然早熟得可怕,但他显然还无法衡量一个五岁女孩如果早慧,什么样程度的早慧属于不正常,非人类。 南宫颐第一次垂下眼眸,黑色蝶翅般的眼睫迅速颤动,似在掩饰内心的燥动。 过了半晌,他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盘膝坐在榻上,雪汀站着,很累,但这小室又没有其他坐具,她索性席地而坐,坐在他对面,回答说:“你打狼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奇怪了。” 那条庞大的灰狼,面对体积比它小了好几倍的幼年小孩,打从一开始的反映,就不是太正常。 它看到雪汀和廖迨二话不说就扑上的反映是很正常的,毕竟一头成年狼,打算对两个小孩进行撕咬的话不需要什么顾虑。 后来多了南宫颐,也只是从两个幼年孩童变成三个,灰狼仍然无需有所顾忌。 可是,从南宫颐出现,那头狼的反映就很奇怪了。 它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愤怒,仇恨,以及犹疑。 所有的情绪,都不是灰狼应该流露的正常情绪。 凶残,纵扑,噬人,嘶咬,这才是它的应有反映。 然而它除了对南宫颐的仇恨和愤怒以外,很明显还有对他的深深顾忌,要不然,畜生不会考虑太深的,它还是会马上扑上去的,可它不扑,反而在极度的愤怒中,犹豫了。 这说明,这头狼在男孩那里吃过亏,且根据狼的反映,很可能吃过不止一次亏。 那种情形,雪汀做一个不太好的猜想,就象是男孩曾经杀掉这头狼身边所有的狼,然后,这头狼虽然逃得了性命,却也是被男孩狠狠虐待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风波恶 “我想,南宫小公子,你一定不是第一次打狼了,打狼经验很丰富。你可以更早,且以更经济的办法杀掉那头狼的,但你没有,只是戏耍那条狼,即使它想逃跑你也有办法留住它,直到这边将有追兵到来之时,你才痛下了杀手,并假装自己受了重伤。” 雪汀越说越快,以至于连说出“更经济的办法”这类男孩可能听不懂的话,也顾不上了。 空蝉不可能任两个小孩长时间在这里侃大山,她得尽快讲完这番话。 不可否认,雪汀的分析,准确到无可挑剔。 男孩和他的母亲商议许久c自以为殚精竭虑的妙策,在这女孩面前如流砂上所建房屋迅速倾坍。 南宫颐毕竟只是个七岁男孩,因环境而早早变得心智成熟,性情冷隽,然而,无论多么早熟,他终究还只是一个七岁的男孩而已。 五岁女孩应该具有何等智慧他无法衡量,而他所知道的是,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又气又恼地盯住面前这个咿咿哑哑夸夸其谈的女娃儿。 连口齿都还未必十分清楚的小丫头,象是一堆又软又轻的雪,指头儿轻触,就会化掉,可是,她这些咿咿呀呀却给了他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 南宫颐自打学会了叫人生中第一声“娘亲”起,他就明确感知到,这个世间对他满怀的恶意。 他的母亲柔弱而美丽,深得父亲宠爱,但亡国公主,没有地位,不能好好保护他。 他的父亲乃当世枭雄,人人称敬,可惜太忙碌了,他一年都见不了他几面,见到了,也是一个威严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而围绕于他身周的,是厌恶,是嘲笑,是不形于外的欺侮和打骂,以及置诸死地的种种算计。 从三岁时,南宫颐就不知笑为何物了。他每天都生活在惊涛骇浪c勾心斗角之中,触目所见,唯有算计。 三岁,他挨了大哥一记耳光,说是耳光,却打得他几乎半边瘫痪,脸上的伤疤半年才修复如初。 四岁,被罚跪祠堂。半夜有鬼,他吓得满室乱蹿,老管家救了他并且告知:只有心里有鬼才是最可怕的鬼,其他鬼魅手段,都是人,用杀人的手段去对付就可以了。 从此他就随着无人知晓来历的老管家开始学武。 老管家照顾他很周到,即便如此,一个人是无法抵挡住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恶意的。 五岁,他被人从三层阁楼上丢下来。他事前已经查看好楼阁形制,带好装备,才得以逃生,但也是足足在那座孤独的楼角上吊了三个时辰。 六岁,他被绑架。父亲派来的救援姗姗来迟,他自己千辛万苦逃出来,等他们找到他时,他已遍体麟伤倒在山泉涧边,差一点就窒息而死了。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据说母亲失爱于父亲,他们就被贬谪到了辟雍山的这座小庵。 但这段时间却意外是他过得最惬意的日子。 庵里原来有什么人不知道了,跟着他母子俩过来的,除了老管家之外,还有一个老佛婆。日常生活所需,则委了山外的景福寺。 在这里,南宫颐不需要担心任何意外,他只要照顾母亲c勤练武艺就够了。 老管家也加快了武艺的传授速度。 他说:他的功夫是内外兼修,下限看外功,上限看内功。内功需要太长的时间来打基础,所以他必须早早练好一身高强的外门功夫。只有尽快提高自身,才足以自保。 拳脚功夫不过是描红,外门功夫真正需要的,是打斗临敌时的经验。 为了使南宫颐尽快提升实战能力,老管家听说附近有狼的传说,他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深山里拖了一窝子狼出来。 有初生的小狼,有护犊的母狼,还有最最凶狠的头狼。 老管家让南宫颐,把那些狼一头一头的杀掉。 起初,他杀掉第一条小狼时,吓得大哭并且呕吐不止。 三个月后他第一次独力杀掉一头成年狼,几乎受了和那狼一样重的伤,却已是眼睛冰冷,毫无情绪波动。 由于他们所住的地点距离外山其实不远,离景福寺尤其很近,有几次他在杀狼时为景福寺的和尚所见。 他索性连人带狼一起杀掉,并想尽办法做出了狼叼人的假象。 这些假象做得很成功,景福寺丝毫没发现端倪,官府来查了两次也不了了之。 反而这种调查成为了一种很有力的锻炼,因为有人加强了防范,不时有人入山调查,南宫颐杀狼必须保密,这就增加了他杀狼的难度。 他每次都必须考虑不同的应对之策,观察全局,瞒天过海,同时完成杀狼任务。 渐渐的,老管家引来的这一窝狼,就只剩下那头灰色头狼。 直到最近,老管家对南宫颐说起一个消息,而后,他们母子c以及老管家和老佛婆,花了很多的时间来制定了一个计划。 廖家有人到景福寺来进香,想办法做他们的救命恩人,然后想办法就跟他们住到一起。 计划虽有了,却没想到如此顺利,廖家两个小孩会单独跑出来。这真是最好的施恩对象。 于是他放出了最后的那条已经饿了三天的头狼。 那头灰狼看过南宫颐怎么杀狼,怎么杀掉它的妻子,它的孩子,怎么一条一条杀掉它身边紧密围绕的群狼的,这就是它面对南宫颐仇恨非凡然而又充满畏戒的原因。 如若不是它已三天不食,都可能不会选择与南宫颐搏杀,而是掉头就跑了。 计划非常顺利,他成了七岁杀狼的小英雄,成了廖家两位小主人的救命恩人。 南宫颐本以为计划有条不紊进行着。 然而 七岁的南宫颐,对着面前雪团儿似的小娃娃,大眼瞪小眼,心境有些苍凉。 “我想”高傲的男孩,终于略略低了头,慢吞吞地说,“我需要躲开一些追杀我的人” 他想了又想,慢慢地陈述,其实他对全部的事实也说不上完全了解,七岁的孩子无论多么聪慧,他能理解和懂得的始终比较有限,反而是对面的小听众从一些语焉不详的言语里领悟了更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千头万绪 就在男孩吞吞吐吐向女孩交底的时候,景福寺又有尊贵的客人大驾光临。 “风陵长公主到!” 原本两人正在想尽办法做沟通。——陆老夫人极力表示她不弃前嫌c不问前尘,宽容大度接纳廖明廊;廖明廊则苦恼于如何才能让对方打消这种过于良好的自我感觉:不是你愿娶,而是我根本不想嫁,然而,在陆老夫人如珠快语和爽朗态度之下,廖明廊简直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至于廖迨,一开始也是想参予些什么的,哪知陆老夫人却笑咪咪塞给他一块糖糕吃,此举杀伤力甚高,把小男子汉气坏了,郁闷的半天没精打采。 就在如此诡异的宴席中,听到这个禀报,在座两个成年人都楞了。 而对于风陵长公主的突然而至,景福寺的和尚亦是毫不知情,光头们跌跌撞撞跑进来的表情都是一脸茫然。 “风陵长公主——”报信的小和尚脱口而出这个称谓之后,才赶紧找补,“陆老夫人,廖三小姐风陵长公主的凤驾,嗯,那个,她要见三小姐!” 廖明廊微感愕然。 风陵长公主于她而言,本来有些敏感的,不请自来已是奇了,居然还指名要见她,这里面,是有着什么原故? 未及多思,脚步杂沓,由远及近,外边厢又是一声长呼:“风陵长公主驾到!” 紧接着便是一阵珠光宝气,一位贵妇人在众者簇拥下虎虎生威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廖明廊还是第一次见到其人。 她在循阳长大,嫁给施景珩以后在京都住得少,别院住得多,风陵长公主则很少居于京都,最初的不见是无心的,机缘不凑巧,然而后面的不见,则是有意的了,廖明廊就算能见这位长公主,也选择主动避开。 此次突然相见,她心中,不由得便掀起些许波澜。 作为安北国公正房嫡妻的风陵长公主,年纪比南宫鹫尚且大着两岁,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但外表看来,倒要年轻十余岁的样子。 长公主名头很大,脾气同样也很大。京城或私下或公开的流传着很多关于长公主和南宫鹫这对夫妻的传说。 她下降南宫鹫是皇室出于对新势力的扶持,没想到皇家虽然巨眼识英豪了一回,到头来这位英豪却有些英豪得太过了,以至于皇室完全没有能力进行制约,这是早前让长公主下降时所绝难料及的。 帝室纵弱,公主倒底是公主,金枝玉叶,众星拱月,何况长公主还有一身好本事,性子未免刚强了些,南宫鹫又岂是好相与的,于是,一路过来,夫妻俩从和谐到口角,从口角到陌路,从陌路到决裂 新婚不过三两年,南宫鹫就种种借口经常躲避在外,有一次被人灌酒,醉得不行客人仍不肯罢休,他被迫躲进长公主闺房,长公主讥刺道:“倒要感谢此人,不然我如何能见到附马爷呢。” 南宫鹫长子南宫俊,次子南宫超皆是长公主所育,但在这以后,南宫鹫广纳姬妾,长公主再无所出。 长公主不甘心,闹过c骂过c打过,可哪怕她除去一个,南宫鹫马上就能再找一个,何况南宫鹫长年领兵在外,他要纳妾,长公主还真除不尽。 南宫鹫后来又有六个儿子,七个女儿,而南宫颐,正是他的幼子。 到了今日,传说南宫鹫与长公主夫妇俩甚至已有许多年不曾相见了。也就是说,这对夫妻,早已名存实亡。 另一方面,南宫鹫和皇室关系越来越紧张。他的意图和野心,早已不言而喻,皇室根本没办法控制他,最终养虎为患的让他做出了废前帝c改立简文帝这种事情来。 若非各世家高门势力还有着相互制约,前年简文帝崩逝时他或许就已经如愿如偿被禅让帝位了,而现在,南宫鹫老病,朝堂局势却仍是暧昧不明的 那些事情且不去关心,单就廖明廊与这位风陵长公主之间,那也是剪不断c理还乱。 原本廖家虽是权臣,和皇室倒是素无瓜葛,这个微妙复杂的关系起自于七年前。 长公主的次子南宫超,也曾经是一位附马爷。 说是曾经,因为他的前妻,恰是廖明廊前夫施景珩的现任妻子,长贺公主。 长贺公主是简文帝之女,她和南宫超成亲的时候,虽是皇族贵女,但还不是公主。 南宫鹫废前帝立简文帝,这样,长贺公主就变成公主,南宫超也成了南宫家族的第二位附马。 长贺公主的婆婆风陵长公主,则是简文帝的堂姐,也就是长贺公主的姑妈,在这番废立中,风陵长公主的地位并未受到影响。 这一番也算是亲上加亲,使得皇室与南宫家族关系更为紧密了。 岂知长贺公主与南宫超的感情,似比风陵长公主和南宫鹫之间还要淡漠。 南宫势大,皇室也要维持尊严,本来,就算夫妻不和,大概也不至于走到决裂。 结果南宫超此人特别不争气,醉后调戏其父之姬妾,令得南宫鹫大怒,亲自下令把儿子治罪发配。 这一来,长贺公主趁机提出和离。南宫超都是罪人了,虽未在族谱上除名,但这样一个罪人,公主与之和离,倒也合情合理。 可长贺公主一回头就看中了施景珩,却是谁也料不到的。 施景珩在重重压力之下,最终选择与廖明廊和离,事后廖家几次分析过此事。 长贺公主的和离与再婚,很难说都是出于她自己意愿,她之所以要和离,是由于皇室极力想要撇清c甚至慢慢削弱南宫家族的势力,南宫超获罪那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至于看中施景珩廖家人认为,可能是由于皇室认为廖家和南宫家是在同一阵营,一方面打击廖家,另一方面则是借机使施家与廖家c南宫家交恶,这对皇室是非常有利的。 在这些谋算的暗潮汹涌之下,一个两个人的婚姻由此被控制,或者受到伤害,那又算得什么? 上述这些复杂因素,表面上来说,廖明廊不至于对风陵长公主有什么不满,因为长贺公主和离的那个前夫南宫超,是风陵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应该说这整桩事情当中,她也是一样被拂了面子的。 然而,世事并非数学,可以通过加减乘除所得到。总之廖明廊对这位长公主的心情是极端复杂,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于是,廖明廊静静望着威风凛凛走进来的风陵长公主,唇角,依稀扯出一抹模糊而意义不明的笑意。 廖明廊太好认了,那样的容貌,谁也不会猜错她的身份。 早已过花甲之年的风陵长公主眼睛微微眯起,向着明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随即便笑了起来。 “铁颜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兵符 语句虽然是夸奖,可那语气,带着居高临下。 风陵长公主以皇室之尊,用居高临下的语气来赞赏一个女子,理论上,是没有什么不当。 廖明廊听了,却极为不快。她觉着那不是居高临下,而是轻蔑。 廖明廊没有太多遮掩她的不快,脸上神气淡淡的,仅仅是避席而起,向对方端端正正深鞠大礼,却一言不发。 处此情境之下,陆老夫人也不得不站起来,向风陵长公主见礼。她对长公主的礼仪,那就恭谨周到多了。 风陵长公主听到她自呈身份,便也与之交谈数语。 然而注意力,很明显的放在廖明廊身上。 风陵长公主始终不说所来何故,廖明廊也懒得问。 但见公主索性有长谈的兴致,便暗示了知客僧,重整宴席,她听着长公主与颇为健谈的陆老夫人交谈,并不插言。 反正这是在寺庙中,又不是什么正经场合相见,她不失礼数就已经很好了,隆重招待是和尚们的任务,和她根本无关。 至于廖迨,早就装死了,睡眼朦胧的让人抱了出去。 一出宴厅,廖迨立刻神采奕奕,哪还有半点睡意。 风陵长公主来了! 风陵长公主是南宫鹫的正妻! 然则风陵长公主就是南宫颐的嫡母! 廖迨非常兴奋,尽管不明白兴奋从哪里来,他撒丫子就往他们居住的精舍院落奔跑。 这边南宫颐刚刚说完些什么,两个小孩正在大眼瞪小眼。 雪汀实在不晓得对他的奇葩经历能表示些什么,瞪了一会眼之后,她下意识地想要改变话题,伸手指指炉火上烧的瓦罐:“这里面是什么啊?” 南宫颐望着她,黑漆漆的眼眸里微露一丝笑意,慢吞吞地说:“你很想知道吗?” “我”雪汀瞅瞅冰山男孩眼里那一丝古怪的笑意,再瞅瞅这只无缘无故多出来的丹炉和瓦罐,背上触电般掠过一阵寒嗖嗖的颤栗,“好吧,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哦。” 男孩没有理会她有些狼狈的回答,眼睛转向丹炉那边,目光停留在瓦罐之上,听着从它内部传出来的沸腾声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是我昨晚特别冒险出去拿回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多此一举。” 雪汀带着无辜的神情望着他。每当她不解但又找不出太过适合她年龄的语句时,她就会这样,假装白痴不会是她这个身体的年龄的错误。 南宫颐一伸手,将丹炉上瓦罐的盖子揭开。 里面燃烧沸腾着的东西立刻展现于雪汀眼前,原来是一瓦罐骨嘟嘟的黑色汤汁。 黑色的汤汁里,另外有物翻腾,看不清楚。 南宫颐一边做着这些,一边提问:“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吧?” 雪汀想了想,点头,但很快摇摇头。她还是不大确定。 南宫家族内部很显然在发生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南宫颐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所集中的目标。 为此,他从出生到现在,不得不选择一次次的逃脱和自保。 而这次,他千方百计成为廖家小恩人,留宿于廖家的势力范围,终极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想要寻求庇护。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即使他于廖家有了救命之恩,他所想要寻求的仍然是很困难的任务。 庇护他,把他藏起来,保护起来,如果仅仅是在一次偶发行动中这样做,也还罢了;然而,当这种行为等于是让廖家参与到南宫家族的内部矛盾,事情就无限复杂和放大化了。 一旦参与进去,就等于主动做出了选择,站在南宫家族内部矛盾的哪一边。 这种选择,不但关系到南宫家族,也会关系整个廖氏家族的前途,甚至与廖家未来政治命运息息相关。 如此敏感的立场抉择,别说她一个五岁娃儿,恐怕就连她母亲都是无法做主的。 南宫颐似乎并不需要等待回答,他在丹炉旁边抽出两根细长的铁扦子,就象是筷子一样。 举着铁扦子,往那汤汁里捣了两下,发出颇为清脆的声响。 雪汀皱一皱眉,这瓦罐里的东西,与铁扦子相撞发出的声音,似乎表明它不是一个软物体。 那会是什么?把另一块铁放进去烧吗? “关键在于,”南宫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微微冷笑加深了他的不屑,“我不是来寻求庇护的,只是想来谈一笔交易的。可是你们家的反映,也太让人失望了。” 雪汀知他所指是俞氏避走。 俞氏的避走,确实是一个相当令人不以为然的选择。 现如今,雪汀是搞清楚了,南宫颐本身带着目的才来找到廖家的。可俞氏避走,她根本就是才听见了南宫颐的来历,甚至都没有弄清楚南宫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就选择了跑路。 任何人都看懂了,这种跑路,她是怕和南宫这个姓氏牵扯上任何关系,怕因为南宫而惹到更大的麻烦——比如朝廷。 别说是参予进南宫内部事务了,她选择的根本就是息事宁人,明哲保身。 或者说,这是一个懦弱的c没有远见的人或家族,才会做出的行为。 如果是一个想要锐意进取的家族,根本不可能想象会有这种选择。 俞氏的做法,只能说廖家会进一步走在下坡路也就是很明显的了。 雪汀心头随着南宫颐的话而起伏,思绪连翩,但她仍然保持着沉默。 那是俞氏,当家大娘的选择,就连廖明廊对此也无法置喙的,她就更别提了。 “所以,做个选择吧,小丫头。”南宫颐微微侧脸瞧着这个带给他无穷紧张,然而又似乎是在窒息的黑暗中发现的一线曙光的雪团也似的女娃儿。 “要不是与我合作,要不是不合作。你可以选择出卖我,但合作的话也许你也不会失望。” 雪汀发誓,即使以她成人的智力,也感觉到这座人形小冰山的话很难理解。她不太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南宫颐没有急于解释,或者说,他在用行动加以解释。 一弯腰,先把那只丹炉的炉门封了,灭掉炉火。 接着往怀里一掏,掏出一个丝绒袋子。 铁扦子深入瓦罐中,挟起一件物事。 这是一块通体黑黝黝的东西,不过幼年孩童的巴掌大小,看上去很硬,汤汁顺着它嘀嘀哒哒往下滴,似乎还微微闪烁带着暗绿的光芒。 “这是兵符,一半。你可以选择要它,或者不要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置身事外 雪汀呆了一下,楞楞看着小男孩有条不紊将那块黑乎乎其色很危险的令牌用棉帕子擦干,放入那只缠枝绣花的丝袋,一直递到她眼前来。 似乎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伸手动作,也是随随便便的语气说出了上面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这是兵符,一半。你可以选择要它,或者不要它。” 语气轻淡如无物,就象是随手递给雪汀一件平平无奇的玩物。 雪汀没有接,盯着那只带有漂亮绣花的丝袋,眼角晃动的却是那锅黑色的汤汁。 这是有多蠢才会猜不到这锅汤绝对有问题。 是毒吧,是剧毒? 然而,南宫颐说的是什么? 兵符? 兵符?! 南宫颐见了雪汀的神色,皱皱眉,可没等他来得及说什么,也没等雪汀来得及问什么,空蝉半是笑半无奈的招呼在外面响起来:“嗳呀,大爷啊。” 其声未完,廖迨已经哐啷一声撞开了门。 房间里两个小孩闻声回头,倒没什么吃惊,廖迨却是一呆:“小雪妹妹,你也在这里。” 雪汀匆忙的点点头,一边心慌意乱地抓着自己的前襟衫,那里乱成一团,原是她把那只袋子在门开的一霎装了进去。 没有道理,她只是直觉晓得男孩给她兵符这件事,是秘密的,不能给外人瞧见,她还没决定收不收,但是第一直觉告诉她,必须将那个藏起来。 藏了起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不是代他藏物,而是意味着她收下来了吧? 可是鬼知道她收下了什么? 兵符代表着天大的麻烦,还是天大的权柄,抑或是,天大的祸患?! 她的动作局促而慌乱,幸好廖迨风风火火闯将进来,这时候压根儿没心思管其他的,只是记挂着那件大事,对着南宫颐,冲口而出:“你母亲来了!” 南宫颐没出声,望着他,有一边的眉毛挑起来。 他的眉毛很修长,也很秀丽,温温润润,倒是与他冰冷的气质不太相合,这样子挑起来,就象是水墨画里一片柳叶,风致万种。 “我,母亲?”他慢吞吞,一字字地发问。 “啊,那个,”廖迨抓着头皮,困难地纠正道,“你的母亲,嗯,不对,不是,是你的嫡母。” 雪汀微微吃惊:“嫡母?是风陵长公主吗?” 一出口,就知失言,捂住嘴巴。若换了是廖迨,若非亲眼所见,听见这没头没脑三两句话,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该是哪个,更别说连名号都说出来了。 好在廖迨没细想,大力点着头道:“对对,是风陵长公主!南宫颐,你说很奇怪吧,我们到招福庵找你娘,没人,怎么你的嫡母会来?她是来找你的,对吧?” 南宫颐自从听到“嫡母”二字,便一直神色凛然,听得廖迨如此问,他面无表情,但点点头以示肯定。 廖迨大为兴奋,他虽然猜不出风陵长公主为什么来这里,也不知道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实际关系如何,却以一个小孩子的直觉,感受到这件事的非同寻常,因此他这会全身上下都是亢奋的。 “怎么办啊?”他殷勤地问,“你要见她吗?” 南宫颐的冰山脸还是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他盯了廖迨一会,慢慢的,目光有些改变,仿佛是带上一丝笑意:“那当然。母亲大人驾到,我当然要拜见的。” 廖迨一楞,忍不住又抓了抓头。 他以一个大家族出身的小孩心性,能敏锐察觉到这事的不寻常,原以为要看见一场母子大战什么的,却没想到南宫颐的反映如此,语气尊敬。 小霸王就一时理解无能了。 前头绕了几个圈子以后,风陵长公主也总算接触到正题:“听说南宫颐在你们这儿,叫人传一声,我想见他。” 廖明廊微微挑眉。 自从风陵长公主现身,她心里已经有了逐渐成形的假设:南宫颐母子和风陵长公主关系不佳,听说长公主驾到,南宫颐母子弃庵而走,而这位小公子更是想方设法跑来她这里求庇护。 廖明廊在长嫂避开之时颇不以为然,认为这种行为太过于目光短浅。 然而,现在摆明着是人家家里的矛盾,自己若要一问,那就深入其中了。 人家救了女儿,交往一下表示感谢,很应该的,但若是为此在人家家里站定一个阵营,这种行动可就是愚蠢了。 更何况,就眼前的形势来看,只怕一切都是预谋,南宫家的冰山小公子杀狼救命,绝非出于巧合。 廖明廊心里转了一转,已经决定置身事外,绝不轻易走近,也绝不加以得罪。 她淡淡微笑着道:“说也是巧,南宫小公子与我家孩儿因故邂逅,正在景福寺养伤。长公主殿下若要相见,可请这边的师傅传一声言语儿。” 陪坐在此间的颂生c颂明等光头,齐唰唰打了个寒战。 ——这无由而来的摔锅感打从哪儿来的呀? 但颂生住持似也无可推诿,他之前就曾告诉了廖明廊,南宫母子的日常生活,都是由景福寺照料的。 论熟悉,当然是光头们更熟悉。 但难道不是因为南宫小公子救了廖家的爷们和姑娘,受伤的小公子才跑来宿于寺中的么?这可不是他们出面请来的呀! 风陵长公主凌厉的凤眼一扫,笑起来:“原来如此,我只道他是你们廖家的客人呢。” 廖明廊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小公子和我家孩儿先前遇狼袭,是巧遇,也算是有缘吧。” 这话讲得滴水不漏,既介绍了事情大概起因和经过,同时也再次表明两边相遇非为有意,长公主要见这孩子,决定权不在廖家。 风陵长公主最初对廖明廊颇为好奇,主要原因,就是想看看这个被自己儿子前妻抢夺走丈夫的下堂妇。 彼此没有利害纠缠,就是纯粹的好奇心而已。 待见着明廊,这般的美貌已让她心生三分喜欢——在风陵长公主看来,她一辈子所见的女人,容色风华差可与明廊相仿佛的,只有那个败亡焉国的李姬公主。 李姬当年见了气势汹汹持刀而舞的长公主,从容不迫,一意等死,长公主看得明白,李姬眼里,确实没有欢娱,没有伪装,她是真的了无生意。 也是为此,长公主才那么轻易的心软放过了她。 而这位廖明廊,与李姬相较,似乎少了那种柔弱哀伤的气质,整个人清雅c淡然,仿佛是山寺间盛开的栀子花,如云般美貌逼人,但可远观不可近亵。 她的气质里,也有一种出尘和厌世,但与李姬那种仿佛清露含愁的厌世,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确实是曾经做过当家主母的气派。 哪怕落难了,处境尴尬,也不能让人心生轻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继承人 风陵长公主直觉还是很喜欢她的,当年她都没有杀掉那个与自己争宠的李姬,今日自然更不会为难这位不太相关的女子了。 “那好,”她转向和尚,“颂生大师,请代为通传。本宫要见那个孩子。” 颂生赶紧站起合什:“是是,小僧这就让人传话。” “不必了,我来了。” 一道清冷冷的声音,犹带童稚,于合适的时机响起,令得在座诸人都有如释重负长透一口气的感觉。 最怕这孩子拗了,死活不肯出来见人,甚至临时躲掉了,那么无论廖明廊抑或景福寺,都跑不了背一口大锅。 男孩缓缓走了进来,他还是穿着廖迨那宽大的衣裳,比他的尺码大着一号,于是越发的宽松。 漆黑的头发未经绾束,随着宽大的衣襟一起飘飘然。 深不见底的黑眸,不带分毫情绪。 如玉般净润,如树般劲修。 如此的俊彦夺目,神秀过人,令得在场众人都禁不住心神微微一荡,仿佛走进来的并不是一个七岁的瘦小男孩,却是十足十已长大的成年人。 当前的风气,盛行清谈,宽衣,随性。 当世最有名的美男子,例如施景珩c宗延,其倾倒众生的风度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母亲大人光降,做孩儿的有失远迎,已为失礼,又怎能还要他人延请?” 小男孩薄薄的唇线一勾,勾起某个弧度,然而,笑意未达眼底。 他黑漆漆的眸子有若最深邃的夜空,与风陵长公主大胆无忌的对视着。 风陵长公主似乎为他的突如其来而惊到了,一时竟未接口。 然而,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然于无形中涌起。 廖明廊见状,知机告辞。 这情势,就是陆老夫人也深知置身事外是硬道理,她也笑着边客气:“长公主你娘俩重逢,老婆子就不做不识趣的人了”,边快速闪人。 几个和尚,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风陵长公主缓缓扫视身周,略偏头,簇拥在她身边的那些人也都默无声响地退下了。 偌大厅上,静悄悄只留下了两个人。 风陵长公主坐着,小男孩站着,只是气场全开,却也没输了大他几十岁的那位宫廷女子。 而外边窗台底下,紧密生长藤蔓的那里面,还趴着两个幼小身影。 廖迨这个小霸王纯属好奇,看热闹不嫌事大。 雪汀心里就复杂多了,她不是单纯好奇,但若说不好奇,也是假的。 手指微触前襟,似乎能感受到那里坚硬的一块,沉沉压在她那里,压住了她的心口。 南宫颐的行为确实很古怪,因为廖迨的闯入,她来不及问他为何突兀给这半块兵符。 但想来,这只怕才是南宫颐的终极目的。 风陵长公主既已寻来,他即便能推脱一时不见,也不可能一直不见。 可是,风陵长公主作为金枝玉叶声势浩大的亲自前来,目的多半不是为了要见一个未成年庶子,更可能是为了这半枚兵符而来。 现在南宫颐给了她,他身上就一身轻了,风陵长公主怎么也找不到了,那么他要守的秘密就守住了。 可是,这是南宫颐的打算,雪汀虽说是被他以半强塞性质的收下了兵符,她还是想搞清楚这里面倒底发生了什么,她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 雪汀心里打定了主意:她才不要自找麻烦呢,如果兵符之事为人所知,或者会给母亲和廖家带来祸患,她并不会傻乎乎的留着,给南宫颐来当挡箭靶子。 厅堂内,风陵长公主端坐,盯视着那浑身上下充满戒备的男孩,有种错觉,清淡宽大的衣裳之下,藏着最锋锐的杀气,这小孩好象一条随时纵起扑杀噬人的狼 风陵长公主不易察觉的轻叹口气,心里象被龙卷风刮过似的,狼藉成片。 她自然见过这男孩,但只有几面,都是在年节间家族团聚之际,她并不在意,从未将片刻目光滞留于这个最小的庶子身上。 虽然她并不讨厌他的生母,但她的烦恼那么多:儿子不争气,老父的姬妾也要染指;儿媳兼侄女决然和离,全没把她这长公主的面子放在眼里;最烦的是,她那个日渐势大以至倾国的丈夫南宫鹫,对她日益加深的猜忌。 长公主表面风光,心事有谁知?这种情形下,她怎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庶子? 即使偶而风闻这个庶子可能遇到过很多危险,其中也可能有自己儿子出的手,她也当别人家的八卦,听过就算。 大家宅的孩子夭折的多着呢,什么原因没有,这孩子的生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风陵长公主又一次深深叹气,毫无关系的这小孩,似乎就要发生关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的 初听消息之时,怒火如炽,恨意如潮,几乎吞没一切。 她也犹豫过,那个老杀才,做这个决定时根本没通知她,甚至还防着她,既然如此,她就假装不知道,任由事端发展好了。 但在几天几夜的不休不眠之后,风陵长公主终于想通了:她做不到。 如果继续袖手旁观,南宫鹫这只老杀才的荒唐决定,很快就将引来一阵腥风血雨,家族内的自相残杀。 曾经权势倾国的大家族,也经不起这种挑战,稍有不慎,整个家族都可能招致覆顶之灾。 她打从心底不想看到家族会走向这个结局。 那么,顺从老杀才,让他如愿,保住南宫家的富贵权势,同时也保住这个年幼庶子的性命和未来吗? 长公主更是不情愿啊! 可是,家族覆灭或者保全幼子,两者只能选其一的话,风陵长公主想痛了肺腑,想断了肠子,最终也只得咬牙忍受来选后者。 她不说话,可她的眼睛,在看到庶子的这一刻内,明明白白掀起席天卷地的波涛。 终于,波涛慢慢平息,风陵长公主神情渐弛,连她的人,也缓缓松弛下来。 不再对小男孩有任何敌意,她只是平静地问:“你可知道,你的父亲已经病逝。” 小男孩表情不变,眉毛却是微微一动。 他所知道的是,父亲病重,挨不过今春了。可是,父亲是生是死,具体又是哪一天没的,他可真是半点也不知道。 南宫颐默然一会,垂下了头:“母亲节哀。” 风陵长公主看着这个过于早熟的小孩儿,心头忽起一念。她已做了决定,但是,在行使这个决定之前,她还要看看,这个七岁小儿郎是否值得她做这种决定,她的付出,会不会得到适当回报。 当即微微一笑道:“你父亲临终之际,留下遗言,他把偌大的南宫家族的事业,全数留给你了。——这件事情,早半年前你就知晓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十年谋算 躲在窗台下听壁角的两个小孩儿,齐齐一阵震动。 大家族小孩懂事早,廖迨就非常明白,这个家族的继承权是怎么一回事。 雪汀自不必说。 可,南宫颐明明只是一个亡国公主所生的庶子啊! 还是传说中其母失宠的庶子! 南宫鹫共有八子七女,三子夭折,尚余五子,其中年幼未成人的,仅有南宫颐一人而已。 世子南宫俊c次子南宫超年岁既长,还是风陵长公主的亲生,无论在血统上,还是礼制上,都具有无懈可击的正统性。 另外几个,第三子南宫繁才具平庸,其母出身微贱并不受宠,那是没有希望的。 第六子第七子都在二十岁左右,还没机会派到军中历练,根基浅薄,没有继承机会也很正常。 然而说到根基,最浅的这个,似乎还要算是南宫颐了。 他才七岁,其母身份敏感,也算是落地凤凰不如鸡了,一向以来,也没有任何说法认为南宫鹫对这个小儿子加以青目。 他孤伶伶的生长于母亲身伴,打小儿经历过诸多危险,从未有任何进入南宫鹫权力中枢视野的迹象,直到李姬因事被逐,此时再也没人对他加以注意了。 南宫鹫实在是权势滔天,他的去世,关乎南宫家族的权力传承,更关乎铁颜帝国的国运。 因此,南宫鹫后事如何,他会把炙手可热的权力交给谁,世人早已猜测纷纷,不外就是在世子南宫俊与南宫鹫弟弟南宫沣之间。 无论多么器重,最终兄传弟位的事情毕竟是很少的,而南宫俊为世子多年,一向是仅次于南宫鹫c南宫沣的家族第三号人物。所以,世人猜测还是偏重于南宫俊的。 只不过在南宫鹫与风陵长公主多年夫妻失和,次子南宫超又获罪流放以后,南宫鹫一向暧昧不明的态度,便更似抹上一层迷雾。 纵然如此,也绝对无人猜想得到,南宫鹫最后是把继承权交给了幼子。 厅堂上,那对名义上的母子仍旧漠然相对。 看南宫颐神情,毫无所动,他当然是早就知悉了父亲的这个决定。 备受冷落的南宫颐早就明白,父亲对他的冷淡,漠不关心,都是假装给世人看得而已,同时也是假装给家族内殊死搏杀的各路利益相关人马看的。 为的就是让世人猜不透南宫鹫的真实意图。 很早很早以前,就是南宫鹫膨胀的野心开始涉及到朝堂乃至国家那时起,南宫鹫便为将来的继承人资格大费周章。 首先,他排除了长子或者次子。 并非由于风陵长公主与他不和,事实上,夫妻和与不和,决定更多的,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利益。 为了摆脱皇家牵绊,为了不让皇家的利益和南宫的利益纠缠不清,南宫鹫就决定了不让这两个长公主所生的嫡子继承权位。 长子南宫俊虽然一早确立了世子地位,表面上是三号人物,但在南宫鹫的操作下,他的兵马权势别说不如南宫沣,甚至论实质还赶不上家族中另一位实权人物南宫檀。他的世子位实际上是架空的。 至于弟弟南宫沣,确实也符合继承人资格,然而,也正如大多数世人所猜测的那样,兄终弟及非常罕见,南宫鹫还是希望把位子传给儿子而不是弟弟。 于是,立继承人就一直成了南宫鹫的心腹大事。 攻打焉国,得到公主。李姬美貌绝世,且她也是皇族后裔,名家子嗣,身份血统是相当高贵的。 南宫颐出生以后,本就迷恋于李姬美貌的南宫鹫也对这儿子颇寄了一些厚望。 这点厚望和宠爱并不轻易表现出来,然而总是瞒不过那些敏感利益相关的人,于是南宫颐的幼年,比他所有儿子的幼年加起来都要更加的险象环生,几次鬼门关上惊险挣扎。 南宫鹫领军在外,哪能时刻看护南宫颐,他派去了绝顶高手假充管家,然而即使这样一人明面也挡不住暗算无数,幼子还是数次险极而生。 可是在南宫颐经历的一系列凶险中,南宫鹫意外发现小儿子具备超过常人的智慧和决断,认定此子必成大器,遂决意传位。 到了这个时候,南宫鹫身体已经非常衰弱,自知不久于人世,儿子却还太小,他必须圆满解决好和平过度这个问题。 于是,在一次服侍中,李姬触犯于他,南宫鹫大怒之余,贬逐了爱妾,连她的儿子也不留着。 暗中,周全的保护起来,老管家是表面上形影不离的保护者,其他当然还有一支连南宫颐都不太清楚的兵马在施以严密保护。 另一方面,南宫鹫正式立下遗嘱,把表面上的兵权正式交给了弟弟南宫沣。 而真正具备统调能力的兵符,则交给了儿子南宫颐,南宫沣若有决定性的c关乎根基的大动作,最终必须通过南宫颐。 此计划表面看无懈可击:南宫沣代替南宫颐掌握未来十年的大权,不至于让南宫家族的势力旁落;同时,也代替南宫颐吸引了其他几个手足的全部仇恨。 只要南宫颐平平安安度过这些年,等他长大了,他又有兵符在手,一向心境平和c不那么贪恋权位的南宫沣应该不会做过多为难,还权于南宫颐。 不过,这还是一步险棋。南宫鹫虽作两半的安排,仍不敢就此直接把幼子交给弟弟。 如果幼子跟着南宫沣,几乎等同于兵符也在南宫沣手上,就意味着南宫沣掌握全部力量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南宫沣如今看来忠诚耿直,一心为大兄,但手上若是握了权柄,谁知道会不会日久生变? 人都是会变的,他南宫鹫,当年江湖飘泊c为父报仇之时,又何曾想到过权倾朝廷c废立帝皇意欲代之的一天? 所以,南宫颐不能交给南宫沣,必须要等到南宫颐长大回去收权的那一天。 然而,南宫鹫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他行事谨慎,计划周密,可他的儿子们也不傻啊! 世子南宫俊很快从各种渠道得知,他的真正敌人,并不是叔叔南宫沣,而是幼弟南宫颐! 南宫俊立刻派出大量杀手,必欲置南宫颐死地而后快。 其他几个儿子,都在虎视眈眈中,等待形势的进一步变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考验 南宫鹫以及南宫颐母子很快便得知此消息,知道机密已泄。 于是,南宫颐设法藏身到廖家这边来。 而到了这个时候,南宫鹫也是没什么选择了,只得着南宫沣紧急派出援兵,同时赶来救援南宫颐。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半路杀出了一个计划外的风陵长公主。 风陵长公主抢在了南宫俊的前头,抢在了南宫沣的前头,出现于南宫颐面前。 第一句话告知他关于南宫鹫的死讯。 第二句话点穿南宫鹫安排十年以后才能亮相的遗命。 南宫颐想着,微微抬眸,带着一些儿复杂情绪瞧向风陵长公主。 按照情理,长公主无论如何都是会站在她自己儿子那边的,甚至,还可能站在皇室那边。 南宫鹫不仁,她可不义,这么多年来的夫妻冷漠,绝情反目,难道就不足以让她生出代朝廷收回南宫家兵权的心思? 如此说来,长公主先人一步找到他,就是为了跟他抢先一步挑明真相,和他逞够了威风,尽情恶毒的嘲笑讥讽,然后再取他性命吧? 只是也没这么简单,南宫颐神色不动,心里却在冷笑。 幸亏,他也是先人一步呀。 南宫颐固然弱小,单论力量,现在几路人马,哪一路找到他了,都足以致他于死地。 然而,他手上却有一张王牌。 只要这张王牌还在他控制下,就没人敢先行对他下手。 这张王牌,如今却不全在他手里。 而代他保管一半王牌之人,哪怕世人想破头,也猜想不到。 而这人虽然绝顶聪明,智慧无双,她却对这张王牌是毫无威胁的。何况,她也只是拥有一半。 南宫颐想着这个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唇角微微上扬,竟然倒是有了一点真正的笑意。 “多谢母亲千里跋涉,特来告知父亲遗命。儿子感恩父亲厚爱,无以为报,唯有随母奔赴灵前,叩头泣血,以表儿子对父恩的一二虔心。” 风陵长公主万料不到她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南宫颐会是这样的反映,不禁有些发懵,瞪大眼睛瞧着这死小子。 好半晌,风陵长公主变幻的神色忽地一敛,展开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此说来,阿颐倒是顶孝顺的孩儿啊。” 南宫颐眸光微动,并未应声。 风陵长公主撇撇嘴,继续笑道:“不过呢,口头上说孝心的人我见得多了,行动上是不是真孝顺,靠说是说不出来的。” 她长声一笑,募地举掌,相互拍击。 两下,立时有人应声而入,风陵长公主没说什么,反而向着椅子上舒服地靠了一靠,又一次做了个手势,来人便退了出去。 南宫颐逆料有变,小小孩童依旧沉默地站着,可是暗底下,却悄悄握紧了拳。 他睁大了一双清亮无底的眸,转头瞧向厅堂的入口处。 果然,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刚刚退出去的人重新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手上还推着一个人。 缁衣素鞋,长发飘飘,一张失去血色的惨白的脸,五官却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无双作品,清水出芙蓉般的绝世美貌,出现在任何地方,都足以让人惊魂。 然而,她这时出现在景福寺的宴客厅,为此惊魂的人当然不是为了她的容貌。 “娘!”南宫颐大叫一声,当即冲上前来。 未能近身,便被人拦下,继而抓住他的手脚。 南宫颐拼命挣扎,神情不动的小脸之上陡然间宛若冰山崩摧。 被带进来的绝色女子正是他的亲生母亲李姬,惨淡垂眸,神气若丧,听得儿子呼叫,方缓缓抬起头来,轻声唤他:“恸生乖,别闹。” “恸生”是南宫颐的小名,但当世除了这对母子以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雪汀缩在窗台底下听得明白,细细想了一想这两个字,心脏似乎骤然紧缩。 恸生,恸生,是恸自己生而在世的命运,抑或是恸亲生儿子出世以后的万般艰难。 她想起了自家美人娘为女儿所取的名字,“雪汀”。 庭除水边,荒草杂生的地方,一堆无人留意的小小积雪。 两位母亲,为自己儿女所取的名字,隐含着多少伤痛啊。 李姬之名,雪汀已有闻,李姬之貌,她缩在窗台下尚未见到。 但是,一个名字,足以让她对这位红颜薄命的女子产生了无限同情。 雪汀的手指,又一次碰到胸前那一块硬硬的东西,很硬,激烈跳动着,是她的心脏在跳。 她决定了,替那孩子藏下这半边兵符。 无论如何,起码也不能让做母亲的失望啊! 南宫颐眼中蕴泪,但听得母亲如此吩咐,他也安静下来。 回过头,男孩沉声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娘亲?” 风陵长公主无动于衷地瞧着这一切。她年纪大了,且生于皇家,当然不可能轻易被感动。 她以慢悠悠的语调说:“我想要什么,阿颐你这样聪明,岂会不明白。阿颐事父至孝,事母看来也不差。怎么样,阿颐,把那东西交出来,本宫就对着景福寺的神佛菩萨立誓,必定保你母子两个今生长安无忧。” 那件东西是指什么,不必明确指出,大家都明白。 南宫颐小身子一震,这要求没有多意外,但是他微微垂了眸,任由黑发慢慢飘浮到眼前,遮盖了男孩眼内变幻万端的眼神。 风陵长公主看着这几乎在意料中的反映,笑了起来。 “看来你的孝心还是有限。”她讥讽道。 南宫颐募然抬头,小脸涨得通红,一时冲动,似乎就想说什么。 李姬轻声再唤:“恸生。” 她柔婉无力的嗓音对南宫颐总是有着百分之百的效力,南宫颐抬头看向生母,黑眸之中,已是泪光盈然。 “娘,娘!” 他再次跑向李姬,这一回,仿佛是风陵长公主于暗中发出了什么不同的指令,拉住他的两个人劲儿一松,南宫颐脱身,一下子就扑进李姬怀里。 束缚着李姬的人同样放开了她。 李姬缓缓蹲下身子,抱着孩儿,悲喜交集。 “恸生,孩儿。”她低低唤着,说出的话却与她的语气截然不同,“别这样,恸生啊,你是做大事的人,我教过你多少次了,我们恸生是注定与众不同,要做大事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老杀才 李姬抬头,看向风陵长公主,轻言细语道:“恳求长公主殿下,放过我这儿郎。” 风陵长公主似感意外,嗤的一笑,道:“哎哟不敢当,动不动恳求什么的,你当我是这庙里的菩萨么?” “母亲!”南宫颐大叫。他神情激动,已不复七岁人形小冰山的模样,眼内喷射烈烈火焰,若非情知面前强弱悬殊,说不定已经怒而暴起。 风陵长公主正眼也不看这小屁孩,只懒洋洋道:“李姬,还记得你初次见着本宫?” 李姬微垂了头,轻轻喟叹:“长公主殿下率部众持刀舞进,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亡国之人岂有片时敢忘?” 风陵长公主冷笑道:“当时我必欲取你性命而后快,是你的举止言语救了你自己。李姬,当日你面对刀光肃杀淡然处之,怎么十年之后,再见本宫反倒小心翼翼c低三下四起来。难道是这十年荣华富贵,终于把绝世美人的你,也逼得贪生怕死了?” 李姬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南宫颐的脸蛋,压抑下男孩暴走的冲动,轻声道:“诚如长公主殿下所言,当年我流亡异国,形单影只,心若死灰,不求多生而唯求速死。只是如今如今却多了一个割舍不了的牵挂。妾身一命生死何足惜,只是我的孩儿,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岂能因薄命之故,带累于他?” 南宫颐眼泪盈盈,反对道:“娘,我们母子同命,怎么说是你带累了我?” 李姬轻拭小孩脸上泪痕,但未解释,仍是向着风陵长公主,说道:“殿下此行,看似胜券在握,其实不然。” 风陵长公主一声冷笑以示不屑:“你母子性命如今悬于我手,败军之将,巧言焉足惑人?” 李姬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巧言,长公主你也明白得很,眼下事情远比你所掌控的要复杂。或者应当如此说,就凭着殿下你,还掌控不了这个局面。” 这话略微不客气,风陵长公主并不动怒,也未作声,只听李姬说下去。 “长公主殿下,若是你今日违悖国公爷的遗命,公然杀庶子c夺兵符,就算大权在握,也属窃权之举。国公爷兵马百万,纵然手握兵符,但人心不服,未见得就能够命行令施。第一个,南宫沣将军便不能善罢甘休。” 这就是南宫鹫精心布置的这个局里,最不能解决的死结。 就算是南宫颐没能自保,让长公主和世子一派的人顺利夺其兵符,可那一头,南宫沣掌着另一半兵权,他也会担忧失势,明知大兄是传位给幼子的,他肯定会拿着这个理由与世子一派交战到底。 即便是兵符令至,只要军中有人煽动起“世子篡权”这种论调,南宫沣未能掌握的另一半也未见得就可齐心听从世子命令。 不需要多么深思熟虑,随便想想,就可知风陵长公主若欲杀人夺符,此举后患无穷。稍微聪明点,就不会这么做。 如果今天抓住她母子的是南宫俊c南宫超他们这些人,也许真是会立杀之而后快。 然而风陵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并不冲动,更没有如此愚蠢,因此,她抓住了李姬,明着逼迫南宫颐,但她的真意,李姬猜想多半不是表现出来的这样浅薄。 正因有如此猜测,李姬方处处隐忍,劝下情绪处于激动边缘的儿子,让他牢记自己的使命。 风陵长公主既不反驳,李姬心中更有把握:“殿下其实无需我提醒,你一直都是明白这些的,难道不是吗?” 风陵长公主似从怔忡中回神,轻轻冷笑,道:“不错,本宫先于他人赶来,并非为了取你和你儿子的性命。李姬,你要保的是你儿子,可我要保的,是整个南宫家族。” 风陵长公主看看李姬的表情,后者保持着低头顺从的姿态:“传位幼子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其间一个环节把握不好,一环失而环环失,传位意图固然落空,严重的话整个家族只怕也由此烟消云散!” 她叹了口气,“老杀才聪明了一世,只是这点想不通。我的俊儿失去继承家业的机会,只是由于他是我的儿子啊!” 风陵长公主与南宫鹫夫妻不和并非什么秘密,然而,长公主如此公然的叫出“老杀才”来,还是足够震惊。 在她身后的两名贴身侍婢,大约是早就习惯金枝玉叶如此粗暴的称呼了,姿态和神情未有分毫改变,其他人包括她抓住李姬母子的那些手下,都不自禁地有些瞠目结舌。 雪汀听得好笑,这位长公主够泼辣的,哪有妻子这样叫丈夫的。 忽然想起上一世的历史,有一位皇帝的宠妃,在儿子定下储君身份之后,听闻皇帝要求她照顾其他子女嫔妾,这位宠妃当即暴怒大骂:“你这条老狗!” 和如今风陵长公主的称呼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不知有没有当面这么叫过,南宫鹫虽非皇帝,只怕也是很难消受的。 她越想越是好笑,总算知道轻重,自己在窃听,可不能发出声息,拚命咬着嘴唇,把一张粉嫩嫩的小脸都憋红了。 廖迨也听见了那声“老杀才”,但他经历的人事少,就当作是长公主撒泼,也没什么好笑的,忽见雪汀如此,忍笑得身子颤动,连得附于窗下的绿萝藤蔓都一起颤动,他好不莫名其妙。 风陵长公主冷冷道:“你们都觉得好笑,都觉得再怎么样,南宫鹫也是本宫的丈夫。但想想老杀才,他又几曾将本宫当作了他的妻子?” 李姬跟随南宫鹫十年,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有时候南宫鹫领兵出外,都是带着她的。而对风陵长公主,南宫鹫虽未曾公开讲过坏话,但她十年间,也从未听得南宫鹫提及长公主,毫无夫妻情义,两人早已形同陌路。 男人变心,姬妾如云;女子被弃,孤寂终生。李姬心下微微感到凄恻,从长公主出格的言语之中,她看到了无尽的不甘和怨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家族至上 风陵长公主轻轻叹口气,转眸略向窗外,目光散漫,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属于他和她的那段时光。 她在心里想着:“我和他也并非是从一开始就如冤家对头的啊。他娶我之时,已经二十三岁,满心的为父报仇c建功立业,始终未惹男女情事。我比他大两岁,乃是未嫁先寡,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嫁给他的。当时他前途无量,很像个做大事的伟岸男儿,朝廷也乐得笼络这么个人才,我们就做成了夫妻。” “先二年,感情融洽。他门第不低,但父亲死得早,流落江湖很是吃过一些苦头,所学也是东一块西一搭的,底子还不错,倒底不成系统。而我的武功c学问乃至眼界都不差,在铁颜也算是很有名声的了,就把他往正路子上引。他可真是个聪明之极的人,前后两年功夫,竟然就在各个方面,都有凌驾于我这师父之势。” 铁颜帝国是一个热衷于品评的国度,向有惯俗,定期对国人的各个方面评定品级,大到家族的门第,小到个人的才貌,从一到九等加以区分。 比如铁颜施c宗等八家,是铁打不动的一等高门。 而女子的评定更有趣味性,往往按容貌和才华,评出“第一美女”和“第一才女”。 另外还有武功方面,也会选出武功最为高强的女子,号称“第一女子高手”,和上面两个称呼不匹配,民间往往称“第一打女”。 因女子评定不便,除非有惊才绝艳之辈出现,否则这些称谓指定一人,往往十年才更换一次。 风陵长公主在长达三十年中,坐稳“第一打女”宝座,直至五十岁时圆满退出,这个称号方由她的后辈长贺公主所得。 除了武功,皇室亦有极好的玄学传承,她从小受教,学问自也是不差的。 起初几年,未经系统学习的南宫鹫有很多空白和欠缺,便是由长公主来给他弥补。也可以这样说,南宫鹫后来的出色,是与她息息相关的。 风陵长公主在想,倒底是什么时候起,他们夫妻这种融洽的关系被打断,从而他越来越远着她,躲着她,冷淡她,终至对她处处严防死守,夫妻如同陌路呢? 甚至,他究竟有否爱过她呢? 风陵长公主极力回忆着那些早已隐没在记忆深处褪色的往事。 南宫鹫曾经对着她真心大笑,曾经诚挚爱恋的眼神,风陵长公主想,他是爱过她的。 他避开她,冷淡她,不理她,视她为无物,决定这一切态度的,说到底,并不是由于他不爱她了,而是认为,他已不应当爱她了。 风陵长公主终于淡淡地重新开口:“老杀才如此忌我,所有都只是为了一个原因——” 那时他的野心,和她的身份,已经成了无法调和的冲突。 南宫鹫想要成就大事,他对自己拥有皇室血统的妻子,又怎么会加以信任,怎么会继续亲近? 男人无情起来,休说甚么夫妻情,枕边义,根本就是把你当作他的累赘,恨不得就象扔掉垃圾一样的赶快扔掉! “我也想过很多次啊,他既不仁,我可不义,诚乃天经地义!可是,可是” 哪怕欲念熏天,他总算还是留着最后一丝理智,风陵长公主的父皇在世,他终究还是行到一个臣子本份的。 他所废掉的那个皇帝,是风陵长公主的异母弟,她一直很怀疑他的来历。 那时南宫鹫也是以血统不纯的借口来行废立的。 其后简文帝与她本就是堂族,这层关系,其实是比较远的了。 经过如此一番周折,风陵长公主自觉,她是要离夫家近一些,离皇家远一些了。 “老杀才处处忌我皇家血统,就连对我的儿子都弃之如蔽履。然而,我的心思,却是不要南宫家败啊。” 终于把这关键的一句话说了出来,语音中,充满沧凉之意。 眼下的情形,家主已逝,少主未明。 但南宫鹫已把权力一分为二,一半给他的弟弟南宫沣,一半给他的幼子南宫颐,要等到南宫颐长大成人,方才合权归于南宫颐。 世子南宫俊当然不服,长子c嫡出,他想要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无可厚非。 