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人的命运》 正文 春天的故事 1979年,我来到这个世界,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怎样的新奇或悲惨等着我,可有一首歌把这一年唱得很好,“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而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对夫妻,他们根本养不起我,苦苦坚持了两年,终于决定把我送给了一个算命先生,娶不到老婆的穷算命先生,或许在那一刻,我的命运被注定了,或者被命运玩弄 这是中国号称中国西南重镇的重庆,它曾有无比风光的历史,古代叫过一个名字一一巴,与四川的蜀,常常被一起称之为巴蜀。 自刘备在白帝城托孤开始,古老的巴国变得越来越耀眼,一直到近代成为祖国西南耀眼的明星,大家叫它山城c雾都,老一辈人说重庆是九江合一江,多条大江汇聚到长江,涛涛长江从这里穿过,奔向东方。如此的大气磅礴,如此的明媚辉煌,可是我要很多年后才能熟悉它,我确实出生在重庆,可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重庆的边陲小镇,边陲小镇的农村。 山丘连着山丘,没有波澜壮阔的动容心魄,没有惊天动地的神秘传说,也没有激情澎湃的大江奔流;这是一块千万年平和的土地,如隐士般在中华五千年血雨腥风里安静从容,不曾驾驭乾坤名动天下,不曾达官显贵荣耀丘田;像随季节绽放的花c闻春风而发的草,在流年飞逝中千遍一律。是的,如此平凡的农村,平凡得在地图上找不到村庄的名字。 “算命吗?”我的养父站在街头巷口这样喊,或者是问,或者是等,这是他唯一掌握的一门谋生技能。 “算命吗?”多年以后,我也这样问,但我不喊,喊着算命太掉身价,但我会小声的问,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唯一的谋生技能。 又过了些年,养父的优良传统“算命吗?”,这句问候被我抛弃了,不知道算不算不孝,或者是不该忘记c甚至抛弃上一辈的“优良传统”,只因这时候,都是别人求着我:“有空吗?”而我会因上一辈的烙印,回答:“算命啊。” 变了一个字,语调也变了,我的命运也仿佛彻底变好了。而这个时候,我的养父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然,他可以看到他给我这个儿子算的命准不准,当然,我的命运太过复杂,很难界定养父给我这个儿子算的命是否准确。 一九七九年,是一个极好的年头,我的祖国正在迈开大步向前走,好像所有的不幸与苦难都已结束,除了我的,因为我的苦难这时候才开始。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神州大地”,很多文章都是这样形容这一年的, 那时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肯定是不懂春风,也是不懂什么叫神州大地,可以肯定的是,我确实是春天来到这个世界的,算是春风吹来的吧,但春天很短暂。 春天当然古来没变过长短,这个时节,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特别艳丽,而直到我长大以后,还能听见油菜地里的那些浪漫故事,对于穷山沟,那些事情确实是最浪漫的事了,只是那些浪漫的事别人说起时,是当笑话,当娱乐话题的。 春天,麦苗也特别的绿,长得像不成熟的韭菜,既不能包饺子填饱肚子,也没法成为浪漫爱情故事的孕育地,实在长得太矮了。麦地里会有人弯着腰在拔草,一直有人弯着腰拔杂草,那拔草的身影中就有我的母亲,甚至我在她肚子里闹腾时,她还弯着腰在拔草。 小时候的我常常想:“有那么多草需要拔吗?”难道不是因为隔壁地里摇动的油菜花?两块地里种的庄稼不同,看到的不只是庄稼不同,地里的故事也不同。而我以为,麦地是没有灵魂的,因为从来都没有浪漫故事发生在麦地里,就算是麦苗长高了,长成熟了,也不可能发生,因为麦穗像刺猬,谁也受不了。 油菜地就不一样了,从远处看,金黄黄的一片,像金子铺在大地上,金光闪闪,走近看,油菜梗光滑细腻,油菜叶一尘不染,油菜花芳香扑鼻,最主要的是油菜身材高挑而曼妙,能够隐藏很多私会的身影。记得小时候读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句时,我总觉得写得不够真实,不应该是“人约油菜地”吗? 所以,油菜地是有丰富的灵魂的,不知道油菜地会不会看不起麦地,麦地里什么故事也没有,就像小时候村里孩子看不起我一样,我也像麦苗一样矮,因为矮,还带着麦穗一样的刺,总是让人不舒服。 这是农村里春天的故事,而我也正好赶在春天的故事里降生。 我的养父常常埋怨:“小子,你的命不好算呐,你妈都没有记清楚你的具体时间。” 是的,我来到这个世界,只能确定年c月c日,没法确定时辰,那时贫穷的山沟里还很少见到手表,所以我一直没有考证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具体时间,为此,我常常忧虑,忧虑走进地狱那一天时,怎样回答自己去到世间最详细的;天堂?我想天堂我可能是去不了啦,因为我是个算命的,因为算命要说很多谎话,说了那么多谎话,还能进天堂吗? 后来我为了给自己算命精确一些,我去问了我的母亲,试图推算出具体时间。为了我的母亲不厌烦,去问她时,我会卖上两斤肉,这样,我的母亲愿意坐下来给我讲那些本以为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母亲在给我讲的时候,她会不停的去看挂在凹凸不平的墙上的肉,害怕我反悔似的,所以,母亲讲我的出生时,讲得特别详细,她可能觉得讲详细一些,我不好意思再把肉拿回去,虽然我早已申明那块肉是给她的。 母亲会从怀我的时候讲起:“唉!养不活,养不活还非得要,没办法,他不愿意结扎。”这好像是我必须要来到这个世界最充足的理由。 我会问:“不是那时计划生育搞得很严吗?” “是啊,很严啊,所以,家里的粮食c猪,都因为生你而被弄完了,跟抢人似的,却又不抢人,把你抢了去多好啊?也不会把你送给那个瞎子,他们就抢猪c抢粮食。” 作为长在新中国,肩上曾围过红领巾的我,会纠正:“那不是抢,是抵罚款,违反了,不就是要受罚吗?” 母亲不会与我争辩,她认定那是抢,我也没法跟她争辩,因为我只想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准确时间。但是母亲的言语间,好像是我把家里的粮食和猪,这两样最宝贵的财产弄走了,因为她觉得,没有我的到来,那些抢粮抢猪的人也不会到来。 我知道粮食和猪对于那样的一个家庭的重要性,可我已经长大了,没法关心那些岁月的无情,甚至也没有对那时候曾满脸泪水,看着唯一的生命依靠被抢走的母亲做一丝安慰,事情已经过去了,难道要为此而报仇吗?我想知道我出生的具体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春天的故事2 母亲一番泪眼婆娑,一场无可奈何的哀叹,我必须忍受,必定是我想知道出生的具体时间,让她重新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或许母亲想让我知道她的艰难和伟大,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还给了我生命,我不能对生活有一丝一毫的怨恨,而我并没有,我在等着讲最重要的片段,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笔记本,就像要为一个伟大的人做传,必需庄重的记下不知道准不准确的事迹。 终于该说生我的那天了,母亲抬头看看老屋檐,目光最后还是落在斑驳的地上,目光落下时,划过那块二斤的肉。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醒了,说是我闹醒的,我不太相信我能起得那么早,因为我几乎是睡到太阳晒屁股,都还不愿意起床那种人。 低矮黑暗的屋里,还没透出一丝光亮,想点上油灯,又想着煤油不多了,要在最需要的时候用。父亲已经早早上山去了,上山干什么母亲没有说,应该是干农活,那么早的时候,虽然天空可能还只是鱼肚白,也只能是干农活,那么早,油菜地里应该露水还很重,虽是暮春时节,被那么重的露水弄湿了,肯定也很冷,所以那么早不会发生什么爱情故事,我在笔记本把“油菜”两个字叉掉,重新写上:生我那天,天刚蒙蒙亮,母亲醒来,父亲已经上山干农活去了。 怀孕的人饿得特别快,母亲醒来以后,也想吃点东西,因没有点煤油灯,只能蹑手蹑脚如小偷一般摸到厨房去,凭着不能挡风遮雨的厨房的味道,判断出灶堂里还没有生火,吃的肯定就没有。家里有唯一可以马上放心吃进嘴里的东西,要么喝一瓢缸里的井水,要么是吃一根生红薯,母亲说她摸了一根生红薯吃。我觉得母亲肯定隐瞒了喝缸里的水这一细节,必定是我出生这一天母亲的行动,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怀胎快要生育的人,根据那些简单神奇的生理卫生课上的知识,怀胎已经十月的人,睡一夜刚起来时一定口渴,口渴便要喝东西,唯一能喝的只有缸里的水,母亲听完我的分析,没有争辩,点点头:“那应该是喝了。” 这就对了,看在二斤肉的份上,我的分析是正确的。 上厕所肯定是必要的,这无需记录,然后,母亲小心翼翼划然了珍贵的火柴,精确无误的点燃了一把干草,扔进灶堂里。随便说一下,灶是长条石加上不规则石头磊起来的那种,比现在野炊搭的灶专业很多,不具有很好的节能减排效果,却能煮东西,就是这么神奇,但是需要人弯腰,撅起嘴,对着灶堂里不断的吹气,火才真正的然得起来,母亲也是这样做的。我想,如果那时候我真已经在她肚子里醒了,她压低腰往灶堂里吹气时,会不会造成我的压迫感,这没法给母亲分析,非要这么详细,她可能会把二斤肉取下来,然后如驱赶野狗一样赶走我。 点燃火,就有光了,在锅没有被烧烂以前,快速的勺两瓢水进锅里,二两米,五斤父亲上山前洗好的红薯,一起倒进锅里,只要坚持灶堂的火不熄灭,要不了多久,就能吃上三餐一样的饭:红薯稀饭。 讲到这里,我打断了母亲,好像忽略了一些细节,主体虽然是说待产的孕妇,但周边的影像也不能小觑,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呢?他们此刻在干嘛呢? 姐姐最大,起来了,也有些饿,无论是想喝一瓢缸里的水,还是吃一个生红薯,这都是不被允许的,生水喝了拉肚子,拉肚子要吃药看医生,看医生是需要钱的,家里没钱,所以,不能喝生水。吃生红薯也是不允许的,红薯是家里共同财产,怎么能私自吃呢?母亲吃不一样,那时孕妇的特权,姐姐才六七岁,不可能怀孕,当然就没有单独吃生红薯的特权。 所以,姐姐便到灶堂前去烧火。 而我那两个一岁半的二哥,和三岁的大哥,他们此刻孩子床上,为避免“天亮了撒泡尿在床上”,母亲要去借着黎明前的一丝光亮把尿,虽然挺着大肚子蛮艰难的,但总比尿湿了床要晒稻草好一点。 床上铺的是稻草,稻草上一张竹编的席子,竹编的席子没法兜住尿,尿会打湿竹席下的稻草,稻草湿了会发霉,必须要弄出去晒,还得刚好有天气才行,这个过程肯定比把尿更复杂而艰难,拔尿方便多了,尿地上就行,地是泥巴地,大地具有很好的吸收和消化能力,小孩子的尿不算难消化。 也有不及时的时候,那就得晒稻草,免不了先听见打孩子的声音,紧接着是孩子的哭声,然后是母亲或者父亲抱着稻草往外走的埋怨声,就像交响乐,从序曲到,必需有严格的递进关系,这还是比较严谨而熟悉的流程。 把完大哥c二哥的尿,天已微微亮起来,屋里能看见了,不需要点油灯,这是一种极其讲究的建筑,乱石头砌的墙上总是会有窟窿,这些窟窿既透气,还透光,要想节约环保,这样的建筑方式和风格是必须要坚守的。 屋里有光了,母亲便能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有刚才那瓢井水,和孕妇特权才能吃的生红薯垫底,人显得非常精神,做起事来也呼呼生风。首先要砍猪草,就是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植物砍断,再砍一些珍贵的红薯,放进一口大铁锅里,煮烂以后,就能解决猪的早餐问题,猪才能给家里增加财富,所以这是每天都要做的,如果不做,那就是跟钱过不去,跟钱过不去,人就活不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春天的故事3 但是,情况来了,这很重要,一个马上就要生孩子的母亲,挺着那么大肚子,要端起五六十斤重的猪食,这会不会不太可能,或者说会造成对孕妇或者未出生孩子的伤害?我的这次分析,母亲没有理会,说道:“我不端谁端?不吃饭吗?猪不用喂吗?” 我仔细想了想,看来这次分析是杞人忧天了,从她坚定的连续反问方式,母亲确实做了那些事情,而且没有发生危险,母亲以后的病痛,和我的性格养成等等,不知跟这有没有关系,我没有考证过,必定我还得先考证我出生的具体时间。 做完这些,父亲抗着锄头从山坡上回来了,身上虽然有被露水打湿,但一定没有钻进过油菜地,因为那样的话会湿透的,而且锄头上有新鲜的泥巴,味道也是新鲜的。 吃早餐,这是一天必须要做的,大瓦缸里泡着几十斤萝卜,这样大瓦缸有两三个,尽管如此的多,但萝卜还得精打细算,按人头分,咬一点,让嘴里有味道,然后大口的喝稀饭,不用质疑,肯定不是吃稀饭,是喝稀饭,所以吃早餐是呼呼的声响。 孩子不用喂,最小一岁半的二哥,生存已经极其强烈,如果不用力喝稀饭,恐怕是难以活下去的,比他大的孩子那就喝得更猛烈,必定稀饭不多,慢了可能只能半饱。 喝稀饭时,孩子上身一般是穿了一件单衣服的,下身就没有任何遮挡了,也能便于撒尿,这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不能不说这样的考虑很完美,既凉快,又不用使用尿不湿,最主要还能让主要部位没有约束,自由健康生长。长大以后,当我躺在温柔乡里的红绡帐底时,女人能够心满意足c瞠目结舌的称赞我,跟这毫无约束c健康自由的生长发育有关系。 吃完早饭,父亲扛着锄头上山,或者把缸里的水挑满再上山,尽管他老婆快要生了,他依然保持了自己辛勤劳动的固有节奏,这是一个有坚持的农民。他还是得上山,山上有做不完的农活,至于做什么,那就不细说了,有太多做的了,地里杂草得除吧?有的地也要挖啊,还得去田里呢,总之事情是做不完的。不能因为老婆快要生了,给自己找借口不上山,从这方面看,父亲算得上严于律己。 大姐要去上小学,她肯定是吃完早餐就飞了,留下来可没好事情,两个弟弟就得烦死人,所以嘛,谁生的,就谁管。 然后,母亲开始洗碗,喂猪,猪圈在几十米外,要提着或者端着几十斤猪食跑几趟,这种锻炼比健身房要有效很多。高低不平的地面c准确无误把猪食倒进猪槽里,这一连贯而有极其讲究的锻炼过程,有健身房绝对达不到的效果,况且还不用买月票c年票呐,每天必须要做,这是一种长年累月的锻炼,不是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祖国繁荣昌盛,孕妇怎么了?当然还是得做,尽管晚些时候,我就要出来了,依然无法阻止母亲每天固定不变的锻炼,这是穷人健康的信仰。 人的早餐吃了,猪的早餐也吃了,事情看似可以暂时修行一会儿,有没有暂时休息一会儿,母亲说是没有的,还有两个儿子需要管教,怎么管教呢?用竹编的围栏,把孩子围在堂屋里,天气好的话,也可以围在院坝里,就像关鸡鸭那样,因为孩子的高度和鸡鸭差不多,这是为了孩子的安全着想,保护孩子是很重要的,祖国未来需要孩子去建设,孩子是祖国的花朵,祖国的未来,当然要围好,不然农村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断送了这未来。 最小的也一岁多了,可以满地跑或者满地爬了,这点自力更生的能力是不会缺的,孩子也可以带到地里去,担心庄稼的安全,所以母亲选择用围栏关起来,自己上山去麦地里拔草。至于围栏里我的两个哥哥,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只是得在围栏以内自由选择,哭,或者笑,爬走跑跳,都没有限制,这个围栏还是蛮大的,也是尊重孩子意愿的围栏,是自由的摇篮,哦,自由的围栏。 清晨的阳光洒满山岗,也照耀着每一块庄稼地,以及庄稼地里的每一个人,汗水滴进土地时,土地能感受到阳光的味道。 这是一个特别的早晨,或者上午,因为具体时间还没确定好,只能这么说,而且我马上要来到这个世界了,所以,这个早晨或者上午一定是特别的c美丽的,阳光一定是灿烂的,风一定是和煦的,天空一定是湛蓝的。 母亲走进麦地里,开始弯腰拔杂草,杂草的生命力比麦苗强,怎么也拔不光,所以得天天拔。拔下来的草也不能浪费,有的能喂猪,余下的要背回去晒干做燃料,农村真是样样都是宝啊,没有什么是无用的。 父亲应该也在不远处的地里,母亲说记不清楚了,这很可惜,在孕妇快要生产时,丈夫在哪里的问题被忽略了,让我的出生变得残缺,这可能就是我命运多舛的第一个原因。 如果父亲在不远处的地里,有没有与挺着大肚子,埋头拔草的母亲聊几句呢?聊什么呢?聊的话题有助于胎教吗?这些都没有考证了。 我想,我出生前的画面应该是这样的,清晨(或者上午),灿烂的阳光照耀着这个贫穷的小山坡,山坡上阶梯一般的地里是嫩绿的麦苗,也有金灿灿的油菜花,和煦的春风在山坡上游荡。一位怀胎十月的母亲,在湛蓝的天空下,时而弯腰把头埋进地里,时而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辛勤汗水,她心情非常好,因为猪已经喂好了,两个儿子也用围栏围起来了。贫瘠得如残垣断壁的家没什么好呆的,还是在这充满希望的庄稼地里更有幸福感,这位母亲为了生活的希望,也可能是为了胎教,教育即将要出生的孩子学会勤劳,学会热爱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春天的故事4 空气非常的新鲜,没有一点污染的味道,天空还应该有鸟儿在欢乐的歌唱,庄稼地外也应该是开满了各色野花,野花和油菜花地里,蝴蝶和蜜蜂应该是在翩翩起舞,也像勤劳的母亲一样勤劳,和煦的春风把母亲的汗水飘洒入土地,而母亲肚里的我正享受着这最后的胎教,我仿佛听见鸟儿欢乐的歌唱,也应该感受到了蜜蜂和蝴蝶的翩翩起舞,也感受到了明媚阳光的照耀,还有母亲幸福勤劳的笑脸,我必须得这样记录下来,必定是我自己要出生了。 突然,母亲感觉到肚子痛,因为已经生了三个孩子,经验是相当的丰富了,加上生活对母亲严格的摧残和锻炼,生孩子这事算不得大事,甚至比不上卖肥猪时那样的让人觉得幸福。 母亲觉得我不太懂事,怎么能这劳作时乱动呢?可孩子在肚子里,还不能进行有效的打骂教育,只能坐在地里,休息一会儿,希望阵痛能快点结束,必定草还没拔完呢。 可是,阵痛没有结束,而且越来越严重,根据经验判断,应该是要生了,此时站起来是不行的了,虽然也听说有人站在地里,或者树下把孩子生下来了,但母亲没有站起来,她经验告诉她,站起来比坐在地里累。此刻,她强忍着剧痛,这剧痛应该与刽子手折磨英雄的先辈不相上下,甚至会更糟糕一些,母亲此刻应该想到了那些英雄的故事,因此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她威武不屈的展望四周庄稼地,激情高昂地呼喊着丈夫的名字。 呼喊声在山坡上盘旋,应该是和煦的春风把呼喊声传递到了丈夫的耳朵里,就是我父亲的耳朵里,他以矫健的步伐来到母亲身边时,母亲已经双手捧起孩子,孩子的脐带还连着母亲,此刻不知道有没有喊什么高大上的口号,母亲说不记得了,但是父亲手里的锄头对于脐带显得有些高射炮打蚊子,于是,跑回家里取来一把剪刀,几张破布,伴随着我的一声啼哭,山坡变得热闹很多了,洋溢着生命茁壮成长的气息。 所以我的小名叫:麦子,麦子地里生的嘛。 母亲说的后来怎么抱我回家,怎么清洗等等,我已经没有记录了,我在算我来到这个时间的精确时间,经过一番推算,我觉得,生我时应该是八点至九点之间,母亲没有反对,并且确认了:“应该是那个时候,因为你刚生下来,过来了一个邻村的人,我问了他几点了,他好像说八点,还是九点,反正差不多。” 那就是确定在八点或者九点,这一个小时范围是我需要追寻一生的时间,那个过路的邻村人死得太早,没法问他了。据说在山上看见人生孩子不吉利,不知他的早死与这有没有关系,他要是还活着,如果可以告诉我出生的具体时间,我可以免费给他算一次,告诉了我这么重大的信息,我应该可以给他算精确一点,精确到什么时候死,这样便可以提前准备。 暂时是没办法了,只能精确到这个时间,我收起笔记本,看来二斤猪肉没有白买,时间被缩小在一个范围,准确来说是辰时,虽然有可能过了九点,就是下一个时辰,我养父给我算命时,也是按辰时算的,早知这样,不用买二斤猪肉了。 我买二斤猪肉,去找母亲打听我出生的准确时间时,我是因为刚刚跟养父学算命,那年我十二岁,首先对自己的命感到特别好奇,所以去打听时间,主要是觉得自己的命不是那么的好,会不会是时间记错了,要是记错了的话,我的命算起来可能会更好一些。 我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时,那年我八岁,听见一个人骂我养父,在听到这骂声前,我还不知道他是养父,我一直以为他是母亲和父亲的双性合体,但是我叫他爸。 为什么骂起来,多半是因为对算的命不满意,我这算命的爸不如后来的我,他怎么算的就怎么说,不像我知道看人下菜,有些话不能说,说了会遭骂。养父当着面被人骂还是极少见的,背后有多少人骂过这也无所谓。 张寡妇是少有的算命算骂起来的,算命又不给钱,给几个鸡蛋,或者一筐红薯,或者什么也不给,但老是要找到家里来算命,主要是问她的白马王子什么时候上她的床,有时候也要求算算她还会有几个孩子。 我养父当然是如实告诉她:“你的八字中印星官杀太重,地支伤官,宫遭三刑,嫁谁谁死,张幺妹,你还是别嫁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养父觊觎张寡妇,甚至他们在油菜花正艳时,也曾有过浪漫的时候。 八岁的我已经很机灵了,听见那个妇女骂:“你这个瞎子五保户,活该断子绝孙。”当我听到句时,我是准备冲出去拼命的,我虽然小,但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怎么会断子绝孙呢?我不是爸的儿子吗?难道你这样骂,不是要咒我早死,长不大吗? 好在瘦小苦干的我没有冲出去,要是真冲出去,可能真的把命送了,透过门缝,我看见的是张寡妇,我认得她,像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我怎么能是大肥猪的对手呢。她骂的其它的我记不住了,但是我听见她说:“你的儿子谁不知道是李文白家的老四,你也姓李,就能当是自己儿子吗?不要脸,狗日的李瞎子”李瞎子也可能带着笑容回一句:“我日你” 我当时脑袋是嗡嗡的响,养父没有反对,一声不吭,别人骂他时,他从不反骂回去,因为他早把对方的命算过了,没有必要骂,什么时候死在那摆着呢。 我亲生父亲李文白,我养父也姓李,大家叫他李瞎子,以至于忘记了他的全名,我知道,叫李阔。他并不全瞎,能看见一些,但出去算命时是装着全瞎的,我自小就牵着他到处走,他像真全瞎一样跟在我身后,回到家里时才会脱下这伪装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兄弟相见 当我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的时候,我曾去问他们:“当初为什么生我?” 我这样问,不是因为对生活的怨恨,那时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就是想问问,大千世界人那么多,我为何生在这个地方,严格来讲,是一个很穷的地方,或许我想知道人出生在穷地方还是富地方,这有什么道理呢? 我也不是嫌弃养父李瞎子,据我当时的可靠消息,跟着李瞎子,比在李文白家日子好,起码吃的好一些,稀饭里米和红薯的比例中,米的占比还是大很多。 所以我不是要离开养父李阔,想回亲生父母的家,我那时想的是,那家愿意给好一点的吃的养我,我就给谁做儿子,李瞎子比亲生父母家吃得好一些,当然是留在李瞎子家啰,没有吃得更好的家庭来要我,要不然,以我当时的想法,我可以毅然决然的离开李瞎子的。 我去问为什么要生我这样的问题,当时主要是想知道为什么生了却要送人。 母亲的回答是:“怀上了,就生呗!”语气平淡,没有感慨,没有无奈。 当我再继续问时,他们语调会发生变化,显得极其的不耐烦:“滚,问你现在的爸去,他不是算命的吗?”这极其不耐烦的样子,好像是怨恨我,怨恨我的养父,怨恨生孩子。 此后的所有日子,我都在找寻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理论依据,或者说是依照什么道理会出生在穷山沟里,为什么很多人都不是,当然,也有很多和我相似的。 人的出生,有那么多种可能,为何我是最艰难的一种可能呢?直到我也学会算命时,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我的养父知道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道理,一句话:“命中注定。” 至于我为什么会被当着一次算命的钱,抵给李瞎子,这并不难弄清楚。 山里开始土地承包制,土地又回到了人民手中,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年头,只是我的父母还是没有饱饭吃,要不然,两岁时,不会把我送给李瞎子,这就是把我送给李瞎子李阔的理由,这理由我觉得能接受,并且是很有智慧的人才能想的出来的办法。自己家生了孩子没饱饭吃,李瞎子一个人,吃的东西多一些,为何不派一个人过去李瞎子家吃呢?为何是我,不是哥哥姐姐,可能主要是当时我年纪最小,因为年纪小,心灵最纯真,心灵最纯真的人才能把这任务得完美一些。 自小长大,一直到李瞎子去世时,我都潜伏得很好,没有暴露当初派我去李瞎子家吃东西的意图。 按理来说,土地又回到了人民手中,怎么会吃不饱呢?这道理也不难弄清楚。家里孩子多,也不是很多,打麻将也刚好只够一桌,连个端茶倒水的都还没有,要是斗地主,倒是多出一个去端茶倒水。 如果我没有送给李瞎子,我的前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我是老四。 把我送人,家里生活会好一些吗?要是这样,我也算自小就为家里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可看着又像不是,因为后来这家里又有了老五,当然,那时我已经不在这个家庭了,老五顶替了我曾经作为老四的名次。很多年以后,老四又甘愿降一名,他做老五,我继续回到名次排列中,那是他找我算命的时候,他叫我四哥。那时的他已经混得人模狗样,还脸笑得如开烂的花一样叫我四哥,是因为我已经算是算命这行业里的名人,找我算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出生这一年,计划生育的宣传正如火如荼,村里村外鸡飞狗跳,我的养父告诉我:“你算命好的了,多少人还没看见这个世界,就被强制流掉了。”要照这么说来,我是幸运的吗? 李瞎子和李文白是同宗远亲,两人的村相挨着,那时的李瞎子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反而比村里一般人过得还要好一些,据李瞎子讲,有一天,我的母亲揣着四个鸡蛋去找的她。 养父李瞎子每次说到我的生母时,都会感叹几句:“皮包骨,绝对的皮包骨,就像一张人皮绷在骷髅上。” 李瞎子说,当看到我的母亲把四个鸡蛋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差点激动得流泪了,要知道,四个鸡蛋对于我的生母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小时候李瞎子每一星期给我打一回牙祭,就是一个鸡蛋,每次他都会说:“慢点吃,鸡蛋可是一个好东西,你可知道,李文白家的孩子有多可怜,一年吃两个鸡蛋,一个是过年,一个是生日,哪有你这么好命的。” 我的生母带着四个鸡蛋的重礼找到李瞎子,当时是对生活彻底绝望了,就像一个深陷泥潭的人,又看不到任何希望,而算命,变成死前的一个微笑。 李瞎子说,我母亲那次去找他算命时,他骗了我的母亲,“不骗不行了,我要说一点不好的话,我都担心你妈走不到家都会跳崖死了。” 我的生母把鸡蛋放在李瞎子面前的桌子上,开门见山的说:“李瞎子,我们可是亲戚,亲戚面前别骗人,我知道,你不是真瞎子。” “是,大嫂子,亲戚面前不骗人,你要给谁算命?” “给我自己,你给算算,我这辈子还要遭多少苦。” 李瞎子要了我母亲的生辰八字,一番盘算后说:“大嫂子,你这是先苦后甜的命,晚年享福啊!只不过呢,你家老四克父母,要是把老四送了别人,日子还能好得快一些。” 我的母亲是绝望中,从李瞎子话里看见一线曙光的人,没经过什么讨价还价c依依不舍c母子难离等等这些矫情片段,我的母亲义不容辞的把我送给了李瞎子,临走时,只对李瞎子说:“李瞎子,我是真养不活了,你无儿无女,一个瞎子也难有老婆,孩子跟了你,别让他受委屈,将来还能给你送终。” 自我后来知道自己亲手父母是谁时,李瞎子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跑回原来的家,用李瞎子的话说:“别闹,有本事你就回去,我也不拦你,我保证,你到李文白家的灶屋闻一闻,你就得回来。” 我曾倔强的不相信,回去后才明白李瞎子的高瞻远瞩,那个灶屋里一点油气味都没有,锅碗瓢盆一个月不洗,也见不到半点油沫子,比山垭口的那个土庙还素净。 我回去时,是暑假的一个傍晚时分,看到我的三个兄弟摇晃着大脑袋,瘦骨嶙峋的看着我,着又黑又瘦的身体,坐在金黄苞谷堆里,正在地上搓苞谷棒子,黑色的苞谷须粘在撒尿的小家伙上,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他们看到我时,他们显得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二哥说:“李麦子,回来干嘛?”然后继续搓苞谷,就是把玉米粒一粒一粒分离下来。 那是一排石头砌起来的四间瓦房,搓苞谷的地方是最敞亮的一间,屋里摆着一张四方大木桌,这是一眼能看到的唯一家具,最耀眼的当属屋里后面墙上的神龛,所为神龛,就是这墙的中心上方贴有一方红纸,红色已经退色得有些发白,纸的中央写着:天地君亲师位,这几个字却是深黑色。 在这个红旗招展c日新月异的年代里,我见过很多这样的神龛贴纸,家徒四壁的屋里供着天地君亲师位,长大以后我才开始想,穷成那个样子,供天地亲可以理解,供什么“君”呢?上学的钱都没有,学校收费那么贵,为何还要供奉“师”呢?我跟着养父进城里去给人家算命时,却从不见城里人家供这神龛,而城里人又比供奉这神龛的农村人富裕,可见是供错了对象,所以穷。 炎炎烈日把屋顶的黑瓦晒得滚烫,屋里透着一股热气,不着一丝的坐在屋里的泥巴地上,倒是显得凉快一些,而我比那三个兄弟好一点,穿了一条有些大的短裤,短裤是李瞎子穿废的长裤改的,纵然如此,也比我的三个兄弟身上多了一件财产。 我那时与我面前的三个兄弟比,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富二代,非常不屑一顾的说:“我从来不用搓苞谷。” 估计是三个兄弟搓苞谷的任务很紧迫,根本无暇理我,我自己转了一圈,所有锅盖坛子都揭开看了看,我当时只感觉到了李瞎子家确实是富贵逼人,我一点要留下来的念想都没有,但凡能找到一滴油水气,我可能就不回李瞎子家了。 我的三个兄弟见我蹲下去帮他们搓苞谷时,他们终于显露出难得的亲情,二哥李木说:“李麦,你听说过吗?你是我们家老四,你克父母,所以才跟了李瞎子。” 三哥李水说:“李麦,你现在老四的位置也没有了,我们家早就有老四了。” 那个顶了我位置的小家伙抬起脸来,脸上斑驳得像一堵脱了灰的墙一样脏,却神采奕奕的对我笑了笑:“我是老四。” 我的心里一阵紧,手上不由自主的快搓了几下,估计他们三个以为我是要拼命帮他们搓苞谷,都高兴起来了。二哥年纪最大,得有十一岁了,边用力搓苞谷边说道:“麦子,有空回来耍耍嘛,我们还是兄弟。” 我仔细数了数:“不对啊,还差一个。” 老二说:“李敏山上割草。” 李敏就是家里老大,姐姐,我从山坡上下来时,确实看见一个瘦小苦干的小姑娘在割草,她当时也看见我了,只是我们都没有说话,听老二一说,我想起来,那个割草的小女子应该就是我大姐了。 家徒四壁c身无一丝,坐在黄金颜色的苞谷堆里的四个亲兄弟,一时时之间很是欢乐,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自家泡的薄荷水是随便喝的。 可能大家年纪都不大,又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显得很是亲近,李木说:“你跑回来,李瞎子不打你吗?” 我记得,我当时非常骄傲的说:“他李瞎子敢,他要敢打我是我就不给他当儿子。” 我看见我的三个兄弟很是羡慕我,那羡慕的眼神应该是真诚的,手上搓苞谷的速度一刻也没减慢。 我当时提议:“亲兄弟相见,怎么也得好好耍一回,评书里三国演义中结拜的兄弟还喝一场酒呢,酒肉我们没有,天这么热,去水库里耍一回,凉快凉快,亲兄弟难道比不上结拜的吗?” 小时候的夏天,跳到水库里是最好的纳凉方式,水库里淹死过纳凉的孩子,但依然没有人关心。 顶了我位置的老四看着我:“什么是三国演义?” 我说:“收音机里听的,古代的。” 李水说:“收音机里有没有说,古代人搓苞谷吗?” 我摔了手里的苞谷,站起来:“去不去?” 好像他们对这兄弟的情义又开始怀疑了,李木说:“你快回去吧,李瞎子要知道你跑了回来,你今天肯定挨打。”这种非常坚决判定我要挨打的语气,应该是来自他们的经验判断,他们没学过算命,不然怎么能那样肯定我要挨打呢? 李木可能想起了我刚才的神气样,又问道:“李瞎子真不打你吗?” “不打,顶天了吼两句。” 李水这时表现出了亲兄弟的豪情:“李瞎子要是打你,你来叫我们,我们一起打他。” 我说:“那你们挨打吗?” 李木说:“这不一样,我们的父母是亲生父母,李瞎子是捡了便宜,怎么还敢打人呢。” 李木显示了他文化比我们高一些,依他兄弟的判断,自己生的自己可以打,打死也是可以的。 李木那个时候已经是读小学了,我也在读小学,他高几个年级,放学回家时也经常遇见,只是好像没说过话。据后来他们说,他们一直知道我是他们的亲兄弟,正因为如此,故意没跟我说话。 我觉得这兄弟还是珍贵的,因为从这天起,我们可以正常来往了,李瞎子也不干涉,这一点,我长大后也很佩服李瞎子的肚量,或许是我一直叫李瞎子“爸”的原因。 搓了没几根苞谷,等我肚子开始叫唤的时候,我飞快的跑回了李瞎子的家,喊了声:“爸,饭做好了吗?”我已问道一阵李文白家闻不到的香味。 李瞎子神器的从灶堂里掏出一个灰团,在地上拍几下,打开一层芭蕉叶:“自己打开吧,给你烧了一条鱼。” 