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白》 第一章 飘零 岁末的长安城内,风雪凛冽,被压弯了枝头的红梅蘸雪,遥遥应着北来的寒风,入目之下是一片冰璃朦胧。 着了身单薄袄裙的绛苏,打着帘子躬身进了屋内时,秀白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她浑身都冷,却仍不忘轻手轻脚地放下手里用来挡雪的油纸伞。 没人知道,若不是咬着牙龈生生忍着,眼下她恨不能哭一场出来。 里间突然传出了微弱的轻泣声,绛苏顿下的步子立马又拾了起来,她已然顾不上身上的寒气,几步并做两步进了里间。 这间宅院并不是很大,比起姑娘在侯府住的长烟阁还要小上不少,若非侯府惨遭变故,眼下手头的银两无几,又若非大房和三房那些如豺狼虎豹的人……姑娘如今怎会如此委屈地落入这般田地…… 想到这些,绛苏眼眶就酸涩地泛起泪来。 走至那张不大的床榻边上,绛苏蹲下身来,揉掉眼里的泪花,小心翼翼地就要掀开些被褥,她轻声唤着那似坠入梦魇中的人。 “姑娘、姑娘……” 床榻上铺就的锦被很大,可上头躺着的人,却近乎将整个身子都蜷缩在锦被里了,被褥外只散着如墨锻似的乌发。 随着绛苏的动作,被褥被轻缓地掀开了些许,露出底下一张殊艳姣柔的面容,只是眼下这张小脸上两弯柳眉正颦蹙着,氲着红晕的脸颊上尤带着斑驳的泪痕。 赵幼白似乎还未能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她一边轻轻啜泣着,身子在颤,泛白的唇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在喊着什么。 绛苏凑近了,才听清赵幼白在喊“爹爹”。 许是呢喃的字眼骤然掀开那些辛酸,绛苏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了下来,声音终于拔高了些地喊:“姑娘您快醒醒……” 从那场逼仄的恶梦中醒来时,赵幼白只觉得浑身都掉入水里湿透了似的,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去,眼眶还生疼得厉害。 身体上的不对劲令她又是鼻子一酸,泪珠子又已娇气地掉了下来,赵幼白难过地要唤人来:“绿柚,快去请闻郎中来。” 绛苏到底也才是个不大的小丫头,跟着赵幼白经历的这一天一夜,早让她濒临崩溃,此时又听见姑娘这么喊,绛苏便不能自已地抽搭着哭出了声。 闻郎中是永宁侯府的府医,乃是先皇从太医院钦点出来的,当年侯府御赐的匾额送入府中时,闻郎中也一道跟着来了,自打侯府二房的幼女出世后,体弱之症常伴着小女儿,闻郎中也成了府中上下一致默认给赵幼白的专属医师。 “姑娘……这儿没有闻郎中……”想到此时此刻的境地,绛苏哭得几欲喘不过气来。 听着小姑娘压抑却控制不住的泣音,赵幼白终于从那片混混沌沌的意识中剥离开来,她抬起眸子,望着头顶那素色的幔帐,眼眶里骤然翻腾起酸涩。 她微微偏过头去,夺眶而出的泪珠子颗颗砸落下来,晕湿了枕巾一角。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绛苏压着的啜泣声,还有外面呜呜吹响窗扉的风声。 忍过了那段子倒腾上来的情绪,绛苏便压抑住了,小姑娘慌忙擦掉自己颊边的泪,她想起来:“姑娘,您昨日一整日都没进食,奴婢去给您端点粥来可好?” 虽说眼下租赁的这间宅院比不得侯府,但好在赁屋的大娘心肠极好,买了好些米面送到了东厨里,也是她思虑不周全,早该知道姑娘醒来会肚子饿的,若是应当早早地把米给烹煮上,此时姑娘就能直接下腹了。 绛苏看着床上的赵幼白并没有任何抗拒的举止,她行了退礼,便立即抓起油纸伞往东侧的厨房赶去。 外头的风雪交加,让绛苏冷到根本不敢掉眼泪,她想侯府,更想绿柚,要是今日是绿柚在姑娘身边,哪里会让姑娘饿着又冷着,必然什么事都要比她细心周全百倍。 …… 屋内的动静远去,赵幼白这才轻轻翻身过来,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目光飘散。 床前遮挡的帐子已经被绛苏掀了起来,束绑得有些凌乱,难怪在府内时,绿柚从不让绛苏做这些细心的活儿。 正对着床边的窗扉合得严严实实,可赵幼白却肉眼能见那窗户被外头的风撞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抵挡不住那些恶风了似地散架。 入目之处是一片的素净,又简陋。 赵幼白自会跌跌撞撞地走路开始,还从没见过这样落魄的屋子。 在永宁侯府,她是赵家玉叶金柯的嫡小姐,父亲是镇守一方的永宁侯,长姐掌府内中馈,兄长更是年纪轻轻就已官居正四品吏部侍郎,她自幼就被一圈人宠爱着长大,就连圣上亲封的县主,也知道不能得罪赵家最小的五姑娘。 彼时,又有谁敢让她住这样的院子,叫她受这样的委屈? 赵幼白坐起身来,她白着一张俏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单薄的衣服,不由把怀里的被褥揉得紧了些。 昨日从府中仓惶逃出来时,她都没来得及着上外裳,中衣单薄,哪里抵御得住外面的凛冽寒风,要不是同她一起跑出来的绛苏聪慧,随身带了些值钱的东西,否则没有这间能供以遮风的屋院,只怕她…… 想起了自己为何会这样的狼狈,赵幼白又止不住汹涌上来的情绪,红了眼眶。 至今她都不愿意相信,父亲那样光明磊落的人会通敌叛乱,甚至还同敌军一起坑杀了大庆的三万将士……这怎么可能呢。 想到几日前由皇宫遣散出来的昭讯,赵幼白闭起满是茫然的双眸,她无助地伏下自己的脖颈,把脑袋埋到臂肘间,咬着唇角,她把忍抑不住的啜泣声淹没在窗外的呜呜风声中。 赵幼白的心里已经杂乱成了一团糟,若说父亲会谋反叛乱,她是怎么也不会信的,可是如果父亲没有,那……他为何至今不归?长安城内流言四起,他为何不回来辟谣? 就连去了宫中阿姐和兄长,直到现在已有三日没有音讯……阿姐,她是真的很害怕。 第二章 隔阂 庆元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正值隆冬,距边关送来前线战报,已然过去了两三日的光景。 大庆地处偏北,越至冬日,天气便越发地寒凉,天边的絮白色已经在昨夜忽止,可接连几日的大雪骤降,早让阶上、廊下各处皆叠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越过比雪还要俏白的宫墙,雍华的宫殿上嵌着的琉璃瓦,赫赫然在这片冰冷的雪色世界中,仍旧琉璃夺目。 只是宫门前,突兀地跪了抹瑟瑟的身影。 “娘娘——” 进来禀报的宫婢不敢打帘而入内殿,外头的天儿实在太冷了,沾一身的寒气进去冷着了主子,定是要被秀禾姑姑拉出去赏几棍子的。 隔着挡风的厚重帘子,宫婢特意扬高的声音清晰送入殿内,不多时,里头便传来一道苛责声:“谁准许你在这个时刻来扰娘娘休息的?” 