但是,南宫鹫存活的儿子共有六个,没有得到正式授命继承家业的南宫俊倘然想要以武力夺回,其他几个儿子肯定也不会服气,人人觊觎家主宝座,南宫沣和另一位实权人物南宫檀绝不会坐视不理。 更麻烦的,南宫鹫最重要的一张底牌,北府百万大军,只能由南宫颐来调动。 如此,家族内斗,其乱可知,势必掀起腥风血雨。 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要败亡,先从内部杀起。南宫鹫过于自私短见的安排,为家族暗伏难言的祸患。 而风陵长公主既不愿意看到南宫家族败亡,那么她就只能选择一条路—— 站在南宫颐这边,保护他,压制其他家族势力,令其安然长大,最后接过南宫大业。 风陵长公主决心已下,眼光淡然扫向那对母子,冷漠说道:“事到如今,也不会再转圈圈儿你试探我c我试探你了。李姬,本宫可以保护南宫颐,让他平安长大,不会让任何人——哪怕是我的儿子来威胁到他的安危。当然,我也会好好的照顾他,他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还会得到最好的教育,文韬c武略,他将来不会输给他的父亲,我一力保他长大后一统南宫家业,成为铁颜权势最大的人!” 承诺那么多,那么好,然而,李姬和南宫颐母子需要付出些什么? 在风陵长公主凌厉的眼神里,南宫颐顿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浑身打了个哆嗦,向后退一步。 “娘”他轻唤,嗓音发颤,“娘,我要和你在一起。” 李姬素淡的面靥之上,此时更是半点血色也无。 她把儿子轻轻揽到怀中,不让他继续往下说,抬眸,跪正,神色诚挚地望向风陵长公主: “若得长公主殿下庇护,孩儿鸿运,乃是百世修来的福份。” 风陵长公主并不为所动,冷笑道:“说得很好,但我从来不喜低三下四只知求恳之人。当年你凭着态度言语超脱,求得一生,而今若欲保住你儿子性命,你同样也得用你的言语态度来打动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杀母立子 李姬点点头,知道最难的考验来了。 倒底是什么样的考验? 其实风陵长公主已经表达的很是明白。她说:当年李姬一席话保住自己性命,而今,当然也需要拿出相应的态度来保住儿子性命。 是保住儿子的性命,风陵长公主一个字都没有再提及李姬本人。 风陵长公主的要求,并未超出李姬预料。 对于在皇家长大的李姬,这样的一种利益交换,她是非常熟悉的。 这个世上,不会发生奇迹,没有能够用等待和乞求得来的果实,如果需要什么,那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东西来换取。 甚至可以这样说,在李姬给出一定的承诺之后,南宫颐所将会得到的,甚至是会超出她的付出。 这已经属于很幸运了,若非风陵长公主顾念南宫家族的利益,南宫颐连这样的机会都不可能得到。 然而,李姬眼看泪眼涟涟的儿子,见他听到风陵长公主那席话以后,一半懵懂一半隐约流露出恐惧,她明白,要想完成这个利益交换,还有一个艰巨的过程。 孩子已经经历过生死,吃过各种苦头,接触到了成人间的种种勾心斗角,甚至他已经具备亲手宰杀恶狼及活人的体验,无论经历过多少,可他,终究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爱得炽烈,恨得火爆,在极端感情的相互矛盾驱使下,七岁的孩子更容易感情用事。 风陵长公主的话,南宫颐其实是连猜带蒙的听懂了,他却根本不想相信他所理解的意思。 “娘亲,”冰山小脸上,透着满满的紧张害怕,意味着他分明是懂得了马上将要面临的残酷,只是他不想相信罢了,“娘亲,我们走吧我们走吧,我不想看见那个女” 李姬轻轻掩住他的唇,阻止他可能出口的伤人言词。 作母亲的深深看着儿子,清美绝伦的眼睛里泪水长流,可是她的眼神,要比那些泪水更加滚烫,更加深沉,如蕴千言万语。 “为母则强,无欲则刚。恸生,为娘自从有了你,才知这人世可恋,自知人世可恋,便不能不低头向人。但是,人世纵然可恋,又有什么及得上我孩儿平安成人,成就一番霸业?” 南宫颐放声大哭:“不,娘亲,娘亲!” 他嘴里翻来覆去叫着“娘亲”,却没有多说什么,更不提对风陵长公主的不敬之辞。 李姬嘴角浮起微笑,溺爱的拥抱儿子:“我的孩儿,天生是做大事的人。你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当怎样做。还记得去年咱母子俩避到深山,老管家忠叔教你杀狼,你把那条幼崽小狼养了两月,和它玩出了感情,却要亲手取其性命,你一面大哭,甚至呕吐不止,为娘想要劝你,哄你,忠叔让我不要这么做,说你会做明智的选择,然后,我们就看到了你把刀子送进了那小狼的肚腹。” “孩儿,我已是很幸运了,能有这半年多时光,和我的孩儿无忧无虑住在一起。这是国公爷恩赐给我的天大福气,但我不能永远和孩儿在一起,我不能拖住我孩儿的脚步,你的未来,在远方,在辽阔的天地之间。” 李姬轻轻说着,慢慢说完这一席话,擦干南宫颐脸上的泪:“恸生,我的好孩儿,过去,拜见你的母亲。恸生,你需牢记,事嫡母如同待生母,将来长大成人,定当报还你母亲的养育c保护之恩。” 南宫颐仍在抽噎,但李姬这番话起到了作用,这抽噎只是悲恸之下一时收不住。 伸手抓住李姬柔荑,在腮边放了很久,他才缓缓放开,略退,端端正正跪直了身子,向李姬叩了三个头。 李姬的眼泪忍不住,她微微低下头。 南宫颐站起来,朝风陵长公主走过去,距离她还有几步路,他跪了下来,说:“如果我求你,留下我娘的性命,我今后再也不见她,不认她,长公主可开恩?” 风陵长公主凝视着他道:“这样做,有何意义?你不能再见她,便等于她死了。抑或是,我不答应你这个条件,你将来长大了,便会对我报复?” 南宫颐摇摇头,道:“只是为了孩儿不背杀母之名。” 当今之世,极重孝道。南宫颐将来要扬名立万,成就事业,如果李姬死在这里,他不免小小年纪便背负着一个为权势不惜杀母的恶名,这对他未来的发展是很不利的。 风陵长公主的原意,就是让李姬死,南宫颐过继在她名下,只有如此,她为他人作嫁裳的时候也才略微甘心一些。 但南宫颐求情,说出的理由,却是她从未曾想到过的。事实是确实背负杀母对他不好,南宫颐算是有理有据,不是无理取闹。 风陵长公主竟然有一时的犹疑,李姬是非死不可的,但是,该当如何来解决南宫颐所提出的这个难题? 李姬却极是从容,她向风陵长公主深深拜伏于地,轻声道:“妾身薄命,幸蒙国公爷见爱。国公爷不幸崩逝,妾身生无可恋,若能殉死,何之万幸。” 风陵长公主眉头一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本朝虽无殉死惯例,但若姬妾求死,也没有阻碍殉节之理,只要李姬是以这个名义去的,那就与南宫颐无涉,他也不会背负恶名。 南宫颐紧紧咬住下唇,知道最后一点希翼也化为乌有。 风陵长公主微笑,道:“难得你有如此用心,肯为国公爷殉节,你放心去吧,本宫自当照顾好你的儿子。” 李姬欠身道:“是长公主殿下的儿子。” 风陵长公主望向南宫颐。 事到如今,南宫颐已经没有什么可推诿的,他答不答应,李姬如今只有死路一条。 还好,他手上还有最后一张牌。这张牌,风陵长公主现今未向他开口,是认为时机未到,抑或是尚还未知? 南宫颐不考虑这么多,反正即使风陵长公主说的护他周全是假的,她在拿到那张牌以前,总归是不敢杀了他的。 只要那张牌存在,他在风陵长公主这边,就始终会是安全的。 南宫颐跪好,端端正正的,又向长公主叩了三个头:“母亲在上,儿子叩见。儿子定当孝顺母亲,未来儿子所有,都是母亲的荣光。” 语音虽稚,语气却有不容置疑之坚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十年之约 一个眼神,两名侍从朝李姬走去,手上亮出了白绫。 风陵长公主忽道:“且慢。” 南宫颐猛地回头,未及说话,风陵长公主已先冷笑:“要不,我再给你找个把陪同殉节的人吧。” 话音甫毕,长窗顿开,雪汀兄妹俩一阵腾云驾雾,等觉着浑身骨架快散了时,两人先后落在了大厅里坚硬的地面上。 廖迨“嗳哟嗳哟”的呼痛,雪汀却是连痛也呼不出,眼泪汪汪。 这对偷听的小兄妹固然没料着风陵长公主说动手就动手,风陵长公主却也未曾想到,躲在长窗下偷听得津津有味c还愚蠢到不停抖动窗下攀附的藤蔓c发出声音来的,竟是这样一对幼小的兄妹。 她在那一刻已经猜到这对小家伙的身份,及时收回力道,要不然,直接把这俩小孩报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们是何人,躲在这里意图何为?”她冷冰冰问了一句。 廖迨站起来,行了一礼:“参见长公主殿下。咱们兄妹是廖家的孩子,我叫廖迨,这位是我的妹妹,她叫雪汀。晚辈代父亲廖冽,向殿下请安。” 他比南宫颐大一岁,经历人事虽不及南宫颐多,但大家族出来的孩子,应酬回对,相应的礼节和道理都不会缺少,这两句话连拜见到自我介绍,井井有条。 最主要是身份,偷听是不光彩的事,若是被人家处理了也是有苦说不出,只有尽快讲出身份,风陵长公主再蛮横,她要动廖家的人,也得考虑一下。 果然风陵长公主冷笑道:“好一双大家的孩子,尽做些偷鸡摸狗之事,谁教你们的?” 她说话太不客气了,廖迨一楞,禁不住有些生气了。 雪汀从地上爬起来,先是狠狠瞧了李姬几眼,将那清艳入骨的容颜又视死如归的气度记于心底,这才接口说:“回长公主殿下,我们认识南宫小哥哥,日前承蒙他杀狼救了我们,且他身上还带着伤,才见他有些失魂落魄,我们不放心才跟出来的。” 两人偷听到了谈话内容,料知风陵长公主气势汹汹,却打不起来,两边马上就是一路人了,此时不必再有顾虑,大大方方承认因为关心朋友南宫颐,这才躲起来偷听的,这道理没什么可抨击的,谁让长公主方才实在是有点刀光剑影的架势呢? 只是这娃儿表达得也未免太圆满了,风陵长公主不由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问:“你是廖明廊的女儿?” 雪汀点点头,表情天真无邪:“长公主殿下,我叫雪汀。” 雪汀的智慧自然是她这年龄不应有的,但仅仅几句话而已,有七岁南宫颐这个进能杀人退而隐忍的做对照,给的震撼不算太大。风陵长公主虽说很是吃惊,但随即也就不在意了。 既然两个孩子是廖家的,那就不能随随便便就动了他们。 这两个小孩这么小,就算把事情听去了,内中复杂的利益关系是理不明白的,况且南宫颐被立为继承人,这件事情终会大白于天下,也算不得极度机密。 长公主的注意力,仍旧放回到李姬那里。 白绫就在面前,李姬情知这次没有侥幸。然而,死是早已决定好的归宿,她却不想让这一幕被儿子亲眼目睹。 “请求殿下,容我侧室行自决之事。” 她的死亡若是被南宫颐全程看到,必然会留下阴影,这孩子现在是想得通透,难说他将来会越想越多。 风陵长公主并不想把事情做绝了,朝手下人颔首示意。 李姬再拜,捧着那条长绫起来,两名侍从跟随于后,李姬转身朝外走去。 整个过程中,她没再向南宫颐看一眼。 该说的都已说了,多说图添累赘。孩子已经独立,他会知道做什么样的选择对他是最有利的。 用死前的悲情去牵绊他,告别之类的,那是最愚蠢不过的行为。 南宫颐站在原地,瞧着母亲清姿婉约的背影,眼中仍旧有泪,这泪却再也落不下来。 他脚下仿佛动了动,想要向前追去,但最终没有挪动。 “阿颐。”风陵长公主唤,并向他招了招手。 南宫颐并未朝她看,脚下却是一步退一步,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长公主伸手,他低着头,伸出手来,放入长公主因学武而显得有些粗砺的手掌之内。 他的身子微微僵持了一会,而后,便慢慢将脑袋倾侧过去,藏入了风陵长公主怀里。 “母亲” 他喃喃的唤,极低极低,语音方出便飘散,不知他唤的究竟是谁。 然这种主动亲近的表示,风陵长公主自是满意。她把南宫颐搂住,低低笑了起来。 雪汀心底叹了口气,她自谓心智比南宫颐成熟多了,却也猜不到他此时此刻真实的想法。 难受是一定的,可是,有没有怨恨呢?对于这种付出了牺牲换来的利益,他究竟是怎么看的呢? 廖迨却有些发愣,小拳头握紧又放开,如是反复了好几次。雪汀看他似有冲动,忙拉了他一把,朝他微微摇头。 廖迨不太能理解面前的一切,做儿子的眼睁睁看生母去死,不哭,不闹,不求,反而投身到杀母仇人的怀里,叫她母亲。 他想抗议,想反对,甚至想要戟指大骂,怒斥南宫颐或者风陵长公主。 幸而雪汀及时示意,他呆了一呆,猛地心乱如麻。 如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选择? 不会的,他怎么会遇到这种情况呢? 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不把家业留给他,留给谁? 但如果父亲不止一个儿子呢?如果叔叔想要这份家业呢? 小廖迨的心思还走不到太远,他想不下去了。 心头一乱,气愤便不如方才之甚,他想到:方才南宫颐是求过的啊,想让长公主放了他母亲的性命,可是没用啊。 所以,这样小小孩子,他有什么办法保护母亲,有什么办法反抗强势呢? 廖迨非但不再恼恨南宫颐,反而对他起了深深的同情。 他这里胡思乱想,心思如沸,风陵长公主那边,安慰了南宫颐,小冰山很快收敛了情绪,安安静静仍由她握着小手,低眉站在一边。 风陵长公主懒洋洋地站起,说道:“本宫此来,便为接你。既这么着,咱们走吧。” 手里牵着南宫颐,一大一小两人缓缓朝外走。 南宫颐走了两步,忽回过头,看向雪汀。 雪汀心里一动,跟了上去。 长公主没有太留意这个细节,想来就是几个小孩在这两天玩得甚好,一时难于分离罢了。 直到走出招待客人的院落,走过殿门,将近走到山门之前,南宫颐再次站住,回过身来。 阳光晴好,落在他面上,晶莹灿烂。 万道浮光中雪汀似见他微微眯起漆黑如深潭的眸子,朗朗道:“小雪妹妹,你等着我,十年之后,我就来找你的。” 十年之后,他十七岁,她十五岁,不管她在哪里,他都会来找她。这是他和她共有的一个不为外人知的小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争执 长公主一行车马,驼驼的去了,留下一路烟尘,那青山黄土地,扬起漫天茫茫迷雾,似是带着唱晚的凄凉。 谁都没有见着,这一行车马消失在迢递尽头,有一个人从景福寺出来,遥遥的跟在后头。 这人头上戴了个遮阳的斗笠,看不清相貌,身着青衫,形体高大显是个男子,配上他行路的身法,飘飘摇摇出尘不已。 景福寺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男人?有何来历?却是谁也不知道。 这个人跟踪而去,同样消失于远方,那边厢处理完李姬事情的人,方才跟着出了景福寺。 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用白布草草蒙住底下那不久之前还绰约万方的人形。 走过的地方,担架之下,淅淅沥沥洒下血迹。 李姬虽是自愿求死,但为了确认必死,看起来,在南宫颐看不到的情况下,依然做了更残忍的手脚。 那鲜血还是温热的,流动的,落在地下,便洇成模糊一团,仿佛泪痕。这是母亲是为儿子的千尺血泪,倾诉着最后的衷肠。 廖明廊在不远处一座高阁之上,推开长窗,瞧着那一行鲜明血迹。 李姬被风陵长公主带出来,她已提前避开,因此,未能见着这位传说中的绝世美人。 世人都说,明廊之美,铁颜国内当世无匹,但若出了铁颜,却还有一个可以媲美的。 那就是亡国的焉国公主李姬。 小国弱民,就算一国的人数也不多,但李家那女子并非一般之美貌,而是用时光才能衡量的美,一百年,才能出那样一个美人罢。 那般风华,足令廖明廊无限遐想;今日下场,更使廖明廊怦然心惊。 茫然扣住长窗,好一会才能汇聚心神,想着:这李姬,是为了儿子才甘寻死路的吧? 廖明廊没确切看到发生了什么,但李姬和南宫颐母子原是相依为命,忽然躲藏起来,那自然是躲藏敌人。 风陵长公主气势汹汹而来,随后便是李姬身死,南宫颐随长公主而去。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样的转换,猜也能猜到几分。 廖明廊不禁想到,若换作是她,自己的存在是女儿累赘的话,会选择怎样做? 远处,小女儿摇摇摆摆,正与廖迨在一起玩耍。 花朵般面靥,冰雪般精神。女儿那样小,柔弱无助,太容易受伤害,手指尖儿碰碰就会化了。 廖明廊手上无意识的抓紧了长窗,仿佛象是抓住了女儿一样。 彼此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李姬须得以自身之亡来换取南宫颐的生存机会,自己这边,女儿才五岁,身世不明,如果失去她,才会活不下去吧? 隐隐的,廖明廊听见陆老夫人的笑声,明白那位老太太是在跟踪着过来了。 清眸掠过一阵阴影。 已经是不幸和离,她成了被丈夫抛弃的薄命女;更兼是生下了一个不明不白的私生女,无论主动与否,她是把女儿也带入了相同灰暗的命运前程。 可是,不能这样下去了。 无欲则刚,为母则强。 她的命运,绝不能如此继续下去,绝不能再由人安排。 小女儿,更加不能步她不幸的后尘! 陆老夫人的来意白痴才看不明白,廖明廊原就心头烦燥,但碍着只有人在景福寺,只有她主持大计,总不好拂了面子立去的。 李姬之死这一幕给她刺激甚大,廖明廊把那些犹豫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面子里子c得不得罪人的烦恼顾虑,都不再成为顾虑。 她要回城,要和大兄摊牌,带着女儿离开廖家,哪怕是净身出户,她也不惧! 心意已决,让人把廖显安找来,提出回城。 廖显安为难,支支吾吾,正寻着各种借口,空蝉已经进来了,原来竟已经套好了车马,把进城的事情,通通安排妥当了。 廖明廊淡淡一声冷笑,不再搭理管事,起身便行。 廖显安话说到一半,强行打断,老脸涨得通红。 前面俞氏大夫人已经回城,但景福寺的随行人员倒是加了一倍,只在风陵长公主出现时,暂避锋芒,这时候又是外三层里三层。 此时廖明廊回城,不去管这些冗杂人等,只安排了一行心腹随从,轻车就简,不过几辆车马而已。 廖明廊倒没忘了廖迨,主人都回家了,总不能把这孩子单独丢下,也不管他乐不乐意,直接授意带他回城。 廖迨都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就一股脑儿当卷行李似的被卷上车了。 还好廖迨是害怕并尊重这位姑姑的,没有闹。 廖显安阻止不了廖明廊回程,只得派人骑了快马到城里廖家堡报讯。 马车行得慢,几个时辰方才回城。 进得廖家堡,廖冽和俞氏都已严阵已待。 除了老大夫妇,二房齐氏夫人也已候着了。 小孩则是一个没有。 先是打发了廖迨和雪汀两个小孩回房,廖明廊心知今晚必有一场艰难的谈判,就让空蝉抱着雪汀,先回小院。 俞氏大夫人脸色难看,二话不说,先冲着她小姑子便道:“我听说青州刺史的老母亲陆老夫人在寺庙中,姑娘怎地便把人家撇在那边,自行先回来了?” 廖冽待要阻拦,已是不及,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只得由她。 齐氏也觉着俞氏这个开头极不高明,扭了头瞧着窗格子上的花样。 此事,原是安排了圈套让廖明廊钻,借口祈福造影,实则为了让陆家来人相看求配。 这种安排说起来很是降低廖家的身份。 廖家风光确实今不如昔,但俗语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凭陆家,和曾经风动天下的廖家还差着一定距离呢。 怎奈廖冽长久病着,有心无力,廖冲才具平平,眼看廖家日落西山,便由着俞氏有些病急乱投医的胡来。 如今非但想方设法令小姑再嫁,还作出了自低身份让人相看的事情来,说出去是很丢脸的,也没有立场。 俞氏也算名门大族出身,说话行事,作为妯娌的齐氏原有几分看不惯,这样劈头劈脑一阵炮火,齐氏干脆假装局外人了。 “哦?”廖明廊一脸无辜,微笑着问道,“陆老夫人和咱们祈福撞了日子,嫂子消息倒快,已经知道啦?” “这”俞氏张大嘴巴,一时竟然语噎。 她要是稍微有些耐性,先问廖明廊,怎么造影的流程还未走完先就回来了,就能逼使廖明廊主动提及陆老夫人。 谈话也容易展开。 这样一来,就被廖明廊反将了一军。 俞氏瞠目结舌一阵,涨红了脸,气恼地笑道:“好,今儿大家在座,都是自己人,休逞口舌之利,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三姑娘,那陆老夫人是前来相看婚姻的,没有错!” 廖明廊心头涌起薄薄怒气,这是什么脸面都不要顾了,竟然如此粗鲁直白,搞得和小门小户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远识 “大嫂说得是甚么!”廖明廊板起脸,是真怒,也是有意摆出姿态,“这等小家子气的言语,大嫂说出来之前就没想过一想吗?大嫂,是不是连咱们家的姓氏都已忘了?” 俞氏哈的一笑,她自觉有理,廖明廊言语逼人,她气更往上冲,大声道:“咱们家的姓氏?我可没忘,哪日哪夜不牵记上几十回,抠得我都不成个人了。我看,是有些人忘了自家姓氏才对!” 廖明廊嘴角噙以冷笑,淡淡说道:“这可奇了,我竟不知,依着大嫂每日里记挂几十回的心思,廖家的姓氏,倒是要靠着陆氏给脸面了。” 俞氏顿然语塞,面红耳赤,半日才道:“胡扯!我没这么说!” 廖明廊端然坐着没答言,只拿眼角带着冷意瞄了眼俞氏,这其中嘲讽的含义,再是明显不过。 俞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早不满小姑子白住在家,博着个美人声名只管春花秋月,廖家这么多人,倒数她名气最大。 这些年,天天有人上门求亲,人来得多了,俞氏明知不妥,也忍不住就要比一比:要是换了她,哪会有这许多蝶儿恋花。 偏偏这廖明廊身在福中不知福,随随便便就能为家族做出贡献,她偏就不肯。 对此,俞氏极为不满。但这不满,倒底是否混合了什么复杂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未加细思。 如今被廖明廊明嘲,大窘兼又大怒,顿时发作了起来,就道:“你也好意思说什么廖家,什么姓氏!三姑娘,你倒是想一想,我是辛苦持家,你大哥管理全族,你二哥为家族奔波在外,大家个个全在为家族出力,哼,你呢?” 齐氏微微皱眉,一一点名,就少了她,这是甚么意思?况且,这话相当没底限。 俞氏越说越激动,她可不认为自己说话没下限,只觉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胸中藏了多少委屈,今儿可都一股脑儿倒出来了:“三姑娘你自从七年前回家,成日只在廖家白吃白住,一个不够再添个累赘。我白养你两个倒没什么,可你也是姓廖的人啊,想过为家族做些什么吗?” 廖明廊故行激将,就为等的是这句话,当然不肯轻轻放过,当即冷笑:“原来大嫂是看不起我,嫌弃我留在此地白吃白住。不敢为难大嫂,明廊便知趣离开好了!” 一边儿说“离开”,人早已站起来,但同时,身子也是微微发抖,她嫂子这些都是什么话,也太难听。 轻轻一声咳嗽,却是廖冽在上座,沉声道:“夫人,你且少说两句罢。” 廖冽今年四十五岁,面庞清瘦,三绺长须,飘然清逸,犹自看得出眉目间与廖明廊的相似处。 只可惜,面皮蜡黄,体虚气喘,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浑浊的呼吸,往往戛然而止,象是一口气卡在了中途,一个不小心便要吐不出来了。 当年他受了极严重的伤,若不是正好有着绝世灵药,哪里还留得性命。 但即便是留得一命,也终不过终生废人罢了。 今晚坐在这里,原是勉强打足了精神。只为今晚这场谈判,无比重要,重要到哪怕是即刻就死,他也得先谈完这场话,达到目的。 否则,他死不瞑目。 他身体着实羸弱,本是越少开口越好,但夫人俞氏也太不上道,三言两语就说进了死胡同。 如此浅显的心思,也难怪她前日上了陆老夫人的套,竟然同意相看求配这么自低身份之事。 都是自己病弱,不能费神理事,才导致这个尴尬局面。 他缓缓的,一字字吃力的道:“三妹,离家之说,再也休提。” 大兄发话,廖明廊欠身以示恭谨,心下却在盘算。 “离开”,这是她久已有之的想法。 廖家偌大一个家族,她和离归门,如果不愿再嫁,在廖家便是住上一辈子,兄嫂都无理由嫌的。 况且她不是没有产业,出嫁时的妆奁田地,和离的时候,施家哪里有脸留下这些个,自然是都退回给她,另外加丰了数倍想要补偿,她分文不受。 她虽是住在廖家堡,却也不必靠着大兄。 若非大嫂心眼小,再三催婚,她岂会生出间隙之心。 大嫂这不是第一回,从前就常话里话外指她靠着廖家过活。 廖明廊是懂的,大嫂其实并非在说起居日常那些所需资费,廖家堡养着几千人呢,真是计较那一点点,俞氏也未免太丢人了。 俞氏真正在意的,是嫌她和离归家,丢了施家这么大一个靠山,却又不肯为廖家寻找新的靠山,不为廖家出力! 廖明廊人既美,家世又好,虽然名声是有点不好听——非但下堂,兼且生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儿,——仍旧拦不住媒人络绎不绝。廖明廊别说是不为所动,她甚至是冷若冰霜。 这样的反差,大概也是引起了俞氏大嫂作为女人心底深处的那点嫉妒。 这种嫉妒俞氏自是没可能承认的,她就是看不惯廖明廊,认为廖明廊不为家族出力,简直不配作为廖家人,她有什么资格住在廖家,享受着廖家最核心的主人才能享受的一切。 让廖明廊再嫁,是出于家族的利益,是廖明廊应当为家族做出的贡献,绝非是出于女人的嫉妒。 俞氏几乎天天做这样的心理暗示,时间长了,她自己都模糊不清了,理直气壮地认为,这么做都是为廖家好,她是正确的一方。 可是俞氏那点狭隘的小心思,早就被看穿。 廖明廊忍着俞氏随时的明里暗里夹枪带棒,已经很久了。 想要离开,却终究舍不得亲情。 大兄较她大了许多,打小儿就对她无微不至的疼爱。 大兄一生不幸,受了重伤,毁了前程,人人都笑他那场比试,谈论起来,都道是一时意气以至自误。 廖明廊却知,那场比试原是为了家族的声名,势在必行。 大兄为家族付出良多,廖明廊总也是想着为家族出一点力的。 在她看来,廖家目前的颓势是没法很快扭转的:二哥才具平庸,他的前途也就是那样了,除此之外,家中再没正当年的男丁。 但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是无事可做。 廖家堡作为江东豪强,在循阳及周边一带打下深厚的地方基础,廖家没有适当的人,那么大可暂且退出京城那边的权力核心圈子,专心经营廖家堡目前地盘,为将来廖家男儿出道,打好雄厚的地方基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岂有大志 目前,循阳城经营近百年,已经进入良性发展,其他势力想要渗透进来,是很艰难的。 更有最佳的良机:朝廷正乱,皇帝迭代,南宫鹫枭雄病亡,谁还能顾得到地方上,若趁此加强廖家堡实力,扩大周边的控制,大有可为。 势力不够,暂且退回地方,其他家族,在困境的情况下做此选择并不鲜见。 比如南宫鹫,其父被害,家族势力大跌,他还不是韬光养晦几十年。 再比如江南秦氏,从前权势滔天之时甚至掌握铸币权,提起秦氏人人侧目,但在权力斗争失败之余,也同样是隐忍为上,保存家族实力。 可惜,俞氏压根不会考虑到这里。 廖明廊心想,她是一定要走了,但在离开之前,不妨对大兄畅所欲言,兄妹俩敞开肺腑谈一番,只要大兄同意她的意见,廖家堡不缺人,行动起来大有可为。 她正想着如何对廖冽开口,对他细细分解当前局势。南宫鹫已故,这消息暂且还没传到这边来,景福寺里所见情状是该先对大兄讲明白的。 这当口廖冽已经嗽了两遍,取一盏清凉润喉的汤水来吃了,他才苦笑着喘气道:“三妹,你看我这样子,横竖活不过几年了,你你若是顾念着咱们兄妹的情谊,何不替为兄设身处地想一想。” “大哥,”廖明廊心酸不已,却又不是滋味,大兄这话里的意思,可不是和俞氏透着一个路子么? 廖冽气喘吁吁,继续说道:“咱们廖家近百年的风光,绝不能断送在为兄这里。可我是这个样子,有心无力,阿迨长大至少还得十年以上,眼见着廖家一日不如一日,三妹,你可知为兄心急如焚!” 廖明廊摇摇头,大兄这个视角,和俞氏显然如出一辙。 一个人失去了健康,多受挫折,暂处困境,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连得心胸和眼界都失去了。 大兄是祖父曾经非常看好的廖家传人,深寄厚望,廖明廊记起他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和今日瘦弱气虚的清瘦男子,两个印象天差地别,竟然重叠不起来了。 她缓和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大哥,咱们虽然一时沉落,但也不见得是穷途末路。如今局势风云变化,谁起谁落还未可知,依小妹的看法,正是大有可为。大嫂的想法,是要把小妹的终身,来换得一方大员支持,且不说婚姻维系本就不甚可靠,咱们也还没到低声下气向区区一个青州刺史讨好联姻的地步吧?” 廖冽皱着眉头,勉强压抑怒气,听妹子说着。 他受伤多年,昔日雄心早已灰飞烟消,妻子日日在他耳边抱怨明廊不为家族出力,他起先不吭气,慢慢的这种不吭气就变成深有同感。 俞氏和他说,儿子年纪尚小,如今无人整理门户,廖家必然是越来越走向没落。为此,妹子必须出嫁,联一门高门婚姻,借亲家的力量,用以填充廖家的空虚。 他同意了俞氏的观点,并对廖明廊坚决拒婚的态度也慢慢起了反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廖明廊的决心亦为人所知,那些高门大族的缔姻愿望,便将慢慢减少。如果迟迟的犹豫不决,将来即使等到妹子愿意婚配了,恐怕也找不着好人家了。 这一两年,果然是都没什么好的选择了,幸好陆节康的求婚适时而来。 廖冽和俞氏一商量,都觉得陆节康目前地位虽然还不算非常稳固,但他正当盛年,是在走着一条向上的道路。 且陆家不是望族,他本身是想通过和廖家的联姻来抬高家族地位,双方各有所需,正好精诚合作,何乐不为? 正是由于有了认同感,廖冽对俞氏所行一切,是认为手段虽稍有偏激,但都是出于好的出发点,他便始终不作声。 同样也是因为先入为主,廖明廊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再次用咳嗽打断了廖明廊,廖冽语气冷淡:“三妹,你的婚事,由为兄作主,已经定了,你不要再说什么了。” 廖明廊募然收声,不可思议的盯着大兄,有冰雪一般的薄雾在她眼内迅速聚集起来:“大哥,便是父亲在世,也并不干涉小妹婚事。” 俞氏忍了好久,再也忍不住,插口道:“三妹,你太天真了吧。父亲不干涉你的婚事,只因咱们与施家婚姻本就门当户对,极是要得,假若当年,三姑娘你的主意是终身不嫁,父亲恐怕非但不会同意,气都要被你气死了。” 廖明廊只作未闻,朝着她哥哥道:“大哥,我的婚事是我的婚事,廖家是廖家,你不要混为一谈。” 俞氏冷笑道:“个人在家族中,个人的事情,如何说不是廖家的事情!” “大哥,”廖明廊蹙眉,“此间不是谈话之所,我们兄妹另外找个清净的地方罢,小妹有话和你讲。” “无事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能公开讲?” 廖明廊这边说,俞氏那边马上又接话,总是不让她说出一句全的话来。 齐氏臊得满脸通红,廖明廊脸色却是慢慢地白了。 当今之世,盛清谈之风。谈话之间,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是很寻常之事。 但也总有个规程的,象这样一人在说,另一人就致力于开始比声音高低,非但不是正常议论,尚且失却了风度。 廖明廊猛地停了下来,俞氏为了压过她一头而显得高亢的声音在空阔的大厅里转悠了一会,才彻底停下来。 一时间,大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廖明廊对着大兄看了一会,见他始终是微微皱着眉,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气,但这不耐烦,不似是对妻子无休止插口的不耐烦,廖明廊暗自掂量,这只怕是对她的不耐烦。 缓缓站起来,一言不发,就朝外走。 俞氏嚷道:“哎,你这是什么意思?” 廖明廊知道多说一句,不过多换得一句俞氏无理的叫嚣,她连解释都懒得了。 眼下情形,廖家堡住不得了。 廖明廊决意立即带着女儿离开,待得把女儿安顿好了,她一人回来,再寻大兄好好私谈,能得他谅解是最好。 “三妹!”廖冽怒喝。 俞氏一把将廖冽按在座椅上,她倒似突然好整以暇起来,冷笑道:“好啊,你是个有骨气的,可记着这份骨气,走了就别再回来!” 话中有话?威胁?暗示? 廖明廊惊愕中淡淡扫她一眼,仍没作理会,脚下不停,急急奔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小院惊魂处 路上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变化,各个院落,院落彼此之间的安插分布,声息微微,往来碌碌,一切如故。 然廖明廊心急如焚,脚下加快,急着赶回自己居住的照花居。 临去时俞氏的冷笑,仿佛成了某种心理暗示,让廖明廊陡然间心慌不已。 廖明廊知道,大嫂俞氏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她表现出那么明确的威胁,必定有所谓。 难道难道廖明廊极是慌乱,却又觉不可思议:大兄大嫂没甚么可以勉强她的,要说有,只有女儿。然而,偌大家族,偌大威严,成人之间的事情,何至于会牵扯到幼小的女儿身上? 可是,廖明廊回想着已然近乎陌生的大兄,越发不笃定起来。 廖冽夫妇在主院,距离她所栖息的照花居,是有一点距离的。 廖明廊出于武功之家,武学根基不浅,但轻易不显,这时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是笼罩心房,令她顾不上持着素日端庄,脚步越来越快,已经用上了轻功。 原是有几个丫鬟婆子随侍在侧的,都被她远远撇在身后,没一个跟得上。 不到一刻香功夫,便见着了自住小院掩映于花丛间的门墙。 黄昏时分,照花居若有若无的闪着灯光,院门半掩,一眼看去,倒也不见有何异常。 廖明廊微舒一口气,然而,尚未松弛下来的紧张情绪,又于瞬间攥紧了心房。 她脚步变得轻缓,慢慢上前,推开院落之门。 门里无人,无声,一切,静悄悄。 她极爱清净,照花小院平时便是极为安静的所在。 但是再安静,也不是这样的——无一丝人声。 尤其在这黄昏时刻,总有些事情要做,上灯的,传饭的,不当值的下人们松懈了一天的情绪开始休闲,不管怎样,她这里只是安静,而绝不是没有人气。 而现在廖明廊所能体会到的,恰恰就是没有人气。 灯光微闪,晚风拂凉,一切都很宁谧,可就是没有人气。 鸟鸣虫语声声喧,然而,花径之上,回廊之间,并没有一点点人语。 廖明廊更不打量他处,直接便跑向了女儿的卧房。 心中已有最坏的预感,她不再有半点矜持,这几步是真的跑起来了。 房门虚掩,廖明廊一手推开门,顿时间天旋地转,仿佛浑身都被抽去了力气。 大丫鬟空蝉卧倒在距离房门口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空蝉?空蝉!”廖明廊颤声唤,想要拖起空蝉,俯身触及她,自己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空蝉空蝉” 廖明廊又喃喃唤了两声,手指碰着丫鬟的肌肤,次之是呼吸,轰去的三魂七魄总算一点点归窍。 这从小跟随的大丫鬟,只是昏迷过去,并未受到更可怕的伤害。 她稍微安定了一些,便也立即发现了房中更多的异常。 女儿的房间并不大,并未隔着内外,她才五岁,日常有乳娘以及丫鬟贴身照顾。 因此,廖明廊是一目了然,除了空蝉晕倒在地,没有其他下人在这间房里。 空蝉离得房门口不远,钗发和衣裳皆未乱,倒在地下,神色间似有一丝迷惘,但不太明显,右手环着,似乎还象是抱着小孩的样子。 她是才进房来,便立刻着了道儿。 这道儿并非外力,空蝉甚至并未有丝毫意识到,她明显是一点反抗皆无。 空蝉跟着自己久了,武功虽不甚高,为人却极是机警,按理说,只要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起码是能立即做出一些反映的。 廖明廊向着安好如初的窗槛看去,陡然一皱眉。 空气中,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极微极淡,应该是已经盘旋散去后的余留味道。 她极力去嗅了一下这个味道,那原已消散的淡淡异味似乎在空气里聚集起来,她顿然一阵眩晕。 急忙运起内力,维持脑间清醒。 这才明白,刚才进房来,固然是由于不见了雪汀手足俱软,但她俯身即倒,恐怕还是由于闻着了这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的异味的缘故。 这丝异味已然极淡,她内功底子深厚,尚且还一嗅之下便即疲软,可想而知,这股异味放出之时,其力道是有多么霸道。 空蝉有武傍身,可她毕竟只是常居宅院的一名大丫鬟,闻着这个味道,当然便立刻着了道儿。 而且,恐怕还不止是她一个人着了道儿。 事情已经发生,最坏的预感得到证实,廖明廊反倒不那么惊慌了。 她站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接连推开几间房,并且查看了后院。 每间房里,丫鬟仆妇倒了一地,院落中无人,显然是有人动过手脚,所有人都是被制服以后,再拖进了房里。 因此她进来的时候,就没见着前院有人。 那异味的熏香固是霸道无比,但也不可能在瞬间把一院之人都熏倒,显然,只是空蝉和她抱着的雪汀是着了熏香的道儿,其他人都是被制住的。 只是,也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挣扎的样子,足可见对方出手的时候,实在已经全盘算过实力,照花居内,无一人有力反抗。 廖明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生石花。 廖明廊需要想上一会,才终于想起来,是刚刚回来时,空蝉抱着雪汀,生石花却被人叫了一声,去拿什么东西了。 廖家这一行去往景福寺,阵仗很大,带去的日用无数,生石花是被人叫去收拾东西的,叫得极为自然,正常,就连廖明廊也未有半点起疑。 现在想起来,是由于这丫头武功很高,旁人忌她,怕她成了意外枝节,因此先行将她支开。 支开后的生石花,空有武力,心智却是简单,如今,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好在还没到人命关天的地步,廖明廊想着,大兄和大嫂毕竟是至亲,料来也不会对失踪的雪汀和生石花下何辣手。 只是虽然如此猜想,大兄这番突然出手就在她意料之外,见不到女儿,终是悬着一颗心。 谁知一个意外以上,会不会再生出其他意外呢? 在搜寻了数个房间之后,廖明廊匆促的步伐便也缓慢下来。 情知在照花居内,是绝难再找到自己女儿的了。 只有回去,再找大兄谈。 大嫂俞氏那副冷笑的嘴脸犹在眼前,自己这么快便要回去,必是一段难熬的时光。 但是,一着不慎,落人于后,又有什么办法呢? 廖明廊咬咬牙,整理一番纷乱的心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但镇定地重新向着前院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凛冽出手 廖明廊回转照花居时,已经用上轻功,但她这一番重回前院,速度比前快了何止两倍,随身的几名仆妇,刚刚赶到照花居,便见她神色凛冽地奔出,待要追赶,哪里还追得上? 有人无暇多想,跟着廖明廊拚命折返;有人则往照花居瞧了瞧情形,顿时恍然。 所有人都有了大事不妙c大祸临头的感觉: 不好了,大老爷和三小姐,明面闹翻了! 病弱的大老爷,和盛名在外却清心寡欲的三小姐,彼此硬杠会造成什么后果?又会给本就有些死气沉沉的廖家带来什么影响? 所有人都感到心头掠过惴惴不安的阴影。 廖明廊一口气奔回前厅,不出意料,廖冽c俞氏,以及齐氏都还在座。 廖明廊虽是气极,但她表面上却保持了极为镇定的模样,用上了十成轻功赶过来的,却是鬟发未有稍乱,气息也未有稍喘。 厅中三人早已料得她必归,想是要谈判的了。 廖冽不说话,齐氏也是惯常的沉默,只有俞氏对着厅门口衣袂翩然的白衣女子,轻轻一笑。 还未来得及开口,那道婉约美丽的白衣身影却是鬼魅般一欺身,伸手锁住了俞氏的喉咙。 这一下出乎任何人的想象,一向温文尔雅c姿态动人的美人廖明廊,会一言不发含怒出手。 廖冽心中一急,先咳嗽。 便听得廖明廊厉声喝问:“我女儿呢?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啦?” 她这一出手,力道不轻,俞氏只觉喉头象被烧红的铁钳一样钳住,忍不住大声呼痛,气息不畅,剧烈喘咳。 但她自恃有人质在手,心内却是不慌,边咳边笑道:“三妹妹,你你这等粗鲁行止,呵呵” 廖冽已欠身,一手搭在廖明廊手上,也是一般儿的边咳边说:“有话好好商量咳咳商量” 廖冽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废人,廖明廊却未轻视,他的手搭上来,她只稍加用力,把俞氏的头钳着向前数寸,廖冽怕误伤妻子,手上力气顿然一泄,不由得跌坐回椅中。 廖明廊方自冷笑:“好好商量?你们藏了我女儿,却要和我来好好商量?怎么个好好商量法,愿闻其详。” 廖冽皱眉道:“唉,你先放开你大嫂罢。” 廖明廊怒极亢声:“不见女儿,一切休提!” 她心知厅上这三人中,齐氏是最没份量的,拿主意的是俞氏,必须将她完全制住,才能有真正的威慑。俞氏被她钳着,一句话说不了,效果反倒不好。 廖明廊心念转动间,五指不由得微微一松。 俞氏脸红脖子粗,一俟得到了喘息之机,立刻便大叫出来:“三姑娘,你可是发疯了么,竟敢对大嫂如此无礼!” 廖明廊凝目瞧她,微微一冷笑,手上收紧:“大嫂对至亲,又何尝留情了?” 说完话,又是一松,俞氏赶忙便道:“你女儿好好的,我可不会对她怎么样,只要你c只要你答应为家族效力,我我咳!咳!” 廖明廊心中实已怒极,女儿被绑架,满院之人均被制服,做出如此不顾脸面的事情,居然还在说“你女儿好好的”。 “好好的”,便是把人绑架得不知去向,不“好好的”,还待如何? 俞氏开不开口,都在廖明廊掌握之下,她气恼之余,俞氏便也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 廖冽见她手指又是一动,知道再度出力扼紧了俞氏喉咙,他心头有些惊怕,这个妹妹素来温文苒弱,平时一派书香大家的气度,说话行事,往往没有半分棱角。 这也是俞氏出主意扣下雪汀,他考虑过后就同意了的原因。 只想着妹妹柔弱,即便生气,也不致于与他长兄反目,人质既在手上,她便不能不最终退让。 一旦答应婚事,那是廖c陆两家双赢,至于抓了人质,影响到兄妹间的亲情,那也不紧要,日后小意多哄几回,也就哄回来了。 哪想得到廖明廊不见了女儿,便出手制住俞氏,这样一来,成了双方都有顾忌不敢轻动的局面。 廖冽皱了皱眉,留意到廖明廊的眼睛,心内募地剧震:不对!不对! 廖明廊出手虽是果决,显见得心中气愤到极点,但她的面容c表情c眼神,却一直与她的行动迥然相异,面沉似水,眼眸深邃,掩藏去一切波动的心情。 廖冽猛然省悟:这是雷霆动于九天的前兆! 果然便听得廖明廊幽然的语调,不紧不慢,却字字含杀机:“家族重要,我的女儿便不重要了?那么留你又也有何用,我便先取你性命为家族献祭罢!” “三妹不可!”廖冽看出了廖明廊意欲动手,赶忙大呼,然而心急之余,气息走岔了道,他募地喷出一口鲜血,捧着胸口,软瘫在座椅中。 一边的齐氏夫人,这场闹剧打从头就不由她决定,她本是想要从头到尾做壁上观的,眼下情势紧迫,看廖明廊表面虽冷静,实则可能失去了理智,倘若不拦得一拦,莫要俞氏当真命丧当场。 齐氏实是不能再袖手了,她站起来,弹出袖中剑,同时高呼:“三妹,你且冷静些,咱们再谈。” 廖家这等人家,岂有主母日常袖中藏剑的道理,这自然是齐氏料着今天可能有一场激烈争执,事先做好的准备。 廖明廊气恼反笑,原来这三个人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场便要刀兵相见,只有她蒙在鼓里,始终认为大兄通融,兄妹可倾心深谈。 她右手制着俞氏,最简单的方法,只要把俞氏换个方向便能逼得齐氏束手缚脚,但此法刚才对廖冽已用,几次三番拿俞氏做挡箭牌,不发力,搞不好要让对方生出轻视,以为她投鼠忌器,不敢动真格。 她疾颜厉色,当然也不是想要在此时真取俞氏性命,可是,女儿落在人手,便已失了先机,她现在要做的,是让对方心生畏戒,让对方即便有人质在手,也始终感到极度的不安全,不可靠。 只有这样,她才能稍许挽回些主动。 眼见齐氏袖中剑奔电而出,廖明廊右手制着俞氏不动,左手倏然探入剑势,五指如兰花一般在闪亮剑光中瓣瓣绽放,若是有人有闲心在一旁观赏,再是美妙动人不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僵持 只可惜如此的绝美景象,在场并无人有闲情欣赏。 齐氏情急下出手,本意是阻止不在伤人,因此她的剑势不急,可是这种不急,在廖明廊五指舒展之下顿时就变得急了,每一剑所指,都似有一张小范围的网,密密层层裹住了剑势,四处受困,无处可去。 “嗤,嗤——” 轻微几声,剑气涣散,已经不成招式。 廖明廊手指轻弹,弹中剑身,齐氏虎口剧震,再也握不住袖底剑,剑如白练,脱手直冲向天花板,“叮”的轻响,牢牢钉住在头顶横梁之上,犹自微微抖动不止。 廖明廊力道用得正好,弹飞了剑,再把齐氏逼得退了三步,一时间齐氏胸口气血翻腾,竟是说不出话来。 目睹这瞬间分出了胜负的廖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没想到从不出手的妹子,竟有如此底蕴和应变。 他不但错估了妹子的性情,尚且看轻了她的能力。 齐氏却是发了愣。 齐氏出身寻常,着实有着几分才情,要不然也无法嫁入廖家这等门墙。 她向来自视甚高,颇有几分瞧不上俞氏行止,对这个被休弃回家的小姑也同样不以为意,这时跌坐在椅中,脑海中一片茫然转过一念:“唉,她盛名不堕,她嫁入数一数二豪门世家,身败名裂也还被人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那可c那可不仅仅是由于出身啊” 廖明廊化解齐氏的剑招,右手便稍微松懈,俞氏得了机会,赶忙再次出言提醒:“你你敢这么对我,难道不要女儿了?” 廖明廊冷笑,她女儿落入兄嫂掌中,自是居于劣势,但她既然出手,说明这种劣势还不足以使她让步太多,俞氏翻来覆去便这一句话,太也落了下乘。 她凝眸注视俞氏的脸,往常清柔含愁的目光,如今便似是一柄明晃晃的小刀,一刀一刀,切割着俞氏仅余的胆魄,待把俞氏瞧得不敢同她对目相视,她才缓缓说道:“我说过了,你有何用,先杀了你,我和大兄自然还能谈。” 她的目光越来越冷,而俞氏能明确感受到的是,廖明廊扼于她喉间的手指,亦是相同的越来越冷。 如果说刚制住她时,这手就象一只烧红的铁钳,滚烫如火,这时已是化作千年寒冰,偏偏俞氏觉得困于其间,就象是困于千层万层的冰牢,还是一般挣脱不了。 廖家的主子都集中在前厅,彼此从言语到行动的冲突,哪里瞒得了大家族的下人们。 这时候,厅外已经看似散散无秩序的聚集起很多人,有管事,有护卫,也有普通的下人。 但他们都不上前,只是呈扇形一般虚虚包围着出事的厅堂,谨慎保持距离。而原本当值的下人们,更是站在他们应该出现的地方,敛声屏息,仿佛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主动关心。 绝不好奇,绝不打听,绝不交谈,绝不轰闹。 只不过一双双眼睛都是带着风瞟来溜去,一双双耳朵都是尖尖的竖了起来。 风吹草动,一点一滴,无人不关心。 廖冽自从齐氏出手被逼退后,便一直断续在咳嗽,他刚刚吐了一口血,走岔了气,这会就算咳嗽也是咳得有气没力。 勉力抬手,低低叹道:“罢了,罢了。叫重福来。” 廖家大管事是廖显安,主要负责对外,而内务的管家,则是重福。 他曾是廖冽父亲的僮仆,但甚至曾经受过廖道徵的亲自指点,可谓廖家“三朝老臣”,其举足轻重,实际远超廖显安。 由于廖冽很多事情有心无力,很多事情是由重福一手安排的,故此,重福虽是个连姓氏都无的老仆,廖家堡上下无人敢于对其有半分轻视。 这会儿廖冽最为后悔的就是,为什么会大意至此,没让重福在厅内守着,不然,或者事情尚还可收拾。 廖明廊倒是未加多想,重福是大兄身边第一要人,绑架雪汀这么重要的事,由重福亲自出手,也不算奇怪。 果然,重福身形很快出现,但没进厅堂来,只是垂手立于阶下。 廖冽咳了一声道:“你亲自去,把雪汀小小姐带来。” 重福默然,随后欠身离去。 廖冽又苦笑着向廖明廊道:“好了,我把雪汀找来,三妹,你能不能先放开大嫂,咱们坐下再谈。” 廖明廊没有说话,低着头,心里有一股浪潮在涌。 她听得清清楚楚,廖冽刚才说的是“雪汀小小姐”。 雪汀的身份,特殊而敏感,但在廖家,由于人丁原本不算太旺,廖明廊无论如何都还是廖家最核心的主子,有她护着,无人敢于轻视雪汀。 然而,下人们平日的言语态度不敢轻忽,和雪汀身份的敏感性,这是两回事。 最典型的,就是廖冽这一声“雪汀小小姐”。 廖家男丁只有廖迨,而姑娘极多,有超过十个,廖冽廖冲未分家,是统一按照年纪来排行的,却只有雪汀,生在廖家,长在廖家,一直不曾入了廖家的排行。 廖明廊的女儿,廖家三小姐亲生的女儿,一直就这么糊里糊涂的,长到了五岁。 廖明廊心头如割般的剧痛。 她,真的是个不趁职的母亲啊! 不由得想起景福寺所见一幕。 在归途中,她于廖迨和雪汀两个孩子口中得到了更多一些的描述,虽则语焉不详,但足以使她明白事情的全部经过。 作为一个母亲,并且作为一个单身母亲,廖明廊关注的重点自是未曾放在南宫家族斗争上面,却是把最大的认同感,给予了以自己生命换取儿子前途的李姬。 与那位伟大的母亲相比,廖明廊自觉太失职了。 小女儿的处境,尴尬c敏感c名不正言不顺,是要比那七岁男孩南宫颐更加不如。 可是李姬早就在为儿子做打算,找人保护,遁入深山,甚至,付出性命。 可自己为女儿做过什么? 她只顾着自己飘零落寞的身世,只顾伤感自己的春花秋月何处是,却从未曾为女儿的身世和前途着力安排过。 犹有甚者,想到女儿的出身,她便不愿再深思,她避开那些烦恼,避免触碰那些一触及溃的痛苦,任凭她的五岁小女儿独自一个架在世俗歧见的刀山火海之上。 心思繁杂间,想着待会女儿就要来了,始终扼着俞氏确非上策,廖明廊缓缓的放开了俞氏。 当然,并未轻忽,顺手点住了俞氏穴道,让她仍旧不脱于自己监控之中。 暮色重重,厅内厅外都只燃得少数几盏灯,自是无人敢于来添灯。 这时候厅外人人奔忙,有无数道脚步声,无数条人影,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悄悄多了起来。 这般纷乱的映衬下,厅内外的光线越发显得不足,昏暗混沌,惶惶犹如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暗算 “老爷。” 门外重福声音响起来,廖冽当即起身。 廖家家主刚才运气太急,内息走岔,本就病歪歪的,这时更加如同深秋里的枯叶,索索发抖的朝外走。 廖明廊眉头一皱,猜不到是何用意,眼见廖冽于她是必经之地,稍稍让开一个角度。 忽然,似是若有若无的一声幼弱嘤咛,声息太微,廖明廊心神大乱之际,难以分辨是不是女儿的声音,心里却有了先入为见的认定了。 廖冽朝着厅外急速伸出手来,却是向前一个趔趄,几乎跌倒,瞪大眼睛直直朝前望着。 廖明廊原本眼光始终锁定廖冽,他是重中之重,只有盯住他,才能防止任何意外。 但听见幼女之音在先,又看廖冽如此表情,她再也忍耐不住,便朝厅外一眼瞥去。 厅外不知不觉聚集起了一个人群,所有原先各有秩序的护卫和侍仆们,在这片刻之间,倒象是看热闹一般,推推挤挤的拥在了门前。 廖明廊一时都找不到重福的所在。 便在这瞬间,廖明廊心口,重重挨了一掌。 廖冽气喘吁吁的收掌,眼见得亲妹子的身躯在这一掌之下向后飞起,他毫不犹豫的踏上前,再补上一指。 但也在这霎那间,廖明廊舞袖出了一掌。 偌大的厅堂,廖家兄妹两个向着相反方向各自飞起,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直至各自结结实实撞上墙,方才从墙边落了下来。 廖明廊艰难抬头,一缕明艳血迹自唇边溢出。 廖冽在她对面,中间有物隔挡,她只能看见他的身形,一动不动,却是看不到具体的情形了。 抬手指,廖明廊抹去唇边血迹,露出一丝苦笑。 兄妹阋墙,人伦悲剧。这一刻,她却不恨长兄的无情和暗算,只是顿然间为刻骨后悔所充溢:自己真该死,这般疏忽大意。 自己死了不要紧,可女儿只有她一个靠山啊,失去了护佑的女儿,落在兄嫂手里,她才五岁,今后将面对什么命运? 齐氏早已站起来,面对如此突变,她有些惊惶但又极力在约束情感。 她一眼就看到廖冽倒在墙角,胸口大片鲜血,显然伤得比另一面动弹不得的廖明廊还甚。 至于俞氏则穴道被制。 重福的身形就在门口,两手空空,并未抱着雪汀。 齐氏唤道:“重福进来,把三小姐看住了。” “看住了”,仅是一个借口,这话的言外之音,当然是要进一步扣住廖明廊,防止她再生事端。 现年五十多的重福,缓缓踏进厅来,背部稍稍有些佝偻的向着廖明廊走去,眼神不敢与她接触。 重福受过老太爷的指点,是廖家三代忠仆,他所忠心的,不仅是廖冽,也有廖明廊,还有廖迨。 他的忠心是可以放心的,但廖冽和俞氏定计对付廖明廊之时,却并不太放心,他们没把这事的安排告诉重福,从陆氏求亲,到景福寺看相,重福都毫不知情。 至于随后发生的绑架雪汀小小姐,重福更加不曾参予。 主要是廖冽担心,重福若是事先知道,可能不赞同此举,不赞同就有可能泄露风声,这样就不好安排这个局了。 