那一刻,我看着李瞎子稳坐泰山的模样,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就说你要回来嘛,麦子,做我儿子亏吗?” 现在想起那在灶堂子里烧熟的鱼,都还催延三尺,吃着香喷喷的烤鱼,我觉得李瞎子是一个非常伟大的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那条耗尽纯真的路 李文白的勇武 等我长大以后才发觉,李瞎子家并不好,可以说也很穷,只是跟李文白比要好一点,这个好一点可以有几个数据进行对比。 第一个是吃鸡蛋的次数,李文白家的孩子一年吃两个鸡蛋,李瞎子家可以一星期吃一个鸡蛋,在吃鸡蛋的数量上李瞎子家与李文白家不是一个量级,而且有时候还能偷吃一次两次的。 李瞎子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李文白家四个孩子,每人一个鸡蛋的话,一次就要吃掉四个鸡蛋,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第二是吃肉的次数,李瞎子家每月是可以吃上几次肉的,吃肉的频率取决于算命的生意好坏,但总能吃上几次,特别是张寡妇每次来,一定有肉吃。张寡妇每次都和李瞎子躲在房间里算命,算命时与给别人算命的动静又大不一样,除了床晃动的声音,还伴随着张寡妇痛苦的呻吟,每当张寡妇算命走了,李瞎子都会对我说:“麦子,别给别人说张寡妇来过,爸明天给你做肉吃。” 小时候,我是很喜欢张寡妇来家里算命的,看到腰连着屁股的张寡妇,就像闻到了肉的香味。 有时候李瞎子说:“麦子,你家里待着,千万别乱跑,我去给张寡妇家算命。” 这个时候我会有些失落,为了弥补我的失落,只好偷一个鸡蛋吃,只要是这个时候偷鸡蛋吃,李瞎子从来是假装不知道。 肉是花钱买的,鸡蛋是自己家鸡生的蛋,可自己家几个鸡生的蛋也不能随便吃,农村能换到现钱的机会不多,但买东西是需要现钱的,读书也是需要现钱的,那时可没有义务教育,读书所需要的现钱是家里最大的开支,有时候学校c老师还要骗一些,读一年的书,需要几头肥猪的钱,所以很多孩子选择不读书,或者家里儿子读书,女儿不读书。李文白家虽穷,他家女儿也享受着与儿子平等的待遇,这在村里是少有的。 第三是吃米饭和吃红薯的比例,李瞎子家红薯吃得很少,李文白家几乎都是吃红薯,吃米的比例很少。红薯产量极高,廉价不值钱,主要用来喂猪,人吃久了,痨肠剐肚的,人都吃成红薯的颜色了。 还有就是吃面c炒菜c水果c糖的次数,李文白家也是极少的。 小时候我会觉得李瞎子家很富裕,主要是从吃什么的指标上与李文白家进行对比,而我依然是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身高比正常同龄的孩子要矮,好在后来猛长了两年。 知道我的亲手父母是谁时,我正读小学二年级,镇里唯一的一所镇小学里上学,这已经很奢侈了,很多孩子只能在村里那种小学里上学。小时候我觉得很奇怪,李文白家是最穷的,但他家的孩子都在镇上小学读书,这也使得李文白家后来成为镇里的第一豪门不无关系。 李瞎子也不计较我往亲生父母家跑,从前我上学他老是担心,需要托付同村一起去镇上上学孩子的父母帮忙送送,我知道我有姐姐哥哥弟弟时,便同他们一起去镇上小学,就是隔壁村,离得近,每次在两村共同通往镇上唯一的路上等就可以了。 从村里走到镇上小学,八里地,早上八里地,晚上八里地,必须得步行去,这对于农村人来说不算远,还有更远的,也得靠两脚走,不管刮风下雨c雷暴天气c大雪大雾,都得走着去,假期除外,一周六天,一天也不能耽搁。 我是夏秋两季没鞋子穿,李文白家是春夏秋,加上半个冬天都没鞋子穿,就那样赤脚去上学,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特权,赤脚上学的孩子还有一小部分,而我也是这一小部分,所以,日子没法跟别人家比,只能跟李文白家比才能显得富裕。 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条路,能有那条通往镇上的路,在我们几个孩子心目中的地位。小学走了六年,初中走了三年,早晚都要走一次,走多了,哪里有棵树,哪里会拐弯,哪一段比较硌脚,哪一段雨天比较滑,心中十分了然。 直到后来长大有钱了,我们都开着车回去时,还会去走一走那条路,但已经无法忍受赤脚走路的痛了。 小时候最讨厌下雨天,无论怎样小心,卷起裤脚走路,走到学校时,裤子基本湿透了,用一天的时间用身体把裤子温干,到晚上放学时回到家,又基本湿透,很是奇怪,没有得风湿关节炎。 而我走那条路的时间比李文白家的孩子又多很多,在寒暑两假期,只要是赶集天,我会在前面牵着李瞎子去集市上摆摊算命,其实不用我牵,李瞎子也能自己去,儿子不能白养,不是吗?所以寒暑两假是需要牵着李瞎子走那条路的,我那时也很喜欢走那条路,因为路上能看到很多屁股,各种形状的屁股,看多了,发现张寡妇的屁股还算是美的。 有一次在家里,我盯着张寡妇的屁股看了良久,说:“你屁股还算好看。” 张寡妇逗我:“麦子,我只有屁股好看吗?” 她看到我猛的点了几下头,指着李瞎子说:“孩子随你,小小年纪就不是个正经人。” 长大以后,我也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正经人,但看到了更多的屁股,却常常会想我张寡妇的屁股,主要还是张寡妇的屁股有肉的香味。 那条路是我们几个兄弟姊妹人生走过最多的一条路,没有之一,那是一条伴随童年时光c少年时光的路,人生最天真无邪的时候都给了那条土泥巴路,好像人生的所有纯真都给了那条路,以至于长大以后,再也无法给任何一条路纯真,因为纯真已经被那条路耗尽了。 十岁开始,李瞎子教我算命,当然是从最简单的背诵开始,背诵生辰八字相关的那些顺口溜,跟小时候课文里的唐诗宋词差不多,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必须得背。长大以后才明白,背的那些很有用,特别是在恋爱方面,绝对会后悔小时候背少了,而李瞎子教我背的,成为我一生谋生的手段。 自我知道亲生父母是李文白和陶春兰时,我开始熟悉他们,反正李瞎子也不计较,李瞎子只要求我每天必须回家。李文白看到我很少说话,就跟假装没看到一样,陶春兰每次都显得很高兴,会经常捏一捏我的肩膀或者手,并伴随着感叹:“不错,长了点肉了。”“头发黑一点了。” 陶春兰对我说得最多的是:“麦子,你要记住,千万要读书,什么都听李瞎子的,但他要不准你上学,你来告诉我。” 每次陶春兰这样叮嘱我时,李文白听见了总会伴随一声叹息,有时候还会说上一句:“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是人家的儿子,读不读书李瞎子说了算,真是闲得慌!” 而每当李文白这样说的时候,我能看到陶春兰眼里蕴含起泪水,却不见她的泪水滴下来。 李文白的无情不只是对我,在打孩子上,李文白也是一把好手。陶春兰骂他时,他像一个傻子,装着没听见,口里哼着歌,显得无比的快活,就像陶春兰的骂声是协奏曲一般,而他又并不是真有这样的修为。被骂了,气总得找个地方出,他觉得打自己的孩子总是不犯法的,也确实没有关,要打孩子,借口总是会有的,就算没有,打一顿也是教育孩子,起码李文白觉得是这样。 长大以后,我曾问李文白,为何那样打孩子?这时候,李文白又像一个傻子,什么话都不说的傻子。 两个村挨着,山上云淡风轻,大声一点的骂声很远都能听见,去陶春兰家次数多了,基本上可以判定李文白什么时候会打孩子。 傍晚时分,我又借故铅笔没有了,去找那三兄弟借一借,李瞎子知道我爱跑,随便我用什么借口。刚到李文白家后面的山坡时,听见陶春兰在骂李文白,骂得很大声,李文白挑着粪桶自顾往家走。我好奇的远远跟在李文白后面,可能是粪桶太臭了,也可能是根据经验,想看热闹。 李文白在快到家时,折断一根柏树丫,把叉得太开的部分折掉,拿在手上,对着地上试了试手感,对这根一米多长c两根手指头粗的柏树枝很是满意,口里哼着小调,挑着的空粪桶在空中跟着节奏摇摆,显得非常和谐。 果然,我还没下去,就听见李木首先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了,接着是李敏,然后是李水,最后是顶替我位置的老四李余。 柏树枝韧性极好,农村到处都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是打孩子的最佳材料,而且打起来特别的痛,就像小钢条抽在身上,一抽一条血痕,并伴随着嚎哭声。 李敏的哭声是比较尖而音高,李木的哭声气势最宏伟,大有震颤山河之势,李水的哭声与李木类似,李余的哭声少而小,可能是应和了那句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我在一旁单独统计过,李敏的嚎叫次数和时间的长短与李水差不多,李余当然是最少,而李木的嚎叫时间特别长,次数也最多。我不知道李文白是依照什么定律的排列方式,轮流打这四个孩子,总之,那此起彼伏的嚎哭可能让他特别解气,因该是释放了生活中所有的无奈和贫穷感。 李文白每次打起孩子来,有一种不挥洒够不爽的感觉,必须得打出气势,让自己有酣畅淋漓的疲惫感才会罢手,有时候中途需要更换好几次柏树枝,或者手臂粗的棍子,有时候准备充足,有时候准备不充足,就当给嚎哭的孩子中途休息,他找到手感好的再继续打。 可以是追着打,孩子哪里跑得过大人啊?也可以是一手拎着头发或者脖子打,也可以是一脚用力踩着打。可能是边骂边打,也可能是焖着一直打,还可能是不停的换着手打,总之,每一场打孩子,李文白都是非常认真的,绝不会点到为止,那种气吞山河的气势,汹涌磅礴的勇武,也只有在打孩子时能见得到,其他时候都是一个窝囊废。 李文白打孩子的时候,非常沉浸其中,只有这个时候,陶春兰管不了李文白。大多时候,陶春兰知道李文白是打给自己看,而陶春兰大多时候也是采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术对付李文白,你打给我看,我就打给你看。 作为母亲的陶春兰开始时会下手轻一些,这种让人血脉喷张的事很难控制,打着打着容易兴奋,于是也下狠劲打。李文白打李敏时,陶春兰打李余,李文白换了李木继续狠打,陶春兰就换了李水继续狠打,然后再交换打一轮,什么时候停,主要看那天的体力好不好,实在累了中途休息片刻,趁热继续打。 我常常想,孩子挨打的时候,心应该是一片死寂的,不然何以应付得了这样的父母。长大以后,看着我的兄弟们百折不挠c阴险狠毒时,我明白小时候挨的打是真的有用的,那么小就开始经历和锻炼,长大后当然能比别人更运用自如,所以才一个个成为出类拔萃的人。 我也经常见到李文白单独打李敏,或者单独打李木,最多的是单独打李木,可能是李木的嚎哭声特别响亮,更能有证明自己体力的说服力。单独打一个时,姿势可以不断的变换,更有一种畅快淋漓之感,显得更加的专注,可能因为不用老是换来换去,持续性也比较好。 那种哭声,我很多年后依然记得,就像杀猪时那样的撕心裂肺的猪叫声,长大以后就很少听见了,记得有一次在派出所听见过,那一刻觉得非常熟悉,当时还纳闷:“难道警察在派出所里打自己儿子,像李文白那样打?”从这方面看来,李文白应该去当警察。 当然,随着社会的进步,不让警察刑讯逼供了,而此时,李文白也正好老了,他再也打不了任何人了,所以显得特别的阴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沉重的负担 在挨打这件事情上,我几乎没有跟我的一母同胞们讨论过,小时候没有,那时不愿说别人的伤心事,长大后也很少,必定没有打死,也没有打残,现在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没必要讨论。 每当听到那撕心裂肺c此起彼伏的哭叫声,都都非常感激我没有生活在那个家里,由衷的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能被母亲送给李瞎子。每次听过c看过那惨不忍睹c惨不忍听的场面,我回去叫李瞎子“爸”的次数就特别勤,以至于李瞎子觉得我这个保养的儿子非常的亲,常常用极其温暖而满意的眼神看着我,他一定在想:“这个儿子没白养,喊“爸”喊得这样真诚。” 李瞎子的家比较简单,两通正屋,共三间房,一间堂屋,小时候我以为主要是用来贴“天地君亲师位”的,两间睡房,小时候我常常是要跟着李瞎子睡的,但是还是准备了两间睡房,他一间我一间,我看主要是方便张寡妇来。两通偏屋,一通用来放杂物,家伙什,一间是厨房和放柴火,另有两间更简陋的矮屋,那是鸡的房间,有些年也养猪。 李瞎子没有兄弟姊妹,父母早就死了,以他的话说:“我命不好,克死了你爷爷婆婆。” 没有多余亲人的李瞎子,生活显得更清爽简单,交心的朋友也可能只得张寡妇一人,为什么没有把张寡妇娶过门,直到我长大以后,李瞎子才说张寡妇不愿嫁给一个瞎子,说出去丢人。 李瞎子也不种田种地,只在家门前随意种一点菜,主要是眼睛不好使,不种田种地,家里少很多农活,我的童年也比李文白家的孩子轻松很多。 李文白家的孩子很少有空闲的时候,以至于影响了我和他们的玩耍,小时候还是觉得亲兄弟一起好玩,也因为李瞎子家比李文白家生活好一点,玩起来比较有尊严感,我为了使我不孤独,常常是帮着李文白家的孩子干活,就为呆在一起热闹些。 好像他们家老是没有柴火烧,只要是天晴,早晚一定要割草,甚至有的草还长出不久,也割回去,晒干后当柴火烧。当然,割草的不只他们一家,像他们那么频繁,那么大需求的没有第二家。 经过人口急剧膨胀的年月,村里的人口特别的稠密,人均拥有的资源少得不能再少了,只够勉强活命。经过了大炼钢铁,山坡上的树没几根了,剩下的也都还是些小树,没钱买煤炭烧的人家,就只能割草当柴火,李文白家当然是买不起煤炭的。 都是陶春兰带着四个孩子一起割草,而我常常会跟着去帮忙,主要是看着,或者没话找话说,长大以后,根本不记得那时说了什么话,反正几个孩子就是有说不完的话。 除了割草,做得最多的是掏蜗牛了,李文白家养了几十个鸭子,舍不得拿粮食喂,只好让孩子抓蜗牛回去喂。春夏里,几个没有穿裤子的孩子,手里拖着一条麻袋,满山遍野的捡,满山遍野的掏,蜗牛几十斤几十斤的扛回去。 总之,李文白家的孩子有干不完的活,不论春夏秋冬,都有活可干,也连带我的童年少了很多乐趣。 在初中毕业以前,我和这几个一母同胞是一起长大的,几乎天天都得见面,仿佛我没有被送给别人,只是吃的是别家的饭,睡在别人家里。 初中毕业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有那么好几年彻底分开了,彼此都见不到。 我初中毕业以后,再不上学了,上学也确实是一个累人的活,不上就不上了,李瞎子开始专心教我算命这门古老的技术。而此时,大姐李敏已经从职高毕业出去打工,李木c李水在继续读高中,李余还在读初中,我的生母陶春兰也在这一年,跟着同村的人出去打工了,李文白家里一下少了两口人。 没有陶春兰出去打工,李木c李水c李余就没钱上学,李文白除了打孩子厉害,为人也老实勤劳,其他方面是比较窝囊的一个人,家里的一切全靠雷厉风行的陶春兰支持着。 我一直认为,那时的老实勤劳并不是因为人品好,因为不那样做,根本活不下去,饿就得饿死,处于本能,不干不行。 陶春兰出去打工前,又一次到李瞎子家里来,长大以后我明白,陶春兰来,算出门去的吉凶是其次,主要是来跟我这个抱养出去的儿子道别,但那时的我不懂得这份母爱。那时的我不懂得陶春兰出去打工,是不用找李瞎子算吉凶的,因为她家里已经负债累累,再也借不到一分钱了,只能出去打工才有活路,孩子才能上学。 穷人家的人命贱,极少得病,最多也就是感冒,真得了大病,也不会去治,在家等着死就行了,我们同村就有一个人,肚子痛,去镇上医院检查,是胆结石,必须开刀,需要两千元钱,没钱,只好在家里叫唤了几天,活活痛死了。长大以后回想起这些,才明白,人出生在什么环境里,几乎是注定了一生的命运,根本就不用找李瞎子算。 在极度的省吃俭用的情况下,又还三百六十五天没日没夜的全家劳作,而几个孩子的学费,就能耗尽了一家人的财富,这可能是今天无法理解的,而在那个祖国改革开放c经济腾飞的年月里,李文白家就是这样,陶春兰和李文白必须得出去一个打工,一个留在家里。 等我女人问我可不可以要孩子时,突然害怕养孩子需要付出的强大代价,想来就是被那样的记忆笼罩了。 陶春兰是一个极度节约,又非常勤劳c爱家的人,做事严谨而有条理,仿佛天生就带着逻辑学,虽然她只读过小学二年级,字也不认识几个。 陶春兰出去打工挣钱,坚持把挣来的钱给孩子读书,彻底改变了孩子的命运,而她打工的十五年里,与李文白没见过几次面,因为回家的车票难买c车票费贵,陶春兰舍不得。 陶春兰四十岁那年离开家乡,回到家乡时已经五十五岁,十五年后,孩子们出息了,她陶春兰再也不用打工了,回到那个原来的家时,却发现原来那个老实勤劳的李文白,与邻家儿媳妇罗元梅搞在了一起,并且还把寄回家的钱给了些给这个女人,陶春兰怒不可解,这是后话。 我清楚的记得,陶春兰出去那一年,我刚好初中毕业,正式跟着李瞎子学算命,所以陶春兰来算命时,李瞎子让我在旁边听着,而我看到陶春兰一直看我,似乎对李瞎子算的那些根本不在乎,李瞎子眼力不好,看不见陶春兰这些表现。 本是远房亲戚,又抱养了我这个极不正经的儿子,见了面,当然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急着算命,大多数时候,来家里算命的,李瞎子都要先与他聊一会儿,要是我在家,还会让我倒上一杯廉价的茶水。 陶春兰出去打工前来这一次,正是暑假,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决定不再上学,她接过茶水,听李瞎子说了我的打算,长长叹了一口气,重复的问我:“你真不想上学了吗?你将来不后悔吗?我就是没文化才活成这个样子哦。” 李瞎子当着陶春兰的面说:“麦子要是继续读书,不跟我学算命也是可以的,我有他上学的学费的,大嫂子,你问问麦子,我可有亏待过他半点。” 陶春兰看着我:“你的儿子,你当然不会亏待你的儿子的,李八字,要想孩子有出息,还得是让他多读书,唉!麦子还好,有你这么一个爸,不读书,学了你的手艺也不缺饭吃,吧,你们也没缺过。” 李瞎子劝说道:“陶春兰,眼看你孩子都大了,还出去打工做什么呢?” “不出去不行啊,前两年借的钱总得还啊,儿子读高中,将来读大学都还要很多钱,你知道的,地里怎么弄也弄不出钱来。”陶春兰说这些的时候,仿佛认定他的儿子一定是能考上大学的。 “是啊,地里是弄不出钱的,大嫂子,我们就近几个村,没你那么苦着过日子的人了,就是我算命走的那些多地方,也没有。要说比你家还穷的,也有,那是太懒,你家多拼命哦,种蘑菇年养十来头大肥猪c养长毛兔c养鱼,能想得到做得到的都干了,还是那样穷,活了半辈子了,没吃一顿像样的饭,没穿一件像样的衣服。 我是知道的,你家的衣服都是去娘家那边捡的,为什么这么苦,不就是几个孩子要上学读书闹的吗?你看看,周围那家像你家那样,孩子生得那样多,每个孩子罚款不说,孩子个个都得读书,还得上高中c上大学,大嫂子,古人说得好,人活一世多逍遥,你这是为那般呢?”李瞎子这话倒不假,并不是客套话,是真心的劝慰。 陶春兰的脸上刚毅而坚强,又带着无奈c悔恨:“李八字,你说得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生这么多,李文白那个狗东西,只知道让我生,生下来了百事不管,你知道的,他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说也说不听,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没办法啊!靠着娘家那边帮衬点,总算是没有死人。” “现在也算是都挺过来了,孩子也大了,孩子可以出去打工啊,非得你出去打工吗?你看看你这身体,怕是跟麦子差不多重吧?” 陶春兰就是真正皮包骨的样本,两个眼睛深陷在眼眶里,颧骨高耸,手上青筋暴起,手臂像干枯的芦苇干一样大小,面上没有一点血色。陶春兰出去打工后,隔了多年以后我再见到我的母亲时,她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吃穿再不用愁,生活好了,却不见她有当初那样坚韧的精神毅力。 陶春兰说:“不读书不行啊!你看看那些不读书出去打工的孩子都什么样?还是一个农民啊,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就是没读书,所以累成这样子,还穷得叮当响,唉!再挺几年吧,书不能不读。” 说着,陶春兰看看我,我后来进城以后,常常去夜市上淘书来看,什么书都看,也常常看得废寝忘食,或许与陶春兰那个眼神有关,以至于以后我无论多不正经的活着,也从没停止过看书。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认识几个字的陶春兰,有那样高的觉悟,为什么她知道读书能改变命运,她也确实改变了孩子的命运。 李瞎子说:“大嫂子,你太狠了,那么狠干什么嘛,孩子自有孩子的命,你把自己狠成没了人样,说个不吉利的话,你这身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那些孩子真能记得你的好吗?现在不孝的多得很,俗话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你不吃不喝的,他们能记住吗?” “孝不孝的我管不了,但我生了下来总得管,唉!要不是当年没饭吃,麦子也不可能跟了你。” 李瞎子说:“可不是,麦子要是不抱出来,当年你家那个情况,可能真得饿死人哦。”李瞎子想了想,又说道:“大嫂子放心吧,既然麦子是我儿子,娶媳妇,修新房,我一概管到底,这些年他老是往你们家跑,我也不说什么,我就是看你面子上,没有你这么拼命的妈。” 说着,李瞎子把头往我这边转了点,手指敲着桌子咚咚响:“麦子,将来你一定得孝顺你春兰妈,她是我见过最为孩子好的妈,思想与我们这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很难得啊!” 我只是小声的“哦”了一声,陶春兰哈哈大笑起来:“李八字,你这说的什么话哦,麦子当然是要孝顺你了,怎么会孝顺我呢?我没有养他,也没好好待过他,不像我家那几个东西,我挣了钱给他们读了书,麦子该孝顺你,麦子,对你爸可得孝顺,他算命挣的钱全被你花了。” 陶春兰故意大声的笑,掩饰她擦眼角的泪,李瞎子应该是看不清楚的,又或许看得见一个母亲的愧疚,看得见一个母亲的无奈,李瞎子是一个大度的人,他不会计较,这让长大后的我由衷的敬佩。 或许我是幸运的,有一个高瞻远瞩的母亲,虽然她把我抱养给了李瞎子,但小时候也还是常听她的教导,我有一个大度的养父,在艰难的岁月里包容我,给了我一口饱饭吃,而我,最后还是一个不正经的人,或许是因为我学会了算命,算了太多人的命,发现了人的命运与出生真的有莫大的关系,可以说是无法改变的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青梅竹马 李瞎子可能知道,他这是最后一次给陶春兰算命了,他显得特别认真:“大嫂子,你八字上缺水,出门打工要走你家的北方。” “是,这次跟着她们去的就是北方。” “你这个命吗?从八字上看,你当有富贵之命,你这个八字,要是是男人,早发财了,女命,要晚一些,大嫂子,你这命晚年不缺钱的” 陶春兰根本就没怎么注意听李瞎子的话,眼睛一直打量着我,我去倒水时,起身拿扇子时,她的目光一直跟着我,我去厨房时,我甚至都感觉她的目光穿过了几道墙,一直看着我,而我不明白那是母亲离别前的不舍。 小时候,我也常常想,我的父母不要我了,才把我送给了李瞎子,造成我挨了很多言语上的侮辱,学校里被骂是少不了的,那些言语上的侮辱,皆是因为我有个瞎子养父,我的父母生了我却不要我,而那时,我也常常憎恨李文白和陶春兰,甚至在深夜里诅咒他们。 人生常常反复无常,小时候我恨陶春兰,但是我与那四个一母同胞耍得好;长大以后,我再不恨陶春兰,我爱我的母亲,但我与那四个一母同胞渐渐心口不一,甚至是各怀鬼胎;小时候我以为李瞎子是个真瞎子,长大以后,我看李瞎子是个活得非常明白的人人短短的一生,却一样也不能从一而终,总是要反复颠倒,是生活所迫,还是教唆?只有家里那口井没变,水还是那样的甘甜,又或许过些年,污染蔓延到那个山村,井水也会不再甘甜。 当我常常在都市里的红绡帐底精疲力竭时,如果不能睡着,我脑子里想着那个让我变得反复无常的山村,那条耗尽我所有纯真的八公里路途,想着那些现在在人面前羞于启齿的事情,心里如有暖流奔腾。我常常想,要是我就与李瞎子给我张罗的媳妇肖玲玲过一辈子,或许是最好最无忧愁的一生,而我最终还是离开了青梅竹马的肖玲玲。 肖玲玲家与李瞎子家同村,她家距离我家只得几十米,或许是命中注定,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女人成为生命中躲不过的人,后来漂亮的肖玲玲走上不归路,我每每想起来心里很自责,时常想,要是我娶了她,她也不会堕落成那样。 人对儿时的记忆总是非常模糊,而我对肖玲玲为何一直无法忘记?我常常自我分析,主要是小时候真正的好小伙伴太少。 在我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以前,我和肖玲玲几乎天天一起玩,后来也在一起玩,只不过我多了四个一母同胞后,儿时的同伴变多了,肖玲玲变得不再是唯一选择。 肖玲玲的父母肖大刚c赵小莲与李文白c陶春兰两口子不一样,李文白是打孩子发泄生活的无奈,肖玲玲的父母是两口子对打,成为生活中不离不舍的润滑剂,两口子不打孩子。 听李瞎子说,我还没到李瞎子家前,就是赵小莲生了肖玲玲没几天,照样被肖大刚拖在晒坝里打了一顿,赵小莲也还手,但总归是打不过肖大刚,每次两口子打起来时,也没有人去劝,因为农村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最多就是隔着田坎劝几句。 李瞎子家与肖大刚家就只隔一根田坎,两口子打起来时,肖玲玲就哇哇大叫,李瞎子会在父亲战斗时,把肖玲玲抱到自己院坝里,因为这两口子打架时,会伴随砸东西作为辅助,李瞎子算是好心,怕砸东西时伤了孩子。 肖大刚和赵小莲打架理由可能千奇百怪,肖大刚喝醉酒是绝对会打赵小莲的,这就好像李白喝了酒会写诗一样,而肖大刚经常喝醉酒,李白酒后留下诗篇,肖大刚酒后在赵小莲身上留下淤青,诗篇永存,而淤青过几天就好了。 两口子结婚十年没生孩子,一直打打闹闹却那样过下来了,长大以后我大概明白,肖大刚娶个老婆不容易,要离了再娶是难度很大的,一来家里没什么家财了,二来打老婆的事已经传扬开,他自己知道,没人会再嫁给他。 赵小莲那样挨打也不离婚,一来是头十年觉得自己没给男人生个一男半女,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怎么再嫁呢?再者,离婚后,女人在我们那祖国西南农村有个俗称“过婚嫂”,“过婚嫂”是个不好听的称为,大多农村妇女不想成为“过婚嫂”。 十年后生了肖玲玲,两口子还是打,因为肖大刚经常骂赵小莲是让自己绝种的“瘟婆娘”,农村里,老婆生女儿是没有功劳的,生儿子才能传宗接代,没有儿子会被人骂“绝种了”,“绝户人”。 两口子可能也知道,结婚十年才有一个女儿,农村以后也再难生了,看着女儿虽然觉得遗憾,总归是有一个,还是很珍惜这个孩子,所以不打孩子,两口子自己练。 三天打两回,肖玲玲就成了李瞎子家的常客,每次两口子打完消停后,来李瞎子家把肖玲玲抱回去,临走还说一声:“李八字,麻烦了啊。”显得非常有礼节。 我一岁半抱养到李瞎子家时,肖玲玲已经经常被抱到李瞎子家躲避战争半年了,所以,这样说来,我还比肖玲玲晚到李瞎子家。 就这样,肖大刚一如既往的爱打老婆,我与肖玲玲也就长期合在一处玩,听着不远处的打骂声。 等肖玲玲能蹒跚走路时,父母一打起来,肖玲玲就歪歪扭扭的往李瞎子家跑,边跑边哭,已经变成了习惯,后来跑得越来越快了,也不哭了。田坎那边一打起来,我就会看见肖玲玲飞快的跑过来,然后用两个颤抖的小手,紧紧拉着我的手往李瞎子家门前的院坝边走,往她家探头探脑的看。 对于孩子来说,多一个伴总是高兴的,大人打他们的,孩子不明白大人为什么打架,自己玩自己的,我和肖玲玲如亲一家人,或许就是这样,造成我长大了不想娶肖玲玲,因为太熟悉了,她就像我的妹妹。 渐渐的,肖玲玲变成李瞎子家的常客,父母不打架也来,等肖玲玲两岁多时,肖大刚和赵小莲打完架后,常常是撒气不管肖玲玲,各自离家后不定时消了气才回来,这时候的肖玲玲就把李瞎子家当家,跟我一起吃饭,有趣的是,每月肖大刚会送一些米和自己种的菜给李瞎子,算是补了肖玲玲的口粮,算是感谢李瞎子照顾肖玲玲,李瞎子也从不拒绝。 一般是打完后肖大刚先走了,赵小玲哭着也随后跑了,过一天半宿,两口子会重新出现在家里。我一直好奇这两口子每次离家几天去哪里了,有人说肖大刚在外面有姘头,也有人说赵小莲也有,直到我长大后,也没证实这些传言。 肖大刚当时算村里有文化的人,他是知青下乡来到村里的,听说他父母在十年动乱中死于武斗,肖大刚成了无依无靠的人,没回得了城,在村里与没有文化的赵小莲好上,结婚立家。 肖大刚脾气暴躁,可能心中压抑和不甘太多,所以常常拿赵小莲练手出气,农村的老白干天天喝,喝了更控制不住情绪。其他方面肖大刚还是很好的,高大有力气,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爱干净,农活也干得漂亮,庄稼地里是村里最整齐的,每次去镇上赶集都穿得整整齐齐,像干部一样,村里人夸他“城里人派头”,李瞎子说他“败了自己的运”。 赵小莲兄弟姊妹七个,排行老六,没上过几天学,与肖大刚私定终身后,她的兄弟姊妹再不跟她来往,他同村的兄弟看到她都不打招呼,赵小莲也觉得无所谓,自己选的路,爬着也得走完。 赵小莲年轻时长得漂亮,就是我记事时,赵小莲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俏村妇,只是后来腰越来越圆,胸越来越垮,屁股与背越来越连成了一片,脸上总带着无奈的样子,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可能彻底被岁月和肖大刚打趴下了。 无论赵小莲挨多少打,她依然活得比村里其他人富裕,孩子就一个,负担小,肖大刚有文化,庄稼种得好,会各种嫁接技术,家里吃穿用度不愁,肖大刚除了打老婆c喝酒,还好面子,他的好面子让自己始终保持生活要比其他人好,到我读初中时,肖大刚才渐渐颓废了,好像彻底放弃了生活一样,才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老人常常说“三岁看大c七岁看老”,这未必就是真理,农村里这样的“真理”很多,不能都信,放在我和肖玲玲身上就不准确。 老人劝年轻人别妄想时会说:“生来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长辈教育人时会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 李瞎子劝陶春兰别光为了孩子时,会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便神州大地,但在远离首都和改革开放前沿地的西南农村,生活与几千年前的农民没什么区别,依然是牛耕马驼,脸朝黄土背朝天,锄头c柴刀c扁担c簸箕c罗兜c背篓c连杆c石磨等等工具,与几千年来的农民使用的一样,木匠c石匠c杀猪匠c端公道士c看相算命c神婆驱鬼好像几千年来,生活从没改变过。 农业税等等负担,加上孩子上学的学费,让每个家庭活得都很窘迫,唯一可以体现年代与过去几千年不一样的,就是有电了,个别好的家庭有收音机,村里那个亲戚当镇长的家里,还有神奇的黑白电视机。 电线c灯泡都有了,电不一定天天有,家里还是常常点煤油灯,现代化的娱乐只能靠收音机,肖大刚就买了一台收音机,一尺来长的大盒子,装上几个电池,便能发出声音来,也能唱出动听悦耳的歌手,于是,肖玲玲学会了唱歌,歌声中有天赋异禀的婉转与清亮。 小时候,李瞎子常常说肖玲玲:“走四方,有贵人。”李瞎子给我算的命是:“六亲无靠,衣禄厚重”。后来看来,李瞎子算得不能说不准,而是意思不一样,看怎么理解。 村里人说肖玲玲“将来会成为富贵人”,因为肖玲玲从小乖巧漂亮,跟他妈长得很像,命运可能在肖玲玲身上发生了变异,如此乖巧聪明的孩子,父母却是一点没有心思培养,她那个有文化的爸肖大刚,常常说:“女儿是没有什么用的,不能传宗接代,长大了还是别人家的婆娘。” 好在肖玲玲有我陪着她一起长大。 肖玲玲家的果树品种很多,她爸的嫁接技术那样好,各种水果都有,春天里肖玲玲给我送樱桃,夏天里拿来枇杷c桃子c李子,秋天里又拿来苹果c梨子c柑橘,冬天里还有黑桃c橙子c橘子,我们两个一起吃一起笑。 我要把她逗生气了,她就拿大眼睛瞪我:“死麦子,我不跟你玩了。”她这样说,但从不走开,只瞪着一直说,我根本就不相信她会不跟我玩,不跟我玩,她父母打起来去哪里?所以我当时算是拿住她了。 她高兴时,与我头靠着头,说:“麦子哥,长大了我们结婚后别打架,打架吓死人。” “麦子哥,你等着,我回家让妈摘果子去,我拿来一起吃。” “麦子哥,我们去摘果子吧,没事的,我家的,可以摘。” “麦子哥,今天我要在你家睡了,他们又不见了。” 没上小学以前,我们俩感觉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子,天天形影不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两小无猜 山村的贼 肖玲玲遇到害怕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是喊我,不管白天晚上都这样,而我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她一害怕,我就只好装着坚强,有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害怕得缩在角落里。 小时候,天一黑,世界就像什么也看不见了,昏暗的煤油灯只能照亮很小一块地方。 李瞎子有时候被请到别人家里去了,天黑了还不回来,又赶上田坎那头打起来了,肖玲玲跑过来时,我们两个蹲在堂屋门口的角落里,听着不远处的凄厉叫喊声,觉得黑夜的世界非常恐怖。 晚风拼命的摇动屋边的毛竹,在黑暗中呼啦啦的响,屋外的柏树像蹒跚向前移动着的怪兽,随时都会把我们连同房屋一起吞没,联想起熊外婆的故事,两个孩子的胆子就快要碎了,只好紧紧的挤在一起。实在等得太久了,我们俩个不知道是谁开始哭的,然后破口大骂李瞎子,骂他:“李瞎子,你狗日的还不回来。”两人轮流骂,骂着骂着就变成比赛谁的声音大,越大声的骂,心中的害怕越会被压缩小。 黑夜里,与外面摇曳的黑夜比起来,我觉得堂屋后墙上的神龛更可怕,或许那些供奉的人也有变成鬼的,不可能都进了天堂,那些变成鬼的,在黑夜里会出来,所以,李瞎子没回来前,我和肖玲玲都不进屋。 李瞎子被人送回来,看见两个孩子坐在门口,会很大声感叹说:“狗日的肖大刚,你们两口子非得我不在家时打吗?”似故意说给他们听。 李瞎子问:“我老远听见你们骂我,是不是?”