面前的帘子被人掀起又放下,打起来的轻风,令那宫婢垂着首不由瑟缩了一下,耳边那道严厉的话语尤自回响,她当即就慌忙跪了下去。 “回姑姑的话,是奴婢该死,扰了娘娘歇息,可……赵二姑娘的贴身婢子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人好似快不行了……” 宫婢的声音越来越低,顶着秀禾凝视的目光,她交攒在袖间的手触碰到里面一抹质地柔软的帛布料子,心里却是有些懊悔,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那苏叶姑娘来传话,若是自己惹了秀禾姑姑不悦,便是不说自己可能要挨罚,这受贿的几两白银也比不上在慈宁宫当差来得重要。 宫婢犹自在心里暗暗后悔间,秀禾早已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老嬷嬷的眼里滑过一丝嗤笑,难怪都说永宁侯的长女有其父的风范,连她身边的一个婢女都能轻松地收买了慈宁宫的人,该说是赵二小姐言传身教教得好,还是该说娘娘身边的宫婢都是这样没用的。 “吃里扒外的狗奴才……” 秀禾压着音,声色厉然,吓得那伏地的宫婢瑟瑟发抖,直喊着求饶,秀禾丝毫不做动容,她正欲唤来侍卫把人拉下去,殿内却忽地传来一声。 “秀禾。” 被唤了的秀禾神色一凝,登时快步往内殿走去,迎至殿内,桌角的紫砂观音熏炉飘燃着熏香,隔着一方屏风,软榻上的人影面容朦胧。 秀禾脚步站定行了一礼:“娘娘,您醒了?奴婢去唤人进来给您更衣……” “刚才是谁在说话?” 屏风后的妇人声音细缓,拿捏的腔调正好,并不足以叫人听声就能辨别她的年龄。 秀禾微垂着头:“回娘娘,是外殿的小婢子,说是赵二姑娘的侍婢在外头跪了许久,您若闲烦,奴婢这便着人把她驱走。” “你进来。” 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浮动,动响声大了些,秀禾无需抬头也知晓自己该进去服侍主子起身了,她将步子迈快。 掠过了屏风的遮挡,秀禾微抬头,便迎上了榻上妇人的慵懒而笑的眸光,饶是秀禾已在太后跟前侍候数十年,还是要惊叹主子几十年如一日的未老容颜。 妇人云鬓高髻,描眉涂了唇红,用脂粉抹平了眼尾的细纹,再唇弯一轻笑,任谁也瞧不出她已是四五十岁的年纪。 秀禾忙去架边取来裘袄,只见太后放下了手里把玩着的红碧玺手串,声音没什么变化起伏:“尔容倒是走了?” 先前永宁侯在疆北叛乱的讯息一递送回京,皇帝便大怒,派遣了禁军降责于侯府上下,皇帝这番做派是在情理当中的,就是永宁侯这档子事……倒是叫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皇宫的禁军刚被派去赵家府门前,赵家二姑娘赵尔容便求到她宫门前来,望她能与皇帝通说一二,就这么苦苦求了两天一夜,在她都觉得于心不忍的时候,赵尔容居然回去了? “娘娘,昨日下午您头疼了一阵,夜里又早早地歇下了,赵二姑娘跪得厥了过去的事,奴才们没敢惊扰着您。” 秀禾把手里的裘衣披在太后肩上,又把脚边的暖炉子烧得更旺盛些,她的话说得慰贴,太后眼里的笑浅浅的,却始终不达眼底。 “但愿尔容这丫头不要愿哀家才好,在这宫中,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 太后复又把桌上的那串碧玺手串攥入手中,妇人的眸子微微眯起:“永宁侯犯的,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朝中重臣皆噤声不谈,哀家一个在深宫中处处受掣肘的妇道人家,又怎么敢劝皇帝松口,她也太高看哀家了。” 见太后阖眸往躺椅一靠,秀禾上前轻轻替她揉捏起了肩颈,闻言便温声应道:“娘娘您多心了,陛下有如今这番天地,还不是全拜娘娘所赐,想来陛下定然亦是时刻铭记于心的。” “永宁侯遭此劫难,先莫说那赵二姑娘怪您旁观了,换奴婢来说,便是赵二姑娘的不是,明知后宫不得干政,她反而还仗着您平日里多有怜爱,倒是做出这般令娘娘为难的事儿。” “你说的话,倒一直都是叫人听了舒心。” 太后微微翘唇一笑,她瞥了旁边围着的几只暖炉一眼,眼底的笑意薄淡。 皇帝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生母低卑、在宫中整日如履薄冰的年轻皇子了,他的太子都已如当年他那般大了。 若她这个名义上的养母,还敢拿着从前的情分处处张扬,只怕,这慈宁宫也要容不得她。 “秀禾,把炉子留一只即可。再去外头把那婢子扶起来,让人带她出宫去。” 太后站起身来,绕过屏风,看着覆了层雪的窗子,她怔神了片刻后淡声吩咐道。 听了她这话的秀禾这才反应过来,前朝宫中是有传言过,有些宫妃就是因着燃烧过多碳火而死的。 一身冷汗噌上来,秀禾连忙端来茶水,熄灭了余下的暖炉。 等她仔仔细细检查完了,忽而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秀禾心里不由一阵乱了神,听着太后后头吩咐的话她只来得及连连应声。 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国库空虚,冬天时宫中只烧得起黑炭供暖,而今的大庆却是不一样,位份高的嫔妃尤其是东宫,都能在殿中烧地龙取暖。 而慈宁宫……到底是如娘娘所想的那样,陛下早已与娘娘生了防备隔阂,已不似从前。 第三章 牵连 永宁侯府。 天边的雪花虽已停了,但一眼瞧过去,入目之处仍旧是一片雪色皑皑。 在这冷到打颤的天气里,廊下的婢子们缩着脖颈,面上却一致地没什么神色,几人或是手拎着炉子或是厚重的衣裳,步履匆匆地似乎正要往后院的什么地方而去。 步子不觉停了下来,远远瞧着这些侍婢模样的女子微微蹙了眉,她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婢子:“这些人瞧着面生,不是府中的奴才?” 婢子低着头瑟缩了下,嗫嚅着答道:“姑娘,那些人是大爷从府外找来的……” “大房从外头找来的?” 赵月曦瞥了那婢子一眼,轻轻地抿唇,眼里掠起嘲讽的笑:“这倒真真是怪了,大伯娘平日里管得大伯那样严苛,如今竟也同意那么多如花似玉的丫头进府来。” 廊边栽的花儿被这场下得突然的大雪冻得发焉,或许是这几日府里大乱的缘故,就连不远处的那几只红梅,都被枝头未消融的薄雪压得七零八落,这般萧条的景象,一瞧便知是那些奴才们未曾好好打理。 想到如今因为二房的牵连,导致赵家上下都不得安宁,赵月曦便觉得心里既有股子郁气,又再痛快不过。 如今二伯犯的可是谋逆的罪名,少不了要牵连到赵家的家眷子嗣,尤其是二房的那三兄妹,只待陛下一旨诏令下来,绝对寻不到能保全己身的法子。 