然而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境地,廖明廊发难制住俞氏,并且看来事前的安排随时有可能无用之时,廖冽依然选择信任了重福。 他让重福去把小小姐带来,但重福根本不知雪汀被关在哪里。 可是,无需廖冽多吩咐,重福自然知晓这种情形下如何处理。 他示意那些原本只是围观c等待发展的下人们围拢上来,厅门虽大,门口足足拥了几十个人,加上光线昏暗,人人挨挤,廖明廊记挂女儿,却无法马上发现她的女儿并未出现在这里。 廖明廊身手虽好,但她从未有过对敌经验,何况这是对着自己家里人,哪怕剑拔弩张,警觉性也还是不够。只要她稍微分心,厅内的廖冽就有机会立时出手。 廖冽虽然身受重伤,轻易不出手,但并非真的就是个病弱瘫者了,他那一掌一指,于雷霆万钧间悍然击出,廖明廊着了道儿,所受内伤之重,让她顿时便与废人无异。 只不过廖冽毕竟还是体弱,同时受了廖明廊一击,表现出来的似比廖明廊的伤更严重,直接就昏迷不醒了。 重福低头走到廖明廊身边,迅速在她身上点了十余大穴。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两步,这才低声说道:“三小姐,老奴对不起您。” 他忠于廖家每一位主子,但更忠心于廖氏家族,情形既已不可收拾,重福便不能不做选择,站在廖氏家族的利益这一边。 接着,重福把俞氏的穴道解开。 俞氏身体被制,但她一直是可以开口的,沉默了这么久,是她也被吓到了。 明明是自己落入小姑子手里,小姑子看似铁面无情,己方完全落在下风,已经只能一人换一人,用那小女孩子来交换了。 哪里想得到片刻之间变生意外,丈夫和重福合谋,一下子翻盘过来。 可惜翻盘不太完美,她的丈夫挨了一掌,始终连个声音都没有发出,俞氏惊惧已极,一待手足得到自由,她立刻便朝着廖冽扑过去。 “老爷!老爷!你怎样了?” 重福动作比她快,先她一步到了廖冽身边,检查一遍然后说道:“大夫人放心,大老爷是一时闭气,晕了过去。三小姐” 他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的廖明廊,情绪十分复杂,“三小姐出手不重。” 即使被暗算,在最危急的时刻,廖明廊也未想着情急出手,制人于死。 廖冽的昏倒,更多原因,倒是他以全力出击,自己本就羸弱不堪的心肺受到真力反击,这才导致闭气。 胸前那一大滩血,实则是郁结于中的淤血,必须要找个突破口倾泄而出,样子虽可怕,伤势倒也就罢了。 真正重伤的是廖明廊才对。 俞氏象是受到了提醒,立即转身,愤怒无比戟指大骂:“贱人,你绑架嫂子,打伤大兄,忘恩负义丧心病狂,我廖家留你何用?快来人,把这贱人手足筋脉挑断,我要她生不得死不能!” 廖明廊一震,脸上唰得血色全无。 重福和齐氏忙出声阻止:“不可,不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软筋散 两人同声阻止,原因却不相同。 重福认为,对廖明廊伤害够多了,理应手下留情。 齐氏却是想得更多一些:“大嫂,你要断了三妹手足,她可就无异于废人了。到了那时,她怎么嫁给陆刺史?” 俞氏冷笑道:“嫁给陆刺史?这贱人如此死硬,怎么可能答应?” 齐氏笑了起来,她真的是气笑的,纵然俞氏被突发情况以及丈夫的伤势搞得心烦意乱,可她也真是太冲动了吧。 齐氏忍了忍,再道:“三妹自然是不肯的,但大嫂先前拿住雪汀甥女在手,又是为了什么呢?” 经此提醒,俞氏一下明白过来,她冷静了一些,想了想,这会儿倒不急于说出心头所念了,问道:“依你之见便如何?” 齐氏眼睛微微一眯,若非对面是大房管事的主母,她就忍不住反唇相讥了。 对于迫嫁廖明廊这回事,齐氏一直在反复思量。 事实上她在这件事情上面没有任何主动权,她也没有太多主观立场。 不过在她看来,廖明廊嫁,总比不嫁好。故此她在知悉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想过去反对或者向后者透露信息之类的。但在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太主动,能保持中立就是好的,不反对大房,也无需在小姑面前做太大的恶人。 没料着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她已经动过手c发过令,而眼下,俞氏又逼着她出主意,这很明显,是要把仇恨转嫁一些到二房这边。 她可以拒绝,可以和稀泥或是装糊涂,但齐氏想了想,这些都并非上策。 大房顶着个为家族的名义,总是有个正统的大道理。 既然如此,如果她总是假装糊涂做应声虫,很可能就给大房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认为她是想两边讨好。 现在为俞氏出一个主意,等于摆明态度,铁定就得罪了小姑,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房必赢无疑,自己就算得罪了小姑,也不怕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齐氏目光显得犹豫,但这犹疑不定的目光,最后还是慢慢变得坚决了。 在廖明廊脸上停留了一会,她轻轻地说:“大嫂,三妹武功太高,这廖家堡,恐怕谁也不是她的对手。若是三妹得了自由,以她这性子,定会引起家族内斗惹人笑谈。大嫂的想法是对的,但依我之见,不妨稍微缓和一些,以药物废去三妹这一身武艺,以后有事才能好好商量啊。” 重福在一边,两条灰眉抖了抖,但他知道齐氏这番言语,也正是俞氏心中所想,只不过是要借齐氏之口说出逼她表明立场而已。 至于廖冽是什么态度?重福看了眼仍旧不省人事的大老爷,他叹了口气,双手把廖冽抱起来:“大夫人,老奴先为大老爷请医治疗吧。” 俞氏点点头说:“好的,重福,这次要不是你,还真麻烦,多谢你了。快给大老爷疗伤去吧。” 这位大夫人,心机不深,行事不周,但是拉人下水的本事,是一点不差。 重福微微苦笑着,双臂平稳地抱住廖冽,走了出去。 俞氏方才含笑对齐氏道:“二妹主意甚好,就这么做吧。” 不一会儿,江湖中恶名昭著的软筋散端到了廖明廊面前,请她服用。 那软筋散甚是好看,微微带着褐色的流动质感,犹如一盏上好藕粉,廖明廊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或死或生,都不会感到意外,就算是俞氏要挑断她手足筋脉,她也不会尝试做无用反抗。 服下软筋散,那当然与挑断筋脉的痛苦不可同日而语了。 廖明廊低眉敛目,连一个字都没有说,默默地喝了下去。她重伤之余,身子稍动,肺叶间的鲜血便呛迸而出,咳得一碗散功药中点点是鲜红,倒象是藕芡中飘浮着数瓣荷花。 随后,还是齐氏的主意,把她送到一所僻静小院,幽闭起来,衣食起居丰厚如初,并请了良医来给她治疗内伤。 只不过随身服侍的丫鬟,都换成了大房心腹,她日常所用一概摒弃,全都换了新的。 廖明廊对这一切都默然承受下来,就连第二日齐氏来找她,说起嫁给青州刺史陆节康,她都丝毫不现特别的情绪。 廖明廊只是平静地问道:“如果我愿意出嫁,我的女儿怎么办?” 齐氏回答:“这点三妹只管放心,雪儿是咱们廖家的主子,自会善待她,娇养长大。” 廖明廊唇畔依稀现出苦笑,语音凄苦:“可雪儿不是廖家的人啊。” 雪汀的身世敏感,即使在廖家,大家也是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 齐氏听了微微一惊,问道:“三妹,这是何意?” 廖明廊微垂眼睑,黑而长的睫毛急速颤动着,有晶莹光芒附于其上,不一会儿,一颗泪珠悄然无声地滴下,紧接着又是一颗。 “二嫂,我后悔”廖明廊颤声说道。 “嗯?”齐氏看着她,心里同时警钟大响,廖明廊这是向她示弱,大概接下去就是求情。 自己可要坚定立场,绝不能在这件事情里出任何一个差错,以免受到牵累。 廖明廊却是摇摇头,哽咽着,没有把那个话题进行下去,转而道:“你们用雪儿要挟我,是明知我不可能反抗的了。可是,我总得在出嫁前先见见我的女儿吧,难道你们,可以狠心到让一个母亲与女儿生离?甚至我都不知道她的状况,是死是活。” 齐氏有点如释重负,赶紧笑道:“哎,你言重了,怎么就说到生死了。雪儿好着呢,你真的放心就是了。” 廖明廊摇头,哭道:“二嫂,我知道你作不了主,有两句话,请你带给他们。我同意婚事,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我得见着女儿,必须亲眼见她安好如初,你们不能这样不声不响把我女儿带开,就再也不让我见着她了。第二,我出嫁不需带人,但我要我指定的人去伺候雪儿,她若是无人照料,我是死也不能放心的。” 齐氏走了,她把廖明廊提出的条件带给廖冽和俞氏。 条件不多,只有两个,且听起来很合理,廖明廊是为了女儿才肯同意婚事,如若不让她见上一面,不能确定女儿安危如何,可以料知她绝不会退让。 廖明廊现在重伤,且散去了内力,无异于废人一个,即使让她母女见面,也不必担心她还能突然生出力量搭救女儿了。 可俞氏只答应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她却不肯。 如今不止是廖明廊母女禁居,就连她照花居原先的下人,也都被严加看管起来,不让那些人和廖明廊有任何接触。 本就是防着那里头有些什么旧仆c忠仆,替她通风报信,走漏了风声。 虽然这桩婚姻是廖家的内务,没有外人可以置喙,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引来变数,那就是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那天傍晚的行动并不完美,是出了一点岔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破玉笼 月明星朗,花香浮动。 幽禁廖明廊的这所小院,偏僻狭小,但从院子里看到的景色,总是处处相同的。 廖明廊没有去睡,她半倚半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抬头望着清清月色,体内散功的气血不住翻腾,她恍若不觉,想着小女儿,想得心也痛了。 美若星辰的眸子里,如有清雾萦绕,使她显得在月下绰约遥远。 而她的思绪,也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很远很远的地方。 此时此刻,她在想一个人。 她爱过这个人,恨过这个人,到后来,却是有些不敢再见这个人了。 这个是她的前夫,也是她的表弟,施景珩。 他们是中表至亲,青梅竹马,成婚以后,也是神仙眷侣的典范。 却未料到被迫和离,那是一次背后充满了权力斗争的和离,并不是他们夫妻中的任何一方所能决定的。 可廖明廊心高气傲,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七年前情形历历在目,任凭施景珩向她跪倒,扯住她衣襟痛哭,恳求她回头看他一眼,恳求她不要割绝情义,她的反应只是一剑断袍,决然离去。 并不死心的施景珩此后给她写了无数封情书,她从不理会,但她心里是知道的,这辈子,她不会再嫁了,她的丈夫,哪怕她不认,可终归就一生只有他一个。 又一次变故发生在两年后。她人生中有了第二个男人,这只是一次意外,一次让人愤怒的意外,可是,她却因此而有了雪汀。 雪汀是个私生女孩儿,然而,直到今天,她也并不悔生下这个孩子。 女儿在她孤寂的生命中添上了无限华彩,她的人生因此而重新变得有意义。 只不过,也是由于出现了雪汀,她和施景珩,或者说是整个施家的关系,从而真正断绝了。 如今她身处绝境,唯有向施家c向施景珩低头,向那边求救,才能解此困局。 为了女儿,她愿意收起心气,改向施家低声下气,然而,她却不知道,当此情形,该怎么才能和施家人取得联系? 她被幽禁,即将再嫁的消息,是被严密封锁的,如何才能传递出去? 想要他知自己的绝境,竟是再无办法了么? 冷静,冷静,廖明廊暗对自己言道:想想,等待机会,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慢慢扶着石阶边上的柱子站起来,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大小姐,可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连行动都变得困难了。 一声鸟鸣,一块石子坠地的声音,拖住了廖明廊打算回房的步伐。 廖明廊惊异转头,这两个声音来得突兀,绝非寻常。 果然,接下来就看到墙头树荫人影一闪,生石花手里牵着个小孩陡然出现:“小姐!” 廖明廊一眼看去,以为生石花把女儿救出来了,心下狂喜,仔细瞧了眼,发现那是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原来是廖迨。 她失望,但希望也由此而生,轻声问:“生石花,你你没被他们抓住么?” 生石花压抑着抽噎,扑上去把自家小姐拦腰一抱,没料着廖明廊身子剧晃,竟是禁不起她这样的抱法。 生石花大惊:“小姐,你怎么了?!” 廖明廊不答,苦笑着在石栏上坐下来,说道:“不忙说我的事,生石花,你你怎么和阿迨一同来了?” 小男孩自从来到这院子里,有些想要近前c却又不敢的样子,愣愣瞧着他姑母。 廖明廊向他微笑着招手,他这才犹犹豫豫地上前,拉住了姑母。 生石花解释情由,原来那天晚上,生石花落单,好多人突然围攻,甚至还备了迷香等物。 生石花凭着勇武逃走,半路上迷药发作她就昏倒了,醒来时已为廖迨所救。 生石花把廖迨形容得好似小天神,廖明廊听后亦用柔柔眼波含笑看他。 廖迨小脸羞红,他不能说自己在景福寺震动很大,尤其是为那些神通广大c行侠仗义的传奇所着迷——廖迨始终觉得南宫颐是舍己救人,看到生石花被围攻,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就把她救下来了,并且瞒住了任何人。 生石花想念自家小姐下落,而廖迨打听到姑母被困住,他小小的心里,也是认为姑母遭遇到了不太公平的待遇,今天晚上,他着实花费了点心思,才把生石花带过来的,极度机密,无人知晓。 如果不是有这位年纪虽小,却鬼灵精怪权限很大的小少爷从中作法,单凭生石花的鲁直,她只怕把整个廖家堡闹到翻天覆地也未必能顺利找到廖明廊。 廖明廊从简单的言语对话中,得知廖迨至今也还不知全部真相。 倘若廖冽夫妇得知儿子参予其中,向他一番大道理进行解说,搞不好廖迨就会转向父母的立场了。 他如今不知其详,有不知其详的好处。 微凉的手拉住了男孩,廖明廊轻声道:“阿迨,我是和你父母发生一些误会,你愿意帮助我吗?” 廖迨咬着手指,他猜到可能发生了一些重大的事情,心下好生为难,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廖明廊稍微有些放心,只要今晚廖迨不予张扬,那么事情就能成功一半。 “生石花,你如今自由,可再好不过,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廖家堡,给我递一个消息出去。” 生石花迟疑了一下,说道:“小姐,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啊?要出去,生石花和小姐一起出去!” 廖明廊微微摇头,苦笑道:“听着,如今不是争执的时候,我说什么,你便照做什么,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我我” 她重伤散功之余,话语说得稍快,气息便接不上,陡然间胸腹间如同刀剑齐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生石花大惊,再也不敢问第二声,扶着廖明廊回房。 房中无纸笔,廖明廊咬破中指,甚至未曾掌灯,就着月光匆匆写就一封血书。 她随身钤印总是带在身边的,又于信末钤上一个血印。 生石花其实不是最好的差遣对象,此事关系到女儿雪汀一生,实在是重大非常,生石花却是心思简单,性格又嫌过于鲁莽,就怕出了一点意外,生石花处理不妥当。 可在目前,不可能找到第二个人选了。 廖明廊只能把送信地址和联系人给她交代了几遍,神情郑重道:“生石花,这是我最后一条生路,你一定要安全地把信送到,绝对c绝对不能出丝毫差错。” 她说得太严重了,即便大大咧咧如生石花,也懂得事情的严重性,诺诺连声,不敢稍有轻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唯快不破 廖迨低着头,独自慢慢往回走。 之前,生石花想要寻找廖明廊的下落,她不在行,需他出手相帮,但生石花要送信,对于怎么潜出廖家堡,以生石花的身手自是没问题的,因此,廖迨行侠仗义的豪举也算告一段落了,独自一人往回走。 不过,男孩心里并不平静,有几分自豪,几分得意,也有几分忐忑,甚至于,还夹杂着几分迷惘。 这迷惘来自于临走时姑母对他所说一番话。 白色纱衫的姑母,月色下宛如仙子一般,柔弱而纤细,她缓缓俯下身,美得不沾俗尘的清眸凝视男孩,柔声说:“阿迨,可知你为何叫迨?” 廖迨睁大眼睛,回答不出。 “你的名字,是祖父起的,就是你的太祖爷爷。” 廖明廊抚着侄儿柔软黑发,微带感慨地笑着,“那时你还没出生的,可太爷爷为他将来的重长孙定下名字。这名字包含着太爷爷的良苦深意,廖家发展太快,却没根基,所以他希望从你这一代开始,加上个基座,咱们廖家切不可急功近利,须得稳打稳扎,踏踏实实,打好基础重头再来。” “稳打稳扎,踏踏实实切不可急功近利?” 这几句话,其中蕴含的深意八岁的廖迨一时还领悟不了,可他记住了,并且意识到这番话对他,对他的将来,对廖家整个家族,或者都将起到重要的作用。 关于家族,荣誉,地位,未来,他不陌生,但是从未如在景福寺所见景象那般惊心动魄。 小孩子当时并未有深入骨髓的触动,倒是为事情发展的回肠荡气而感动不已,小小的南宫颐在他心目中形象就很伟大,才七岁的孩子可以如此勇敢,不退缩,不对命运低头。 有热血在他心底深处燃烧,他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做大事的人。 回家来,虽然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也能感觉到,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与家族前程和荣誉,息息相关的大事。 他做的事,很显然是无意中帮助到姑母,而与父母的意志相违悖,那么他做的,肯定是对的吗? 姑母对他说的这番话,自是在赞许的基础上加以引导,可若是姑母与父母在某些观点上背道而驰,自己应该听她的吗? 廖家堡这几天都是戒卫森严,潜入廖明廊小院,他负责指挥,生石花负责行动,一路上完美的避开了人,这会儿一人独行,还心不在焉,很快就被发现了。 “呃,大爷” 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却是这几天心神不宁,每晚巡回不归的老管家重福。 廖迨一抬头,脸上有受惊和想要掩饰的神色:“重福伯伯,怎么是你啊?你在这干什么啊?” 重福笑了笑,说道:“我正在找大爷呢,你偷偷一个人溜出来玩,如今非常时期,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呢。他们想要见见你。” 这自然是一片瞎话,不过重福见廖迨深更半夜出现于距离廖明廊小院不远之处,一被发现满脸就象干了坏事的心虚,肯定有些缘故,他就借口说老爷和夫人要见。 廖迨不疑有他,开心得跳了起来:“爹爹醒了?好,我去看他!” 廖冽为掌风所闭,这两天无数珍稀药材灌下去,始终昏迷不醒,廖迨非常担心,他这兴奋不是假装的,说完拔腿就朝着父母所住的院落跑去。 重福在他后边,稍微耽搁了一下,做了几个示意,下几道指令,这才追着廖迨上前了。 廖冽确是醒了,气息微弱,面如金纸,但强打精神来和俞氏商量。 俞氏把廖明廊所提的两项条件一一告之,并说她想答应第一条,拒绝第二条,反正雪汀在手,不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廖冽想了一想,才道:“雪汀是必须让她见的,这没有多大疑问。但是,雪汀不是咱们廖家的人,她亲口说了,却不要求带着雪汀走,你想是什么缘故?” 俞氏恨恨道:“这还用说?她千方百计要那些所谓的老人c旧婢去服侍雪汀,还不是想趁机把雪汀救走,既不去陆家,也不在咱们廖家!” 廖冽叹道:“这可没错啊。雪汀的身世存疑,但我一直怀疑,她还是施家的人,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必然是想找机会通知施家。” 俞氏“嗤”的一声,面上俱是不屑,道:“只要打发她嫁出去了,雪汀是谁家的孩子,我才没有兴趣呢。” 想到自己的儿子对雪汀百般讨好,连骄纵大少爷脾气都能收敛得干干净净,俞氏就不舒服,若是让雪汀这么住在廖家到成人,搞不好宝贝儿子还黏上这个青梅竹马的丫头了呢,到那时,可是廖家的大麻烦。廖明廊想要把雪汀送走,倒不算是多坏的事。 廖冽摇摇头,轻咳数声道:“三妹不想嫁给陆节康,她不止是想通知施家带走雪汀,怕是更想通过这个消息,让施家来搅局,她自己也能趁机逃脱。” 俞氏哼道:“这不是摆明的么,咱们千方百计封锁消息,还不就是防止发生这种意外?所以我说第二条不能答应。” 廖冽沉声道:“可意外已经发生了,不是吗?你不是说,那天没抓住生石花,让她逃了。” 俞氏鄙夷道:“生石花那丫头愚钝得很,成不了大事,我不担心这丫头。” 廖冽摇头道:“人既逃了,那便是一张网破了一个洞,有些秘密想要包藏,也包藏不住了。这事儿,我们得往最坏的打算。” 俞氏瞪大眼:“那怎么办?不让她见雪汀,找不到雪汀,什么都白搭,咱们就主动。” 廖冽苦笑着咳嗽,道:“这不行,这样做除了双方扯皮拉长时间,对她有好处,对我们可没半点好处。我是想,答应她,两个条件通通答应,但是她见雪汀的当天,便是她出嫁之日!这件事情要立刻去做,越快越好,就在明天最好。” 俞氏张大了嘴巴合不拢,震惊道:“明天就出嫁?这这太快了吧,咱们这样的大家族,陆刺史人还不在循阳城呢,陆家会不会觉得太过草率?” 廖冽冷冷一笑,气息微弱却果断:“两边都不是头婚,婚事本就不需张扬。为了所谓面子推迟婚期,到头来竹篮打水,我廖家可不负责!这件事,咳咳,这件事你不用出面,让廖显安去谈,陆家只要有个明白人,都会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启蒙教育 夫妻俩商量的起劲,言语也不避讳,却不知他们的宝贝儿子站在卧室外面,听了个一清二楚。 廖迨越听,从一脸迷惘,转向了一脸惊恐。 “爹爹和母亲要让姑母出嫁。” “嫁前才让小雪见姑母一面。” “然后姑母当天就必须嫁出去。” 还有一个信息,需要整理一下思路才明白:“小雪妹妹现在一个人被关着,都没有她认识的人在身边!” 虽然之前对于生石花的围捕,以及姑妈一个人被关在冷清清的小院子里,廖迨都亲眼目睹,但对于他来说,总有一种“神仙打架”的感觉,大人的世界,他们所争执的焦点,他弄不太懂。 这才有了刚才在姑妈那边出来,小男孩心中无形多出来的忧虑。 他真的不是很有把握,自己横插进去充了一把大侠,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早就听说关于姑妈出嫁的事情,很早很早,他发誓从三岁起就开始听到了这种传说。 长大一点,他听人谈论,就觉得姑妈嫁人好像是挺正常的,不是人人都要嫁娶的吗? 就象他,躲在被窝里的时候,就悄悄开始想将来长大了会娶谁。 当然会是小雪妹妹啊,还用说吗? 小男孩每次想到心里都甜滋滋的。 然而,如今听起来,是姑母根本不愿意嫁,父母则采取无穷手段逼迫她。 双方有了矛盾,于是首当其冲的,便是年仅五岁c尚无自保能力的小雪妹妹。 廖迨甩甩发昏的头脑,都是利用小孩,以小孩的生死,来决定作为母亲的命运。 生存或者死亡,出嫁或者留家。 他的父母是站在无耻利用小孩的那一方。 廖迨想着,眼前浮起长公主高傲的神态。 南宫颐的无助,隐忍,母子的生离死别,以及最后那块蒙着尸体的白布,经过的地方,鲜血淅沥洒了一路。 怎么会?他的父母怎么会参予这样丑恶的事情呢? 男孩呼吸粗重,内室廖冽听到了,沉声发问:“谁在外边?” 廖冽病歪歪的,这道声音却充满威严。 随着话声,房门大开,灯光倾泻而出。 脸色奇怪c如哭如笑的男孩就沐浴在灯光里,眼神中仿佛透着无比的陌生感。 廖冽和俞氏都不由得一呆,俞氏赶紧上前,想要抱住儿子:“阿迨,怎地半夜三更在这里呀?” 廖迨却是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拔足朝门外方向奔去。 但只跑了几步,就有一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把他拦腰搂住。 “大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来者正是廖氏三代的忠心老仆重福。 重福拖后几步,是因为在园子里见到廖迨,他心下起疑,就安排人查询小主人这几天的行止。 之前是怎么都没想到失踪的生石花会和廖迨有关,稍微一查,廖迨两日来取药c取食,各种出入都异于平时,哪里能够瞒得住人。 老管家掌握了这些信息之后,方才匆匆赶来,未料晚了一步,廖冽苏醒后与妻子商量大计,被廖迨听了个全。 廖迨被重福抱住,挣脱不开,又是委屈又是惊怒,蹬腿大哭:“放开我!放开我!你们都不是好人!我不和你们好了!” 这孩子气的话,听得廖冽气往上冲,怒喝道:“畜牲!你是什么人,是我什么人,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重福也赶紧低声哄道:“大爷,怎么可以这样说呢?这可不是伤了老爷c夫人的心吗?快别说了,去向你爹爹c妈妈认错!” “我才不认错!”廖迨激怒大声道,“我全听到了,你们要姑母嫁人,如果她不同意,就要对付小雪妹妹,你们好好” 这种行径好无耻,但做儿子的,怎可以如此指责父母?廖迨自小受到教养,这么失礼的话他还是没办法出口。 “爹爹,”他哽咽地看着靠在床头病奄奄的父亲,哀求说,“你们不能欺侮姑母,还有小雪妹妹啊!” 廖冽有些头痛的瞧着儿子,没料到他反映这么大,都是平时太过珍爱这个儿子,导致他的无知啊。 廖冽阻止了意欲辩解或者斥骂的妻子,决定趁今晚这种实例,正式给儿子上一堂人生启蒙教育课。 “阿迨不要吵闹,你过来,坐在爹爹身边,爹爹有些话,要告诉我们廖家的男儿汉。” 廖冽纵然身体原因,平常并不亲自教导廖迨,然而知子莫若父,这一开口,成人间对谈的语气顿时就把廖迨震住了。 廖迨揉着眼睛,乖乖地坐到父亲床边,看见父亲面如金纸,不知是否被自己气的,有些担心地低声叫:“爹爹!” 廖冽倚在床头,笑了,伸手抚摸儿子的头发,清了清喉咙,这才正色道:“阿迨,咱们廖家的来历,近百年的荣光,你都清楚么?” 不待儿子回答,他已先缓缓说道:“咱们廖家原先可不在江东,而在北地。百年前皇室东渡,咱们廖家未曾第一时间随从,直到你太祖爷爷廖道徵那个时候,北边都被铁颜占了,他才举族南迁。 “他过来时,才发现君氏皇族早已建立南朝,而各大士族门阀都已各自有了地盘和势力。 “其中,有八大世家之称。这八大,四个是随皇室南渡的家族,另外四个则是江东本土豪强,即为施c宗c南宫c薛c陆c秦c罗,这是七家,只因施家分了东宗和西宗,两宗如今各自发展,甚有光辉,评定八大家时向来把他们视为两家。 “一般而言,南渡四大家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掌握着政事和兵权,本土豪强则拥有更多的土地庄园,以及钱财人力,南渡高门无法取得压倒性的统治权,而本土士族也同样无法一举争胜。两边各有所长,相互制衡,这就是君氏皇族一直能够平安百年,直到今天的真正原因。 “你太祖爷爷带着整个家族南渡投效,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格局。八大家气候已成,互有争斗但也互有默契,外姓之人非但无法与这八大高门相抗衡,甚至还多有被排挤针对。 “但你太祖爷爷可不是池中物,他才通天人,文精玄学,武亦称霸,足称当世第一人! “朝堂上的路子走不通,好在天下纷纷,铁颜初立,十三国争强,城头变幻大王旗,你太祖爷爷就自组北地流民,建成了一支百战百胜的地方军队。 “平内乱,镇边关,随后入朝,又做了绝外戚c定土策协调士族等大事,终于官至太傅,佩剑上朝。 “当时你祖父的风光,举国无人可与之相比,我们廖氏家族,地位和规模自也节节升高,已经有评定我们廖家为一等高门,打破八大世家的百年格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家族之光 廖冽说起祖父的光辉事迹,一脸骄傲,语声激亢,连病色都仿佛减轻数分。 小男孩听得也有些发呆,小手无意识握成拳头,听着那些意气风发的风光前尘,向往不已。 廖冽说完那些,似是想起今朝与往昔大不同,神气颓丧下来,把抬起的身子缓缓靠向床头,叹息着说:“世事难料,自从你太祖爷爷过世,咱们廖家便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廖冽深沉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自从你爹爹身受重伤,退居乡间以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廖家日渐没落,心有余而力不足,深感对不起祖宗基业,有负于家族使命,将来到得地下,是无颜见你太祖爷爷了。廖家子孙,什么时候方可以重现我家族荣光呢?” 廖迨抬头,瞧着父亲眼中的失望和不甘,不由自主说道:“爹爹放心,孩儿会争气的!” 廖冽微微一笑,拍拍儿子脑袋:“我的儿子聪明勇敢,心有大志向,将来一定会成事。” 廖迨红着脸,嘴角微扬,对于父亲的一点不满早已不翼而飞。 廖冽接着叹道:“可我儿年幼,等你长大尚需经年,廖氏经不起耗,为父折损思虑,百般筹谋,就为的是,不把一个烂摊子交给我儿。” 小男孩咬了咬嘴唇,声音不自觉的小下来,说:“爹爹,可是也不好为难姑母和妹妹啊。” 廖冽摇头,失笑道:“你怪为父逼迫你姑母,但阿迨不妨想一想,你姑母是有多自私啊!她也姓廖,是廖家的人,就必须负起家族的责任,并不是说谁就有资格排除在外的。可她宁肯廖家家败,也不愿意稍作牺牲,阿迨,你姑母这等行为,对不起家族,对不起列祖列宗,为父既是廖家家主,一切向大局看,绝不能任由她这般任性行事!” 他早从廖显安口中得知了景福寺所发生的事情,见儿子似乎还有点不同意,忙道:“你在景福寺亲眼见到了南宫家事,南宫鹫把家族大权传给了小儿子,风陵长公主身份何等尊贵,可作为南宫之妇,她就能抛弃自己的儿子,毅然收养那个并非亲生的小儿。这般为家族奉献和牺牲,才是我们家族中人人都应当做的啊。” 至于为此逼死南宫颐生母李姬,这种细枝末节,提都不用提了,何况那也是李姬应当奉献的。 廖迨嘴巴微张,心里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完全说不出来。 廖冽又叹道:“还有八大家中的陆家,他们是吴郡地方豪强,从前铁颜定都于北地,为了让家族得到持续发展,陆英c陆华兄弟负学北上,学说北地方言,放弃本家宗学改攻朝廷显学,由此一步步踏上仕途,百折不回。不料功成名就之际遇到兵变,陆氏兄弟双双亡故,可他们为家族经营的苦心和精神,却是永彰日月,直到今天,陆氏仍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这是多少陆氏后人用生命去换来的!” 廖迨进学不久,如此这般家族渊源的故事还是第一次听说,听得父亲缓缓道来,张大了嘴巴,热血沸腾。 “一个家族,靠一个人的惊才绝艳,或许能够名显一时,但是家族的渊源流长,必须要依靠家族之中每一个人出力出汗,甚至不惜献上性命。阿迨,你有那样的雄心壮志,那很好,不愧是我廖家后人,但是你姑母呢?作为廖氏族人,她有什么理由置身事外?” 廖冽最后总结道:“今次与咱们廖家联姻的青州刺史陆节康,并非八大家中的陆氏,属于旁支。我们虽有所衰败,但还是数得上号的地方豪强,陆刺史则方当盛年,仕途无量。廖陆两家联姻,乃是双赢的局面,所以,这桩婚事,是为父亲自答允,决计不会变更,你的姑母,她没有任何权力进行反对!我儿虽未成人,才思超人,一定理解为父苦心,是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廖冽又一次气喘吁吁,胸口起伏宛如拉风箱一般的呼气,眼见得儿子点点头,他欣慰的笑了。 “好孩子”他轻声说,声音微弱。 廖迨眼里浮起泪光,抬手轻按父亲胸口,为他揉搓舒缓,口气带着一点哭腔:“孩儿不懂事,让爹爹费心了,如今我都明白了,孩儿做错了,请爹爹责罚。” 他把自己救下生石花,带她和廖明廊见面,廖明廊写信传书,种种都讲了出来。 廖冽边听,频频点首。当夜没抓住生石花,他已经做好了意外的准备,所以倒也不怎么担心。 只是追问那血书的内容和可能的去向,廖迨都不大清楚,廖冽便不再问,安慰儿子几句,便让男孩回房歇息。 一边命人在城中大肆搜捕生石花下落,随后与俞氏以及重福c廖显安商量。 商量的结果一致认定,生石花定是向施家送信,此事拖久了,肯定会发生意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快”。 答应廖明廊所有的条件,不过,要让她同日出嫁。 陆家那边,陆老夫人住在循阳城里的一所别院,本是提亲来的,没有想着马上就能结亲,廖冽派人告知陆老夫人,说是决定两番事合并成一番做,陆老夫人直接带着一个媳妇回青州。 陆老夫人为人精明,可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人,她一听就晓得这婚事里还藏着猫腻。 想到廖明廊对她的冷淡态度,老夫人心头极为不爽,但眼下来说,联姻的益处还是远大于婚事告吹的。 她连忙答应下来,并且说她小儿子随她前来,不妨就让兄弟代兄成婚,先迎娶了嫂子,然后回青州再补办婚礼。 廖显安作为代表廖冽前来谈判之人,一一都答允下来。 廖明廊对此无可奈何,生石花那边还毫无消息,眼下实是没有任何主动权,心里记挂女儿,无法反对。 当下廖家堡连夜做出了喜事准备,各色花灯,披红挂彩,门前匾上贴满了大红喜字和喜条。 几个会与婚事发生关系的院落连夜打扫得干干净净,换过簇新家具,下人改穿新衣。 锣鼓锁呐,更是连夜找寻起来,堆了一整个小院,准备次日随时取用。 就连廖明廊的嫁妆,虽然和廖明廊闹得很僵,是无法让她亲自处理的,却也临时筹备了一些,以廖家财力,纵然不丰,也未见得太过寒酸。 一切进行得匆忙,但廖家堡人口众多,人多力量大,一夜之间,就把诸事布置得井井有条,煞有介事。 万事俱备,只待次日的东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追与逃 生石花悄悄奔走于廖家堡内部各个防卫哨之间,身法极快,却也颇为艰难。 廖家堡不仅是家族栖息之所,还兼有防卫的功能,其守护一向严格。 以生石花直来直去的个性,仗着艺高人胆大,以前也有过偷偷出堡进堡的行为,只是为了好玩,看能不能闯过各道戒严线。 试过几次都没有问题,生石花很开心,表示廖家堡防卫很有漏洞,拦不住她大姑娘自由来去。 但今晚绝对不能惊动任何人,必须静悄悄成功潜出,生石花立刻觉着了这潜行的难度,比她素日所尝试的困难何止十倍。 防卫明显加强了,一队队巡逻规律而频繁,各个哨楼都有居高临下检视的人,而在人迹罕至的角落,竖着一盏羊角灯,灯光在暗夜树影里并不明显,若是有人经过,却立刻投下变形的影子。 生石花起先非常小心,她身法又实力太快,就在巡逻队伍的间隙处擦身而过,但没想到越接近外缘越难钻空子,尤其是哨楼和各处安插的羊角灯,需要经过精确计算方能躲过,这可不是生石花所长。 她还不晓得,重福已经得知了机密,整个廖家堡的戒严再次于悄然中升级,把由于两天来平静无波而稍生的懈怠漏洞全部补掉了。 幸亏升级的时候,生石花已经跑了一段时间,接近廖家堡最后的外墙。要不然以她的大大咧咧,平安躲过一路几乎没有可能。 就在她扔出索子铃钩住墙体,打算越出高墙的一霎,被准确抓到了行迹。 “在这!” “快追!” 只是非常简短,但确定无疑的低语,其余只剩下了脚步沓沓声,开弓上弦声,武器出鞘声,以及同样的翻墙越栏声。 一蓬箭射过,没能留下生石花。 但生石花从这一刻起,却再也没能甩开他们。 不管生石花身法快慢,或者潜行于暗夜之处,或者遁走于短茅飞檐之下,甚至偶而发出一两枚暗器阻挡来路,她都无法彻底甩开追兵。 “多少人?三个,五个不,更多,十几个数不清了!” 生石花心里默念着。 生石花心思鲁直,她想不出任何计策能够把追兵稍稍引入歧途,哪怕甩掉一个两个也办不到。 幸而她的长处是耐力够,跑得快,还不至于被追兵赶上甚至包抄。 但她的路径走得太简单,直接在大道上的屋脊间蹿来蹿去,始终朝着一定的方向而去,廖家堡一群护卫追了一阵,逐渐掌握到规律,当下兵分二路,留下记号以供后面人手补上,到某个关键路口,二分四,四分八 而围捕的圈子,却是渐渐缩小了。 不多久,生石花和对面迎来的两名廖家堡护卫进行了第一次短兵相接。 顺利脱身,但生石花却极为糊涂:为什么追兵追啊追的,竟然追到她前面去了? 生石花脚步乍停,发现前面又有人了。 她再傻,这时也明白了,敢情对方已经掌握到她的去向。 这可不行啊,这样下去,她会被包围的。即便没被包围,她的去向,跑到哪里去送信,也会被抓个严严实实。 那么岂不是这封信就算送出去了,也没用了呀? 想到小姐月下孤独凄清的身形,生石花茫然地站在屋檐底下,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悔恨:要是送信的是空蝉,她比自己聪明,定然不会让小姐失望的! 月色清明,夜半过后,有风。 风起云聚,陡然间把天空中的月亮遮挡了大半,夜晚的道路立刻变得混沌不明,生石花捕捉不到追兵踪影,追兵大概一时也失去了她的方向。 生石花灵机一动:她和空蝉还有照花居的小伙伴,有时闲极无聊就玩捉迷藏。现在这样的忽明忽暗,岂不是捉迷藏的良机? 追兵之所以会突然从前面包抄,多半是她行进的方向被把握了。而捉迷藏的要点,是让对方没法子捉摸她究竟打算藏于何处。 所以,她暂时不能到要送信的那个地方,她得把追兵带跑偏了,自己才能安全,并且找机会把信送到。 生石花再一次开跑,找了一个目前还没有追兵围堵的方向突破。 这次跑,可就跑得毫无章法了,忽东忽西,忽大道忽小巷,有一次还公然蹿过了一个大户人家的花园。 她生石花有这个能力随时穿门入户不让人知晓,可不是每个追兵都有这个能力。 他们想要同样穿过这户花园,肯定惊师动众,这是绝对不可行的;绕着花园包抄,本来速度就没生石花快,这一抄,更不知生石花跑去哪了。 生石花的捉迷藏行动很成功,跟在她后面的人越来越少,即便这些人给同伴留下记号,因为生石花的速度快,等第二批人追到时,第一批又被甩远更多了。 然而,生石花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风吹云卷,露出清亮的天河,照一地清明。 生石花茫然站着,皱着眉头开始扯自己的头发。 她,迷,路,了! 固然成功甩开了追兵,可还未等她得意呢,她就发现了一个重大的事实。 这么一通乱跑,连她自己也失去了方向。 生石花本来就是个路盲。 原先从廖家堡出来,自己知道要向哪边去,循阳城的道横平竖直很好走,所以路盲也没问题。 但这么大圈子兜小圈子跑下来,路盲的功能性就无可避免发挥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生石花急得嘟嘟囔囔,原地团团打转,几乎要哭出来了。 夜色里,街道安静。 生石花这一路急奔,若说是完全没算计,倒也不是,她一直是在向着偏僻的角落跑。 但不敢近河,因为她要去的地方就在河道上,一旦近河,还是很容易被人发现踪迹。 这会儿跑到的地方,是一个杂居区。 时逢乱世,民生不安,循阳城有廖氏这个庞然大家族存在,相对很安逸,较少兵戈,很多流民c难民南下,就把这里选择为栖息之地,久而久之,循阳城里各色人等杂居,为了便于管理,这些流民和难民都集中在一个地区。 此地人大多贫寒,但为数不少,虽非集市,茶坊饭馆杂货铺等易市铺倒也各色齐备。 一条脏乱差的小街,一座低矮平房外面,挑起一竿旗帜,以表明这是一座酒坊。 深更半夜,四周悄无人息,灯火俱暗,这座小酒坊,却还亮着孤零零的一盏灯。 极是微弱,暗夜里,却是那么突兀和醒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五爷 生石花百般无计间,看见这盏灯,她也没多想,下意识朝那边走过去。 她从廖家堡跑出来,一口气不停歇跑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真的是又渴又累。 望见那竿高高挑起的酒旗,禁不住咽了口唾液,感觉到嗓子眼里火烧一般的干渴。 小酒坊的两扇木门,有一扇关上了,另一扇却半阖半开,灯光就从那里泄露出来。 生石花一旦走到灯光的附近,突然就闻着了一股出奇香醇的味道。 她重重地呼吸一下,空气里都是这种香醇的味道,这是酒味,光是从酒坊里传出来的味道就这么好闻了,那该多好喝啊! 生石花走过来时完全是无意的,然而此刻觉得太渴了,她必须要喝上一口。 她知道后面有追兵,但是她只要抢到一壶酒就跑,不会多耽搁时间。 酒还可以帮助她回复精神,就可以跑得更快,说不定还能抛开追兵呢! 砰的一下,生石花直接撞开了那扇半阖的木门。 深更半夜,小酒坊燃着灯,说明有人,但生石花只顾着酒香诱惑,并未想到这一点,等到发现酒坊残破的桌子上趴着一个人,不禁一楞。 昏暗的光里,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但身形高大,青袍方巾,无疑是个男子。 袖子很宽,飘飘直堕到桌沿下边,几乎垂进了旁边一只倾斜着不断在汩汩流出酒液的酒瓮里。 阴影里缩着一个人,垂首缩腰的,时不时抬头瞧一眼那瓮快流到差不多的酒,心痛不已,可又不敢打扰那个伏案大醉的怪异酒客。 别看他酩酊大醉,上一次想去提醒他酒喝多了的伙计,被他醉醺醺的一拂袖,整个人摔了个大马趴不说,还压倒了一张柜台。 那可是他的柜台他的本钱啊!缩在阴影里的掌柜哭丧着脸想。 生石花行动远比她脑子转得快,一眼扫过两个人,基本确定两人身份,不是追兵,她就没加理会。 盯着那名醉客趴着的桌上,有一只酒壶,不过完全倾倒了,里面一滴酒液也没有流出来。 而他身边那只酒瓮,看上去最少可以装三十斤酒,也大半倾倒着,有酒倾出,但以倾倒的斜度来看,里面显然还应该有酒的。 想喝酒的生石花直接走过去,拎起那只酒瓮。 手里顿了顿,果然里头还有酒,生石花仰脖欲饮。 就在这个时刻,她仿佛眼前花了花,但又好象什么都没有,只不过一楞神,她手上那只酒瓮突然从手里消失了! 生石花大吃一惊,手上惯性地反击出去,一掌击上了那名酒客的身体。 那酒客似乎醉得深了,毫不反抗,这一掌打在其背部,整个人软绵绵的朝桌子底下缩去。 生石花一愣,随即心中警示大起,自己那一掌虽非意在伤人,可由于是酒瓮突然被抢,她那一掌击出,着实带着几分力道,可以这酒客的反映来看,简直像是她一掌击在棉花堆里。 这人有文章!她脑子里刚转过这么个念头,听得脚步杂沓,呼声起伏:“跑酒坊去了!”“分前后拦住!” “不好,已经追到了!”生石花大惊,追兵来的速度比她预计的还快。 酒没抢成不说,她被严严实实堵在了小酒坊里。 灯光陡一模糊,那缩到桌子底下的人腰板一直,忽又站起来,站到了生石花面前,挡住大半灯光:“咦,怎么会是你?” 他的脸在背光处,但生石花练武之人眼力异常好,她向后退一步,双手叉在前面防卫,却也就立刻看清楚对面那人的轮廓。 “你你” 她认得这个人,非常非常眼熟,可是一时却分辨不出这是哪一个。 只不过狂喜的潮水,汹涌卷过。 “是你啊!喂,你是谁啊,是几爷啊?” 青袍客看着她,醉意醺醺的脸,慢慢浮起一丝无奈之极的笑意,很憋屈。 “是五爷。”他慢吞吞自我介绍。 “五爷?”生石花睁大眼睛,狂喜攀住他,“五爷!五爷!快救命!” 可怜的五爷还抱着那只三十斤装的大酒瓮子呢,被她这么拦腰一抱,他抱着的酒瓮子居间受力,砰的一下四分五裂。 碎片与酒液顿时齐飞,五爷眼疾手快把生石花一拉,双双溅了一身酒,那些碎片却是中途得到了某种操控一样,轻重缓急不同的朝着各个方向飞去。 “哎哟!” “啊啊!” “扑通!”“扑通!” 正好是几条人影撞进了小酒坊,一个不少都倒下了。 后面还有人,刚叫出“不好!” 黑暗中嗤嗤数声,随着也是接连的“扑通”。 暗夜归于平静。 青袍客两手垂在腰边,宽大的袖子垂曳到地面上,他低头瞧瞧还抱着他但已经傻楞的丫头,有些头痛地说:“人都解决啦,该说说怎么回事吧?” 生石花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狼狈地跑了几个时辰,一直不敢出手,对付甚至七八个人,她都没问题,可是耗时间,等她把人都一一干倒,后面第二批追兵就赶上来了。 然而面前这人,虽然他应该是很厉害的,可也太厉害了吧,她只说了数个短语,还没做完一整个动作,就全解决了,象是变戏法一般,抑或是,她在做梦? 生石花傻乎乎看着他,忽然鼻子用力嗅了两下,喃喃地低声说:“好酒” 同时白了对方一眼,表示浪费这么一坛好酒她很不满意。 五爷无语。 幸好生石花很快就想到她的使命,从五爷身体上跳起来,叫道:“对了!对了!五爷,我本来就要找你,不对,我要找你的底下人!不对,我要找你们家的底下人!” 五爷眉峰微微一挑,这时他高大的身子让开了一些,灯光摇曳,他的眉目五官十分清楚地照出来。 青衣的酒客大概三十出头,长相十分清俊,可能酒喝得太多了,眼底微见憔悴,但这丝毫不减损他的风姿。 听了生石花没头没脑这几句话,醉意朦胧的男人似乎更加深了酒意,抚额道:“你是上碾房报信,可这里起码隔了十来条街以及,方向完全不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施家碾坊 生石花顾不上他的讽刺,抑或是压根没品出味儿来,欢然说道:“是的,五爷,我迷路了,你快带我去吧。” 五爷嘴角抽了抽:“你要送什么信,我在这里,你还要送给谁?” 生石花张大了嘴巴,想了想果然有道理,她赶紧把贴身藏好的信拿出来,双手交给五爷。 五爷的目光于信封上的字迹略一流连,便凝注于一处。 那里,是微微的血迹,很明显不是外面染上,而是由信封里头渗透出来的。 转瞬之间,五爷如同浑身挨了一鞭子,醉醺醺的意态不翼而飞,身上气质陡然变得凌厉,厉声道:“这是明廊的笔迹,她她怎么了,这是谁的血?!” 生石花带着哭腔道:“可不是,施五爷,我家小姐被关起来了,成天见不到人,他们还要逼她出嫁呢!” 施五爷一震,眼里忽然射出锐利无匹的光芒,表情极为怪异。 “嘶。”撕开信封,薄薄的纸笺飘落出来,一行行血字,抢先便映入眼帘。 五爷三行两行,飞一般扫完了那封血书,脸色变得铁青,原先身上还残留的三分醉意,亦是荡然无存。 “走!” 从怀里掏出一只银光灿烂的大元宝,随手掷向那哭丧着脸的掌柜,随后便一拉生石花,出了酒坊。 生石花还没反映过来,这一连串发展出人意料,她的脑子实在是跟不上这速度。 但觉青衣客始终拉着她,步伐又快又稳,比她一个人奔行还快,且又不必她费力。 生石花傻了一会,才突然想到提醒:“五爷,他们还有人追着我的!” 五爷并不回答,三下两下,转到了纯粹的黑暗之中。 生石花不清楚他的方向,只是感到他所走的也并非全属小道,可生石花慢慢就发觉,他们在出酒坊时还能察觉到的几个追踪的廖家护院,就在轻轻松松的三转两转之后,那些人都被甩掉了。 夜风中,仅有沉默。青衣人奔行奇速,却是一言不发,他的酒气还在不断散发,一阵一阵,生石花没喝到酒,人却快要醉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打个哆嗦,从半迷半梦的状态里苏醒过来。 施五爷!她遇到的,可是施五爷啊! 可施五爷难道不应该是在他的属地做官吗?为什么他会在这循阳城里?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生石花脚步陡然沉重起来,心里扑扑乱跳,只觉得又是害怕,又是开心?施五爷,他和小姐—— 五爷带着生石花走,和五爷拖着生石花走,终归是有区别的,生石花脚步一放慢,他立即就察觉到了。 回头瞥她一眼,正好对着生石花又惊又喜后知后觉的一双大眼睛。 他哼了声,有捂脸的冲动:“你这会子才真正想明白我是谁是不?” 生石花眉花眼笑,振奋无比的讨好:“当然不,你是五爷,施景瑜施五爷啊!” 她先前奉主之命送信,虽然绝对是勤勤恳恳,死而后已,但她对这封信的效率和作用却有些怀疑。 她是知道,这封信是要借施家的渠道,最终送到一个人手上。 然而,那人远在京都,相隔迢迢三千里,这边小姐面临逼嫁却是每时每刻都处于紧急状况下,是否来得及? 而且,小姐和施家曾经关系那么好,可这七年里面,关系却是非常不好的,她信送到指定地点,施家人会不会当作头等大事一般代她传送,她也心中无数。 可是,如果面前是五爷施景瑜的话,那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吧? 她偷偷瞧一眼施景瑜,兴奋的直傻笑。 洛川河道上,散落分列着十几座碾坊。 绝大多数是循阳城中大户人家所有,或者是某些商户置办的产业。 其中一座不大不小的碾坊,正是施家布置在循阳城里的,主要是作为联络点使用。 表面上,这座碾坊是一位姓王地主的产业,保密功夫做得很好,即便是循阳城里的土霸王廖家,也并不清楚其真正所有者以及它的功能。 而与施家仿佛早已毫无关系的廖明廊却是知道的,她要生石花送信的目的地便是这里。 施景瑜和生石花两人来到碾坊,天色蒙蒙发青,快是黎明了。 碾坊长驻着两个人,最近因为施景瑜在此,又多两名长随,连同施景瑜是五个人。 施景瑜黎明归家,顿时惊起所有人,无不惊讶。 生石花弄不懂,咋一个个看到了大变活人似的表情,施五爷自己却是心里有数。 原本,施景瑜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三个月前就跑到循阳城来了,但又啥事儿不干,整天游荡。 几天前廖家景福寺进香,他就无聊地跟进山里去了。 本来大家以为他会跟着廖家回来,岂知他在景福寺看了一场戏,极度好奇南宫家发生了什么,追在南宫家屁股后头瞧热闹去了。 众皆以为,这一瞧热闹,没个十天半月不可能回来,或者这儿也不是他该待的地方,干脆就回来了。 结果施景瑜这么快就回来,还带了个浓眉大眼c反应也是大大咧咧的大姑娘回来。 施景瑜对于几个手下人好奇的探问,哼了声没给回复。 他心里也是庆幸,那天要真是追着南宫下去了,大概真的非得十天半月不可。 然而,他追着追着,发现酒劲儿上来了。 施五爷生平不离酒,平时干点啥身上一直都是随带几葫芦好酒的。追南宫是计划外的事情,他居然忘记带酒了。 于是乎半途急转弯,随便找了个小酒馆就开始喝酒。 那家不起眼甚至脏乱差的小酒坊居然酿得非常好酒,他在那里,一喝就是两天一夜。 要不是生石花误打误撞,他还得往下喝。 两天一夜的酒,灌下去也很可怕了,施五爷这会眸子却如冰泉里浸过的星子,亮极,寒极,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施景瑜并没有把书信交给任何一个人看,却是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了:“廖家家主逼迫我七弟妹再嫁,她派这丫头送信,要咱们出手。” 廖明廊和施景珩和离七年,他却仍旧唤她“七弟妹”,把远在京都的那位尊贵公主视若无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戒指 这么一说,群情汹涌。 长随吴青是个大胖子,拍着嘭嘭作响的腱子肉嚷道:“这还行,没天理了!五爷,咱们这就冲进廖家堡,把七夫人救出来!” 施景瑜横了他一眼,很不高兴,生石花傻也就算了,怎么他手下也能这么傻,他随手掰下一块桌子角,向吴青掷过去:“可以这么做,我还回来干嘛?” 施五爷为人放诞,性格不羁,却是斯斯文文,向来不肯动粗的,吴青傻呵呵一笑,也不让,反正五爷也没用真力,撞在大腿上也不疼的。 只是这么一来,人人都知道了,五爷心里急成什么样。 果然,不等众人相询,施景瑜叹口气道:“难的是雪儿落在他们手上。”他又补充道,“雪儿,雪汀。” 这是真正的为难之处,这就叫做投鼠忌器,难以两全。 救出了七夫人,小小姐仍旧在廖冽手上,事情还是要闹僵。 大家商量了一阵,结论是很明显的:要不两人都不救,要不两人一齐救出来。少了一个,就会变得异常麻烦。 四名下属中最老成的陈顺昌捋着颔下一丛山羊胡子道:“七夫人在哪里,生石花知晓,不过,施家已经知晓生石花姑娘出来递信,很可能把七夫人转移了。至于小小姐的下落,更是茫无头绪。咱们第一得先派人潜入廖家堡,打探清楚这两点,然后俟机行动。” 陈顺昌接着又道:“这座碾坊盖好至今,还没人知晓这是咱施家的,但循阳城毕竟是廖家地盘,只消得一查,很快就能查明碾坊所属以及生石花姑娘的实际去向,碾坊需得立时弃了,启用第二联络地点。” 人人点头无异议,陈顺昌于是安排人手和各自任务。碾坊里四个人瞧着都是土布衣裳的乡下汉子,但两个是五爷亲信,另外两个,等于是一个循阳城都在他们监控之下,也不是寻常之辈。 首先是生石花,她累了一整夜,这会儿最应该是休息,生石花看上去没甚心眼,陈昌顺就留了个心眼,没让她往第二联络点去,关照她住到指定旅店,到时候自有人来带她,万一生石花行踪被泄,那也不至于报销第二联络点。 武功最高的自是五爷,四名下属中,以张童轻功最佳,就由他跟着五爷俟机潜入廖家堡,小书僮西子作为接应,吴青准备一切该事前准备好的事宜,陈昌顺居间调停。 这个过程中,施景瑜倒是不说什么,呆呆坐了会,又把那封信拿出来瞧了,像是怕底下人见到似的,还特意扭转一点身子。 好在众人皆知他性情有些别扭的,也没人没眼色到凑头去看。 