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点了煤油灯,爬到床上用被子盖起来,躲在被窝里小声的笑。 记得有一年夏天,那时我还没上学,深夜里,狗叫得特别的凶,仿佛一个村的狗都疯了,此起彼伏的叫。深夜里狗这样叫,可能是有人路过,要不就是有贼。 农村的贼什么都偷,凉在外面破了洞的裤子都有人偷,可能那时的人太穷了,一个布角都有用,可以纳鞋底,一条破裤子偷回去,能让婆娘做好几个鞋面了,所以很多人家都养狗。 贼主要是偷鸡鸭c粮食,也有胆大到偷猪c偷牛的,偷牛算重罪,抓到了要坐牢。 养蚕的时候偷桑叶,玉米成熟时偷玉米,花生成熟时偷花生,水果成熟时偷水果,偷菜的也有,家家户户防贼防盗。 肖玲玲家种的瓜果多,常常被贼惦记,他家养了一条大狼狗,单独对付偷东西的人,李瞎子家离得近,所以也顺便帮李瞎子家防了贼。 那个夏夜,肖大刚突然在山坡上扯开嗓子喊起来:“抓贼啊!抓贼啊!”喊声在深夜里特别嘹亮。 赵小莲听到男人的喊声,提了锄头就往山坡上冲。 只有几岁的肖玲玲则大声喊着:“麦子,麦子!”边喊边赤着脚往李瞎子家跑,非常轻车熟路的冲进来,一下钻进我的被窝里,全身瑟瑟发抖。 李瞎子是没办法去抓贼的,只是起来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从小就爱看热闹,被肖玲玲钻被窝时弄醒了,飞快的爬起来,跑到地坝里往山坡上看,只见火把c电筒的光亮时隐时现,呼喊声响彻山村。几岁的时候没有勇气冲上山坡去看,只站在院坝里在黑夜里往有光的方向望,肖玲玲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躲在我身后,不停的说:“别看了,别看了,贼会偷孩子的,贼会把我们偷走的。” 我看热闹时,非常专注,不理会肖玲玲,李瞎子这时一般会坐在门槛上听,闹了好久才停下来,肖大刚来抱肖玲玲回去时,非常得意的给李瞎子说:“终于抓住一回,我一扁担就把那偷花生的砍到在地里,另外一个跑了,这个狗日的在地里爬呢,也不敢打死,打死要坐牢的,让他自己爬回去吧。” 李瞎子问:“认得吗?认不认得?” “怎么不认得,就是李二锤那狗日的两口子。” 我们那附近几个村,大多都姓李。 李瞎子说:“李二锤,知道,知道,我还给他算过命呢,怎么也做贼了,他家不至于穷到这份上啊?” 肖大刚递一根烟给李瞎子,两个人在火把上点燃烟,深深的吸一口,李瞎子一口浓痰喷在地上,眼望着黑夜:“这狗日的两口子,要吃花生自己不会种啊?老子的东西谁都不能动。” 肖大刚又走到院坝中,大喊道:“赵小莲,去看看那狗日的死了没有。”肖大刚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是文化人,知道打死了贼也得坐牢。 那年月农村里抓贼,只要不打死,好像就不用负责人,敢像肖大刚这样抓贼的也不多。很多时候贼是几个人一起,要是抓贼的人手少了,反被贼打倒,一个村里的人最团结的时候,就是抓贼的时候,因为每家都可能遭贼,所以大家都会帮忙,以防下次自己家遭贼时有人帮忙,形成了一个没有约定的约定,一旦有人喊有贼,全村男人都会抗了扁担c锄头等去帮忙,但真正抓住贼的日子不多,很多贼在黑夜里摔断腿的倒是好几个。 赵小莲大声喊道:“李二锤老婆来拖走了。” 听到这回答,肖大刚长长的舒一口气,抱起肖玲玲,对李瞎子说:“回去困瞌睡了,麻烦你了。” 并非穷就会做贼,农民虽然穷,却很在乎名声,害怕别人指着脊梁骨骂。做贼的就是那几个人,挨了打,关了班房,以后也还做贼,反正名声已经丑了,索性就不要脸,而这样人家的孩子几乎都没有脸,好在祖国改革开放了,可以出去打工了,不好意思上学,出去打工走得远远的,也没人知道他父母在家做贼,也可能出去了嫌挣钱太辛苦,从此把自己一步步送进牢房里去。 最精彩的抓贼,要数陶春兰了,陶春兰的泼辣是出了名的,因为太穷,跟谁都玩儿命,谁也不敢惹。 陶春兰的“威望”是在我出生那年,实行土地承包,分田地时建立起来的。表面上经过抓阄的方式公平分田地,实在通过作假,好田地都被村支书家和他的亲戚抓了去,陶春兰家孩子多,因李文白胆小怕事,分到的水田又小,位置又不好,陶春兰坚决不服:“怎么可能支书家的那些人都是好水田?” 陶春兰先是在村里大骂,村支书不理会陶春兰的骂,没想到等稻谷成熟时,陶春兰背着背篓直接到村支书家的田里去割谷穗,这下村支书不得不着急了,没见过如此拼命的人,不得已,村里的好田让陶春兰挑一块,陶春兰才罢休。 从此以后,村里谁也不敢惹陶春兰,陶春兰也不会无理取闹,只是不让别人欺负。 为了给四个孩子凑学费,只要能挣钱,陶春兰拼命也干,尽管养蚕又累c又丑,在那几年里,陶春兰种了很多桑树,家里到处都摆着簸箕养蚕,养蚕不能没有桑叶。 这一年,陶春兰家的桑叶被人连枝剪去了,这简直是要了陶春兰的命。那时我已经十来岁了,已经知道陶春兰是我目前有两年了。 一大早,不知道李瞎子为何消息如此灵通,他边吃早饭边说道:“听说陶春兰家昨晚桑叶被偷了。” 我放下筷子就跑,又喊上肖玲玲:“玲玲,走。” 肖玲玲从不问去哪里,我一喊,她就跟着走,直到初中毕业后才结束,那时她有个姑娘样了,不再是孩子,知道害羞了。 陶春兰像大侦探一样,根据脚印一步一步清理去,最后在同村的一户人家里停下来。这可不得了,陶春兰像执法者一样,直接冲到这户人家屋里去搜,李文白c李木c李敏c李水c李余几人全都手里拿着柴刀,或者扁担,像陶春兰带领的一个武装队,谁也不敢反抗,我带着肖玲玲,虽才十来岁,也抓了一把割草的刀,前去助阵,肖玲玲无声无息的跟着我看热闹。 这户人家家里正好搜出刚剪下的桑叶枝,这户人家当然不承认,这个真相很好查明,他家的桑树没有被剪过,这些桑枝不就是剪的别人家的吗?陶春兰全部搬回自己家,还把那家的桑枝剪了很多。 像陶春兰这样玩命保护自己财产的人,农村里不多见,大多丢了东西后,欲哭无泪,破口大骂是少不了得,有的还焚香烧纸诅咒贼,最后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结。 除了丢牛那样的巨额财产,没有去派出所报案,报案也多半是没人理会,只能用南方古老的巫术一般诅咒。 而我小时候也做过“贼”,并且是屡屡犯案。 李文白家里穷,所有土地都用来种庄稼了,能丢下一颗种子的地方都种了东西,没有多余的地方栽果树c种菜,我那四个一母同胞就少有瓜果吃,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别人家的。 自与相认以后,我们是天天要伙在一起的,李文白家的孩子要做的事情特别多,好像很难有时间去为自己偷些馋嘴的吃,其实不然。 一大早要去捡蜗牛喂鸭子,这种事情一般是在夏天让他三个儿子去干,女儿跟着陶春兰割猪草。 我生活的那片土地没有特别高的山,读书以后才知道,那叫丘陵地带。大地上全是一个个大坟包一样的小山坡,最深的山沟也能半小时从沟底爬到山坡顶上,要捡到足够的蜗牛,需要跑出好几里地去才行。 清楚的露珠还在,东边的太阳刚刚红起来,李木c李水c李余三兄弟就已经出发,他们先到李瞎子家后面,边捡边等我,我则叫上肖玲玲一起,去跟他们汇合。 早上最好捡蜗牛,蜗牛会在露水没干以前到处爬,这时最不费劲,要想一次性得到很多蜗牛,需要在那些悬崖或者草地里找蜗牛成群的洞,找到一个,能收获几大捧蜗牛,捡蜗牛的人很少,好像也就是李文白家每天这样捡。一个山坡一个山坡的捡过去,而去往的方向一般是有水果的地方。 肖玲玲负责放哨,我们四兄弟负责摘,偷得最多的是桃子和李子,这两样特别多,我们不会是摘几个吃就算了,而是要摘上大半麻袋,反正是能抗得走的那样多,极少失手被人发现过。李文白家的孩子到处割草c捡蜗牛,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了,所以李文白家的孩子到处逛,没人怀疑。 只要看着几个剃着光头的孩子,长得又很像,瘦小苦干的样子,那就一定是李文白家的儿子了,计划生育下,偷偷生孩子的很多,别人是没有儿子偷偷生儿子,没有像李文白家生这么多儿子的。 偷了果子,先是抗着麻袋跑出一大截,然后停下来慢慢吃到饱,肖玲玲高兴地唱起收音机里学的歌:“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风沙茫茫满山谷白云悠悠尽情地游,什么都没改变。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山丹丹花开花又落,一遍又一遍” 又或唱起: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 消失在遥远的银河 想记起偏又已忘记 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 常忆着那份情那份爱 今夜星辰今夜星辰依然闪烁” 不到十岁的肖玲玲,唱起这些歌来,比明星原唱还好听,天生的高亢嗓子,通透嘹亮。以至于后来我常常想:要是肖玲玲生在一个条件好一些的城里人家里,稍加培养,以肖玲玲的嗓子和长相,一定能成为名扬神州的女歌手,可惜的是,小学毕业以后,初中只读了一年就再也没有上学。 在我的记忆里,《往事只能回味》c《昨夜星辰》c《信天游》c《黄土高坡》c《渴望》那个时代的歌曲,唱得最好的是肖玲玲,她总是开心的在我身边唱,对着天空唱,对着大地唱,对着庄稼地唱,对着毛竹林唱,对着黑夜唱而我,很是爱听,那样好听,她是那样的美丽,就像纯洁无瑕的天使。 没有人教过肖玲玲唱歌,我们的小学也不教这些歌曲,教的是:“我们是接班人”“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些歌,肖玲玲不爱唱,我也不爱听。 她爱听的那些歌曲,收音机里听几遍,就能记住,就能唱得比收音机里还好听。 长大后,与她分别了几年后,突然在深圳的夜总会遇见肖玲玲,那一晚,她又把她从前唱给我听的那些歌唱了一遍,我们都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没人拿的新书包 没人擦的苦逼泪 小时候偷水果c偷胡豆c豌豆c黄瓜c番茄反正都是能马上吃的,胡豆c豌豆麻烦一些,需要拔干草烧堆火烧熟,不然吃了后屁声此起彼伏。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好些年,从小学到初中毕业,虽然也被人追过很多回,记忆中,从没被抓住过,可能是老天垂怜可怜的孩子,不然真没人垂怜了。 到我开始上小学时,肖玲玲也上小学,虽然她比我小一岁,为了有个伴,肖玲玲与我同时上学,也不用大人送,显然大人对那八里崎岖山路是很放心的,李文白家的孩子也在上学,附近几个村里也有很多孩子走在那条路上,那是唯一的路。 到我们几个小伙伴都已经不上学了,听到有一首歌叫《母亲》,我总觉得那歌曲写的是堂吉诃德似的幻想,歌中唱道:“你读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 每次听到《母亲》这首歌,我一直坚持认为写歌的人太过片面,他肯定不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新书包,没有花折伞,泪水也没人擦,只能迎风把泪水吹干,留下心里的烙印,一生难忘怀。 我用的书包是李瞎子平日里赶集用的帆布包,暗黄色,袋口和背带已经有些脱线,就像飘荡在风里的白发,肖玲玲的一样,也是肖大刚以前赶集用的帆布包,只是肖玲玲那帆布包的白发稍微少一些。 我和肖玲玲的书包,和李文白家那几个我的同胞兄弟们的书包比起来,算得上是“新书包”了,李文白家大女儿李敏稍微好一些,可能考虑到是女孩子,又是家里长女,她也能背一个帆布包,帆布包的白发比我的还多,并且有很好的透气性,大小不同的几个窟窿,能看到里面装的什么书,彰显着她比我们大几级。 李木c李水c李余的书包简直是天下一绝,别具一格到世间仅有。他们面对自己的书包和别人的眼神,显得那样从容淡定c荣辱不惊,只稍微带一点怯懦和羞涩。多年以后,我看着我的四个一母同胞“荣归故里”时,我常常想,他们的不要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练就的,因淬炼得早,所以长大以后,这不要脸的功力少有人能与之并肩,以甩开别人望尘莫及的距离,很快取得了四镇八村那些一起与他们走出山村的孩子们,无法达到的“成功”。 他们的书包只武侠小说中第一大帮丐帮,能望其项背,装过化肥的两条大麻袋套起来(这样会耐用一些),新书旧书c铅笔钢笔c橡皮檫等等往里一扔,抗起来就走。这种书包收拾也极其方便,需要带的东西往里一拢,需要时伸手就能拿,这样好的书包,李木c李水c李余极其珍惜,必定这种装过化肥的麻袋,对于李文白家来说,也算是奢侈品了。 他们会常常把麻袋提起来看看底部,看看有没有铅笔快钻出来了,这可能是经验,也可能是陶春兰和李文白教的,严防财富遗失。 瘦小苦干的三兄弟,抗着麻袋书包时,感觉书包比人壮实。 花折伞这东西在山村更是少见,黑布雨伞已经算是难得的高档货了,李文白家自然是买不起高档货的。南方的雨季很是漫长,细雨霏霏的日子没完没了,这时候,需要装化肥麻袋的内衬担当起遮雨的重任,麻袋的内衬是透明塑料,其长度刚好能盖住一个孩子的身体,把其中一侧豁开,顶在头上,飘逸得如出落凡尘的大仙。当雨水迎面而来时,就只能好好享受风雨交加,只把麻袋书包小心翼翼的背在背上,避免雨伞打湿。 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下雨,肯定得湿半身,瑟瑟发抖是常态,没人关心瑟瑟发抖,没人关心你湿了多少,老师也艰难,常常听见老师议论又多久多久没发工资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教书育人,已经是这小镇最高尚的灵魂了。穷和艰难是山村的常态,没有关心这种常态,只是李文白家更穷c更艰难一些,更不会有人关心,就像陶春兰常常教育我们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深山会更惨。 走八里崎岖山路去镇上读书,还有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要带,那就是中午饭怎么解决的问题,那种智慧现在没有了。每个孩子带一个搪瓷杯,大小根据你的饭量而定,再带上米和红薯,到学校时,把米或者红薯放进搪瓷杯里,交给食堂,食堂统一用大蒸笼蒸熟,这几乎是每个孩子中午饭的解决方式。 李文白家是没有搪瓷杯这种东西的,他们家的孩子是用别人抛弃的铁皮罐头罐代替,里面装的也大多是红薯,米粒很少。这也有利有弊,搪瓷杯大多长相差不多,各自在盖子或者手柄处做上自己的记号,铁皮罐头则是不需要的,那样鹤立鸡群,老远就能看得见。 到中午排队去食堂寻找自己的饭碗时,他们能好不费劲的找到自己的饭碗,搪瓷杯有盖子,铁皮罐没有盖子,里面又是蒸熟了的红薯,几百个密密麻麻的饭杯,一眼便能望见那红薯的金黄,有时候被挤扁了也无所谓,空铁皮罐到处都能减到,先将就一餐,下一餐又是新的饭碗。 饥饿一上午的孩子们,中午冲向食堂时,如山呼海啸一般,肖玲玲每次都只能远远的站在门外,我和我的同胞兄弟冲进战场一样的食堂里,寻找自己的饭碗,顺便帮肖玲玲的一起带出来。 肖玲玲的搪瓷杯常常丢了,等食堂的人散得一个也没有时,搪瓷杯的饭碗还没有找到,那就是丢了,太好看c太新的搪瓷杯常常丢,被谁偷的不知道,还是李敏c李木c李水c李余四姐弟的饭碗安全,从没丢过,我的也丢了好多回。 好在我们六个孩子平时耍得好,每到丢饭碗时,就凸显出有四个一母同胞的重要性,要是肖玲玲的丢了,我的给她吃,我去分一点四姐弟的红薯吃,要是我的丢了,我就分一点肖玲玲的吃,再分一点四姐弟的,中午饭吃不饱也无所谓,晚上回家再吃。其实饿过肚子的人都知道,饿着饿着就会忘了肚子饿,实在不行,多喝点食堂的自来水,那东西是不要钱的,最多是多跑几趟厕所。 下雨天是枯燥无味的,整个世界都是湿的,人也是湿的,湿得人一点开心和浪漫的情怀都没有了,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雨水淹没得频临死亡,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寻找欢乐,雨天是那样的让人憎恨。 天干地爽,我们放学回家的路才会有欢乐,背着麻袋的和背着帆布包的,一起走在那条放学的回家路上,不管中午有没有饿肚子,此时都得寻出一些欢乐来。 童年里,人极其容易欢笑,掏一个鸟窝,烧一窝野蜂巢,看见别人摔倒在地上,山风突然吹起落叶,天上的云变换成各种动物的模样都能让我们觉得好开心,还有肖玲玲的歌声,我们一起唱起来时,歌声在山沟里回荡,庄稼地里正干活的人,也会直起腰来,为这歌声仰望。 到傍晚放学时,这条路上全是孩子,我们六个一起,越走人越少,直到只有我们时,那就快到家了,因为我们这两个村处于两镇交界处,是离镇上最远的村了。 苦逼的孩子是不知道苦逼的,有一口吃的,还能上学,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那时大一点的李木和李敏常常说:“真搞不懂,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不爱上学,不上学,在家里要做多少事情啊?” 这话别的孩子不懂,我和肖玲玲能懂,李文白家的孩子那样爱上学,是因为在家里有做不完的事情,农村里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付出体力和汗水,干得看不到尽头。而上学就好多了,天刚蒙蒙亮,凌晨五六点就从家里出走,到傍晚时,才回到家里,最多就是上山割一回猪草,一天下来显得轻松多了。 这条上学的路也并非是坦途,总有那么些恶霸一样的孩子,在这条路上称王称霸,我们六个一道,几乎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只有那么一个不上学的孩子,不只什么时候,他知道我和肖玲玲每天会带两毛钱零花钱后,天天就开始惦记我和肖玲玲的四毛钱。 这四毛钱能买四块冰棍,或者一个土面包,或者十六杯甜糖水,或者四十颗裹着糖的花生米。我和肖玲玲一般是用来买甜糖水,请李文白家的孩子一起喝,他们兜里从来没有一分钱,但他们喝了我们的糖水,却不帮我们一起对付那个路上的小恶霸,我和肖玲玲也不计较。因为他们在外面只要有一点点打架这样的是非事情,不管对错,回去一定得挨李文白一顿好打,已经被打怕了,在外面打架这样的大事情,只能交给我和肖玲玲,因为我们两个不挨父母打。 那个小恶霸出现在路上时,我们一般是飞快的跑,他常常是跑不过我们的,我们满山遍野捡蜗牛时锻炼得好。在这一点上,我和肖玲玲是非常有英雄气概的,我们的英雄豪情来源于不会被父母打。这个小恶魔力气很大,我们联手也很少打得过他,被他抢了好几次两毛钱,有时候一毛钱,总之这小恶霸是不会空手而归的。 被小恶霸抢了那么几回后,我和肖玲玲便私下想办法要狠狠教训他。那一天上学,雾色朦胧中,那个小恶霸的身影又出现了,我的四个一母同胞一如既往地放慢脚步,与我和肖玲玲拉开距离,其实他们不用害怕的,他们又没钱,有时会被小恶霸打两巴掌,那也比挨李文白的打轻松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和肖玲玲早已选好了远途的悬崖,等着好好教训这个小恶霸,看见他向我们如鬼魅魍魉一般的靠过来,我们慢慢往悬崖边上走去,走到悬崖边上时,我们两个再分开站着,趁着大雾,小恶霸趾高气扬的追过来,我顺手轻轻一推,小恶霸就飘进了大雾中,随即听到一声惨叫,我和肖玲玲拔腿就跑,也管不了小恶霸的死活。 自那次以后,或许是小恶霸害怕了,又或者是他看不上我们这几毛钱了,再没遇到他,他那次有没有受伤我们不知道,他已经改为到处偷鸡偷鸭了,几个村里的人渐渐都知道了这小恶霸的名声,只有他从村里路过,鸡鸭总会少几只,很多人家怕上了这个小地痞流氓。 有的人家也是不怕的,鸡鸭丢了,就到这小恶霸家里去兴师问罪,小恶霸的父母说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对来兴师问罪的人赔礼道歉了事。 等我初中毕业,这小恶霸已经被劳教了,又过些年,我从外面回到村里,听说这小恶霸被枪毙了,对于他,我是一点同情心也生不起来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割草的背篓越来越大,捡蜗牛的任务越来越重,李文白家的孩子仿佛长得慢,我和肖玲玲渐渐已经与李木一样高了。 有钱的日子花红柳绿,穷人的日子千篇一律,天没亮就起床,天黑了还在回家的路上。 冬天的日子最难熬,肖玲玲穿得厚一点,我比李文白家的孩子好不了多少。李瞎子没办法种庄稼,算命挣的那些钱要用来买口粮,我一上学,他的钱也紧张起来,常常要借学费,开学以后慢慢算命挣了还。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冬天怎么会那么冷,就算不下雪,记忆中也觉得比现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冷很多,整个人都是冰棍一般,嘴唇冻得裂开,嘴唇高高肿起来,唱歌都张不开嘴。 没有大棉裤大棉袄,也没有二棉裤和秋裤,我穿两条平日的单裤,李文白家的孩子始终是一条单裤,遇上下雨天,整个人从早发抖到晚上,人就那样一年一年的奇迹般活过来了,冬天的故事,总是伴随着凄美,如那嗖嗖的北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摇曳时都显得那样无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冬日苦寒 她的温暖 野菊花盛开在田野里时,青色的天空变得越来越无情,温度一天比一天低,“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的,我想曹丕可能不知道没有御寒衣裤的冬天是什么滋味。 南方的冬天会迟到,却从不缺席,到放寒假时,一直要冷到来年再次上学后的桃李芬芳,当桃花盛开时,寒冷才快速远去。 没有肉吃,体质单薄,冬天感觉特别的冷,到我上学需要学费时,李瞎子家的日子与李文白家的日子变得一样了,农村出去打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农村的人口在减少,李瞎子的生意也开始没以前那么好了。 好在虽然算命属于封建迷信范畴,但信了几千年的传统大家不愿意舍去,不然李瞎子是没有活路的。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这样的视力没办法种庄稼,算命的收入是生活的全部来源,给人算一回,从最开始的鸡蛋c大米,到后来一元c两元,给五元的人那是极其的少,算三百回才够我一年的学费,我和李瞎子的口粮也还要算上几百回才够,更没有多余的钱做衣服。 于是,我也开始背起背篓去割草,李瞎子也买不起煤炭了,需要补给柴火,山坡上的杂木枯枝只能我这个视力好的养子去干,李瞎子帮忙往家里背时,也走不快,大多数时间还是靠我这个十来岁的孩子。 从前帮李文白家的四姐弟割草已经有了经验,我便与他们一起在满山遍野割草,有时候陶春兰会把她割的草放进我的背篓。 冬日里的枯黄,伴随着瑟瑟寒风,把双手变得红肿,把嘴唇开出几道口子,只有幼嫩的歌声依旧嘹亮。 肖玲玲是冬天里的天使,她拿出两条她的裤子塞给我:“麦子哥,穿上吧,穿到里面,没有看得见,我也不会告诉别人,谁也不会笑话你的。” 人穷志短这一点,我从那时起就知道,人穷时难以考虑尊严,面对肖玲玲的裤子,我曾在心中抗拒过,却抗拒不过越来越冷的天气。 肖玲玲说:“麦子哥,等你以后有钱了,你要买好看的裤子还我。” 我点点头,把肖玲玲的裤子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上我自己的青布裤子,而冬天依然寒冷。 李瞎子好像不怕冷,一年四季都是穿一条裤子,他感同身受,可能觉得我也只用穿一条裤子,他从没问过我冷不冷,我基本上已经处于半自力更生的状态了。 只有肖玲玲常常在冬天里说:“麦子哥,别抖了,我妈说“男抖穷,女抖贱”,你要是冷,把我给你的两条裤子都穿上吧。” 她略微沉思片刻,又说:“麦子哥,我只能给你两条裤子了,没办法再多给了,不然我愿意把所有裤子都给你穿,你就不用抖了。” 我也他妈的不想抖啊,可实在是冷,不光是抖,一到冬天,两排牙齿还经常不听话,随着身体的抖动不停的撞击出声响,咯噔咯噔的响声让人讨厌,却很难控制。 我曾对肖玲玲说:“要不你把肖大刚和赵小莲的裤子偷几条来。” 面对我这个建议,肖玲玲分析说:“没办法,麦子哥,他们多余的裤子都改给我穿了,要是再少了几条,我老汉儿会更加打我妈了,要是能偷出来,我肯定给你拿来。” 冬日里的太阳也见得少了,遇上阴雨连绵的日子,几乎是从早抖到晚。站在山坡上,望着那连绵无尽的山丘,看不到一丝温暖,拿着手的镰刀已经不知不觉的红肿起来,结出血疤块,痛已经习以为常,可能是知道这痛没法避免,小小的心里没有一丝幻想,冬天只能这样过。 冬日里不只是冷,也没有瓜果可以偷来填肚子,只能鼓动肖玲玲去偷她家的干花生来吃,她胆子小,每次也只能偷出十几颗来,那已经算很不错的零食了。 山村里的冬天也并不下雪,偶尔一年下一场小雪,就是湿冷,感觉潮湿的衣服从没有干透过,穿在身上又湿又冷,脚上的一双胶鞋跟没穿没什么区别。 有一年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我们几个小伙伴显得非常的兴奋,一个又一个山坡跑着去看哪里雪更厚,肖玲玲穿着胶靴,我和李木c李水c李余赤脚奔跑在雪中,脚很快就麻木了,用我们的精神:既然冷无法抗拒,那就无奈的面对。我们不知道那些不怕冬天的人日子是什么滋味,冬天不冷能叫冬天吗?我们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 冬日里没有瓜果,水田里能找出一些螃蟹和小鱼,单薄的裤子很容易挽起来。肖玲玲在一旁拔草烧火,我们四兄弟下水田去捉,多少有一些收获,每一次冻得鼻青脸肿的,所以这样的事情也不能经常做,实在是太冷了。 光秃秃的山坡上,每一丝空气是像是寒冰,每一丝山风都像要带着全部的温度,枯黄的草耷拉着,背篼放在一边,我割草,肖玲玲帮我装进背篓里,她边装边安慰我:“麦子哥,你快点割,动起来就没那么冷了。” 我很羡慕肖玲玲在冬天里不会发抖,牙齿也不会像我那样整日响个不停,也羡慕她不用帮家里做任何事情,她好像只帮我做事情。 她的手脚也不会长冻疮,嘴唇也很少开裂,看着永远是那样水灵c滋润。 她家的床铺上铺有毛毯,我的床铺上一年四季都是稻草家竹席,尽管这样,肖玲玲还是常常跟我挤在竹席上睡觉。寒冷的冬天里,屋里能听见外面的呼呼风声,两个人挤在一起睡觉暖和多了,所以我又盼着冬天肖大刚天天大老婆,那样的话肖玲玲就会跑过来,跟我一起挤在竹席上的一个被窝里,她穿得厚,抱起来特别暖和,这是我冬天抗拒寒夜的法宝。 我和肖玲玲一起小学毕业,大概从五年级开始,肖大刚再不许肖玲玲来我家过夜,好像就是哪一次肖玲玲裤裆里突然流了一摊血,肖玲玲开始来月事了,她好像来得比别的女孩子早,从此我们便再不像从前那么亲近了。 肖大刚再和赵小莲打架时,要是白天,肖玲玲便跑到我家院坝里来,要是晚上,她自己缩蜷在被窝里,再不往我这里跑,我问她:“昨晚你家又打架了,你怎么不过来。” 肖玲玲吱吱呜呜的,脸上带着羞涩:“我妈说,男人跟女人不能随便睡在一起,要结婚后才可以。” 我也不懂那么多,我是一个情窦晚开的人,我一直把肖玲玲当妹妹,虽然我看过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那也是出于孩子对男女区别的好奇。 我问她:“你以前不是都跑过来和我睡吗?” “那不一样,我妈说,我现在是大人了。” 肖玲玲经常会露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我也开始懵懂的有些懂得男女之别,却并不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我只想在寒冷的冬夜里,肖玲玲能给我温暖。 到肖玲玲来月事时,只有在背着肖大刚和赵小莲时,肖玲玲才会给我暖手了,大多数时间我再也没有了给我红肿双手哈气的人,我自己没有多余的温度暖和自己的手,我越来越恨冬天,那寒冷像是来自地狱,那呼啸而过的北方就是地狱的爪牙,抓走了我身上的所有温度,以至于我的颤抖变成冬天里对抗寒冷的唯一办法。 到我开始上初中时,肖玲玲已经不上学了,就是从那时开始,肖大刚仿佛开始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初中的学费够一头大肥猪了,肖大刚认为女孩子上了学也没用,早晚得嫁给别人,反正是嫁给别人,读那么多书不是给别人读了吗?肖大刚这想法并非异类,大多数人都这么想。 十二岁的肖玲玲在家等着长大嫁人,每当傍晚,她背起背篓在放学回家的路边上割草,等我从学校回来路过时,她会大声的喊着:“麦子,麦子,这里。” 我飞快的跑过去,问她:“你怎么也开始割草了?” “我爸买了两头牛,说是让我自己养,养大了卖了钱给我做嫁妆。” 我无法理解肖玲玲那样深刻的话,和她看着我闪烁的眼神,我只是天然的觉得,养牛并没有什么错,那时对于肖玲玲无法与我一起上初中,我心里隐隐有过遗憾,可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肖玲玲是渴望上学的,她会一直问我学校里的事情,把我的初中课本拿出来翻看,眼里透露出羡慕神往的目光。 自肖玲玲开始割草c放牛时,冬天时,她的手也与我一样红肿起来,粗糙起来,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把手从后面伸到我的腋下:“麦子,给我暖一暖。” 当我回头看肖玲玲时,她的胸部开始大起来了,我很好奇,怎么胸部就大起来了呢?在我多次强烈要求下,肖玲玲才给我看了几秒钟,我看见那里鼓起一个包,包上的那个深色的点,好像比我胸口的两个点大一些了,那时感觉肖玲玲越来越美了,常常在夜里梦到她,但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梦里的事情。 冬天依然寒冷,而肖玲玲再也不送我裤子穿了,我问她:“天都这么冷了,你还不送裤子给我。” 这时,肖玲玲会把目光转到那些枯黄的衰草上,或者孤零零的枝丫上,或者她那两头水牛身上,也不看我,说道:“不要脸,怎么找我要裤子呢?” 我是认真的:“肖玲玲,你变了,你不给裤子给我穿了。”我捞起自己单薄的裤脚,两条腿露给她看:“你看,我现在就一条裤子,我一共两条裤子,这条穿,那条就得洗。” 肖玲玲说,我唱歌给你听吧:“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听她唱完歌,我还是冷,冬天里的歌声不好听,无法让我暖和起来,我只能站起来在山坡上颤抖着,抖起来好像就没那么冷了,又好像浑身抖起来时,正好合上了寒冷的节奏,只有抖起来,两排牙齿响起来,冬天的滋味才是不掺假的冬天。 当寒冷来临,肖玲玲再也不给我裤子时,我感觉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每到冬天,很多老人会去世,大概是与天太冷又关系,记忆里死人最多的时候是冬天,每到这个时候便有好东西吃,再穷的人家,死了老人都会热热闹闹办一场,四邻都要去出份子钱,虽然不多,就像把钱凑在一起打牙祭,出了钱全家都去吃,冬天里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那家赶快死人,吃顿好的,身体会暖和一些。 就在我读初一的冬天,放了寒假,已经快过年了,肖玲玲哭着在山坡上找到我:“麦子,我妈跑了。” “你妈不是经常跑吗?没事,晚上就回来了,最多一两天。” “这次不一样,以前我妈走时不拿东西,这次是一大早,我和爸都没起来,她那了衣服c身份证走了。” 李木年纪大一些,说:“肖玲玲,你妈肯定跟那些出去打工的人一起出去了。” 我也无能为力,只得安慰几句,肖玲玲在我这里得不到答案,又哭着往家跑。 随后我听见肖玲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像李敏被李文白打时一样的哭声,而且肖玲玲的哭声特别尖锐,就像刺痛了我的心。 我楞了一下,扔下手里割的草,红肿的手紧紧握着镰刀,冲到肖大刚身后,一镰刀砍在肖大刚的腿肚子上,大声喊道:“肖大刚,你把老婆打跑了,现在还打肖玲玲,你是不是人?” 肖大刚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捂着腿肚子,满手鲜血,气急败坏的喊道:“李瞎子,你家儿子杀人了!李瞎子,你家儿子杀人了!” 我拉着肖玲玲的手,肖玲玲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肖玲玲也会在冬天像我那样抖,抖得更厉害。 李瞎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田坎,可能眼睛看不见,盯了好一会儿,才从肖大刚的院坝里撤下一件衣服,帮肖大刚把腿肚子裹起来,安慰道:“麦子与玲玲从小玩到大,看你打玲玲,他心痛。” 肖大刚撤着嗓子喊道:“小杂种,老子打她管你屁事。” 李瞎子说:“凡事都有定数,肖大刚,别为难孩子了,这医药费我陪。” 我举起镰刀,远远的对着肖大刚:“你要敢再打肖玲玲,我杀了你。” 肖大刚狂风暴雨的骂了一阵,我拉着肖玲玲早已跑上山坡去了,肖玲玲还是哭,我看见她身上好几道血痕,那一刻的冬天,热血沸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夏夜爱恋 自我砍了肖大刚腿肚子那年冬天,好像以后的冬天都不再冷了,而肖玲玲越来越累,她妈赵小莲确实跑了,听说是跑到广东去了。 肖大刚也再没有打肖玲玲,但能经常听见他的怒吼声。 对于我砍了肖大刚那一镰刀,其实只是割伤了他的腿肚子,伤得并不深,肖大刚自己用白酒消毒后包起来,过十几天以后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以后,肖大刚对我特别好。 肖大刚老婆赵小莲跑了,他再没有可打的人了,或许他已经开始反省自己的暴力行为,天黑以后,他常常提着一瓶老白干到李瞎子家里来,李瞎子不喝酒,抽肖大刚的烟,两个没有老婆的人能胡扯老半天,他常常对李瞎子说:“李八字,你这儿子有种,以后你老了肯定没人敢欺负你。” 每当肖大刚夸奖我的时候,李瞎子笑得很开心。 赵小莲跑了没有音讯,肖大刚好像也从来不谈起他老婆的事情,好像已经认命了,不悲不喜。 肖玲玲的家务事重了,从前赵小莲做的很多家务事,诸如洗衣c做饭c喂猪c喂牛c割草等等事情都得肖玲玲做,肖玲玲越来越没有时间和我玩了,只是她割草的时间一定是我放学回家的时间,她好像一定得在路边等着我才安心似的,有时候她把我的背篓和镰刀放在路边,等我到了,我便可以直接开始割草。 初中三年,农忙时节,学校会放八天农忙假,学生大多都是农村的孩子,放这八天回去帮家里干活。 以前赵小莲没跑以前,放农忙假时,我去帮陶春兰家干些活,那时我年纪小,主要是和我的兄弟们伙在一起。