到时候,她看赵尔容和赵幼白那两姐妹,还如何能在她跟前趾高气扬得起来! “拟夏,你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觑了身旁神色异样的婢子一眼,赵月曦的眸光登时变得锐而冷,直直望向身边的婢女,俨然有了一副不怒自威的姿态。 骤然被她这么一吓的拟夏,一下子跪了下去,她匍匐在地,声音颤颤:“姑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是夫人……叮嘱了奴婢不与姑娘和四姑娘说。”年纪并不大的小婢子简直快要吓哭了,她的音调都是哆嗦着的:“是二姑娘……她昨夜回了府里,大爷和大夫人命人照顾了二姑娘一宿,今个一大早,还求外头的禁军放了个牙婆子进来,说是要给二姑娘换批看着称心的奴才……” “赵尔容?” 赵月曦还未说些什么,只听她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她胆大妄为求情求到太后娘娘跟前去,太后娘娘没怪罪她就罢了,如今她还敢回来牵连我们?她真是好不要脸!” 赵月曦回身看过去,面对拟夏时的冷然神色已经褪去,她刚露出柔和的笑来,自己的胳膊就被人亲亲热热地挽上了。 “姐姐,赵尔容真的回来了?这两日的大雪怎么就没让她冻死在宫里……” 赵琼芷亲昵地噌噌她的肩膀,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生得娇憨可爱,可说出的话却是令人心惊肉跳的恶毒。 赵月曦闻言立即打住她的话,轻斥道:“琼儿!不许胡言乱语!” 如今,二房虽已呈倾颓之势,但只要陛下一日未降下旨意,便一日不能露出过分的幸灾乐祸。 要知道,二伯犯下的通敌之罪,足以牵连他们阖府上下的人了,此时宫中已然派了禁军守着府外,指不定亦有什么眼线混进府内,来监听大房和她们三房的态度。 更何况,撇开赵尔容不谈,就是她那大哥赵景淮,可谓是一脉相承了她那早逝了数年的二伯娘的性子,简直就是个人精,不到最后,什么都还是未可知的,绝不能轻举妄动。 赵琼芷挥挥手示意拟夏她们退远一些,身后的婢子们瞧着她这举动,皆垂着首退远了去。 随手拽下廊外的一支焉花,赵琼芷显得满不在乎的:“我知道姐姐在忌惮什么,但是……我都打听过了,围在我们府外的那些禁军恭敬得很,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的姿态。” “姐姐你想想,要是陛下真的会按律法连坐我们的罪,他肯定不会是这样命人礼待的。” 赵月曦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她捏捏赵琼芷圆润的脸嗔道:“你啊你,现在倒是把你的机灵劲给用上了,但琼儿,你可别把宫中的贵人们想得太简单了。” 这件事哪有那么容易,赵家此事若能挺过去,只怕都要好一番的大动血。虽说二伯败落,得益的是余下的他们两房人,可无论是大伯还是父亲,因为永宁侯谋反这事后,陛下定然都不可能再重用赵家任何一人。 这才是真真伤筋动骨之处。 只是眼下,最主要的还是……赵尔容从宫中回来了之事,赵月曦有些难以理解:“赵尔容如今回府,按照先前大伯娘对赵幼白赶出府的态度,也该是对赵尔容没什么好脸色的,怎么现在……” 怎么现在还替她换了一批服侍的丫头不说,看刚才那阵仗,穿衣取暖都比平日里格外上心似的? “难道,大伯娘害怕大哥回来追究他们的责任?”赵琼芷歪歪脑袋,假设问道。 赵月曦沉凝着眉,摇头:“要是他们忌惮赵景淮,一开始便不会把赵幼白给驱逐出去了。” “也是。” 赵琼芷嘻嘻笑起来,她向来和受兄姐疼爱的赵幼白不对付,如今瞧她那个落魄样,她心里便觉得舒坦极了,赵琼芷把碾碎了一手花汁的花儿掷在地上,她无辜地笑起来:“那姐姐,我们去看看二姐姐可好?” 赵月曦拿出贴身带的帕子给她擦拭干净手指,听了赵琼芷的话,她自然是应好的。 难得能有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机遇,让她们姐妹俩能杀杀赵尔容从前那不得了的威风。 …… 晨曦的光芒自天边破开,巍峨殿宇自宫门边绵延而去,层叠的檐角在万顷天光中,显得宁静而肃穆。 长明殿外,上朝的鼓声缥缈,议事的官员们整肃着衣裳,拾阶而入殿内。 只是,这样肃穆的时刻里,却要被殿前一道跪着的身影扰得一丝的不和谐。 往来的官员无一不投以打量的目光,压低的议论声在殿外殿内悄悄散播开来。 第四章 领兵 “赵侍郎。” 在眼前往来掠过的官服衣摆,赵景淮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为他驻足停留。 接到父亲在疆北出事的消息,他便匆忙出府入宫求见,可在这长明殿跪了这般久,陛下还是一眼都未来瞧他,甚至连遣个人都不曾。 赵景淮此时的心早已如地上的薄雪一般,坠入寒窖似的又冷又凉,即便他再如何不信,观之陛下的态度也该知晓,随父亲远征的数万将士尽数之死并非虚言。 他努力抬眸看去,只一眼,赵景淮便有些愣住了:“秦太傅……” 他怎么也没料到,来同他说话的并非是从前在官场上还算交好的那几位,反倒是这位向来与赵家不对付的太子太傅。 赵景淮心里门清,秦太傅倒不是不喜他们父子,而是父亲手头兵权太重,且又位居侯位,朝中又无一能真正掣肘住赵家之族。 只是,如今赵家这场灾祸下来,秦太傅作为太子之师,立场不必抉择早已是东宫阵营,自然不可能站在赵家这一边,替父亲说话。 已逾花甲之年的秦太傅,打量着不同往日风光的赵景淮,他浑浊的老眼微睁,默了片刻后问道:“赵侍郎在殿前跪了这么些时日,是为求什么?” 如今永宁侯府虽然被禁军团团围住,以示天子震怒的同时,却又并未革了赵景淮的官职,因而秦太傅再称他一句“赵侍郎”,也并不是违过之词。 从这话中,赵景淮恍然一怔,他仿佛瞧见了希翼的光似的,深深冲秦太傅拜了下去:“求太傅助我——” …… 端坐高堂之上,庆帝佩着九毓冠冕,身着金丝线镶龙凤纹样赤黄色明服,端的是睥睨众臣的威严。 身旁内侍例行唱词,阶下的朝臣伏跪了一地,口中称唱,每日惯例的礼拜罢了。 扫了一眼殿内的群臣,庆帝面色不显:“疆北之事,众爱卿可有良策?” “臣有一言。” 寂静一片的大殿之上,有人率先手执着笏板出列,声音铿锵朗朗,显然有着信誓旦旦之势。 站于首位的秦太傅微侧首看去,那穿着黛紫官服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兵部尚书冯竭。 只见冯竭先拜了一礼,道:“疆北此祸事,事关我大庆江山之危,饶是陛下心中再如何感念永宁侯战功赫赫,却也要为那远在边疆无辜惨死的数万将士讨个公道,乱臣贼子一日不拿,便一日不能使军中亡魂安息。臣,恳请陛下,降旨永宁侯府。” 他说得振振有词,秦太傅望了眼台上的帝王毫无波澜的神色,心下不住一叹,这位被陛下赋予重任的尚书大人,到底还是没有摸清楚为君者的心思。 此时的殿内,因着冯竭这番话,得来了不少赞同附和的言辞,他的腰杆便挺得越发笔直了,冯竭心里是止不住的得意。 他还能摸不透陛下的心思吗?