书是血书,咬破中指写的,有些字血迹淋淋,有些字的笔划却又没出来,但依旧是漂亮的簪花小楷,底下一个血印小钤。 字是他熟悉得惊心动魄的字迹,钤是他熟悉得惊心动魄的印章。 然而,再熟悉,再惊心动魄,又如何?这信上写着:书付二嫂。 书付二嫂。 她在危难时刻,想到的求救之人是二嫂宗蔼若。 她不要七弟,也不要他。 也不是这样,这一封信到了二嫂处,二嫂定当说与七弟,她实际上是宛转通知了曾经负她伤她的七弟。 可是,哪怕她再急,再难,她也不会想到他。 以前她是把他当成路人一般,至多也不过是表兄,那件事发生以后她恨极了他。 施景瑜唇边微微勾起一抹凄清的笑意,低低嘟囔:“幸亏是我在这。” 幸亏他在这里,要不然,她的事情,他别说参予,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吧? “五爷,咱们走吧。” 张童的声音打断他,施景瑜把信折好,妥善放在怀里。 两人出了碾坊,趁着天色尚未大明,向廖家堡而来。 廖家堡的优点是大,内外完全隔绝,缺点也是大,戒严再紧密,遇上真正的高手,无所适从。 施景瑜带着张童轻轻松松潜入廖家堡。 隐在树梢里,施景瑜不急于行动,而是悠哉游哉取出一大块羊皮纸,叫张童一起来看。 这竟是一张廖家堡的地图,各层院落,各个建筑,纵横纤陌的范围和布置,以及各种个功用的哨所关卡,甚至日常巡逻线路,都标识得清清楚楚。 张童眼尖,还看到了一处特别标志的地方,十分精心的花纹。 他偷偷瞄了眼施景瑜,有些怜悯的想:“五爷可真够用心,他爱七夫人一定爱得痛苦极了,难怪终朝醺酒度日。” 生石花口述了廖明廊被关押的住所,这张巨细无遗的地图上标得清楚,距离前院并不远,是守卫中的重心区域。 施景瑜艺高人胆大,带着张童向最核心区域悄然逼近。 在中途,两人都已发现了不对。 这廖家堡,越近核心区,越是喜气洋洋,入目大片红色,各种安排布置,那是意味着——有喜事! “有喜事”施景瑜蹙眉沉吟,有些不好的预感,“莫非他们打算快速行动,这一两日内,就要明廊嫁了?” 他猜得不错,很快他看到了管事们来来往往,以及几辆大车。那车子里,并未装载任何笨重家俱,都是些极轻便的玩器箱笼。 这算是明廊的嫁妆? 施景瑜略作沉吟,决定先行闯到陆刺史那边。 廖家有雪汀在手,直接和廖家动武,不是明智之举。 倒不如上陆家走一遭,要是新郎不见了,这边还嫁什么嫁? 这才叫釜底抽薪。 施景瑜把羊皮地图交给张童,让他小心盯着,不必有任何行动。 想了想,又从手指上抹了一枚戒指下来,交代张童,觑得空子就把这枚方戒递给廖明廊。 目前无法和廖明廊直接联络,但她看到戒指,必知救援已至。让她早一刻安心,那也是好的。 张童答应了,施景瑜尾随车队而去,张童摸到幽禁廖明廊的院子。因廖明廊今日便要出嫁,廖冽虽知此时定然走漏了消息,但援兵哪有那么快,急着把妹子嫁出去,并没有节外生枝让她再搬。 只是院子里人来人往,总没个停歇,张童为人精细谨慎,这一守就是足足两个时辰,眼见得晴空滟滟,日上三竿,方给他觑得了一个空子。 并未打照面,只把那戒子弹窗而入,“叭”c“叭”,连续在桌面上弹跳两下。 声音虽微,廖明廊却已听到。 回身猛地见桌子上面多了一物,她走过去拿起来,身子微微一震,又惊又喜地迅速打开窗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调包 窗外小院花木葱茏,安静得很,有一些替她预备婚事的下人在忙碌,尽量轻手蹑足不打扰她。 廖明廊张望一会,方关闭窗户,把那枚戒指取出来,细细瞧着。 这是一枚方戒,戒面上镶嵌绿玉,式样奇古也还罢了,关键是,戒指的内圈,雕刻一个精美的百合花标记。 这是施家家传的族徽,只有最重要的人,才可拥有这枚戒指,它拥有调派施家人的权力。 生石花果然把消息送到了,可是,就连廖明廊也没承想回音会那么快。 这枚戒指的出现,预示着施家有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循阳城。 即便是二嫂,她也没有这样一枚戒指,拥有它的只可能是施家几兄弟。 她又喜又悲,心乱如麻。 那会是谁?二郎?七郎? 五郎? 廖家的嫁妆送出门,行事极为小心。 怕被看出端倪,廖家堡大门口并没有张灯结彩,这送嫁妆的几辆车,也是尽量轻车简行,车帷深垂,教人猜不透,只当廖家日常出入的车辆。 到了陆家别院,陆二少爷在嚷嚷,他才不要代兄成亲什么的,对于母亲答应这么荒唐的要求愤慨不平。 “哎,真不懂事!” 陆老夫人也是心情复杂。 陆老夫人是替儿子做媒来的,对于这门亲事,陆家也谋算良多。 两家都得益,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且陆节康也有主观上的意向,廖明廊那般美貌,市面上多半流传一些不知真假的画像,这些画像有几分差异,但众口皆碑是假不了的,用几张特别的画像去对口碑,中年丧偶的陆节康表示特别满意。 唯一困难处在于,廖明廊似乎无意再嫁,否则何至于在娘家一待就是七年。 陆节康和陆老夫人表示为难之时,又听说,廖明廊不想再嫁,可她兄嫂是想要把她嫁出去的。 这就好办了,陆家派人探得实音,陆老夫人这就亲自来了循阳城。 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陆老夫人做出的每一个试探,都得到积极反映,廖家显然把这门婚事当成了上佳良配。 美中不足是廖明廊深居简出,兄嫂的客人,一概不见。陆老夫人却想见一见,才能放心。 廖家也半推半就答应了,只是寻了个复杂的花样,非要在景福寺见面。 见着廖明廊,陆老夫人心里有数,别说这位和离之女的家世出身,哪怕她一穷二白,自己儿子都可能发烧一样的要去娶她。 于是在廖家提出尽快成婚之后,陆老夫人一口答应,并主动提出让跟她前来的小儿子代替兄长迎亲。 这当然不是无谓之举,有了这番示好,两家就有了更深层的人情,以后陆刺史用人用兵,都会得到廖家全力支持。 但是,廖家速婚的主张当然也是引起陆老夫人警惕。 毫无疑问,这意味着廖明廊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她不愿意,可这会儿她大概不得自主,那么会不会代表日后生事呢? 最后一点顾虑,也在来送婚书的廖显安半明半晦的话语中打消了:廖明廊如今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这句话背后所透露的残酷,陆老夫人且不去想,只念着一个弱女子,一个美貌的弱女子,这若还要担忧什么,枉费了陆老夫人也是干戈出身了。 最后一点忧虑丢了,随后就是一边收着礼单,一边从速准备,一边心里就不期然浮起一丝不满:这廖明廊,大家为她做了多少牺牲啊!不过就是个下堂妇,这般高傲,哪里使得! 对未来儿媳的不满且只得暂时隐忍,小儿子又大吵大闹。 陆老夫人看着被娇养惯的小儿子直叹气,这些利害分析,她想说,但在循阳城别人的地盘上,断不能说。 不说便不说罢,这个被惯坏的幼子,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怕不是和他讲得口干舌燥,也没半分效用。 陆老夫人只得用礼法大帽子压他:“此事关系陆氏家族,还有你大哥的终身幸福,由不得你任性。为娘花尽心血才做成的姻亲,若不乖乖照做,便是不孝!” 老夫人怒气冲冲的出去了,把个二少爷关在房里,拍着枕头干嚎。 千不该,万不该,陪着老娘走这一趟。 谁叫他一个已经成家的人,日常没有半点正经事干呢,可不是护送母亲,这也是孝道啊! 然而这孝道却是随时升级的,升级到二少爷有点受不了。 他可不是大哥那般的鳏夫,家里老婆也是一方才女,还有十来个如花似玉妖娆妩媚各不同的爱妾环侍左右,他是铁板钉钉的有妇之夫啊! 倘若是代兄迎亲,护送嫂子几百里去青州任上,倒也罢了,可刚刚没听错的话,老娘分明是要求他以兄长的名义迎亲,当场成婚! 他一个大好花样男儿,怎能落到如此隐姓埋名的悲惨地步呢?不干啊,不干啊! 这年头枕头很高,也很硬,二少爷拍了会把手都拍红了,悻悻然收了手。 一转头,吓了一大跳。 他的面孔之上,多出了一双眼睛。 准确地说,是二少爷在自己脸部上方,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卷着黑色潮水的眸子,如要把他生生吞噬一般。 二少爷震惊之余,张嘴欲要大呼,却是全身一麻,除了眼珠子,没有其他还能活动的器官了。 施景瑜定定地把这小子从上到下观察了一遍,二少爷眉清目秀,气质懒散,倒也不失气度,算是时下流行的名门作派。 最重要的当然不是气质,而是他长得人高马大的,相当符合五爷需要。 施景瑜唇边勾起一抹邪魅笑容,两根手指托着二少爷下巴,语气轻蔑的说道:“想要娶廖三小姐,冒名你都不够资格,让让,我来。” 转瞬之间,二少爷被剥得和刚出炉的白斩鸡一般,施景瑜看也不多看他一眼,直接就把他塞到了床铺底下。 他有一点易容的本事,不算精通,好在要求也不高,面对铜镜揉了一通,画眉画眼的,弄得剑眉插鬓,星眸如墨,更加俊逸不凡。 对镜端详,把二少爷从床底下抓出来,剪下他一绺头发,粘在唇上做成两撇小胡子,然后又一把塞回去。 两人身材差不多,施景瑜嫌弃地穿上二少爷的衣裳,在胸口佩了一朵大红花。 这番装扮,施景瑜倒不是在易容成二少爷,反而是致力于让别人看到他,一眼只以为是施家七爷景珩,而认不出这是和他相貌近似的五爷施景瑜。 施景瑜性情虽是放诞,做事却也细致。 明廊已经和离,有个私生女儿,名声原本不大好,如今被迫再嫁,倘然中途再冒个施五爷出来,流言蜚语传开,受伤最深的一定是作为女子的明廊。 明廊已经够苦了,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在伤害她。她的哥哥c嫂子c前夫c长贺公主,还有他。 他绝不要再伤害她一点点。 因此,他真正装扮的,不是陆二少爷,不是他自己,而是老七施景珩。 施景珩,廖明廊的前夫,却也是她此生认定不变的夫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送嫁 雪汀穿着雪白纱衫,足踏软厚绵密的深红织毯,绕开百鸟穿花绣屏,如梦如醒穿行于装饰精美的华室内。 前天晚上,雪汀在那个黑色厮杀的梦中醒来,她便发现自己堕入了这个富贵乡梦魇。 这不是她平时所熟悉的房间,身边也没有她认识的人。 在房间里她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只是若想要推开最外面那扇雕花木门,就一定会被阻拦。 她尝试询问,可那些人都不理她。 她要求见母亲,退而求其次是乳母c空蝉,甚至她的两个小丫头洒锦和红台。 然而都被那些人以温柔底下暗含威胁的笑容所无视了。 她琢磨出那笑容里威胁的意思很有些可怕,那些人仿佛口头上叫着“小小姐”,实际却并不把她当成是廖家的小小姐。 倒底怎么回事呢?她倒底在哪里,是否还在廖家? 雪汀试探着再次提出要求,这次要见迨哥哥。 从那些人回答的语气和神态中判断,雪汀得到结论,她是还在廖家的。 廖家人依然把廖迨看作是独一无二的小主子,可她雪汀,就不是了。 雪汀想了想,她身份本就尴尬,可是,看在母亲面上,哪有人看不起她。 如今这种若隐若现的鄙视甚至威胁的态度,自然是母亲那边有变故。 怎么办呢?她想了想,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从智力上到体力上,应该都是没有办法的。 也正因为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雪汀断定她在众人眼里,尤其是把她莫名其妙关在这里的人眼里,她只是一件工具而已。 工具自有其价值,至少在某些关键时分到来之前,不会有性命危险。 而那关键时刻,绝不会是要她来选择的,必定是由母亲作出选择。 雪汀很有把握,美人娘爱她,不顾一切地爱女儿,所以她的选择,定然不会伤害到女儿。 既然如此,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必做,那就等待好了。 五岁的孩子胆小而柔顺,在提出几个问题无果之后,就安静下来,不哭也不闹。 这令得看守她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好在这些下人们虽然有点不把她当正经主子般尊重,每天的衣食都还是最优等的。 第三天清晨,雪汀早早于鸟鸣声中醒来。 她有些百无聊赖,仰面睡着,慢慢数着帐顶上密密层层的花。 然而,每天只要她在屋里,就不来主动询问的人们,这天却早早过来打断了她数花的大业。 “小小姐,快起来吧,好好的洗脸c梳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儿个小小姐要见娘亲了呢。” 是骗小孩的语气,雪汀眼眸一亮,如果她没听错,她将要见到母亲。 是她作为工具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呢,还是其实刚刚开始? 沉吟之际,几天不见的空蝉从屏风后头抢将进来,跪在床边一把抱住她大哭:“小小姐!小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曾保护好你,让小小姐受惊了!” 雪汀睁大果冻般清澈的眼睛,一时没开口。 空蝉抱住她的手很温暖,她的眼泪也很炽热。 再看,空蝉的眼角边破了,嘴角亦同样,并且有一些明显的淤青。 雪汀小手指抚摸在她的伤处,又把空蝉的袖子向上捋开,果然,入目有鞭痕。 “空蝉姐姐,你被打了么,怎么回事啊?” 空蝉不着痕迹地抹泪,笑着道:“没事,只要小小姐没事就好。小小姐起来吧,咱们去见小姐。” 空蝉也这么说,雪汀才信了:“可以见到娘亲了吗?” 然而瞥见空蝉略做掩饰的笑容,她心里微微沉了沉:这是作为工具的开始,不是结束。 空蝉给她梳洗打扮,一件蹙金细锦衣,霞衫裙,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镶满珠玉,外头还罩一件粉色纱衫。 雪汀在镜子里照见自己,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精致然而夸张的装扮,忍不住腹诽:整一个芭比娃娃。 主仆俩被带出了房间,雪汀却仍然没能看到这是个什么地方,因为空蝉抱着她,被直接塞进了一顶软轿。 轿子是密封的,门上有金索,连空蝉都不敢轻举妄动,雪汀就不再多做手脚了。 轿子曲曲折折,有时似乎还有向上c向下的趋势,反正雪汀压根儿认不全廖家堡,她也就不费心记了。 倒是见着空蝉,似乎有默默记诵的意思。 她笑道:“空蝉姐姐,没用的,别记啦。” 空蝉一楞,雪汀以其特有的童言童语笑嘻嘻道:“有向上的路,也有向下的路,雪儿都记得了呀,就是不知去哪。” 路况这么明显,难道是故意摆明了让人记么?故意摆出龙门阵才对。 空蝉恍然,“嗐”的一声,抱起雪汀亲一口:“小小姐真是聪明。对,他们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些什么,我记了也是无用的。” 话虽如此,雪汀看得出来,她还是在努力辨认些什么,暗叹一声,也不再劝说,这就是人小言微吧。 雪汀很快便明白了,为什么给她做这般夸张的装扮。 因为,她和空蝉来到了婚礼现场。 锣鼓,锁呐,奏出的喜乐喧闹齐天,大红灯笼,刺目双“囍”的红色海洋,鲜花铺满路。 雪汀第一眼没能找着娘亲,却立即就于人群主位中搜索到了俞氏c齐氏,甚至还有很少露面的大舅舅廖冽,看上去面如金纸,状态很不好,却是强打精神,见她便露出笑容,向她招招手:“雪儿来。” 不等她有何反映,立即有人上前,半勉强的将她带往了廖冽处。 雪汀注意到,就在这一带的过程中,空蝉尽管还是随着她,当中却已经隔开了两个位置,空蝉若要上抢,决计不会是第一个就能触碰到她的人。 雪汀站在廖冽面前,怯生生行了个礼:“大舅舅。” 她来到这里三个月,只见过廖冽区区两三回,廖冽每次都是病奄奄的,说句话儿仿佛随时要断气,她对他有点说不出的害怕。 廖冽今日却是极和蔼的,笑吟吟一弯腰,把雪汀抱起来放在膝头,微笑着抚摸她的发。 廖冽身上有股终年不散的药味,甜酸苦辣臭,五味杂陈极是难闻,向着雪汀咧嘴一笑,五味中的甜味突兀浓重起来。 雪汀被那股刺鼻甜味熏得几乎就想跳下去,然而大舅舅的一句话让她立刻忘记了其他。 廖冽低声说:“雪儿乖,等会给你娘送嫁,要记得笑容甜甜的,祝她婚后幸福。” 雪汀大眼睛一下子震惊得溜圆。 她没有听错吧,祝福母亲,祝福母亲,她要出嫁了?! 这般盛大而隆重的排场,是为她那美人娘出嫁而布置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蒙面新郎 当新娘子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场的人即便没有不认得廖明廊的,也不由得纷纷倒吸一口气。 那是惊艳的,赞叹的,羡慕的,一时之间,在那样容光照人的夺目中,竟似没有嫉妒或者怨恨等负面情绪。 虽是匆忙准备,但廖明廊还是穿上了大红嫁衣,水红色长纱曳地,足有二尺之远,轻纱中掺杂着金银丝线,走过来的时候,于晨光里滟潋生彩。 她头上戴着花冠,垂下各色珠络于眼睛上方,这令她偶然扫视一眼,眸色光耀闪烁,捉摸不定。 为那绝世容颜增色的是她的气度,她的步态,一路行来的从容和优雅,仿佛她不是再嫁的新娘,却是天宫中冉冉降落的仙子。 三十岁的女子,并不算年轻了,然而那般风华,是可以令人忽视她的年龄,既不会感到她过于青涩,也不会有成熟之嫌。 总之,她是自然,是随遇而安的一种适合。 适合的风姿,无与伦比的美。 雪汀还不情不愿地被锢在廖冽膝头,此情此景,她也轻轻吸了口气。 还是那样的感觉啊,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多月了,可每一次见她美人娘,都有不同的特殊的感觉——完全新鲜的惊艳感。 怎么瞧都瞧不够,怎么瞧都有新的美丽被发现的美人娘。 廖明廊的目光,微微一顿,几乎是在霎那间,她便见着了自己的女儿。 失踪三天,想得她肝肠寸断的女儿,如今正坐在大兄膝头。 金锦衣,霞衫裙,满身的堆金砌玉c珠光宝气,然而越发衬托出女儿的玉雪可爱,玲珑气质。 只不过,太弱小,太柔软,就象是白雪砌成的一团,仿佛呵一口气就会融化似的。 这样一个可爱而柔弱的孩子,她不曾照料好,让她堕入危险之中。 廖明廊心头如绞,由不得微微用力,握紧了手心里的那枚戒指。 施家人来了,尚不知是哪一个,然而不管是谁,在相救女儿大计面前,都不重要。 请快些来吧,来搭救自己的女儿。 尚有十几步,廖冽以眼神示意其妹止步。 他微笑抚着雪汀发顶,说道:“三妹,你的两个条件,我都答应了。你瞧雪汀很好,回头,我会让空蝉照顾她的,如此你可放心了罢?” 廖明廊暂未开口,目光第一次离开小女儿,看见空蝉,她距离雪汀并不远,然而也不近,立于人群中,眼泪像是断线珠子般落下,可是,似乎是受到什么辖制,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 廖明廊再次看向女儿,见她端坐在大兄膝头,没有一般孩儿几日不见母亲以后的惊喜,也没有什么害怕或者悲伤的神情。 小女儿自从溺水苏醒,就一直有些异于常人,廖明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小女儿的聪明亦异于常人。 只要看着女儿的眼睛,至少可以知晓她未在精神方面受到损伤。 廖明廊默然一会,才开口轻问:“我是远嫁,怎知女儿安好?” 廖冽答道:“这容易,每隔三个月,我派你从前的侍仆送信,附上雪汀近况和她的学业,教你放心。两地相隔不过几百里,你若得到夫君许可,也可来探望女儿。” 廖明廊眉微挑,这是暗含威胁。她在夫家行规蹈矩,得了再嫁夫君的欢心,才有望见着女儿。 如她有异志,女儿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这是一个长期威胁,因此,不用妄想他们目前能够放手女儿。 廖明廊连最后一点期待也消失,这三天来她把所有的得失都仔仔细细想过了,这会儿只是确认而已,倒没有涌起新的巨大的失落。 雪汀的内心,却没有她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安静。 如果可以,她必须是想把脑海里幻化的那根中指,竖到现实中来。 女孩儿微微皱起了小眉头,然而却是无计可施。 正当的五岁小孩应该做什么,哭?闹?不理解?要妈妈抱? 雪汀相信不会有任何作用,搞不好这个味道极其难闻的大舅舅还会“不小心”在她身上碰几把什么的,怎么样吃亏的都是自己。 为了不吃眼前亏,她还是老老实实算了。 颓然低头,却无意间扫到母亲珠络下关爱的眼神。 ——那是,疼惜,安慰,还有,期待和鼓励? 雪汀眼睛一亮,盯着娘亲看,但没得到更多的暗示。 雪汀心头一乐,她的美人娘,不曾放弃努力。 她相信自己的美人娘,绝不会坐视此种情形发生,绝不会让女儿受到如此委屈的! 美人娘在等待,也许有什么机会可以帮助她们母女翻盘。 那么,她也等待吧! 这种等待并未太久,很快廖家堡那扇沉重堪比城门的石门缓缓打开。 陆家迎亲的队伍到了。 只不过,却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车马粼粼,仪仗规格虽然不太像是迎亲队伍,却没失了刺史家的庄严。 老夫人坐在四方围栏的奚车内,顾视自若。 奇怪的是紧随其后的一辆车,那也是一辆奚车,却四面张起了青色帷幄。 透过半透明青纱可以瞧见里面坐着人形。 车子一停,帷幄被掀开,走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衣着没有什么特殊,然而胸前结着个大红花。 气度从容,步态高傲。 这大约就是代兄迎亲的代新郎了,然而奇怪的是,男人头上戴了个斗笠,有墨色幕缡从他脸上垂下,看不见任何面貌。 他一下车,目光烈得似能烧破幕缡,就向着远远红毯另一方望过去。 新娘装扮的廖明廊珠络只垂至眼睛,更没披红盖头之类。 于是新娘的面貌,人人可见,新郎却倒似隐藏起来了一般,不可见人似的。 廖冽和俞氏等都知今日迎亲的是陆家二公子,期待已久,可乍然一见这付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禁愕然。 廖冽盯着陆老夫人,不无气恼地问道:“这是令郎,怎么一回事?” 这门婚姻,廖家已经自低身份,低到了尘埃里。 可在表面上,廖家门第也罢,势力也罢,各个方面都要比陆家都高上一等的。 陆家这叫高攀,廖明廊这叫低嫁。 内里的让步,让了也就让了,廖冽指望着背后的实质利益。 但若在表面上表现出来轻视或者浮夸,他可受不了。 逼问咄咄,声色俱厉。一时之间,就连他说话间一直夹杂的粗重气喘都消失了。 只除了那股甜味,越来越是难闻,仔细分辨,那是仿如尸体逐渐开始腐臭以后的一种腥甜,甚至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不停在雪汀满脑子打转,熏得她好生不舒服,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雪汀暗自警醒,忽然感到胸口似有微微的一跳,有一个什么东西发起热来。热度并不甚高,却很是舒服,透过她的胸口钻进去,向着她四肢百骸而去,就连廖冽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仿佛对她也不起作用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发现那里是几乎快要被她遗忘的一个丝袋子,里面藏着的,是南宫颐的兵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索女 陆老夫人听后面色尴尬,期期艾艾地道:“唉,实在是失礼,只为我儿,他,他他临时面上发起红疹,只得c只得先用面纱遮住了。” 廖冽神情微变。 此话若假,用面纱遮住不知暗藏什么鬼;此话若真,这临时所生的红疹必然十分厉害,以至于都不能见人了,别要是什么传染症候。 廖冽病得久了,最怕的莫过就是一种什么不知来历的病,向来是闻风色变。 但除此而外,也有另一重顾虑,他可是很清楚生石花昨夜逃出廖家堡了。 正因害怕消息走漏,这场婚事才办得这么快,料想施家远在帝都,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动作。然而,人生总是充满变数的 他沉吟着,目光在遮住面容的新郎和陆老夫人之间来回游移。 陆老夫人这回也是有苦说不出。 她以孝道压了小儿子一句,就离开了。这小儿子性颇顽劣,可还是害怕老娘的,她想这就能暂时弹压下去了。 未料过得不久,自己儿子房里传来杀猪般嚎叫。 她赶过去看,却见儿子床上帐幔深垂,只露出一张猪头也似的脸来。 那张脸浮肿可怖,上面生着千万个密密麻麻如被蜜蜂蛰过的小红点,且还伴着点点血迹。 陆老夫人大惊之余凑过去想细看,儿子却是杀猪般叫嚷,打滚,不许他老娘近前,说是毁容了不活了。 这“不活了”三个字把陆老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当下儿子说甚么她答应甚么。 儿子要蒙面前来迎亲,明显不合礼仪,可除此还有什么办法呢?总比儿子顶着张大麻面走在外面声名扫地要好吧? 明知不成礼仪,也只得这般做了。 她也曾有所怀疑,儿子那个实在是不像红疹,真的就像是被蜜蜂所伤,派人悄悄到窗子外听了一回,除了长一声短一声的嚎叫没听到任何别的动静。 陆二公子毫无疑问不是红疹,是真被蜜蜂蛰了。 施景瑜最初打算制住二公子,以此要挟陆老夫人,想来想去,觉得此计不妥。 如果是用二公子威胁老夫人,让陆家配合他来做这场冒名迎亲,就意味着廖c陆两家注定了反目成仇。 天知道这位老夫人如何看待这个小儿子的,万一大儿子和家族的前途名望,胜过了小儿子,这事可就走入死胡同。 他也考虑过索性连陆老夫人一起控制,陆家客居在外,力量不多,是可以尝试的,但一来太冒险,二来对一个老太太出手,不合施景瑜的脾性。 事关明廊母女,施景瑜不能有任何冒险,最终主意还是打在二公子身上,首先得让他没法见人,于是到后花园里摘了只蜂窝回来,不管头脸身体,一通乱蛰。 二公子打出娘胎以来没受过这般苦,被蜜蜂一蛰,施景瑜说什么,他完全照做。 于是戴着幕缡上四面罩住的奚车的,实则为施景瑜。 如今施景瑜如愿闯进廖家堡,一双眼睛,由不得交织缠绵于廖明廊身上,再也不舍离开。 看得廖明廊略为不自在,稍稍转侧了头。 她已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施家五郎和七郎,长得极为相似,连身形都是极其相像的,可是,外人分不清楚,廖明廊却是与施景珩做了七年夫妻,她怎会分不清? 五郎放荡,七郎温存。 面前是五郎无疑。 至于是否陆二公子,廖明廊连一刻都未曾怀疑。 戒指已在她手,施家几兄弟必然有一个是到了,而论正大光明闯入廖家堡,除了冒充陆二公子,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施景瑜面纱底下,发出轻微的一个笑声。 他缓缓朝着新娘装扮的廖明廊走过来。 廖明廊睁大美目,欲待后退,却是身子一软。 这一软,恰好落在了施景瑜炽烈的怀里。 她是被散了功,真的无法再有任何激烈行动,眼见施景瑜过来,稍有心慌的情形下,便不由得脚下趔趄了。 廖明廊被废去内功,她没在信上写,也未有告诉生石花,施景瑜压根不知有此波折,只暗赞廖明廊反映很妙。 廖明廊自不能接受陆二公子拥抱,如此欲躲而未能躲开,不会引起人怀疑。 而廖冽明知廖明廊此时已然没有太多行动能力,对于男子的这一抱,确实也不生疑。 施景瑜抱住她,紧紧的,微微眯起眼,地老天荒,他不愿分开。 兰麝一般的香气盈盈钻入鼻端,他喃喃在她鬓边吹气,吹得她耳廓都烧得通红:“阿廊。阿廊!” 廖明廊身体僵硬,仿佛失语,也失去反映。 但施景瑜毕竟还是清醒的,这般炽烈而霸道的一抱,也不过是于瞬间,他便松开了她,却犹自搂住她纤腰,轻声笑道:“走吧,我们把雪汀接过来。” 廖明廊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不由得心头怦怦直跳。 施景瑜是打算以陆家的名义,把雪汀索要过来。 施景瑜行走之际,目光终于是离开明廊了,他看到了小小的雪汀,似乎有一瞬的惊讶。 如果他没记错,雪汀应该有五岁了吧?可是,她居然这样小,这样软仿佛是一个美丽的粉红气泡,吹吹就会破的。 恚怒的目光紧锁于廖冽那双粗糙的手,那个家伙居然敢如此满不在乎的把那双丑恶难看的手,放在小女孩柔嫩如花瓣的肌肤之上! 好不容易,施景瑜才艰难收回目光,彻底打消了凭武硬抢的主意。 雪汀太柔弱了,经不起一点伤害和意外,倘然抢夺过程中给雪汀带来任何伤害,他都将是万劫不覆。 携着廖明廊慢慢走到廖冽身前,漫不经心施了一礼,这才懒洋洋开口道:“明廊与我成婚,她便是我的女儿,我要带她走。” 这是蒙面的新郎来到廖家堡,第一次开口的声音足以让在场人都听到,却是直接声张他的权力和义务,代替妻子索要女儿。 这也说得过去,廖c陆两家都是大家族,两家联姻,是在明知廖明廊再嫁的基础上,那么她的女儿,随母改嫁亦是应当的。 然而,倘若这真的是代兄迎亲的陆二公子,似乎也太能为自家嫂子着想了吧。 俞氏紧锁眉头,向陆老夫人望去,后者同样现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施景珩站着,俯身看向廖冽,他身形高大,居高临下气势惊人。 在他压迫下,廖冽似乎只是一个病弱渺小的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意外 施景瑜抬手,伸向了雪汀,看样子,是打算把雪汀直接抱起来。 两者气势相对照,看上去很是弱势的廖冽,却并未有分毫动摇。 他缓缓一缩,把雪汀移后数寸,距离把握得刚刚好,叫施景瑜这一抱落空。 廖明廊几乎没能忍住,“呀”的一声轻呼,心疼的眸光追随女儿。 廖冽忽道:“这么说,二公子你是要代廖家抚养这个不知姓甚的女娃儿了?” 这句话可够伤人,施景瑜c廖明廊各有反映。 但最有触动的是雪汀本人。 她毕竟不是真的五岁,即便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人向她说明她便莫名其妙沦为了工具,廖冽这一句话说出来,她便明白:这廖家,是住不得了! 不止是下人,就连主人,都尽情泼洒对于她身世的恶意。 无论今日风波如何收场,总之,雪汀决定,她绝不在廖家再住一日! 施景瑜目中冷光一闪而过,淡淡回了一句:“明廊是我的妻子,明廊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廖冽神情不变,淡淡道:“那好,请二公子先把面纱取下,你以为我廖家这样糊里糊涂便能送出人吗?” 廖明廊暗自叹口气,想要冒充陆家人到底,这是行不通的,廖冽此话一出,明明白白便是起疑了。 今日之事,势难善了。 施景瑜当然更明白这一点,眼见已无法蒙混过关,他仍是不见半点紧张,轻哼一声算笑声,伸手便将面纱揭了下来。 风姿卓然,如玉之润泽,目光多情,如有春风之苕递。 周遭响起一阵低低嗡嗡的骚动,几声惊叫。 “七爷!七爷!” “这哪是陆二公子啊,明明是七爷啊!” 最激动的,还数空蝉,这丫头几乎是跟着廖明廊和施景珩一起长大的,情难自禁地叫道:“七爷,你是来接回我家小姐的么?” 施景瑜含笑看向廖明廊。 两撇美丽的小胡子,仿佛在向着她充满柔情蜜意的微笑。 廖明廊一阵眩晕,身子摇摇欲坠。 她当然分得清楚,面前是施景瑜,而不是施景珩。 然而,这个素来在别人印象里行事孟浪放荡不羁的施景瑜,却用心良苦地扮成了施景珩。 她如何不明白,既然是在她不愿嫁的前提下,他就小心翼翼保护着,不要她在名誉上面受到丝毫的损伤。 这一幕变生枝节,很有戏剧性,然而对事情的发展却毫无作用。 廖冽本已猜到这个陆二公子有鬼,一旦确定他不是陆家人,廖冽一按带有滑轨的座椅,已然抱着雪汀向后退了十来丈。 他拍着椅子厉声喝问:“你这负心人,害了我妹妹终生幸福还不够,今儿又来阻止她再嫁,你良心何在?” 他倒是正话反说,抢先占据了有理有据的一方。 施景瑜微微皱眉,摘下面纱那一刻,他心里动了十七八个念头,想要劈手去夺雪汀。 廖冽那个常年病夫,绝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出手,雪汀实在太小,廖冽就算还只剩下一口气,临终发难一击,雪汀也是难以承受。 何况,抢了雪汀,也未必能闯出廖家堡。 正面对敌廖家堡,和潜入廖家堡毕竟是完全不同的难度。 廖家堡的内在势力一点不容小觑,仅庄客就有两千,加上只多不少的兵丁护卫,如果只靠着他和廖明廊两人的力量,带着个五岁女娃硬闯的话,直接湮没在人海里。 就这,施景瑜还不清楚廖明廊非但已是手无缚鸡之力,连站稳都很困难了。 施景瑜面上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微笑,并不回怼廖冽那似是而非的话,心里只是在想着如何拖延,以便找到出手乃至脱身的机会。 忽听有人大叫:“五爷!五爷!” 施景瑜一抚额头,回头怒目。 张童手里抱着个男孩,募地见到施景瑜嘴唇上多出的两撇小胡子,停顿足有五息,方瞠目结舌道:“呀,是七爷呀,七爷,你在啊,呵呵,这真是太好了!” 不管这小子是不是及时领悟,总之这改口改的好,施景瑜眉花眼笑,注目于张童手中男娃:“咦,阿迨?” 廖明廊出嫁,才被廖冽上过人生启蒙课的廖迨未被允许参加,怕的是他一时想通了,但遇到什么场景刺激,又想不通了。 却没料想给了张童可趁之机,全家人都关注着婚礼,廖迨这娃无人看管,一个人团团转,就被张童顺手捞过来了。 宝贝儿子落于人手,俞氏再也忍不住的大叫起来:“我儿!我儿!你们这伙强盗,把我儿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陆老夫人仿佛也从梦魇中苏醒,大哭道:“我儿如何了,你这恶盗,你把我儿如何了,我我和你拼了!” “来人!”乱中不知是谁的低喝,刀枪剑戟,霎时森然,喜堂转瞬变战场。 施景瑜嘴角抽了抽,这两个女人扣帽子这可扣得利索,转眼之间,他就从强盗升格成恶盗。 恶盗就恶盗吧,施景瑜吹起两撇小胡子,恶狠狠道:“廖大家主,咱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这笔交易,自然是廖迨交换雪汀了。 廖冽尚未回答,廖迨已道:“不,爹爹别答应!” 语出惊人,众皆转向这小小的男孩。 廖迨被张童掌握着,一动不能动,他却满不在乎一扬小脸,笑着冲廖明廊道:“姑姑,多谢你那天晚上开导阿迨,使阿迨懂得,何为脚踏实地,步步向上!” 廖明廊秀眉微颦,竟是不敢接触到小孩灼灼的目光。 即使整个廖家负她,这小孩,他是没有负她的,甚至,他对她帮助良多。 可转眼之间,他便成了她脱困的人质。 廖明廊心中感到十二万分歉疚:“阿迨” 廖迨打断她,亢声道:“更可贵的是,今日姑姑还让阿迨以实事得到教训,如何联合外人,把坚实的基础打得粉碎,再也无阶可傍!姑姑,阿迨对你所上之课终身不忘!” 廖迨说着,灿烂笑脸迎向施景瑜,“当然还有你,也是我的老师,五表叔,抑或是七表叔?” 施景瑜摸了摸两撇小胡子,施家与廖家中表之亲,算起来,廖冽也是他的表哥,廖迨是他表侄,今天的行为,以廖迨这个小孩的眼光来看,确实是有些六亲不认的过分了。 以廖迨为质,有伤亲情,不以廖迨为质,无法救出明廊母女。施景瑜意外地发现,张童抱来的小人质,非但无法解决事情,反而还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宗蔼若 不过,倒底是施景瑜,强势惯的,瞧瞧小脸儿因气愤而涨得通红的廖迨,再瞧瞧娇花一样被大手摧残的女娃儿,施景瑜立即有所取舍。 他淡淡道:“小孩子懂什么,闭嘴。” 这般简单粗暴,廖迨眼里几欲冒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力量!力量!”握紧小拳头,仿佛力量会从那里生出来,“我要力量!打倒这些看轻我的人!” “迨哥哥。” 软软的呼唤,大眼睛里盈盈欲泪,有难过,伤心,似乎还隐含指责。 廖迨循声望去,跌入这双大眼睛,募地语塞。 他义愤填膺,却疏忽了,明明是自己父母出手在先的。 父母要姑母出嫁,是大公之心,可他们扣留的女孩儿真的好无辜 所以,姑母反过来对付她,在她的立场,似乎并没有错啊。 不,还是不一样。 父母是为了家族,问心无愧。 姑母心中只有自己,她是自私的。 他看向雪汀,小小的人儿,美丽澄澈,宛若是清晨的露珠。 因为出发点是好的,就能这样对待无辜的人吗? 廖迨脑子里分裂出了两股人马,相互杀来杀去。 他茫然了。 这边僵持,陆老夫人却象是醒过神来了,哭得更大声:“我儿现在哪里?我儿,归还我儿!” 俞氏也不客气,凑热闹:“胆敢伤害我儿一根小指头,你们走得进廖家堡,别想活着出去!” 廖家堡护卫全盘发动,数不清的兵器罗列,无情冷厉的重重铁锈,杀伐凛然。 这已是陷入了彻底僵局,哪一方都不可能先行让步,可哪一方都是投鼠忌器,不敢抢先行动。 廖明廊蹙眉低语:“五哥,陆二公子人在哪里,先把他放了。” 如今这个场面,廖c陆两家的婚姻掺杂在里面显然只是一场闹剧,是可以率先收场的,交出陆二公子,陆家退出。 然而,廖明廊甚觉不安的是,陆家与廖家甚至是施家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因她一人之事,拖累三个家族,这如何说得过去? 施景瑜想得没她这么多,一拍脑门,笑道:“可不是,我竟把这岔给忘了。” 才要对陆老夫人开口,忽听得廖家堡外三声炮,声极雄峻,廖家堡千户万门,随之一重重打开。 堡内乱成一锅粥的现场,为之一肃。 就连廖冽夫妇,都不知所措,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廖家堡最隆重的大门再次打开,十几骑骏马快驰而进。 当前一匹快马之上,是个身着淡青色衣裳的女子,上袄下袍,居然是个胡服装扮。 她年约三十出头,身形端凝,坐在马上有劲竹的优美;圆圆的脸儿挂着温婉笑意,唇边隐现酒涡,神情潇洒朗拓。 她虽不及廖明廊抑或李姬的光彩夺目,却自然而然具备一种领导力,仿佛生来就有主事决策的魄力。 廖明廊又惊又喜,失声呼道:“二嫂!” 施景瑜摸摸两撇小胡子,笑眯眯也是唤了一声:“二嫂。” 大家反映各不同,廖冽和俞氏等当即面若死灰。 廖迨有点茫然,施c廖两家解除婚约之后,来往极少,施家几个表叔他还认得,这个被称作“二嫂”的,他得好好想一想是谁。 雪汀好奇地看着这位,名声赫赫在外,而美人娘也再三向她夸过的——铁颜第一才女,宗蔼若。 宗蔼若出身门第极高,铁颜八大家,宗家与施家相较虽不及其历史悠久,但往上五代,所出的名人名臣一点不比施家逊色。 当前,宗蔼若的四叔宗琴期任尚书仆射,与施家东宗家长c任尚书令的施雪亭共同执掌朝政。其他叔伯兄弟辈,亦多有出仕并在朝担任重要官职。 而廖明廊向女儿介绍这位第一才女,自然并不以她出身为意,而是着重在于她的才华。 根据廖明廊的说法,她的这位好朋友c兼好妯娌,是“琴棋书画c剑掌骑射,以至天文地理c幽微通玄,包罗万象无所不能”。 廖明廊能书会画,她自己的才学并不浅,如此极口夸赞另一个同时代女子,令雪汀印象深刻。 如今,这传说中学问包罗万象c无所不能的女子出现了,果然是很有震慑效果的一个出场。 雪汀有点点小兴奋,这个大概就属于天人之姿吧,难得她看见天人了! 正有些雀跃式的兴奋,一直以不轻不重力道抱她在膝头的那双枯瘦大手,手指颤了颤,忽然变得坚硬如铁,如同鹰爪般一把要透入她体内似的。 雪汀心头一凛,脸微侧,以眼角余光悄悄打量廖冽,只见他喘气越发沉重,脸色极其难看,可谓是没有一丝人色。 无论如何,自己还在他手上呢,雪汀乖乖坐着再不敢稍动。 施家在循阳城安置着的几个属下,此番随宗蔼若一起来了。生石花也骑在一匹马上,眉花眼笑向自家小姐挥手示意,那番得意劲儿,仿佛在请功似的。 宗蔼若唇角含笑,满面春风,远远驰马近前,飘身而下,先笑着打招呼:“廖大哥,大嫂,二嫂,咦,这位是咱家的世子爷吧?长得好俊啊。” 廖迨是长子,将来要承袭的,宗蔼若将廖家主人一一招呼过,连这个小孩都没有漏过,同时拍了拍他的小脑瓜子,语气亲昵,说是“咱家”,一下子套近了关系。 廖迨对她印象很淡,但这个照面一打,顿时就亲近好多,明白这是表婶,还是自家亲戚。 宗蔼若笑眯眯又转向了陆老夫人,微一福身,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陆老夫人,您安好,刺史大人安好?” 她其实是第一次见到陆老夫人,语气却亲密到可以执手相欢,因年龄有差,持的是后生礼,同样让人感到舒服。 陆老夫人这几天受尽了气,廖明廊c风陵长公主,都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俞氏之前对她态度不错,最近一直是由几个下人在来来回回和她沟通,她越来越是憋火,怎奈牵记婚事,发作不得,而今宗蔼若的态度,当真给她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了。 终于找回了属于刺史老太太的应有感觉。 “这位是”陆老夫人听见廖明廊和施景瑜纷纷出声招呼,但没有正面介绍,故作不知。 宗蔼若微笑着说:“晚辈宗蔼若。” 陆老夫人才像是明白过来,亲亲热热地笑道:“原来是施二夫人光降,久闻盛名,而今一见,何幸如之!啧啧,这气派,这相貌,这道理,寻常哪里见得,老妇人开了眼界,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女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借兵 亲热是真的,这番话却是故意说给廖明廊等人听的。 很明显,婚事闹到这田地,陆老夫人已经不做侥幸之想。 今儿个可以全身而退,就算不错了。 宗蔼若依然亲亲热热拉着老夫人,笑道:“多承谬赞,不敢当。老夫人,我知您牵记着二公子,我把他请过来了。” 说着回身示意,一辆轻便马车驰入,掀开帷帐,里头是半死不活的二公子。 陆二公子满头满脸,都用白布给包裹着。但陆老夫人总不会认错自己儿子,叫一声“儿啊”,心疼得掉下泪来。 陆二公子有气没力地道:“娘,是我不小心给蜜蜂蛰了,刚才,嗯,刚才疼的紧,所以请施嗯,那位施爷代替我来的。娘,你别担心,施二夫人给我用的这药很灵的,我涂了一点不疼了,我脸上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三言两语,首先把施景瑜胁迫他的事情揭过去了,陆老夫人明知他讲的不尽不实,但这时候也不能不信,强笑道:“我儿无事就好。” 陆二公子又道:“娘,廖家这门婚事,本来欠考虑,还是作罢了吧。” 陆老夫人一听,知道儿子这是来前被授意了。儿子活成这么大一号人,可从来没哪一回,说话条理这么清楚,一桩接着一桩交代完的。 她冷笑一声,道:“你大哥的事,不归你管别多嘴。不过为娘也心里有数,廖家姑娘门第太高,我们陆家攀不起,这就罢了吧!” 横了那边施景瑜和廖明廊一眼,心里盘算着,她陆家当然不如施c廖两家的势力,但这口气咽不下去。 势力不相等,不代表完全找不着出手机会,回头走着瞧。 宗蔼若笑吟吟看着,虽只这一会会,已经看出陆老夫人为人刚强,倒不是个轻易低头的,好在她之前对今番的事情做了全盘的打算,并未想过因此事与陆家交恶。 她笑着委宛道:“陆老夫人,陆二公子,你们辛苦这一遭,亲事不成,情谊却在,咱们施c陆两家从前交往不多,相互不太熟悉,从今往后,可不就有交情了。” 陆老夫人有些意外,迟疑着问:“施二夫人的意思” 宗蔼若笑着说:“陆刺史镇守青州,施蕴即将往兴州,两下紧邻,以后来往的机会多着呢。” 如此轻描淡写一席话,却是震得在场每一个能听懂的人耳朵内隆隆作响。 铁颜全境分十五州,青州是南下侨民之属的侨州,兴州则为兵家必争之地,两下属地和兵力强弱分明。 但这席话中最敏感的一点,是说施蕴即将出任兴州的刺史。 兴州的现任刺史,是南宫沣! 南宫家主南宫鹫已死,南宫沣目前掌握大权,朝廷要动南宫沣,也要掂量掂量。 但宗蔼若随口道出,似是顺理成章。 宗蔼若并非信口开河之人,她如此轻易随口道出,也就是说,这件事情虽未昭告天下,却已成定势。 短短一句话,里面透着多少刀光剑影,无声的朝堂争斗。 施蕴是施家东宗的人物,还是宗琴期的女婿。施家东西两宗虽分列门户,但同气连枝,关系紧密,和东宗交好,自然等于和西宗交好,甚至,是就此进入了朝廷以施c宗为代表的权力核心圈。 青州无论从地理上,还是关系上,都必须要进入这个圈,倘若不是,青州也随时有可能被一个核心圈人物所取代。 陆老夫人心中有若电闪雷鸣,终于把利害关系理个清楚,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于是对宗蔼若更加亲热c更加和气,连连笑道:“二夫人说得是,说得是啊!” 很简单的言语,很自然的态度,就让陆家放下戒备,成为施家同盟。 廖冽在一旁听着,不由得脸若死灰,他常年病榻以后犹自顽固残存的那点雄心,也霎时间灰飞烟灭。 想不到南宫鹫一死,朝廷就敢直接对南宫家族的第二号人物南宫沣动手,南宫沣也居然不声不响就退让了! 这个惊天大转变,只怕是南宫鹫生前也绝未料到的。 自从施家选择了从政治上抛弃廖家,而与皇室结亲,廖c施两家是难再修补关系了。 正因如此,廖冽才想和陆家联姻。陆家虽然不是什么强势的力量,但好在可以互补,双方有益。 然而,陆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宗蔼若三言两语争取过去。 天下之大,竟无他廖氏一个容身之地。 败局已定,争复何益? 廖冽嗒然若丧,直到陆老夫人说了一番场面话,带着她儿子扬长离去,也未再明确表示什么。 倒是俞氏还在大吵大闹,不肯干休,声称廖家堡两千庄客,三千兵丁,将区区宗蔼若七八人围住,已是插翅难飞。 “大不了,两败俱伤!”俞氏眼中已无冷静之色,状若疯狂。 随着她的歇斯底里,廖家堡的气氛再一次紧张,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廖冽摇摇头,但不出言阻止妻子最后的努力。他低下头,似乎是微带怜悯地看了一眼雪汀,浮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陡然间,带着腥腐的甜味增强,恍若是一阵风,轻飘飘散在空气里。雪汀微震,背后和胸前同时一股力量萦绕满身。 场上气氛的紧张,并未带给宗蔼若任何压力似的,她依旧神情镇定,唇边梨涡隐现,笑容不减。 “大夫人,两败俱伤,此非明智之举,这又何苦呢?” 不等俞氏再说什么,廖家堡外的信息却于此时传入。 “老爷!夫人!”重福几乎是声色俱失c连滚带爬的跑来报告坏消息,“廖家堡c廖家堡被围了!” 俞氏瞬间呆住,半晌,颤声问:“你——你说甚么?谁?是谁!” 宗蔼若神色不变,非常镇定,只慢吞吞笑着道:“好教大夫人得知,想是我从开阳和石阳所借之兵到了。” 这一句话,直如晴天霹雳,别说是俞氏和廖家人,就连施家这边也多有不解,直到宗蔼若解释了一番,这才恍然。 如果说施景珩在循阳城晃荡,已经荡了三个月,其实不算巧合的话,宗蔼若的得知消息,那是真的巧合了。她正好有事溯江北上,所坐的大船和施家准备向帝都报信的人遇上了。 宗蔼若听说这一番消息,就知道这事迫在眉睫,向帝都本家求救根本无济于事。廖家这些年与施家不合,不太可能和平解决,光凭循阳城中施家这几个人,与廖家堡对峙肯定占不了上风,遂派人往开阳和石阳借兵。 循阳c开阳c石阳。三座城池,三阳相连,彼此互为唇齿。 在从前,开阳和石阳毫无疑问都是唯循阳廖家马首是瞻的,但两座城池的太守都是精明人,早把廖家的势力衰微看在眼里,借兵发兵,不过举手之劳,三四个时辰,两家都已大摇大摆的穿过城防,兵临廖家堡。 俞氏听罢,瘫坐在地,廖冽却忽然抱着雪汀站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走金凤 廖冽的目光,从廖明廊c到施景瑜c到宗蔼若,最后又回到廖明廊身上。 廖家败了,但并非没有一拼之力,循阳城是廖家地盘,二千庄客三千兵丁训练有素。 但是,局势很难回转,他要是一意孤行,能换回廖家几天的挣扎,可也同时会得到更大的损失。 这种损失,是他不想受c不能受的。 “三妹,恭喜你。”廖冽开口便道,“终于一手毁掉咱们廖家。” 这个变化连廖明廊也未想及,她怔怔的,听着兄长冷嘲热讽,无言以对。 廖冽缓缓地弯腰,把雪汀放到地面上,让她摇摇摆摆朝着明廊走去。 就在廖明廊想要过去接住孩子时,却见廖冽已经顺势跪到地上,凄声说:“廖家败了,一败涂地。只求七夫人看在廖家女儿的身份上,将我儿还给我。” 这话说得不谓不重,廖明廊如遭雷殛,面色刷得雪白,僵在当地,一步也跨不出去了。 施景瑜担心地看了看她,再看看那个摇摇摆摆的小女孩,心中暗叹,抢过去,把小女孩抱到怀里。 家族争斗,向来是残酷的,这场婚姻既然已经牵扯到家族利益,宗蔼若若不出手雷厉风行一点,很容易陷入僵局,从而导致更大更多范围的伤害。 但廖明廊毕竟身份敏感,此一役后廖家彻底倒了,就连循阳城的地盘大概也保不住,廖明廊却是此役的导火索,她心里的难过和悲伤,也是可以理解的。 眼下只有赶快离开这里,让廖明廊远离是非之地,好好休养几年,也许才能渐渐淡却伤痕。 施景瑜心下如是想,眼角瞥见廖迨也得到了自由,在向他父母跑过去。 宗蔼若微皱着眉头,她只有对廖明廊的怜惜和友谊,对廖家,她姓宗的可素来没甚么情份,但廖冽这两句话说得太狠了,廖明廊受不住。 宗蔼若在心下沉吟,要不收一收手,给廖家再留一线光明。补救的办法不是没有,比如,带着廖迨去京,或者是给廖冲找一个更好的位子。廖家一样还是要败的,但可以视廖家后人争气程度来减缓甚至扭转败亡。 正想着,却见廖迨扑进跪着的父亲怀里,放声大哭。 宗蔼若暗自摇了摇头。廖迨这孩子已经八岁,懂得很多,宗蔼若无论做什么,他仇恨的种子都已经种下了,没有用了。 廖冽抱住了儿子,保留火种,一切都是为了儿子。 他低声道:“别哭,咳咳,我儿别哭。你抬起头来,擦干眼泪,好好看一看对面的人,别忘记今天这一幕,一点儿都别忘记。” 廖明廊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一步,她似乎已经神不所属,悠悠荡荡,便似一个鬼魂一般。 施景瑜瞧得害怕起来,轻声道:“阿廊,他有意激你,别做傻事,你快清醒一点,雪儿在此,她还小,需要母亲照顾。” 却不知廖明廊听进去没有。 廖冽心情激动之下,募地大叫一声,鲜血如箭喷射,身子一挺,竟是死了。 俞氏惊叫一声,和廖迨一起抚尸大哭,随后指住廖明廊痛骂:“贱人,你毁家杀兄,好无情c好恶毒的女人!” 兄长一死,廖明廊反倒平静下来。 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她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她把雪汀从施景瑜怀中抱过,不住亲吻她,从雪儿的脸,吻到她的小手c小脚,眼泪一滴滴滑落,滴在雪汀的头脸和衣衫之上。 雪汀有些害怕,睁圆了眼睛望住她的美人娘。 她很想分辨,是廖家c廖冽对不起美人娘在前,美人娘可没做半点对不起娘家人的事。 只恨年纪太小,还不可以展现唇枪舌剑这种属性,心里一急,两行晶莹泪珠也挂下面颊,趁机大哭:“娘亲!娘亲!娘亲好好的,舅舅坏,舅舅舅舅不好,他坏” 廖明廊轻轻掩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舅舅去了,雪儿,这些不敬长辈的话不能再说,知道吗?” 雪汀止声,不服气,一个人死了,他做的恶事就都不能提了,于是有理的也变成无理了吗? 廖明廊抱着女儿,缓缓走近宗蔼若,把女儿送到她怀里。 以宗蔼若的聪慧,已经猜到她的意图。 如果廖冽没死,宗蔼若会苦口婆心深劝一次,劝她打消那个愚蠢的念头。 然而,廖冽已经死了。 这件事传出去,不管廖明廊曾经做什么,也不管廖家曾经对廖明廊做过什么,廖明廊的名誉,是彻底毁了。 从此她就成了为一己私利不惜毁家杀兄的千古罪人,她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天下之大,只有一条路可走。 廖明廊把女儿送到宗蔼若怀里了,手指却还牵缠着女儿的小手指不愿放,凄然笑道:“姐姐,把雪儿交给你,我是放心的。我相信姐姐,会给她一个圆满人生。” 宗蔼若镇定从容的神色,也禁不住如被蜜蜂蛰了一口似的颤动一下,她苦笑起来。 圆满人生么? 明廊果然给她好大一个难题呀。 要知道,这种东西,明廊没有,她也没有。 明廊却想要雪汀拥有。 宗蔼若微微苦笑起来,郑重许诺:“妹子,只消我有一口气在,便会竭尽全力保护雪儿周全,幸福c快乐c安康。” 廖明廊笑了一笑,大恩不言谢,她再也不说什么。 转回身,低头看向那边围做一团的三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和两个扑在尸体上痛哭的人。 她轻声说:“嫂子,你别口口声声的骂。明廊问心无愧,不受你的指责。是你们先出的手,你们绑架我的女儿,打伤我,给我下软筋散,无论我嫁与不嫁,我这一生,都已是废人无疑,生不若死。” 这话,引起一阵阵低低骚动。 廖明廊武功被废这个事情,知道的人仅有少数,她的亲兄长c亲大嫂居然能下得这样狠手,也是把事情做绝了。 施景瑜听得大怒,跨前一步。 廖明廊就像没看到c听到众人的叹息,继续道:“廖家已然毁了,可这是毁在大哥和大嫂你们手上,你们想要明廊认这个罪,明廊不认。” 她忽的一个趔趄,摇摇欲坠,“明廊今日之死,不是为了赎罪,只是我把这一身,还给廖家。剔骨还血,我都交还你们。从今而后,我和廖家无关,雪汀和廖家无关。她雪儿” 她挣扎着转身,施景瑜震惊地看到,她胸前不知于何时插入了一枚金钗,鲜血汩汩流出。 今日她是新嫁娘的装扮,鬓间流苏凤钗又尖又利又长,可是,谁也不曾留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拔下来,插进了胸膛。 “明廊!”施景瑜凄厉地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伤逝 廖明廊挣扎着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不,你别过来。你c你不能再碰到我,我的身子。” 施景瑜如同五雷轰顶,霎时僵在原地。 别人听不懂话中含意,他却是明明白白的。 明廊没有原谅他,没有,今生今世,他已得不到她的谅解。 廖明廊已无力站立,她靠住了一根缠着喜事彩缎的圆柱,再次看向女儿,绝美无暇的脸上浮起柔美笑意,她凝望着女儿,目光里有如许缠绵,如许慈爱,和如许期待: “雪儿,雪儿,从今而后,你不是廖家的人,你只是我的女儿,不是任何家族的附庸和工具。雪儿,你要你要好好的,要自由” 她气息渐微,眼睛慢慢阖上。 身子却是靠在圆柱上,站着,没有倒下。 意外一波连着一波,应接不暇。 宗蔼若轻叹一声,把雪汀交给身后的生石花,她自行走过去,抱起廖明廊尸身。 “走吧。” 一行人默然无声朝廖家堡外走。廖家堡的兵戈武器早已悄悄放下。 万籁俱寂。没有一丝一毫声息。 突然一道弱弱声音响起来:“小雪妹妹。” 这竟是廖迨。 小男孩满脸泪痕的站了起来,几步快跑,挡住了生石花去路,任凭他母亲呼叫也不管用。 他呆呆站了好一会,头垂下,只瞧着地面:“对不起。” 雪汀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但见廖迨满含期待的眼神向她望过来。 “对不起。”他颤声说。 对不起?雪汀愤怒的几乎想笑。你的父亲母亲,活生生逼死了我的亲娘,就换来轻而易举“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小雪妹妹。你能不走吗?” 他咬着唇,面色苍白:“我会好好待你的,我会照顾你,我不会让人欺侮你的。小雪妹妹,只有我才是你的亲哥哥,我发誓,我一定保护好你,用我的性命保护你。” 他还待说什么,施景瑜一把抢过雪汀,抢步出外,看都不看他一眼:“够了!” 廖迨怔了怔,拔足欲追,被俞氏和重福等人死命抱住。 小男孩终于放声大哭,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为什么你要走?” “小雪,你走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走了我再也不会认你是我妹妹!” “为什么要走?妹妹,为什么你要走?” 小男孩哭得气阻声噎,人已不见,哭声还犹自在耳边。 雪汀脑子昏昏沉沉的,一连串的变故,母丧,离家,廖迨的哭叫。 “阿迨。”她茫然低低叫了声,眼帘模糊一片,已然看不清廖家堡。 小身体趴在施景瑜怀里,募地软了下去,不省人事。 这一昏迷,天昏地黑,仿佛堕入了永生的黑暗。 宗蔼若和施景瑜对于她的昏迷十分焦急,再三检查,小女孩体内并无什么异样,但有一点奇怪而不安的因素,却让两人深为困扰。 雪汀小小的身子柔软可爱,按理来说,小女孩气息芬芳,也该是有着她这个年龄特有的清香。 可是,小女孩身上却始终萦绕着淡淡一股甜味。一般的甜味也就罢了,她的这股甜味,却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那仿佛是一股带点死人行将腥臭腐烂的甜香。 闻着非但不让人喜欢,反而使人时欲捂鼻。 这一股不祥的甜味,让宗蔼若和施景瑜都心神不安。 宗蔼若才华横溢,对于医术医理也称得上精通。 可是,虽然闻着了这股甜味的不祥,以她的手段,竟然无法测出这甜味来自何处,它对雪汀的身体有何影响,雪汀如今的昏迷不醒,是否由这股甜味所致。 唯一可以断定的就是,在廖冽把雪汀归还给廖明廊之前,他对雪汀动过了什么手脚。 “此人该死!”雪汀昏迷三天,施景瑜也着急得三天三夜没有安寝,这会儿连眼珠子都已红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以言语逼死明廊,自己本来就半死不活了,一死了之以使天下舆论有利于廖家。早知他连雪儿这样小的孩子都要伤害,我无论如何不那么轻易放过他们!” 廖冽和廖明廊先后去世,当时以宗蔼若借到的兵力,确实可与廖家再战,但一来没有意义,二来传出去把廖家逼到山穷水尽口碑不好,当时的情形,没有谁再想着更进一步。 然而廖冽的报复手段,也当真是做到了极端。 以言语逼死廖明廊,还不放过如此幼小和无辜的孩子。 宗蔼若抚着额头,叹道:“后悔也是无用了啊,救雪儿要紧,先要搞清楚,她究竟受了什么伤,或者,应是毒。” 如果受到内伤,以宗蔼若的医术,当可以诊断出来,且内伤一旦寻到根源,总是要相对好治一些。 但毒伤就相当麻烦了,尤其是宗蔼若连一丝一毫都探不出端倪,更别说寻着源头开药方了。 施景瑜再次潜入廖家堡,想要打探确切消息,没想到短短三天的功夫,廖家堡风流云散,几乎成空。 主要是人心已散,这几天庄客兵丁多有逃逸或者改投他方,廖家没有了话事人,根本守不住这基业。 灵堂还在,可施景瑜打探了一番毫无结果,抓了几个廖冽生前心腹来问,也是一问三不知,都是一样的反馈:从不知家主还能使毒。 施景瑜又翻天覆地找了几个当地有名的名医,给雪汀诊治过后,也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们终不能在循阳城久留,宗蔼若此行另有要务,她有大船停于洛川码头,一行人只得先上了船,缓缓扬帆出发。 可他们却不知道,雪汀一直都是可以感知到周遭所发生一切的。 自打昏迷不久,雪汀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不再是一个整体,有十分清醒的灵魂,缓缓离开了身体,飘浮到半空。 雪汀倒也不太惊奇,灵魂的穿越都实现了,现在只不过是一缕游魂飘浮在虚空中,也没什么大惊小怪。 她估摸着这也许是她的身体快要不行了,因此灵魂再次蠢蠢欲动,一旦等到这具身体彻底不行了,也许这缕本就是穿越而来的游魂,就会真正彻底泯灭了吧? 有些不甘,来到这个时空,附身于五岁的小女孩身上,什么也做不了,枉自经历一场生离死别的大悲恸,如果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太不划算了啊。 但好在,那具小身体虽然一直不曾清醒,却还保持着一线生机。 雪汀的游魂,便只得于小女孩身体周围盘旋,等待着命运的走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求医 施景瑜又一次把内力探入雪汀身体,毫无反映,他颓丧不已。 自打上船,束手无策的施五爷又恢复了酗酒,整个人醉醺醺,酒气冲了宗蔼若一身,她嫌弃地瞥他一眼,忽然问:“你为什么会在循阳城?” 施景瑜此时担任骑曹参军一职,在夏关任职,夏关距离循阳颇为遥远,按理来说,他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循阳城。 施景瑜无精打采,听得嫂子询问,随便答道:“我来了三个月了。” 宗蔼若皱眉问:“什么意思啊?” 施景瑜眼睛望着小小的雪汀,凄然道:“我听说雪儿溺水,不知生死,心里着急就过来了。我,可我来了,又不敢去瞧她母女,所以在这里一住就是三个月。” 大男人捂住脸,忽然失声痛哭起来:“我不知道,早知道有此奇祸,我说什么都带得她走。呜呜呜,嫂子,我真没用,我真混蛋,我在这里吃酒打架看热闹,可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我竟然一无所知。现在还让雪汀这样,我我是个混球,我是该死的王八蛋!” 他痛骂自己,毫不留情。 宗蔼若听得嘴角微微地抽,哪有骂自己是王八蛋的。他若是王八蛋,那么 宗蔼若抚摸雪汀柔软的小手,轻叹一声,努力让自己不再想下去。 廖明廊出事以后,施景瑜并未表现出特别的伤心,主要是雪汀连着出事,他疲于奔走,来不及伤心。 现如今对于雪汀的病况一筹莫展,宗蔼若这状若无意随便问的一句,便成了决堤的引子,嚎啕大哭。 宗蔼若默然等他哭了一会,情知这个小叔子生性放诞,不知节制,如果就让他这么哭下去,恐怕能哭完三千里水路。 因此,等他发泄掉一些极端悲恸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宗蔼若便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别哭了,哭有什么用,阿廊她临终之前只有一个遗愿,若是不能救活雪儿,你怎么敢去见阿廊?” 施景瑜哭道:“我知道。我会走遍天涯海角,给雪儿找医生的。” 宗蔼若凝眸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微微叹息着道:“就怕你天涯海角寻得了良医,雪儿却无法等那么久。” “你”施景瑜浑身一机伶,抬头怒视。 他醉得厉害,但这一场痛哭发泄了情绪,终于清醒过一些回来:“二嫂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打算了?” 宗蔼若缓缓道:“我打算带她去见一个人。” 施景瑜先是一喜,随后见她神情凝重,千回漫不在乎里难得谨慎一次,他问:“是那个人?” 宗蔼若叹了口气,道:“是啊所以我得先问问你,雪儿怎么也是和你们家有关系,这件事我无权决定。” 施景瑜脸上难得有凛然之色,半晌道:“非得那人不行吗?” 宗蔼若反问:“五郎,你觉得我医术如何?” 施景瑜呆了一呆,道:“我还没见过比二嫂更精通的人。” 宗蔼若冷笑道:“这也不敢当,你过誉了。一个人所见所闻终是有限,我万万谈不上登峰造极,但雪儿这样晕倒,我连病由端倪都看不明白的情况终究是很罕见的。我想,雪儿如果还有希望,那么必定是他了,但我也不敢代他保证一定治得好雪儿。” “是,二嫂不必说,我懂。”施景瑜点头,随即皱眉道,“可他在沧浪,我们怎么过去?” 宗蔼若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有法子,不过要你配合。” 这次宗蔼若适逢其会,确是难以预料的巧合,她是坐船经过循阳,欲往北地。 施家和宗家是铁颜帝国数一数二的高门,即便在八大家族也是为首的佼佼者。 不过,还是有些区别的。 施家号称“不落的门阀”,家族延绵迄今千年,比铁颜帝国的历史都要悠久,无论世事风云变幻,施家都是傲然矗立,甚至分出了东宗西宗,双峰相峙,同样都是足以笑傲天下的存在。 而宗家的历史则短得多,是随着铁颜帝国的建立,他们慢慢发达起来的。 历史渊源,家族底蕴,导致立身的根本也是不一样的。 这个年代,轻商重农。世家大族自恃出身,是不屑于从商的。 但百多年前各大世家随着铁颜南迁,各自境遇不同。 对于施家来说,家族无论在南北方,都拥有着数不清的山林湖泽c各种矿山矿脉,南迁后虽有少许影响但不动根本,朝堂上进一步的得势更加维护了家族权益。 而宗家等同样从北方迁来的家族则相对遇到些麻烦。 除了促进和当地家族的各种紧密关系,以及加强对于朝堂的影响力以外,为了维持动辄数千人大家族的正常运作,不得不做些放低身段的事儿。 比如,经商。 中州分裂为南北两个部分,南方是铁颜,而北方由沧浪占据着绝对优势。 权力可以分成两边,民生民计的需要,却是无法用划清地界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来解决的,南北易市的需求量很大。 宗蔼若这次出行,就是代表宗家到北面,交接一桩非常关键的易市。 一般生意,宗家自有数不清的代理人,而且也不会用到宗蔼若这个出嫁女。 之所以会是她亲自出行,其中自有奥妙。 宗蔼若为娘家做事,施家这边多少都是心知肚明,这会儿她简单地给施景瑜说了一下,随后道:“那个人是我师兄,却和你们家仇深如海。要是被那些老尊翁知道我送雪儿去他那里求医,就算同意了也非得被他们烦死不可。” 施景瑜这会儿通透得紧,连忙接口道:“这是自然。二嫂,不如就是我代你到北地走一遭,你悄悄带了雪儿走,一个人行动还能快些。回头见到老头子们,我自然有话可回,总不让他们来为难你便了。” 宗蔼若微笑道:“你倒是接得快,就不怕我此去的事情很是棘手,你接得过去吗?” 施景瑜满不在乎道:“无论什么,哪怕天塌下来呢,还有什么比小雪儿的性命更重要?” 至于他还有官职在身,这铁颜的官儿往沧浪一跑,这种末节还有必要关心? 两人商量既定,宗蔼若便弃船登岸,抱着雪汀悄悄独自快马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避雨 远山朦胧,峰峦叠翠,长空如洗,碧天白云。 若是信马由缰,心情舒爽之余必觉美景增色。 可惜宗蔼若现在完全感受不到。 她已经在这山里转了两天,累得半死,天空明晃晃得像一面镜子,刺出白花花的阳光,灼热耀眼。 女子方向感一般不强,宗蔼若学究天人,智慧无双,在这方面也不能免俗。 “该死的师兄,倒底住在哪里啊?” 宗蔼若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抱着雪汀,愁得不行。 雪汀那一片稀薄的灵魂飘在半空,仿佛跟着她瞎转悠,也是需要体力的,她也累得不行了,跟着她一起犯愁。 宗蔼若倒也不是没问到比较切实的讯息。 她的师兄宵风真人,似乎在长意岭一带颇有名望,她一问“宵风真人,紫岩峰”,立马便有人晓得了,颇为热情地给她指点了路径。 她听着觉得路径易寻,就没另外找人做向导。 然而,对于路痴来说 等到一进山,如何具体的指点都是白搭。 再想问人吧,山头连着山头,想找个人迹也不容易。 雪汀记得一句古诗:“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往往见着一个人,要么在半山腰呢,一晃就不见了;要么隔山隔水的,碰上地形复杂需要指点的提问,没几个人有耐心扯着嗓门来回喊。 宗蔼若低头瞧瞧怀里的孩子,轻叹一声。 她弃舟登岸,一路快马兼程,日行五百里。 但毕竟目的地在沧浪之国的帝都附近,相距极为遥远,还是赶了好几天。 好在她在决定求医之前,已经看出了雪汀的状态,人事不醒,但给她灌入米汤c人参等物,却不会返吐。 这就意味着雪汀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可能会维持很久。 然而,即便是活泼泼的小孩子,也禁不住这种没日没夜的颠簸,更别提雪汀这样的了。 雪汀的小脸比前越发苍白,甚至,在她眼睑之下,悄然涌现了一丝青灰。 这自然不是疲累以后的青白,只怕是预示着死气逐渐逼临。 宗蔼若暗叹一口气,警告自己保持镇定和从容的心态。 要不然,赶到了目的地,却因为自己找不到路,从而使得小孩活生生被她拖死了 “以后就不要叫才女了,叫蠢女吧。”宗蔼若喃喃自语。 山中天气瞬间万变,一块云朵飘过来,风起,日暗,大雨将至。 宗蔼若策马上了一片矮坡,四下里一打量,西边一片松林的后面,有峰矗立。 她打马赶过去,穿过松林,豆大雨点已经纷纷打落,却见那座小峰有个山洞,足以容人。 宗蔼若赶紧抱着雪汀进了山洞,放马匹自去寻觅躲雨。 这个山洞在外面看不大,进来以后,空间却不小,而且没有什么异味,地面上还有烧灰,想是这边尚不算山岭深处,常常有人经过把这里当成休憩之地。 这倒是省了很多麻烦,本来宗蔼若还担心万一有野兽或者留下的什么异味,就不太好待着了。 她淋了些雨,却把雪汀保护得很好,滴雨未沾,依旧安静躺在她怀里,娇美犹如花瓣,仿佛是才睡过去一般。 可是,花瓣一旦离开花枝,还能保持多久的鲜妍? 宗蔼若轻叹一声,咬咬唇,轻声道:“雪儿乖,再忍忍。伯娘明儿若不能找到那紫岩峰所在,管教把这一带山都烧了,看那个混蛋还敢不出来。” 明明是她自己迷路了,一腔恚怒,倒像是怪怨她那师兄明知她来了,不肯见她。 雪汀很无语 募地松林外仿佛有什么声音,宗蔼若头微侧,听了一会,脸上满是喜意:“雪儿,有人来了哦!” 随即秀眉一蹙:“来的人不少,还骑着马,这些都是什么人?” 但什么人也不能阻挡宗大才女拉个土著来当向导的决心。 雪汀的魂魄不象她那么耳聪目明,也不能离开自己身体上方的若干范围,过了良久,才听得一行人说说笑笑,穿过松林,向着这边而来。 “真是倒霉,淋成落汤鸡了。” “这天气也太善变了,咱们高高兴兴的进山打猎,那会可是艳阳高照。” “先不下雨,我听有人直抱怨热呢。” “哈哈,可下雨也难受啊,我全身都湿了。” “可别说了,我的水都滴成小河了。” 最后那道声音既尖且利,十分不中听却自有特色,宗蔼若忍不住一扬眉。 长意岭侧卧于沧浪帝都镐阳城外的斜东北方向,是很长很密的一带山脉,不过,紫岩峰距离帝都镐阳倒不算远。 这种尖利独特的声音,大家出身的宗蔼若是十分熟悉的,那多半出自公公之口。 会这么巧遇到了沧浪皇族里的人吗?不过,这些人倒都说的是中州方面的言语,听起来还颇娴熟。据说沧浪几乎已是中州化了,这么一听,名不虚传。 那个尖利的声音又道:“还好还好,主子爷身上还算干净,主子爷鸿福齐天,雨水都不往他身上打。” 宗蔼若听得差点没笑出声来,这马屁拍得也太生硬了,果然有人便笑道:“你空口白牙的胡扯,主子爷身上没湿是因咱们带的几件替换衣裳全给他盖上了啊。” “哈哈,就这么一会,主子爷也淋湿一半了,一会儿这些也没用。” 好在是夏天,就算下了雨,也不冷,这些人说说笑笑,听上去还是轻松的,并不真的因为遇雨而败坏心情。 “咦。”有人出声打断了杂乱无章的说笑,“快看那边好像有个山洞!” 这边小山不高,山洞只有一个,想是看到宗蔼若现在躲雨的这个了。 宗蔼若一皱眉,她原是不拘小节之人,同几个陌生人一道避雨不算大事,可听见貌似内监的嗓子,她就得小心几分。 毕竟是南朝的世家出身,人在沧浪就有些格格不入,与沧浪皇族面对面更是不妥。 洞里生着几片突兀的山石,宗蔼若一张望,有一块可以藏身,她抱着雪汀,躲到了山石后面。 不多久,一阵嘈杂脚步和人声,那太监笑道:“是一个大洞!嘿,咱就说主子爷鸿福齐天,老天脾气再坏这阴晴不定,都有现成地儿避雨!” 宗蔼若抚额,就听一阵轰笑,大都在嘲笑这个太监,与此同时踢里踏拉拥进一群人来。 这群人一拥而进,宗蔼若倒是放了心。 她身上也淋到一些雨,有些小湿,虽然不明显,但要仔细看一下刚才席地的那片地方还是容易发现。 皇族之人,若是警觉一些,就会瞧出端倪,她便不好躲了。 但一群人一齐拥入,一个个身上都小河似的向下淌水呢,哪里还会发现那片小小的水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霸主与霸主 宗蔼若数了数,这群人共是八个,其中至少一半脚步轻健,身负武艺,其余几人则脚步沉重,不会武,包括那名具备拍马屁神功的内侍。 既然判断这些人有皇室里的人,那么其中有身怀武艺之人也不为奇怪,一定是要有保护人的。 宗蔼若还听出来,他们笑笑闹闹,但实则很有规矩的,分尊卑和先后,纷纷席地而坐。 很容易判断有一个为主,因为其他人都不怎么靠近,估计不敢与之同坐,同时避免身上的水溅到此人。 宗蔼若透过石缝悄悄看去,见那为首之人身形高大,一部络腮大胡子,似乎很是雄拔,山洞里光线不足,看不清面貌。 只听有人笑道:“主子爷这次带来的礼物可惜搁着了,若是带了青莲帐出来打猎,就不怕雨了。” 并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人在说何物,便问:“青莲帐是什么?如何就不怕雨了?” 这次是内侍代答:“主子爷这回带来的宝物,件件可都是天下奇珍。这青莲帐奴婢亲眼所见,握起来只得手心一团,一旦张开,无论风雨都不得袭,真是神奇之宝。” 人人吃惊,半晌一道声音期期艾艾道:“这般宝物,这般宝物,就这么平白送了那人?” 那位“主子爷”一直没开口,这才轻轻一笑,说:“这不算什么,身外之物,先生若肯收下,才有价值。” 有人反对:“这还不算什么?我连听都没听过!” 有人夸誉:“我沧浪内库富有天下,包容万物,天底下也只有主子才能随便拿这般宝物赠人。” 有人不服:“就算内库的宝物,平白送人,我可真有些舍不得。” 忽听一道清拔的声音道:“比起天下九鼎,区区青莲帐,确实不算什么。” 这句话过后,山洞里又是静了下来。 宗蔼若暗暗吃惊,她原想着是遇上了沧浪的皇室宗亲,可这番谈话非比寻常,那位“主子爷”的身份,只怕远非一般皇室宗亲可比。 “难道我竟然遇上了元符帝?” 元符帝在位至今十六年,令名远近颂扬,道是难得一见的雄才贤主。 沧浪由蛮族建国,迄今近百年。上一代废帝秦生少有的残忍暴虐c荒淫好杀,宗室备受其害,共推秦恝弑兄登基。 元符帝秦恝即位之后,休养生息,整顿吏治,重视农桑,推行中原之学,把废帝在位败坏的根本一一抢救回来,沧浪如今内政清平,国富民强。 铁颜南宫鹫一生横行,所向无敌,晚年便是攻打沧浪吃了大亏,一战退回江南。 也是由于如此,南宫鹫不得不收敛篡位野心,含恨离世。 但据南宫鹫攻打沧浪之后的说法,是那位以文治国的元符帝实是心怀天下的雄才霸主,随着沧浪国力日盛,必然会对铁颜开战。 宗蔼若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长意岭巧遇到这位传说中的雄才霸主。 暴雨无事,话题显然是在随便进行着的。 稍静之后有人道:“主子爷,我可不明白了,那人如此高傲,主子爷都来了三回了,他居然敢避而不见。咱们沧浪兵强马壮,还非用这样一个人不可么?” “噗嗤”一笑,那内侍抢着道:“贺爷,哪里是三回,咱家主子爷连续来紫岩峰,这已经第九个年头了。” 这名内官很年轻,二十七八岁,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随身侍候了,所以旁人弄不清楚的事情,他大都有数。 原先提问的人吃了一惊,失声道:“九九年了?” 那位主子爷慨叹道:“是啊,一转眼九年了。” 这话引起不满,一人冷哼道:“主子爷,臣那个,在下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南朝人,说得动听是叛出家族,搞不好是家族废物,被赶出来了。在长意岭紫岩峰一缩就是几十年,号称隐士,却又传师授学广收学徒什么的,哪里隐了?其他事情什么也没干,就这么出了名,总之我觉得不服。” 那主子爷道:“你不理解他。我曾和他深谈,天下十分,八分丘壑在先生心中。” 这评价实在太高,便有人应和笑道:“是啊,定是有所长的,只是你我粗鄙,看不出来。君不见前番南宫鹫北伐,请他出来谈了一席话,南宫鹫也是立马想要聘他,为他所拒了。” 主子爷的意思十分明确,那些人不敢违拗他,陆续都说了一些好话,但大都为浮夸之辞。 主子爷听了一会,忽问:“赫连,你怎么看呢?” 一顿,早前那条清拔嗓子开口道:“主子爷英明。” 众人只道他也是拍马奉承,没有新意,不料此人接下去又说:“依我看,主子爷这次入山相邀,很可能会请动宵风真人。” 宗蔼若听这群人谈了几句,就猜到他们所谈那人正是她的师兄宵风真人,这倒也不稀奇,她那个惊才绝艳的师兄,几十年隐居在紫岩峰,并不刻意隐藏锋芒。 若是元符帝一直无视,元符帝哪里还谈得上是什么心怀天下的雄才霸主? 她所惊疑的倒是这条清拔嗓子,总觉“赫连”二字好生熟悉。 “赫连?赫连?” 姓赫连,当然是异族之人。说话不多,每次开口,都有自己的主见,紧跟在“主子爷”身边,显然是被看重的人物。 有人笑着道:“赫连兄,果然也不愧是一方霸主,你和主子爷,可真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有衣袍之声,那赫连掀衣跪倒:“不敢。” 只听那主子爷笑道:“哎,随便开的一句玩笑,何必当真。赫连渊,天底下有才华之人,我都愿接纳,绝无猜疑,你不要多心了。” 宗蔼若此时内心的震惊不可用言语形容。 赫连渊! 这个人的名声真是如雷灌耳。他是九襄之国的皇子,九襄战神,谋略和武力值都超强,他曾征服无数蛮族以及土地,一连串战绩耀眼夺目,即使远在南边的宗蔼若也时常有所闻。 遗憾的是他的才干没能带来相应的荣誉,他是上代九襄国君的庶子,受到嫡系皇族猜忌,偏偏他又很忠心,所以一直活得很压抑。 在无数次压迫陷害之后,最近两三年,再也没有赫连渊这个人的消息了。 有人说他是逃到了沧浪,也有人说他还是被九襄君主杀死了。 原来,前者的说法是正确的,赫连渊来到了元符帝身边。 宗蔼若悚然而惊:倘若这个号称战神之人挥兵南下,铁颜南宫鹫方死,将星零落,有人可与抵敌吗? 随即又想,元符帝这位霸主心胸也太可怕了,面对另一个霸主式的人物,他竟敢收在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风雨雷电 宗蔼若心里忽然一跳:这个元符帝所谋匪浅,十数年吏治,已使沧浪河清海宴,国力强盛,如今武道收了赫连渊,文治方面则在努力讨好宵风真人,很明显,他要开始谋机而动了! 没承想让她在这深山的山洞里见到此人,如果如果她心口不由得微微一热。 宗蔼若并不是热血年龄了,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还是有所心动。 宗蔼若迅速转头,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山洞情形,思忖着下一行动的可行性。 “赫连,”元符帝低沉而带着轻笑的语声,“你说说看,何以认为宵风真人此次愿意同行呢?” “是。”赫连渊道,“沧浪国内清明,铁颜南宫病亡。良禽择木而栖,宵风真人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这正是宗蔼若心里所想的,暗自点头,悄然从石后的缝隙里张望出去。 她怀里抱的雪汀,虽说连当今元符帝的名号都是一无所知,但也从这些人的对话中猜到了对方的一些身份,好奇心甚是强烈,小小游魂飘浮于上,也跟着宗蔼若一点点努力探身,想要看看外面围坐的情形,以及这个感觉挺高深莫测的赫连。 然而一人一魂都失望了,八人围坐,元符帝还勉强能看清一些背光的模糊形貌,赫连渊却是完全隐在黑暗里,除了隐约察觉此人身形高瘦以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宗蔼若刚想把身子藏好,募地心头一凛,仿佛于瞬间堕入寒冰里,浑身冻结。 阴影里,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子也微微一动,宗蔼若清晰捕捉到他那惊电一样的目光,锁定了她的位置。 “糟,被发现了。”她心里想。 雪汀游魂也察觉不妙,无声无息落到自己身体上。 山洞里,元符帝饶有兴趣地追问:“就这些吗?” 赫连渊低低一笑,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声音里没有丝毫波动:“以及望气而已。” “望气?” 说到望气,那是玄之而玄的东西。南方大家或有会之,北方知者甚微,更别提是赫连这样一个从极蛮之地逃到沧浪的人了,当下就有人笑了一声,赫连渊不吭声,并不为此多做解释。 元符帝也不知信不信,只听他长声一笑,道:“雨停了,我们这就回去,以免让主人家心焦。赫连,此去可验证一下你的望气准不准。” 他带头站了起来,众人忙跟着他朝外走。 赫连渊走在最后,明明没有回头,宗蔼若却清晰的再次感受到他如鹰隼一般的捕捉。 这群人走出山洞,宗蔼若才轻轻吁了口气。 与赫连渊的一番无声交锋,她倒不再存着刺杀元符帝的念头,虽然赫连渊并未指明她的所在,但若她现了身,赫连渊一定不会坐视。 此来只为救雪汀,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反正江山那么庞大的事情,绝非她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左右的。 要不然,南朝异人多多少,随便找几个杀进皇宫,取了元符帝性命也就是了。 宗蔼若倒是有些耻笑自己刚才的幼稚和冲动了。 耳听一行人纷纷骑马出林,她也跟着出了山洞。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已是雨过天晴。 宗蔼若想了想,没有出声召唤自己的马匹,而是紧紧缀在那群人后面。 反正是在山林间,多树木,多小道,元符帝一行也没急事,并不放马狂奔,宗蔼若远远缀在身后,不至于会跟丢了。 约摸一两个时辰,元符帝一行回到紫岩峰。 紫岩峰是一座形相很美的山峰,山头紫气缭绕,其实挺醒目的,远远就能看到。 山口静谧,但有人气,隐约可见房舍清幽。 一座门坊,是个书院的大门模样。 宗蔼若远远看到有人把元符帝一行接了进去。 她又累又渴,一想,既然元符帝住在宵风真人所开的学院,她终不能避而不见,索性也就大方些。 于是抱着雪汀,大摇大摆现身。 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书院一天的课业结束,好多人三三两两在山房各处闲逛。 元符帝一行人虽是诚意而来,但对于书院学子,还是没什么兴趣专门结交,被引进了客舍。 学子们正有趣的打量那一行看起来非富即贵c或文或武的客人,忽见宗蔼若进来,都感诧异。 见这女子风尘仆仆,怀抱一个不知生死的孩子,但容颜不减,神情气度更是从容,一望不是寻常人。 两名僮子才把元符帝等八人迎进去,回身见着宗蔼若,僮子不敢失礼,恭恭敬敬迎她入内道:“这位夫人,我家真人正在炼丹,还有四十八时辰方能出关,就连刚刚的贵客,也还在等呢。” 宗蔼若眉头一挑,淡淡道:“你对宵风说,阗雨求见。” “阗雨”这两个字,钻入前面元符帝一行人的耳中,元符帝大惊回身,不由得死死瞧了宗蔼若几眼,喃喃道:“原来,阗雨是个女子。” 当今之世,风雨雷电四大奇人。风是宵风,雨为阗雨,雷作升雷,电即擎电。 据说各有绝技,举世无双。 元符帝很多年前便识得宵风,引以为治国大能,多年来邀聘其下山辅政,其心不可谓不诚。 其他三个,他却是从未见过,没料着在这里轻轻巧巧就听见一个“阗雨”。 而说话的女子,除了相貌清丽,气度娴雅之外,元符帝倒也一时看不出她有何特别之处。 但宗蔼若接下去一句就很有奇人风采了:“他要还是不出来,不管他是炼丹抑或立刻就要成仙,别怪我打烂这座书院门坊。” 书院门坊白石所砌,上面没有匾额,但白云朵朵造得极为气派,本就是元符帝派人来修建的,算是圣物,僮子乍听如此豪放之语,不禁生气,冷笑道:“原来是上门闹事的,这可由不得你。” 语音乍落,就听有人叹道:“蠢才,蠢才,没听见她自报名姓吗?怎么还敢如此失礼?你不怕她,我还怕自己书院被拆了呢。” 话音懒懒的,带着一些隐约笑意。 既不太正经,也不像全是玩笑,慵懒中透出一丝喜悦,一丝宠溺。 一个中年道人缓缓步上白石山阶,紫袍鹤氅,玉冠麈尾,三绺长须飘飘摇摇,端的是仙风道骨。 他原本笑眯眯的,目光如电一般在宗蔼若抱着的女娃身上扫过,现出一丝惊愕,忽然间神情复杂的,抬头望了望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命轮 丹室里。 宗蔼若微微鼓着脸,神情有些不快,也有些恍惚,脸色不太好看。 主要是宵风真人看到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是个死人了,你抱来干嘛?” 宗蔼若朝他怒瞪,道:“这孩子是生是死,我连这个常识也没有了么?你要是不认师妹,也别找这么蹩脚的借口啊。” 小师妹从前娇憨,转眼为人妇十多年了性情也未有稍改,宵风真人只是笑,把她迎到丹室里来。 “好啦好啦。”他以哄小孩的语气道,“这里没有外人来。你把情形说说吧,这孩子能让你亲自跑来见我这个家族叛徒,定不简单。” 宗蔼若这才叹口气,把事情经过略约说了一遍,眼眶微红:“她母亲临死之前,唯一遗愿让我照顾好这孩子。倘若她转眼也跟着去了,我如何对她母亲交代。师哥,我知道这孩子伤的甚奇,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了,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宵风真人微笑道:“师妹,你这不动声色送高帽的本事大有长进。” 宗蔼若为之气结,但宵风真人一伸手,将一动不动的女孩儿抱了过去,细细按脉。她关心情切,不再开口打扰。 宵风真人诊脉的过程,很特别。 他不但是搭了雪汀的脉搏,而且取出一套特别工具,一头是个耳塞模样,另一头则是小小的圆盘,两者之间连着一根特别材质的细管。 他把那器具一头放在耳里,一头便去听雪汀胸口心肺等各个器官,一个部位一个部位的移动,听得非常仔细,而且部位间非常准确。 雪汀游魂大奇:“这不是听诊器吗?”没料着宵风真人竟有如此超前的能耐。 宵风真人放下听诊器,随后又取出一套银针,炙火后,一一刺在雪汀身体的各个穴道之上,刺一点血出来看,然后放进丹炉中烧炙。 雪汀游魂于医术知之甚少,但是想来这又属于传统医学范畴了。 她饶有兴趣地观摩着,忽然宵风真人眼睑微抬,眼风如刀,雪汀那飘忽的游魂陡然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住了。 “师哥,怎样?”宗蔼若着急的问。 宵风真人不答,把那银针从炉火里抽出来,加上一些粉末,仔细看着银针变化,沉吟良久,才道:“师妹,这孩子有两点难治,无论哪一点,我都没有把握。” “师哥请告知。” “首先是她所中之毒,按照你的说法,是廖冽给她下毒。此毒毒性非常,伴血共生,一旦沾染,再难痊愈。廖冽这人我也有所耳闻,他没有这个能耐向人施毒,我想,他是自身受了这毒,同时以自身为导,把这毒传给了这孩子。” 宗蔼若咬牙道:“师哥所言不错,这廖冽从年轻时即受重伤,一直都是病歪歪的,对外说是内伤,只怕真正是毒伤才对。” 宵风真人点头道:“这种毒我也从没见过,伴血而生,且再生性特别强。” 宗蔼若问:“再生性?” “打个比方,廖冽是第一个中毒者,他传给这孩子。这孩子要是血液和别人融合,就会传给第三人,如此生生不息,初步判断这种毒性的韧性,就算传个几十人c几百代,也未见得消除影响。” 宗蔼若吃了一惊,失声道:“可这廖冽有个孩子,活蹦乱跳的毫无中毒之像。” 宵风真人皱眉思索,摇了摇头:“我这只是初步判断,也许还有其他的要件。” 他眼神扫向雪汀游魂,淡淡道:“这个毒,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孩子,已经离魂了。” 这句话说出来,宗蔼若倒是完全不吃惊,道:“雪儿三月前溺水,想是曾经魂魄离体,如今有些不安稳,师哥一定有法子的。” 雪汀游魂大吃一惊,才知道这个有时聪明无比c有时有些迷糊的女子,早已看穿了她魂魄离体,果如廖明廊生前所言,精通幽微命理。 宵风真人苦笑,道:“师妹,你又任性了。” 宗蔼若不语,过了一会,轻声道:“师哥,我疼惜她小小年纪经历如此磨折,我更怜惜她的母亲,不该遭受那样的命运。师哥,阿廊和你,都是为家族所不容,就凭这一点,你也该救她女儿吧。” 都是家族的叛徒吗? 都是命运的反抗者吗? 仙风道骨的宵风真人募然改变了颜色,微微苦笑起来,小师妹可真是用出了杀手锏啊。 两人一时间都似乎有些迷惘,思绪飘向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远方。 那个大雪之夜,茫茫一片雪白的世界,衣衫单薄而神情倔强的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高大的门阀。 这是有多少年了啊?从此以后,再也不曾回头,甚至再也没有回到过南方 宵风真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雪汀那小小软软的身体之上,停留在那上面数寸——那片飘浮着的茫然单薄的闪着光的灵魂。 她不属于这个时空,然而,星空的轨迹悄然滑过,偷偷地落在了这个世界。 这孩子的命理不是他所能控制,更不是他能决定的,只能够随着现实而顺其自然。 “也许,这就是命吧,真正不可抗拒的命吧”良久,宵风真人微微感慨着说了一句,随后无比严肃地看向宗蔼若。 “阿若。”他唤着很少唤她的乳名,“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你把我看作师兄,但更把我看作嗯,仍然是你的那个大家族圈子的人。所以,假若我真的出山了,服务于沧浪的皇帝,你是不是能接受呢?” 宗蔼若微微皱起眉,似乎是没想到师哥会突然提到这么尖刻的问题。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吗?”她谨慎地问。 宵风真人点点头:“我们身处乱世,命轮的转动已经开始,很多脱离天命的星轨出现了,我们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肯定已经发生一些什么了。我所能做的,或许只是属于自己天命中的一环而已。” 宗蔼若眨眨眼,她听懂了,师哥是在暗示,命轮的转动开始了,很多属于乱世的星相也开始蠢蠢欲动,他的命运,雪汀的命运,还有其他更多人的命运,无非都是乱世中的一环。 宵风道人收回了深邃的目光,神情回复潇洒,轻笑着道:“当然,这些都是废话。而现实中让我无法拒绝的理由是,士为知己者死,他以国士待我,我不能不以国士相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归魂 命理什么的,都是虚的,人人困于其间,看不见,理不清。 而宵风真人必须出山的理由是,元符帝对他的看重,以国士相待。 宵风真人从未考虑过,做一辈子的隐士,要不然,何必有意无意向这个世间展示他的惊才绝艳,何必开书院广收学徒,更何必这九年来,暗中给元符帝出了很多政见呢。 眼下是最佳的出山时机,而雪汀的事情,似乎也可以作为一个最好的考验元符帝的借口 宗蔼若目光闪动,抿嘴微笑:“我在路上听到了一些对话,元符帝对师哥很诚心呢。九年相邀,普通人都做不到啊,还有那个青莲帐,我都从所未闻。” 宵风真人笑道:“是吗?那我送给你,能贿赂你吗?” 宗蔼若撇嘴道:“少来啦。你在沧浪,我在铁颜,师哥,我挺期待的,咱们俩若是战场相见,还可以比一比谁更厉害。” 宵风真人哈哈大笑,不再多说,取出一颗丹药喂雪汀服下。 说也奇怪,雪汀的灵魂和身体分离,除了她的灵魂不能离开太远,没有任何感觉。 但这颗丹药喂服下去以后,她的灵魂五识,都仿佛被打开了一般,特别的通畅舒服,渐渐的,便沉睡过去,再也不知身外事。 这天晚上,宵风真人正式迎接了元符帝一行。在此之前,他借口在丹房里,不曾会见。 元符帝九年来经常上山,但宵风真人有时见,有时不见,真还说不上一定能见到,不由得心花怒放。 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彻谈了整个通宵。 次日早上出来,元符帝神清气爽,满面春风。 他大笑向赫连渊道:“得偿所愿,就在今朝。先生已经答允随我下山,赫连卿,你的望气功夫,果然修习不错!” 赫连渊微微一笑,拜道:“恭喜主动,得先生,而天下尽在囊中也!” 他站起来,向宵风真人身边的宗蔼若瞄了一眼,低问:“那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阗雨,主子爷,难道不尝试一下么?” 元符帝笑道:“你只当我没想到吗?只是先生说,天地二气,终有缺失,我不可能完美无缺,如今我文有先生,武有赫连,已经很知足了。” 话是这么说,倒底心有不甘,连连贪看宗蔼若。 但他求了宵风真人九年,才刚得偿所愿,这会儿宵风对于他收揽阗雨明确拒绝,他也不想再生事端。 随行将领贺挺之冷冷道:“主子爷,这阗雨衣着c气质俱是不凡,若不收用,那就” 他恶狠狠做了个手势。 元符帝微笑着摇了摇头,宗蔼若的与众不同他怎么看不出来,但得不到就要毁掉,不是他的性格,淡淡笑道:“身为女子,作为有限,不碍事的。” 宗蔼若牵马立在书院门口,和宵风真人作别。 她看到了元符帝一帮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嘴唇微嘟,挺不乐意地道:“你选择的那位主子目光闪动,一看就知没安着好心。” 宵风真人失笑,随即正色道:“师妹你错了,我正愁主子爷心地宽仁,无论对事对人都不肯赶尽杀绝。这样的性情,治国为佳,可” 他不肯议论新近归附的主子,笑而不语。 宗蔼若掠鬓笑道:“好啦,我不管这许多,只有一件,我还强调一遍。师哥,雪汀才五岁,很可能长大不记前情,你可不能就此糊里糊涂骗她留在北地。” 宵风真人“嗯”了声算是答应,道:“这小女娃的命轮奥妙无穷,连我都看不穿,师妹你就不用太操心了,顺其自然便可。” 宗蔼若也就是这么一说,不再多言,跨马欲行,宵风真人却又唤住她道:“师妹,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宗蔼若笑道:“是啦是啦,不就是建个书院,打破俗世条框,广取天下贫困微贱之学子么?我记得的,也算是做件好事为雪儿祈福吧。” 她头微侧,笑道:“可是师哥,我还是不太明白诶,你为何想要我在铁颜建一个书院呢?我在那边传师授艺,对你沧浪不算是什么好消息吧,说不定,我的学生将来就是打败你的人哦。” 宵风真人笑道:“你道这件事很简单吗?回头做成了再夸口。” 宗蔼若在此算是基本已经露了行藏,她是宗家人c施家妇,身份显贵异常,万一沧浪有人起了异心,她便有未知的危险。 因此和师哥话别几句,便打马下山绝尘而去。 元符帝一行也跟着离去,元符帝本想再多耽几天,与宵风真人一道下山,但宵风借口还有别事,书院这边也有一些杂务需要处理,堂堂帝君,没有必要也不应该陪他来做这些琐事。 元符帝便答应先行,把宵风真人索要的人送过来,并约定了七天之内,宵风入京。 三天后。官道上,一个小男孩,跟着一名男子骑在马上缓缓行进。 忽然,小男孩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一种一直存在着的微妙联系,他忽然感觉不到了。 雪汀自从服下那颗丹药,她的灵魂便沉入身体,陷入了昏睡之中。 毒发之后,也只有这几天几夜的时间,雪汀对这个世界真正失去了知觉,毫无所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像是陷入了一个梦境。 梦里浮浮沉沉,仿佛有无数的黑色c灰色的点点在冲来杀去,既象是晦暗里的半天云雾,又象是于高处俯视地下的千军万马。 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梦魇。 熟悉是因为她穿越到这个时空以后,经常做到这个梦,有时候长,有时候短,有些场景,她几乎都能背诵出来了。 陌生则是梦境中那蝼蚁般的茫茫尘世,似乎比以前更为真实。 这次的梦很长,比哪一次的时间都要久,她也似乎是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那些灰色黑色的小黑点,变得大了,一个个来往都是人,骑着一匹匹冲锋陷阵的无数战马。 战马和战士纷纷前进c后退c倒下或者消散。 苍茫起处,如尘世微不足道的泥。 她只能看,无法参予,心头的一股苍凉,无可以言喻。 风云变幻,意识模糊。 昏沉中,有一个声音如此清晰,像是宣告:“你非当世之魂,却负当世之命。你今来此,实属天意,我不能逆天之意。” 徐徐清风,拂遍身体,清爽通泰,只听一人徐徐道:“雪汀,醒来,雪汀,醒来!” 雪汀长睫颤动,眼波微闪,慢慢苏醒过来。 入目是一张俊拔清癯的脸,三绺长须,目如星子,飘飘然有若仙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送行 雪汀对于这张脸不该陌生,她认得是宵风真人。 但是,虽然认出了是宵风真人,雪汀对于她游魂时所见,却只留下了非常模糊的印象,甚至分不清真幻。 仿佛那不应该是属于尘世的记忆,因此她一旦恢复神智,就把作为游魂时所看到的一切,基本忘怀。 也就是说,苏醒后的雪汀,记忆和昏迷前的雪汀相接。 她只记得自己穿越过来,只记得这一世的美人娘已经自杀。 当然,还记得廖迨c南宫颐c宗蔼若以及生石花和空蝉等等各色人物。 也记得自己初步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特点,家族,学术,武道,和荣耀。 至于何以认得宵风真人,她只是一种莫名熟稔,可非要她说出来龙去脉,她已经讲不出来。 宵风真人微笑看着小小的雪砌般的孩子,出尘的神情里,却似乎有一些隐隐担忧。 “好孩子,”他说,“叫我师父吧。” “师父?”雪汀有些疑惑,但还是规规矩矩补了一句招呼,“师父。” 这个师父看起来飘飘欲仙,很了不起的样子,反正是认了不会吃亏。 宵风真人摸摸她的小脑袋,似乎是清楚她一无所知,自我介绍:“我叫宵风,是你二伯母宗蔼若的师哥。你重伤昏迷,她把你抱到我这里,让我救你。” 雪汀点点头,很多记忆她模糊了,但还记得那位有时聪明无双,有时路痴迷糊的施二夫人,她的二伯母。 二伯母对她好极了,如果不是她,雪汀这个穿越做弊器,可能就出师未捷身先死。 雪汀甜甜一笑,以示好。 宵风真人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续道:“你未曾痊愈,我只能先令你苏醒,却无法解你所中血毒。不过,雪儿不必着急,来日方长,为师总能慢慢找到清毒法子的。” 雪汀一呆,总算明白,宵风真人一脸苦大仇深所为何来。 敢情他的施救工程,只完成了一半,把人弄醒了,但人还随时有可能会死。 雪汀总觉得自己苏醒以后,身上多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努力用鼻子嗅了嗅,就象小狗一样。 宵风真人看得微微一笑。 雪汀却发现了,是有淡淡萦绕的甜,从她身体里轻微地散发出来。 如同前世那种纯花果香的香水散发的味道,不难闻,也不浓重,是很适合的样子。 挺符合五岁可爱小女孩的。 雪汀奇怪,难道宵风真人给她熏了什么香? 宵风真人见她一脸懵懂,叹了口气,道:“这就是那种毒,未曾拔清。雪儿,为师很抱歉,但我总会找得到法子治好你的,别着急。” 雪汀猛地想起来,她被廖冽抱着,几乎被他身上各种各样的味道熏死。 而其中,就有一种是甜味。 不过那种甜味非常难闻,就是死老鼠死蟑螂死狗死猫尸体发烂腐臭的腥甜。 在某一时刻,雪汀曾经闻到过这股香味,突然变得比任何时刻都浓重。 雪汀相信自己就是在那一下,被毒气侵袭进入了肺腑。 不过如今她身上这种甜味,却是淡淡的,芳香的,好闻的。 就象是走进了春光里的果园,到处硕果累累,散发着中人欲醉的诱人甜香,使人忍不住想要抓过来啃上一口。 那毒不发作,除了才苏醒以后身子的绵软无力,雪汀别无其他不适,宵风真人让她准备准备,即刻带她出山。 雪汀是宗蔼若一路抱过来的,只有几件随身小衣裳,宵风真人早让人给她整理好了。 一只不重的包裹之中,衣服之间,雪汀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一只缠枝绣花的丝袋。 打开丝袋,里面是巴掌大小的半块状似花形黑铁。 这是半块可以指挥南宫部下的兵符。 自那天南宫颐相赠,雪汀一直小心藏着。 不过自那以后她一直没得安生,先是软禁,后来又被廖冽掌握了很久。 但没有人会想到五岁女孩身上有何奇怪之物,她失去自由的那段时间,无人搜捡。 随后重伤,宗蔼若带她北上,又得宵风真人出手相救。 她是随身系着这袋子的,如今这袋子已是安安稳稳和衣服放在一堆了,想是宗蔼若已经发现了这东西,替她收了起来。 这半块兵符上面只有一些特殊花纹,但无任何异样镌刻字迹等,宗蔼若大约没看出这是什么,只以为是小女孩的私人之物。 正要收起来,却觉得丝袋里仿佛还有些什么,雪汀倒了倒,倒出一枚方戒来。 她对着这个戒指发了半天呆,不知道这是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昏迷以前可没见过这东西。 或许是宗蔼若给她的,那么这枚方戒是有着一些特殊的用处? 不及细想,雪汀把兵符和方戒仍旧放在袋子里,随身系到身边。 心里倒不是不侥幸的。 半块兵符若是丢掉,这不算什么,因为她本就对那些兵马什么的没有觊觎之心。 只不过要真是丢了,南宫颐成人后找她,可不就成了失信之人吗? 记挂着宵风真人在等她,雪汀把身上拾掇齐整了,便背着那个小包裹出了门。 书院建在一片朝阳的山坡上。 峰峦如聚,绿树成林,气温适宜,空气异常新鲜。 雪汀寻寻觅觅,一路好奇地观察书院的布局安排,转个弯,一眼便能看到极高极大的白石门坊。 门口聚着一堆人。 学院弟子近百人,列队送行。 这些弟子有的弱冠之年,有的已经白头苍苍;有的穿着富贵,有的观之清寒。 他们来此求学的目的也不相同。 极少部分专为学问,但绝大多数还是为了追求安身立命c功名利禄而来的。 宵风真人住在山里,常年不下山,可并非隐士。 事实上,二十年前他就名满天下,是天下学问的大拿。 朝廷起用诏书一道道,名将重臣轮流拜访,元符帝更是不惜亲自迂尊降贵,九年来不间断请出山。 学子从宵风真人读书攻学,大半便是看中宵风门徒这块金字招牌。 宵风真人此番下山,他们的心境略复杂。 有惊,有喜,有怅然若失者,有暗自艳羡者。 惊喜是以后靠山更硬,名头更响亮。也有惶恐于今后何去何从,学问怎能更进一步。 宵风真人看出学生各有所念,微笑着道:“此去京都,并非不管学院。你们学成之日,便来京都找我吧,想要出仕,或者继续深造,应该都有办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青衣僮子 学子们赶紧施礼,有的道谢,有的恭贺,有的趁机进一步询问。 宵风道人笑着一一解答。 忽然,他眼光向着书院内射去。 众人情不自禁跟他看过去,却见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而来。 女娃儿只有五岁光景,生得粉嫩可爱,眉目如画。 浅粉的衫子,抱着一个小包裹,有两根带子挎过双肩,这样即使是小孩子看来抱着也不累。 看到宵风真人,她奔跑起来,然而手短腿短,跑快了显得一摇一摆,姿态既奔拙又可爱,一绺马尾样的长发在她脑后飘来荡去。 阳光下,小女孩纯真清甜,仿如草叶之上一颗闪耀的露珠,让人心旷神怡。 “师父。”她脆生生地叫,“我准备好啦。” 宵风真人笑了,笑道:“好,我们这就出发。” 学子们微微一阵骚动。 宵风真人设立书院十二年,在他门下结业的学子不知凡己,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知道的,学子们是按照世俗规矩呼之为“先生”,从来没人叫“师父”。 这个小女孩是第一人唤他“师父”的。 换言之,就是宵风真人的入室弟子了。 这大约是很能轰动的事情,也会让人产生想法的,然而,众人看着小女娃,只是惊讶,别无他念。 宵风真人这么大名气,这么大学问,居然收个女弟子。 不管将来教出来如何,女孩子啊,终归成就有限的。 聪明的学子不乏其人,很快就有人想到了,这女孩的身世一定非同寻常。 宗蔼若匆匆而来匆匆走,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到。 看到的人在想,似乎隐约看见那位年轻貌美的夫人抱着个孩子;没看到的却在想,前两天元符帝来过,遮莫不是元符帝带来的女孩儿吧。 雪汀哪里猜得到她的身份在这短短片刻已经被上天入地琢磨个遍。 她正看着山坡上缓缓推来的一架独轮小木车发呆。 那是一台制造精良,但构造有些特别的小板车。 前面两个轮子有荆刺,应该是用来降低山路泥滑的。 它的规模不大,四周一围短栏用以遮挡。 这辆小车成人没法推,太矮了,因此推着小木车的是个年纪很小的青衣僮子。 起先没人注意到,直到他手上脚上有细碎光芒在太阳底下闪耀。 随即看明白了,这竟然是青衣僮子系在手上和脚上的铁链,细细的,闪着银辉。 然而不管粗细轻重,这总是镣铐一类的刑具啊! 戴着它的,却是一个至多不会超过九岁的男孩。 “这这” 学子们感到风中凌乱,送行的时间很短暂,但他们已经觉到所见所闻颠覆了曾经感知的一切。 青衣小僮垂首,好像丝毫未曾听闻众人情不自禁发出的轻轻议论,或好奇或怜惜。 只有他的长发在阳光里沁出宝石般光彩。 那发色很深,不易分辨,近乎于黑,但不是纯黑,比紫色深邃,比黑色幽远。 偶然发丝撩动,阳光下的反射,会闪出不一样的宝光色泽,是棕色或者栗色,或者比那几种颜色都更暖,是一种隐约的红色。 他静静地垂头站着,无人可见其面貌。 然而那随风摇曳的长发,雪白纤细的手踝和足踝,以及手足上那两根银链,已不知不觉教人屏住了呼吸。 仿佛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神秘c纤细c美丽的事物,而美好的事物却被困锁,被委屈。 宵风真人指着小板车说:“雪儿,你坐上去吧,咱们要下山了。” 雪汀如梦初醒,可是看着那辆小板车,为难了。 虽然很小,一看就是为她特制的。然而,她的小短腿,还是爬不上去啊! 就算勉强手足并用爬上去了,这近百号人围观呢,雪汀自觉丢不起这个人。 那个青衣僮子头也没抬,伸出一只手。 雪汀轻轻吸了口冷气。 他的手很美,手形美,五指修长,关节形状也好看。 只不过掌心里有着好几道或横或竖的疤痕,有些是触目惊心的红,尚未结痂。 配上手腕处的镣铐,这视觉说多刺激有多刺激。 雪汀脑子里晕乎乎的,不由得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仙风道骨的师父,难道是个虐童狂?! 她傻楞楞的没有伸手,男僮等了会,似乎有点不耐烦,微微侧脸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 那张脸映入眼帘,雪汀如同雷轰,这下真的彻底傻了。 男僮眉头微蹙,探过身子,抓住了她的小胖手。 没见他如何使力,雪汀便腾云驾雾地飞身而起,直接跌坐车中。 好在他用力不猛,雪汀没有摔倒,姿势不算难看。 可就算难看,雪汀也顾不得,只顾盯着男僮目不转睛地看。 身外事,身外人,都忘记了,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所吸引。 肤色雪白,那张脸似乎微微透明,就像是微微散发着寒气的冰,鬓若刀裁,眉色如墨,微抿薄唇色淡如樱花,转侧间,描画不出的风情。 而最最惊人的是他那一双眼眸。 波光潋滟,流离出千万重魅惑。 瞳色深紫,极深,极幽,略加探寻,如陷入难以自拔的急流漩涡。 