赵小莲跑了以后,农忙假期里,我每天都帮肖玲玲干活,那些农活带给人的劳累一生难以忘怀,并且不能创造什么价值,只够勉强糊口,填饱肚子。 西南农村里最集中的几样农活主要是割麦子c种麦子,插红薯苗c挖红薯,种玉米c收玉米c插秧苗c收稻谷,这是几样赶着时节做的大活,需要集中时间赶着时节做完,平时里拔杂草c捡绿豆,种收豌豆c种收胡豆c种收花生c种收油菜这些还都是零碎的活,一年四季挑粪浇庄稼,是农村里时时可见的事情,好像地永远都在浇,从没歇息的时候。 生活在农村十几年,从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觉,更没有一刻觉得那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悠然自得,直到我离开那个山村以后,再也不想回去种地。我非常知道我那四个一母同胞的生活有多艰辛,知道一年到头有多少活要干,我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农民生活的艰难,简直就是身在人间,如在地狱,等我走出家门以后,常常想,那样活着与死了没什么区别。 初中三年,我一有空就帮肖玲玲干活,边干活边背李瞎子教我那些算命的口诀,到初中毕业时,我已差不多把李瞎子教的口诀全背熟了,而我一点也不想成为一个算命的。 李瞎子当着我的生母陶春兰的面说:“麦子要读书,花多少钱我也愿意”,而李瞎子对我时,却没有一天不是劝我不要读高中了,用他的话说:“读了初中可以了,高中三年的学费,够盖一间新瓦房了,上了高中就能考得上大学吗?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呢?人命天注定,麦子,别上高中了。” 李瞎子到底有没有钱,我不太知道,别人说李瞎子存了很多钱,那时的我没法相信,一个算命的,能有多少钱呢? 李瞎子养育我十几年,初中毕业时,我十六岁,李瞎子养了我十四年半,我一直把他当父亲,他苦口婆心的说挣钱难,让我别上高中,我没有反对,我知道钱的艰难。每每回想起当初决定不上学时,我能清晰记得我那时心中的感受。 从小到大,我心里一直存着一块地方,这块地方存放着我的私密情绪,私密到不给任何人说,就是肖玲玲也不知道。在我从小到大的心里,我一直认定自己是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人,李瞎子不过是娶不到老婆,他养我并非为了爱心,而是要我为他养老送终,如果有一天我能有选择的权力时,我一定好好为自己而活,心里一直这样期盼着自己快些长大,快点脱离地狱一般的生活。 等我决定听从李瞎子安排,不再上高中,李瞎子显得非常高兴,他不知道我自己的计划,我不甘的心隐藏得很好,这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天然的防御性。 肖玲玲见我不上学了,她既埋怨又高兴,她知道我爱看书,什么书都爱看,肖大刚存的那些书,初中三年里,肖玲玲基本上全部拿出来给我轮流看了,这一点我很感谢肖玲玲,感谢肖大刚一直存着那些中外文学c历史类书籍,苏联文学特别多。肖玲玲暑假来问我:“麦子哥,你不上学了吗?” 我若无其事的说:“是啊,以后我们都不上学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笑一笑:“没什么打算,学算命吧,还能什么打算呢?” “你真甘心做一个农民吗?” 我不能告诉肖玲玲我的真实想法,我已经开始讨厌她了,不是肖玲玲这个人讨厌,她不只不讨厌,反而像一个熟透的桃子一样诱人,我讨厌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我已经知道,李瞎子和肖大刚在商量我和肖玲玲的婚事。 我虽然十六岁,但我大概知道肖大刚的想法,肖大刚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不愿女儿远嫁,我和肖玲玲青梅竹马,加上我曾为了肖玲玲砍他一刀,他认为我是最爱肖玲玲的人,而且我也没什么负担,将来需要孝敬的人就李瞎子一个,与肖玲玲结婚,两家离得这样近,相当于一个上门女婿。 成长过程中,我也渐渐看清李瞎子的想法,他想我一直活在那个山村里,他的视力越来越不好,就快要全瞎了,他需要一个人照顾他,他希望那一个人是我,等我和肖玲玲结了婚,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李瞎子这种自私的打算让我心中非常愤怒,以至于我也开始讨厌肖玲玲。 初中毕业以后,我表现得像一个乖孩子,李瞎子问我他教的那些口诀时,我都能对答如流,李瞎子非常高兴,他说:“麦子,你学了算命不一定非得当算命的,你不是瞎子,你能种地,娶老婆生孩子都可以,闲时还可以算命挣钱,生活不用愁” 我听着李瞎子这些言论,心里非常的反感,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需要攒钱做路费,我知道,没有路费我出不了这个门,我要去哪里,心中已经打算好。在我初二时,捡到一本杂志,整本杂志都是介绍深圳的,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去深圳干嘛不知道,但我已经知道我走出这个村要去哪里。 利用买菜c买米,买各种东西的时机扣钱,扣下的钱悄悄藏在竹林里一块石头下的塑料袋里。其实我知道李瞎子的钱箱放在什么地方,那钱箱从来没有超过二百块,每到二百块,他就会去银行存起来,二百块我是无法出门的。 我会想着各种借口找李瞎子要钱,甚至去参加别人红白事时,也会把李瞎子交给我的份子钱扣一半,我直观的判断,这种事情送了多少钱,没有人会问,也确实没有人来问李瞎子。 那时的李木和李水已经在读高中,李余读初二,李文白的大女儿李敏已经去广东打工。 可能是陶春兰出门前,告诉了她家里三个儿子我已经决定不读高中了,暑假里,李木c李水c李余单独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继续上学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真实想法,我要为我自己的计划严守秘密。 十五岁的肖玲玲长得亭亭玉立,除了她的手因为干农活显得粗糙。我从她看我的眼神中得知,她几乎已经认定我就是她的男人了,如果我要睡她,她随时都会愿意,而且肖大刚好像也默认我可以和她女儿干任何事情,我知道的,但我一直保持着与肖玲玲的距离。肖玲玲以为我是一个正人君子,我自己都没觉得自己是一个正人君子,我为我的计划压抑着青春发育的冲动,加上当我知道李瞎子和肖大刚在计划我的人生时,而这个机会中就有肖玲玲,我讨厌这个计划,对肖玲玲有种天然的抗拒。 如果肖玲玲也有一颗奔向外面世界的心,我会告诉她我的计划,带着她一起逃出这个地狱般的生活,但那时的肖玲玲一直在我面前畅想美丽的乡村生活,我无法相信,我要在这山村和肖玲玲生活一辈子,我每天要像李文白一样往地里挑粪,每天要抗着锄头上山 夏天暑假里,正是玉米快要收割的季节,肖大刚在山坡上搭了一个棚子,每夜守着快要收获的玉米,担心即将到手的劳动成果被别人抢先偷了。像肖大刚这样在玉米地旁搭棚收玉米的人家很多,李文白家每年这个时候也这样做。 那一天,肖大刚又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肖玲玲来叫我一起去山上帮她守玉米,李瞎子显得极其的高兴:“麦子,快去吧,狗日的肖大刚又喝醉了,玲玲怎么守玉米呢?麦子,你快去帮帮忙。” 李瞎子不劝我,我也会去的,在我的心里,肖玲玲是一个可怜人,她把梦想放在了这个山村里,又或者是放在了我和她以后的家庭生活中,如果不是这样,肖玲玲和我应该不会分开,我们有太多记忆重叠在一起,她长得那么漂亮,唱歌又那么动听。 到山上的棚里时,夜空里的星光照耀下的大地一点也不美丽,我清楚的知道放眼能看见的那些地方有什么,哪块田是谁家的,哪块地是谁家的,哪块地里种着什么,甚至知道哪块地今天浇了屎尿,我担心我要一辈子在这里望着这片星空,心里莫名其妙的害怕我离不开这里。 肖玲玲在竹棚里点了蚊香,带了一大壶茶水在棚里,夜晚虽然温度比白天凉快不少,却依然炎热,被炙烤一天的地往上冒热气,山风并不能让人觉得温度舒适宜人,手里还得拿一把蒲扇才能凉爽一点。 肖玲玲穿着一件短袖体恤,加一条肥大的长裤,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着肖大刚把玉米地种得如排兵列阵一般的整齐,肖玲玲说:“麦子,以后这些地都是我们的。” 我使劲喝了一大口茶水,差点呛出来,咳起来时,肖玲玲给在背上拍了几下:“慢慢喝,茶水有的是,喝完了家里还有。”她给我拍背时,我明显感觉到她高耸丰满的地方蹭在我的手臂上。 我故意往旁边稍微挪了挪,说:“好热,天太热了,你就别靠这么近了。” 黑夜里,我没有看见肖玲玲的表情,她沉默片刻,又靠过来,拿着蒲扇给我扇风:“麦子哥,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跟我好了。” “怎么不好了?别瞎想。” “我们以前睡一个被窝的,你现在从不让我靠近你,今天要不是我来叫你,你会来吗?” “我怎么知道你在山上过夜?现在不是来了吗?你爸也真是的,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山上。” 肖玲玲又说:“麦子哥,我们早晚都是两口子,你现在也决定不上学了,以后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你知道吗?我爸和你爸在商量我们结婚的事情。” 我冷漠的回答:“你知道吗?女方未满二十,男方未满二十二,结婚证都没办法办,结什么婚,结鬼婚啊?” 肖玲玲马上解释说:“很多人不都是先结婚,等到年龄了才领证的吗?” 肖玲玲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娶她,她天然的认为我是一定愿意的。农村能娶到老婆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情,以我当时的条件,一个瞎子的养子,家里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肖大刚在几年前就修了楼房,能娶到肖玲玲这样漂亮,家境在农村也算殷实的老婆,简直应该谢天谢地,肖大刚c李瞎子都这样想,所以他们从来不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山坡上的秘密 如果抛开我害怕走不出那个山村,我肯定已经把芳香四溢c水嫩貌美的肖玲玲按倒在身下,而那时的我,一看到肖玲玲靠过来,心里就泛起恐惧,我害怕我一粘上她,就再也无法继续我的脚步,我害怕农民那苦逼的日子会伴随我一辈子。 听着肖玲玲的解释,我抢过蒲扇,拼命的扇起来。 肖玲玲抓起另一把蒲扇,笑道:“你急什么,这里不是还有一把吗?” 我只顾扇着风,一句话也不想说,我害怕自己把持不住,我害怕玷污肖玲玲后,我离开了这里,会耽误肖玲玲的一生,我曾那样的与她好,我绝不能伤害她。 我不知道走出这个山村,以后我会怎么样,我只想着逃离这种日子,对离开这个山村以后的日子更加迷茫,我不能给肖玲玲承诺我离开后还会回来,我无法保证我能荣归故里来娶她,我不能让她为我而等待,她是我的好妹妹。 我依然坚决的想要离开,我一直固执的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这山村更苦的日子,太苦太艰难了。我从小生活在山村里,我知道山村的艰难,就像陶春兰那样勤劳能干的人,依然骨瘦如柴,没一天好日子过,这是一种社会最底层的生活,最卑微的生活,卑微到谁都可以踏上一脚。 我永远记得亲戚在镇上当书记的那一家,他家也同样是种地,但他家有了村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村里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也是出现在他家,村里亲戚当官的就只有他家,而他家最富裕。 农民的劳动成果根本就不值钱,陶春兰和李文白是我见过最勤劳c最拼命的农民了,想尽一切办法,恨不得床上都种上庄稼,也还是没有过上好日子。他家的孩子一年才能吃两个鸡蛋,全家六口人,就像六个瘦猴子一般。 我常常想,就算是出了这个村,我将死在前进的路途上,我也是愿意的,我不想跟肖玲玲结婚c生子,老去,重复李文白那样的日子。 我不想像牲口一样活着,我不想除了干农活就是干农活,好像一辈子就是为了挣那口饭,就像肖玲玲养的那两头水牛,甚至不如那水牛,水牛也不是天天都耕地的,一年大多数时候还都能闲着。只有农民每天都要做事,做不完的事,事情就像庄稼地里的杂草,一天不拔,就会越积越多,最后淹没了庄稼。 我读过历史,我知道这山村的日子与几千年前一样,锄头犁耙c播种收获c看天吃饭难道我还有重复下去吗? 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肖玲玲,那时的她并没有错,我的希望在走出山村,她的希望是我能永远和她厮守,都是怀着各自的梦想。 对于外面的世界,基本上是从肖玲玲家的电视上了解到的,李瞎子看不了电视,我可以到肖玲玲家去看,所以李瞎子节约了买电视的钱。 肖玲玲也同样从那台电视上看到外面的世界,那时的她却从没有向往之心,就像后来我在深圳夜总会遇见她时,她说:“麦子哥,我要不是来找你,我不会走出那个地方,我也不会变成没有脸再见你的肖玲玲。” 尽管我离开山村后见到的肖玲玲堕落了,她依然活得比当农民时更像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起码有漂亮的衣服穿,有美味佳肴,能住进冬暖夏凉的房间,哪怕那是短暂的享受,起码享受过。 我曾在肖玲玲拿肖大刚的书里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写到:人穷,您还能保持与生俱来的高尚的情操,可是穷到一无所有,那就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办不到了。对于一个一贫如洗的人,甚至不是用棍子把他从人类社会中赶出去,而是应该用扫帚把他扫出去,从而使他斯文扫地,无地自容。 我小时候看到的农民的穷,属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穷,就像骨瘦如柴的我的生母陶春兰,她那样勤奋,努力,一个抓阄就可能剥夺了她公平分得土地的权力,无论怎么节约,依然不够孩子的学费,她不得不远走他乡。 十六岁的我固执己见,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不敢感兴趣,我害怕那一点点曙光毁在我自己手上,哪怕肖玲玲那样暗示我,我也不敢与这个从小一起钻被窝的美丽少女,有丝毫越轨行为。 肖玲玲却比我胆大,她说:“麦子哥,我无法想象,我不嫁给你嫁给谁?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那时的我不敢当面拒绝她,也不敢告诉她我的想法,我怕她为了自己的梦想,联合肖大刚和李瞎子,把我留在山村里。 肖玲玲为我的坐怀不乱感到高兴,她说:“麦子哥,你真是个好人。” 当她用手突然触到我身下坚强挺立的那一根时,她害羞的往后退了退,随后又说道:“你是为我们没有结婚才忍着的吗?” 我随口“嗯”了一声,虽然身体躁动无比,可依然无法比我想要离开山村更强烈。 我喝了很多水,不停的走到地里去撒尿,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回到棚里,我不放心如花似玉的肖玲玲一个人睡在山坡上。 我也不想和肖玲玲讨论人生和理想,我只想着我快要离开家乡了,那时感觉,一旦离开,这里的一切将和我再没有关系。我离开以后,肖玲玲肯定会有的是人娶她,我完全不用担心;李瞎子不是我的父亲,他太过自私的想把我留在身边,那时的我非常恨他;李文白和陶春兰抛弃了我,我对生父生母没什么感情,那时的心里只有怨恨;而我的同胞兄弟们,我也管不了他们,我只想离开。 我无法再和肖玲玲睡在一起,甚至怕她碰到我,不敢正面看她温柔深情的眼神,为了能走出山村,我必须要放弃我的念想,我不想出去后还有牵挂,我以下定决心不再回来。 夜风吹得苞谷地哗啦哗啦的响,就像有人在地里穿梭一样,我假装紧张的站起来看着玉米地,肖玲玲偏要过来拉我:“快到棚里来,棚里没有蚊子。” “我去看看地里,是不是有人在偷苞谷,你快睡吧,我守上半夜,下半夜你换我。” “麦子哥,不用这样守的,我们睡在这里,还有人敢来偷吗?”肖玲玲把我拉回棚里,神神秘秘的说:“你知道吗?当初你砍我爸那一刀,私下里我爸使劲的夸你呢,他说你一定会对我好的,说你见不到我被别人欺负,你是个好人。” 想到自己不久就要离开了,我不想说任何让肖玲玲不开心的话,只好说:“你拿裤子给我穿过,我当然要帮你了,要是你妈在,你爸也不会打你,我那时候也是一时冲动,不该砍你爸的。”我故意这样说,我想让我走以后,肖玲玲能把这句话告诉肖大刚,肖玲玲记忆力好,那么多歌词都能记下来,她一定会记得我给她说的这些话。 棚里比外面更黑暗,黑暗的好处是可以掩盖面部表情,无论是愧疚还是害羞,都看不见。 因为看不见羞涩,肖玲玲说话更大胆:“其实,我们不用等到结婚那天的,我很快就是你老婆了。” 尽管肖玲玲大胆的说着,我能听出来,她依然害羞,她说的时候,身体一动不动。 假如她把嘴唇凑过来,我或许就再难以把持了。 她只是从电视上隐隐约约知道情侣之间的那些事情,并不完全了解,她只读过小学,学校里不会教夫妻之间应该做什么事情,她妈又跑了,更不会有人教她。而我只是从书中看过男女情爱,在贫穷的日子里,我无法想情爱的事情,任何会影响我走出山村的因素,我都想避免。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的珍贵,也不懂得珍惜肖玲玲的善良纯真,害怕在山村过苦日子的心思占据着我的心灵,我对外面的世界有无限的好奇,就像我身体中天然流淌着要出逃的血。 我曾担心李瞎子会知道我的心思,因为他会算命,很多人都说他算得很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算到我会逃出去,不知道他有没有算到他安排的这场婚事不会成功。 我也背了李瞎子的所有口诀,我却无法算出离开山村后会怎么样,我也无法算到我离开后肖玲玲会怎么样。我以为我不会再从事算命挣钱的事情,那时的我无法知道,最后我还是用李瞎子交给我的本领生活。 我摇动着蒲扇:“只要没结婚,就还不是两口子,玲玲,你不想你妈吗?” “想啊,可是她也不写信回来,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结婚不等你妈回来吗?” “可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啊!”肖玲玲突然笑起来,说道:“麦子哥,你怕我碰你,是不是?你忘了以前的冬天吗?你总是抱着我睡觉,那时你怎么不害怕呢?” 或许肖玲玲认为抱在一起就是两口子。 我以前跟肖玲玲在一起时有很多话说,可是我知道我们将要结婚时,我发现跟她在一起时,已经不知该跟她说什么了:“现在是夏天,又不是冬天,这么热,两个人当然要离开一点。” 肖玲玲拿着蒲扇拼命给我扇着:“这样会凉快一点吧?” “你不热啊?我自己扇,你也自己扇,我们都凉快。” “我不热,不像你,冬天怕冷,夏天怕热。” 肖玲玲呼呼的扇着蒲扇,见我不说话,突然从身后把头伸到我的脖子上,少女的体香立刻迷漫我的全身,细嫩的脸庞靠着我的脸颊,我没有听到她是否兴奋异常,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蹦蹦的跳,像要从桑子眼蹦出来。 她丢开扇子,突然抱着我的头,用她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嘴,我不由自主的把手伸向了她的胸口,手中抓住了那坚挺酥滑,脑袋嗡嗡的开始响起来。 我坐着侧着身,歪着头与她堵着嘴,就那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呼吸不过来了,脑海中闪过肖大刚和李瞎子满意的笑时,我突然推开肖玲玲:“太热了,我去外面吹吹风。” 肖玲玲没有生气,她很高兴地说:“麦子哥,我们现在是两口子了。” 那时的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犯了错,甚至为自己默默计划着离开而愧疚。山村长大的我,对成年人的男女事情并不懂,只觉得女人的嘴和胸部都异常的神秘,而我却已经触碰了肖玲玲的神秘,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们现在是两口子了。” 我开始悔恨我没有控制好,我占有了她,但我又是一定要离去的。当我触碰了肖玲玲的神秘,我想着该不该带她一起离开山村,而我又主观的判断肖大刚一定不会让她离开。 肖大刚老婆已经跑了,他一定不会让女儿再跑了,外面早已传出不好听的谣言,说赵小莲是跟男人一起出去的。在农村里,谣言很快会传得活灵活现,有人说亲自看到了赵小莲和一个男人坐车走,更有人说在县城宾馆里,亲自看到赵小莲和男人住一间房,肖大刚表面上不理会这些谣言,但他的农活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好了,瓜果树木也很少修剪打理。 我能为了肖玲玲被她爸打而砍他爸,在我心中是要一辈子保护肖玲玲的,其实就算要偷偷带肖玲玲跑,我也不在乎肖大刚什么感受。而我心里盘算着一件极其要命的事情,如果我要带肖玲玲一起走,我需要多一倍的钱,甚至更多。我自己想着,如果我一个人出去,多么的苦我也甘愿,要是肖玲玲跟我一起出去,我不会舍得她餐风露宿,不想她跟我一起受苦。 我知道出去的辛苦,是从同村打工回来的张三娃那里听到的,他说从我们家到广东,坐车都需要三天三夜,车上挤得连厕所都上不了,三天三夜没办法睡觉,车厢里到处都是人屙的屎尿,臭烘烘的,等到广东时,两个腿肿得走不了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算命 赶集 坐火车那样辛苦,坐汽车呢?那时每逢赶集时,我牵着李瞎子去街上摆摊算命,李瞎子听着别人的夸耀:“李八子,你儿子都这么高了啊!”“李八子,你儿子好标志啊,能讨婆娘了,真是好福气啊!” 而我却专注听着别人说外面的事情,有人说坐汽车需要更久的时间,有的汽车中途掉下悬崖,整车人全部摔死了;也有人说,汽车需要翻过很高的山,没到过那么高的山的人,根本受不了,谁谁谁就受不了中途回来了,不回来不行,会死人的。 小镇上的那些人聊天和传谣言一样,说得唾沫横飞c活灵活现,一个比一个说得精彩,甚至有人顶黄:“李棒槌,你根本就没出去过,你知道个屁。” 李棒槌昂着脖子,青筋暴起:“我怎么没出去过?你他妈才放屁,老子才回来的,等这阵子忙空了,马上又要走。” “刘天棒,你出去也没见讨个婆娘回来啊?” 刘天棒嘴上叼着红塔山,一脸不屑:“老子才不急,外面婆娘多得很,随便挑。” “刘天棒,你家房子都快倒了,那个女人能跟你?吹牛皮不上税哦。” “老子的房子倒了关你球事,老子以后住城里去,那房子谁要谁拿去。” “刘天棒,你不是跟着老赵扛钢管吗?有那么挣钱吗?哈哈哈。” 他们胡扯这些我最不爱听,但是我爱赶集。 初中毕业以前,我也常常牵李瞎子去集上,那时我是躲着别人的目光,害怕别人知道我是李瞎子的儿子,虽然别人一直都知道,每次我把李瞎子牵到时,自己躲得远远的,跑别处瞎逛,到中午吃饭时才买了吃的给李瞎子送去,然后又跑开,等到集上的人快散尽时,我才去牵李瞎子回去。 那时我很讨厌牵李瞎子出门,自我开始思考问题时,我就想,这狗日的李瞎子以前没我牵不是照样出门吗?为什么现在就要我牵呢?况且你又不是真瞎子。 渐渐的我明白,李瞎子让我牵着他出门,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李瞎子的儿子,这更让我觉得恶心。 自我有了出逃计划时,我爱上赶集了,牵着李瞎子也不再怕丢人,我知道,我一定会离开这里,这里每一个笑话我的人以后都将不再见面,所以我开始变得坦然。 我开始守着李瞎子算命,他也乐意我守着他,他说要让我多学习,多听例子,而我喜欢帮他收钱,这时候我才发现,李瞎子很有钱。每逢赶集时,我在一旁观摩和帮着收钱,胆子极小的扣下来,多的时候有十好几块,九十年代,农村十几块一斤很多了,那时的大米才三四毛钱一斤。 边收钱时,也注意着李瞎子怎么算命,我发现他很少说不好听的话,就是说来算命的不好之处,也都是说以前的,比如说“你小时候有过血光之灾”,“你家里前两年很是不顺”要说人的以后不好时,一定会补上一个对策,告诉他怎么怎么就能避免那些不好,然后就全好了。 不同的命收钱多少也不一样,要是以顾客平等来说,这是不对的,都是算命,说的时间也差不多,为何就要分别对待呢?这就像肯德基买汉堡,如果穷一点的人进去二十一个,有钱人去二百一个,这显然行不通,但放在算命上就可以,给钱的人还都很高兴。后来我想通了,就像汽车4s店,比较差的车去保养一次钱少,好的车价格就贵十几倍,抛开所用的量和材料不一样,其价格的比例依然是很夸张的,因为开好车的人有钱,但是李瞎子怎么知道某个来算命的有钱呢? 通过我的总结,来给儿子算命的都愿意花钱,来给老人算命的不太愿意花钱,来给自己算命的如果是要出门的舍得花钱,问自己家里事情的不太舍得花钱,问婚姻大事的舍得花钱。 其原理是根据五行对应出生的日期时辰,加上袁天罡的推算办法,要说不准还真不能这样妄断,人本来就分那么些种类,古老的传承就是总结了各种人的各种结果,要说一定准也太过认真了,大原则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古老的算命传承有他存在的道理,人乐意知道自己的未来,哪怕是一点点吉祥的预兆,也能给心中一些激励。而且几千年来,算命也是如现代的统计学c大数据,什么类型的人什么结局,什么类型的人在什么年代有什么样的遭遇,都是如大数据一般统计了上千年。 李瞎子算命不胡说八道,依照问命人提供的生辰八字,对应他师傅传承下来的口诀,如遇不好的地方,说的时候会委婉一些。有的不说,比如来人是问婚姻,但依照古法推测发现前程迟滞,但问命人并为问前程,而是求婚姻那就只说婚姻合和,说多了徒增担忧。 李瞎子绝不为了钱而故意违背所测算出来的口诀,他不是一个骗子,他在以古法做工具,为人提供咨询一般。他告诉我,算命术是一个工具,就像柴刀,既能砍柴,也能伤人,依照古法口诀,自己加以委婉的解释是可以的,但绝不能胡编乱造,不然会遭报应。 正因为李瞎子有原则,所以大家说他算得准,守住原则也就是守住自己的饭碗c自己的名声。 依照口诀而说,信不信c准不准就让问命的人自己判断,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 农村里很多人出生时,具体时间记得不准确,就像我,没有手表,没有接生婆,只能推测大概时间,所以李瞎子给人算命要反复确认具体时间,还会问一问出生时天气是什么样,周围的人在干什么,以此来对比时间是否有差错。 也有不收钱或者象征性收几毛钱的时候,快死的人不收钱,这是算得极准的,也是获得名声的最好买点,依照口诀,阴阳五行合和机缘已完,生命就快走到终点,这就不收钱了,或者随便对方给不给。如果被算的人又多活了一些时候,他也不会怪李瞎子,他会庆幸自己没死,要是问起来,李瞎子再好话搪塞几句,说积德行善加寿即可。 有的人不用算,一问他家里情况,就知道有段时间命运悲苦,就像陶春兰,农村里养四个孩子,没有不命苦的,四个孩子都注重上学,晚年肯定享福。像陶春兰那样正在艰难中的人,多安慰和鼓励,象征性收一点钱,她会心存感激。 李瞎子私下告诉我:“其实人的命不用算,告诉你将来会怎么样也没用,命里早已注定,人一辈子祸福相依,平时多行善积德的人一定能善终。” 命中注定这件事,不能单一的说是等着命运安排,“命”是指生命的所有,包括性格c为人c做事态度c观念等等,“命”注定了,不会只注定某一方面,一定是生命中的所有因数相配合。 注定穷的人,也注定他好逸恶c劳好吃懒做;注定败家的人,也注定他五毒必陷其中一二,凡事还得向内看,向内看清楚了,自己也就能算出自己的命运。 算命以前先默念师傅口诀,默想师傅容貌等,各算命师所用办法根据师门不同而有区别。 自赵小莲离家出走以后,肖大刚就不去赶集了,所有买卖的事情就交给肖玲玲,肖大刚讨厌别人问他:“大刚,你婆娘写信回来了吗?”这看似友好的问候,却藏着扎人心的针,问候的人一转头就会对旁边人说:“看,就是他婆娘跟人跑了。”“哦,跟男人跑了的赵小莲啊!”肖大刚听到这些很难受,他干脆不去赶集了。 实在有重的东西要挑到集市上去买的,他带个草帽,把帽檐拉得很低,遮住大半边脸,东西挑到集市上买了就走,也不像从前那样悠闲的逛了。 自和肖玲玲一起在山坡上过夜守苞谷,我触摸了她的神秘处以后,我的心里一直很纠结,老是想着我走了以后她怎么办? 肖玲玲却显得比从前更高兴,在我面前时显得更亲近了,好像我们已经是两口子,去赶集时,也不避讳,还时不时的挽起我的手,我们两个在前面走,我的另一手拿着棍子牵着后面的李瞎子。 三天一次赶集,这是农村的交易盛会,平时寂寞的路上变得热闹非凡,挑东西去卖的大老粗c壮妇女,背着背篓的小女人c老太太,精心打扮过的青年男女,带着孩子的一家大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在这条路上。 卖东西的天还没亮就去了,为的是占一个好位置;买东西的不慌不忙,要等到街上货物延绵时,才好货比三家;接着赶集去相亲的人,新衣新裤,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衬衣外的上口袋里放上一包好烟,自己舍不得抽,得见了面才拆开来;有人去凑热闹,有人去逛农作物的行情,有的人是去偶遇故人,有的人遇上赶集这天,有事无事必须去一趟 集市上五花八门c琳琅满目,布c针线c衣服c床上用品c家具c电器c竹编c五金c农具c棺材c花圈,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鸡鸭鱼肉,大米面粉这种都还是正规商品。 卖跌打损伤药的如演戏一般,连说带唱,吆喝得热气腾腾,犹如那唱得极好的独角戏,笼络大群人围观,久久不散场,卖的都是些无害也无用的骗钱药,看着很是有劲,上当给钱的不少,大多都是老年人。 耍把戏的偶尔也能看到,唱歌跳舞的偶尔也有,赶集时,如走进了一个麻雀群,到处叽叽喳喳的闹腾。 那些相亲的,故旧相见的,请客吃饭的,趁机打牙祭的,旧情复炽的,坐在敞开一面墙的食店里,让人看了垂涎三尺,羡慕不已。这样的食店我离开山村前一次没去过,李文白家的孩子就更没进去过了。 大多卖东西的摊位都是沿街c沿路临时摆起来的,到散场时再收拾离去,留下垃圾遍地。也有诸多吃的临时摊位,各种现煮现卖的吃的香气肆意,我和李瞎子也就是在这样的路边摊吃上一碗麻辣小面,已经是让李文白家的孩子羡慕得很了,他们一次也没吃过。 自从我不上学了,每次赶集肖玲玲都和我一道去,认识我们的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认识的以为我们是一对小夫妻,肖玲玲乐意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小夫妻。 狗日的李瞎子也是完全不要脸,别人问他:“李八字,你娃儿都娶婆娘了啊!”李瞎子脸上笑得快炸开了:“是啊!是啊!” 肖玲玲也很高兴,只有我觉得很是难为情。 十五岁的肖玲玲已经一米六的身高了,南方女子普遍不高,身材玲珑娇小,肖玲玲这身高随他爸。一头黑发披在肩上,身材玲珑有致,走起来如三月柳枝,小巧可人的鹅蛋脸上,明媚皓齿,少女鲜艳饱满的嘴唇娇艳欲滴,一身碎花连衣裙随风飘荡,咯咯的笑起来时,胸部起伏跌宕,让人看得心潮澎湃。 很多二流子男人见了都想方设法靠近肖玲玲,说些调戏的话,估计肖玲玲遗传了肖大刚和赵小莲的闹腾劲,她手紧紧抓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在空中胡乱的飞舞着,用她唱歌时嘹亮的嗓子大骂一通。旁边知道的人赶忙给那些二流子说:“他爸打死人,少惹麻烦。” 如果我也在旁边时,又会有人说:“这个小婆娘惹不得,他老丈人打这婆娘,还被李瞎子这娃儿砍了一刀,人家连老丈人都敢砍,你算老几?” 肖大刚本就是一个出了名的暴脾气,人高马大,较上劲时,恶鬼都要退避三舍,老婆都被他打跑了,而这样的人被我砍了一刀,我就成了一个好像随时都要杀人的人。 旁人说得我和肖玲玲俨然是一对贼公贼婆似的,我依然能看见那些在肖玲玲脸上c身上如扫描仪似的目光。 肖玲玲喜欢吃油炸糍粑,每次赶集必买,买了来,不管有多少旁边人,先挑一块喂我嘴里,然后她自己抱着宝贝似的细嚼慢咽,看我吃完了,再喂我一块。有一次被肖大刚看见,肖大刚恶狠狠的骂道:“狗日的,女大不中留。” 在我们村里面,肖玲玲无论与我多亲近都没人觉得奇怪,大家知道,肖玲玲是别人不用惦记的了,肖大刚和李瞎子早就是儿女亲家,而且肖玲玲和我李麦子从小睡到大,他们以为我早把肖玲玲的身体占有了,只是年纪没到,还没怀上,也有的人说:“可能跟她妈一样,不容易怀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婚事前奏 以前别人议论我和肖玲玲早就有一腿时,我根本不在乎,就当没听见,觉得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无需理会。自打我在山坡的棚里触摸了肖玲玲的秘密后,再听见别人议论我们的事情时,我的心开始愧疚,常常觉得懊悔,想自己是不久就要离开的人了,还与肖玲玲做那些事情干什么?我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肖大刚和李瞎子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准备婚礼了,农村结婚的第一步是看人,就是看看各自对对方的长相,是不是在能够接受的范畴,有没有残疾c缺胳膊少腿的,我和肖玲玲青梅竹马,看人这一步可以省略,但男方给女方礼金不能省略,李瞎子给肖大刚说:“还是得有个媒人,以前我想让陶春兰来当这个媒人,她最合适,现在陶春兰出去打工了,让张寡妇来。” 媒人得由男方请,肖大刚当然听李瞎子的,李瞎子在村里还算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因为红白喜事都得找他算,请个媒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大家也乐意做李瞎子家的媒人。 那时农村结婚必须得有媒人,媒人一般是那些没事的妇女担当,做媒人也没有什么麻烦,到结婚时,男方还要谢媒人一个猪头,加上少量礼金。并没有单独从事媒人这个职业的,不过是些热心的村妇,在男方的邀请下,作为去女方求婚的引导者c见证人,有什么矛盾时由媒人协调。 