他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兵部尚书一职与兵权息息相关,他便是为了抑制永宁侯的存在。 如今这个关头里,陛下定然是极其想要治他赵万陵的罪,只是无人给他这么一个定重臣之罪的台阶,如今他走出这一步,就是正中陛下的下怀。 秦太傅旁观了半晌,不见高座上的君王有话要说,他便站了出来,对冯竭驳道:“冯尚书既说疆北一事事关我大庆安危,可听你这么一言……陛下,老臣倒是觉得冯尚书本末倒置了。” “秦太傅直言。” 庆帝微抬眸,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里终于有了点波澜。 “陛下明鉴,永宁侯谋逆之事尚且要撇在一旁不谈,眼下要紧的是犯我疆域的外敌,就在昨日,北羯五万大军已然破了循礼门,即将兵临旬阳城下。倘若再攻破此城,一路往南而来便势如破竹,长安才是真正地危矣……” 秦太傅拱手拜下去:“老臣恳请陛下,还请陛下以黎民社稷为重,等退了安国大军,再来处置永宁侯之事也非晚矣。” 秦太傅这番话,无异在于冯竭打擂较量,冯竭心下虽听得不悦,但却仍不得不忌惮秦太傅。 秦太傅乃是历经三朝的元老,曾在陛下尤在储君之位时,他担任过太傅之职,又在如今的太子年幼时亦做过启蒙老师,可谓是陛下和太子皆敬重之人。 “秦太傅这话,说的有理。”冯竭思及秦家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分量,不得不憋屈地咽下心里头的那口气,俯首附和道。 庆帝的目光在冯竭和他身后应和的一众人上一扫而过,最后转而定格在为首的秦太傅身上:“太傅觉得何人能领兵旬阳?” 永宁侯是自东宫时期便跟随他左右的武将,十多年来的情谊尚且如此背叛,他还能信谁? “老臣举荐吏部侍郎赵景淮为副将,护送粮草先行,另请陛下圣谕一封飞速送至宁州,急召太子转道行至旬阳,有殿下在,军中士气大震,旬阳城定能守住。” “秦太傅,赵景淮可是永宁侯的嫡子,您是不是糊涂了……” 冯竭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太傅,此时他再怎么也冷静不了了,要知道,秦太傅可是对赵万陵父子一向没什么好脸色的,如今居然要举荐赵景淮去挣这份军功? 若是赵景淮和太子得胜归来,那定下赵家之罪,岂非又要在陛下心里头摇摇欲坠了?掌军事大权的赵万陵一族不倒,他又如何能崛起成为陛下的心腹重臣? 秦太傅连眼风都未给冯竭一抹,迎着台上庆帝的目光,他神色依旧郑重无比。 赵万陵做出这档子谋逆叛乱的事,固然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可大敌当前,深得赵万陵真传功夫的赵景淮,必然也能当起大任。 秦太傅原也不放心,可观赵景淮这几日态度,又在殿前同他说的那番恳切言辞,他便觉得,此人若是能为太子、为陛下、为大庆所用,方也是幸事一桩。 “传朕旨意,点赵景淮、兵部侍郎许绍为随军副将,拨三万大军即日出发前往旬阳。” 庆帝的语调顿了顿:“如太傅所言,命人速速给太子传谕,转往旬阳。” 第五章 怪异 永宁侯作为皇帝身边的肱股之臣,又有当年皇帝亲封的爵位,因而赵家的府邸自然与普通的官员无可比拟。 府内尤以赵尔容和赵幼白的院子,最开阔最不一般,就连命名的匾额都看起来贵重非凡。 赵月曦微微一抬头,看着头顶上那偌大的“沉香阁”三个字,她轻轻弯了下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大庆向来嫡庶分明,赵家自不例外,饶是姨娘有多讨父亲欢喜,她和琼儿却只能屈住在姨娘的院子里,在亲生母亲身边长大,已是父亲多有偏爱的结果。 而赵尔容两姐妹就因为是嫡出小姐,生生比她们两人要拥有高贵不少的地位,有单独的院落不说,身边的事无论大小巨细,皆能被二伯派下去的老嬷嬷处理得当,虽然二伯娘早早离世,可只要有二伯在的一日,赵尔容她们就绝不会受到半分的委屈。 这是她和妹妹从不敢奢望的事,因为姨娘胆小怕事,只想着有朝一日给父亲生下男孩,鲜少过问她和琼儿。 可姨娘却从不想想,她们的母亲、三房的主母已然有了嫡出的儿子,即便父亲再疼爱姨娘,从她肚子里出来的男丁,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所谓的嫡子。 没关系,姨娘无用,便由她来护着妹妹,由她来为自己的前程搏一片锦绣光明。 收回目光,赵琼芷已然迫不及待地要进去:“姐姐,赵尔容此时定然狼狈极了,届时看我怎么奚落她!” 从小到大,赵琼芷就和二房的这俩姐妹不对付,尤其是赵幼白,明明她和她是同岁,可就因为赵幼白有个争气的爹,又加上她和姐姐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不仅在太夫人面前她和姐姐比不过赵尔容姐妹俩,就连外头的人的目光,也只会永远落在二房的两个嫡女身上! 赵琼芷自然是恨的,可现下远远不仅是因为她自己心中的不满和嫉妒,更因为姐姐同样厌恶着赵尔容的原因。 她自小就与姐姐相处得多,姨娘并不怎么关心她们,只有姐姐待她好,赵幼白的凄零她们有目共睹,接下来也该轮到杀杀赵尔容的威风,让姐姐高兴高兴了。 注意到院子里的景象,赵月曦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赵琼芷:“进去后先看看赵尔容是怎么回事。” 先前,二伯叛逆的消息传到京中后,趁着赵尔容和赵景淮都进宫求情去了,大伯娘便狠心地把赵幼白驱逐出了府外,如今见着赵尔容无功而返,没道理还会这样对她如往日的礼待才是啊…… 赵月曦不动声色地看了四周那新移植进来的花花草草一眼,掩下眼里的深思,府内的园子大伯娘都没心思唤人去收拾,怎的这沉香阁倒是生机焕然得很呢? 立在廊下守着门的婢子远远地瞧见了二人进来,忙迎上前来行礼:“见过二位小姐。” 赵月曦瞥了她一眼,不等她说话,赵琼芷就已咋咋呼呼地开了口:“我们要见二姐姐,还不快让开。” 面对赵琼芷的趾高气扬,那婢子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恐色和怯意,只犹豫了一下便退开一步,微垂下首去:“小姐请——” 赵月曦到嘴边警示妹妹的话咽了下去,她再次觑了这面生的侍婢一眼,任由赵琼芷拉着自己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守着三名婢子,着的衣裳和外头的那名一样,是府中侍婢统一的着装,只是面容依旧面生得很,见了两人进来,几人亦是统一口径唤了“小姐”。 “二姐姐呢?不会才跪了一两日就当真吃不消了罢?