深色长发微微带着些儿蜷蛐,但又很柔顺,衬在面庞周围,如同温润无瑕的美玉,些微蜷蛐是美玉闪烁的光华。 所谓绝色为何物?这就是绝色。 所谓目眩神迷是什么?这就是目眩神迷。 这才是个八九岁的幼童,难以想象,待他长大成人,会是怎样的一个妖孽祸害? 然而,这名妖孽男童,至少在目前看起来很不像是可能变成祸害的。 银色链子,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便轻微相击,发出冰冷的金属声。 一个被铁链困住的男孩。 一个只不过是在雪汀需要下山,为她推车的僮仆。 雪汀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不自觉想到了廖迨和南宫颐,来到这个时空以后所认识的两个男孩。 一个张扬,一个冷漠。 和这个男孩完全不同。 这一个,是神秘。是幽远。 “坐好了。”男孩再看了她一眼,清冷并且仍然带着童稚的嗓音,似阳光下的薄冰,缓缓流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但雪汀不确定是否错觉,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紫瞳,除了深不可测的神秘悠远,竟然还有一丝的温暖。 温暖,只对她表现出来的温暖。 男孩推动了小板车,既平稳,又快速,轮转无声,简直像推在平地似的。 不一会儿离开书院所在那片山坡,山径小路也开始变得崎岖且向下倾斜。 但男僮依然推得异常平稳,经过那些突兀的碎石和起伏,都没能妨碍到小板车的一丝平稳性,依旧象在平路上一般。 雪汀好奇,盯着他的手,才发现,每逢碰到坑洼不平甚至是非常崎岖的状况,他只一用力,那车子就整体抬高,待过了这个路况,才放下来。 而整个过程中,始终维持着小车的平衡,使其前头微翘,抵消了路面向下的倾斜度。 雪汀悄悄吐舌。 小板车加上她,说轻不轻,关键是他才多大,能有多少力气? 宵风真人行走在侧,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仿佛是察觉到雪汀的震惊,他看似随便地慢悠悠说了一句: “阿幂天生神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隐士不隐世 路上,宵风真人简单对雪汀交代了一番,他们在何处,将往何处,见何人。 听得雪汀迷迷糊糊,心想穿越者开金手指,至少也得征服一地,再往一地吧,怎么她对于南朝还压根儿是个陌生人呢,这就被丢到北朝来了。 雪汀前世是江南人,习惯了温山软水,吴侬越语,乍然穿越到循阳,她都嫌有些不习惯了。 这回干脆到了北方,历史的发源在北方,几千年重点发展,沧浪国都镐阳,更是历经盛衰,长荣不枯,第一等的人事阜盛繁华之地。 然而,她还是喜爱南方。 “只是疗伤,有机会回去的。”她暗暗告诉自己。 就算是建立了一个初步人生目标吧,作为现代人的她突然掉进这个时代,一直不太明白自己的定位是什么,能在这个古代做些什么,甚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推动社会发展进步吗? 太高大上了,不适合她。 然而作为一名女子,来到这天然便是男尊女卑的社会,空自有了多出来的知识,并且似乎自身地位也还不错,要是一点儿也不做些什么,也会很不甘吧。 这个时代的女子,她已经有所接触,廖明廊c宗蔼若c风陵长公主c李姬 从地位上来说,她们是不如男子的,然而,她们是那样鲜活,那样朝气蓬勃。 尤其是宗蔼若,雪汀还记得她出现的时候,风采立刻全面压倒了那个只会胡闹救不了人的施景瑜。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没有前世宋明时期那么狠,女贞c女德c甚至包裹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趋势看起来还是在朝着最坏方向发展的,假如没有出现变数的话,也许终将有一日会发展到那里吧。 雪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c能不能成为那个变数。 雪汀想得出神,宵风真人的声音舒缓而平稳地送入耳中: “事情便是如此。我决心奉北国皇帝为主,你是我的徒弟,却不必跟着我,对北方的人和事,按照你的心意行事即可。” 雪汀答应了一声,抬头侧脸看她这位尚不太熟悉的师父。 丰神俊朗,剑眉星目,不愧是美男子的标配,可想而知二十年前,这也是个到处祸害的妖孽级别。 他今日下山,不再作道家打扮,而改了俗家的儒衣儒巾。 雪汀在书院所见,学子有戴儒士方巾的,但可能是习俗的关系,仍以上衣下裳的胡服为多。 宵风真人则完全是南朝的装束,宽袍大袖,衣带当风,纶巾羽扇,风采俨然。 漫步所至有如行云流水,言笑晏晏好比幽谷琴声。 不过雪汀明白,自己的这位师父形貌固是出色,但比形貌更出色的是他的盛名,传说中他学究天人,几乎是个半仙级别的存在。 这样的人,在一般人眼里,仿佛是应该如云外飘渺的仙鹤那样不着尘俗的。 但雪汀知道的是,这样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 无论在前世的历史时间还是今生,都没什么不同。 对于这些名人来说,且不说有没有严肃的历史责任感,但追求个人价值的最大化,是几乎每个人一生执着的向往。 真正象陶渊明c管宁那般终生不出仕的存在,是很少的。陶渊明的青史留名实在还算幸运,管宁就几乎无人所知了。 而更多的则并非如此。即使没有亲身出仕,多半也是因为时运方面的关系,本人得不到施展才华的机会,那么便致力于教学传承,希望自己的弟子终成大器。 比如,前有鬼谷子,后有山中宰相陶弘景,诸葛亮也算吧。 很多隐士只是摆个架子,做个幌子,每一次隐居都是致力于更多抬高自己的名气,以隐居的态度来待价而沽,希望得到一个支持他的明君,和一方能够大展作为的天地。 雪汀的前世,南北朝时期有个殷浩,作为隐士名满天下,未曾出仕便被誉为管仲c诸葛。 不幸的是他几乎没什么政务处理能力,罢官后终日对空气书写“咄咄怪事”,以表不平。当得到机会出仕时,他兴奋过度,回信表达谢意,措辞行文改了又改,力图写一封表达同意但又能体现身份的完美回信,结果,由于太紧张和太兴奋的关系,把一张空信纸塞进了信封,最终再也没有得到出仕机会。 谢安东山隐居,偕妓同游,有人据此说他一定会出来的,因为浮华之心未消。而谢安实际上是为了家族名誉才出山的。 因此,所谓隐士c隐世,并不存在或者说是很少存在的。 总之,不管在从前,现代,未来,异时空,人才是需要得到承认的,个人价值得到体现,进一步也才能实现社会价值。 亘古不变。 雪汀一面想着,一面笑嘻嘻偷看师父。 心里琢磨着,她师父一定不会是殷浩,那么,就是谢安c王猛那样的人物吧。 沧浪之国,南北格局,将因他的出现,而发生不小的震动。 甚至,整个时代的走向,自己这位师父有没有能力一手操控呢? 这可是不好说的,毕竟,就如诸葛丞相这种精通奇门遁甲c预知生死阴阳c呼风唤雨c全知全能的奇人,都没有能够成功啊。 前方黄昏的雾霭茫茫,沧浪京都镐阳城遥遥在外,在斜阳的辉映下勾勒出宏大伟岸的轮廓。 城外,乌鸦鸦一群人,衣甲鲜明地挡住了去路。 宵风真人一愕,前方人马向两边散开,陡然间,鼓乐齐鸣,旌旗幡卷。 一人披金甲骑黑马当先而出,满面笑容。 宵风真人不意元符帝亲自来迎,倒是一惊。 在山中不问俗事,元符帝执弟子礼,宵风真人当仁不让也不客气,但既已决定出山,元符帝便是他择定的主公,自己是臣子,万万不可失礼。 不暇多想,宵风真人便跪拜下去。 元符帝笑着一扬手,鼓止乐停,他这才道:“爱卿免礼平身。” 雪汀庆幸自己才五岁,不必懂得那么多道理,参拜就免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元符帝。 见他不到五旬的年纪,身形高大,一部络腮大胡子,神情和蔼,笑容满面,然而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便有着身为人主的领袖气概。 在他身后,列队相迎的,一排文官,一列武将,神情各异。 大多以苛刻的眼神,审视着宵风真人。 元符帝从前对宵风真人的重视很多人都知情,但也不那么在意。 毕竟他们的君主酷爱收集人才,至于等到收集于帐下,三六九等如何分,是另外一回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国师 然而元符帝的行为出人意料,他竟然亲自出城迎接。 这个待遇向来只会给予凯旋归来的大军,皇帝也未必时常会到场,只让人传旨赐酒罢了。 雪汀一一目测打量着元符帝身后大臣。 她年纪小,样貌又是玉雪可爱,那群大臣就算察觉到被她盯着看,也不会在意,甚至有人还向她释放善意的微笑。 当然这同时也是对宵风真人示好的人。 有些人便没好气瞪她一眼,把头抬得更高,肚子挺得更凸。 雪汀的目光一一扫过,忽而停留在武将队列的一个人身上。 此人手长脚长,状貌甚异,骑在一匹相比其他马匹都要高大雄峻的马上,他的双足几乎还是拖在了地上,显得甚为怪异。 棕褐色须发蜷曲相连,深鼻阔目,瞳色极深。 元符帝一部络腮胡布满了大半张面庞,气概粗豪,已经是胡人模样。 而此人更是非常显著的蛮族特色。 他的神情气度,却不似蛮族粗犷,反而显出几分清雅从容,然而双目微睁之时,目如电光,隐隐然伏有杀伐之气。 雪汀瞧了他两眼,他似有所感,忽地扫视过来,雪汀竟然顿感心头漏跳一拍。 但这人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作停留,一扫,便凝注于雪汀身后。 他看着那个叫“阿幂”的青衣男僮,缓缓皱起了眉头,目光从随随便便的掠视,转作深沉。 但那双眼里,再也不露分毫锋芒,反而象是卷起层层雾霭,于刹那间隐藏了所有情绪。 雪汀忍不住回头看向阿幂,见他面无表情,那双紫色而妖艳的眼眸,这时候却不再是路途中对雪汀的隐约温暖,而是沉静c冷漠,丝毫未曾被对方的目光有所干扰。 雪汀想:“他们是认识的。” 他们的头发都是微有蜷蛐,眼眸都不是黑色,青衣小僮虽瘦,然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大一些。 幸好阿幂的手脚没那么长,没有破坏身形比例的绝对完美。 “此乃小徒,雪汀。” 宵风真人清朗的语音传来,令雪汀回过神来。 那边,元符帝已经向他表达了作为主君得名臣的欣喜之情,宵风也适当表白他的忠心。 接着元符帝把他的太子秦旻叫出队伍,说是有意让秦旻拜师。 太子秦旻今年十五岁,不同于父亲的雄壮伟岸,他却生得苍白瘦弱,仿佛骑在马上都有些摇摇晃晃坐不稳的样子。 宵风看了看他,并没说什么,笑着点点头,随后,便指着雪汀也介绍了一句。 元符帝打量雪汀,大笑着道:“这孩子我见过,当时人事不醒啊,宵风先生,你的能耐真大。” 宵风毕恭毕敬行礼,说道:“臣不敢,请陛下不必再以此相称。” 元符帝一笑,不再坚持,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这孩子就在你门下了么,爱卿的师妹倒也舍得?” 宵风知他有所误会,但雪汀的身世乱七八糟不便明说,反正和施家算是有点关系,他笑笑,没有否认。 元符帝自也见到阿幂,眼光只是平淡无奇地一扫而过,似乎觉得很是寻常,未加在意。 君臣一行人谈谈笑笑,甚为融洽地进了城。 雪汀看过一次循阳城,那里的道路横平竖直,规划得很有章法,但路路畅通,其间没有明显的隔断,而镐阳城的设置,就有点像是前世的唐代规划了,城市内外隔成一座座的坊,偶有大户人家朝坊外开门。 镐阳城像是一个大棋盘,圈起来很多的格子,而一座座建筑,便似格子上的一个个棋子,不能逾越,规划齐整。 雪汀也没见过前世的唐代是什么样的,总之是感到很象。 如果这个世界是她从前的世界的一个平行时空,历史地理都有所相似的话,前世的唐也是由北及南,唐代的规划是承袭了前面很多年的历史。 那么在这个时代也是如此吧,这时候的城市建设,就是后世的依据。 元符帝虽说爱重宵风真人,但宵风下山,就是他的臣子,他终究没有到亲自迎接,并且送他回家的地步。 天街上,君臣作别。元符帝顺着朱雀大街回皇宫去了。 宵风真人一行则在大内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了皇帝早就给他安排下的住所。 这是一所前后七进的大宅,西向朝坊外开着一间四扇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只怪兽。 坊上开门,这是明文规定不被允许的,大户人家这样做,也只是所谓瞒上不瞒下的操作而已。 可宵风真人这是奉旨违规,或者说干脆是皇帝指示的违规操作。 雪汀一抬头,门上黑底金字大匾,书“国师府”三字。 她这才知道,元符帝给宵风真人的定位。 一国之师,这是有多荣耀,多显赫。 正在观望,门里涌出一群人来,把三人团团围住。 一番介绍,雪汀才明白,这是安排给宵风真人使唤的,从管事到侍役,各安就位,无一错漏。 甚至还为国师配备了一名师爷,两人却是旧识,或者说是师生。 这位顾鸿明师爷,早年曾在宵风书院读书,学成下山后这些年早已投入朝廷。 宵风真人初来乍到,元符帝觉得他不能没有帮手,便将顾鸿明指派过来。 顾鸿明原任长安洲别驾,元符帝将他调过来,当然不会就随便扔一个师爷了事,另外给予他一个长史的官职。 师生见面,倒有着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尤其顾鸿明,看到了宵风真人所受到的器重,他心里自也有一番小九九。 顾鸿明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国师府的其他人员也井井有条。 宵风真人指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唤作红云的,叫她专门服侍雪汀。 从紫岩峰下山,进城,有两个多时辰的行程。 宵风真人云淡风清,阿幂也是从头到尾大气也不带喘的,两人表示:还可急行军二百个时辰。 雪汀可就不行了,哪怕是从头到尾坐在那辆特制的小板车上,哪怕是阿幂的推行稳如平地,可毕竟是坐也坐了两个多时辰啊! 雪汀身子虚弱,路上就已经好几次昏昏欲睡了。 进了国师府,又是一番忙碌,宵风真人让红云抱着雪汀,到后面一个小院休息。 又道:“雪儿离不得药,阿幂你跟着她,一日三餐,汤药不可少。” 这多少有点不合规矩,阿幂年纪还小,但毕竟男女有别,宵风真人这么随随便便打发他到内院,这让国师府的新人们难免暗自矫舌,同时也猜测着宵风真人的性格,是比较的不拘小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下马威 雪汀这一觉,睡到了日色晶明,明亮的光线透过窗弦。 她迷迷糊糊的醒来,对着浅粉的透明薄纱帐,一时几不知身在何方。 不过,瞅着帐子的颜色,雪汀不禁想要吐槽。 这个世界的审美还真是单一啊,她是五岁的娃没错,浅粉这个颜色衬她年龄没错,可是,也不是除了浅粉就不能用其他颜色了啊! 整个房间都这么粉嫩嫩的,雪汀有抚额的冲动。 这真是一点都不符合她远远超出五岁的审美啊。 低头一看身上,倒是换了雪白的内衫,她自行扎的那个马尾辫也早散开了。 想是睡梦中有人替她做了这些。 “小姐醒来了啊。”红云笑吟吟走进房来,“睡得好不好?” 雪汀点点头。 她慢慢起床,红云为她梳洗,一边和她说些事情。 原来昨晚她睡了以后还有不少戏份,圣旨当天晚上就下来了,封宵风真人的官。 国师算是个称号,虚职,并无实权,他具体担任的官职为中书侍郎。 隶属于中书省,中书令的副手,用通俗观点来看这就是副宰相了。 他这个中书侍郎有点特殊,可以过问中书省事务,却可直接越级向元符帝汇报。 这是宵风真人刚入朝,尚未建功,沧浪毕竟不是开国之初,而是个很成熟的国家了,不可能上来就给宵风真人一个睥睨众生的官位,只能等他立功以后向上擢升。 不过,官位有一定的限制,皇帝的宠信却可以是无限制的。 红云告诉雪汀,今晚上元符帝开宴,朝中一至三品官员全部进宫领宴。 这就是为宵风真人所设的接风宴了。 “当然啦,小姐也要去。”红云笑着补充,“今晚上,婢子可以跟着小姐入宫开开眼界了。” 早饭是一碗牛乳,一个胡饼。 雪汀嫌那气味熏人,只喝了半碗牛乳。 至于胡饼,是用羊油调蜜,和面制成的,色泽炸成金黄,上面画着小小的十字,倒是很好看,然腥味未去,雪汀毫无胃口,只闻了一闻,不肯吃。 门口似有人影一晃,随之是轻微但清脆的金属相交的声响。 一会儿红云出去了,端着个托盘进来,没等走近,雪汀已经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她皱起了眉头。 红云笑道:“小姐,来喝药好不好?” 雪汀眼光向门外瞟,送药过来的自然是阿幂。 那个神秘而俊美如仙童的男孩,雪汀很想再看看他,食色性也,面前有那样一张脸,她喝药也痛快些。 “阿幂,是你吗?进来好不好?” 她等了一会,门口没动静,雪汀嘟嘴道:“你要是不进来,我不喝药啦。” 安静。没反映。 红云瞧着小主子小脸皱巴巴起来,连忙笑着出外,看到阿幂还是之前那个姿势,淡淡站着。 红云把阿幂拉进来,小声说:“小姐身子弱,你别拗着她。” 阿幂不语,仍旧是淡淡站在雪汀面前,忽然抬起眼睛,眸中深紫的光芒一眩,薄唇微扬,他竟然笑了。 雪汀倒吓了一跳,毕竟除了他的眼光曾经一瞬温暖——还不确定是否她自己的错觉,——她还以为阿幂就象南宫颐,也会是个小面瘫。 他的处境,比那座人型小冰山更不堪,更悲惨。 即使身份的关系他不像南宫颐那般冰冷霸道,可是对这个世界漠然c疏离c无动于衷,更符合这个小仙僮的人设。 完全没有料着他会笑。 而且笑得不那么暖 “身体是你的,你想死没人救得了你。” 他淡淡说着,唇角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讥嘲,冰肌般的手倏然伸出,在雪汀尚未来得及反映之前,抢过那只药碗,往地下随便一泼。 然后便回身走了出去,只有淡漠清冽的嗓音传来:“等会我再送一碗过来,你想死就不要喝好了,没有第三碗的量。” 雪汀和红云目瞪口呆,低头瞧瞧地面上黑色淋漓的汤汁,又相互瞅瞅,神色里都有些受惊。 “这个下马威好啊” 红云忍不住嘴角也扬起来,她服侍了这位五岁小主子一早上,感受到她的娇惯。 洗漱的时候对每一样用具都很嫌弃,说是不及南方她家里惯用。 早饭都不吃。半碗牛乳,就算她才五岁,半碗牛乳也喂不饱啊。 其实,红云不懂雪汀的忧伤。 雪汀真没有这么娇惯。 只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诸多不适应,廖家堡好在是豪强,平日的饮食器馔都是最上乘的,她都还有些不适应。 跑去景福寺几天,基本只靠水果和家里的小点心度日了。 她还没彻底习惯这个时代的生活呢,结果又这么快被丢到了北国。 虽还接触不多,已经感受到南北地方差异很大。 国师府的吃穿用度,元符帝亲自下令的,哪会有稍微逊色的准备? 然而,这里是北地,沧浪以蛮族建国,这里的高层,也多数是蛮族人。 因此,沧浪普遍的习惯,无论生活还是饮食,和南方就差太远了 雪汀不吃早饭,主要是不惯北方的饮食习俗,刚醒又没胃口,纯属口味问题,还真和娇惯搭不上边。 然而,只是想小小的撒娇一下,看看绝色,却被阿幂轰成了作天作地的小渣渣 雪汀嘴角微抽,懒得和小屁孩计较,回头对红云道:“红云,你的名字是谁起的啊?” 红云道:“前头主人所取,婢子原来名叫阿花。” 好名字。 雪汀笑眯眯点头,这年头规矩多,她原来担心这名字是哪个贵人取的,她就不好动了。 既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给予,雪汀道:“那么你再改个名字,叫做红嗯,就叫红台吧。也是一种花儿哦,娘亲说的,可美呢。” 她那只有三个月缘份的美人娘嗜花成性,身边丫鬟侍女都以花为名,但并不是普通的芍药c牡丹之类,往往取一种花卉的分类名,比如空蝉c生石花c洒锦c红台,既别致又脱俗。 雪汀和她一场母女,只有三个月的缘份,可已感受到她无私温暖的母爱。 她无可纪念,就想着给身边人用母亲用过的名字,也算是她遗留于尘世的一点牵挂吧。 红台哪会得知这小丫头的弯弯绕,她连身体都是主人的,改个名字又非大事,点头答应。 这一整天接下来,雪汀都很乖,该吃吃,该喝喝,一碗苦药端上来眉头都不皱的就喝完了。 红台抿嘴儿偷笑,那个仙质神貌的青衣小僮,果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啊。 只是这一天雪汀直到进宫,都没见着自家师父,宵风早起就往朝上报道,中间不曾回来。 这也正常,元符帝求了九年的人终于到了囊中,哪有那么容易放他脱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心向汉学 镐阳亦是前朝帝都,战乱中毁坏焚尽,沧浪重建了城池和皇宫,宫苑重重鳞次栉比,于斜阳中染出一层金黄,气格宏伟,自带庄严光环。 宵风抱着雪汀出现的时候,南熏殿里微微一阵骚动,毕竟这种宴会上有小女孩出席,颇不寻常。 独元符帝不以为甚,让人把雪汀抱过来,笑眯眯地看了又看。 看得雪汀浑身不自在。 自打为廖冽控制并伤害之后,雪汀心里是防备一切陌生人的,这个元符帝,也是个和廖冽差不多的怪大叔 反正就是都把她当成有价值的工具吧。 雪汀心里转动如此念头,对元符帝就没什么好脸色。 元符帝大笑:“小孩子,她不喜欢和我顽” 雪汀一头黑线。 元符帝柔声道:“你怕生,朕有个女儿,你俩差不多年纪。她也是缺少姊妹朋友的,平日里甚是寂寞。朕叫她来,你俩可一处玩耍。” 须臾内监报“公主到”。 走进来一个略高挑修长的小女孩,银白色长袍,绣着繁复美丽的牡丹花纹,左衽窄腰窄袖,一张瓜子脸,眼角微微上挑,是一双狭长的凤眸。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女孩有约摸十岁的样子。 十岁,雪汀想起了元符帝所说,“朕有个女儿,你俩差不多年纪。” 雪汀无语,这叫年纪差不多? 对成人,相差五岁几可忽略不计,但对牙没出齐的小孩子来说,相差五岁可是意味着隔了天堑,妥妥有代沟。 宵风真人低声介绍:“这是许都公主,是陛下的嫡出公主,和太子一样同为胡皇后所出。那个,她还有七八个异母的兄弟姊妹。” 雪汀嘴角抽了抽,有一个同母的太子哥哥,七八个异母兄妹,这就是:“她也是缺少姊妹朋友的,平日里甚是寂寞。” “参见父皇。” 许都公主显然很得元符帝宠爱,行过礼后,便大大咧咧笑问,“父皇传我有什么事吗?” 元符帝笑道:“我儿来得正好,你不是常常嫌无聊没有玩伴吗?父皇给你找着啦。” 许都公主拉着元符帝的手撒娇,漫不经心道:“唔,是吗?” 元符帝笑指雪汀道:“雪汀是国师唯一的徒儿,她比你小,你可不准欺侮她。” 许都公主俏丽的凤眼光彩流动,几步跑下丹阶,亲亲热热拉住雪汀:“好妹妹,你长得好可爱啊,难怪父皇这么喜欢你,姐姐也很喜欢你,跟姐姐一起坐吧。” 元符帝指示为二人专设了一张矮几,各自跪坐一边。 许都公主很有姐姐的范儿,不停的问这问那,姓名年龄出身,又给雪汀面前的碟子里夹得满满的,堆成小山状。 雪汀能回答的就回答,不好回答的,尽情使用“口齿不清,语焉不详”五岁利器。 许都公主十岁了,以大人自居,对着小不点儿的语言和逻辑能力很有几分头痛,唇边不经意流露一丝轻慢。 雪汀看得清楚,那并不是成人间势利的轻慢,而是作为十岁大人对五岁泥娃娃的碾压式优越感。 因而,雪汀并不在意。 这时候她的注意力,为筵上新的一幕所吸引。 元符帝举杯,笑道:“朕得到了宵风,如获珍宝,国士当助朕天下一统,霸业有望,欢喜无以言表,当痛饮此酒。” 宴席两边有人唯唯附和,同贺饮酒,有人却微微变色,交头接耳,面上甚有不满之情。 雪汀看向赫连渊,他坐于群臣之中,身高仍比别人高出一截,闻言举杯,向元符帝和宵风真人示意过后,放到唇边,却只沾了沾唇,未有饮下。 便在此时,有人轻哼了声。 声音虽轻,却是举座皆闻。 雪汀看向那名中年男子,坐于百官上首,神情倨傲,此时面露明显不忿。 雪汀没有根据装扮认官职的本事,只能根据他坐席的位置猜出那是职位很高的臣子。 宵风真人也看他一眼,出列辞谢:“陛下言重了,臣不敢当。” 元符帝笑道:“哈哈,爱卿不必谦逊。对了,朕有一事,还要有烦先生。太子哪里?” 太子秦旻出位,元符帝命他:“向宵风先生行过拜师礼。” 这话在元符帝亲迎出城已经提过了,但当时的环境,只是一说,并未正式拜师。 这回算是补上师生礼。 然而,太子一出,雪汀的注意力彻底全歪。 她才不在乎太子拜不拜师,她在乎的是 这位太子,穿的很富贵。 那天傍晚在城外,太子是何模样作何装束,说实话那个时候雪汀已经昏昏欲睡,除了元符帝和赫连渊,对其他人都是蜻蜓掠水般扫过,对于太子的印象,只是“长得很瘦弱的少年”。 然而,这会子却是不行注目礼都不可得了。 太子还是一样的瘦弱,一样的苍白,微笑着并且似乎有一丝怯懦的按照父亲的指示,向宵风真人规规矩矩行礼。 他穿着一身和沧浪君臣制式完全不同的宽大袍服,绣满金色团龙纹,袖口和领口俱钉了三指宽的金边,金碧辉煌,衣袖飘飘,衣袂差点儿缠住了脚跟,好险未曾摔倒。 元符帝摸着大胡子,似是为太子的衣着做阐释:“这孩子心向中州之学,平时爱读汉书,穿汉服。” 雪汀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心向中州之学,也即汉学,就是穿得花枝招展,通身上下金光闪闪,跟庙里的金面佛似的? 这遮莫不是对中州之学有什么误会? “弟子秦旻,拜见师尊。” 这一声,算是宵风真人收了第二个徒弟。 宵风真人在笑,这天皇帝专程设宴,他是主角,故此他一直维持着很温和的笑容。 不过雪汀觉得他嘴角的形状有那么点儿扭曲。 “拜师吗?”许都公主忽然插言,瞪大了狭长凤眸。 她笑着说:“哥哥是国师的徒弟,雪儿妹妹是国师的徒弟,父皇,你可不能偏心,我也要拜国师为师!” 元符帝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许都公主跑上前,拉住元符帝的袖子摇来晃去,撒着娇。 元符帝无奈笑道:“唉,你这孩子,你哥哥拜师是正经学习的,你可不能胡闹。” 许都公主嫣然笑道:“是啦,父皇放心,雪儿妹妹比我还小,她可以学习,我怎么不可以呀?” 她说着就跑到宵风真人这一席来。太子拜师礼行毕,就被妹妹抢了话头,还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任性妹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倾城公主 宵风真人却只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没有明确出言反对,这当然就也算是模模糊糊地应承下来了。 宵风也清楚,这是元符帝有意放任女儿的胡闹。 元符帝对雪汀如此亲睐有加,现在更是干脆把女儿也塞到了他的门下。 凡此种种,其实是元符帝对雪汀的身份非常好奇。 元符帝亲眼所见,雪汀由阗雨带来,宵风收徒。 为了救雪汀性命,宵风甚至以出仕为由与元符帝交换了一个条件 如此,雪汀的来历,也不由得不令元符帝浮想连翩了。 但事实是,宵风真人收雪汀,用意极为单纯,只为了与雪汀治疗。 并无任何意愿勉强雪汀将来做什么事。 雪汀要自由。 阗雨师妹,如此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许都公主拜了师,中间保持沉默任由事态发展的元符帝显得很高兴,笑道:“这可好,许都你从此有了个师妹。” 他笑眯眯看向雪汀,这种笑容总让雪汀感到这是一头不怀好意的大尾巴狼。 “唔,你们既为同门,怕你欺负师妹呢。这样罢,雪汀,朕就封你为倾城公主,今后师姊妹俩一起好好玩。” 此言一出,举座轰的一声,就喧闹起来。 许都公主愕然不已的望望雪汀,又望向父皇,想一想,却没开口,脸色不愉。 就连太子也注意地看向雪汀,见她只是一个玉雪可爱软绵绵的小女孩,怎么看都让人无法厌恶,他向她笑了笑。 陆续有人起座,向新晋倾城公主见礼。 不过,也有面色比刚才还要难看甚至嫉恨的,阴沉着脸坐在原位不动。 尤其是刚才那名忿恨不平的中年男子,更是有点如坐针毡,呼哧呼哧喘着气,恶狠狠瞪着雪汀,但随后还是把暴怒的目光转移到宵风真人那边了。 别说是这些人,雪汀一样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操作啊? 元符帝爱重宵风真人,封他的徒弟一个郡主c县主什么的,也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居然直接砸公主封号沧浪的公主有几升? 侍立于元符帝后的内官一招手,乐舞上殿。 歌舞管弦不绝,南熏殿生硬的气氛方有所缓和。 好在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向皇帝献殷勤表忠心的人,很快各种恭维各种夸赞就浮了上来,大都是对着宵风真人,宵风真人应付裕如,很是潇洒。 一名中年女官悄悄走进,觑得机会,附着许都公主耳朵,轻言细语。 许都公主笑了起来,向雪汀道:“母后想见你呢。” 胡皇后想见一见新晋公主。 这是挺正常的,皇帝在前面封了个公主,就譬如皇后突然多了一个女儿。 任是谁都想见见自己的女儿。 雪汀不情不愿随许都公主起身,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师父。 宵风真人道:“陛下,臣这徒儿不中用,需得按时服药,误时则有不豫。” 元符帝道:“这好办,到时间上叫人给倾城送过去就是了。” 雪汀再没逃避的法子,只得乖乖随许都公主坐宫车到了凤栖宫。 灯火通明,内班林立,胡皇后簇拥在凤座上,面色铁青。 雪汀随着许都公主参拜皇后,皇后只冷哼不应声儿。 许都公主蹦蹦跳跳跑到胡皇后那里,叽叽呱呱说了一堆,雪汀一个字也听不懂。 许都公主在来的车子上,已经告诉了雪汀,她母亲只肯说蛮语,叫雪汀按礼行事便可。 沧浪皇族所属部族规模极小,数万人而已,并不算是一个成熟的族群,没有文字,语言也是蛮族通用的语言,生活习俗方面,也是北方蛮族通用习惯而已。 沧浪立国后,居于中州,百姓大都是世代居住在中州的汉人,双方杂居,渐渐的连血统也相互交融,分不清哪些是中州原住民,哪些则是蛮族。 但也有少部分认定蛮族血统的贵族,拒绝认汉字,甚至拒绝说汉话,行为起居更是视中州习俗为洪水猛兽。 胡皇后就是其一。 沧浪皇室既非一个成熟的族群,姓氏方面也是比较马虎,起源各不同,三十多年前一任皇帝下令改用中州姓氏,胡皇后的父亲不敢抗旨,却特意用了“胡”字,以表初心不忘。 上层的行动总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些顽固派起到不少作用。 也正为此,三十多年来沧浪虽有心致力于中州化,但还是有相当的数量坚持原则。 除了交际之间有时不得不学会中州话以外,其他各个方面都尽量维持原状。 胡皇后就做得更极端了,她穿胡服,吃胡食,说胡语——甚至很少人晓得,她倒底会不会说中州话。 “她当然会说啦,”许都公主掩着嘴儿笑,“而且说得可好了。妹妹,我悄悄告诉你啊,我母后还会写字呢,她都不肯告诉人,对外就说瞧不上中州之学呢!” 现在胡皇后面对雪汀,既说得是蛮语,雪汀也乐得听不懂,可免去那些烦文缛节,应酬往来——她只有五岁,当然不用应酬,可要是别人和她说话,总得打起精神来装可爱不是吗? 但见许都公主向胡皇后指手划脚说了一堆,有时一派天真烂漫,有时模仿元符帝的神情语气,胡皇后听着听着,脸色有所舒缓,轻轻摇了摇头,似甚无奈。 许都公主说得是:“母后,父皇很偏爱这小丫头,特意关照我带她进宫来,你可不能忽略她。她是国师的徒弟,我听说,宵风真人就是为了给她治病,向父皇索要一件什么物事,这才答应出山的!” 胡皇后不以为然的冷笑:“凭她是什么,也值得当成宝。那宵风真人又是个什么玩意,也值得你父皇如此对待!” 许都公主摇摇头,全身软蛇一般腻在胡皇后身上,娇声道:“母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父皇看中国师,九年如一日往长意岭跑,母后又不是不知道,你反感也改变不了什么。国师既然下山,反正目前他是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不会错了,太子哥哥以他为师,这正是父皇看重太子哥哥的表现啊。看护一下这小娃儿不过是个顺手的事儿,母后何苦在这么小的事情上违拗父皇让他不开心呢?” 这话打动在胡皇后的心坎上,中年贵妇蹙着细细的眉头想了一会儿,严肃的面色里慢慢浮起一丝笑,捏了捏女儿娇嫩的脸蛋:“你这小鬼灵精儿。” 向雪汀招招手:“倾城,过来。” 雪汀纯洁的听不懂。 胡皇后微微一笑,改说中州话:“雪儿,到本宫这边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杀人立威 雪汀认命走过去,继续她有价值工具的使命。 有宫人来报:“回娘娘,倾城公主殿下的药送过来了。” 胡皇后一怔,许都公主忙把之前宵风真人所说复述一遍,胡皇后点点头:“原来雪儿身子不好,那就让人把药送上来吧。” 金属轻微相击的声响,清脆而有节律地由远及近。 雪汀皱皱眉,她是知道阿幂负责照顾她的用药无疑,却未曾想,深宫之中,依然是这个男孩送药进来。 青衣小僮端着个托盘,盘子里一碗黑色汤汁,低头慢慢走了进来。 哪怕是半垂着脸,但那样绝世的风华,却是不必以一眉一眼去渲染。 所经之处,风华萦绕,倾倒了众生。 那姿态,那形容,手足之间银光的闪光恰便是最惊魂也最致命的诱惑。 宫女们摒住呼吸,内监们目眦欲裂。 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少年。 一步步,缓缓走向他的主人。 “啊!” 好半晌,是第一声惊呼。 许都公主就在雪汀身边,等于正面迎视,别人还没看清楚那男孩的时候,她已尽收眼底。 只觉得心头霎时间被狠狠一撞。 撞得她痛不可当,几难呼吸。 撞得她恍然而悟:这一生一世,再难忘记这一阵痛彻心肺的,爱恋。 只是一眼,第一眼。 爱上他。 许都公主年方十岁,可心性远比一般孩子早熟,已经开始懂得尝试玩弄手腕的她,怎会看不到后宫满溢的春情怨色,怎会不常常夜半梦醒,百转千迴。 许都公主颤抖着想:“世上再无比他更好看之人,世上再无人可令我如此动心。这辈子我只能要一个人,我就要他。” 手上一紧,却被胡皇后狠狠捏住,她凤目中几乎喷出火来,大声斥问着什么。 那男孩子只静静走到雪汀面前,把药碗端给雪汀。 对胡皇后的呵斥无动于衷,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听若不闻。 胡皇后捏住许都公主的劲力加大,许都公主痛得几乎要哭出来,却听胡皇后改用了中州之语,咬牙道:“是你!是你啊!你这个妖孽,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都公主诧异,忘记了手疼,赶紧问道:“母后,你识得这个孩子吗?” 胡皇后冷笑,用力甩开女儿,戟指指住阿幂,咬牙切齿:“孩子?什么孩子?不,他是妖孽!他是怪物!他不是人!” 殿上所有人为胡皇后的反映所惊呆,阿幂低眉垂目,把药碗向前送了送,低声说:“喝了。” 雪汀有些担心地看他,他目光平静而隐忍。 雪汀才想要伸手把药碗接过,忽的一道大力袭来,她立足不稳,连人带碗,一齐向阿幂摔了过去。 黑色汤汁流了一地。 胡皇后宛若突然间失去了理智,目中喷出毫不掩饰的仇视的火焰,大声道:“你师父就是用出山交换的这个妖孽,对不对!” 这话雪汀听懂了,不禁微微倒退了一步。 “来人,把他抓了!抓起来!” 内监们一拥而上,雪汀挡在阿幂面前,坚决道:“不可以!” 这是元符帝新封的倾城公主,内监们感到为难。 胡皇后冷笑看向雪汀,小女孩以她清澈的眼神无畏迎视,不肯有丝毫退让。 许都公主这个时候回过神来,拉住胡皇后笑道:“母后,你怎地和一名奴才计较起来了?” 胡皇后冷笑,才要说话,忽见一名内官匆忙走进,气沮色更,显得很不寻常。 乍见殿里的情由,不由一呆,停下了脚步。 他是胡皇后派到前面去的心腹,这个样子,一定是前面又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胡皇后冷冷地问:“你说吧,出什么事了?” “是,皇后千岁吉祥。”那内侍口头上见着礼,却逾越地走到胡皇后身边,低声说,“樊大人死了。” “什么?!”胡皇后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追问,“你说什么?” 内侍只敢瞧着地下,低声而迅速地回道:“是樊明大人,他在南熏殿,被圣上拔剑杀死了。” 心腹内官说得是蛮语,语声又低,几乎只有胡皇后和离她最近的许都公主听见了。 许都公主掩嘴轻呼:“表舅舅!”随即面色变得雪白。 胡皇后一惊过后,倒是不像刚才见着阿幂那般大动雷霆,皱着两条描画精致的长眉沉下脸问:“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说来。” “是。”内官匆匆把他所见的事情经过讲一遍,大殿上他离得远,虽说看到了经过,具体发生的一些细节却不大了然。 “前殿饮着酒,原本气氛还是很好的。后来倾城公主出殿,一曲乐罢,樊明大人忽然开了口。说了些什么奴婢未曾听得详细,但总之樊大人和国师大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对上了。” 胡皇后哼的一声:“樊明做事不经大脑,那边是新出炉的饽饽三天香,干麽要在此时硬杠?” 这其实是许都公主刚刚给她的提醒。 “这奴婢便不知道了。他俩越争越大声,樊大人脸都红了,脖子都粗了,跳起来想要动手,被圣上喝止住了。” 胡皇后又哼一声,但想到这是复述,樊明已死,她连批评都省了。 “樊大人勉强落座,但仅仅说了几句话,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樊大人又跳起来,这回说得极大声,满殿的人全听到了。” 内官一字字复述:“他道是:我们随陛下流血流汗共兴大业,你却轻轻松松的坐在这里高谈阔论。你无汗马之劳,凭什么专管大事,还管到我们头上来?这不是我们种庄稼而你窃取我们的粮食吗?” 胡皇后轻微摇头,连许都公主也是一脸惊骇,轻呼道:“表舅怎可如此说话?” “不知那国师又说甚么,他声音不高,奴婢实在听不清楚,但他始终是脸上挂着微笑,不急不燥,和樊大人截然相反。樊大人听了他的回答,又大声喝骂,而就是这一句话,令樊大人血血溅当场。樊大人顿足叫道:‘宵风,迟早必叫你头悬城门,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这原是气极了的一句话,未必真要动手杀国师,哪知陛下听了此言,杀气腾腾,就从旁边侍卫腰间拔出剑,大步下龙榻,一剑刺死了樊大人!樊大人全未料到陛下反映,直到倒在血泊之中,他还他还不相信陛下会举剑杀他。” 内官加快速度,一口气说完,向胡皇后跪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微笑 樊明是胡皇后的表弟,既是皇亲国戚,也是豪族权臣。 沧浪的豪强掌权,没有铁颜那样典型,但盘根错综的势力网,也是相当根深蒂固的。 胡皇后知道,自己这个担任大司徒兼大将军的表弟权柄在握,素来是目中无人,虽还不至于当面欺君凌上,但也不遑多让了。 听内监的叙述,肯定是为了某一件政务而当场起了冲突。 樊明越说越难听,从最后嚷的那几句来看,已经失却了臣子体统,对他本有所不满的元符帝,当即就不客气地拔剑斩杀于当场。 既为支持他认同的某项政务处理的观点,也是为了立威,除掉心腹大患。 即便胡皇后想得明白,但也禁不住怒气阵阵上涌,以及失去亲人的悲痛。 樊明是她娘家的顶梁柱,这样子被不光彩的斩杀于大殿之上,她的家族颜面无光。 更有甚者,她失去了一座强大的靠山。 自己已经老了,美貌早逝,和元符帝之间早就名存实亡。 所能倚仗的,只有儿子和娘家。 秦旻瘦弱,性格怯懦,是嫡非长,虽被立为太子,可元符帝对他从来不是很满意,常常道:此子不类我。又常说:三子肖我。 倘然太子没有嫡出名份,没有舅舅家的全力支持,事情原难想象。 这也是许都公主刚刚劝她,太子走近国师是好事的原因。 突然间发生这样大事,樊明之死还在其次,焉知会对她c对太子有什么影响? 胡皇后沉沉想着心事,想着当前难以处理的局面,几乎把殿上的人和事都忘怀了。 目光一扫,见到雪汀c阿幂犹自与殿上的一众内侍僵持着。 内侍们不得胡皇后进一步命令,迫于雪汀的新贵身份,还当真不敢来硬的。 胡皇后见到阿幂,满腔郁积的怒火找到一个对象,更觉心绪如潮,难以平息,心想:“我是为了万世基业着想,皇帝糊涂,我可不能糊涂,不管怎样,今儿先要除掉这只孽障!” 双眉一竖,凤眼一瞪,指着阿幂道:“怎么一个个杵在那不动!传本宫旨意,把这个妖孽立时抓起,杀了!” 这道命令比之前又进一步,前面只是说把人抓起来,这会儿已经动了真正的杀机。 皇帝可以杀樊明先下手为强,她为什么不能替皇帝作主,除掉这个永世祸患? 至于除掉以后,胡皇后倒是有自信,元符帝决不会因为这个妖孽来同她为难。 元符帝原本也就是对她道,已将此妖孽除了的。就算元符帝以此妖孽换取了宵风出山,但她杀掉这个祸害,既成事实,宵风已经出山,总不见得再反悔。 这回的命令,无人再敢于违悖,殿前人冲了上去。 雪汀脸色大变,挡在阿幂面前,道:“不可以!” 她当然不敢说得太多,不想给沧浪帝国的皇后落下一个“这也是妖孽”的话柄。 但是,雪汀也施展不开五岁小儿的本能,大哭大闹。 只能一脸稚气伸开双臂,以保护者姿态坚定的护在阿幂之前。 身子一轻,阿幂把她抱了起来。 来自胡皇后的九天之怒丝毫未曾影响他,他平静一如往时。 雪汀想起他带她下山,两个多时辰,始终让那辆独轮小车如履平地,那样的神力,成年人也不具备。 他是天生神力,天赋异禀。 皇后宫中没有侍卫,就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宫女们,只怕还真对付不了他。 但万一事情闹大了呢,禁卫军赶来了呢? 总之雪汀还是有些担心,期盼师父早些得到讯息,及时赶来化解。 “母后!”许都公主急得快哭出来了。 明明前殿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母后都不管不顾,只顾上与这个男孩来做对啊! 许都公主只能急急劝着:“母后,这不是咱们宫里的,他是国师府的人呢。” 胡皇后冷笑:“国师府的人,本宫便动不了了吗?本宫必定除此妖孽!有本事,叫你父皇来,也当场拔剑杀了我!” 忽听一条冷峻的嗓音:“皇后,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随着胡皇后面色倏变,元符帝大踏步走进来,面色阴沉。 宴席上面当场拔剑,这宴席也就草草结束了。 这件事元符帝自然还有着要与皇后交流一下的必要,因此他一俟宴会结束就赶过来。 没想到听见皇后那样一句话。 想起樊明之前的恃权生骄,傲慢自大,口口声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进宫来还是听见如此的叫嚣,他心头不快已极。 冷冷地瞥一眼胡皇后,沉声说道:“这小孩是我送给国师的,已非朕之俘虏。放了他。” “送人?送人!”胡皇后怒极,指住了阿幂,“皇上,你知道这个是什么样的妖孽对吧?也曾再三犹豫除此祸患,甚至是对臣妾这样表示过的对吧?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地还把他送了人?” 元符帝有些焦燥,也没仔细听胡皇后的话,不耐烦道:“朕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说。” 胡皇后气得面皮紫涨,浑身发抖,哆哆嗦嗦道:“臣妾是臣妾苦口婆心” 许都公主每逢遇此情形特别乖巧,急忙拉着母亲婉转而笑:“母后,父皇圣心独断,定有仔细考量,母后不要和父皇争了。” 她还很想为阿幂说两句好话,但看父母脸色都超乎寻常的难看,硬生生把话吞下去。 元符帝忽地冷笑一声,道:“女儿懂事,朕乾纲独断,岂容后宫参政。皇后,朕此来是要劝告皇后,以后别把手伸得太长了,莫以为那些买官卖爵c党同伐异的勾当朕都蒙在鼓里。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胡皇后怔怔看着他,心底凉气直冒。 她向来通过樊明在宫外做些手脚,藉此加强娘家实力从而巩固自身势力,从前元符帝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但既然杀了樊明,显然他不想继续装模糊了。 只是元符帝多少年都没声张,那个宵风真人一来,他就发难,且雷霆手段,直接斩杀樊明于当场。 她倒是想与宵风搞好关系,但人家一上来就蹬鼻子上脸,这如何忍得,显见得是势不两立的情势了。 胡皇后想得怨毒,射向雪汀和阿幂的目光也分外怨毒。 雪汀迎着那样的眼神,打了个机灵,回头搂住阿幂的脖子。 阿幂抱紧她,对她微笑:“别怕。” 青衣小僮俊美无俦,然脸上从来都是一派淡漠,令他几乎不像是真实的凡尘中人。上午泼药让雪汀感到,他一样有着真人所具备的五感六识,这时微微一笑,眼睛里便似有万朵紫色的莲花在水底里荡漾开来,以及她所熟悉的那种,温暖。 雪汀咬住下唇,不太想承认被这个小不点诱惑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太子 殿上的气氛,有一时沉寂。 便在此时,太子张皇失措的叫声传进来:“父皇!父皇!休怪母后,都是儿臣不好,是儿臣不肖!” 太子穿得花枝招展,一边叫着,一边踉踉跄跄跑进来,跪在元符帝跟前,抱住他双腿,嘤嘤哭道:“父皇,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愿代母后受罚。” 元符帝脸色略略有点扭曲,斥道:“胡说八道!荒唐!你有什么不是,要代你母后受何过?” 太子睁大了泪眼,无比真诚:“父皇对母后不满意,儿子便应当承接这不满,代母认过,这是孝道啊。” 在此之前,不论内官向胡皇后禀报,抑或元符帝和胡皇后交谈争吵,用的都是蛮语,雪汀听不懂,所以一直处于一个云里雾里的状态。 但这位金光闪闪的太子一进来,说的是中州官话,雪汀一个字也不漏,听他如此解释“孝道”,不禁嘴角微抽。 儒家宣传的礼法,存天理灭人欲,其本身的一些挚理或许是没有错的,但是学入了歪门斜道,就是太子这样的吧? 勇于承担不是自己的过错,不管三七二十一。 元符帝也像是身形稍稍趔趄了一下,被儿子大公无私的“孝道”惊到了。 他非常无奈的看看儿子,又看看胡皇后,最后看看瑟瑟发抖显得乖巧无比的女儿,叹气道:“朕没说过要追究皇后,你也少胡说八道什么的,快起来吧。” 太子泪容满面,迟疑的不肯起来。 元符帝见状,皱眉沉思。 他今天向樊明下手,作为皇后直系的娘家人,皇后和太子对此有所惊惧是正常反映。 但是,除掉樊明,除掉一个势力圈,并非意味着他要动皇后和太子。 而恰恰是出于相反的原因。 反正樊明他已经杀掉了,皇后心里有数,他不满意她的地方是什么,这一记立威以后,该知收敛。 接下来,就该让他们放心了。 向心腹大太监金宝递个眼色,金宝心领神会,带领着殿上诸多内监宫女悄没声息退下去。 “太子起来吧。”元符帝钢铁般巨手一把拎住太子,拉他站起来,对太子的怯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朕也攻汉学,读汉书,深知废嫡或者废长会引发什么祸患,历史上此种悲剧多不胜数。即便是咱们蛮族,有好些个原本挺兴旺的族群,还不是因为继承人的问题自相残杀乃至自取灭亡?朕不会做这般自误之事。” 元符帝立太子,但对太子有所不满,他也向来没有隐瞒过这种情绪,尤其是看到勇武过人的三子,常发感慨。 从前胡皇后只道他是迫于朝廷内外的情势和压力方才立嫡,这才是胡皇后真正焦虑的原因。她就怕自己失了势,连累太子也不保。 不想元符帝的考虑远比她所担忧的更深更远,他之所以立嫡,是为的万世基业。 “何况,太子温和斯文,谦逊好学,我对你没什么不满意的。你为人欠缺些果断杀伐,那没什么,你所不足的,是朕所有的,你所有的,朕则不及。你将来或许不能开疆拓土,成就霸业,那有什么,父皇替你把疆土收了,把万里河山交到你手上,你的性格便刚好是一位温和宽厚的守成之君。” 雪汀听了,有点愕然的悄悄观察太子。 她怎么看太子,就看不出那么多优点呢,温和斯文,谦逊好学 太子明明学儒学已经学得说话行事都有些歪了啊。 有句俗话怎么说的:瘌痢头儿子自家好。 元符帝看自己儿子什么都是优点。 雪汀把脸伏在阿幂肩头,忍不住吃吃笑得浑身抖动。 阿幂莫名其妙瞧着这个突然间乐不可支的傻丫头。 “故此朕把你送到宵风门下,国师学究天人,那都是真才实学,朕要你跟着他学,哪怕学到个两三成,那就是不得了的成就。你是朕的儿子,未来的君主,手里天生握有权势,再加上适当的学问,有权c有识,太子,朕还有什么理由不对我儿和咱们沧浪帝国的未来充满期待?” 这番话听得雪汀暗暗点头,元符帝果然是明白太子欠缺在于何处,他的所谓学问,反正不知道他从前的老师是怎么教的,教得畏手缩脚不算,连审美都大成问题。 但若是有宵风真人的开导调教,也就是元符帝说的,不用学足了,能学到个两三成,作为一个未来职业是皇帝的人,已经足够治天下了。 雪汀想,这个皇帝,有心计又有心胸,很不简单哪。 就是胡皇后也听得一张脸多云转晴,开朗多了。 元符帝转向了她:“所以,皇后不需要把手伸出去,你了解了吗?” 胡皇后脸一红,勉强笑道:“是,谢皇上指点。臣妾臣妾都明白了。” 元符帝看了看在场几个人,面色舒缓开来,微笑道:“好了好了,可不能吵了,吓坏了孩子们。” 说着,特别向雪汀笑了笑。 然后他的笑脸,就象墨水氤氲在水汽里,淡淡的化开来,四面八方模糊一片,雪汀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失去意识的最后,似乎看到了阿幂关切的眼神,似乎听到了一阵兵荒马乱,但不及分辨,她沉入了黑暗。 而在她晕倒的一瞬间,阿幂低头,眼神里有些困惑也有些担忧。 他闻到了什么? 这个一直软软甜甜糯糯的小女孩子,她身上芬芳香甜的气息,突然变成了腥臭和腐烂? 这股味道很快就飘散于四周的空气中,淡不可寻。 元符帝皱着眉,几步走下阶陛,问道:“这孩子怎么啦?” 一眼看见摔碎于地的药碗,已经猜出原因,皱眉说:“这是朕的不是,国师明明说过她需得按时服药。如何补救?” 元符帝早在城外亲迎那天,就看到阿幂,然而,始终视若无物。 这时的最后四个字明明是问阿幂,他也还不看他。 眼底里同时有一抹厉色掠过,仿佛专注地看看这个青衣的俊美僮子,他是会忍不住心头的戾气,想要把他除掉的。 阿幂眼睑低垂,答了四个字:“喝药。休息。” 胡皇后要将功补过,急忙道:“天色夜了,宫门下了匙,这孩子又晕着,还是把东面极光殿开出来,先让她歇息,赶着再煎一份药上来。” 元符帝叹了一声,道:“也只得暂时如此,否则送出去,朕都没法对国师交代。” 胡皇后不敢开口,却只有许都公主高兴异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心口血 身体很难受,到处都是梗塞,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流通的不畅,只行经了一小段,便无法前行。 然后那里开始痛。 痛得一把揪起来,连五脏六腑都似乎一起揪进去了。 有浓稠极苦的汁液,顺着嘴唇,顺着咽喉,慢慢地流淌下去,一直流淌到冰冻坚硬的丹田。 丹田里的火缓缓烧起来,延着血液流动的方向一路烧去,烧掉了梗阻,焚毁了坚冰。 雪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了知觉。 橘黄色的灯光,很暖。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灯光边上,映出金色边儿的轮廓。 绝美的影子。 雪汀喃喃的唤道:“妈妈,妈妈唔,娘亲。” 灯边的人抬起深紫色的眸,看向了她,她却阖了眼,又沉沉睡去了。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睡颜静美,脸儿白得如同上好的羊脂,整个人却微微透出玉的光华。 小心翼翼勾起她的小指头儿,谨慎地不让腕间的链子发出丁点声响。 她是那么脆弱,柔软。 阿幂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天生神力”,是有多么累赘。 非常害怕一不小心就伤害到她。 阿幂的记忆里,生活充满苦难,肮脏,屈辱和灾祸。 总之是所有黑暗词语的汇合。 他甚至没奢望过重新见到阳光。 可是终于有一天重见天日。 宵风真人对他说要照顾好雪汀,他看到小女孩就在想,是因为这个娇嫩得如同花瓣的女孩儿,他才有了第二次人生吗? 只是猜测,没有问,也无人答。 但今天在皇后中宫,终于明确得到了答案。 确实如此。 宵风真人以下山为由,把他从元符帝那里讨要出来。 而宵风真人要他干什么呢? 不过是照顾好雪汀而已。 “雪汀雪汀” 灯光下,他恍惚有错觉,真像是小小的一团雪啊,这灯烛的光亮会不会融化了她? 说不定下一刻就从他眼前消失,带走他的光明和希望,重新回到死亡的地狱里去。 紫色的眼眸看着她,于深不可测的漠然中现出一丝专注,唇角漾起笑意。 不会的,她不会离开他,而他,也不会让她离开。 他会照顾好她,会留住她。 永远都留住她。 雪汀身上,有着淡淡的甜香,象早春刚刚结果时散发的香气,清新的甜。 不再是那种非但难闻,而且令他不由自主恐惧的腥甜。 那就象是快要死去的标识。 他要留住她,那么就让她永远别再发出那种味道。 “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但总有一天,我会治好你的。” 阿幂抚了抚沉睡中雪汀的额发,但只是想着,没有说出来。 