第一步看人,一般是约在镇上的食店里好好吃一顿,那年月吃顿好的不容易,虽然改革开放已经十六年,窗口城市已经是日新月异,但经济的春风还没有吹到西南的山村,人们还没开始富裕。当媒人能有顿好吃的,这就已经不错了,很多媒人家有小孩子的,吃饭时带着小孩子一起去,不管能不能走到下一步,男方都得给这顿饭钱,如果女方接受了男方的礼金,那就能走到下一步。 第二步:参家,就是女方参观男方的家里,主要是看家境怎么样,家里都有什么人,房子够不够,粮仓里有没有粮食,庄稼地怎么样,干农活方不方便,在村里是什么地位,男方要尽可能毫无保留的对女方展示。通过参家,也能看出男方家的生活态度,邻里关系怎么样,很多邻里关系不好的,最担心邻里乱说,造成女方不同意婚事。女方如果与男方不熟悉的,会去左邻右舍打听男方家的真实情况,担心男方家有隐瞒什么事情。 参家时,男方要在家里备上好酒好菜接待,尽可能的丰盛,女方父母c女儿才会满意,媒人也必须在场,大家吃喝完毕,男方给礼金。看人时,是给象征性的礼金,参家时,男方需要出手更大方一些,如果女方接受礼金,那就能走到下一步。 李瞎子在给我张罗婚事这件事情上,还真是舍得,他没有老婆,家里平时是我做饭,要请客,我做肯定是不行,他去请了一个单独做酒席的人来,其实就几个人的饭菜而已。 别的人参家时,女方会去好些人,除了女方父母c兄弟姐妹,还可能带上几个女方家的亲戚,加上男方家的人,所以起码得坐两三桌子才够。肖大刚老婆赵小莲跑了,肖大刚没有什么来往的亲戚,他岳父家与他早无往来。 依照李瞎子算的黄道吉日,做酒席的按照李瞎子的要求,买来酒菜在家里做,我负责帮忙烧火,肖玲玲也在一旁帮忙。 我心如止水的看着李瞎子张罗着,我不好说半个不字,我不怕李瞎子,也不怕肖大刚,我怕肖玲玲伤心,我不想在走之前,让肖玲玲为我伤心落泪。想着我们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那样的好,而且肖玲玲是一个多少人垂涎的漂亮姑娘,为了她,我连肖大刚都砍了,哪里舍得看着她伤心呢? 暑假里,李文白家三个儿子都放假在家,参家这一天,李瞎子想着热闹一点,把李文白和他三个儿子一起请来家里吃饭,李木c李水c李余高兴万分,不是为了我和肖玲玲的事情高兴,而是有顿好吃的而高兴。其实李木c李水c李余我这三个同母兄弟也喜欢肖玲玲,但他们知道肖玲玲只跟我好,他们在这一点上很羡慕我。 张寡妇对李瞎子家如自己家一样熟悉,快到中午时,她一头钻进灶屋来,看见肖玲玲在帮忙洗碗,哈哈大笑起来:“哎呦喂,第一次看见参家时,没过门的婆娘开始帮忙了,这还参什么家啊,直接洞房得了。” 我和肖玲玲都知道这张寡妇口无遮拦,不理会她,肖玲玲洋溢着一脸的幸福,嘴里哼着歌。 到中午吃饭时,因李瞎子不方便,张寡妇走过田坎去请来肖大刚,肖大刚穿得像镇上的干部一样,一套笔挺的青白中山装,脚上穿了一双锃亮的皮鞋,这皮鞋很少见他穿过,衣服看着也是没穿过几次的,张寡妇看得嘴巴啧啧称奇:“哎呦,肖大刚好漂亮啊,真是我们村里第一好看的男人,好看,确实好看。 肖大刚和李瞎子坐上席位,张寡妇和李文白坐一边,我和肖玲玲坐一边,李木c李水c李余三人挤着坐下位。 李瞎子单独为今天做了一套藏青色的中山装,买了一双新解放鞋,头天赶集时,单独把头发理成了大奔头。 等我和肖玲玲在灶屋帮忙快好时,李瞎子叫我们二人去换新衣服,李瞎子给我买了白色新衬衫c新西裤,新皮鞋,肖玲玲的一套百合花纹路的白色连衣裙c带四五公分高鞋跟的凉鞋c头上的压环也是新的。 原本非常熟悉的人,这一天极其庄重的围做在一张八仙桌上,桌上的菜叠了三层,六个明扣c六个暗扣c鸡鸭鱼肉c猪肉,卤菜c凉菜c炖菜c小菜c花生米,外加五斤上好的老白干。看着满满一桌子好菜,我很高兴,想着自己不久要离开家乡了,离开前因为我的事情有这么多好菜,李文白家的我那几个一母同胞正好可以好好打牙祭,算是我为兄弟的贡献了,只可惜李敏已经出去打工,不然也能一起打牙祭。 开始吃之前,李瞎子站起来对我说:“麦子,你去把我床头的帆布包拿来。” 我有些不明就里,拿过帆布包来,李瞎子神器的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用手摸了摸:“玲玲,我眼睛看不见,我让老张帮我买的,你看看好不好好看,是一对金耳环个金戒指,一个金手镯。” 肖玲玲兴奋的接过去,把耳朵里孔里的小木棍拿掉,自己把金戒指c金手镯带上,把金吊坠耳环递给我:“快,帮我带上,真好看!” 肖大刚都意外而感动了:“亲家,怎么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哟。” 张寡妇说:“肖大刚,你看看,李瞎子对你家玲玲好吧?这四样黄金,一共二十克,我亲自带着李八字去买的,两千来块,够买七八头肥猪了哦。” 我给肖玲玲带好耳环后,她飞快的跑回自己家里,我知道,她去照镜子。 李文白说:“李八字是个舍得人,肖大刚这闺女万里挑一,值得的,值得的。麦子跟了李八字是好福气,真是好得没得说。” 李木c李水c李余眼看着桌上的菜,等着李瞎子宣布开吃,肖玲玲没回来,李瞎子又略为等了等,等肖玲玲回来时,李瞎子才端起酒:“我平时是不喝酒的,今日少喝一点,感谢肖大刚把玲玲嫁给我家麦子,来,先喝一口,边吃边说。” 李瞎子c肖大刚c张寡妇c李文白四人喝酒,我们开始吃菜,我也是第一次看这么丰盛一桌子菜,就是别人家过年也没这么丰盛。 二两的酒杯,肖大刚一口干了,李瞎子抿一小口,把杯子放下:“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自己算的,李文白也来了,我这儿子是李文白家抱过来的,大家都知道,今天也让李文白来做个见证,一起高兴高兴。” 李文白把一大块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高兴,高兴,李八字没得说,麦子从小和玲玲就耍得好,你们两家又离得近,这门婚事好得很,八字也合吧?” 李瞎子眨巴眨巴眼睛:“合,麦子属羊,乙未年,玲玲属狗,我都合好了。” 张寡妇给肖大刚把酒满上:“来,肖大刚,李八字也喝不了酒,我这个媒人代替他陪你喝,诶,李文白,你也端起来,你更是该陪肖大刚好好喝哟。” 李文白端起酒杯:“我跟李八字差不多,平时不怎么喝酒,来肖大刚,你多喝一点,我意思意思。” 我们五个小辈闷头吃菜,难得的好菜,我的三个兄弟一边吃一边看肖玲玲,而肖玲玲边吃边笑看着我,脸上如彩霞一般。 桌子上恐怕只有我百般难受,但我什么都不说,假装着一副很听话的样子。看着肖玲玲耳朵上闪着金光的耳环,我的心里早已骂了李瞎子,不是因为给了肖玲玲不值得,而是这狗日的李瞎子竟然不知道把钱给我和肖玲玲去看世界,也不给我上学,连陶春兰都不如。 张寡妇喝了半杯酒,脸上红彤彤的,油光水滑,高兴得很:“你们两家离得这么近,都不用看人c参家了,直接定亲就可以,这两个孩子,他们早就是一家人那样好,真是门好婚事啊!” 李瞎子说:“规矩还是要的,我和肖大刚早说好了,他也一个孩子,我也只这一个孩子,我们两家虽然离得近,所有规矩我都把他办齐了,搬得热热闹闹。定亲吗?我算了算,腊月里最吉利,今年的属相与婚事相冲,结婚得放到明年春分前后。” 李瞎子跟我说过这日期安排,而我的计划是一定要在结婚前离开,最后一步没有走完,肖玲玲就不算真正嫁给我了,她再嫁人时,不用背着“过婚嫂”c二婚的名声,这是我尽可能为肖玲玲做的了。 肖大刚的脸越喝越白:“亲家如此重视他们的婚事,我高兴,我只得这一个女儿,嫁妆我也会办得风风光光的,比村里所有人都好,到时候把全村人都请上,好好热闹一番。” 张寡妇抬头看看屋顶上的黑瓦:“李八字,你这房子也该修一修吧?都住多少年了,我记得,你这房子还是解放以后分给你爸的,是吧?” 李瞎子悠然说道:“修,当然要修,肖大刚知道的,匠人都请好了,十月中旬动工最吉利,明年开春前能修好,正好拿新房结婚,修楼房。”李瞎子可能是职业习惯,说话慢条斯理的,每一句都说得很清楚。 李文白马上说到:“楼房好啊!楼房好,要不少钱吧?” 李瞎子平静的说:“两万多,为了孩子,值得。” 张寡妇又啧啧起来:“啧啧啧,李八字,想不到你狗日的存了这么多钱啊!我们是到死怕也挣不了这个钱哟。” 那个时候的县城,买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也就三万来块,肖大刚家的楼房才用一万多块钱。我以前从不知道李瞎子存了这么多钱,也没想到他舍得这样花,虽说修新楼房他也要住,可主要还是为我的婚事,为我以后的儿女们住,他已经渐渐老了,也就能住一间屋子。 李瞎子如算命似的掐着手指:“这都多少年了?我算命四十多年了,就这么多家当,多么?李文白家要不是孩子多,上学花了,早修起楼房了,陶春兰多贤惠啊!种蘑菇c养长毛兔,猪也是养得最多的,真是拼命哦。”李瞎子又看着对面吃得满嘴油的三个人:“娃儿头,你们妈老汉儿不容易哦。” 李文白说:“嗨,挣钱不就是给孩子花的吗?他们能读,那就继续读,我们家得出几个大学生,算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是李八字家的喜事,张大妹,你这个媒人要主持好哦。” 李文白说得冠冕堂皇的,我听李木讲,李文白不赞成他几个儿子读高中,就是大女儿李敏去市里读中专,也是陶春兰坚持,才有李敏去市里上学。李文白和李瞎子一样,觉得存了钱修房子c给儿子娶婆娘才是正事,上学纯粹是浪费钱的事情,为了四个孩子能上学,陶春兰不知道流过多少泪水,求过多少人。 每年开学,都是陶春兰把孩子送到学校里去报名,连我都是她顺便带去的,路上她常常说:“千万别学其他人,修房子c讨婆娘,要不然出去打工,没文化出去打工又能做啥子?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要是哪怕读个初中,也不会窝在这个山卡卡里头,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老子就是卖血,也让你们读,晓不晓得?你几个要是像别个一样读不得了,那就要回来搞农业,一辈子窝在勒个山卡卡里头,累死累活的,没得出息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心已远走 我始终记得陶春兰一个人,带着好几个孩子去学校的场景,她把厚厚的一叠钱拿去教学费,一点犹豫都没有。每一学期的学费,要花掉陶春兰的所有省吃俭用下来的钱,花掉十几头肥猪加上所有卖东西的钱,甚至还要借外债。 直到我二十几岁时,我开始真正理解陶春兰的伟大,我常常给我的每个女人讲陶春兰的伟大,我给她们说:“陶春兰虽然大字不认识几个,但她讲出来的道理犹如圣人之言一般。” 说回饭桌上,李文白是什么人,李瞎子c张寡妇c肖大刚都知道,李文白家里是陶春兰当家,李文白就是下力干活。 李文白家的三个儿子真是能吃,不一会儿,盘子就吃空好几个,这在农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谁都是难得吃一回大餐,只是李文白家的孩子吃这样丰盛的饭菜更难得,一旦吃起来,犹如秋风扫落叶。 张寡妇像主人家一样,站起来把桌上的空盘子撤了,又挪了几个肉放在李文白家三个儿子面前,说:“三个少爷,多吃一点,论起来,你们和麦子是亲兄弟,以后还要多团结,免得遭别人家欺负。” 李木十八岁c李水十七岁,两个已经是大人的架子了,只是太瘦,看起来很是单薄,满脸的青春痘密密麻麻,也不说话,一副十分拘谨的样子,也不回张寡妇的话,只是抬头憨憨的笑笑。 李余最小,马上读初三了,跟他哥哥一样能吃。 李瞎子接过张寡妇的话:“是啊,麦子虽是抱给我了,我也从来没反对他去那边的家,怎么说他们也是四兄弟,这在今天是极其难得的哦,陶春兰真是能生,一年生一个,每个都是儿子,孩子对,就是小时候遭罪,长大了就好了,现在看看,有四个亲兄弟,谁敢欺负啊!” 李瞎子也就是看中这一点,所以把李文白一家请来吃饭,当亲戚对待,农村里势单力薄会受别人排挤,这层现成的关系当然要拉拢,而且李文白家三个儿子都大人了,眼看穷日子就要到头了。 肖大刚开始几口喝得猛,农村爱酒的人都这样,先猛喝几口,感觉上来了,再慢慢悠着喝,听了李瞎子的话,肖大刚端起酒杯:“来,李文白,我们也算是亲家,喝一口,以后就是亲戚了,有什么需要帮忙做的,尽管叫我,来,来,来,喝。” 肖大刚把女儿嫁给我,也有这个考虑,计划生育实行后,这一代人有四兄弟的极其罕见,表面上看我和李瞎子就两个人,势单力薄,可我毕竟是挑明了的陶春兰的儿子,肖大刚不只与李瞎子做了亲家,还和陶春兰c李文白做了亲戚,这样一来,势力就大了。 在农村,劳动力越多,别人就越忌惮。酒肉朋友,或者亲戚都不可能有四个亲兄弟团结。 李文白天生慢慢吞吞的,用陶春兰的话“三脚踹不出一个屁”,他端起酒杯,乐呵呵的:“喝,喝,是亲戚,是亲戚,挨邻得近的,现在又有了这门亲事,当然是亲戚了,他们四兄弟一直都是一起的,人多好,人多好啊,主席说过“人多力量大嘛”。” 李瞎子马上说道:“你三个娃儿好好读,你妈出去前还来我这里算过,你们将来都是大学生,要挣大钱的,李文白c陶春兰要享福哦。” 张寡妇说:“哎呦,以前看着陶春兰带着几个孩子,又瘦又小的,还到处去割草,那个时候哦,都笑话陶春兰,说难以养得活,现在看来,还是多生几个好,日子穷嘛,挺一挺就过来了。诶,就像偷桑叶的事情,几个儿子一人一把刀,往陶春兰身后一站,那个敢动陶春兰,你要是外人,真打起来,哪有一家人团结?” 李瞎子说:“我们这里啊,大多都欺负老实人,狗眼看人低,早些年,都看不起他们家,以为儿子生多了,就算养大了,连婆娘都讨不起。社会变化这样快,以后啊,我们这周围还就陶春兰家的几个儿子有出息,你们看着吧,我早算过的,没有不准的。” 肖玲玲一直都高兴万分,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我笑,我们五个晚辈一气狼吞虎咽,很快都鼓起大肚子,打着饱嗝,再也吃不下了。 外面烈日当空,世界犹如一个大蒸笼,这个时候要是跑到外面去,人都得晒爆皮。 新装不久的吊扇,在饭桌上方用最大的力度旋转着,呜呜的发出巨大的风吹向地面,虽然风也是热的,人坐在下面,总还是觉得有些凉意。 张寡妇笑起来:“狗日李瞎子,你当初抱麦子走,应该是算过的吧?” 大家都知道张寡妇这玩笑话而已,李瞎子说:“他家几个孩子命都好,没有差的,周围几个镇我都差不多算遍了,像他们家几个孩子的命数,少见得很。” 不一会,肖大刚已经喝了半斤以上了,以前肖大刚喝酒后话多,老爱说以前他小时候城里人的生活,回家就发酒疯打赵小莲。赵小莲跑了以后,肖大刚开始常常喝闷酒,从前的话再也不说了,人颓废了,徒增沧桑感,总爱唉声叹气。 张孤寡说:“不管怎么说,只要不生疮害病,舍得下力气,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麦子还能长几年。玲玲已经是我们附近难得一见的漂亮人,麦子,多少人羡慕你哦,你这娃儿可算是捡到宝了,难得,难得啊!” 肖玲玲一直转着金镯子看,听张寡妇夸奖,她拿手戳一戳我的腰,脸上比外面的阳光还灿烂。 李瞎子看我们几个晚辈都没吃了,说道:“麦子,你们去把井里凉着的西瓜提回来,分给大家吃。” 我们五个人飞快的跑向水井边,外面的烈日照得眼都睛睁不开,我突然觉得这夏天是从没有过的热,退到竹林下,看他们跑出去井里捞西瓜,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告诉肖玲玲。 事情好像已经没法刹住车了,张寡妇那张嘴,已经嚷嚷得全村都知道了,她来时就大声边走边喊:“我给李瞎子家当媒婆去了哦。” 隔壁邻居妇女就回过张寡妇:“人家早好上了,有没有你都一样。” 农村里能娶到老婆,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李文白家有三个儿子,房子又破又烂,常常被村里人背地里取笑他家,说他三个儿子将来一定是光棍,那么穷,谁会嫁给他们三个呢?陶春兰在山坡上干活时,也常常跟地里的人抱怨自己命不好,抱怨李文白让她生了那么多儿子,“将来怎么能讨得起婆娘哦!”,陶春兰的脸好像一直都是一脸的哀愁,但她又相信上学能改变命运,不把钱存起来修房子,房子是决定他儿子能不能娶到老婆的重要因素,可是她不修房子。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竹林下,肖玲玲和我的三个兄弟从井边回来,李木抱着一个三十多斤的大西瓜,大声问道:“哪里切去?” 肖玲玲看了我一眼,带着李木去厨房,切了几瓣给孩子喝酒摆龙门阵的四人端去,她和我的三个兄弟拿着西瓜出来,和我一起坐在竹林下,肖玲玲递给我一大边西瓜,问道:“你干嘛呢?” 我支吾其词:“这里凉快,他们还有得摆呢。” 从前我们五个人在一起时,无话不谈,现在我开始不知道说什么了。 肖玲玲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什么心机都没有,活得无遮无掩,好像一切都很美好,把金戒指和金手镯拿下来给三兄弟轮流看,她自己很快把西瓜坑完,站起来把西瓜皮一扔,正好掉进竹篓子里,靠着我,拿起蒲扇对我们两人扇起来:“怎么得了哦,你这么怕热,你看,他们都没有你这大汗水。” 我的三个兄弟穿着一条短裤,上身的汗衫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穿了跟没穿一样,此刻是吃得十分满意,七嘴八舌的说李瞎子如何舍得,我如何捡了肖玲玲这个宝,边说还边往肖玲玲因扇扇子抖动的胸部看。 可能只有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看不清自己前面的路,好像等着我去的那个地方也很渺茫。从小长大的山村虽然熟悉,却看不到一点未来的憧憬,村里的中年人越来越少,连陶春兰都出去打工了,如李木c李水这个年纪还在上学的人,已经是稀罕物,别人家的孩子早已跟着大人出去挣钱,我也快要离开这里。 李木把西瓜皮上的红色啃得早已没有了,然后才扔掉西瓜皮,很满足的往地上一躺:“还有一年,要是考不上大学,只能出去打工了,麦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肖玲玲马上问道:“那我呢?我不要和麦子哥分开,你们要是出去,我也要出去。” 李木说:“当然了,我们三个一起出去。” 我安慰说:“李木”我们兄弟都不相互叫哥或者弟,都是叫名字,“李木,考不上的话,可以再复读一年啊,都已经高中三年了,要是考不上就放弃了,这三年不是白读了吗?” “复读是不可能的了,家里差钱,李水c李余还要上学呢,让他们考吧,我这成绩,要考上大学有点难,但好歹上完最后一年才甘心。” 我问:“李敏不是已经出去工作了吗?她能寄钱回来,你们家还差学费吗?” “李敏在酒店做服务员,每个月寄几百块回来,有时也没有钱寄回来,麦子,你知道吗?读高中要住校,一年学费加学杂费,要两千多,比玲玲这些金子全部加起来还多。” 肖玲玲吃惊地说道:“啊!这么多啊?这些金子还不够一年?上学也太亏了,是说嘛,那么多人都不愿上学,太贵了,考不上还是要出去打工,还不如不读了呢。” 李木大声说道:“还是有用的,不然国家办这些学校干什么呢?难道就为挣老百姓钱吗?麦子,你到底有没有打算出去?” 我搪塞着说道:“现在还没有打算,你看我现在能出去吗?玲玲才十五岁呢。” “也是,再等一年,我们一起出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免得被坏人欺负。” 肖玲玲睁着大眼睛,依然扇着蒲扇:“麦子哥,我们日子挺好的啊,你爸马上给你修楼房了,我们要是出去打工,我爸和你爸都只剩一个人在家里了,能合适吗?” 我还没回答,李木抢先说道:“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窝在这个穷地方呢?玲玲,难道你不想去大城市看看吗?麦子,千万要出去,等着我,我们一起出去,我就不信这辈子要在这里挑粪。” 李木的豪情壮志正和我意,但此刻不能附和他,肖玲玲明显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的心中一切都很美好,美好的生活也就是这个样子,她觉得,再折腾能折腾出个什么样子呢?这和肖大刚从前是城里人有关系,肖玲玲果然说道:“我爸以前就在大城市长大,他说大城市里也没什么好的,坏人还特别的多,稍不留神就被人骗了,而且上班也没有当农民自由,上班是必须要去,生病了都没法休息,哪像当农民这样好,想不去地里就不去,也没人管,是不是,麦子?” 我点点头,而我还不知道城市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奇的心早已飞起来,越飞越远,穿过了一望无际的丘陵,跃过了这贫穷的囚笼,我的心再也没法飞回来了。我最好的打算就是我出去了,挣到钱了,肖玲玲没有嫁给别人,我一定会回来娶她,带着她一起出去,但必须得我自己有钱了。我受够了向李瞎子要钱的日子,我不想再过这千遍一律的日子,不想累得跟狗一样,我觉得外面一定会很精彩,就像书中那样,就像电视里那样。 我认为肖大刚那些话完全不可信,他是自我安慰,他那是老和尚给徒弟说女人是老虎,他是没有脸出去,而我的人生才开始,我一定能走出去。我常常想,就算肖玲玲嫁给别人了,外面比她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我一定要娶一个电视里面那样漂亮的女人,李瞎子不是说我命好吗?那我更要出去了,出去好不好不知道,不出去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最主要的,只要我走出这片绵延的丘陵,再不会有人知道我是抱养给别人的孩子,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一个老瞎子的儿子,我要抛弃这一切,我要活得无上荣光。 自从打算逃离,有时候我越来越看不起肖玲玲,没有远见,没有大志,注定会变成一个农村妇女,还想拉着我一起,我看不起她,她从来都没有和我讨论出去的可能性,她的身体和灵魂已经被囚禁在这里了,我的灵魂不会被囚禁在这里,我要远走高飞。 肖大刚老是说那些出去打工的人都是乱搞,是他教得肖玲玲对外面的世界心生恐惧,这个经常打老婆的男人太没用了,跟李文白一样,都是废物,我也越来越讨厌肖大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离别前的梦 有了张寡妇这个媒婆,几个村的人都知道了十五岁的肖玲玲要和我结婚了,以张寡妇的说法,肖玲玲嫁了人,更没年青男人在家里待了,一个一个全出去打工,好像肖玲玲和我要结婚的消息一发布,浇灭所有男青年的希望之火,他们一定是想到一个美丽少女被我糟蹋时,他们无可奈何,只好离乡远走才能一泄心中之郁闷。 腊月初,李瞎子大办酒席,请来临近几个村百十号人,摆十几桌,给我和肖玲玲举行定亲酒宴,酒席加礼金c聘礼等物品,李瞎子又花了一万多。 大家都羡慕肖大刚有个好女儿,都夸李瞎子出手大方。 我依旧默不作声,十六岁的孩子嘛,这种反应很正常。 农村里面,定了亲基本上就是结婚了。 在定亲酒宴两个月前,李瞎子原来的房子已经拆掉,新楼房开始修建,我和李瞎子暂时搬到肖大刚家里去住,反正两家离得近,又已经是亲家。 这段时间里,我表现得最好,特别勤快不说,已经像一家之主似的下地干活,把李瞎子一直没有种的地犁出道道新泥,又跟着肖大刚学习嫁接果木,完全是要扎根农村,创造新生活的模样。大有要振兴李瞎子李家的门楣,生出个儿孙绕膝,做一个山村新时代农民的典范,为改革开放的春风迎进山村做修路人。 住在肖大刚家反而好,他不让肖玲玲和我在结婚前同居,教育肖玲玲要有贞操观念,虽然外面早已说我夺了肖玲玲的贞操,但肖大刚舍不得自己漂亮女儿,在正式婚礼前被我搂在被窝里睡觉,肖玲玲也不再急着和我亲热。 肖玲玲看我的眼神,已经是一副我是她这辈子的囊中之物,就像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般,余生漫长,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可以慢慢享用我,享用完以后,还让我帮她挑粪浇地,帮她干完所有能做的农活,晚上再洗干净去被窝里让她快乐。经过看人c参家c定亲,我已经是砧板上的肉,而肖玲玲拿着切肉的刀,怎么切全凭她的心情。 肖玲玲她应该觉得我已经是一个有妇之夫,为了家庭,我不只要继承李瞎子的手艺,还要继承肖大刚伟大的农民大业,我要担当起传宗接代的重任,要让李瞎子家c肖大刚家成为村里人人羡慕的典范,要做一个好丈夫c好儿子c好女婿,从此以后勤勤恳恳干农活,欢欢喜喜伺候婆娘c伺候老仗人c准备做一个好父亲。 就像我没日没夜做的噩梦那样,外面的世界再也跟我没有关系,我挑着粪桶,越来越老,直到白发苍苍,我还在山坡上的棚里,满心欢喜地看着地里即将丰收的苞谷林,直到我死的时候,山村跟我出生时是一样的。 我也曾梦见我走在高楼大厦的大都市,走在满是漂亮姑娘的街道上,那些漂亮姑娘都看着我含羞带笑,都对我脉脉传情,我身上揣着好几万块钱,一辈子都花不完,想娶那个娶那个,顿顿都是肉,天天都有西瓜吃,我穿得像电视里的男人,笔挺的西装,手带金表,还有一辆小轿车停在路边,那也是我的,但是,这些场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真正梦见过,还是我的痴心妄想。 我又梦见肖玲玲坐在山坡上哭,一边哭一边骂我,很大声的骂我,眼望着路的尽头,等待我去接她回家。梦里的肖玲玲再也没有往日的漂亮,她已经憔悴不堪,泪水一直在脸上没有干过,她撕心裂肺的喊着我的名字,她周围的树上已经结满蜘蛛网,她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又好似得了失心疯的姑娘,孤零零的一个鳏寡孤惸,无依无靠的泪目远方,又像被千年老妖控制的一个野鬼,只能在原地徘徊,怎么也等不到那个解救她魂魄的人。 我梦见肖玲玲生了一堆孩子,她早已忘了我,当我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用陌生和警惕的目光打量我,我刚想告诉她我是谁时,她已经让他满身脏兮兮的男人来赶我走,在我身后对她的孩子说道:“乖,不怕,不怕,一个傻子而已,一个疯子而已” 我梦见肖大刚拿着柴刀拼命追我,一边追,一边用最恶毒的话骂我,我无论跑多块都没法甩掉他,最后被他砍死在一堆杂草丛中,他还举头望天诅咒我的灵魂。 我天天做梦,也梦见陶春兰教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要不怕风雨,不怕冷眼讽刺,不怕艰难困苦,不要贪生怕死,让我多读书,永远不要放下书本。我梦见陶春兰满头白发,她还是坐在那个老木门前,脸上带着阳光一样的微笑,当黑夜来临时,陶春兰发出明亮的光,犹如夜空的一轮满月,照得我眼前雪亮,她慈爱的叫我:“麦子啊,你还好吗?”我流着泪走向陶春兰,告诉她,我抛弃了我最爱的人,我狼心狗肺,我胆小如鼠,我一事无成,我无脸见人,陶春兰安慰我:“麦子,不是还有妈妈嘛?” 我却从没梦见过李瞎子,也没梦见过李文白,每次梦里醒来,我把枕头竖起来,半躺着如一条快要死的狗,我拼命的想,怎么就没梦见过李瞎子呢?我又想,李瞎子算命那么准,他肯定知道我要走,可他为什么还要为我张罗婚事呢?他为什不鼓励我和肖玲玲一起去闯荡世界呢?他存了那么多钱,为何就不能拿出来让我和肖玲玲去闯荡世界,去看最远的远方,去见识最繁华的都市,他为什么要那么自私的把我留在山村里呢?是因为他已经老了吗? 是的,李瞎子已经老了,我给李瞎子当儿子时,他已经快五十岁,我十六岁,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他的眼睛已经只能看见模糊的光,他已经变成一个真瞎子。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常常喊腿痛c头疼c腰痛,夜里要起来好几回,张寡妇已经好些年不来找他算命了,以前最爱吃的麻花都不吃了,牙齿掉了好几颗,六十多岁,看上去已经是一个耄耋老人,瞎眼的耄耋老人。 李瞎子吃药的钱花得越来越多,赤脚医生来家里越来越频繁,常常在夜里唉声叹气,独自对着贴着“天地君亲师位”的神龛独自嘀咕。 李瞎子还坚持每次赶集都去摆摊算命,别人说:“李八字,儿子都讨婆娘了,身体又不好,就别出来啦!” 李瞎子总是满心欢喜的回答:“还能再算几年,走之前,多给麦子挣点钱,他还小啊!” 而我也希望李瞎子坚持住,多算命我才能扣出我的路费来。 马上要过年了,这半年里,我已经存了三百多,我计算着,火车票加县城的汽车票,差不多二百,刚出去时吃饭还得一些钱,听那些回来的人说外面吃饭贵,我也得为挣到钱以前准备二三百块,我还得买上一个大一点的帆布双肩包,也要好几十块,出去挣到钱以前,我可以睡大街,但衣服和洗漱肯定是要的,也还得准备二百,粗略算一下,起码得准备一千块,我想再坚持半年,以后每次多扣一点,再坚持半年,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到时我就可以告别这个鬼地方,从此远走高飞。 李瞎子可能考虑到我年纪小,为婚事所花的钱,他都叫媒人张寡妇帮着开销,我没有机会过钱,我觉得这是李瞎子对我这个抱养的儿子不信任。 定亲以后,很快就过年,新房暂时停工,等过了元宵节再动工,李瞎子说不然不吉利。 过年的头两天,李瞎子把我和肖玲玲叫过去,很是庄重的说:“本来腊月里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今天早上我卜卦算到,你们最近有灾星抱月c银河断桥之相,做事说话小心一点。” 肖玲玲很是当一回事,常常提醒我做事小心一些,别在腊月或者新年里弄出意外。我安慰肖玲玲:“他说这些话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不都没有出过什么事吗?” 肖玲玲还是很担心,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甚至怀疑李瞎子已经算出我的计划,他叫肖玲玲来守住我的,想到这里,我就很害怕,害怕我的计划中道崩殂,害怕像收音机里说评书说的武侯诸葛那样,六出祁山也没走出巴蜀,那样的话,我将老死在这苦逼c如白开水一样的山村里,我将对着一个老妇人慢慢老去,我将像李瞎子一样深夜叹息。 我不想去偷李瞎子的钱,我不想偷任何人的钱,与陶春兰一起割草捡材时,陶春兰告诉我们,她知道我们经常去偷别人的瓜果吃,肚子饿了偷些长在山上的瓜果吃没有关系,但绝对不能偷别的东西,常言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一个人如果没有好的品行,早晚要吃大亏,要把自己弄进牢房去的,她告诉我们几个孩子,无论多么艰难,只要不犯法,你就有机会站起来,要是犯了法,坐牢了,一辈子也就玩了,一定要做一个有德行的人。 想到陶春兰那么艰难也没偷没抢,没骗没占,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偷钱,哪怕是李瞎子的,又或者是肖大刚的,我不希望我走了以后,别人说我是个家贼,那样会坏了我的名声,会玷污我的灵魂。 我扣李瞎子的算命钱不是偷,那是我的工钱,我每次牵他走那么远,应该得到我的工钱,书中杨白劳还能有钱给喜儿买上二尺红头绳,证明给地主干活的杨白劳也是有工钱的,我难道连杨白劳都不如吗?难道从旧社会活过来的李瞎子比黄世仁还不如吗? 我要做一个光明正大的男人,我要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一样光明磊落,我还没有和肖玲玲圆房,我走了也不算抛弃她,我还没有夺她的贞洁,虽然别人都说我已经夺了,但是我知道我还没有夺,我看过书,我还没有进入肖玲玲的身体,我更没有破坏她作为女人最珍贵的那张薄膜,我也没让她出血,我和她还是清白的。虽然小时候我们相互看过彼此不同的屙尿处,也好像不只看过,还彼此摸过,欣赏过,凑到鼻子前闻过,但那是小孩子探索世界的好奇心,与贞洁无关。 我是去追求我的大世界,肖玲玲继续留在她的小世界,我们互不相欠,互不干涉,我不应该有愧疚之心。她没有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苦头,她没有被她父母抛弃过,带这样的人出去,她如果吃不了苦,她会连累我,她会告发我,她会剪断我翱翔的翅膀,会让我遗憾终身,像一个癞皮狗一样一直跟着我。她不懂我崇高而远大的抱负,她不明白压抑在我心头十几年的欺辱和伤痛;她不懂得,我只有离开这个地方,心中才会释放完所有的阴郁和雾霭,我的人生才会真正光彩,才能昂首挺胸的走在大街上。 这个山村这样乏味,这样枯寂,我不明白为什么肖玲玲从不说想出去看看,她的灵魂已经变成薄雾了,已经无法走向远方,她不配与我这样,有远大抱负的有志男儿白头到老,她应该找一个甘心一辈子挑粪浇地的人嫁掉。 肖玲玲连她母亲赵小莲都不如,赵小莲都敢跟着男人奔向幸福自由的世界,她却自己把自己禁锢在山村里,浪费了赵小莲给她的美丽皮囊,她将带着她的美丽,永远在这山村里变成一个黄土堆,变成黄土堆时都无法被山风吹出这个山村,连灵魂也是走不出去的。 我尽量寻找出让自己不愧疚的诸多理由,我拼命想着是所有人对不起我,我要让自己离去时心中了无牵挂,让以后的一生能够不想回头。 从知道得少得可怜的历史故事c名人典故中寻找我离去时心安理得的理由,曹操为自己前途杀吕伯奢全家,刘邦为了逃脱追杀把妻儿踹下车,刘备说女人如衣服,李世民为了自己夺位杀兄弟,杨广也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楚霸王项羽也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爱人,建设我们所生活的新世界的那些英雄门也曾背井离乡那么多伟大的人都做过残忍而荒唐的事情,我毅然决然的离去简直不值一提,我这样的小事几乎不能说有任何错,我有追求大世界的自由。 离开家乡时,我坦坦荡荡,心中只有梦想,没有一丝牵挂和愧疚。 离开家乡比我计划的时间早了半年,这不能不说是老天助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我不爱你了,故乡 我以为我要再等半年,没想到天降祥瑞,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在大年初二早上,我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我要给我的老丈人拜年,这是我们那里的规矩。 肖大刚看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佳婿,脸上洋溢着新年的欢乐和幸福,看着我放在八方桌上李瞎子买的拜年礼物,拿出两个红包,一个递给我,一个递给肖玲玲,高兴地说:“这是成为一家人的第一个新年,红包要厚实一点,好好留着吧。” 我和肖玲玲刚一背过肖大刚,就打开红包,天啊,我震惊了,手在发抖,脑袋里嗡嗡的响,二百元,每个红包里二百元,天啊,这可是一头大肥猪的钱啊!