先前走的时候,我瞧着二姐姐可是——” 赵琼芷推开那几名碍事的婢子,哗啦地一下,扯开了床前那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帷幔,可看清那床上躺着的人后,她后面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赵月曦虽有些不赞同妹妹这样莽撞的举动,但她仍怕赵尔容会仗着赵景淮的气焰,对琼儿刁难,于是赵月曦连忙上前了两步:“二姐姐勿怪琼儿,她还年幼……” 赵月曦的话没迎来对方的理睬,因为床上的女子阖着双眸,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她着了一身贴身的里衣,看起来像是静静地睡着了,即便她看起来面容如此恬静,却还是能叫人窥得她眉眼间的明艳绝伦。 赵月曦看得不由眼睫剧烈一抖,这……赵尔容死了?待瞬息过后冷静想来,她心里才复又半是嫉妒半是纳罕。 赵尔容此时这模样,倒不像是病着,更不像是睡了过去,她可不信在家里发生了这档子变故、赵幼白和赵景淮至今未归,赵尔容会安心到睡得着觉。 “居然睡着了……” 赵琼芷好奇地喃喃,她打算把人唤起来,见她这般,身旁的侍婢眼色就是一变,不等她开口阻拦,赵月曦便拦下了赵琼芷:“我们走吧,且先不要打扰二姐姐歇息了。” “可是……” 赵琼芷不高兴就这样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讽刺赵尔容一番,挫挫她那高傲的锐气,就要这样离开了? 但迎上赵月曦隐含警示的目光,她便只好败下阵来。 看着两人离开沉香阁远去,那些婢子们这才微抬起了首,有条不紊地继续忙碌起了刚才被放下的手头活儿。 “赵尔容……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赵月曦左思右想,实在觉得哪哪都是怪的,先是那些生面孔的婢子,虽然她们应该就是被大房新给沉香阁换上的婢子,但…… 赵月曦皱了下眉,却是说不上哪儿怪了,就是直觉告诉她,大房的人行此举,定然是用意非凡,否则……怎么会像囚禁似的也要好生关住赵尔容? 听了赵月曦的话,本就不爱多费脑筋的赵琼芷是更不懂了,不过赵月曦也无需她懂这些,想了想,赵月曦附耳对赵琼芷说了几句话。 在赵琼芷重重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会做到后,赵月曦眼里的眸光变得深沉了些,料想,大房在此时此景会打的主意,也左右不过这几种可能。 第六章 出征 蜗居在这偏僻的南街,又偏逢这几日大雪骤降,即便昨日便已停了风雪,但气候仍旧是冷。 赵幼白躺在不大的拔步床上,意识昏昏沉沉地不清,因为昨日醒过来时,她大喜大悲过度,昨夜骤然间受不住便发起了高热,直到现在还是难受得紧。 “姑娘……” 绛苏抱来水盆,看着赵幼白这个模样,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想掉下来,但好在她还记得得干要紧的事。 水盆里的水是刚被她烧得滚烫的,不过从东厨端到厢房里来的这段距离,水温便已凉了不少,摸着只有些温温的烫。 绛苏擦掉泪,拧干手中的巾帕,替还在昏沉不醒的赵幼白擦着额边的汗,她的声音都是发颤的:“姑娘,您别吓我……若是公子和二姑娘回来,瞧见您这个模样要心疼死了……” 许是绛苏止不住的啜泣声太大声了,赵幼白那混混沌沌的意识像是渗破了亮光一般,她睁开惺忪的眼,喉间的痒意随即奔溃而来。 一声声的咳声,几乎让赵幼白空荡荡的胃都咳得痉挛了起来,她伏在床边,想吐,却又只得无力的干呕声。 “姑娘!”绛苏给她顺着气,又是惊慌失措地去掏帕子,复又想起来该给姑娘端杯水才是,一阵手忙脚乱过后,赵幼白倚在床边,面色比纸还要雪白。 绛苏放下已经空了的碗,心疼地给赵幼白擦掉打湿了她鬓边的汗,少女的脸色实在憔悴,本就瘦削的骨架越发看着脆弱,仿佛一阵风来,就能让她溃不成军地散架,绛苏压根不敢把今早出门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 缓过这一阵劲来,赵幼白的呼吸终于平缓不少,她勉力地抬眼看向绛苏:“外面……到底如何了?” 算算日子,距阿姐和哥哥进宫,已有三四日了,无论是怎样的好消息亦或坏消息,他们回府了后发现她不见了,定是要命人来寻的。 可她等了这么几日,却什么消息都没有,不然……阿姐他们便是被囚困在了宫中,这才无人知晓她被府中人赶了出来。 想到这个念头,赵幼白的呼吸都在这瞬间一窒,她的双眸登时溢满了担忧,惶惶然地看向绛苏。 绛苏知晓她的性子,此时便不好再瞒,与其让姑娘胡思乱想,倒不如告诉她真相来得安稳实在。 “姑娘,其实您不必担忧,上午我瞧见街上浩浩荡荡的车马,一打听才知道,公子他被陛下亲封,调遣了三万人马前去边关援助,现下……怕是都已经出了长安了,这……应当算得上是喜讯了罢?” 公子的官职不曾被罢免不说,若是此番击退了敌军,便是光明正大的显赫军功,未必不能在陛下面前保侯府无恙。 赵幼白听了她这话,却是有些急了:“去边疆了?陛下怎么放心让哥哥领兵出征?那阿姐呢,可知道她如何了?” “姑娘不急。” 绛苏道:“奴婢只得知,今早二姑娘身边的苏叶姐姐,被太后娘娘宫里的人送出了宫门,想来,二姑娘早便回到了侯府了。” 听到此处,赵幼白清澈的眼眸里,茫然的神色更深了。 …… 宁州。 “殿下!宫中急报——” 着了一身墨绿官服的刘县丞一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一边又紧张地扶着官帽,宽大的袖兜被他一只手护得紧紧。 只不过他行色匆匆地赶过来,嗓门这才刚刚扯开,就被眼前一柄出鞘的寒光给闪了眼,刘县丞便默默把后头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再抬头,便迎上了钢刀的主人——太子的近身侍卫扶叙,那犹如看死人般的眼神直刘县丞吓得不轻,声音都颤抖起来:“扶扶扶扶侍卫……还烦请通报一声……” 扶叙冷冷地从他身上掠过目光,未言一字,径直收了出鞘的利刃,转身推开了面前的门。 刘县丞没敢抬头,但那关门声轻轻一下,把他的心都震得要抖三抖。 饶是太子殿下已经来宁州巡查五六日的光景了,他还是不太能够适应殿下身边的这位冷面侍卫,时常板着一张脸不说,还总是会哗啦一下抽出他的佩刀来恐吓旁人。 况且太子身边的人,哪怕是个无品阶的侍卫,也远远要比他这个七品的县丞高贵得多了去了,他可不敢在明面上多言半字的不是,顶多就像现在这般在心里腹诽片刻罢了。 就在刘县丞垂着脑袋思绪飘忽时,面前的门又被人打开了,刘县丞连忙抬头,迎上的还是扶叙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冷声又吝啬地吐出两个字:“进来。” 刘县丞战战兢兢地跟了进去,直到里间他都没敢抬头,除了几日前去城门迎接时,匆匆瞥到了一眼这位太子殿下犹若天神的侧颜,其余的时刻他无论禀报何事,都要被扶叙挡在门外,由经扶叙之口来转述。 今日,还是头一回这般近距离地对着太子殿下回话。 