站起身,看了看束缚于他手足的那两根银链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根细细的链条,闪动美丽色泽,看起来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实际上,它们是有着多少的重量,而时刻缚在他手腕和脚踝之上,是那么的深入骨髓。 只要动一动,很难避免发出响动。 手上也许还能小心抓着,但若是行走,绝难避免声响。 这当然比以前好多了,以前他的处境比这两根银链加身痛苦一千倍,但是,他仍然不免痛恨这两根银链,只因为走动之时,发出的轻响也许会打扰小女孩的安睡。 他不想要打扰雪汀。 轻轻的,徐缓的,他跨出一步,待踏稳了再跨出一步,使银链撞击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绕过屏风,那里是一只丹炉,架着一只瓦罐。 里面的药汁在沸腾,翻滚。 所有的药都是宵风真人配的,但是有一味药引,却是天底下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具备。 阿幂打开盖子,从丹炉旁取了一枚金针,把左手移至瓦罐上方,右手所执的金针,慢慢刺入了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与手指的缝隙。 很痛,可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种痛苦,比他以前所经受的,那就是在天堂的云端之上。 必须要是左手,无名指,必须是那个部位,因为只有那里的血,才是直通心脏。 他其实是取的心口血。 一滴,两滴九滴。 他缓缓收手回来,看了看手指。 雪汀一天喝三顿药,也就是一天要煎三剂,而他必须每天滴血三次c每次九滴,每次都取一个部位。 不过数日之间,无名指上指甲缝那边已经伤口分明红肿着,尚未溃烂,可这样子取血下去,很快就会开始出现一些更不好的情况吧。 但他不在意,随意的上一点药,用白布包住手指。 寂静的夜晚,有风。 阿幂突然神色一凝,淡淡道:“出来。” 洞开的窗户下,是一条纤细的影子,怯生生冒出来。 许都公主,这个浸淫于皇宫过分早熟的女孩儿,对阿幂一见钟情。 当夜雪汀宿于宫内,对她来说求之不得的是,阿幂也留在了极光殿。 雪汀一直未醒,即使醒来,许都公主也不怎么在意,五岁的小孩,妨碍不了她。 但阿幂淡漠而强大的气场,却让她有所迟疑。 她躲在窗户底下,此时正是盛夏,窗子大开着,她的视线毫无阻碍。 她看着阿幂的一举一动,他煎药的过程行云流水,优雅c高贵而举止大方,手足间银链加强了他的神秘感,却没有带给他更多的侮辱。 偶然灯下发丝一闪,如同闪耀天底下最华美的绸缎,神秘而幽远。 她觉得,他的每一个呼吸,都影响到她的呼吸,他的每一个动作,轻而无声,让她忍不住幻想,是他抚起了她的脸庞。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许都公主大惊失色。 他竟然用金针刺破手指,滴血入药炉! 也就是说,他是以自身的血在煨养这一壶药!他牺牲自己的鲜血c体能和生机,替雪汀煨养她赖以生存的药汁! 许都公主捂住了嘴。 也就是这个时候,听到了淡淡的一声:“出来。” 许都公主出来了,热泪盈眶:“阿幂,你怎么能把自己的鲜血来给别人用呢?” 阿幂不语,许都公主有些愤怒,忿忿不平地嚷道:“这不公平,因为她病了,所以要用你的血来喂她!这不公平!太自私了!” 阿幂微微皱了下眉头。 许都公主扑到他前面,阿幂微微一闪,躲开了。 许都公主眼泪汪汪,脸颊和双唇因激动而变得彤红,如雨后艳丽的桃花:“阿幂,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你的!父皇很喜欢我,他一定会答应我的。阿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祸害 “你好吵。”阿幂淡漠的开口,成功让许都公主楞住了。 然后,他抬头,第一次正面许都公主,紫眸中冷光一闪。 “滚。” 虽然他的定位到装束,都只是一个低三下四的青衣小僮,然而,那淡漠无情的声音,疏离幽远的气质,以及他深邃难窥的紫眸,无一不在阐释着,这个男孩实质上的高贵。 他的不容抗拒的高高在上。 许都公主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 募地,她“哇”的一声痛哭出来,掩面奔出。 阿幂微微皱着眉头,坐了下来,看着药炉下的火焰,倾听着里头传出来的药汁沸腾的声响。 他在想,原来雪汀每一次不能按时服药,反映就会如此凶猛。 然而,倒底汤药并不是很方便的,如果有一次有所耽误,那就难以避免雪汀历一次痛苦。假使当时甚至不是耽误,而是手边没有新药的话,那就是在生死关口的危险了。 要避免这样的危险一次都不行 阿幂想,既然有了药方,煎成药汁而外,应该也可以制成丸药。 也许是效果不如汤药好,但遇到紧急情况救个急,药丸的优点却是汤药无法匹敌的。 至于制药丸所需的血量,是否会比一次性取血九滴更大,他身体是不是受得住,这个,阿幂根本不关心。 清晨雪汀才起,第一件事,就被灌下一碗黑乎乎的药。 阿幂状若赞许的摸摸她的小脑袋。 雪汀偷偷红着脸笑了。 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发病一次不够,还指望着几次三番任性拖延吃药,从而让自己吃苦吗? 极光殿在皇宫的逸芳园,中轴线上最东侧,距离东宫只有一墙之隔,相互还有角门暗隔。 皇子公主大都住在逸芳园,由于太子年龄小,他也住在这里,计划等到十六岁独立开府,那就搬出到东宫,两边路径便捷,出宫入宫都方便。 这天早上,太子很明显是得到某种授意,亲自过来接他的新妹妹,倾城公主雪汀。 两人一同出宫,前往国师府。雪汀是回家,太子是就学。 理论上,雪汀应该向皇后请安告别,但昨天打翻药碗的阴影犹在,太子不曾提及,她也就装模糊。 这是正大光明的出宫,当然没有走便角门。宫车粼粼,宫娥们手执盂钵扇巾等物,随行于左右。 阿幂走在雪汀车子旁边。 宫里除了侍卫,不准男人随便出入,即便是侍卫,进出也都有规程的,但阿幂侍奉倾城公主,倾城公主正在众星拱月间,皇后都不发话,谁又敢多事,只能用“他远未成年”来自我安慰。 宫女们一边儿行走,一边儿都把目光悄悄投向了那个淡漠而神秘的青衣小僮。 没办法,他太美了,而且是一种超乎年龄的美。 虽然未成年,可人们看到他的容貌,不会生出“这是个可爱小孩”的想法,只会是,“天啊,他太美了,我心动了怎么破?” 年轻的宫娥们个个偷瞧得脸发烫心发跳,年长的嬷嬷们较持重,但眼光似针,那边似乎有块磁铁,忍不住一针针一簇簇就向着小小少年齐堆儿扎过去。 行至中途,许都公主拦住了去路。 她昨夜被阿幂喝退,痛哭了一场,但过后,仍旧止不住那颗花痴满值的心,眼见太子和雪汀要出宫,便过来拦住,说她也是国师弟子,要一同前往。 这也是事实了,没人反对她。 但有一点异样的是,昨天许都公主一直对雪汀非常好,处处照顾很有大姐姐的风范,今儿个却是有些冷淡。 谈好了一同出宫,也是很冷淡的上了自己的宫车,懒得与雪汀打照面,最多是狠狠剜了两眼步行随于宫车边上的阿幂。 许都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昨天对雪汀有讨好之意,只是因为小姑娘格外玲珑,深知作为不能掌权的公主,更有必要平衡好各方利益关系。 父皇对雪汀那么明显的爱屋及乌,她岂有不和父皇保持同步的道理,她对雪汀好了,父皇满意,国师也喜欢,自己也得到维护,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然而,在受到阿幂斥退后,心境大变。 她痴情于阿幂,父皇母后昨晚交谈中涉及阿幂的部分,“妖孽”c“祸害”之类的,只如秋风过耳,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说什么都不会阻止她要对阿幂好的决心。 阿幂的冷淡,她不会怨恨,却无形中恨上了雪汀,认为是雪汀的存在,阻碍了阿幂和其他人正常交往。 她是帝女,对雪汀好是施恩,不是义务。 再说了,父皇不也说了,太子和皇后的位子很稳,既然哥哥和母亲的位子稳,她这嫡出的公主位子当然也很稳。 既然位子很稳,那又何必辛苦讨好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 于是,许都公主就有了一点给小丫头看冷脸的意思。 雪汀对许都公主的变化,全盘看在眼里,一开始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冷眼观察一阵,她明白了,不禁捂嘴偷笑。 觅得一个空子,悄声对阿幂道:“阿幂,你是个祸害。” 她笑盈盈的,黑而圆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只看到好玩事物的新生小鹿。 她的“祸害”,当然不是指元符帝后所提的“祸害”。阿幂默不作声,保持一脸的淡定。 落在许都公主眼内,却是雪汀这个“小骚蹄子”,居然敢对她的心上人打情骂俏,对此更加愤恨难当。 回到国师府,阿幂很快就消失了。 除了一天三次,他按时送药,督促着雪汀服下以外,立马又消失。 除了许都公主,没人知道阿幂去哪了。 但阿幂的行踪,只把许都公主一次又一次气哭。 阿幂一直在丹房。 在宫中煎药,因地就简,直接架了只小丹炉。可在国师府,一座丹房是重中之重,宵风真人亲自过问c设计和布置的。 这里几乎是整个国师府最神秘的地方,一般人进不去,偶有机会进入,也看不懂那里面一排排柜柜的草药,药瓶,以及其他更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许都公主进不去,也看不到阿幂在里头的任何举动,可她能猜啊。 猜测中,想象里,每每见到阿幂那绝美的侧影,就在灯光边上,镶起一道灿烂华美的金边,缓缓抬起手来,以金针破指尖,向炉上之药源源不绝地滴入鲜血。 许都公主心痛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传承 阿幂整天躲在丹房,任谁也不能轻易看见他。 于是,一天三次,阿幂给雪汀送药,就成了轰动阖府的春色大会。 只要阿幂经过之处,从丹房到书房,再到雪汀的小楼,一路之上,都少不了年轻窈窕的身影时隐时现;阿幂经过的路上,每天都掉落很多女儿家的物事,汗巾子了,玉簪儿了,还有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阿幂对这些毫不在意,他只看着手里端着的那碗无论是满的抑或空的药碗,微微垂着紫眸,任谁也看不到他那神光离合的诱人眼色。 只有雪汀,即使对身边的特异情形有所感,却未对阿幂的容貌产生什么特殊感想。 她是成人的灵魂寄予幼年的躯体,本身就是时时刻刻感受着怪异和不习惯,也时刻需要提醒自己注意把握年龄差别的分寸。 有着这种克制心理,她面对阿幂时,比任何人都能清晰的认识到:那还只是个孩子。 还只是个孩子,需要关注他什么?雪汀来到这个世界,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当然,在他人看来,五岁的小孩子,能懂得美么?她不爱阿幂也很正常的。 所有人都在追逐阿幂的美色,雪汀则是整天待在书房。 宵风真人每天都有固定的时间开课讲学,向太子和公主授课,并定期于太学公开讲课,每次皆引起轰动。 不过,这些雪汀都不参予。 前者,她不愿与太子公主扎一堆,而且宵风授课总是以太子为主,她和太子相差十岁,还不像是能够一个脑回路的,宵风所授内容未必适合她;后者公开讲学的大杂烩,就更加没必要参与了。 宵风真人有一个大书房,他似乎是把山上紫岩峰的藏书都搬过来了,这个书房浩大无比,上下前后左右两层十二间房,一眼望去,重重叠叠,一本本,一部部,一卷卷,排列堆砌直到天花板,延绵不绝。 书海浩瀚。 这不是书房,雪汀觉着用书库来形容更合适些。 这些书有的是纸书,有的甚至还是竹简乃至玉简。 雪汀第一次看到玉简很有些大惊小怪,放在手里倒腾半天想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空间,可惜玉简的本质和竹简是一样的,在其表面写字而已。 拉一本竹书,束缚住竹简的绳子倘然不巧松开,哗的一下能把雪汀给埋了。 雪汀经历过一次这种险境。 幸而那本竹书放得比较高,她是由红台抱着,结果一拉绳子,掉了一地,堆成小山,她要是站在地上,妥妥就埋了。 雪汀和红台两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忍不住吃吃笑起来,那以后,但凡雪汀迈着小短腿向书架跑,红台都紧急跟上。 纸书取阅则方便多了,但这时期的纸书,大都为手抄,年深月久,有的纸页发脆,有的字迹都有所模糊了,若有缺页,便很难再补全。 宵风真人于他的书库爱惜非常,每一旬必有一日指派仆僮前来整理c晒书c打扫。 几十个人同心协力,共同操作,分工明确有序,打扫晒书这种枯燥活计也做得很好看。 雪汀目睹这些情形,不由想到,从前在书上读到华夏历史四大发明,光明璀璨,她还不能体会其意义。 身临其境,起码她现在深刻理会了印刷术的伟大。 这个时期,四大发明中另一辉煌技术,造纸术已经实现,这种技术令得纸的造价远远低于竹简书,携带之方便也远非竹简书可比。 非但如此,在纸上抄一遍书总比竹简上抄一遍方便且易保存多了,还可以相互传阅,不用担心运输和掉色的问题,如此使得寒门士子读书成为可能,也使得许多古著典论得以保存。 也正是由于造纸术的发明和流传,同时也令书法产生了质的飞跃,雪汀所知她所处的这个时期,书画都已经出现了被誉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森然大家,书法出现不同的字体趋势,画技也隐隐然形成各家各派。 但是,印刷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发明,书藉只能手抄,相互传阅。且不说其中可能的传抄谬误,有些人是借不到书看的,有些人则抄到一本好书蔽帚自珍,有些人写了一本书又得不到宣传推广,这导致很多书仅是孤本,碰上兵荒马乱c天灾人祸,孤本一旦遗失毁坏,那就成了绝本。 这种事迹,在雪汀从前的历史多如牛毛。很多宝贵的书,比如张仲景的《伤寒论》,东汉末年方写就,到了西晋,五十年间,这书已经从医书宝典变成了残篇断章,好不容易才由人搜集补全,到了唐初,又早已是孤踪难觅。 如果是一般的笔记传奇类书藉,也就罢了,失传就失传吧,反正人类的想象力永不枯竭,总会有更妙的故事更好的传奇出来。 然而学术类专著的一再毁损,带来的伤害就可能无法挽回,后人凭想象的增补且不说有没有坚实的学术基础,连倒底继承了几分真正的传承都难说得很。 学术这种东西,靠的是一代一代的传承,延续的过程中夯实基础,继续丰富和充实,后人站在前人的发明基础上,也就是常说的站在巨人肩膀上,才能做得更好c发现更多,老是经历一种传承“中断了c找到了c补全了c弄丢了”,周而复始,几百乃至上千年后,连最原始的基础还存在几分都不好说了,想要在此基础上做更进一步的研究,更是痴人说梦,导致传承成虚话,学术研究和理论从零开始,从头跋涉。 所以,在很多方面,历史原地踏步,永无进展。虽不能说尽是书藉保存与流传之祸,但,总是她从前所处的那个世界,有很多学术方面的传承从有到无c消失衰微的主要原因之一吧。明明发展得最早,走在最前列,可是,只能靠口口相传,命悬孤脉,到了后来,稍一意外,那就彻底没有了。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墨家的机关,武道的剑技,不要说是在现代文明,就是到了明代,已经有人感叹说:“今无剑客,故世上名剑,即铸剑之法亦不传。”——铸剑的法子也没有了,剑术的基础都没有了,试问剑客又从何而来? 雪汀琢磨,有没有办法提前发明印刷术? 她想了想,学生时代对于四大发明毫不在意,历史书上对于那些的介绍,也不过就是一笔带过,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靠她来发明的话那是没指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七夕 雪汀的优势,就是她有人,也有一定的势。国师很得元符帝信任,真是一呼百诺,若她要用人,读书的,习武的,玄术的,打杂的,要多少有多少。 她只要把印刷的想法和实现以后的效果细细说明,这么多的人,这么多集中起来的智慧,一定可以令得这件事情早日促成。 至少她记得很清楚,活字印刷里面,没有涉及任何现代元素c高科技之类的。至于,她隐约记得活字印刷之前貌似还有一种什么印刷来着,记不起来,反正应该是没有传承关系,她打算直接跳过了。 不过,现在终究太小,突然提出印刷术未免骇世惊俗,必须再等几年。 不止如此,雪汀心里还留着一个小小私念:她是穿越的没错,但她穿越地是在南国,她的家和父母都在那边,不论如何,她始终是对铁颜更有归属感一点。 她想再过两年,自己大了,瞧瞧这个时代的情势如何,再做决断不迟。 打定主意,雪汀不再去想关于保存c流传书藉的发明什么的大事件,而是专心投入看书。 知识无止境,哪怕她曾受过现代科学技术的熏陶,然而,在这个时代,还是有无数知识,是她所欠缺,急需补充填实的。 这个世界的知识架构和她所熟悉的有很大不同。 除了儒c道c佛c法这些哲学各行其事以外,尚有墨家c兵家c医家c农家c阴阳家c武术家c通灵家等等,各家发展得都相当可观,称得上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想来是由于这个世界没有经历汉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故,黄老道家之说一直是与儒家学术齐头并进,法家也不遑多让,三家都是朝廷用来治国控制民心的显学,其余百家或不及此发展的顺畅,有些因传人稀少传承困难甚至已趋于神秘,却至少未曾被有意的压制而彻底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学术分类就走上了与前世不同的道路。 譬如医术。中药c针炙那些仍然是有的,但和方术的关系,比雪汀所历的那个时空更为紧密,貌似也更神奇。尽管,由于其本身的通微难知,方术仍然是最神秘和难于掌握的那个部分。 就以雪汀的亲身经历而言,她中毒至深,魂魄离窍,死而复生是由于宵风真人通神的医术,和阿幂奇特体质的鲜血为引。 以及,书库里一样特别的东西,最初几天引起雪汀持续的好奇和摩挲。 那是一颗夜明珠,供在一台灯盏里,日夜发出柔辉。雪汀问过这是什么,宵风真人答避火珠,听得她两眼冒星星。 由于古代建筑结构大多是木制,最怕水火,书库里无论纸质还是竹质的书简,都经不起火烧。这个避火珠的出现可够神奇的,她缠着师父问了数遍,宵风告诉她也就是火灾发生时,这珠子会及时发射出一种烟雾状的东西,使室内迅速降温并息火。 听上去,很像是一个容器,里面装置了灭火的东西。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雪汀的知识空白区很多很多,她也学不了那么多。 她先行重点学习的,是历史,次及百家学说。 来到这个世界,融入这个世界,从这些下手,是最恰当不过的。 她也学写字,大字c小字都练。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隶c行c楷三种书体,尚未出现草书。 她三种字体都学,主攻楷书,毕竟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非常符合她的身份。 她前世没练过书法,但识字,繁体字总难不倒她,总是有些开了作弊器的,每天固定三张大字,三张小字,不贪多,也不着急,慢慢练,进度却比常人快得多了。 每逢晒书日,雪汀便不得进书房了,其他时候,宵风真人其实极少来此,太子和许都公主也往往是派人过来取了书便走,这书库几乎成了雪汀专属,任她于书海内徜徉。 有时晒书日她也帮忙,积极的举着书本跑进跑出。 小短腿奔跑的样子固然可爱,大家却怕她摔着碰着,又或者把书弄坏了——这些珍贵的古藉可是经不起摔摔碰碰的,总是笑着来劝她,务必哄得她放下书册方罢。 雪汀也明白下人们怕担责任,一来两去,晒书日也就成了她每一旬的休息日。 一日,红台对她笑道:“小姐,今儿个是七夕,女儿乞巧的日子呢,也是瓜果节,晚上家家户户沿河盛放瓜果,向天河祈祷,可热闹呢,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小姐要不要去耍子?” 雪汀从皇宫归来,便没再出过门,成天躲在书房,太安静了,颇不似她的年龄,是以红台怂恿她,自然也是为了自己能出门游玩。 古代的七夕节不知是怎样过的,雪汀心动,笑眯眯道:“把阿幂找来,我们一同去。” 阿幂经常性躲在丹房,除了雪汀一天三顿药,哪都不露面。 雪汀所担心的,这孩子在丹房里耽的时间是不是过长了,每次见到他,都似觉得他的脸更白了一点,白得几近透明了。神气和样貌,越发似是天外的云,飘渺恍若随时散去。 雪汀很担心,又没办法把他从丹房里拉出来,每天只是在喝药时想着法子逗他多留一会,有时塞他吃很多零食,有时假装要折腾个什么玩耍。 时灵时不灵。阿幂有时顺从她吃个一块两块糕点,有时只淡淡看她一眼,高冷走开。 今儿个不是随便找理由,当真要外出了,阿幂听了没反对,跟从出行。 雪汀倒是有些庆幸的,节日间那位在国师府待得比皇宫待得时间还长的许都公主被召回去了,否则,许都公主是必同行的,她可有些不乐意。 雪汀受封了倾城公主,胡皇后赐给她小太监一名,宫女两个。 小太监年方十三四,叫做小秋,一脸的机灵精怪,言语甚是能讨好人;两名宫女稍大些,名字分别被她改成洒锦和绯扇,都是从前小丫头的名字。 只有空蝉和生石花两个的名儿,她留着不碰。 这两个是大丫鬟,很有些本事,在那样的祸事以后,她们应该都还活着,雪汀隐隐期待着,还能和她们再次重逢。 听说雪汀出府游玩,这些人个个雀跃,连得她房里洒扫的小丫头嬷嬷子,都百般设法想要跟着一起出去。雪汀笑着全都答应了。 她微微惆怅地记起美人娘在世时,到景福寺祈福那会,一夜间大动干戈,准备了多少东西,倒像是要长长远远住在山里似的。联想后面那番惊天动地的祸事,那简直就像一场笑话。 雪汀眼眶微微发热,瞅了眼阿幂,又瞅瞅她的丫头,心里想:“愿岁月安好,我能保护我所爱和爱我的所有人。” 一行人,两辆不带标识的车,悄没声息出了国师府。 没有带侍卫,雪汀觉得队伍太浩荡,惊师动众,反为不美。 有阿幂在,七八个乃至更多成年侍卫都不够看的,且皇城根下,目前阶段也不至于有人敢动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夜游 沧浪的皇城镐阳,规划类似前世长安,官民居住以及商铺等各自建坊围之,分了十几个区域,其中东西市是商业聚集区。 东市临息水河,那里林木繁盛,风景优美,两条长桥如长虹跨河而过,自来是城中著名游玩景点。 七夕的晚上,坊间夜不闭户,任由人们夜游作乐。 这一天晚上,人与人结伴,车与车相接,煞是热闹。 早有大户人家,在息水河畔搭起了凉棚,摆上瓜果美酒,遥对天河祝颂祈福。 歌楼舞榭,饭庄酒馆,丝弦管乐各处可闻,更有许多临时摊贩,肩挑担子,于人群中穿梭吆喝,别是一番人间烟火气。 雪汀她们隔着还有半里多的地方,车子便无法通行。 下了车,往河边行去,就在临水的一间饭馆二楼雅座间找了位子,临窗观望。 息水两岸被灯火映得通明如昼,行走玩乐其间的人们都像是映在画罩子上的小人儿一般,个个鲜明可爱。 这般热闹,与盛世光景差相仿佛。 雪汀暗暗点头,自忖沧浪治理的果然很好,南朝那边别处不知,反正循阳城大抵没有这样热闹。 要不然她穿越过去三个月,上半年的节日可远远多于下半年的,像三月三c五月五,还有寒食节之类,雪汀不记得有过什么大型活动,虽说病后初愈,可如果有节日,她总该感到一些喜庆气氛吧。 雪汀这是不知,对于娱乐和消遣,事实上无论什么年代,什么光景,总有人愿意找乐子的,区别只在于城市的实力。循阳城是一座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城市,却远非铁颜中心,只有区区不到十万居民,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镐阳却是一座百万人口的大都市。 国师府没有为雪汀准备年老管事的嬷嬷子,大约是宵风真人作为一名男子,倒底有些情形是想不到的,这会儿雪汀只带了近身几个人服侍,其他的都放他们自由行动去了,早做鸟兽散。 于是这里年龄最大的只有宫里来的两名宫女,也只十五六岁,据她们说,七八岁时节便入宫,还从未出来过。 “都是跟着小姐才有福气逛呢。”这么着,处变经验大抵还不如红台。 按理,这里主子只有雪汀一人,其他人是连坐都不能坐。但雪汀才五岁,她一坐下就满口嚷嚷:“坐啊,大家一块儿坐着热闹!” 上头没人管,都还是些小孩心境,大家忸怩一阵也就心一横:规矩,什么是规矩? 就连阿幂被雪汀笑咪咪c软趴趴的拉着坐下来,也不作声。 红台先叫了一席台面,小太监小秋撇嘴道:“这会儿谁油腻腻的吃这些个。” 洒锦伸着脖子瞧了半天,见下面有卖零嘴儿的小贩,不住的挑担来去,大声吆喝,用词十分动人,酒馆楼上不时有人叫一声:“喂,担子过来!” 小贩挑担奔至附近,不一会楼上窗户里用绳索吊住一只竹篮垂下来,说是要什么,小贩拿出里头的现钱,便热切地一件一件往篮子里头装。 洒锦拍手笑道:“那个好玩诶,咱们也要些吧。” 雪汀前世也就二十出头的人,爱玩的天性,跑到古代过七夕正乐着,说什么,她答应什么,只图个热闹。 小秋和洒锦两个手忙脚乱一口气招呼了很多小贩过来,竹篮垂下七八回,每次都拉上些稀奇古怪的零嘴,也有瓜果蜜饯,也有熏煎小食,有些也算精致新奇,有些却是居高临下瞧着不错,拉上来却很不是规模。 众人围着,纷纷是一堆点评臧否。 雪汀很是快乐,自从来到阶级社会,她就没有经历过如许快乐的会餐,要不是母女俩冷冷清清,要不廖家偶然大家族聚一起,那是安静得连勺子碰上了碗都会引起不是。 “你不准吃。” 四个字,令得欢声笑语静了一静。 不是因这话不客气,而是因为,开口的人是阿幂。 阿幂跟着雪汀,一路沉默如哑巴,他平时在府里,也甚少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满桌十道目光,齐齐向阿幂脸上射来,他没什么表情,只又补充道:“她们吃,你不准吃。” 雪汀心里明白,却笑道:“为什么啊?” 阿幂不说话了,白她一眼。 雪汀吃吃地笑,她就是想逗阿幂多说动人一点的话,譬如是“你身子不好,不可吃零食。”又或是,“你身子不好,不可吃太多。”看来是没指望的了。 但她放弃了希望,阿幂沉默了一会,却忽道:“你想死得干脆点,就不要爱惜自己。” 雪汀无语凝噎。 大哥,我才五岁!才五岁!才五岁的小孩要人哄的好不好!要听甜言蜜语的好不好!五岁的小孩撒娇是特权好不好! 桌上其他几个显然也是一个个被噎住的样子,气氛稍稍尴尬了一会,小秋机灵,急忙拿话岔开:“小姐不吃,就看看热闹吧,咱们就图个新鲜乐子,难道还真图吃的不成?” 还真图。这些都是年龄极小的丫头片子,平时在府里宫里都不是得了势的,上头有什么赏赐颁下来,轮着她们往往是最末最差的一份。 雪汀瞧出来,笑道:“我不吃了,给我一杯水,你们尽吃,要吃完哦,别浪费我的钱。” 众皆大喜,风卷残云,连红台叫的一席台面,也被一阵冲锋陷阵不留余地。 雪汀只是要个欢乐,吃不吃的,倒真不在乎,她是吃过晚饭c喝了药才出来的,她那五岁的小肚子倒还真塞不下什么了,何况,那些临街买的小点心子,她也确实看不上。 她出来的用意也不是为吃,只笑盈盈的拿眼睛瞟向窗外风情,过了一会,轻声说:“阿幂,抱我去玩呀。” 阿幂坐在那里,同样什么也没吃,一直不动如山。他虽身处热闹中,却还象与众人隔着山,隔着水,隔着万重云雾的遥远。 闻言,目光平静无波的望向她。 雪汀道:“你抱我,我想下去逛逛。” 她的目光纯澈晶莹,里面的意思却很坚定,她要去,假使阿幂拒绝她也会去。 阿幂把她抱起来,注意避开手上的链子硌到她。 红台有点担心,想要阻拦。 阿幂摇摇头,看了一桌的小不点,终于交代了一句:“我们在附近,这里别散,一会就回。” 也许是因为他的神情淡漠疏离,自有一股威势,也许是雪汀对他的态度明显异乎常人,他既这么说,没人再敢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琼瑶 两岸华灯射入河心,反耀出来与星光交相辉映,融融泄泄。 人极多,河面上的风却是凉爽。 九岁的男孩把女孩举在右肩行走,他身形虽尚幼小,如此扛着雪汀却是毫不费力。 雪汀的笑声似一颗颗彩色的糖果,甜蜜而清脆,阿幂手足间的异常挤在人堆里并不显眼。 人们用惊异并且艳羡不已的眼光欣赏着如此璀璨夜景下的两个小人儿,灯光照着两个小孩的面庞,宛若神仙中人。 “去那边。” “前面些。” “左边,左边” 小丫头指挥,阿幂不出声,按照她的指点走,他就猜到她在楼上必然瞧见什么。 两人停在一个面具摊儿前。 层层叠叠各色各样的面具,神魔的,传奇的,动植物的,不同的材质,不同的制式和轻薄。 雪汀向下一溜,溜到男孩的怀里,刚好够得着摊子,她一个个耐心的挑,戴上一只猪头面具咯咯直笑。 阿幂无奈道:“你买回去不会戴的。” 雪汀反问:“谁说是我要戴?” 阿幂木着脸不回答,难道给他买?他才不要这么幼稚。 雪汀轻轻笑道:“阿幂太美了,看到你的女孩子都情难自禁。我要找个面具,把阿幂的美貌藏起来哦。” 阿幂紫眸微闪,漫不经心随手拿起一个:“好,买一个。” 雪汀瞧向他手中那个,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丑面具,大大的红鼻头特别显眼,想象着阿幂戴上以后的可笑,摇摇头:“不啦,阿幂即使带着面具,也要美美的。” 历史上有些生来俊美非凡的名将,由于脸生得太俊,他们在战场上无法震慑人心,所以特意带上青铜面具上场征伐。 但雪汀可不要青铜面具。阿幂又不上战场,而且他毕竟太小了,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和他的年龄不配;而且青铜面具,想来就很重,就算阿幂是天生神力,也没必要白费这种力气吧;又又而且,青铜面具一定是很不透气很不舒适的,怎么能长期戴着。 可是像阿幂手中这只,也是不行的。面具需要遮挡阿幂盛世美颜,却不是将他丑化,矮化,所以面具本身必须具备足够的美感。 阿幂嘴角微微抽动。因为好看要戴面具,戴面具仍然要美美的。 这是什么逻辑。 然而他看着雪汀,看她雪一样的侧颜,圆圆的眼睛大睁着,小羽扇般的睫毛微微眨动,神情专注地给他一只一只挑面具。 他微笑,小心翼翼地把雪汀抱得更稳妥一些。 “哎呀,找到了!” 雪汀一声轻呼,从撂成堆的面具里挖出来一只。 那是一只银色面具,夜色华灯里闪着动人的光芒,也许是银箔的,掂在手里却轻盈。 并不是罩住整张脸的面具,只有上半张,当中很简单的挖出了眼睛的位置,看起来简单,线条却有流水似的动感,四周是太阳燃烧的火焰,仔细瞧,还有金色的微光夹在银色之中。 “姑娘好眼力,这是太阳神。”摊贩笑呵呵道,“我摊子上最珍贵的一只,正配你哥哥。” 阿幂本想反对的,他觉得戴一只木讷型的最好,不引起注意。 “正配你哥哥”五个字入耳,便没有声张,任由雪汀给他戴上。 只有上半部分,遮住了额头,眉眼和鼻梁,直到嘴唇上方,两侧有火焰探出,令得他莫名俊美甚至霸气,但至少少了他自己真容的倾倒众生。 雪汀笑了,这面具戴上了还是吸引人,何况阿幂脸的下半部分也是美绝人寰。然而她要的是不再有像许都公主那样的小姑娘一见他就神魂颠倒,又不是想要阿幂平淡无奇。如此正好,谁看着这张脸都会想要进一步深究,但至少会少发生一见钟情的频率吧。 “阿幂,你要带着哦!”她不放心的盯瞩。 阿幂唇角微勾,然后说:“除了煎药。” 煎药的时候,需要洁净,不染纤杂,绝不能不小心掺进去杂质,除了煎药时,他一直可以戴,哪怕睡觉的时候。 买罢面具,天时尚算早,两人继续闲逛,两岸俱是大户人家搭的凉棚架子,占住了好地方,好些风景阿幂把雪汀扛在肩头也瞧不见。 阿幂看到一棵老柳树在水边依依,树顶下一个凉棚搭子,附近少人,他带着雪汀跃上去,两人坐在枝桠间,一望无遗。 雪汀抬头看璀璨天河,心想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明明不是同一个时空,发展的轨迹也不同,却有这么多相同的学术和传说。 比如牛郎织女,七夕牛女相望的传说一点没变。 阿幂同她一起抬头望,他没有雪汀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思绪,只是想着:“如果我是牵牛,我就不要只是望着她,而是跨越天河,来到她的身边。天河若敢阻拦,哼哼,我填了它!” 正想到凶险处,忽听底下有人恨恨道:“妖道!妖道!” 阿幂和雪汀互视一眼,均想:时下最有资格被称妖道的,风光莫过宵风。 语声来自于凉棚里,声音并不甚响,但是老柳树的枝桠刚好就在凉棚顶上,这个凉棚搭得颇大,遮挡视线,附近少人经过,于是,这些话语顺着河面传出来,很清晰。 雪汀和阿幂默不作声,继续听着下面的人道:“我是听说令内兄前两日不幸离世了,怎么是和那道人有关?” 之前骂妖道的忿忿然道:“我内兄辛辛苦苦,好容易拿钱换得官职,他那每一文钱,可都是正经生意换来的血汗钱,那妖道一来,杀了樊明樊大人,圣上下旨,把商捐的官儿全部取消。朝廷不要钱,不许捐官,那也好说,革了官儿,可就不提那钱了。我内兄一世辛苦,顿作东流,当即就气得一病不起了。” 另一人唉声叹气:“是啊,受害的可不止令内兄一人。近期朝廷颁下的旨意,全部是针对咱们这些商贾之人来的。先是设定了什么各个行业的分类,什么是只能国家买卖,什么私人可以经营,从大至小,分得可清楚。咱们能做的勾当,这就裁了一大半,便是能做的,除了日常高昂税金,还要每年另交一大笔准入费,否则便不许干。呵呵,这钱粮收的,咱们也不必做了,还不是为他人做衣裳?” “说到衣裳,更可气,朝廷昨儿还颁旨了,商贾不许坐车,不许穿绫罗绸缎,连用色都不得犯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木桃 雪汀皱了皱眉,她听出来了,这是典型的抑商举措。 重农抑商是华夏古代社会通行贯彻几千年的主要经济思想。 农业是一定要重的,农民居住在土地上,才有安居乐业,人口繁衍,对于经济稳定的贡献无可比拟。 但商人,因其逐利性质,往往被视作与国家争利。国家不喜欢这些“重利轻义”的商人,往往从政治地位c普世观念等各个方面来压抑这一行当,像凉棚中人谈论到的“限入”c“限车马”c“限衣裳用色”,那都只是最普通的常规手段罢了。 然而一味抑商,可能导致经济停滞c货币流动性不足,以及主观创造性下降等弊端。 重农的绝大隐患则在于,当土地几乎集中到大地主阶级手中时,农业社会的经济柱梁就崩溃,封建王朝便几乎是被强迫性的进行一次重组,实际是对于权力和土地的重新架构分配。 事实上只有经济和货币的流动性和交换量足够大,足够快,才是推动一切社会条件向前发展的根本。 雪汀后来搞清楚了那次元符帝当场斩杀樊明的原因,说白了就为八个字:买官卖爵c拉群结党。 不仅樊明如此,绝大多数有封爵封地的贵族阶级与高官都在这么做,他们在属地拥有二级官员制,而他们所招徕的官员,往往都是些富得钱不知往哪花的商人。商人们买到官职,而贵族们则通过商人把他们的触手伸入商业,这就是所谓官商勾结。不但流弊甚广,同时,钱和权的结合亦阻断了老百姓可能向上的一切通道。 宵风真人决意与这些特权阶级开战,并且获得元符帝支持,那是很好的,然而,索性采取强硬的抑商举措,在雪汀这个未来人看来,似乎不应当。 看来宵风真人虽是惊才绝艳c学究天人,毕竟还是有着显著时代性的局限吧。 这一走神,下面的一些交谈就没听清,接着听到的已是:“圣上偏听偏信这妖道,眼看这升平之世即将不保。明年此日,息水两岸焉得复见此盛况?” “呵呵,他又不要什么升平,这些还不都是因为投了圣上所好。圣上的心思举世皆知,唯有统一天下而已。” “统一天下,可是可是” 一个胆子大些的接道:“沧浪想要一统天下,可是,他们胡人又有多少人?” “哼,用我中州百姓之血,打他蛮族之江山,我总是有些不忿。” 最后这句话,已然压得极低,雪汀听来断断续续,一半是凭想象补上去的,心里便是微微的一惊。 底下不敢再说,乱轰轰只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来来,喝酒,喝酒!” 一只手温柔触摸雪汀的花苞头,抬眼一看,阿幂眼里微微带着笑意,问她:“你听懂了?” 底下商贾们所谈,是针对时下的针砭,谈到了一些较为深层次的东西,五岁小孩是应该听不懂的,即是阿幂,他听的主要是“外人如何骂妖道”,对于谈话的中心内容并不感兴趣。 可雪汀的表情,竟然是一副成人思考状,他忍不住感到有趣。 他戴着太阳神面具,衬得眼睛更深更幽微,夜风里,深紫的眸子看来转作黝黑,宛若光芒折射的黑水晶,低柔的语声散佚在微风里。 雪汀笑着摇摇头,顺手把他在自己花苞苞上破坏的手扒拉下来,却见他左手无名指缠着厚厚白纱。 “怎么回事?”她抬眸,无声地问。 阿幂不动声色收回来,抱着她跃下老柳树:“回去吧。” 天时不早,雪汀的身子不能熬夜,两人径回酒馆,这时候人流已不如方才拥挤,小秋便跑到两条街外,去把马车叫过来。 等待的当口,雪汀眼光无意识扫射,望着两河岸灯影里照出的百姓影子,他们有的穿着高领宽袖,有的则是交领小袖,很明显体现出民族间相互杂居的特色,很多人穿着上衣下裳,不过看来仅是为了行动方便才穿的胡服而已。镐阳城的生活习俗,也是以北地习俗为主,就是日常交谈,也很少使用蛮语的。 她不禁微微摇了摇头,把叹息咽下。 师父这番出山,他的雄心壮志,阻力重重,前途漫漫呵。 雪汀是被抱下马车的,路途中,她就睡着了。 阿幂力气最大,当仁不让把她抱回了内室,转身,回几乎成了他专用的丹室里去。 轻轻取下面具,放在一边,随后净手,从丹炉旁边的一个架子上拿了一只牛角瓶子。 倒出十来颗滚圆的朱红色丹丸在他手心,静静看着,又看一看他置于桌上的面具。 眼睛里深含的柔和笑意又有些微涌现。 他的脸色虽微微有些苍白,神情却比雪汀第一次看到他时,更富有生气。 当他对宵风真人说出,汤药存在的隐患,从而提出要改制丹药时,宵风真人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丸者,古音为‘缓’,也就是说,药丸的见效慢,缓缓来。一碗汤药的功效,若要炼制成功效相等的丹药,你得用十倍心血来补,否则便服丹丸也没用。你想想,能否受得住过多失血,自己当有个衡量。” 他仅仅回了三个字:“可以的。” “哦?”宵风真人挺感兴趣的盯着这个状若冷淡c疏离,对万事都不关心的童子,很感兴趣地问,“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阿幂没有回答。 为什么? 也许今天的事情更可以解释吧。 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桃。她是全心全意为他好,买面具时那么细心c那么认真的小模样历历在目。 所以,他也是对她无条件好的。 “好吧,我提前告诉你,”宵风真人没有指望等到他的答复,“沧浪不久对九襄开战,九襄碎空山有蛇舌灵芝草,是疗她所中之毒的一味药。我会带你们同行,但我脱不开身,这灵芝需得你为她取。此草不易取,你做好准备吧。” 阿幂微而又微点头,期翼道:“有那灵芝,她的伤就好了?” 宵风真人笑了,说道:“她是毒,不是伤。你看到过她的,那时已经魂魄离体,虽我们合力给予她生机,可她所中之毒实在太怪异,并未能解。如今我也是在钻研中,拟了一张药方,其中有一味即是碎空山灵芝,但这还远远不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幂 阿幂眉头微皱道:“解不了毒,会怎样?” 宵风真人思忖了一会,方缓缓道:“如今有我的药护住心脉生机,一生不可乏力,不可劳神,也许勉强挨过五十,否则活不过二十五岁。话说回来,我也不曾遇到过这种毒,这二十五岁或者五十岁,都是我的预设,或许还活不到那么久。” 阿幂狠狠打了个哆嗦,低声说:“她不会选择捱过一生。” 宵风真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雪汀有着深涵而奇异思想之人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嗯,我也猜她不会,所以她的时间非常少。” 他又意味深长补充一句:“这世上,又有谁能不劳心不劳力的活一辈子呢?” 阿幂默然,璀璨紫色水晶般眼眸底下,闪过一丝无措,他望向宵风,问道:“新制的药方,还需要什么药,从何取?” 宵风真人看着他笑了,道:“非常之病,唯非常能解。别的不说,单是这蛇舌灵芝草,你便以为容易取么?它有螣蛇守护,此蛇有翼,通灵千年,那不是你用蛮力可以取胜的,你先得了此药再说。” 阿幂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怪异,目光微闪,却是默然。 宵风真人想了想,取出一卷书册,丢给阿幂:“你想治好她,先自己学到精通,而不是一窍不通,都赖着别人问。” 那是一卷很少见的羊皮册子,阿幂展开封面,眼眸微动,那是由宵风真人亲笔书写的心得,然而,并不仅仅是医药 那天以后,阿幂日夜赶制,到目前为止便得了这一瓶子十来颗丹药,他打算再炼一瓶便收手,太多了,也不好保存c维持其疗效。 阿幂看着这些药丸,心里犹豫是否就给她。 “她一个小孩子,未必不失落,反正现在尚不必摘灵芝,先不要给她了。” 打开丹炉,燃起火,一丝不苟对待新炼之药,一如他第一次炼药之时。 炉火跳动,彤红一片。恍如隔世。 他的世界黑暗而混乱,污浊不堪,遇到了雪汀,才有如此温暖和明亮。 次日雷雨天气,雪汀身子倒底弱,七夕晚上的夜游,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晚间受凉,早起鼻塞头沉,竟发烧了。 这一天除了服药,水米未沾牙。托赖宵风真人的药实在是很灵验的,黄昏时分雨渐住,她也渐渐退了烧。 她睡了一整天,这时候目光清炯,无奈体软无力,仍只得在床上躺着。 喝了阿幂端来的药,笑道:“阿幂,今儿个见过师父么,他老人家安好?” 阿幂戴着太阳神面具,表情越发绰约难寻,简短回道:“好。” 雪汀嘀咕:“师父他成天忙什么呢,雪儿病了,都不来看我啊。”活像个想要糖果的小女孩儿。 “要打仗。”阿幂简单地说,“你一直病着,看不看都一样。” 好有道理,雪汀竟然无言以对。 阿幂对谁都疏离,对雪汀则相对温和得多,却也惜字如金,偶然开口说一两个长句,往往能把她噎得眼泪汪汪。倒不知他是风格如此,还是平时不说话,缺乏沟通技巧。 雪汀眼珠骨碌碌直转,换了个话题:“师父要打仗了,雪儿好想跟着去啊。” 阿幂道:“嗯。” 这回雪汀是真的发楞了,她就是嫌躺在床上无聊,不想放阿幂走,可着劲儿胡说八道。用脚趾头想打仗也不可能带着一个生病的小女娃吧,没承想回答竟然出乎意料。 “咦,阿幂,”雪汀一骨碌爬起来,兴奋道,“你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呀?” 阿幂只摸摸她的脑袋,不想回答了,站起来准备走人。 雪汀急了,她是真的没有伴儿啊,拉住他的手道:“阿幂别走。” 她不小心碰到他的左手,那里的纱布包裹得有些松散了,还有数根脱落,一不小心,勾住了散纱。 阿幂微微皱眉,不出声地抽了口气。 雪汀大起怀疑,索性抱住他的手不放:“阿幂,手怎么啦?” 纱布散开两层,已经能看到里面隐隐透出的血迹,她怔了怔,急忙一层层打开,看到肿胀的无名指头,指甲缝间血肉模糊,无数针痕。 她轻轻触碰一下,手指软绵绵的,指尖处苍白,倒似是被抽光了血一般。 答案并不难猜,雪汀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慢慢的,眼眶便红了。 “为什么?你没欠着我,我没欠着你,你却这样来救我?” 她想着,喉头哽咽,并没说出来。 若是留神,可以发现雪汀说话的方式和习惯,与一般五岁女娃相差甚远,比如,她只会问“手怎么啦?”而不会说,“手手疼吗?”她尽量使用短句,但真要她学五岁的语境,鸡皮每天捡不完。 因此,稍微有些深度的话,便不能说。 而前面这句话,倒也只是想想更好,不说比说更能心意相通。 她只抱住他的手,泪珠儿越滚越多。 阿幂用完好的右手抚摸她的头发,她一天没起来,黑发披肩,很美,只是,仿佛少一些光泽。 “我想看到你好好的。”他低语,一半声音却也卡在喉间,只如梦呓。他的心愿,她一定会懂,今天不懂,以后也懂,又何必说。 要来洁净的纱布,还有上乘的伤药,雪汀笨拙的尝试给阿幂包扎,这倒不是伪装,她确实从没这个经验。 阿幂不反对她给他包扎,但拒绝了伤药。 他没有说理由,一脸“再胡闹我就跑”的坚决。 雪汀猜到还是为了她,多半是阿幂害怕用药之后,给她的药里滴血,就会不纯。 这也是阿幂手指上的刺伤越来越严重的原因了。雪汀想着要去问问师父,倒底能不能上药,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别这傻孩子一意执拗,令自个吃苦。 她睁大乌溜溜的杏眼,认真地说:“阿幂,对雪儿太好了,雪儿喜欢阿幂。” 她靠在他怀里,他也不再提走,问她:“你可记得如何受伤?” 欲晓病情,必知缘起。阿幂希望雪汀还能对当时的事情记得些什么。 结果雪汀缓缓叙述自己身世。她叫什么,母亲是谁,父亲不知,如何受伤,怎么会到了这里,除了兵符,想了想还是略过了,其他都告诉了他。清晰有条理的出乎阿幂预料。 她靠着他,缓缓叙述,异常安定。 茫茫人世,她终于又找到了亲人。阿幂如长兄,她永不再无依无靠。 病中的小女孩阖上了眼睛,喋喋不休的小嘴巴也慢慢地不再发出声音,可是她幼嫩的手指,依然勾着他的衣裳。 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她唇角笑意甜美,带着清甜的果香。她是天使。 窗外,长天匀净,阿幂缓缓舒了口气。 “我的名字,阿幂。幂的意思,是遮挡,掩住,终身不得见光明。” 停了停,他轻声说:“你把它揭开了。” 他的生活,不止脱离了沉沦和苦难,从此有了如夏夜之风的清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出征 入秋,一切准备就绪。沧浪大军即将出发,目标攻打九襄。 宵风真人亲自担任元帅,至于麾下,固然有数名武职战将,却更多是他从前的弟子,现如今已经在朝为官的。后勤方面,就是顾鸿明。 这样的名单自是经过周密考虑的,宵风真人如今未有寸功,权势过人,自不免引人嫉妒,如今这支队伍绝大部分能掌兵的都是他的人,杜绝了军中自乱的可能性。 不过,也不是没人等着看笑话。 宵风真人文武双全,他的书院所收绝大多数却是文人,在朝为官的也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这支即将出发的军队,除了少数几名年轻且职份不高的副将而外,很多将领干脆是第一次由文转武,随军出征。 除此以外,这次大军还有一个瞩目到让人无法忽略的地方。 宵风真人此行,带上了他的两个徒弟,太子秦旻和雪汀。 那个雪汀年方五岁,听说还是终日离不开汤药的病秧子,行军打仗,带上这样一个孩子,算是甚么? 宵风真人未予争辩,而御史台的抗议也被元符帝压下了。 太子随军,倒是没了太大的争议。 太子今年十五岁,瘦弱文静,富于不切实际的幻想,宵风真人提出应该让太子历练随军。 元符帝对此也没犹疑,只因宵风真人承诺,万一军事不利,太子的安危由他一力承当。 宵风真人的神通,元符帝却是见识过的,哪怕出师不利,他也毫不怀疑这保护一说会是空许。 退一万步说,沧浪以武立国,太子羸弱如何使得,眼下是元符帝霸业的开端,由太子斩下第一刀,那原是极有意义的。 郊外。上一次是元符帝出城亲迎宵风真人,这一次却是皇帝为大军饯行。 十五万大军黑压压的列于近郊,明黄大旗漫天盖野直铺天际。 鼓乐震天,以壮军行。 元符帝下马,命取酒来,亲自为宵风真人斟满一杯,笑道:“愿卿早日得胜归来,朕和你三次会于城下,为卿接风洗尘。” 宵风真人这天是戎装,甲胄沉重行动间摩擦作声,干脆俐落的下马领赐:“定不负陛下厚望!” 元符帝哈哈大笑。 三军整肃,宵风真人带领大军出发,日光下那乌压压十五万军队,恍如黑色的潮水,瞬间退却,郊野一时四边无声。 元符帝目送直至军队全数消失,方才回城。 此次出征很多大将都未被点派进第一线,如元老贺挺之c有“战神”之名的赫连渊,都被指派为二路兵马,待前线接仗后,另率五万大军听候增援。 这番做作,有想法的自然很多。 御驾回宫,饯行的大臣们也各自分开,有的回家,有的却未免约上几个知己好友,到酒肆歌馆等处聊上一聊,以抒发这回大军出发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置喙余地的闷气。 赫连渊骑着马慢慢而行。 他座下大黑马已经是千中挑一的良驹,但这个人实在是异常高大,骑在马上两脚拖着,倒像是一匹马生了六条腿一般。 贺挺之策马过来,笑道:“赫连兄,好闲情,在此游逛。” 赫连渊想着什么,听问,倒似从梦中被惊醒似的,笑了一笑:“哪里,在下只是在回想方才大军出行的一些事情而已。” “哦,赫连战神定有什么奇思妙见了?” 赫连渊笑了笑,慢吞吞道:“大军整肃,军容威严,进退有据,此去旗开得胜,我沧浪开疆拓土,可喜可贺。” 贺挺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赫连将军从来如此滴水不漏。” 又道:“来来,反正大军都走了,咱俩是第二路,这还早着呢,咱们还未共督军事,这以后就要合作,不如上酒馆喝酒聊聊天。” 赫连渊本人是九襄来投的,他的战名之高,当年他在九襄之时,元符帝几次想出动大军,都因为顾忌他而未曾发兵。 赫连渊受迫害投沧浪,皇帝待之极亲厚,未免遭到排挤,在这以前,沧浪的一些元老大臣对他都是颇有成见。 要换成从前,大军出发攻打九襄,贺挺之必定首先笑问赫连渊对于攻打故国有什么感想。 可今日不同。朝臣们发现了更大的敌对目标,急于拉拢同伙,于是,赫连渊也就是他们同一战壕的伙伴了。 贺挺之绝口不提赫连渊本来出身,两人在酒馆坐定,只是唉声叹气,为其不平:“将军战神之名,即在沧浪,我们也是领教过的。那南宫鹫何等横行,每次挥军北上,真是打得沧浪惶惶不可终日。唯独在将军手底下吃一个败仗,刹羽乃至殒命。如此辉煌战功,我等唯仰望而已,可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将军这般战神不用,却派了一个从来没有打仗经验的儒生带兵,嘿嘿。” 贺挺之所说,便是南宫鹫最后一次北伐吃了大亏之战。 南宫鹫北伐,用心诚不在收复北方,而是为了立威,积战功以累政治资本。所以他数次北伐,都是小胜即退,除了像焉国这样的弱国手到擒来外,其他与沧浪多次交战,虽屡战屡胜,但打胜后随即退兵,于是所得战地也就重新失去。 只有最后一次,南宫鹫彼时篡位决心已定,再次北伐,这回可是深入沧浪腹地,沧浪军节节败退。 说来也巧,此时正是赫连渊投诚北国,立即率军出发,与南宫鹫两军对垒,硬仗之下南宫败北。 这些年南北朝都是以休生养息为主,交战范围和战争的力度往往都很小,战将的军功,都在一些小型战斗积成,偏是碰到一次大举北伐,沧浪将领束手无策,偏是赫连渊跑过来轻轻松松就立了大功,沧浪臣子们自然有所看法。 但是说起来,比起宵风真人寸功未立即大权在握,赫连渊的战绩并受到恩宠又不算什么了。 贺挺之这时就把这事抬出来讲了。 赫连渊笑了笑,道:“这次出征,如果一切顺利,不但是想灭了九襄,也同时想把周边的一些小国拿下。按照道理来说,大军分几路同时出发都没有问题的。但,正因国师并无寸功,圣上才不许你我率第一路兵马啊。” 贺挺之一楞,立即就明白了。 元符帝越看重宵风真人,底下不服者越众,今次出征可不是儿戏,必须指望看到实打实的战果。但是宵风真人并无任何根基,由他统率的兵马,倘若军中有贺挺之c赫连渊这般或有威望积重c或战功显赫之人存在,说不定宵风真人令出不行。一旦三军存在分歧,这一仗后果就不言而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捷报 皇帝此番安排,实是良苦用心。 大军先行,贺挺之和赫连渊的二路兵马随后出发。 如果宵风真人战事顺利,他在军中威望建立起来了,只带了五万人马的二路统帅就不好再对他指手划脚。 退一万步说,宵风真人出师不利,那么赫连渊随后跟进,顺利接管大军,沧浪仍无后顾之忧。 贺挺之想通这一层,叹气道:“唉,皇上如此苦心积虑,为这宵风立威。我可是真没有看出来,宵风此人有何能耐啊!” 赫连渊一笑,先饮了杯中酒,方道:“在下听说,南宫鹫初次北伐之时,便与国师通宵交谈,盛赞奇才,随后邀请国师南下担任要职。是国师和南朝有隙,且他认为南宫北伐,旨在立威用机不纯,故而不愿在南宫麾下就职。” 并未正面回答贺挺之的问题,但其意表达的很明白。这天下的霸主英才,只要对宵风真人有所了解,就很想得到他,说明宵风那是真才实学,来不得半点虚的。 贺挺之有些语塞,哼了声,气忿忿干了一大杯酒。 赫连渊又道:“贺兄,在下至此日浅,倒也听说一些,圣上之前所行好些国策,都是专门入紫岩峰向国师讨教的,可有其事么?” 贺挺之脸色越发难看,僵了半晌,不情不愿道:“听是这么听说。” 赫连渊笑着点头道:“如此,圣上对国师的信任,岂非可以理解。沧浪这些年,可谓一日千里,国力日盛,百姓安居乐业,依我看,收复北方小国不是难事,天下一统都在圣上的宏图之中!” 贺挺之不语,过了一会,压低声音道:“不满赫连兄,小弟倒是还有另一个猜测。” “请贺兄告之。” “近期皇上的国策来看,分明有大动作,上回斩樊明,又明令宗室无才者不得入仕。再加上对工商业者的那些禁制,铁腕手段,自必引起众怒,我想会不会也是借此树立一个箭靶?” 压低的声音,却透着期待。 赫连渊表情淡淡,摇了摇头:“不是的,贺兄,以在下愚见,任何皇帝都可能如兄所言有此举措,但圣上是不同的。