我看看肖玲玲,她没有我这样激动,而是高兴的把红包连同二百元钱一起给我,说:“麦子哥,你读书比我多,我们的钱你来保管,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我心中慌张的把钱和红包收起来,假装十分大气的说:“放心吧,我不会丢的,我会把它们花在最应该花的地方。” 我马上警觉起来,我差点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差点让肖玲玲怀疑我心怀鬼胎。 李瞎子与肖大刚约好似的,竟然也是一人二百元的大红包,说的话都跟肖大刚差不多,只是多叮嘱了肖玲玲:“玲玲啊,你要把钱放好,这是你们两个的钱,女人管钱家庭才会幸福美满。” 肖玲玲满口答应,一转身,她又把钱和红包极其自豪的交了给我,就像我是她今生今世不变的依靠。我是她青梅竹马的麦子哥,我曾触碰过她的神秘处,我们已经是两口子了,两口子还用怀疑吗?两口子还能相互算计吗?显然肖玲玲是一个善良c纯真的美丽姑娘,拥有一颗圣洁的心,就像圣女一样的慈悲宽容,如织女一样的对爱人坚贞不渝。 钱够了,比我想象的还多,比我计划的还要圆满,简直是提前取得了成功,这是一个好兆头,一定能助我翱翔天际,奔向繁花似锦的大都市。 正月十五以前不干农活,只做一些紧要事情,其余时间都是玩耍,肖大刚依旧是每天喝几杯,喝得比从前更放松,因为他心中的大事已了,女婿是半个儿,离得这样近,完全就是自己的儿,他很满足了。 李瞎子决定新年休息几天,挣了一辈子的钱,几十年来,算命都是在新年里生意是最好的时候,但是李瞎子老了,他想今年的新年不一样,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屋快要变成楼房,自己的儿子已经有婆娘了,自己可以休息几天啦!如果有人找到家里来算命,那就收贵一点,也补足了没有出摊的损失,李瞎子算命几十年,远近闻名,找到家里来的人很多,而且这样的都是舍得花钱的主。 肖玲玲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喜形于色,面若桃花,如时时身披着春风。而我在想办法离开,我把自己保管好的所有钱,时时带在身上,小心呵护,春节人来人往,要是被小偷偷去,可就断了我的远大理想了。我是一个谨慎而周密的人,这一点因该是深得陶春兰的基因遗传,我不会让任何人在我这穷疯了的老虎口拔牙,我只需要能一个人走上开去县城的大客车。 初六这天早上,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大吉大利,利于远行,吉星在南,必然功成。 李瞎子见我也起得早,很高兴对我说:“麦子,去多买一些纸烛回来,钱桌子上。” 我知道,初六一定上街买纸烛,必须是新买,不能用家里没用完的,这已经是铁定的规矩了,初六是李瞎子师傅的祭日,也是我师爷的祭日,这一天要大势祭祀一番,每次祭祀师傅时,还有顺便请祭李瞎子这一脉的祖师爷东方朔,纸烛必须要买满满一大背篓。 而此时肖玲玲还在睡懒觉,正在挣扎着起不来的时刻,我轻轻推开她的房门,来到她的床前,我要再看看我青梅竹马的漂亮妹妹,也可能是我即将过门的老婆。 她感觉到了我的靠近,眼睛用力的睁开一条缝,看看我,伸出一只条白嫩的胳膊,用她善于劳动的巧手拉着我坐在她的床边,温柔的问道:“起来这么早啊?” “是啊,你好好睡吧,不用起来,你知道的,今天要买祭祀师爷和祖师爷的东西,得我自己去买,你继续睡吧。” 肖玲玲闭上眼睛,温柔的说道:“好,祭祀你师爷的东西,我就不跟着去了,早点回来,我等着你一起回来吃早饭。” “一定,睡吧。”说完,面对这熟悉而漂亮的脸庞,我有些舍不得了,她是拿她裤子给我穿的姑娘,她是害怕时钻进我被窝的姑娘,她是冬天里给我温暖的姑娘,她是准备和我相守一生的漂亮姑娘,我的姑娘,对不起,我必须要走,我早已下定决心。 我虽不是刘备,可我也知道女人如衣服,况且我现在比刘备卖草鞋时还好一些,我兜里装着巨额现金;我虽不是刘邦,可我现在比刘邦当二流子时还高尚些,他把老婆孩子踹下车去独自逃命。 亲爱的玲玲,我必须要走了,我只是要追逐自己的方向,我只是要让自己脱离苦海和耻辱,我也没有夺你贞洁,也没害你半点,至于我带着的这点钱,这是很少的钱,只相当于你金首饰一半的价值,况且你这么善良圣洁的人,一定视金钱如粪土,我带走的只是粪土,再见了,亲爱的玲玲,我们有缘再见! 背上背篓,走出来,看见肖大刚坐在院坝里,手里翻看着一本翻烂了的三国演义,他肯定非常熟悉曹操了,我想他不会怪我,他见我背着背篓,抬头看看:“哦,今天是初六啊,你们要祭祀师爷,去吧,春节期间街上人多,千万小心一点。” 李瞎子正站在院坝边,老态龙钟的做着伸展运动,他想再活五百年,要锻炼老胳膊老腿,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可以很放心到处走动的地方,他没有看我,眼望着天空东方的那一抹红色,虽然他看不见,他知道那边正要升起一轮红日,他只说了一句:“人多,钱别弄丢了。” 肖大刚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还砍过他,说不定他正怀恨在心,用把他女儿嫁给我的方式报复我一辈子,这已经做不到了,再见吧肖大刚,你将永远抚摸着腿肚子上的疤痕想起我,你的报复大计落空了,三国演义我也看过,就是你手里那一本,就算你智慧赛过诸葛亮,我也让你坐在山村这个五丈原,空叹悠悠岁月的无情。 李瞎子必定养育我十几年,准确讲是十五年,养育之恩大于天,可是我要飞向更辽阔的天,我不能被你的自私囚禁在这个山沟沟里,虽然这一刻我突然有些舍不得,可是我必须走了,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放心吧,我能纵横四海。” 新年里,清晨的空气还带着一年最冷的寒意,而我的心燥热无比,我的血液在加速地奔跑,我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路,这条走了十几年的路。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它们可能是能看透世事的精灵,它们一定是在欢送我去远方,飞在我前方的那只,难道是要挽留我已经如凌波微步的步伐吗?不不不,小鸟们,我要离开养育我的家乡。 寒冬里,路边衰草耷拉着脑袋,它们已经枯萎了,不像我这青春年少的旺盛生命力,况且你是扎根在家乡的野草,我要做翱翔天际的雄鹰,我要离开这漫延无尽的被屎尿浇过的土地,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如果有一天回来,我会告诉你外面的小草是如何蓬勃的生长。 路边的枝头早已光秃秃,那些绿意盎然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没有香如故,绿意早已被寒冬彻底抛弃了,寒冬是讨厌绿意盎然的画面的,寒冬把它们通通消灭掉,大树小树们,你们难道不感谢寒冬吗?是寒冬给你们脱去了所有负重,赤条条了无牵挂,不是更轻松吗?快看那晨风中摇晃的条条枝丫,显得多么的轻松,就如我轻飘飘的脚步,如腾云驾雾一样。 我从没有飞奔得如此的矫健,我要赶上最早去往县城,去往市里火车站的汽车。我早已推算出,一定有座位,一定能马上买到票,因为大家都还沉浸在家乡亲情中,只有少数我这样心怀大志的少年,才能舍弃那些蝇营狗苟一般的情感,展翅翱翔。 红日就要冲破苍穹,难得的好天气,一丝薄雾都没有,天边的云朵已经绚烂起来了,家乡的云朵啊,我再不能跟我青梅竹马的肖玲玲一起仔细看着你的变幻,再也不能数着你呈现了多少种动物的形状,我也不会看着你割草,看着你捡蜗牛了。灿烂的朝霞啊!我母亲陶春兰都已经看够你而离去了,你的变化应该更美丽,应该垂下头来与我们穷苦人一起肩并肩,你别以为你施舍给了我们美丽,我们就必须永远守着你,等到北风吹起时,你将会变成泪滴,你才知道伤心是无法永远压抑,你也会离开天空,你也会抛弃蓝天。 要不了多久,温暖的阳光就会照耀我为和你离别所买的新衣裳c新解放鞋,而我将脚踏彩云,翻身千里之外。 从此以后,这山沟沟将改名叫我记忆力里的故乡。我熟悉那些山坡,我曾和兄弟们一起跋涉在你们的头顶上,只为寻找到那些能饲养换钱的生命;我永远记得那些地垄边绿豆枝上的黑豆荚,我们细嫩的皮肤要忍受你毛茸茸叶子的刺痛难痒,必须一个一个地把黑了的豆荚摘进背筐,这期间,我痛苦万分。 我知道在那一片一片梯田里劳作的辛苦,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还是不能有一口饱饭,你们总是让杂草繁茂,以至于每日要为此付出汗水和辛劳。母亲陶春兰就是在为你们拔出杂草时,把我生在了你们身上,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比寒冬中的枝头还光秃秃,你们却不能给我一件御寒的衣裳,我要离开你们。 层层叠叠的庄稼地啊,母亲陶春兰就是吃尽你们的苦头,才终于毅然决然的离去,她比我更爱你们,她也离开了你们,你们太让人失望了,陶春兰一个女人尚且无法忍受你们的绝情,我又如何能放任你们凌辱我的身体和灵魂,我不要与你共度我十分难得才修炼成人的人生,抛弃你们的何止是陶春兰,何止是我李麦子。 层层叠叠的庄稼地啊!你们不好好反省你们的无情吗?你们孕育的果实不能让大家过上舒心的日子,你们太过让人操劳,你们不知消耗了多少人的生命,你们无边无际,却不能让人挺胸抬头过一生,几乎要用尽一生对你低头,对你挥汗如雨,所以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你。 伴随我成长的土地,我出生的农村的故土,今天我要抛弃你了,你无声的抗议没有用,你知道的,我曾那样爱你,而你却让我吃不饱c穿不暖,交不起学费,让别人笑话我是农民。农民这两个字包涵了多少心酸和艰辛,你肯定知道,你是我一生的祸害,就是离开了你,你不要脸的影子还要纠缠我一生,因为你,我要别人被称为农民工,因为你无法给予爱你的人们有尊严的生存,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母亲也要含泪离你而去,远走他乡,漂泊无尽,你为什么就不能争口气,让像我和我母亲这样爱你的人,衣食无忧,有尊严的活着,我们已经很勤劳了,我的母亲已经是勤劳得不能再勤劳啦,就差把命给你了,你却还是不能给她孩子孕育出学费,所以,我们都要离开你,而远走他乡时,还得被你的影子纠缠着,我农村的故土,你该反思啊! 农村的这片故土啊!我也是一个人,我身体里也是人的灵魂,我未曾伤风败俗,未曾违法乱纪,未曾失德为恶,只因我出生在你的怀抱,就要比那些城里土地上出生的人卑微那么多,没有好学校,没有好医院,甚至没有公道,就因为出生在你的怀抱,我要脸朝黄土背朝天,为什么我比城里孩子活得心酸,只因出生在你的怀抱,可见你是我卑微的根源,你是让我要多无数倍努力,也还是追赶不上城里孩子脚步的绊脚石,所以,我要抛弃你,我山村的故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离别的石桥 初六的小镇上,沉浸在新春团圆中的人们,还在昨夜的醉意中沉睡,只有在这难得的佳节里大挣一笔的生意人在搭建摊位。 我左顾右盼c惶恐不安,走过那座小石桥时,遇见两个熟人,他们对我展现出温馨的笑:“麦子啊,这么早上街,李八字还好吗?” “好”,只说一个字,我匆匆走过走了十几年的石桥,看见桥下的溪流在寒冬里缓缓流淌,发出阵阵腥味,看来新春佳节的小镇人们吃得不错,排泄也很通畅,平日里也没有这么重的味道。 走过石桥,一颗光秃秃的千年老黄果树巍然挺立着,它曾历经了千年的风雨,看过千年悲欢离合,它一定如传说中的一样有灵性,看它身上挂着的条条红丝带就知道,对它不敬绝无好下场,它一定知道我要离开故乡了,它蓦然无语,历经千年的老树,不会为我激烈壮阔的思想而动容,它也小瞧我的决心和毅力。 我突然伸手抚摸老树,不是要为前途未卜而祈祷,我想告诉它,在很长的时间里,再不会看见我走过这石桥,要是看见肖玲玲的身影时,请你一定要保佑她平安吉祥。我没有准备红丝带,我捡起树下一只被遗弃的笔,用遗弃的笔在空白的红丝带上写上:玲玲,别怪我,麦子不是人! 寒风顺着小溪吹来,老树一声苍老的叹息,我听到了,老树会保佑肖玲玲的,扶着老树干,我把李瞎子让我买纸烛的背篓放下,让它陪着老树说说我的悲哀和无奈,还有我壮志未酬的宏伟壮阔。背篓是熟悉我的,了解我的,我还没有背篓高时,就曾把你背在背上,我们贴合在一起有上千百次,你不可能不了解我,但是,今天我也要抛弃你了,但愿你另寻新欢以后,记得我们那些一起相处的日子,记得红尘中我们曾有过相依相伴。 站在千年树下,我能看见那一辆每天唯一一班开往市里火车站的大客车,尽管售票员在拼命的吆喝,但是我还不能冲进我盼望已久的车厢。必定我遗传了陶春兰的谨慎和周密,不能在坐在车上车没开的时候,让别人问起我为何要远行,我怕潸然泪下而不知怎么回答,我怕被人如小鸡一般拧下车来。 我扶着老树,闻着溪水中的味道,胆战心惊,我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我应该彷徨,应该迷茫,可我的心又是那样的坚定。我要等到车子开起来时,迅速奔上车离开这里,这个时间里都是游子回乡,少有人此刻出门,所以我不担心车厢里挤不下我这个瘦弱的身躯。 我斜眼看着客车,脸面对老树,假装在祈祷,其实我的心乱七八糟,甚至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才能对得起此刻的心情,肖玲玲c李瞎子c肖大刚三人的影子在我脑海里很冲直撞,他们带着满腔怒火,满脸憎恨,破口大骂。同时,陶春兰c李文白,李敏c李木c李水c李余也在我胸膛中时隐时现,他们瘦小苦干,简直像一张张随风飘荡的纸片,枯黄的脸显得营养缺失严重,对着我露出麻木不仁的铁板一样的脸。 此刻的我不可能祈祷,我是一个算命的,我已学会李瞎子的所有秘籍,我的祖师爷东方朔一直传承到我这里,我拥有预知吉凶祸福的能力,我知道今天是一个好日子,百利而无一害,这样冰寒的天气,晴朗得没有一丝雾霭,朝霞如奇迹一般出现在寒冷的冬天,我从家里出来七百八十九米时,看到十只麻雀在前方引路,这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是天降祥瑞,今天的一切都正合我的五行属性,这是因缘际会之时,助我远走高飞。 如此有利于我的日子,按理来说不该有丝毫担心,我早已用古代伟大的人物事迹消除了我的愧疚感,我不亏欠任何人。我的亲生父母李文白c陶春兰抛弃了我,李瞎子养我是为了给他养老,肖大刚看中我没有家庭负担,我的四个兄弟姐姐也从来没有给我任何好处,我还帮他们干了那么多农活,详细记载了他们被李文白疯狂抽打的详情,他们应该感谢我,喝了我和肖玲玲零花钱买的那么多甜水,他们欠我的,我此刻不想计较了。 我是即将翱翔的雄鹰,羽毛已经丰满,正待展翅高飞。肖玲玲,肖玲玲,想到肖玲玲,我的思绪有些踌躇不前,刘邦把他妻儿踹下车独自逃命的章节跳出来,罗贯中的阴魂告诉我,我比刘邦好不只千百倍,我没有把肖玲玲置于危险的战场,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况且我还帮她砍了他爸一刀呢,不然她得挨多少打? 不对,我走了之后,肖大刚像打赵小莲一样打肖玲玲怎么办?想到这里,心中站出一个横刀立马的英雄来,可是这个英雄他要去做更伟大的事情了,父亲打女儿,我能管得了吗?唉!可怜的肖大刚,你尽管打你的女儿吧,你是注定要成为孤寡老人的,你会遭报应。那李文白呢?李文白打孩子的气势不输肖大刚打婆娘,一对一,和一对四,那不是李文白会遭更大的报应吗? 对了,李瞎子说,人命天注定,我走以后,肖大刚怎么打肖玲玲,打不打肖玲玲,这也该是命中注定的,与我的离去无关,想到这里,我默默对面前的千年老树说:“黄果树啊,你神通广大,你给肖玲玲托一个梦,你告诉他,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别怪我c别怨我c别恨我,也别再爱我,彻彻底底忘记我吧。” 我听见大客车咔哒咔哒的发动起来了,司机正在开始试油门“嗡嗡嗡嗡嗡嗡”,我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司机非常镇定,心情舒畅,精神抖擞,一定是上天告诉了他,今天要送一个少年离开家乡,不能有任何差错。 卖票的妇人东张西望,难道她是要等我上车吗?她穿着花衣花裤,打扮得风韵犹存,胸部比张寡妇高挺,腰比张寡妇细很多,能清楚的看见屁股和腰的分界线,不像张寡妇那样连为一体,清晨寒冷的风把她的脸庞吹得红彤彤的,像腮红涂抹得多了,但是这样看着喜庆,正是护送重要贵宾该有的隆重。 我伸手入怀,捏一捏我分别缝在最里面贴身衣服里的钱,哦,老天啊,它们都安然无恙的在哪里,我就放心了。不知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钱是肖玲玲给我保管的,她对我非常放心,她一直以为她的麦子哥不会隐瞒她半点,所以她把这么多巨款交给了我。古代的伟人们,你们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我该愧疚吗?暂时想不起来,不代表就没有,肯定有,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对了,可恶的乡村,你太闭塞了,连书都少得可怜,连我找个理由安慰自己都找不到,可恶的乡村,你让我这个聪明伶俐的少年知识这样浅薄,好吧,反正我要离开你了,你将从我的生活中消失,难得跟你计较啦! 看车轮缓缓转动,卖票的妇女站在没有关的车门里探头探脑,正对着老树慢慢驶来,我已经热血澎湃。从前每天来上学时,我看见你无数次,那时我就想过总有一天我会坐上你远去,现要实现了。 天啊,我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还没有坐过车,不知道轮子带着盒子前进时,我坐在铁盒子里该是怎样的感受,电视里见过,街上看见别人坐过,有一位县里的官也有四个轮子的车,还没这车大,而我马上就要坐上比县官的车还要大的车了,从前班里那镇干部的孩子吹嘘他坐车去过远方,没什么好神气的,我马上要坐更大的车去远方了,肯定比古代的八抬大轿还舒服,比关羽的赤兔宝马还要风驰电掣。 我空空一双手,推开老树,眼看八方,心跳加速,而我的脚步是很稳健的,我曾跑遍家乡的山山沟沟,田埂小路,我一个箭步冲上车去,啊,我看着街上的人在后退,街上的房子在后退,那一棵矗立千年的老树也在后退,我走过十几年的石桥也在后退,李瞎子让我背纸烛回去的背篓也在后退,我前进了。 一手牢牢抓住座椅的靠背,把身体紧紧的贴着靠背,我不能让人看出来我差点一个踉跄,第一天出门怎么能丢了呢? 我看见卖票妇女对我暗送秋波,很是关怀备至,又带着疑惑的打量我,她的话却充满了迷茫:“娃儿头,这车可是去市里,晓得吗?” 我点点头,心中想:“哼,小看人。”我把卖纸烛的钱递给她,我很得意我这一副常常出门的样子,演得有模有样,我就是天才少年。 她把钱找给我,语气变得冷淡了:“找个位置坐吧。” 我不理会她,你就是比张寡妇好看一点也没有用,我连肖玲玲那么好看的少女都抛弃了,我要去改革开放的前沿地风流倜傥了,怎么会理你呢? 车上的位置空了一半多,我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我突然想看看这个我只能吃路边摊的小镇,我的故乡。应该是离别的情绪有些激动,我的头有些恍惚,我的胃似乎要往上汹涌,我把头伸出窗外,让故乡的风给我一个离别的深吻,让寒冷的晨风抚慰我汹涌的情绪。 我看过书,说有人会晕车,那些都是无用的人,我是天才少年,我能晕车吗?我这第一次踏上带轮子的车厢的脚步是多么稳健。我眼望着天边,又看到了让肖玲玲尖叫的云彩图案,脸上两线湿热,我伸手一抹,怎么会有两行泪水,我是坚强的男儿,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落泪? 山在后退,树在后退,庄稼地在后退,我的故乡在后退,朝霞红了,太阳窜出来了,阳光没有温度,我的泪水随风向后飘落,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了一丝柔情软弱,我头脑闪过好多问题:妈妈您好吗?你走了多远?姐姐你好吗?你在何方?你们都是坐的这辆车吗?你们也曾这样不由自主的挥洒泪水吗?妈妈,你离去时也如我一样悲伤吗?是什么让我们悲伤呢?我已了无牵挂啊!怎么还会有泪水流出眼眶? 还有李木,我没法等你一起了,你将来也会坐上这辆车的,我早已给你算过,你上不了大学,你会坐着这辆车走出家乡。 熟悉的山坡渐渐模糊了,肖玲玲从脑海中放映出来,她穿了新年里刚买的新外套,已经把桌上摆好了四个碗,四双筷子,四碗稀饭,还有几碟热好的剩菜。她把我的碗和她的碗端到一起,看着露出幸福的笑,她走出堂屋,看着她的父亲肖大刚,又看看李瞎子,自言自语的念叨一句:“麦子哥怎么还不回来?” 老天爷,你怎么在我离去时这样捣乱,你为何要在我脑海中放映那已经与我无关的画面,老天爷不听我的使唤,他非得要继续放映,让我的泪水止不住了。 肖玲玲显得焦躁不安,一会儿出门,一会进屋,她对着手不断的哈气,就像小时候跟我暖手那样哈气,她不时地看看那条回家的路,终于,她满怀欣喜的大声喊道:“我去接麦子哥去了。” 放映画面里有肖大刚和李瞎子,肖大刚对已经锻炼结束的李瞎子说:“我们先吃,这天气,一会儿就冷了,不管他们。” 肖大刚和李瞎子把稀饭喝得呼呼的响,肖大刚吃得沉稳而镇定,李瞎子不时的抬头看看外面,虽然他眼睛已经瞎了,他显得有些预感不好,这没法解释,有时候人就是会有这样的预感,他边看边吃,似要望穿山峦,把目光追上我的眼泪来,让人一个寒颤。 画面转到肖玲玲,她走上垭口,站在镇上回家的必经路旁,她曾无数次在那里等我,从没有让她失望过,她刚站立不久,寒冷的晨风吹红她的脸颊,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她不安的跺脚,如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员,她伸长脖子看着镇上回家的方向,她看到有人稀稀落落的往镇上走,却没有一个人从镇上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离别的泪水 肖玲玲那焦躁不安的身影,让我胸口一阵汹涌澎湃,昨夜没有消化完的东西从嗓子眼涌上来,像暴雨一般喷洒在空中,飘落在我即将离去的故土上,我看见喷洒时那一刻的彩虹,紧接着,又是几口。 天啊,我的头晕,我的胃在翻滚,我还没吃早饭,我难受得想死,我想要从车窗跳出去,甚至动摇了我飞翔的豪情壮志,我趴在了车窗上,不停的嗷嗷狂吐,已经吐不出东西了,还是想要吐,我很想死,死了一了百了。 有人拍我的背,我不敢回头,我难受,没有力气回头,我听见她说话时,我知道她是那么风韵迷人的卖票妇女:“幺儿呐,你怕是从来没有坐过车哦,李八字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去玩呢?你不是马上要讨婆娘了嘛,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焦死个人哦。” 我又听见她对车厢里的人说:“知道吧?这是李瞎子抱养的儿子,李瞎子你们知道的吧。” 我快要死了,我不想回头看他们的表情,太丢人了,怎么会被认出来呢?我的精神又一次被连续的凌辱了,我是一个瞎老头的儿子,他们认出我是瞎老头的儿子了,我想撞死在车窗上,可是我没有力气。 妇女递给我一把纸,唉声叹气的走了,我的耳朵总算是清静了,我的精神好些了,我的胃平静一些了,我有回头的力气,可是我不要回头,我不想看见他们的眼神。 刚恢复一点力气,泪水又飞出来了,老天爷真是不让我有片刻的安宁,肖玲玲又出来了,她正往镇上的方向慢慢走着,她又飞快的跑上山顶,红日照着她的脸庞,阳光笼罩着她的窈窕轮廓,她是仙女降临在人间,她是王母娘娘的亲女儿,而此刻,她焦躁的目光刺破苍穹,她不安的脚步在山顶来回的跺,似要把土地爷从地下跺出来,问问土地爷,她爱着的男人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那是她最放心的人,她无所保留的人,她百般呵护的人,可是却看不见熟悉的身影。 她又跑向更前方的山头眺望,她已经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她知道从镇上到家里的距离,知道来回所需要的时间,从小贤惠的她知道卖纸烛的店就在石桥的旁边。而红日已经变成金黄,虽然红日此刻躲在了乌云背后,但能看出红日已经几丈高了,如果他的男人没有出意外,加上她已经前进的距离,此刻应该早已相遇。 肖玲玲已经急了,她在通往镇上的路上飞奔起来,冰寒的大地上发出她急切的脚步声,速度如洛神飞翔,她怕御寒的毛拖鞋拖累自己寻找男人的速度,把拖鞋脱下来一手一只拧着,甩开臂膀,赤脚在冰冷的大地上继续飞奔,来不及喘气,来不及思量,一口气奔到石桥旁的纸烛店。 面对肖玲玲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询,纸烛店老板和善的表示没有见过我,肖玲玲手拧着拖鞋,眼睛在嘈杂的人群中搜索,她相信我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新年里个个人都是喜气洋洋,只有肖玲玲不安的赤脚站在桥头,她左顾右盼,以前不大的小镇,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城市,怎么也搜寻不到熟悉的身影。 在我“啊啊啊啊啊”的呕吐时,脑海中的画面暂停了,老天爷终于暂停了,我已经吐得没有任何力气了,老天爷,快别放那些画面了,我受不了啦!我的泪水快要把我抽干,我快要虚脱成一具干尸,我的灵魂也快要离开我的身体了。 老天爷,你不能把肖玲玲赤脚站在桥头的身影,暂停在我的脑海里啊,石桥头的千年黄果树啊,该是你使出法力的时候了,快让肖玲玲回去吧,让她看我枕头下的信,我是一个有道德,有修养的少年,我会走得光明磊落的。我上过学,虽然我还是一个少年,却看过中国文学c外国文学c武侠小说,那些大侠们也会在走之前留下一封信,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像诸葛亮一样,给他要交代的人留下神秘高深的锦囊,但我也会像大侠一样留下信的。 天那么冷,大新年的,千年老树,您快施展法力吧,别让她赤脚站在冰冷的石桥上了,等我回到家乡,一定给你系上红丝带。 千年老树显灵了,肖玲玲看见大树下熟悉的背篓,她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走近背篓,怕自己看错了而难为情。她走近背篓,反复观看,是的,是熟悉的背篓,背带上还系着她亲手编制的彩虹。 肖玲玲把手伸进背篓里,在背篓底部看见一张平铺的纸板,上面写着:对不起,我走了,信在枕头下。 是的,是我写的,那张纸板从新年一直在背篓里,作为垫着背篓底部用的,我在肖玲玲让我保管红包后增加的,我说要让背篓底部容易清洁。这不能不说我对陶春兰缜密的态度遗传得很好,我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就像诸葛孔明为每一场战役的精心策划。 你们不要埋怨我心机太重,认为一个少年应该保持纯真,尔虞我诈c精心算计不该是少年的行为,可是你们一定听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况且我这个被人抛弃的穷孩子。如果我不如此缜密,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可能在悬崖上捣野蜂巢时摔死了,可能在几十米深的水库淹死了,可能在偷瓜果时被人抓住打死了,可能在井边提水如香妃一般坠井了 总之农村是一个比惨狼虎豹还可怕的地方,四五岁开始,我和我的一母同胞们一样,没有大人看管,他们有干不完的活,没有时间看管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能不能活到成年,一看老天爷安排,二看自己的运气,三看命够不够硬,然后在一次次危险中学会了缜密。 六岁开始洗衣做饭,七八岁开始去井里提水,六岁开始喂猪c喂鸡c喂鸭,四岁开始割草捡柴。哪里是悬崖,多摔几次就知道,没有断胳膊断腿真是好;哪里的水深不会淹死人,喝个饱就知道这不是吹牛,也不是有意说大话,更不是语文老师教的夸张手法,这是真实的生活,真实的农村穷孩子的生活,运气真是好,虽然我们瘦小枯干,蜡黄无神,可是我们命够硬c运气够好c老天爷保佑,我们长大了,我们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了。 我这个少年的一切反常如变异人一般,都是穷日子给逼的,所以才那样缜密。 我吐够了,泪水快干了,我的脑子有片刻清醒了,老天爷开始继续给我看不愿看的画面,我的脑子一清醒,画面就更加清楚。 纸板上的字确实是我写的,是我在写完红丝带后写的,我知道那树下有笔,我知道没人敢拿走老树下的背篓,小镇人民当那颗树是老神仙。 肖玲玲反复念叨:“对不起,我走了,信在枕头下面。” 念叨着,念叨着,肖玲玲把拖鞋扔进背篓里,她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疯了一般的背起背篓往家跑,她的反常行为,吓坏了沉浸在新年喜气洋洋气氛中的人,大家对她敬而远之,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确实是一个神经病,这么冷的天,如此漂亮的少女怎么会赤脚奔跑呢?又不是陶春兰家的孩子,只有他们家才有这样可怜的孩子,在新年里不穿鞋。 肖玲玲奔跑得如我坐的这大客车一样快,还要快,风声呼呼的在她两侧后退,大山c庄稼地c路上的人一切都在后退。她不理会别人的目光,不理会背篓里哐哐当当的拖鞋蹦跶,乘风破浪一般使出全身力气前进。泪水在飞洒,比我还飞洒得厉害,我没有哭出声音,她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那悲泣之声让山野陷入沉默,让麻雀不敢叽叽喳喳。 她冲进院坝里,把背篓摔了出去,两只拖鞋翻滚而出,她赤脚蹬蹬蹬跑进已经没有我体温的房间,以奥运会跳水的完美姿势从门口蹦到床上,把枕头掀翻在地上,抓起枕头下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时小心翼翼,信的那种叠法是我跟别的同学学的,我教过她。 她泪水打湿了床单,反反复复的看着我的字迹。 玲玲,我的好妹妹: 我走了,千万别怪我,对不起,你的麦子哥让你失望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具体去了哪里,我对外面的世界也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深圳是我梦里一直要去的地方,书中说深圳很大,你是找不到我的,所以别找我,我也可能到不了深圳。 我拿走了我们两个所有的钱,没办法,穷家富路啊!如果我能荣归故里,我十倍百倍的还给你,你知道的,你的麦子哥不是一个骗子。 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讨厌你而走,我是想安安静静地走,没什么理由,就是要走,对于你,我们一起长大的我的玲玲,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你是我寒冷中温暖的太阳,我怎么会因为讨厌你而离去呢? 很感谢老天爷让我在穷山沟里有你陪伴我长大,真的,玲玲,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任何人欺负你,唉!可是我却欺负你了,我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欺负你最狠的人了。 玲玲,你不要等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乡,你是一个好女孩,你是仙女一般漂亮的女孩,你要勇敢的去追求你的幸福生活,麦子哥对不起你,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歌声,你的美,你的好,记得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忘记的,我会永远祝福你,我的玲玲妹妹。 麦子哥对不起你了,你可以尽情的骂我,我一定不怪你,对于我们的婚事,可能会暂时让你在村民面前没面子,但是别在乎他们怎么看,不值得在乎他们怎么看。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去找李木,他要是不信,你把这封信给他看,要是他们三兄弟不帮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认他们为我的兄弟。 玲玲,你一定要好好的,是我不对,是我疯癫了,你可以诅咒我,但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是懂事又贤惠的好女孩。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给你爸说,我爸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另:我不会给你们写信的,那样你们会来找我,我知道你的脾气,我知道你对我的看重,所以,我的玲玲妹妹,让我在远方为你祈祷,为你祝福吧。 麦子 1996年正月初一晚上 肖玲玲死死的盯着一页纸信,嚎嚎大哭,哭得稀里哗啦c惊天动地c日月无光 画面停留在肖玲玲哭,而我的泪水还在流,我趴在车窗上精疲力竭,我用全身的力气问老天爷,画面为什么停下了,为什么不继续放映? 老天爷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好吧,我已经在坑坑洼洼的颠簸中前行几个小时了,车上的人都坐满了,要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能到火车站了,故乡已经远去,我的泪水也从故乡一路飞洒到翻山越岭的路途。 我无法想象为什么这么大的车也能跳起来,震得人一刻不得安宁,我看见有人如我一样吐得昏天黑地。 如此的颠簸,就快把人从车里颠簸出去,可很多人竟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真是江湖豪杰啊!仿佛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功力。 我不行,一味的呕吐让我已经死得快彻底了,我还不由自主的想起肖玲玲,想起她生无可恋的一直哭泣。老天爷,我是不是太不是东西了?老天爷已经远去,就像远去的故乡一样,我已经不能把声音传递了。 我的泪水一直流,仿佛是在祭奠我的离别,又仿佛是老天爷在惩罚我,让我这个负心人不得安宁。 