室内安静得紧,隔着面前的一扇屏风,唯能听见案上笔尖摩擦着白纸发出的细微声响。 刘县丞心里忐忑不定,他紧张地抹了抹额头上又渗出的汗,“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伏倒在地:“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罢。” 扶叙瞥了胆小如鹌鹑的刘县丞一眼,再看向屏风后面,顷刻间便有应声透过屏风传来。 伴随着笔被搁在笔架上的轻响,刘县丞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拿出袖兜里的告令:“殿下,这是今早衙内收到的告令,乃是京中的使者快马加鞭送来的,还请您快快过目。” 扶叙上前一步接了过来,谨慎地盯了刘县丞两眼,这才转身送到屏风后去。 太子的此番遮遮掩掩似乎不欲出面的作态,虽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但便是给刘县丞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这主子的面儿质问些什么。 片刻后,扶叙再退出来,神色是不改的冷:“你可以出去了。” 刘县丞扶扶脑袋上的乌纱帽,没敢把自己心里头的疑惑道出来,听了扶叙这话,连忙躬身退下了去。 扶叙冷眼看着他将房门阖上,听着他的脚步声真的远去了,这才快速地又回到了屏风后,他的声音带着急迫:“如何了?” 第第七章 传报 “什么如何不如何的,扶叙,你真是太聒噪了。” 清朗的少年音里透着一股子的漫不经心,仔细听听还有一丁点的焦躁和不耐。 扶叙抬眸,声音更冷了:“刘县丞说宫中急报,公子还请速阅。” 只见,他目光投及的案前,正坐着一位月牙白锦袍的少年,金线绣纹滚边,头束玉冠,颈上还挂着一只色泽有些陈旧的璎珞金项圈儿,在说话时,他也没抬头,只哗啦啦地展开刚才被他填了墨迹的宣纸,自顾自地欣赏。 扶叙瞥一眼被他递放在案上,现下被少年扒拉开的告令,他神色未动:“公子若不顾正事,属下便递信一封给殿下,让殿下速回。” 少年听了这话,当即就气愤地抬起头来,他生得颜色又好,此时对着扶叙横眉冷怼也是赏心悦目的:“好你个扶叙!拿太子表哥来压本公子是吧?行……” 在扶叙一如死水般的眼神下,封宋咬着后槽牙,翻开了那道告令,看到后面,他面上的愤懑便渐渐消散了,直接傻眼:“永宁侯谋反,剿敌的三万将士无一生还……” “这怎么可能啊?那可是永宁侯,谁谋逆也不可能是他啊!”封宋只觉得不可思议,太子表哥和赵家向来关系亲密,要让他知晓这事儿那还得了? “扶叙,你听我说,眼下重要的是边关战事,是与否?” 封宋神色凝重地拍拍扶叙的肩膀,迎来了对方满眼警惕而疑惑的眼神,扶叙顿了片刻,点头:“是。” 早在殿下前来宁州之前,永宁侯就已先行一步离开了长安,前往边关率兵御敌,如今大庆主帅叛变,将士皆死,那些北羯人自然士气大振。 援兵若不及时赶到,大庆危矣。是以就眼下来看,派兵援救自然是头等大事。 “所以啊,若是表哥知晓永宁侯的事儿,自然会不信的,依我表哥的性子定要去查个究竟,届时,还如何去旬阳领兵啊?” 封宋挥挥手中的告令,让扶叙细看,扶叙迟疑着接过,待看罢后他道:“公子是要属下欺瞒殿下。” 这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封宋的猜测,少年用一脸的“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满意地点点头。 “诓骗储君,乃死罪。” 扶叙丝毫不为所动:“公子要做的,是亲笔写下要事,属下自该尽力传达。” 一听他这话,封宋便知道这人是不肯与自己一道瞒着表哥,直气恼地瞪了他好几眼:“榆木疙瘩!朽木不可雕也!” 但却又不得不承认扶叙的话说的在理,永宁侯如何的事倒可以先放放,但前往旬阳之事,却是一丁点儿耽搁不得的。 封宋重新坐下来,看了那无甚表情的冷面侍卫,一眼一字一句道:“研、墨。” 待扶叙过来照做了,封宋轻声哼起来,声音不大,恰好送入身旁人的耳中:“难怪表哥出去不肯带你,就你这么不懂变通没点眼色的家伙,他肯定嫌弃……” 信写好了,由扶叙看过后封蜡,他要往外走,封宋忙跳起来拦他:“哎哎扶叙——” “表哥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何时能离开这鬼地方?整日待在这儿还不能出去见到生人,我都快要憋疯了……” 扶叙回身过去,点头:“殿下有交代过。” “什么什么?快说。” 封宋觉得扶叙这人不够义气,和他相处了这么些天了,居然还敢把表哥的话都藏着掖着,但到底是突如其来的喜悦占尽上风,他笑眯眯地问道。 “太子有令,殿下一日未归府衙,封小公子便一日不得擅离。” 说罢,扶叙头也不回地转身推门离去,直把封宋听得一傻一傻的,扶叙这个脑子一根筋一样的人,有朝一日,他居然还能听到对方故作戏弄地说出一本正紧的话。 封宋把门拉好,回了屏风后,想到刚才扶叙说的那些话,不由就是长长一叹。 表哥来这宁州巡查找人把他拉上便罢了,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也算了,怎么就非要他顶着太子的身份,在这里做做样子呢? 平时不就是那个刘县丞会时常前来拜谒吗,但都被他不耐烦和喜清净的名义搪塞过去了,这回若不是长安有急报,他也不可能踏进房门半步。 封宋暗暗想着,觉得谢矜北把自己留在这儿顶替实在不是件妙事儿,他得走啊。 再说了,家里他爹都还不知道他来了宁州呢,要是知道他跑这么远来替表哥狐假虎威,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 喉咙发痒得厉害,赵幼白咳了好一阵也没停下来,绛苏又急忙忙地去端水来,一口一口的温水滑下喉间,这才抚平了不适。 只是这样一番动静下来,赵幼白早已累地脱虚了。 她自幼身子骨不好,听阿姐说,当年母亲诞下她时她还未足月,早产的婴孩本就容易夭折,若不是侯府这些年精细入微地养着,只怕她早就被这娘胎带出来的咳疾给折磨死了。 “姑娘,闻郎中开的药方子还在府里,是奴婢没能带出来……” 绛苏给赵幼白顺着气,自责不已,若不是绿柚为了让她出来,而被大夫人关到柴房里去,现下陪在姑娘身边的便是绿柚。 绿柚聪慧又细心如发,必然什么事都能打点得妥帖,即便是落下了药方子,她也是有法子能让姑娘喝上药的。 “这两日一直没喝,不才现下咳了一会儿,不妨事的。” 赵幼白笑了下,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她这病本就是治不好的。闻郎中开的药固然能压抑这咳疾,却没法做到根除的效果,每每一停药,就又要咳得心肺都要跌出来似的,一如既往。 可她这话一听就是在安抚绛苏的,绛苏再倒了一碗水放在边上,扶着赵幼白躺下:“姑娘,您别再忧心其他事了,身体要紧,公子和二姑娘定然都是好好的。” 