圣上连我都不杀,任何降者他都不杀并厚待,宽爱仁厚心胸之广远追圣轩辕,他不会使用那些心机。圣上杀樊明c立统帅的这些举措,小弟愚见,当真只是为了帮助国师树立绝对权威,并无其他。” 贺挺之大为气馁,但也不得不承认赫连渊所说有道理。 元符帝素来是这个性格,讲究宽宏待人,降将不杀,优待降主。 当时赫连渊投沧浪,引起很大的争议,很多大臣都认为赫连之心难测,杀得用不得,唯元符帝用之不疑。 南宫鹫灭焉国,焉国世子逃到沧浪,元符帝也是好好招待,封其为侯。 其他例子还有很多,这是一贯的作风。 元符帝讲究的是唯才是用,用人不疑,他不存在贺挺之所怀疑的那些问题。 贺挺之眯着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他看宵风真人不顺眼,不仅是由于皇帝特别的宠信,还因为宵风的出现,一开始就和他们权贵阶级对着干。 先杀樊明,杜绝买官行为,这就斩断一条财路。还有抑商,现如今朝中为官的,有几个手上不沾着几门生意?宵风却偏偏对着干,很多行当都归朝廷了。 更有甚者,兴太学,建宗庙,以及宗室子弟考核入室,没有一件不是和权贵阶级作对的。 “这个人怎么回事,他是想让沧浪成就霸业还是激起矛盾冲突哪?” 贺挺之原本只是想着,谁知却在口中说出来了。 迎着赫连渊询问的眼神,贺挺之一声干笑,掩饰道:“呵呵,我是说,如赫连兄这般,我是信得过的,你我哪怕族群不同,都还是蛮族。可这位国师,听说他可是南朝那边大家族出身,他一跑来就兴汉学,真不知道有何居心?” “族群不同”四个字戳中了赫连渊的心事,苦笑道:“如此说来,贺兄,我也还是做得不够了。” “哎哎,”贺挺之自知失言,急忙道,“我不是说了嘛,咱们都是蛮族,彼此融合,我可不是在说你。” 所谓蛮族或胡人,其实是中州地区对于外族的统称甚至蔑称,但蛮族里随便就分得出十七八个部族,风俗语言乃至外貌大都不同,说所有蛮族是一家,未免太牵强了。 赫连渊心里清楚这一点,不愿意多涉这方面的话题,便轻轻叉开,两人话题渐渐涉及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去了。 赫连渊随后按照元符帝指示,开始做第二路兵马增援的准备。 朝廷中央附近的大军十五万,尽数出发,赫连渊所统领的五万兵马,则是从西南两部调过来,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 他不着急,慢条斯理做着准备,务必把准备工作做到尽善尽美,没有人能提出任何质疑。 赫连渊心里知道,目前朝中虽然大方向是对宵风不善,但这主要是由于皇帝对宵风特殊的恩宠所致。但若宵风出了成绩,一般人是比较容易接受他的。 这有很多原因。首先宵风是汉人,沧浪虽是蛮族建国,原来的部落只有几万人,到了现在,早已胡汉杂血,除了最上层的贵族,民间血统三代以上都已理不清楚了。 国中老百姓,就算把所有蛮族凑起来加一起,十个里面,也就占了一二,中州原住民少说占个七八成,名义上是在蛮族统治下,很多汉人高层却具备天然信服力的优势。 要说融合,蛮族与蛮族之间称不上甚么融合,蛮族进了中州,与中州原住民才是真正的融合,彼此更有一家人的感觉。 赫连渊属于蛮族,可在沧浪上下看来,他就是个异族人。 他的名声太大,不仅仅是九襄皇族,还是北方部落所向披靡的战神。从投沧浪的第一天起,很多人就持怀疑态度:他赫连渊是不是想找机会重返九襄,夺取独立政权,甚至反过来再对沧浪开战? 身世飘渺的宵风真人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哪怕以后沧浪与南朝开战,尽取其土,人们最多也认为宵风可以封疆称王。 这是赫连渊与宵风的最大差别,是由于血统,由于出身。 所以,事实上宵风可以无痕融入沧浪,他却不能,永远不能。 当前的情势,他当然希望前线的战事维持得越长久越好。长了久了,他才能建功立业,长了久了,他才有更多的机会 不承想,不到二十天,当赫连渊刚把一切准备好,随时准备出发的前夜,已先听到了捷报: 沧浪军已攻克百子关,耗时半天。 这也太神速了吧? 赫连渊一阵惆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狐假虎威 九襄国土原属中州,也就是在战火中分裂为蛮族之地。 还有一个神秘传了千年以上的传说。 从前中州大地是由夏王朝统治着的,但在岁月的变迁中夏王朝的统治力愈来愈衰弱,伯侯公国取而代之,经过数百年的纷乱和征战,终于由铁颜一统天下,夏王朝宣告覆灭。 然而意外的是,铁颜收归国库,并没有找到象征国家政权的至尊神器九鼎。 九鼎何以失踪,其中之一的传言是,九鼎并不认同铁颜的政权,从而自行施展大神通术遁走了。 至于它的下落也是众说纷纭,较为一致的结论却是它沉于九襄的泗水之中了。 铁颜开国皇帝曾经让数千军士在传说的沉没江段进行打捞,然而也是徒劳无功。 后来铁颜重铸九鼎,可这个说服力,比之夏王朝所持有九鼎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铁颜的重铸九鼎于一百多年前南北分裂时被毁,据说是当时入侵中原腹地的蛮族,由于财政困难,把它融化铸成铜钱了。 此说亦不知真假,总之也说明了重铸九鼎在人们心目中的不重要。 到了蛮族入侵中州,襄人得了九鼎沉落的那片区域,便索性给自己建国九襄,借此表彰自己才是华夏正统。 沧浪大军朝行夜伏,行军甚快,走了十来天,渐渐山多而路少,树多而人少,官道若有若无的时常隐没于荒草之中。 群山渐近而渐耸,这一天到了一个山谷,终于是放眼千障,山势绵延了。 残阳如血,山峦的重影似一个一个妖魔鬼怪扭动狂舞身形,拉出漆黑的山廓,群山里闪出孤伶伶一座关口,沉默中肃杀如铁。 这便是百子关,沧浪通往九襄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重要关隘。只要攻克百子关,军马再向东北方向就几乎碰不到要塞重卡了。 然攻克此关绝非易事,百子关居于百子岭间,出了名的易守难攻。 所谓百子岭,是指上百座山峰,高低深浅,重重叠叠,犬牙交错相互咬住,相互间无通道,无人径,唯一的通路,就是百子关坐镇之地。 百子关前,尚有一条河水,浩浩荡荡几十丈宽,便是泗水流经百子岭转道向东南,这一段河水因地制宜,也就叫做百子江。 大军此时所在山谷,距离百子关下方约三十多里,宵风真人传命扎营,埋锅造饭,明日起攻打百子关。 他率着几名将官在营帐前,遥望那座千障之中的孤城。 范元有点担心。他是一员年轻的步将,武艺精熟满怀热血,很少对宵风真人提出质疑,却吞吞吐吐问道:“国师大人,扎营在这片谷地,前后左右都没什么遮挡,不太好吧?” 宵风道:“怎么?” “太容易被半夜偷袭了啊,对方放一座桥,渡过百子江居高临下冲下来,别说是暗袭,就是明袭,这一点地方咱们也不好排阵的。” 宵风真人不以为意,笑道:“不妨事。” 一挥手,十几杆大旗在营帐间飘摇,范元仔细辨认,看出这十数黄色大旗上猛虎加上“赫连”字样的标识,不禁一阵无语。 需知九襄人对赫连渊敬若神明,若是得知他带军在此,百子关绝不敢攻,只会心存侥幸的死守。 但c但是,这也太无耻了一点吧! “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宵风真人宽慰道,“以备明日攻城。” 宗室子秦曙担任偏将,气甚不平,大声问道:“国师大人,这百子关易守难攻,咱们准备打多久?” 宵风真人转目看他:“你希望打多久?” 秦曙冷笑道:“用赫连将军的旗号避免偷袭,只能用一回,明儿咱们攻城,赫连将军不出现,对面不是傻的,可就明白了,明儿再用赫连旗就不灵了。” 宵风真人微笑道:“原来如此。这倒也好办,咱们明儿打上半天就够了,夜晚就宿到百子关去,可使得吗?” “啊?” “什么?!” “半天!我的天!” 跟随宵风真人出来观察险关的几个年轻将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神情像是活见鬼。 宵风真人笑颜渐冷,看着他们道:“怎么,没有信心吗?” 沉默。 还是范元代表众人,迟疑的开口道:“不不是没有信心,只是觉得半天,半天这也” 宵风真人微笑,道:“放心吧,百子关内守军两万,咱们大军十五万,十五万对两万,强攻必破。” 他眼瞅众人,意气风发,似乎是很想挥手把“沧浪必胜”嚷成口号。 然而这个话听起来透着多少不切实际,以及无赖。 姑且当成这是宵风真人鼓动军心的战前训话,可是,军心士气固然需要鼓动,然而,以这种所谓人海战术表达对于易守难攻关卡的乐观,没人会认为这种方式也是可以提振士气的。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宵风真人皱了皱眉,正待说些什么,忽听一道细细小小c幼嫩清灵的嗓子,怯生生叫出来:“沧浪必胜。” 众人回头看,暮色苍茫里,一匹白色小马驹缓缓而来,马上是九岁的青衣男僮,戴着太阳神面具,落日下无人看得清楚他的表情。 他身前,坐着一个更小的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挥着拳头叫:“沧浪必胜!” 小女孩的勇气神奇地唤起大家的信心,稍作停顿,范元忽的第一个挥矛大叫:“沧浪必胜!” “沧浪必胜!” 一传十,十传百,营帐那边的军士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挥矛大叫起来。声浪参天。 宵风真人带出来的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的特点,便是热血。他们对宵风真人可没什么嫉妒或者别的什么想法,只有一个单纯的信念,期待着出师大捷,建立奇功,开疆拓土,实现不世的基业。 连小女孩都有这样的信心,有些人便想到素日传说中宵风真人的盛名,能得到皇帝如此信任,甚至超过赫连渊的奇人,说不定他真的具备弹指风云的神通。有些人或许并未想到这么多,只是这呼声越来越热血,也就不免加入进去了。 叫完了,热血过后,山谷里的晚风一阵肃杀,大家都似乎不约而同打了个冷噤。 宵风真人哈哈大笑,显得意气风发,挥手道:“好了,都散开吧,多吃饭,多休息。回头我就来视察,谁要是不好好睡觉的,明儿没有精神打硬仗,军法从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乱世人 宵风真人控马在前,阿幂和雪汀骑着小白马缓缓跟在后面。 九月间在镐阳是金风初起的天气,而在这越趋向北的山里,薄暮时分,已可感受到寒霜的凛冽了。 雪汀被阿幂用羊皮毯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只露出半张小脸,不无好奇的打量着怪兽一样的群山,以及,远处那座寂冷的百子关,像是凶兽的独眼。 雪汀第一次看这种大型野外宿营活动,哪里都透着新奇。 面前是士兵们忙忙碌碌的身形,分工合作,一半埋锅造饭,一半扎营竖寨。只住一夜,但是按照宵风真人的吩咐,兵士们砍伐了很多树木,在山谷前方疏疏落落扎了一道防卫线,用宵风的话来说,是让百子关的守军看不出虚实,以为他们要展开苦战。 这片山谷说宽可不宽,事实上十五万人没有全部扎进来,全部三万骑兵以及半数的步兵都在其后十里开外。 尽管如此,仍有点象是在煮锅里挤作一团,人太多,运转不开,倘若百子关当真夜半偷袭,对于沧浪军是很不利的。 然而,军中飘飘摇摇那十几面黄黑色大旗,似乎即使在夜间,也那么飘展,那么招摇。 雪汀心里埋藏了一个小秘密,忍不住开口问:“师父,是不是会用法术啊?” 宵风真人微微一怔,道:“什么?” 雪汀抿着小嘴儿笑:“书库里有避火珠那样的宝贝,师父一定还有别的法宝,比如比如” 她侧头想,微微咬着小手指,“比如引火珠啊!师父扔上一颗,然后咱们花半天灭火就可以了吧?” 小女孩目光殷殷,阿幂掉头望向别处。 童言嗯,童言无忌啊。 宵风真人摸摸额头,他给人感觉这么神通广大了么:“雪儿的奇思妙想很棒。但不行,为师没有这么大神力的东西,要不等你发明了哈哈。” 雪汀睁大眼睛,不死心的问:“那为什么有避火珠啊?” “呃,避火珠啊”宵风真人解释道,“确实有一些神奇的东西,但它不是万能的。避火珠可令小范围内温度降低并息火,然而区区一颗珠子或者别的什么依靠幽微力量的东西,竟能左右一场战争,那么至少于目前,还是不存在的。” ——所以这个世界有些神奇的东西,但也在发展中,可以改进,但绝对不是移山倒海的仙侠世界,黎山老母和樊梨花的神通没有出现呢。 师父没有移山填海的法术,雪汀立马变得忧心忡忡:“师父,没有法术,会不会死很多人?” 宵风真人看到她眼里的担忧,那是真实对于生命的恐惧,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一直是养在温室中的花朵吧。 他轻声道:“雪儿,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而在如今这个乱世,每一个人,都朝不保夕。咱们今儿开战,是为明日求太平,打仗不死人,那是不可能的。” 雪汀没再说话,只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阿幂低头看看她,说:“夜了,睡吧。” 雪汀的营帐尤其温暖,地面铺着的羊毛厚毡,甚至使她感觉不到底下应该是凹凸不平的山地。 雪汀却是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她是穿越来到一个乱世,事实上,在最初空蝉和生石花给她科普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和她说过,这是一个乱世。 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乱世”两个字。 廖家堡深广安定,沧浪帝都歌舞升平。 她遇上了颇多家族变故,虽然过程很激烈结局很悲惨,但和乱世还是没有太多关系。 可是这一回,她即将触摸到真正的乱世了。 回想着这十多天来看到的铁甲军士,尘土黄烟,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说不定明天随着宵风真人一声令下,就会像田地里的稻子一样,迅速而脆弱的倒下。 稻子收割以后是作为粮食,那么这十五万军士的性命,在付出以后,又将换得什么呢? 太平吗?那当然不是。 这乱世,她生逢其时,就在乱世中,不见乱世头。想见太平,先历乱世。 这十五万主动投入甚至是抢先掀起战争的人头,就仅仅是一块一踩粉碎的垫脚石朵微不足道的浪花而已吧? 莫名的心惊,身上那个丝袋里的兵符,似乎在微微发烫。 她慢慢地抓住那个袋子,仿佛是第一次想明白了,“兵符”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怅然中,雪汀的小手抓着那袋子,迷迷糊糊睡去。 阿幂走到她身边,帐篷外,风声正响,他的链子轻微响动,几乎湮没其中。 轻轻的,他从雪汀身底下取出了那个袋子,看了很久很久,眉目间神色变幻。 次晨,第一缕阳光射穿云雾,大军集结,出发来到大河边上,宵风真人让士兵喊话,进行仗前常规的劝降。 百子关将领并未予理睬,相反大骂赫连渊,并表示百子关易守难攻,他有信心打破赫连渊“战神”之名,让他从此抬不起头,彻底成为九襄人的过往。 如此信誓旦旦c热血沸腾的回覆,得到的却是宵风阵中疯狂大笑。 百子关将领在惊愕之间,终于看清楚了:昨晚宿营山谷中明明插得到处都是的赫连战旗,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沧浪王旗迎风飘扬。 百子关守将方才明白,赫连渊压根儿不曾领兵,气得大声吼叫。 然百子关兵力两万,明显少于沧浪军。关前的一条大河,对于攻城方固然是极大的阻碍,对于守城方,一旦失去了山关对山谷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也不太方便冲击。 百子关主将纵然气得发狂,当此沧浪军发动总攻时,也便只得采取守势。 宵风真人一声令下,号炮震动山谷,声势之大,雪汀吓得埋头到阿幂怀里,阿幂掩住了她的耳朵,却在此之前轻声说:“你看。” 雪汀塞着耳朵向前看,但见骑兵退后,步兵冲前,一排排的士兵,几个一组,肩上扛着一棵昨夜砍伐下做为营帐和防线之用的大树干,迅速跑到河边,把那树木往大河里一丢。 这一排士兵退后,下一排士兵接着涌上,继续丢树干。 河对面,距离百子关城头有数百步之遥,弓箭射程不到。 奇怪的是,那条大河河面极宽,水花翻腾,树干丢进去,却没有想象中的被河水卷着冲向下游,几乎就是浮沉于原地。 树木不断被丢进大河,很快就把整段河面塞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半日破关 雪汀看得傻了,那河面异常的宽,水势想来也大,怎么树木投入会不往下游飘移? 对面主将在河水淹塞一半时已察知不妙,吩咐开城门射箭。 但当他们集结出城,沧浪军已然大吼着开始渡河,河面上都是载浮载沉的树木,简直如履平地。 接着就是一场遭遇战,百子关人少,冲锋的第一批士兵大多举着盾牌,眼见得一时没有办法伤到他们,百子关将士又迅速回城,紧闭城门,这回是真打算死守了。 沧浪军开始攻城。 然而,百子关城高墙厚,仅在峭壁中闪出一线,沧浪军虽说人多,能够冲到关前的人却少,一拥而上,百子关上方一阵射箭滚石,沧浪军便不得不后退。 由于并不强攻,这种后退也并不散乱,反而像是扇形一样,慢慢铺展开来,然后另一股士兵涌上c退下。 如是反复,看不出宵风指挥攻城的意图,除非是消耗百子关的箭支武器。 但若是如此,双方就是打消耗战了,百子关后方是大本营,靠这种战术持续到最后必发展为苦战。 雪汀可记得,宵风昨晚说的是“半天”拿下百子关。 一天十二个时辰,半天,最多也就六个时辰;如果这半天是指白天一半的话,那么只有三个时辰。 所以,这是——“佯攻?” 雪汀越想越有可能,不觉兴奋起来。 阿幂低头瞧着这个刚才还紧张兮兮的小丫头,有些好笑。 但此念只是一闪而逝,阿幂立即便专注地观察着战场每一个微小变化。这场仗打到这里,他也是极为好奇的。 攻城之势虽然不急,但上方只要稍一懈怠,进攻立刻便相应的猛烈起来,也就是说攻方的注意力其实是一直非常集中的,这不是佯攻或别的什么,应该是有着明确的作战意图,可阿幂一时还看不穿。 如此维持了一段时间,百子关上方不知出了什么事,箭雨忽停。 宵风的眼神微微收缩,就在射箭停止一刹那,原先散成扇形看似杂乱无章的队列立刻快速而有条不紊地动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几十架云梯倾刻便成,上千名士兵如蚂蚁般向上爬墙。 与此同时,百子关重于千钧的城门咔咔连声,竟然再次缓缓的打开了! 对于这个变故,沧浪士兵倒像等待了很久,早就做足准备,从城门出现第一条缝隙,便即一拥而进,顿时便把城门冲开。 情势的变化,快得令雪汀几乎回不过神来。 阿幂却猜到,一定是百子关城内发生了什么。 内乱?叛变?抑或是有外敌攻入?阿幂一时还猜不到,但他深不可知的眼神却于这瞬间有些微的改变。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时机把握却是那么完美。 阿幂在涌动的潮流中,寻找着当前开路c所向无敌的宵风真人的身影,予此人仿佛又有了全新的认知。如果他没有看错,当百子关城门出现第一道缝隙尚不足以通行时,是宵风真人率兵第一时间真正冲开了厚实的城防。 这场战争在随后的半个时辰,就只是收尾了。 清点队伍,阵亡六人,伤者数十。 雪汀最害怕看到的大面积流血c杀戮,完全没有发生。阵亡六人都是发生在短兵相接的情况下,那时她已安稳地被安置在百子关内的统帅府了。 全军上下,欢天喜地。 范元年轻的脸激动得发红,大嗓门嚷得数箭之外都听见了。 “昨夜国师大人单独把我召去,问我敢不敢带兵连夜穿越百子岭。他给我画出地形,言道:有河必有路,就算地图上稍有变化也不要紧,沿着河走,必定能绕到百子关后面!关键就是,不能浪费半点时间!我带着五百精锐,一夜间翻越何止百岭,果然绕到百子关后面,呵呵,这城的后头,简直就是纸糊的,进城直入无人之境啊!” 秦曙也是同样兴奋,哈哈笑道:“世人只知百子关前的大河宽达数十丈,又于群山中涌出,水面何等湍急。国师大人却道:这一片地势是北下南上,河水向南流非常困难,水流根本快不了,只要同时掷进去的树木够多,就能稳固营盘。大河这道看似天然的防线,根本不堪一击!昨晚我们砍了那么多棵大树,当时不明白,还以为要长期扎营艰苦奋战呢,谁知一夜辛苦,就是为了一了百了啊!哈哈!哈哈!” 年轻将领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把宵风真人事前有点奇怪难以理解的布置纷纷拿出来说。 比如,攻城时的一触即退,退却的方向却各有安排,其实是最大面积的排列在百子关城防的每一寸地方,等到攻城之时,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投入最大的兵力以获得最大的效果。 “还有还有,国师大人真的太厉害啦,一直冲在最前列,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拂尘一挥!我发誓,百子关的城门就在他一挥之间多打开了三尺宽呢!” “我最佩服的,还是国师大人指挥总进攻那一瞬的时机啊!” “是啊是啊,早一会会,徒多伤亡,晚一会会,哈哈,范兄,你可能就在关门内报销掉了!” 阿幂微微点头,绕到百子关后方,和前方攻城,两者是紧密相关的。 范元所带精锐,要在神不知鬼不觉情形下翻越百子岭,人就不能多,即便百子关身后空虚,让他们轻易进城,但才五百人,这点人落在百子关城中便如一颗石子丢进了一湖水,激不起太多浪花的,所必须的是当范元精锐进城的刹那,前方攻城军队极度精妙的配合,在百子关最空虚c最无措的一瞬,内外夹击,一举致胜。 每一个细节的掌控,每一个时机的把握,都必须拿捏到妙到毫巅的极处。 这一仗,半天打下出名易守难攻的百子关,战报传回沧浪,举国震惊。 而宵风的威望亦在这一战内前无所有的建立起来。 他此行所带都是年轻的将领,从此对他信服不已;十五万士兵,更是对其敬若神明了,料事如神c机变无双的神。 百子关告破的战报传到九襄,顿时激起千层浪。 沧浪强而九襄弱,且又失去了赫连渊这样战无不胜的以往倚恃,百子关就是他们最大的屏障。百子关仅在半天便被攻破,九襄人心浮动。 宵风率军继续前进,半月之中,除了遇到一二次小型反击战,再没遇到大的麻烦,长驱直入,竟直指九襄国都盛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 恐惧 半个月后,沧浪军来到盛城下,将这座九襄的皇城团团围住。 不过,雪汀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段路,走得很慢。 至少是要比大军从沧浪开拔时慢得多了。 中间遇到两次小的反击战,几乎没有威胁,并未拖慢进程。如果按照前期的行路速度,这段路几乎可用一半的时间就能走完了。 她稍微有些好奇地向宵风真人询问。 宵风真人不回答,只指给她看,让她自己想。 十五万大军,三万是骑兵,十二万是步兵。双方速度是不一致的,骑兵速度快,更别说步兵还带着辎重。 短时间的急行军,双方未见得拉开太大差距,但若老是急行军,步兵绝对会被拉下距离。 如此,军队便分离成前后两截了。 并且,根据雪汀这些日子以来所见,发现一个问题。 沧浪的军队中,步兵多,而骑兵少。骑兵绝大多数都是蛮族。 宵风真人告诉她,因为游牧民族是马上的民族,几乎出生就在马上,他们作为骑兵先锋没问题,可汉人骑马冲锋,往往得不到预想的效果。 骑兵对于步兵的优势是肯定的,这也就是从前很多很多年里面,汉人军队老是打不过蛮族军队的原因了。 为什么汉人骑兵不行?雪汀疑惑的想,她在前世似乎没有听说这一点呀。 对于这一点,宵风却也说不上什么,只是说也许受到天然熏陶不同,骑术有差别。 雪汀非常怀疑。 沧浪军围住盛城,却并不立时着紧攻打。 除了营帐而外,顺带收了近郊的一些农庄来供给高级将领们居住。 雪汀算是有特权的小公主,她住在一所称得上是精舍的农家小院。 宵风真人找了两个当地农妇来侍候雪汀,这些中州的农人向来并不把自己当成九襄人,只有平民对于权贵天然的服从。宵风许以重利,这些妇人听说这五岁女娃是贵为公主的金枝玉叶,便欢欢喜喜的来了。 如今十月天气,即将进入十一月。 九襄的莽苍大地飞雪飘银,早已进入严冬时期,宵风真人一路上顺带让人猎到的一些兽皮,全都挂着c披着在雪汀房里以及她身上了,屋里头一日十二时不间断生着巨大的火盆,饶是如此,雪汀也还忍不住直打哆嗦。 战事一触即发,谁也说不准何时便有刀兵,雪汀不敢到处乱逛,只随着阿幂远远看了一次那座被包围起来的城池。 阿幂和她一起坐在小白驹上,雪汀浑身裹得和毛团儿似的,怀里还捧了个小暖炉,但是她自己成天嚷嚷着要看盛城的,只咬着牙打战,一言不发。 阿幂手足间都有银链相系,骑马的姿势颇为怪异,左足垂于马侧,右足侧起在马背上。低头看到雪汀发抖的样子,也不言语,只把雪汀抱到自己腿上,把身前的大毛敞开,再给她裹上了一层。 雪汀极目远眺盛城,北地多风沙,这座城池的外观通体都是黄扑扑的,然而自有作为都城的威严,矗立在那里,仿佛在风沙里透着年轮的苍凉。 阿幂轻轻叹了口气道:“九襄立国,不过三十几年,可这座城池的年岁,远比它的外貌还要苍老吧。” 雪汀听着他的感触,不由问:“阿幂来过吗?” 沉默良久,阿幂道:“小时候来过的。” 他口气很是勉强,雪汀不再追问。 阿幂九岁,小时候,会是什么时候?雪汀想,他的人生,一定比南宫颐还要复杂得吧。 晚上,阿幂把随身带着的小丹炉拿出来,擦了半天的火石,要不就是点不起火,要不是好容易点着了,就很快熄灭。 这样的情况,煎药是没可能了。 阿幂有点不情不愿的取了个牛角瓶子出来,倒出一颗朱红色丹丸,异香扑鼻:“吃这个吧。” 雪汀并不知这药丸来之不易,欢欢喜喜笑道:“阿幂有这样的好东西,一直藏着。这可比汤药好吃多啦。” 阿幂唇线微勾,却没言语。把这小牛角瓶子放到一只丝袋里,仔细检查过后挂在雪汀脖子,说道:“这里头有九颗药,一日三餐,不错时辰,记得不?” 雪汀睁大了眼睛,奇道:“不是阿幂给我吃的么?” 阿幂踌躇了一会,眼光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还是回答了:“我要离开一下,三天。” 雪汀再问,他却只抿唇,再不肯发一语。 这一夜雪汀都没有睡好,只管盯着阿幂,想要看看他的行踪,至少知道一个方向。 然而,阿幂真正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陷入了梦境,甚至没有听见阿幂行动时那细碎而安静的金属声响。 雪汀一早推了院门出来。四野茫茫,风雪无垠,路面上连他理论上应留下的踪迹都已不存。 雪汀在雪地里呆呆伫立,周围很多人,来来往往的士兵,各自执行着任务。 十来万的士兵,无一个不知她,无一个不喜她,看到她时都笑着给她打招呼。 雪汀却像是忽然变得孤单,仿佛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被上一个时空抛弃,莫名其妙的投掷到全然陌生的世界;她被家族抛弃,这一世的母亲也离她而去;很多很多的亲人,他们都一个一个的离她而去,没有人能在她身边待得长久。 母亲c廖迨c南宫颐c宗蔼若,哪怕他们对她好,可还是终于都离开了自己,现在是阿幂。 她害怕,是否这一世的命运,就是不间断的离别和割舍,她永远都会是孤独的一个人。 她害怕,那样清淡疏离的阿幂,他也不要她了,再也不回来了。 理智告诉她,阿幂没有离开她,阿幂说得很清楚,三天之内就回来,她只要数着指头度过三十六个时辰。 然而,理智是理智,情感却是不理智的汹涌。全世界抛弃c孤伶伶独自一人的巨大恐惧感,前未所有袭击了她。 雪汀忍不住就象个五岁的孩童那样轻泣起来,趁两个农妇不备,自己跑出了小院,去找宵风真人。 宵风真人并不住在农庄,而是在军队最前方的中军大帐,她随军来到盛城后还从未来过。 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以她五岁的体力,本来是很难在风雪天地里找到地方的,可她终于哭着跑过来了。 一头撞进大帐,大帐里人很多,似乎是热火朝天在商量着什么,一个个回头来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故事 宵风真人最是震惊,快步上前,把她抱至火堆边上,快速揉搓着小丫头冻麻木的手脚,端详着她挂着两行冰棱子眼泪但是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的小脸,皱眉问:“你一个人么?怎么跑过来的?” 暖了好久,雪汀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心里却知她来对了。 阿幂和她形影不离,师父却只字不提,那是非常清楚阿幂的去向,雪汀心头巨大的担心稍微有一点点放松。 于是越哭越是大声,把这些时日来被所有人c所有事物所抛弃的委屈和恐惧,一股脑儿都化在这场嚎啕大哭之中,反正她才五岁,她有特权。 宵风真人显然是手忙脚乱,笨拙的拍着她背,哄不好小女孩子,非常困难地抬头寻求援助,目光所到之处,同座的大老爷们一个个赶快乖乖低头挖脚丫子,给他来个不闻不问。 好在雪汀的眼泪开闸以后仍会自己关闸,把心头最堵最闷的那一块哭出来,抽抽噎噎,却是渐渐的平静下来。 只是仍不能彻底放心,仰脸凄凄地问:“师父,阿幂是不是九襄人?” 宵风真人一怔,想了一想道:“阿幂是蛮族。他具体是哪边的人,不好说,我也不知。” 雪汀紧追着问:“阿幂还有故国么?” 原来小女孩子是担心这个,宵风真人了然地笑了起来:“不,阿幂早就没有故国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雪汀咬着唇,眼里有泪,还有很多想要倾诉,或者说想要问个明白。看着营帐有那么多人,欲言又止。 阿幂眼睛是紫色的,发色也非纯黑,五官倒是并不深峻,从这些特点来看,阿幂出身蛮族无疑,但只怕已经是与汉人融合过的混血儿了。 他自从来到盛城以后,神色就颇古怪,眼睛里总像是藏着什么深刻的往事。更让雪汀担忧的,是镐阳城外的那天,赫连渊和阿幂奇异的眼神对视。 那种眼神,自然是有原因的,阿幂和赫连渊认得,且颇有瓜葛。阿幂只是一个奴隶,他怎么会与九襄的皇族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阿幂只是一个孩子,是谁能那么忍心给他手足间锁上镣铐,并且让胡皇后那样的切齿痛恨和诅咒? 宵风这时的回答,让她担忧略减,可是,阿幂的身世更神秘了。 宵风真人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你这小人儿,不要想太多,我告诉你吧,阿幂是为你离开的。他不告诉你,可能是怕你担心,可你想得实在太多,我看是适得其反,更担心了吧。” 为了她?雪汀眨着眼睛,为了她才离开?可她有什么事情,会让阿幂这样中途离开呢? 想要再问,却看到了宵风真人有些神不属思的模样,眼光一扫,更是注意到营帐中气氛的肃杀。 雪汀小脸一红,猛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她是用自己小孩的特权多么无理的打断了师父他们的正事。 这可是军中,是在战前,自己这么突兀的闯进来,打断他们商议大事,那可能是随时随地决定十五万大军前途的重要会议啊 她一定会写下一笔黑历史,说不定会让军中多一条诸如“军中绝对不可以带小孩”这样的规矩。 “师父,对不起”她结结巴巴的说,小短腿似乎是想从宵风身上爬下,但呼哧呼哧的模样好不难看。 一帐的人顿时轰然大笑起来,即使有人还恼恨于这小丫头来打断了进行中的议事,看到她狼狈又可爱的模样,也恼不起来。 宵风真人笑着道:“你知道就好了,不过不能再一个人回去啦,要么听叔叔们商议大事,要么乖乖睡一觉,等我议完事带你回去。” 哄小孩的宠溺语气,雪汀撇撇嘴,不过这倒也符合宵风真人一向对于这徒弟的放养风格。他收了这个小徒弟,但是似乎无意亲身教她什么,而是总让她自己看c自己听c自己学,如果雪汀在他身边,那就适当进行一些开导,主要是思路上的开拓。 这会儿营帐开会本没有带她,但她既然跑来了,宵风真人也就把这个视作一个让她学习的机会了。 雪汀乖乖地点头,宵风真人没把她放下来,她就缩在宵风怀里听,听了几句,不觉大奇,这帮糙爷们躲在营帐的火堆边上,居然在舒舒服服地商量着,招募了多少歌者,还有哪里哪里的歌者好,有什么优势。 有几个年轻将领谈起某名优异的歌者就显得兴高采烈。 关于这个时空的歌者,雪汀还是在上次宫廷宴会时方知一二。 沧浪原本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善于歌唱和骑马,对于他们来说,歌唱不仅仅是抒发内心情感因而作为一种娱乐,它还是一种文化传输工具。 这是由于游牧民族大多不识字,有些小型的部族比如沧浪前身,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文字,因此他们在传递消息时,为怕传递出错,便把一件事情编成歌儿来唱,因此传递信息的使者往往也同时是歌者。 歌者的身份是奴隶,但是,他们在蛮族里占据的地位却颇是重要,他们既是传递信息的使者,又是为蛮族贵族带来欢娱的文化精神传播者。 但是沧浪立国百年,以歌者传递消息的例子已经很少,歌者沦为只供贵族欢宴的工具,从这方面而言,地位是更加下降了。 然而,雪汀却听见宵风真人们在把歌者当成一件大事讨论,看样子,已经招募了好些个了。 “再过两三天,歌者齐全了,就能正式开始进行了。”这是范元,眉开眼笑的说着,一边说,一边手里仿佛觉得很热似的,在不停扇着一张挺大的粗黄纸。 秦曙笑眯眯同样挥着一张纸,道:“不瞒大家说,我听出阳唱了一段,就忍不住眼泪哒哒滴呢,听了还想听,出阳的名声真不是盖的,他的歌喉太美妙了,我不信有人听见他唱,会不想继续听下去。” 雪汀听得实在是纳闷,目不转睛盯着这些人手中的黄纸,那上面满是字迹。 宵风真人微微笑了笑,从身边抽出一张同样的纸来,递给她。 雪汀接过来迅速看了一遍,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她在纸上,看到了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故事,仿佛是在讲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和妻子很是恩爱,但是由于国君对他心怀猜嫉,诬陷妻子谋反,把她抓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 忍者…… 雪汀莫名其妙的抬起头,意犹未尽:“然后呢?” 宵风笑了:“范元把你那张给她。” 范元乐了,拍着大腿取笑:“哈哈,丫头这么小,真能看得懂?” 雪汀白了这瞧不起小丫头的人一眼,将他手中黄纸卷抢过来看了,却是接续的另一段故事: 那个人的妻子受不住酷刑自杀了,临死前把自己妹子托付给了丈夫。这时战争开始了,国君不得已让那人上了战场,却暗中指使在战场上陷害他,惊马失蹄,那人差点被踩成肉泥。 又一张:那人凯旋归来,打算续娶妻子的妹妹,但等他找到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被用最狠毒的方式毒死。那人很爱他的这个妻妹,非常痛苦,可国君却怪他不识时务,破坏了大胜气氛,给他改了一个带有侮辱性的名字。 雪汀先还在想这是什么,但一张接着一张看下去,就变成看故事的欲望了,深深的想知道下一步发展是什么。 这个人身世之惨,经历之奇,简直是悲惨百科大全书,可他还一直以大局为重,从头忍到底。 ——这倒底是怎么样一个忍者神龟啊! 雪汀匆匆的把所有故事看了一遍,寻思之际,宵风笑着问道:“雪儿猜猜看,这是谁啊?” 雪汀想了想,试探着问:“赫连大将军?” 故事从头至尾未曾涉及他的名字,然而,故事主角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打仗很厉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雪汀恍然大悟,嘻笑起来道:“师父,雪儿明白啦,这是要唱给,嗯,唱给盛城听的哦!” 宵风笑咪咪道:“没错,雪儿我问你,如果你听到这个故事啊,是会同情这里面的国君,还是同情这位大将军的遭遇呢?” 雪汀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才说:“当然是大将军啦,可是,这是真的吗?” 赫连渊以其皇族出身和功高盖主,引起了诸多猜忌,从而是受到了很多迫害。而这些事情是在上层间发生的,向来没有太多人知道,九襄的百姓看来,赫连渊始终是封王的大将军,有时候也听闻一些朝堂上的风波,但赫连渊本人始终没有被下狱之类的,一般人是无从知晓他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迫害。 宵风真人对于盛城围而不攻的理由,如今看来是很明白了,他要把赫连渊的经历以歌曲形式唱给盛城中的百姓听,令他们怀念自己的战神,从而对当今九襄的领导层产生怨恨,认为他们没有资格担当君主。如此,沧浪军想要拿下盛城,就会变得非常容易。 合而不攻,尽量使用柔和手段,减少伤害,看来这就是宵风真人作战的主要思路了。 关键在于,这些故事如果明摆着是由作为敌军的沧浪流传出来的,那么盛城的百姓倒底会不会相信? 说实在的,就是雪汀,看到了这一系列的故事,也由不得暗暗咋舌。赫连渊忍受了多少迫害最后才逃向沧浪,忍功实在太厉害了,天底下有这么能忍的人吗?她止不住怀疑这故事里面倒底有没有水分。 一干年轻将领和宵风真人听了,轰堂大笑起来,范元笑道:“对了,小公主,我们就是在这里讨论一定会让盛城百姓相信这故事的方法啊。” 他并没有说这些纸上所书写的故事是真是假,大概即使实有其事,也是多少夸张化了的。 雪汀倒是没有什么反感的想法,她害怕战争,害怕战争的残酷和残忍,宵风真人的作战方式,上次攻破百子关的出奇顺利已经令她很是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一次依然能够兵不刃血拿下盛城,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心理战,原本也就是战争的一部分啊。 关键是,按照历史发展进程来说,以这个年代的战力和国力,心理战绝对是非常先进的战术,雪汀两只圆眼睛笑得眯成两弯月牙儿:“师父好厉害哦,雪儿好爱你啊!” 显然,这马屁拍得不错,不仅是宵风真人眉开眼笑的,就是他帐下这些将领也心花怒放。 不用死战,就有希望赢得战争,这没人会不喜欢的。 只有一个人例外。 满堂轰笑中,这人慢慢站了起来,静悄悄走到边上,略微抬起头,头部与身体形成四十五度的侧角,表达出了一个思考的严肃形态。 宵风真人笑容略敛,温和的说:“太子,你有什么想法,尽可告知。” 那个人是太子,在一众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里面,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异常不醒目,尽管坐在距离宵风真人最近的位置,但趴在宵风怀里的雪汀却直到他离开人堆时才真正看到了他。 营帐里喧哗的笑闹忽而有些沉寂。 大伙儿都眼睁睁望着太子,等待他的答覆。 太子瘦弱的身躯微微颤了颤,姿势没有改变,但从抬头变成了垂头,不自然地握着两手,低声道:“没我没什么” “没什么?”秦曙一声冷笑。太子身份尊贵,大家的意见不好明确表达,同为宗室的秦曙对他却没有那么客气,“太子殿下的浑身上下,写满的不赞同。大伙儿讨论的兴高采烈,你可是一个字也没说过,太子殿下有些什么想法,何不明示,省得我们这些人乱猜,万一还得落个不尊重太子的名声儿呢。” 宵风眉头微微一皱,沉吟道:“太子宽仁,这倒是不会的。只不过太子若是有别的主意,你尽可以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对对,”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着,“国师大人最是乐意听见我们年轻人献计的了,若是太子的想法可行,国师大人再加指点,予我们都是进益。”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的,雪汀也暗表赞同。 跟着宵风最大的益处,当然就是学习他的行事和思想,但学习向来是交互的,如果自己有想法,提出来,得到更多的启发,那么得到益处就更大了。 很显然,宵风真人是具备这种启发式教导资格的。 然而,任凭其他人多么热情,太子仍然是一副忧郁忧伤的样子,凄凄清清,如同思想的献忌者一般,渐渐红了眼眶。 “我只是想,如此将赫连将军的隐私大白于天下,未免残忍,他会有多难堪c多痛苦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 争论 话音方落,营帐内奇怪的安静下来。一众年轻将领你看看我c我望望你,面色十分古怪。 就连雪汀也情不自禁噎了一下:这位太子试图在表达什么?是说这么干侵犯了赫连大将军的隐私权吗?师父的观念已经很先进了,这位太子的想法更时髦啊! 然而,师父那先进的观念是为了以更好的效率赢得战争而服务,这位太子,他算是怎么个清奇脑回路啊! 宵风真人并不知道什么是隐私权,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因为太子这番言语改变主张。 他轻轻叹了口气,觉着有些头痛。 他是很明白太子在说什么,太子讲究的是仁义。只能说,太子对于传统文化的学习,大概有点走火入魔了吧。 “太子殿下,”宵风真人耐着性子道,“这是最能够保证我们的胜利,并且能使伤亡最小的法子。” 沧浪看似一片和谐,国富民强,其实隐忧不少,最尖锐的矛盾,还是外来与原住人口相互之间的矛盾问题。宵风真人并没象雪汀那样听见议论,但他可远比雪汀更早更全面的了解到矛盾之所在。 事实就是,沧浪的蛮族少,大多数占据着高官厚禄;中州原住民的汉人多,大多数承担着沧浪国内繁重的税负以及最底层的地位。 对于作战,什么统一北方,乃至统一中州,百姓们在高压之下,嘴巴里不提,可实际上人心向南。 假使南人来攻,只要条件允许,老百姓都几乎会夹道相迎,甚而是主动加入阵营。 这也是南宫鹫数次北伐大捷的原因。南朝相对北朝而言并没有绝定性的实力,但因为得到人心,就决定了更容易得到胜利。 作为中州势将一统的坚定观定之人士,宵风真人并非没有想过,投靠南朝,就在南宫鹫底下建功立业,定北国公的才能完全称得上是当世雄霸。然而,还是南宫鹫的急功近利让宵风失望了。 南宫鹫从没真正想过一统江山,他的意图在于伐北立威,垫定地位从而夺取南朝政权,这和宵风真人的理想差之千万里。 宵风多年观察,认定能唯一看到建立一统大业希望的,就是沧浪。 沧浪立国近百年,其间虽然也遭遇秦生那样的暴君,可大多的情况下是政治清明,国力强盛,其军威之强胜过了南北方任何一国的实力。 元符帝本人堪称有道明君,这么些年来大力推广儒学治世,玄学通行,也培养了一些讲究学问的纯文人学者乃至高人门第,其统治对各族百姓相对宽厚,一视同仁。 如此,也是促成宵风决定全力使沧浪统一北方的原因。 北方政权频立,如同走马灯换,各有各的弊端。要不是胡化严重,固步自封;要不是立足未稳,内部争斗自相残杀。 ——九襄对于赫连渊的迫害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表现,拥有一个战无不胜的赫连渊,其君主不想着善加利用c增加国力,反而不遗余力多次迫害,像九襄这般目光短浅的国家,会壮大才是笑话呢。 不过,宵风想要发动大面积战争,立意点是在于中州一统,他并不想用血腥和残酷来获得胜利,按照他的看法,以武力争取来的胜利,将短暂如昙花一现。 因而制订出了这样的作战方针,完全称得上良苦用心。 爱惜兵力和民力当然也是决定如此做法的重要策略,除此之外,用最小代价拿下九襄,士兵们对于胜利和强势总是欢欣鼓舞的,一旦沧浪表现出无可匹敌的强大,自然而然就会受到底层士兵的拥戴,他们会无形中加强归属感,并促使进一步燃起关于“征服”的狂热和信念。 很多事情是做着做着,大家习惯了,原有的矛盾也就消除了。 然而太子是他眼中合适的沧浪继承人,太子却又是如此迂腐的一个人。 宵风真人说是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时却不是单独进行开导的时候,与会的年轻将领们在楞神之后,也忍不住了,一个个插口发言,气氛颇为热烈且又紧绷。 “太子殿下,你可明白,赫连将军的这些遭遇,形容上或有夸张,事实却都是有的,难道便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九襄都能这么对赫连将军做了,难道我们还不能说?” “赫连将军来投时,这些事情哪桩不是讲的清清楚楚,要是不说,咱们沧浪也不见得就能谅解c乃至信任他的。” 太子涨红了脸,争辨道:“九襄对赫连将军不义,沧浪若不尊重于他,岂非不仁。” 秦曙向来与太子有分歧,阴阳怪气道:“仁义?太子要求咱们打仗的时候讲究仁义?嘿嘿,这可新鲜得紧。可惜啊,生在三百年前,说不定铁颜找你做宰相了,至不济也能弄个太学先生。” ——三百年前,铁颜盛世,那是讲究以仁义治国的。 明知面对太子嘲笑不合礼仪,还是有几个零星的笑声冒出来。 太子咬着嘴唇,面上忽红忽白,有点打算拂袖而去的意思。 可回头瞧瞧宵风真人的神色,自从群嘲模式开启后他便皱着眉头,一语不发,虽不言太子一语之过,不高兴却是形诸于面了。 宵风真人是元符帝亲自指认给太子的先生,师徒名份确定,太子想了想,没有底气公然反对。 他只得垂头丧气坐了下来。原本还是坐于宵风真人的下首,这会儿随便拣的一个位子,几乎是恨不得将自己隐蔽起来,自然更是不参与讨论了。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浪花,甚至影响不了大家继续商议的热情。 话题接着进行下去了,很快又已热火朝天。 众人谈论得很具体,请什么样的歌者,通过什么方式把歌曲传入盛城,甚至,还涉及到了具体的编歌,在座不乏有宵风真人的学生,文才各各不错,尝试写了一些歌词,听起来,煞是回肠荡气c引人入胜。 雪汀听着听着,却是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这些歌怎么说呢?和她在黄纸上所见的那些故事,还原度相当高,基本上黄纸上怎么写的,歌词就是怎么编。 如果单是当故事来传唱,追求听众越多越好,这么编自然是没问题的,可是这歌曲的传唱用意并不真是为了赫连渊鸣不平啊,她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 归来 营帐里,火焰明亮,其暖融融,人不少,都是富于热血的积极向上的年轻人,在这里压根感觉不到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 雪汀原本快要冻僵了,这时候很是舒服的缩在一张大皮毛毡子里,感受着火堆的温暖焰火,她昨夜就没睡好,这会儿暖融融的,几乎快要睡着了。 虽然在大家的谈话中敏感捕捉到了一些不对之处,她却有些懒洋洋,只是仿佛不自在似的扭动了一下小身体,毫无把疑窦和盘托出的意思。 宵风真人一直在微笑着听取讨论,很少给出意见,雪汀的这一个小动作,他却立即察觉。 目光扫向昏昏欲睡的小丫头,仿佛很是随意的笑着问:“雪儿有什么想法呢,要不你也说说?” 营帐里又是一阵古怪的静止,年轻将领们有些面面相觑的停住了话头。 这和方才太子的打岔不同,在大家如此热火朝天c群策群力的时候,宵风真人忽然如此突兀的去问一个五岁小丫头的意见,这只能是一个意思:宵风真人对于他们的讨论效果并不是很满意。 但小丫头又会有什么高见?大家不约而同的,很是不服气。 小丫头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她也知道宵风真人绝非是打算让她说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看法来,只不过就是想要借她来给个提示罢了。 所以她在大毛毡里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是朦朦胧胧的了,懒懒道:“好好听哦,我好喜欢c好喜欢赫连大将军呀!我想大将军回来呢” 说完这一句话,她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鼻息沉沉,睡梦香酣。 她才不上当,她才不要做多智近妖的五岁小神童呢。 然而,有了这句话,再配上宵风真人若有深意一扫视众人的笑容,似乎也够了。 年轻的将领们从高涨的热情中冷静下来,开始了更深层次的换位思考。 小姑娘说的有道理,那些故事c那些歌的传唱,只要编得好,必使听者落泪c闻者心动。 相信会有很多很多听众,和小姑娘一样,非常同情c非常喜欢甚至非常崇拜赫连渊的遭遇和他这个人,盛城老百姓听了这些歌,即使原本对赫连投敌有所不满的,也可能会原谅他,转而变成盼望他归来。 但若是取得此种效果,对他们即将要打的仗,岂非全无益处,甚至反而有害? 大家都不傻,方才只是没人换位思考到这里而已,小姑娘语焉不详的提示,顿然有拨云见雾之效。 于是便有人吞吞吐吐提出了疑问:“赫连将军投归沧浪之后,很多九襄的百姓不知其详,对其很是痛恨。我们准备的这些歌曲一经传唱,百姓们倒是很易对将军谅解了,但这些谅解,只怕是不足以转化为九襄百姓对沧浪的认同啊。说不定他们出于同情赫连将军的缘故,还另外有些什么想法比如联合起来推赫连渊为主什么的,别忘了赫连将军原本就是九襄皇族,他有资格的。万一得到这样的结果,岂非与我们所期待的适得其反了?”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之症结。 百姓们听了赫连渊的故事,一定会产生同情,但这同情只是针对赫连渊的,只会让赫连得到民心,却和沧浪没有半点关系。 一旦得到这个结果,岂不是只为赫连做嫁衣? 宵风笑了,扬了扬手中黄纸,这才道:“此虑极是,故此,唱还是要唱赫连将军这些事情的,可是,不能按照这个样子唱啊。” 这些歌,真正的用意是在于唱给九襄权贵听,而不是唱给百姓听。 比如歌曲中,强化赫连的悲伤,却不能太强化他对九襄的功绩。 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细节。 赫连渊毫无疑问是九襄的权贵阶级,他是皇族出身,掌兵权,有才干。 可正因为他拥有天时地利,他才不论建立了多少功勋,都不可能获得真正的信任,反而因此,遭受了太多的迫害和欺辱。 这些经历,百姓听了只会加倍同情赫连渊,却是必须让权贵听了,引起一些感同身受。 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建立多大的功勋,事实上在九襄的环境下,他可能永远得不到君王的重视c信任和提拔,那么他在九襄还有什么前途? 人心是很复杂的,当这些歌曲让他们感到前途无光,就可能会人心浮动。 不需要太多人,有一个c两个然后加以利益诱之就够了。 这才是宵风真人作此策划的真正意图。 至此,讨论才算真正的步上正轨。 基础方法已然确定,但要怎样实施,如何才能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好效果,这里面还是有很多需要筹谋的。 宵风真人听着群策群力的讨论,望一眼仍旧一语不发以表现原则的太子,再望一下这会儿有可能是真的睡着了的雪汀,心中,微微惆怅的叹了一声。 可惜,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啊。 便如宗蔼若,她少年乃至孩童时期的光彩和锋芒,有可能并不下于雪汀,然而,她的道路,仍旧是只得嫁人c归宗,那满腔的才华和报负,根本无从发挥。 当然这是偶尔一霎的惆怅,宵风来不及思考得很深,很快注意力转向当前。 年轻人们有冲劲有热血,但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沧浪想要做的是收归天下一统江山,只靠一两个人也是远远不够的,只希望这些年轻人中,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会真正成长出一个国之重器的重臣吧。 雪汀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里的炕上,都不知是几时回来c怎样回来的。 接下来的时间,雪汀都没有再跨出房门一步。 两名受雇来照顾她的农妇,很可能是被训斥过,变得非常谨慎,连一步都不离开她。 哪怕是她推开窗户c房门瞧上一眼,都会惹来一顿紧张兮兮。 雪汀对她们无可奈何,不过,她倒也就是安安静静躲在房里,不再想着出门了。 冲风冒雪的跑到宵风真人那里,只是她穿越而来的灵魂又一次与这个时空的格格不入,她短暂的踌躇和恐慌。 当这种汹涌而来的情绪平息下去以后,便不至于再会这样冲动了。 闲极无聊,只将那牛角小瓶里的药丸倒出来,朱红色圆润的药丸,一颗颗在掌心流转。 她纵然不知每一颗药丸的炼成都需要阿幂比平日更多十倍的心血,却也知阿幂待她的一片真心。 这样的真心,她该当如何报还呢? 早起晨曦方露,雪汀听见了依稀一声惊叫。 “怎么了怎么了?”她急急推窗问,然后一眼就看到几乎埋在了雪地里的男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