我已经暂时忘了我出发前的雄心壮志,好像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一般,又像迷失在大漠里的茕茕白兔,慌慌张张c诚惶诚恐,拖着软弱无力的身体,躲避着猎人的追击,我看见那朵乌云,它快要变成雨,雨是老天爷的眼泪,伤心的人多了,老天爷也会跟着流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离家的路 终于还是下雨了,老天爷开始变脸挥洒泪水,老天一定是伤心了,早上起来还有艳丽朝霞耀山川,可是你为何突然流泪呢?我或许该固执的相信我的故乡,那个山村还是有阳光的,阳光曾照耀着我离开故乡,我流泪不止时,故乡的那片天空正是霞光万丈,离去时,我分明清晰的看到了,那些让肖玲玲看了尖叫的云彩图案,我们曾常常指着天空的云朵评头论足好一阵。 我早已习惯了重庆的绵绵细雨,总是没日没夜的下,像是没有尽头,特别是在冬春两季,似雾似雨的飞洒,像刚离开就已经深深思念的牵绊,漫长得在灵魂里发霉长出枝丫,缠绕着身体,冰冷又让人异常清晰。 此刻我又冷又饿,四个轮子的大铁箱一路蹦蹦跳跳,它快要让我身体散架,从坐上它就开始头昏眼花,身体里翻江倒海,使我的泪水从出小镇的街口,一直伴随着坑坑洼洼的路途。 细雨缠绕在我的脸颊,像要清洗我不愿抹去的泪痕,虽然很冰冷,冰冷得就像我毅然决然离开时的冷漠,此刻我却莫名的喜欢,天空的冰冷眼泪让我身体里的波涛平复了许多,只剩思绪一直在激烈的撞击,可我觉得好受多了。我不怕冰冷,我曾整天整天的湿着半身坐在教室里,我曾赤脚在雪地里走那条八里山路,我怕过吗?我是天才少年。 我不怕伤心,那些异样的目光早已让我坚强得像铜墙铁壁,此刻,摇摇晃晃的大铁箱里的我开始觉得饥饿,我怕饿,又曾经常挨饿,所以怕饿,一旦饿了,我一直认为我能吃下任何东西,哪怕是毛草根也能和着泥嚼上一大把。 因为蒙蒙细雨,我看不清天空上太阳的位置,我一直是靠阳光判断时间的,如果细雨蒙蒙的日子,我靠别人家屋顶的炊烟判断时间,现在既无阳光,又无炊烟,我不能判断时间,而我知道已经是正午了,因为大铁箱停在一个院坝里,那个腮红已经消失的妇女叫大家下车吃饭,我看见她的腮红没有了时,脸上比先前白了许多。 有人走进停车场旁边的食店里,有人拿出行囊里煮好的鸡蛋开始吃,我没有行囊,我也不想走进食店,我饥饿得肚皮贴在了脊梁上,我依然紧紧的守着我的钱,不敢随便花一分。 金黄色的尿洒进路边的枯草丛,水龙头下拼命喝了一阵,我好像舒坦很多,却依然看不到那个古老的山城的影子,这里也还是农村,比我家里看上去好那么一点点的农村。我问那个拍过我背的妇女:“还有多久到火车站”,她如雨水一般冰冷告诉我:“晚上”,然后走进食店里去。 我得假装坚强,我得装得像一个老江湖,尽管我是一个瘦弱稚嫩的少年,在摆满各种食品的货架前,我开始对比价格和体积,便宜的体积又大的,才能填饱我空空的身体。香喷喷的快餐特别诱人,我选择冰冷的面包,一块钱和三块钱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我拿着一块钱的面包,大方的递给老板一块钱,我要开始独立生活了。 咬一口面包,又突然发现什么都吃不下去,很庆幸没有选择三块钱的快餐,吃不下不是浪费了吗?看来我果然是精打细算的老手。可我不争气,我又想起肖玲玲,但老天爷已经不给我放映她的画面,我只能靠想象,她一定哭红了双眼,她一定觉得世界毁灭了,再也无脸见人。蹲在地上,握着咬过一口的面包,泪水又流下来,把脸转向更广阔无垠的天空,不要让别人看见泪水滑落,我是坚强的男人。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比陶春兰还伟大,她是与别人一起离开家乡的,我也比赵小莲更伟大,她是别的男人带着她离开的,而我是孤单英雄,是孤影侠客,我两手空空,没有一个行囊,依然坚强如路边的电线杆,绝不能倒下,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正敞开怀抱等着我,不能在到达沙场前退缩。 没有人注意到我小小的身躯,甚至他们的余光直接跳过我投射到别处去,那些地上躲躲闪闪的老鼠也能吸引他们把头转向,天空飞过的麻雀也能让他们看上一眼,我想:他们目光太短浅,一个孤影侠客竟然不值得他们好好看看。 我缩卷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从屋檐上落下,就像我住了十几年的老屋,原来哪里的雨水都没有分别,就像泪水,走遍天涯海角时,自己的泪水打湿的是自己的脸颊。又突然想起山村里的绵绵细雨,那是一种哀伤,屋顶的瓦总是不能严实合缝,总有雨水从某个不经意的地方溜进屋里来,打在接雨水的瓷盆里,啪嗒啪嗒的响,那声音如寺庙里的木鱼声,空洞无物又总是会响起。 寺庙里的木鱼声在做法事时一定会响起,而雨天里,老屋一定有某个地方会漏雨,只能用瓷盆接住漏进屋的雨水,以免泥土夯实的地面变成泥泞,那就一定能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屋檐落下的雨水在屋檐下的地里打出一个个小坑,因此从小便知道滴水能穿石。啪嗒啪嗒的声音随着雨水的大小变换节奏,下雨天,应该是老天爷在给人间做法事,雨水落下的啪嗒声是老天敲响的木鱼声。 虽然屋檐下的落雨声敲打着响亮的节奏,依然能听见屋里那些用餐人的欢声笑语,这些人太无情,我此刻如此伤心c难受,他们竟然能那样的悠闲自在,是哦,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有人如我一样,舍不得走进里面去吃香喷喷的热饭菜,他们也站着或蹲在屋檐下,表情麻木,不像我这样哀伤。我以为我早已想好要离开,离开那个我成长的地方的一切,离开前无数次想过离开后的自由自在,离开后的欢天喜地,而离开了,流了一路的泪水,一刻也不曾有喜悦,才离开半天,我已经有些动摇南下计划中的一切,可我还能回去吗?那不是懦夫吗? 如果山村里也在下雨,肖玲玲此刻在干什么呢?她的泪水停下了吗?她也在看着屋檐落下的水珠帘吗?我不想想这些,可又不由自主的要想。我想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以后,以后那样陌生,突然发现陌生是如此的神秘,连想都没办法想,就像不知道自己会吐成那样,不知道车会在那个地方停下来,甚至不知道到吃饭时该吃点什么填饱肚子,我又如何想以后的事情呢?所以只能想以前的事情,可以前的事情除了肖玲玲,其它事情好像都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好的回忆片段里一定有肖玲玲,可是我已经没有肖玲玲了。 当大铁盒子继续摇摇晃晃着前进时,因为雨水,速度变得更慢了,偶尔还会打滑,就像我曾赤脚走在泥泞里打滑一样,我不怕前进的速度变慢,我还这么年少,虽没有行囊,可我有的是时间。也曾想肖玲玲带着肖大刚追上来,如果真的追了来,我肯定会回去,无论如何也赢不了肖玲玲的眼泪,我知道的。我缜密的分析,她们不可能追上来,每天就这一班车从小镇出发去最远的地方,想到她们不可能追上来,我竟然有些失落,有些失望。 泪水好像已经不流了,细雨蒙蒙的天变得也暗了,车还在摇摇晃晃前进着,我依然趴在车窗上,把脸伸出窗外去,曾听人说,有人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在会车时把脑袋挤掉了,真的会这样吗?我小心翼翼的只把脸伸到外面,既方便我吐,又能让冰冷的细雨给我保持清晰,我想看着离开时经过的每一处风景,尽管没有太大的区别。泪水不流时,心中更加空落落的,再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连肖玲玲都不是了,而我只固执的坚持要前进,一定不能半途而废,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为自己的决定反悔呢?那得多少人笑话我?以后还能抬头挺胸做人吗? 车开始缓慢的往山上爬,听见车上有人感叹:“唉!翻过这歌乐山就到了。”这让我欢喜又惆怅,欢喜终于可以见到古老的大都市一一山城,惆怅是因为天的颜色越来越暗,就像已到暮色黄昏时,看来到达火车站时会是夜里了,我没有行囊,我该怎样度过夜晚呢?总是会度过的,我安慰自己。 麻木无力的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树木,无休无止的闪过,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样,变得茫然无措,我开始希望车子能不能不要停下来,一直前进,不管去哪里,别停下来,或许等我死了再停下来,我感觉就快死了。我宁愿死在这样一直前进的车上,至少不用担心下车该如何办,如果车能一直前进到我死,我的心一定不会这样茫然,我会在回忆着肖玲玲而死去,那是美好的死法。 当车开始下山时,能隐隐约约看见模糊的一片灯光,那一定就是重庆城了,听说它很繁华,几天几夜都逛不完那么大,可是那繁华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连行囊都没有,又如何与繁华相见?江陵江c长江c山城马上就要见面了,我会和你们见面的,我记得李木他们的外婆嫁给外公以前,就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那也应该是我的外婆。 在跟着陶春兰割草的时候,我听她说起过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曾是这座城市里的一个极其漂亮的大小姐。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日子里,陶春兰的母亲和父亲一起逃往乡下,因为陶春兰的父亲在乡下有土地,那时的乡下是人人羡慕的地方,因为重庆大轰炸已经让城里人吓破了胆,狠不得能有一个偏远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再不要看到那样残忍的人间绝境。陶春兰的父亲在兵工厂工作,大轰炸以后,她父亲请人用滑竿把自己有幸结识并相爱的千金大小姐抬回乡下,滑竿就是像没有顶的轿子,从山城一路抬回乡下,要用脚步去丈量,那将是一段很漫长的路,起码需要走两天时间。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画面,一个男人与千金大小姐在战乱中相爱,女人越来越害怕没日没夜的轰炸,他想男人给她一个不用担惊受怕的家,男人舍不得让女人走那么远的山路,他花钱请了滑竿抬着爱人去到乡下,从此扎根农村,繁衍生息,于是他们有了女儿陶春兰,陶春兰嫁给李文白,然后有了李敏c李木c李水,又在绿油油的麦苗地里生下了我,后来又生下了李余,我想,看来我与这座城市还是有渊源的。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回忆起小时候见外婆时的情景,外婆虽然已经是一个农村人,但是她与农村人大不一样,爱干净,穿得整齐,虽是朴实无华,依然能看出她与众不同。外婆就住在我们隔壁镇上,自我与李文白家相认以后,每次外婆到李文白家时,李木或者李水就会来叫我,告诉我外婆来了,然后飞奔着去见外婆,依稀记得她最念叨的是:“怎么会这么穷?怎么会这么穷?”而我关心的是外婆来了有好吃的,一把瓜子或者一颗糖,对于那时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礼物了。 那时的我们五个孩子都很胆怯,因为我们并不会经常见到外婆,外婆就像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一年只能见到仅有的几次,在过年,或者在她来探望她嫁出去的女儿时。 在城市的霓虹越来越近时,我想着我与这城市仅有的渊源,来来往往的人,隔着大江大山,却又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把彼此应该相见的灵魂拉在一起,而把我与城市扯上渊源的是外婆和外公的爱情,原来血缘是一种神奇的传承,血缘是让不同的灵魂一起浮沉的小船。可我却只想肖玲玲,我流了一天的泪水,却没有太多想起过与我有血缘的人,直到快要靠近离家后的第一座大城市时,才开始思量我与这座城市模糊不清的联系。 那时外婆在远离这座城市的小镇里,而我已经来到这里。这是外婆成长的地方,是她邂逅爱情的地方,是我唯一与这座城市有血缘联系的源头,而那些源头早已淹没在岁月变迁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离家第一夜 看着车窗外亮起越来越多的霓虹,我知道,终于是要去更远的远方了。 坐落在长江边的菜园坝火车站,在很长的岁月里,是绝大多数老百姓从这座城市离开的,那很长的时间里,它总是人潮汹涌,显得拥挤不堪。 我没有心情去听长江水的呜咽,和那些穿行在江上的汽笛声,我抬头仰望看不到顶的城市,层层叠叠的楼房,层层叠叠的灯光,还有身外浩浩荡荡的车流。再看着“售票处”几个字,我的犹豫似乎已经很苍白,我曾下了那样大的决心要离开,不离开又能怎么办呢?既然已经出发,那就勇敢向前,回头可能有岸,但肯定也有嘲笑,宁可在前进中死去,也不要在嘲笑中苟且偷生,我是不一样的少年。 我的警惕和防范,让我不理会那些悄悄走进我的人,带着惴惴不安的心走进买票的队伍里,第一次觉得时间那么煎熬,一寸一寸的往前挪动,终于轮到我时,窗口里的卖票员比镇上的卖票员更冷漠,那时的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隔着一堵墙,她应该不敢那么冷漠,虽然她们都是卖票的女人:“深圳的没有,东莞的要不要?从东莞去转,坐票没有了,站票要不要?” 当然要要了,我早知道出去的火车票很难买,只要能出去,坐着c站着c躺着都可以,我什么苦没有吃过? 火车站的大钟告诉我,我到达车站是五点半,卖到票是九点,整整排队三个半小时,就为那张让我背井离乡的票根。后来的日子常常这样去排队,终于等我有钱时,再不为任何事情排队,哪怕有免费的金砖,哪怕可以当皇帝,只要让我排队,老子通通拒绝,生命何其短暂?而很长一段岁月里,我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了孑孓前行中,唉!可惜啊 别怀疑一个从没进过城的小农民看不懂时间,我可是带着东方朔传下来的绝技的人,一个算命的最重要就是知道准确的时间,虽然我一生都无法弄清楚自己来到世间的准确时间。 看着手上的火车票,离进站上车还有二十三小时零三十六分钟零二十一秒,我掐指一算,之丑寅卯c辰己午未c申酉戌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天干地支,乾震坎艮坤巽离兑,以车票正反六次,得一个解卦,卦曰:“目下月令如过关,千辛万苦受熬煎,时来恰相有人救,任意所为不相干。”从卦象看,等而再行,必能万事大吉,等一等是没有关系的嘛,能买到票已经是奇迹了。 等我到广东时,学会了一首歌,正合那一晚的意境:“独坐在路边街角,冷风吹醒,默默地伴着我的孤影”,可惜那时我还不会这首歌,不然我能唱着歌睡去。 站在广场上,细雨好像已经去睡觉了,环顾陌生的城市,我开始饥肠辘辘,我觉得我需要卖一点什么,没有行囊怎么远行呢?于是我有了第一件东西一一双肩包,最便宜的帆布双肩包,我背着空空如也的双肩包,走了好一大圈,也没有确定吃什么是最便宜最划算的。 夜风那么冷,我那么饿,但我不怕,山村里的孩子,什么苦没吃过?我漫无目的的寻找,我小心谨慎的提防着周围的一切,就像身在阎王殿里,随时都会跳出一个小鬼把我拉了去,就像身在一望无际的坟地里,听到的都是鬼话。 我看见一个有些迷茫的挑夫,他挑着两个箩筐,像要是卖什么东西,却又左顾右盼,如我一样警惕着四周。我看见他向我走来,那一刻,我以为是南方派来与我秘密接头的同志,因为他是那么谨慎的靠近我,而我是小小孤影侠客,为难之处显身手,我是:饿从胃里生c敢向黑夜行。我也谨慎的看着他,电光火石之间,他小声的说道:“小伙子,要不要馒头,自己做的,便宜得很。” 天啊,这正是我需要找到的情报,同志,可算是找到你了,我若无其事c眼望别处做掩护,小声的问道:“多少钱?” 他说:“一块钱五个,天色已晚,一块钱给你七个。” 暗号正确,马上交接,好同志,嗯,我掐指一算,今天等一天,火车上三天,气温为59度,越往前走越热,馒头可以保存三到四天应该是可以:“好,来五块钱的。” 哎呦喂,他显得极其高兴,真是夜会自己人啊:“小伙子,你买五块钱的,我再送你五个。” 真是个好同志,我紧握着他的手,心潮澎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肚子有着落了,打开双肩包,我闻到他放进去的馒头想,心里默默数着他放进去的数量,唉!太不应该了,怎么能对同志这样不放心呢?前行路途遥远,渺茫莫测,还是小心一点好。 我的背包鼓起来了,我的胃也饱了,我的手里有了一个刚买的杯子,我能去厕所接一杯自来水,然后靠在墙上或者蹲在地上,假装在品味一杯香浓的咖啡。 三指握杯,表情尽可能的淡然一些,嘴角带一点忧郁最好,先慢慢的拿鼻子在杯口嗅一嗅,微微抬起头来,做出一副等香味融进身体的感觉,然后低下头喝一口,别让旁人看出吞咽的粗鲁,以衣袖当口布,轻轻的试一试嘴角,嗯,这自来水有一股消毒水的味儿,温度略微冰寒,打颤时需要尽量掩饰好,莫失优雅。 白色的馒头在寒冷的冬天略微显得有些硬,就像法式烤面包。大业未成,一切从简,刀叉就免了,奶酪也别抹了,直接拿手拿着吃吧,虽然显得不够优雅和闲散,吞咽时会不自觉的鼓起眼睛,然后微微的伸一伸脖子,也可以用杯子里的冰镇液体做配合,那样会更顺畅一些。 一顿难得的美味大餐结束,夜已深了,气温显得又降了23度,火车站的大厅里到处都是人,大多已经依着自己行李昏昏欲睡,有的抱着孩子,有的孤身一人,有点甜蜜幸福的相依在一起,有的窃窃私语,也有的像在发表一场感天动地的演讲,而我不知该在哪里停下来。算了,坐了一天的车,我就快要离开这座城市,还没有好好的看一眼,夜色里逛逛。 我走出大厅,雨后的地有些湿滑,我新年刚买不久的解放鞋稳健异常,我大步流星,我凌波微步,从广场到长江。 从没有见过如此重重叠叠的房子,望不到尽头,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就像山村里晴朗夜空中的璀璨星空。从没见过如此宽阔浩荡的江面,还有那江面上的大驳船,一声汽笛,如梦如幻,让我孤独的身影更显得诗意满满。涛涛长江水奔流不息,那一刻,我应该想到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江水里,五颜六色,缤纷斑斓,被夜风吹起的涟漪,柔和在一起,像各色油漆交融成一片油彩画。时而激烈时而柔情的波涛乱了城市的倒映,正月里寒冷的雾气包裹着我的身体,像恶鬼一样纠缠着我圣洁的灵魂,夜色苍穹之下,迷茫得闻不见一丝该有的人间味道,茫然四顾,城市如此的冰冷,一个个魍魉魑魅穿行期间,又像是从呜咽的江水中爬上岸的水鬼。 城市被黑暗吞没,无力的灯火拼命挣扎,一如那江边的枯草,在汹涌的浪花下四散零落,却又逃不离,躲不掉,只能无力的看着黑夜裹挟着寒气压下来,而波涛和浪花是帮凶,把空气变得异常死润,让世界更加的冰寒。 我看见不远处飞架南北的长江大桥,在夜色迷雾里如地狱与天堂的分界线,那亮起的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定是黄泉路上的鬼眼。我迷离恍惚走在冷风中,灵魂在身体里聚散离合,轰鸣着不绝于耳的汽车声,就像那送葬时不专业的胡乱敲打声,让本来哀伤的人更加失魂落魄。 终于是走累了,兜兜转转走得再也走不动了,大桥下奇迹般的有一堆枯草,是我早已选定睡觉的其中之一,枯草是幸运的,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临幸它一晚。略微整理,正好可以暂时安放我瘦小的身体,因为夜风和寒雾的侵袭,我尽可能的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自己紧紧的抱着自己,竟然也可以沉沉睡去。 在梦里,我看见肖玲玲独自走在一条无人的山路上,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山路,她赤着脚摇摇晃晃的前进,脚下泥泞不堪,霏霏洒洒的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c她的衣裳。我冲上前去,拼命的追赶她,却怎么也追赶不上,我拼命的喊“玲玲!玲玲!”,无论我怎么喊,她就是不答应我。看见她摔倒在泥泞里,爬起来时满身稀泥,泪水在满脸稀泥中流出两条清澈的长江,稀泥覆盖的脸已经看不清表情,她瑟瑟发抖,却固执着跌跌撞撞的前进,眼睛看着最远处的迷茫,嘴里喃喃唱着:“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我又看见李瞎子在还没有修完的新房里,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睁着全是白瞳的双眼,嘴里念叨无声,手无力的耷拉着,面如死灰,又像在侧耳倾听着屋外的脚步声,但李瞎子仿佛动不了啦 醒来时,天已微亮,昏黄的路灯还亮着,我知道,寒冬里的天亮得晚,此刻应该已是刚入辰时不久,街上已经有大客车在来回穿梭,少见行人走动,想一想离出发还早着呢,我继续缩卷着身体,好在离家时把最厚的衣服穿上了,只要不冷死我,我都可以忍受,我要再睡一会儿,管他妈这个世界是什么样。 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我抹一抹身上湿润的衣服,想把睡了一晚上的枯草烧起来温暖身体,发现我没有火柴,真是扫兴,不过我也不愿表现得失落,反正都冷一晚上了,我不想起来,我已经不用起来做饭c干活了,我已经逃离了山村那个鬼地方,我起来这么早干嘛呢?啊!从此都不用割草c挖地c挑水c挑粪c割麦子c收稻谷c挖红薯c砍油菜梗通通都他妈见鬼去吧,老子再也不用干了,我宁愿冻死在这大桥下,也绝不再走回头路,不是有句老话吗?“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我是一个好人,哦,不是好人,是一个人,那也不回去,我车票在怀里,馒头在包里,对了,我的包呢?哦,谢天谢地,它还在。 我闻到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抬头用目光寻找,不远处的大桥下有一个卖早餐的临时摊位,我决定去看看城里人都吃什么。我假装来回绕着早餐摊走了好几遍,想想前途路漫漫其修远兮,钞票有限,实在下不了决定,我包里有馒头,我杯有还有水,可是冷了一晚上,那热腾腾的小面确实够吸引人,立在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最便宜的15元一碗。 我思考再三,想起了我们的先辈们,他们爬雪山c过草地时可是连馒头都没有的,但我此刻有馒头,怎么还能想着小面呢?我默默警告自己,放纵一次,就会放纵第二次,那就会毫无节制的放纵下去,可钱是有限的,怎么能以有限的钱追求无限的放纵呢?我想着,李文白家整年整年的吃红薯稀饭配泡萝卜,要是有馒头吃,哪怕是冷的,他们也一定很高兴,我此刻就有,嗯,还是回枯草堆里继续睡一会儿,我年纪还小,多睡少动,消耗还能再少点。 坐在枯草上,拿出两个馒头来,我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我得对自己好一点,于是我一次性吃了两个,啊!肚子饱饱的,这馒头够大,真是好馒头。我已经决定不想家里的人c家里的事了,既然已经离开了,想又有什么用呢?大桥下虽然有点吵,比车站大厅也冷一些,可是这里清静啊!像我这样身怀算命绝技的人,怎么也不能和他们睡在一起,还是我选的位置好,我很高兴,这也很有家的感觉,家里的床上不也是铺的稻草吗?和这枯草没什么区别,嗯,继续睡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大桥下 我想用睡觉打发时间,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本着一个少年第一次进城的好奇心,我应该出去逛一逛,必定离上车还有十几个小时,有足够的时间去逛。昨天晚上我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早已观察好了候车厅在哪里c提前多久可以进站等等这些我以前未知的问题,至于进站以后怎么上车,到时再看,我相信我能登上票根上的这列开往南方的火车,现在我只用放心的去逛逛这座城市,十几个小时可不短。 当我看到霏霏洒洒的细雨时,犹豫了,我没有街上行人那样的雨伞,也没有家里可以披着挡雨的化肥塑料口袋,我已经很冷了,要是被雨淋湿会更冷,对于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 我感觉到身体有些发烫,身体也觉得疲惫不堪,不用用手摸额头,我知道,昨夜露宿大桥下,受了凉,医学上称这种情况为感冒。以我从前的经验,对付这种人体临时性变异造成的不适症状,最简单的办法是不理会它,要是再严重一些,也只需捂着被子睡一觉,而我现在没有被子可以用来捂,我想只能用不理会它这个办法了。 想着李瞎子常常说“人命天注定”,如此说来,昨夜露宿大桥下是命中注定的,今早起来感觉到身体发烧c全身无力,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不是说上天不会只注定某一点吗?一定是一个连贯性的因缘和合,寒冬里露宿大桥下一定会冷,冷一晚上一定会着凉,着凉了一定会感觉不舒服,老天的安排如此的完善而连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而我并不感到害怕,这样的身体反应历经多次了,我的身体从没被打倒过。 如果就这样病死在大桥下,也没什么好遗憾的,那时的我常常幻想自己的死法,希望自己能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当抬头仰望巍峨壮观的大桥时,它比山还大,山也有塌的时候,山一样大的桥就不会吗?可要正好是在我离开前塌下来,把我埋葬在这大江奔流旁,这样的几率太低,我无法奢求有如此好运的巧合,命运从没给我意外的惊喜,当然,肖玲玲算命运中唯一的闪光。 事情总是会变换莫测,昨天晚上本已打算好,在登上火车离开这座城市以前,起码可以有十个小时的时间仔细看看这座城市。 在我昨天傍晚到达这座城市时,迷离的灯火已经亮起,没法看清楚城市的真正面目,我相信只有白天才能看清一座城市的样子,夜晚的迷幻容易让人意乱情迷,误解了城市本来的美丽,就像昏黄路灯下女人的目光,总让人觉得那样柔情似水,情深款款。 那些站在路灯下的女人看男人的目光是一样的,带着性的浴火,可能是因为我太过单薄,路灯下的女人看我时带着怜悯,我听见她们问每一个路过面前的男人:“老师,做不做?” 她们不曾这样问过我,我知道,因为我不是一个老师,我很奇怪,为什么老师都是男的,她们从没对女人那样问过,难道大都市里的老师都是男的吗?也有一个女人可能认错人了,对我说:“老师,做不做?”随后和几个女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其中一个女人笑着说:“小孩子都不放过,要不得。” 在我昨天晚上行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时,一直在想,这些女人想跟老师做什么呢?大都市也好也不好,好的是女人们看路过的男人都会亲切的问候,不好的是,都那么晚了,难道老师还要做事情吗? 那些站在路灯下的女人个个都比张寡妇漂亮,也比卖票的女人漂亮,态度也比卖票的女人好,修养也好,对老师的问候那样温柔多情,虽然我不清楚“做不做”到底是要做什么,也没见这些女人强拉“老师”去做什么,也有伸手去拉的,但并不强求,体现了大都市里的自由浪漫,尊重别人的个人意愿,不像李瞎子,李瞎子也应该尊重我的个人意愿,难道还不如这些女人吗? 有“老师”停下来,打量一番温柔多情的女人,然后相伴前行,那一刻我很感动,天啊,我和肖玲玲就是这样前行的,我想,一定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不知在什么情况下走散了,突然在路灯下相遇,就像书中说的“他乡遇故知”,然后相伴着一起回去好好庆贺一番。 也有的“老师”很没修养,面对女人温柔的问候,报以粗鲁的回答:“做,做,做,做个锤子。”然后扬长而去,我想,这位老师肯定是今天累了,不知被哪位调皮捣蛋的学生弄坏了心情,怒气还没消散,所以才如此的不优雅。而女人并不生气,肯定也是与我一样体量“老师”的,面对“老师”的粗鲁,有的女人挥挥手,表现得非常不屑,看着老师急匆匆向前的身影,对着地上使劲吐一口唾沫,这样的女人肯定平时学习成绩不好,长期被留校或者请家长,对老师怀有怨恨之心。 有的女人对心情不好c表现粗鲁的老师还是很理解的,她以德报怨,耐心的解释道:“对头,就是做锤子嘛。”尽管老师已经快速的远去了。 有的“老师”停下来,或者在路灯下反复打量一番,然后才与其中一个女人离去,看来夜晚的灯光太过迷离,或者是老师的眼睛近视,怕把故人认错了。老师视力应该都多少有一些毛病,每天面对黑板上的粉笔尘,对眼睛应该有损伤,加上路灯不是太亮,看不真切是正常的,最终选定了自己的故人,总是幸运的。而当我有一天视力不好时,遇到像肖玲玲模样的女人,恐怕也会这样反复看真切了才能相认,不然多尴尬啊! 要是这些路灯下的某个女人是李瞎子的故人,李瞎子一定是没法认出来的,只能别人把他认出来,我突然觉得我太过多心了,李瞎子与我一样都不是老师,就算李瞎子来了,这些女人应该不会问候他的。 “老师,做不做?”难道改成“算命的,做不做?”,嗯,我想不可能,因为算命的是靠说,算命是不能做的。 也有的老师在路灯下来回的徘徊看了好久,最后失望而去,真是可怜的老师,他的“肖玲玲”肯定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丢了,他想在夜色中寻找,却没有找到他的故人。 一个十六岁的农村穷孩子,从没进过城,第一次进城就看到女人如此的礼貌,对“老师”报以那样的温柔关怀的问候,实在是值得我好好学习,所以我以后都很有礼貌。 早上起来时,路灯早已熄灭了,路灯杆还在原处,而灯下的那些女人通通不见了,当时我甚至想过,昨天晚上她们都找到自己要找的老师了吗?嗯,也可能是白天要工作,晚上才有空出来继续找“老师”。 我发着烧,全身无力,而远处卖早餐的味道总是往我鼻孔里飘,晨风如此撩人,一定是想考验我的意志。为了不打湿身体,又没有雨伞或者塑料袋,看来我不能白天去看这座我即将要离开的城市了,我像寺庙里的和尚坐在蒲团上一样,我缩卷在枯草堆里,发现在大桥下依然可以欣赏这座城市。 我把鼻涕喷涌在地上,把头从缩卷成一团的身体中伸出去,像乌龟探头一样看着眼前的世界。菜园坝火车站就在不远处,我的目光穿过大街上的车流缝,依稀看到火车站广场上又是人流如织,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去远方呢?可见不是只有陶春兰c赵小莲被逼离乡背井,火车站有那么多人要奔向远方,他们肯定都带着不同的无奈;也不是只有我这样的少年要远走他乡,如果我是因为想摆脱嘲笑,摆脱贫穷,那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因为要离开家乡,抛弃了我最珍贵的青梅竹马之情,那是我觉得我唯一需要珍惜的,我都不得不抛弃,而那么多的人,他们又各自抛弃了什么呢? 为什么家乡如此不堪?不然为什么要走,在离开家以前,我以为只有我和李文白家的人才那样穷,原来如此多的人与我们一样,我觉得很欣慰,欣慰有如此多和我们一样穷的人。 火车站后面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显得暗淡,颜色都有些灰,或许是细雨飞洒的缘故,整个城市都有些灰。朦胧中看繁华,繁华会显得更繁华,那些蝇营狗苟在朦胧中最容易隐藏,而我只是“初出茅庐”,我已来到都市里,都市却依然离我那么远,远得找不到一点联系。 躺在枯草上的我与这座城市显得格格不入,如果我只能永远的躺在城市角落的枯草堆里,我算是都市里的人吗?如果不算,怎么样才能算呢?我看见慌慌张张从我面前爬过的老鼠,那是城里的老鼠,它住的洞穴一定比农村的温暖吗?它吃得一定比农村的同类好吗?它快乐吗?老鼠没有回答,或者它回答我了,是我不会鼠语,没有听懂它的回答。 路过大桥下的车越来越多,路过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多没有注意到枯草堆上的我,他们匆匆走过,有的打着雨伞,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大背包,有的背上c手上都是包。临时属于我的枯草堆离他们走过的路只有十四步半远,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没有人会拿眼睛看我,没有人注意到我缩卷成一团的身体,更不会有人知道我发烧了,全身无力了,或者我快要死了。 有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妇女看到我了,她向我走来,挡住了我欣赏风景的视线,我抬头看见她,她也正看着我,我看见她的胸正好挡住了她的脸,她却很是遗憾摇摇头说:“唉!年纪太大了,捡回去也养不亲,可惜了。”然后摇摆着她的屁股走进细雨中。 我很愤怒,要不是我全身无力,要不是我着凉,我一定冲上去把鼻涕甩在她的脸c或者胸上,我望着她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捡你妈,狗日的!”说完又有些后悔,我怎么能这样没修养呢?狗难道就要遭这罪吗?我太对不起狗了。 有几个人和我一样没有雨伞,他们快速的跑到大桥下,放下手中的行李,不停的拍打自己身上的雨水,又低头甩头上的雨水,动作奔放而麻溜,然后仰望着我看到的那些层层叠叠,显得很无奈,略微的站一站,把烟用手指弹向空中,如快要燃尽的焰火,在细雨中散开一丝白色的烟,很快无影无踪,然后拿着行李奔跑在雨中。我想一定是要载着他们出去的那班火车可能快开了,假如我的那班车快开了,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奔跑在雨中。 大桥下的人越来越多,看来大桥下是躲雨的好地方,听着大桥上车流发出的轰隆隆的声响,看着大桥下越来越多的人,看来这大桥与我昨晚在霓虹中看到的感觉一样,它是天堂和地狱的分界线。那些从桥上开着车过桥的人一定是去天堂,而桥下形形色色的人都是一种人一一一穷人,从他们邋遢的衣着和心酸的面容,我知道他们是穷人,我可是个会看相算命的高手,能看错吗? 