绛苏掖好被角,赵幼白便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眸,绛苏这话说得叫人更不宽心,她怎么能不忧心呢? 父亲之事未了,哥哥便被陛下派到边关去,这样的做派到底只是朝中无人领兵的缘故,还是别有用意? 还有阿姐,既然她早已回府,为何不来寻她?还是说阿姐被大房那些人囚禁起来,这才出不了门? 这些……都叫她半点都安不了心。 第八章 重聚 (一) “绛苏,你替我收拾一下。” 思前想后,赵幼白终究还是觉得此时此刻的情况太诡异了,她得去府里看看究竟,哥哥那边她顾不上,但阿姐到底如何了,她还是能去看看的。 绛苏自然是听话的,一边给赵幼白穿上外裳,拿来住进院子前匆匆忙忙买的手炉,走来走去的,身上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虽然雪停了,但外头还是冷的,奴婢害怕您身子受不住……” 绛苏蹲下身来,替赵幼白的大氅理着边摆,赵幼白听了这话,把她扶起来:“是回去。” “回到哪里——”绛苏的话问到一半,忽然又兀自明白了什么,小姑娘惊慌极了:“姑娘,您莫不是病糊涂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回去呢?” 当初,大房仗着侯爷、公子和二姑娘都不在了府中,便以姑娘天生咳疾招引忌讳为由,要把姑娘赶出府去,要不是绿柚机灵,只怕她都不能跟随着姑娘出来。 还有三房的人亦是,他们倒是不曾对姑娘做什么,但也是作壁上观,任由着三姑娘和四姑娘落井下石。 有这样居心不良的家人在,侯府就是群狼环伺的存在,姑娘怎么还能再回去犯险? “阿姐定然是在府中,我得去寻她,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我到底是放不下心的。” 赵幼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掐上脖颈上挂着的玉坠子,大房和三房那些人在赶走她前说的话,她始终铭记在心,那样的羞辱令她只会掉眼泪。 这次回去,说不害怕他们是自然假话,但为了再见一见阿姐,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赵幼白垂下眸子,看着被自己攥在手心里的玉石,触之生温,是难得的暖玉,这是小时候阿姐去寺院替她求来保平安的,要她从不离身。 “绛苏,我自知回去不是明智的选择,你若不想跟着我冒险,等我回去了,我便偷偷去拿些银两出来给你……” 赵幼白的话未完,绛苏就跪了下去,她年纪不大,许是在赵幼白身边久了,动不动掉眼泪的的性子她也学了个透,此时抽泣着跪在赵幼白腿边。 “姑娘莫要赶奴婢走。” 赵幼白闻言欣慰一笑,把她拉起来:“我原是怕你不愿。” 搬进这宅子不过两三日的光景,要带走的东西几乎没有,两人收拾得轻松,只需要把自己裹得严实些便行了。 临关门前,绛苏还有些惋惜:“早知道姑娘会走得匆忙,奴婢便不交整月租了,着实浪费了那些银子。” 余下的时间屋子虽空着,但租金肯定是不会退回来的,瞧着她这肉疼的模样,赵幼白轻轻笑了:“也许……那钱花得并不浪费。” 没有爹爹的侯府,那些豺狼虎豹怎么镇压得住,阿姐在府中定然是过得不如意,如果可以,她要带着阿姐远离侯府,指不定以后会用上这一处宅子。 赵幼白带着绛苏,没有走偏门或者是偷偷溜进府内,而是光明正大走的大门。 在她意料之中,还没靠近府门前就被门前守着的禁军给拦下,看着他们甲胄环身,兵刃佩腰,一副令人不可近身的模样,绛苏有些害怕地拽紧了赵幼白的衣袖。 小姑娘自被买进府后,就一直跟随在赵幼白身边,鲜少见到这种大场面,当时被赶出府时,她只顾着身子虚弱的姑娘,压根没细看这些禁军的模样。 其实别说是绛苏,赵幼白也被吓得心里打颤,她向来胆子不大,从小到大一直都被阿姐他们保护着,就是一朵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小娇花。 此时若不是心里还惦念着阿姐的事,她定会被这些禁军的架势给吓到掉头就跑的。 只是……阿姐,她还在里面,她必须得去瞧瞧。 “军、军爷……” 赵幼白犹自不能鼓起勇气迟疑着,一旁的绛苏见了,咬咬牙一鼓作气走上了前去:“我家姑娘是永宁侯府的五姑娘,烦请您让让路,让我家姑娘回去罢……” 领头的将领瞥了她身后的赵幼白一眼,冷声打断她的话:“赵五姑娘?那你先前为何要逃出去?” 之前被大房赶出府外时,赵幼白是被他们从偏门赶出来的,守在那边的禁军便能知晓她们的境况,也不知在她走后,大房的人是如何造了谣,硬是把她被赶走说成了自己逃跑。 “军爷明鉴,我身子孱弱,怎么可能在这大雪天里跑出来,都是府中的伯伯婶婶们,觉得我是个身子不好的累赘,这才……” 赵幼白把话说得半真半假,前来圈禁侯府的禁军接了圣谕,自然是知晓永宁侯生变之事,将领眼中的冷色稍褪了些,态度却还是很坚定:“即便如此,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侯府。”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若是侯府出了什么差错,他便是有几条命也不够赎罪的。 见到这将领如此执拗,赵幼白不由有点儿急了,还不等她再哀求哀求什么,就见一旁的绛苏突然使劲拽了拽她的袖子,并用眼神示意她往前看去。 赵幼白皱巴着眉抬起头来,迎上禁军身后缓步出来的一人目光后,少女的神色恍然间变得激动起来,她唇角翕动,低低地喊了一句:“阿姐……” “大人,这是幼妹,家中行五,还容大人放她进来。若是她冻坏在府门前,消息传到了宫中,只怕……贵人们就该疑心大人守卫不周了。” 赵尔容身披一件月白色披风,里着的素蓝衣裙将她的腰肢掐得盈盈一握,发未簪珠环,面未施粉黛,却也能叫人窥得少女眉眼间的惊艳之姿。 她缓步而来,裙绡未动,叫那闻声扭头过去的将领垂下头去,抱拳行礼道:“赵二姑娘。” 赵尔容定定地看着他,眉梢染着柔和,耐心不已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那将领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退开两步,又对赵幼白告诫道:“日后没有陛下圣旨,赵五姑娘万不能再踏出府邸。” 赵幼白犹如重获自由的稚鸟一般,欢天喜地地冲上前去,投进了赵尔容的怀里,她喊道:“阿姐!” 幸好后头有绛苏打着圆场善后:“大人您放心,我家姑娘下回定会引以为戒了!” 漆黑的匾额下,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阖上,匾额之上,镌刻着四个烫金大字——永宁侯府。 第 九章 送离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赵尔容整个人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不等赵幼白要抱着她像以往那般撒撒娇,诉说自己这么些天来的辛酸,她便神色凝重地按住赵幼白的肩膀。 “幼白,听阿姐说,你不能待在侯府。” 赵尔容低语话罢,一路拉着赵幼白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她神色紧绷着,如临大敌的模样令赵幼白都不敢出声问什么。 少女张望着四周,她只觉得有点儿奇怪,这一路走来竟没瞧见什么侍从婢子。 饶是赵幼白懵懂,向来不爱会观察到这些细枝末节,她也能感觉得出来,府里太不正常了。 几日前,把她赶走时,大房三房那些人还那般地嚣张,命粗壮的仆妇将她推出门外去的,那时候的侯府,可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空荡荡的啊。 随着阿姐进了沉香阁,等看着绛苏仔细地关上房门,赵幼白一回头,就着实被屋内的场景吓了一跳。 屋子里歪坐在地面上四五位婢子,瞧着她们那些一动不动的模样,乍眼一看过去,叫人觉得这真是好一片的命案现场。 赵幼白下意识怯生生地躲在赵尔容身后,几乎语不成调:“阿、阿姐……她们死了?” 想起了刚才赵尔容说的话,赵幼白慌张不已,拉住她的手,眼角复又开始湿润:“阿姐,这里太危险了,你和我离开好不好?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我们……安稳下来再去寻爹爹……” 她真的太害怕了,只要一想到阿姐和哥哥,会因为爹爹那莫须有的罪名而惹上什么杀身之祸,她就紧张又惶恐。 从小到大,她就没离开过他们身边,如今不过才在外面独自住了几日,她就已经觉得恐慌不已了,若是以后要眼睁睁地看着至亲的家人涉险,她一个人……会活不下去的。 “只是药晕了。” 赵尔容应了一声,趁着赵幼白发呆愣神的工夫,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鼓囊囊的包袱,示意绛苏接过去:“这里的情况太复杂,阿姐不便与你多说,你只要记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包袱里有我备下的细软盘缠。” 赵幼白带着水光的眸子不觉睁大了些,迎着她这般迷茫的眼神,赵尔容心里头忍不住地一软,但很快又硬了下来。 “听阿姐的话,幼白。” 赵尔容替她将额边的碎发拂好,柔声道:“除却包袱里那些傍身的东西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最为重要。”赵尔容顿了顿,吩咐搂着包袱的绛苏:“绛苏,你且在外候着。” 话落,她拉着赵幼白进了里间,四下无旁人在场,赵尔容从衣襟内里翻出一块半只掌心大的铜牌,慎重地交到赵幼白手里。 “这是……” 赵幼白呆呆地看着掌心那块并不起眼的铜牌,她这还是第一次见阿姐拿出这样的物件,这东西不是金银玉器打造的,瞧起来不值什么钱,牌面上也没有什么纹路式样,若是丢在大街上,顶多只会被小孩们踢着玩儿。 “这是珍肴斋的令牌,世上仅有三枚,你拿着它去斋里找店主,他会护下你的。” 赵尔容上下打量了赵幼白一番,她摇摇头,摘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换在赵幼白的身上,赵幼白捏着那枚令牌,慌张又无措:“阿姐,你这是做什么?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赵尔容为她打理着衣裳,却不理她这带着哭音的问话,自顾自地叮嘱道:“出门在外便不比在家中了,衣要穿暖,饭要吃饱,否则冻坏饿坏了身子,会叫阿姐心疼的。” “幼白。” 赵尔容看着她柔软的双眸,面对幼妹,她的声音依旧似水般温柔:“记住了,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是你身边的丫头有时候也要有提防之心,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小觑了人心。” 赵尔容替她摘下髻边的珠钗,换上桌上的妆奁盒里早就备好的银簪子。 她这般交待好诸事的模样,直令赵幼白终于一个没忍住,扑进赵尔容的怀里,止不住的难受情绪汹涌而来,她的眼泪大颗地滚落下来,晕湿了赵尔容的肩头一片。 “阿姐,阿姐……我不要独自离开,要走一起走……” 赵幼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尔容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安抚,她不再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言尽,她该做的都已为幼白准备妥当。 赵幼白退开稍许,染着水光变得湿漉的眼眸里蕴着哀求,她用这样的目光望着她的阿姐:“你知道的,我不行的,阿姐我不行的……” 侯府之内都这般风云诡谲,她怎么可能独自一个人跑去逃生,独留下阿姐和哥哥为她、为爹爹买单? “幼白。” 赵尔容就这么轻声唤了一句,赵幼白便怔怔地不说话了,她知道,阿姐一直都是这样说一不二的,她做的决定没人能撼动改变。 出了里间,赵尔容拉着赵幼白快速地去了书阁,因为少时喜阅群书,赵尔容的院落里有一间藏书极多的书阁,幼时的赵幼白便常喜欢来这儿打瞌睡。 绛苏紧紧抱着包袱跟在身后,府里是肉眼可见的寂静,她亦是无时不刻地提着心。 挪动那方摆在一侧的花梨木书案,赵尔容从容地在下方轻扣两声,片刻后一道轻响在前方的书架处应声响起。 书阁不大,却堆积满了藏书,厚重的书架缓缓挪动时,力道缓慢又沉重。 赵幼白微睁圆了双眸,看着那本是一整面的书架一分为二,分开的间隙里展露出了里头的不寻常。 “这、这是暗道?阿姐,怎么我从来不知道,府里还有这种东西?” 赵幼白看向身边的赵尔容,她既觉得有些好奇,又觉得心里的忐忑似乎更深了些。 “本也没想瞒你多久。” 赵尔容把她拉到案边,细声告诉她打开暗道的诀窍后,又道:“哪里知道,父亲出征后便发生了这等子变故,阿姐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护好你。” “暗道有无数岔路口,只需记住一路靠右手边行,从这里出去后便是东大街,珍肴斋你熟的,出去后便离那儿不远了。” “那阿姐……”赵幼白拽着赵尔容的袖子,巴巴地问:“你什么时候能来找我?” 赵尔容笑了笑,动作轻柔地抽出自己的衣角来,把人推到暗道门边,把袖口里的火折子交到绛苏手中:“照顾好你家姑娘。” 光与黑分割的地方,沉重的木架被按下的机关缓缓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