大桥下摆摊的越来越多,基本上都是卖吃的,推着一个板车,在桥下架起来,燃气缕缕炊烟往桥上飘去,那烟,就像是在祭奠去往天堂的先人。 卖吃的摊位越来越多,大桥下的味道也更加的复杂起来,美食的香味融合着汽车排放的味道,还有雨水的味道,大桥下不再清静,连味道都是乌烟瘴气的。 为了对抗寒冷,我又拿出一个馒头,这一次,我要看着面前的城市,好好品味这馒头的麦香味,我叫李麦,我出生在麦地里,看来我和与麦有关的都有缘,我觉得我的馒头好吃极了。比卖的面香,比卖的酸辣粉健康,比卖的汤圆凉爽,比卖的麻辣烫简便寒夜里露宿过大桥下的馒头别有风味,别的不说,它硬邦邦的身体就显得特别有傲气,不像面条和酸辣粉那样软绵绵,这样的馒头显得又特别强悍,只比我的牙齿差一点点,咬起来也特别有劲,正是一身傲骨不同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死人遗留的枯草堆 我正啃着馒头,看见一个脏兮兮的老头,肩上扛着一条麻袋,正朝我慢慢走来,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安,想,遭了,他是要来抢我馒头吗?这样的人我知道,我们镇上就有,可以叫做叫花子,或者拾荒者c臭要饭的c五保户等等,总之没有一个称呼听上去是好的,就像生活在人间的游魂野鬼,居无定所,身份不明。 目测这老头子六七十岁,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与我差不多高,体型消瘦,一身衣服油腻腻的,头上像顶着一盆衰草,很邋遢的模样。我马上警觉起来,以飞快的速度在脑海中设定多种办法,要是他来抢我的馒头,我肯定要打一场保卫战,他那样衰老的身体,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他是因为饿了,找我要馒头,我最多可以给他两个,以肖玲玲的名义对他捐助两个馒头,这是我最大的接受力。 抗麻袋的老头子一样没有人注意,像我一样在这个世界可有可无,这让我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于是,我看他的目光更友善了些。 他绕着我走了半圈,低着头做认真的思考,一定是在想怎么跟我说第一句话,看来他没有昨晚路灯下的那些女人胆大,他深色的脸颊带着老树皮一样的沧桑感。转悠片刻,老头子显得高兴起来,我看见他捡到一个半截没有抽完的烟,放下麻袋时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拿出打火机来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边吸着烟又捡了好几个烟头拽在手里。 我已经坐了起来,看着老头子心满意足的抽着烟,就像皇帝刚从宠爱的妃子榻上下来一样悠闲自在,他离我一米远蹲下来,一手夹着烟,一手拉过麻袋,屁股坐在麻袋上,黑亮的目光从沧桑的脸颊上射向我:“娃儿头,从家里跑出来啦?” 我想他一定是在跟我说话,我把本来想好好品味的馒头全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脏老头对着天上吐出一缕长长的烟,烟在空中消散时,他用力的咳嗽两声,指着我的帆布双肩包:“家里有啥不好,非得往外头跑?唉!这世道。” 像是问我,又像是在为世道感叹,我故着镇静,不敢有丝毫懈怠,也可能是神仙故意扮成这模样试探我,农村这样的故事很多。听说有一个人挑米出去卖,走得特别早,路上还没有人,这个挑米卖的人也是很穷才会去卖米,路上却遇到一个叫花子在路边烧火煮饭,看到挑米的人经过时,向挑米的人要米下锅,说锅里只有水,就差米了。挑米的自己也很穷,但想到自己好歹还有米可卖,叫花子连一粒米都没有,就给叫花子锅里倒了米,继续挑米往集市上走,还没走到集市上,就有一个人以市价百倍的价格把那担米卖了,挑米人回来时,叫花子不见了,传说故事中那叫花子是神仙,单独帮助善良的人。 农村里这样的传说故事很多,可无论是我,还是李文白家的孩子,我们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好事情,陶春兰那么辛苦c勤劳c善良,依然没有遇到帮助她的神仙。要是觉得这样的故事不可信,可为何又会有这样的故事呢?我想神仙可能还是有的,但可能非常难以遇到,或者遇到时没有珍惜,我可不想错过神仙。 也不都是遇到神仙,也有把命丢了的,记得小时候,外婆说过,有一头熊,肚子饿了,它走进村里找吃的,看见熊进了村子,所有人都拿棍子驱赶它,熊当然就没有吃的了,这熊很聪明,它在埋伏在村里,看见一个小孩送走了他的外婆,熊灵机一动,小孩刚把门从屋里锁上,熊就去敲门,说自己是外婆,让小孩子开门,小孩子真以为是外婆又回来了,打开门后,熊就把孩子吃了。 故事总是有好有坏,如果那个卖米的遇到的是熊扮的叫花子,他往锅里倒米时,可能会因为疏于防范而被熊吃了。如果那个小孩子遇到的是神仙,肯定一生飞黄腾达是没有问题的,怎么能确定遇到的是神仙,还是吃人的熊,我想就像丢硬币一样,全靠运气,跟善恶好像没有关系,神仙知道善恶,熊能知道善恶吗? 眼前的脏老头就算是熊,他也没法就这样吃了我,大桥下这么多人,总会出手帮忙吧?所以我不怕,我觉得他可能是神仙,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神仙的话,只好战战兢兢的说:“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显然脏老头被我问住了,他抬起头,看看钢筋混泥土的大桥,又把烟头在脚下用力的踩了踩,我闻到他都抽出烟蒂的焦糊味了,踩不踩都已经燃不了啦,大可不必多次一举,像那些人用手指往空中一弹,画出一缕焰火,更显洒脱。可是我从没抽过烟,喝一毛钱的糖水都得节约着些,那有钱抽烟呢?记得班上几个同学抽烟,被老师逮住狠骂了一顿,烟也没收了,老师说抽烟会得癌症,可是老师经常抽烟的,手指都熏成焦黄色。 脏老头子把脸低下来,看看我:“娃儿头,我是无家可回,也可以说到处都是我的家,我跟你们不一样。” 怎么会无家可回呢?我这样抱养给别人的人也是有家的,只是我不愿意回,他肯定也是有家的,只是他也不愿意回去,但是他不承认,我承认我不想回家。 想着他可能是神仙,而我就是那个卖米的穷人,我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昨天晚上买的。” 脏老头子也不拒绝,伸手接过馒头,看见他的手和馒头完全两个颜色,好像一张黑白画,画中手指如鸡骨,手背像干树皮,泛起白色龟背纹。接过馒头以后,脏老头子看看白色馒头,看看我:“以为我是要饭的啊?” 我以为我触怒老神仙了,不该主观的判断他是一个要饭的,正担心之时,他又说道:“我也要饭,可我不能向你要饭,娃儿头,还是早点回家,外面的饭碗不是那么好端的。我看你样子,是感冒了吧?以前睡这个草堆堆的老头儿才死不久,你又睡勒个上头,不吉利哦。” 我本能的抬了抬屁股,还是坐了下去,都已经睡一晚上了,此时起来怕是也无用了,枯草堆上早已有我的体温,昨晚我还在想,大桥下怎么有这么一个枯草堆,像是刚好给露宿桥下的人准备的。转念又一想,这么冷的天,莫不是这脏老头子拿话吓唬人,等我走了他好躺上来,我坐下去时,随口说道:“不可能哦,是死这上头?” 脏老头子把馒头揣在怀里,动作流畅自然,看我不相信的样子:“当然啰,狗日那些人也缺德,死人拉走了,草垛垛也该收了嘛,狗日的太缺德。” 我想,我也是想死的人,无所谓,说不定感冒就是要死的征兆,可是我从小就是倔脾气,胆子也大,夏天坟头最凉快,我和李文白家的孩子,还有肖玲玲,不知睡过多少夜坟地。我已经不大相信脏老头子是神仙考验我了,神仙能骂人吗?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天死的啊?” “哦,大年初二还睡这里,初三半晌午发现没有响动,我每天都来这边逛一圈,是我看到的。”脏老头子伸出他瘦骨嶙峋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卖部:“不信你去问,我让那小卖部的老板叫的警察来,警察捂到鼻子看了看,啥子都没说,让几个人抬起往车上一甩就拉走了,哦呦,人死不如狗,也不如猪哦,猪狗死了还能吃肉,人死了还得巴起活路烧骨灰,麻烦得很,听说烧死人的油是用来给飞机加油的,还是有用的啊?” 我是没有坐过飞机,更不知道飞机加什么油,我们老家死的人都是抬着棺材下葬的,再穷也得买口棺材,如果人烧了以后的油是给飞机用的,那农村里也太浪费了。也可能是农村人坐不起飞机,所以不愿意让自己烧出油给飞机用,这倒是对的。如果我死了,我也不想被拉去烧出油来给飞机用,我连飞机都没有凑近看过,只在天空出现呜呜的声音时,抬头看过如麻雀一样大的白影,听说那就是飞机,飞得太高,以至于我多次想用弹弓打下来,都够不着。 脏老头子说得那样真切,我不得不相信,据说人死后七天内魂魄不会走远,还要把生前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叫“收脚迹”,第七天到达死的地方,第七天叫“回魂夜”,农村死了人,第七天夜里在死人的屋里地上洒上灰,第二天早上能看到脚印,我去参加过别人家的葬礼,却没有机会在第七天去看脚印。 以脏老头子的说法,以前睡在这里的老头儿是初三死的,今天是初七,死老头儿的魂魄应该还在其它地方“收脚迹”,那昨天晚上他肯定在别处,一定不知道我睡在这里,这样想,我的心安宁一些。又想,万一这死老头儿一生没有去过几个地方,他会不会提前回来他死的地方呢?这也说不定的,我们村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镇的范围,要是死了“收脚迹”就会很快,如果我死了,就麻烦很多,我已经出来几百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人死要把从前的脚印都收起来,像我这种不甘平凡的人,又如此固执己见,我可能不会去“收脚迹”,因为我怕再看见肖玲玲。 据说“脚迹”没有收完,没法投胎做人,而且必须七天内收完,以后的岁月里我去了无数山山水水,我这种人死了一定没法在七天内收完脚迹,看来我是没有下辈子的。 脏老头儿在手心里选着烟头,把最长的一个咬在嘴里点燃,把其它的烟头放回兜里,抓紧时间吸了几口,又把烟头踩在脚下,说:“娃儿头,最好换个地方哦,我走了,只有我这样的好人才告诉你,你看其他人跟不跟你说嘛,龟儿那些人都锤子得很。” 他把麻袋甩在背上,佝偻着背,左顾右盼的走进细雨里,我看着这个好人离去的身影,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恨这个好人。他要是不告诉我,我也就睡得心安理得,多么温暖的枯草堆啊,外面下着雨,我全身无力,离开这枯草堆,我能去哪里呢? 我站起来,把帆布双肩包甩到枯草堆上,似害怕被别人突然占据了,我不想去周围捡烟头,我不抽烟,想着是否坚持着到处去逛逛。这样生病后坚持干活,或者走八里山路去读书是常事,才离开家两天,我好像已经没有从前坚强了,当我发现这一点后,我恨恨的提醒了自己:前方可能千难万险,不可这样贪生怕死。 我走到雨和没雨的边缘,伸出一支手在雨中,雨水的冰冷马上传到我的身体,把手收回来,决定还是再等等看,说不定中午时雨会停下来,当我回头时,看见几条野狗嗅着馒头的香味朝枯草堆去,我飞跑回去,野狗扫兴的在旁边徘徊着又走进雨里,就像那些匆匆路过的人。 我想去问问那个小卖部,以确认脏老头说的话是否属实,可转念一想,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只是路过而已,是不是事实对我重要吗?世上每天死那么多人,难免有死在枯草堆上的,只不过巧合让我碰上了,还跟那个死了才四天的人睡了同一个露天被窝,我用劲把鼻涕甩在地上,对着天空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以此抗议老天爷从不让我巧遇好事。 我明明有一颗高级的灵魂,却偏偏要把我生在那样的穷人家里,而且还没亲生父母送给一个老瞎子,要是我这样的灵魂生在城里人家里,小时候学钢琴c学画画c学文学我这样的少年天才,现在早已光耀神州,又如何会睡在大桥下,更不可能睡在一个刚死四天的人睡过的地方,老天爷真是不公平,跟李瞎子一样眼睛瞎了。 无论是老天爷,还是李瞎子,我的埋怨都没有用,老天爷坚持着他的坚持,李瞎子也坚持着他的坚持,我只能坚持我要远走,哦,我们都是坚持自己的坚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大桥下的过客 看着枯草堆,想到那个四天前死的人,好像再也无法安心坐在上面,越想越不是滋味,可老天爷偏偏跟我作对,就是不把雨停了。 我想时间快点过去,好登上南下的火车,从此远走高飞,我越是这样想,时间越是过得慢。 其实候车大厅和售票处都可以躲雨,而且还能不被风吹,虽然人山人海c臭气熏天,吵闹得跟李文白家的猪圈没喂够猪食似的,可必定能挡风遮雨,但我不能去。 一来是我不习惯那样吵,我觉得那样臭气熏天的地方会有很多臭虫;另一个是主要害怕肖玲玲带着肖大刚找来,他们看了信,知道要南下,一定得从火车站或者汽车站出发,菜园坝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相隔不远,万一他们找来,我的计划肯定就变成泡影,肖大刚人高马大,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加上肖玲玲的眼泪也让我无法拒绝。 为了以防万一,在我拿到票时,就已经做好打算,一定不要待在火车站或者汽车站,等到上车时间直接进去,就算是他们找来,也未必知道我买了那班车的车票。 为了安全离开,必须要在车站外待到快上车的时候,现在起码还有十个小时,枯草堆已经被我抛弃了,不得不抛弃。我怕那死了的老头魂魄回来看到我,或许他已经看到我睡过,他会怎么想呢?应该是可怜我吧,不可能死了还要抢一个枯草堆,枯草堆对于死人的唯一作用就是烧他的尸体,现在都在火葬场统一烧,所以枯草堆对于四天前死的那个人是没有用的,他一定不会计较我占了他的窝。 我背起背包,准备在大桥下这块地方走一走,尽量避开寒风,活动活动身体,要是能活动出汗水来,说不定能驱走感冒,李瞎子就一直是这样教我的。 小时候感冒时,一般是不管,等它自己好,要不睡一觉,特别严重时,李瞎子用姜沾上白酒给我抹身体,那是农村的通用方法,李文白家也这样。有一次抹了白酒后,我缩卷在床上,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李瞎子固执的相信再多睡一会儿,再抹几次白酒就一定会好起来,期间肖玲玲来看过我多次,我已没有力气陪她玩,她很失望。 第二天肖玲玲又来找我时,我已经发烧得整个人都迷糊了,李瞎子给我抹了酒以后,已经出门去算命。肖玲玲把她妈赵小莲找来,赵小莲见我快死的样子,浑身滚烫,刚忙让肖大刚去隔壁村请来赤脚医生,打一针后才渐渐好起来。据当时医生说,如果再继续烧几个小时,不死也得烧成傻子,每每回忆起这件事情,肖玲玲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却看出李瞎子根本不爱我,他不过是顺便把我养大,然后留在他身边给他养老送终。 记得李瞎子傍晚回来以后,我已经能下床了,肖大刚隔着田坎大声说:“李八字,麦子要是病了,你非得要出去,好歹给我招呼一声,今天要不是上午打针,麦子可能死了哦!” 李瞎子大声的说“谢谢”之类的话,私下里却小声嘀咕:“有那么容易死吗?发烧能死人吗?”说这些话的时候,李瞎子也不曾想过背着我,他可能觉得五六岁的小孩子不会在乎这些,可是我一直都记着,一直都等着自己能离开这顽固不化的李瞎子。 今天的感冒没那么严重,我还能有力气在大桥下正常的走路,只觉得有些冷,有一点点头晕,这样的情况我能坚持住。 大桥下这块地方也不小,从南到北有二百七十三步,中间一条路,从东到西有三十五步,都是我亲自测量的,经过几次测量,准确无误。 路的北面比较窄,没人在北面摆摊,只有些人匆匆走过,而靠江的南面却热闹得像集市一般。卖吃的摊位就有六七个,都是板车推来的摊位,一口锅下一个烧煤球的炉子,锅里冒着腾腾热气,旁边摆几张简易矮桌,几张小塑料凳,几个摊位的生意源源不断,很是兴隆。 用塑料垫在地上卖杂货的也有好几个,都是些日常所需的小东西,诸如皮带c针线c打火机c钱包等等,各摊位前都有几个人蹲在地上选着。 有几个单独卖包和行李箱的,看来是特别为要远行的人准备的,顾客比较少。 还有三个摊位我特别感兴趣,一个是抽签看相,地上摆着一张红布,红布上放着一个签筒,一本书,一支笔和笔记本,签筒下的红布写着“看相”二字,红布外面放着一张空凳子,应该是给来看相的人坐的,红布另一边坐着一个身穿红色唐装的男人,年纪起码有五十好几了,不胖不瘦,显得很是精神。 一个摊位是瞎子算命,男瞎子穿一身灰白的棉衣外套,他坐在凳子上,不时的拿一对白眼瞳来回的看过路的人,好像昭示着他是真瞎子,年级四十多岁。面前也摆着一张红布,上面写着算命摸骨。红布旁边放着一根棍子,那应该是他走路用的。 另一个也是算命,但他眼睛不瞎,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口,看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穿一身大红色的唐装,坐在一把塑料椅子上,手拿一把扇子,我不知道寒冬里他拿扇子做什么,可能是想像诸葛孔明一直拿着鹅毛扇一样。面前也摆着一张红布,上面写着:看相算命,不准不要钱。红布比其他两个人的都大一些,红布上还摆着六个古钱币,我知道,这些古钱币是用来卜卦的。 抽签那个摊位在西边,瞎子在中间,白胡子老头在东面,三个摊位间隔着其它摊位。 没想到大桥下的白天如此繁华,最前面是算命的和卖东西的,卖吃的的摊位靠后,大家各不相干,好像早就分好了地盘。 我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体不舒服,对这城里人的这几个李瞎子同行很感兴趣,也算是我的同行,正好可以见识他们与李瞎子有什么区别,甚至我自己也想摆一个这样的摊位,可我年纪小难以取信于人,而且我也没有准备好红布,况且算命看相是分地盘的。 虽说同行是冤家,但算命这一行有规矩,不能说指出同行的漏洞,各有各的算法,算出结果不一样,也不能拆台。 首先看了中间的瞎子,一个背着大包的妇女蹲在瞎子前面,报上生辰八字后,瞎子在手上掐算一番说道:“女犯伤官泪涟涟,男人不在女当权,屋里屋外全靠你,千斤担子自己担。依靠子来子又小,依靠别人是枉然,有心往前走一步,恐怕迈进河沙滩。有心往后退一步,不舍儿女和天缘,但等以后儿长大,风吹浮云露青天。”这不就是张寡妇的命吗?我在心中略微算了算,这瞎子算得大差不差。 算命不能先收钱,问命人报出生辰八字以后,先算一半,然后根据命的好坏收钱,瞎子说:“大姐,你也是辛苦命,给五块钱。” 我一听,要是在镇上,这样的命李瞎子最多收两块,看来城里果然好挣钱。 中年女点点头:“我看你说得准不准,你说我男人死在哪里?” 瞎子十分自信的说道:“人生一场风吹散,中年刚到命交天,你男人死在外面,死得意外,没有痛苦,一人一命不怨天,阴阳轮回无后前,大姐,这是命,要是你认钱,我接着给你往下说。”瞎子把白瞳睁得特别的大。 瞎子接过钱来,用手仔细摸了摸,然后放进口袋,看样子是真瞎子,后来说的多是安慰的话,中年妇女带着哀怨匆匆离去。 算命并没有消除妇女脸上的哀怨,瞎子说她再过十年要享福,可还是没有让妇女脸上的愁容散开,可她又承认瞎子算得准,主要是说她克夫的事情上说对了吧。既然前面的事情算准了,那将来的事情也应该是准的,她依然满脸哀怨的离开了,我想,她眼前的生活一定是太苦了,苦到她不想要“后福”,只愿眼前别有“艰难”,“后福”再好,眼前要是坚持不下去,就没有将来了,如果命中注定要先“劳其筋骨”,可谁能真正相信“劳其筋骨”后一定能拨云见日,就像我一样,大桥下的我想死,为了没有痛苦,我甚至相信大桥突然坍塌下来,不只让我一瞬间死掉,顺便还把我埋了。 我因为眼前的艰难而想死,我想大桥坍塌下来把我活埋了,可是桥上桥下还有那么多人,他们应该都是想活着的,如果大桥真是遂了我的心愿,那么多的其他人就要遭难了,这一点我想得到,可是我不想管其他人会因我而遭难,我很想死,哪能管得了别人,最后是多些人和我一起死,黄泉路上才不会寂寞。 多年以后,我开车路过这座大桥,我仔细听着车轮下的颤抖声,哪怕是一点异响,我猜想大桥下一定有一个人如当年的我,他眼前的生活非常艰难,希望大桥垮塌下去把他活埋了,而大桥正在思考他的祈求,所以发出了颤抖带着我的车轮发出异响,我在车上咒骂道:“滚你妈的,要死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死去,你他妈别在桥下嘀嘀咕咕的,老子还在桥上堵着呢,要么你先等老子过去再给大桥说你的心愿。” 我当年的心愿大桥没有满足我,可不能确定大桥不会满足别人的心愿,不是新闻中也有看到大桥坍塌了吗?那一定是桥下有一个生活极其艰难得想死的人,桥遂了他的愿。要是桥下c桥上的其他人能帮助那个人渡过眼前难关,他一定不会祈祷大桥坍塌把他活埋,也不会那么多人因此而遭遇横祸,可是谁愿意管别人的艰难?就是我这种经历过的人,也不曾停车下桥去看看,看是否有人需要帮助,我只想桥上快点畅通起来,我要急着过桥,所以,如果大桥真的在我过桥时塌了,我他妈的也是活该。 陶春兰在离家以前,李瞎子也说陶春兰将来有“后福”,说陶春兰一定能拨云见日,晚年大富大贵,陶春兰当年离去时,也没因为李瞎子所算的而轻松起来,而坦然接受眼前的艰难,就像那个身上挂满大包小包的妇女,就像大桥下的我。我知道我将来会好,但我还是不愿面对眼前的艰难,将来的事情难免有变,而眼前的艰难却是肯骨铭心的难。 算命的生意并不好,要等上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上前问,问了还不一定算。 路过大桥下的人大多都是在生活中挣扎的人,又或是“命中注定”的苦命人,他们到底有什么艰难我无从得知,他们也不知道我的艰难,甚至在我睡在四天前死人的枯草堆上,依然没有人关心,除了那个“脏老头子好心人”。 那时的我模模糊糊的猜想,富贵人定是向更富贵攀,是不可能低头看我这样艰难得想死的人的,哪怕是大桥真的为我而坍塌,他们枉死的灵魂只会咒骂我,不会想到生前救救我,大家都不会枉死。 李瞎子就常常说:“人有枉死的吗?都是命中注定。” 一对夫妻在抽签,看那对夫妻大包小包的样子,肯定也是要出门远行的,占卜前程。李瞎子虽然没有特别教过解签,但那些口诀和原则也都差不多知道一点,看了一会儿摆签筒的人,觉得没什么意思,有些骗钱的味道。 算命的行当里是允许骗钱的,只要骗的钱是别人能承受的范围,要是骗得人家破人亡,又或者因为被骗而寻死觅活,那算命先生是会遭报应的,所以算命的只能骗小钱,真正骗大钱的那些人永远不会从桥下走过,不是小说中说“窃钩者诛c窃国者侯”吗? 为什么说西面抽签这个摊位是骗钱呢?我看到那对夫妻抽到一个“刘备娶妻”签,此签祸福相依,刘备娶妻是迫于无奈,但他也因此渡过难关,后来夫妻分道扬镳,这签应该警示抽到此签的人想清楚,好好珍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长江水解渴 而这个解签人却伺机说签的不好之处,我看到他拿出一个红纸包,就是常人以为的护身符,卖给这夫妻二人,说是可以化凶为吉,这就是骗钱了,实在丢了行业人的脸。 我想,这个摆摊抽签算命的人,他生活肯定也不会有多好,他想挣钱让自己活得好一些,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以此而没有原则的榨取同样不富裕的人,这实在是不善。 你自己命运不好,轮为在大桥下摆摊算命,没法像祖师爷东方朔那样出入高门,应该明白此是你命中的因缘,何不如庄子所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凭着自己本领挣钱,活得可能更心安理得,这也是陶春兰在割草时教育我们几个孩子的,当然陶春兰的话不会如庄子那样文雅,意思一样。 陶春兰说:“井水挑不干,力气使不完,只要按着自己本分好好做事情,别偷奸耍滑,没偷没抢,没犯国法,生活总会好起来的,老天肯定会保佑这样的人,不然保佑那个呢?就是命中注定不能富贵,只要凭良心做事情,肯下力气,必不会穷太久。” 见西面的那人昧良心,我看不下去,但我不能影响他挣钱讨生活,想他要是身价百万,也不会在寒冷的冬天坐在桥下讨生活,我只不再有心思看他。 中间的瞎子是凭着自己本事给别人算命,只是尽可能的想多收一点前,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没什么善恶可言。 最后我蹲在东面白胡子老头的身后,和他一起等有人来算命看相,旁边像我一样没事的闲人有好些个,算命先生也不怕别人围观,围观的人越多才显得越旺,生意才好,而这大桥下的人大多都是匆忙走过,少有人围观,像我这样耐心的等着围观的人更少。 这白胡子老头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不时的与其他摊位的老板聊上几句,看来都是长久在这里摆摊,早已彼此熟悉了。 我渴望学习,我是初出茅庐,很是需要知道外面的同行怎么挣钱。 雨水在天桥的边缘汇聚成股股流水,啪嗒啪嗒的打在地上,桥下的这片躲雨之地,仿佛是一个极大的水帘洞里面,行人来来去去,有的匆忙穿过,有的暂息片刻,也有人如我一样,在大桥下踯躅不前。 天依然寒冷,坐在桥下更寒冷,摆摊的人渴望从路过的人兜里挣出一些钱来,可能是正月初七还在年中的缘故,停下来买东西的人极少,或许往日人会更多一些。 这些人应该是常在这里摆摊的,他们一定知道那枯草堆上死过人的事情,但他们并不与我这个从枯草堆起来的人搭话,是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关心罢了,他们的注意力在过往的人身上,犹如守株待兔的猎人,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才初七,不在家里过年,这么早就出来摆摊,非得挣这点钱吗?”买小面的此时已经闲下来了,点上一支烟,对旁边卖箱包的人问道。 “唉!屋里头也没得啥子意思,没得钱,过啥子年啰,没钱花,能叫过年吗?”卖箱包的随口回道。 过年对于我来说,就是有几顿好吃的。李瞎子的老屋在刚入冬时就拆了,新房还得等到年后春天才能完工,我和李瞎子暂住在肖大刚家里。过年前后那几天,我是度日如年,又倍感珍惜,我知道我即将离开这个山村,再回来时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过年,于我是离别的惆怅,还得装着娶媳妇的幸福感。 大桥下的人难道都如我一样艰难吗?天寒地冻,阴雨绵绵,守着这样的摊位,难道真能挣着钱吗?我猜想着他们的家人也都是去了远方吧,穷人就得天各一方吗?即便是在过年期间。 东面算命的老头儿始终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似早已把自己一生看淡。我一直认为,在过年期间都要出来真钱的人是太贪钱的人,李瞎子还是今年才停下来,往年过年期间也都去摆摊的,从过年到又过年,一年复一年,依然那样贫穷的活着,活着是为哪般?我想东面这个老头子的悠闲也是装出来的,或者是早已心甘情愿的麻木活着,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等了大半上午,也没见东面这老头儿好好给谁算过,问的人有几个,都因价格贵而离去,老头儿也不生气,也不失望,就像钓鱼打发时间的人,有鱼当然好,没鱼上钩也无所谓。 眼看一上午就快要过去了,东面这老头一个生意也没有做成,我已经等得口渴了,如此冷的天气不该口渴的,冰冷的水在冰冷的天里喝起来特别的冰冷,但口渴还是要喝水,真是后悔早上不该吃三个馒头。 环顾四周,没有一个水龙头,我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少年,决不会找别人讨要任何东西,那怕是一杯水,如果不能战胜眼前的小困难,如何能战胜以后的困难。沿着天桥下走到长江边,长江水养育了华夏大地,也该能养育我这个懵懂的天才少年。 越过枯黄,跨过一片礁石滩,寒冬里枯萎的长江水就在面前,当真正靠近它时,长江是如此的混浊无情,的礁石滩仰望着古老而模糊的城市,礁石才是在岁月中走过来的古老圣人,面对沧浪之水亿万年的践踏,它依然在沉寂在河床上。 因为寒冷,我不曾想走到这片江滩上来,因为口渴,我又不得不亲近长江水,当我回头望时,细雨中的城市轮廓更加清楚,分不清哪里是那里,它就是重庆城,重重叠叠的高楼,迷迷茫茫的一座城,细雨如纱,青山做瓦,万千人家,谁把悲欢留下。 背靠着巨大无比的桥墩,饮一口长江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它带着流淌的温度,融合着千里跋涉的苦涩,在我正需要时,流进我的胃里,我很知足,我将带着长江水踏上漫漫征途。 突然对大桥下的那些慵懒没了兴致,庆幸因为口渴下到江滩上来,看到一个更加完整的城市轮廓,还有寒冬枯水时的磊磊礁石,空旷又悠远,寒寒江风游荡,才更配得上我迷茫孤独的心。而我变成了长江里的鱼虾,脱离了队伍,独自搁浅在荒滩之上,却不必为此而惊慌失措,生命本就是起起落落c生生灭灭,怎样的一生终会到达尽头,我本出生微寒,如果有来生,希望能出生在一个好人家,我这样想着,这样仰望着城市,想着城市里的那些人,那些孩子,想象不出他们生活是什么样。 外面的都市与眼前的都市有什么区别呢?我并不清楚,只是模糊的知道外面好挣钱,只能想象着外面的都市更大更繁华。我蹲在桥墩下,努力的想着自己能在城市里干嘛,城市此刻就在眼前,假如这就是我最终到达的城市,我该如何生存下去,如何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地,难道要像现在这样吗?心中不禁有些恐惧和后悔。我本可以和美丽的肖玲玲相依相守,大可不必沦落到如此凄凉,可是我离开了,固执又懵懂的走入了茫茫世界里,如此陌生的世界。 城市大得让人恐惧,特别是像我这样对城市一无所知的少年,如果我此刻回头,山村里的一切都还是我的,我想无论是李瞎子,还是肖玲玲,他们都会原谅我一时的冲动,但是我不要回去,我是天才少年,山村不该是我一生的天地,我固执的这样认为。 我该怎样在陌生的城市生存下去呢?拿出兜里的火车票,看看要到达的陌生地名,甚至不能想象出票根上的终点站此刻应该在我的那个方向。山村长大的我亦不能想象别的都市与眼前的都市有什么区别,只是听说流行往外面走,陶春兰都出去了,我也是要出来的,至于出来怎么办,还真没想过,只有在真正面对这陌生的都市时,我才开始真正的迷茫,这迷茫从没有过,即像频临死亡一般的绝望,又似带着无限希望和憧憬。 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年少的人容易无限的高估自己,觉得上天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奇迹,不然会给谁奇迹呢? 冰冷的礁石,冰冷的风;冷冷的江水,冷冷的雨;我是寒冬里的独鸦,我要在丛林里留下影子c声音c脚印 当我从江滩上独自畅想自己的美好未来时,大桥下传来听着不同寻常的喧闹声,直觉告诉我有热闹可看,就在这一瞬间,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没了,就想着看别人的事。脚下有劲了,精神焕发了,拿出纵横山丘的本领,脚下凌波微步,逐云赶月的气势,我来到事发现场。 站旁边看一会儿,心中大概明白,东面算命的老头儿给一中年妇女算命时,欲卖给这妇女一个护身瓶,好化解她即将要遭遇的“灾祸”,这妇女并不愿意要这护身小瓶,可是在推辞时,瓶掉地上摔了个粉碎,算命的老头要这妇女五百元钱,旁边几个男人还在帮着打圆场,让老头儿少收一点,收二三百算了。 妇女已经急得面红耳赤,对着围观的人大声解释道:“我没要啊,也没挨着瓶子,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旁边有人说道:“挨没挨着也不好说,大姐,出门在外求个平安,舍财免灾,瓶子也确实碎了,赔点钱算了。” 看似打圆场的人,其实明显是帮着算命的老头儿。 路边算命,最多也就五块十块的,这一下就要别人五百元,我虽是刚出远门,也明白这老头儿是故意讹人。想他等了一晌午,原来是在等一个冤大头啊,旁边帮着说话的人明显是跟老头儿一伙的,拦着妇女不让走。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其正义的人,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况且还是同门行败类,可我突然胆怯起来,不敢为那一脸悲苦的妇女说一句公道话。旁边也无人帮那妇女,一时之间,我甚至认为旁边人都是傻子,没有看出妇女被讹了。 旁边两个算命的人依旧坐在自己位置上,平静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其他摆摊的人也都是站在自己摊位上远远的看着,路过的人有的看看又急匆匆的走了,有的一旁摇头叹气,难道就没一个人看出来妇人被讹了吗?我在心中为这妇女愤愤不平,原来我也害怕。 妇女身旁还有两个大包,想要跑又冲不出纠缠和包围,肯定也不能丢下她的行李,只一个劲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算命的老头儿此刻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大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气势,两手死死的揪着妇女的衣服,表情冷漠而坚定,口里不停的反复说着:“五百块,少一分都不得行。” 早上那个抗麻袋的脏老头儿此刻也在一旁围观,一脸的平静,就像看着早已看厌烦又没有任何新意的把戏。 跪在地上的妇女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泪水和哀求是苍白无力的,除了给钱别无他法,最后不得不拿出二百元来才哭着离去。 集市上也常常看见骗子,但像这样明目张胆讹人的事还是第一次见到,年少的我不曾想城市的人原来如此冷漠。 那算命的老头儿把钱揣进兜里,依然如先前一样悠然自得,那几个帮忙打圆场的人依然没有离去,仿佛如我一般没地方可去。 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我几乎要冲进雨里去,躲开这万恶的大桥下,仿佛那个老头儿就是一个魔鬼,四周的人也都是魔鬼。 我的心里堵得难受,却不知是被什么堵住了。 远远的蹲着,心里像又渴望着再有事情发生,或许看着别人的悲惨时,自己的时光变得丰富了。 当我走进候车厅时,等待了一夜一天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好像我身体的不适已经被喧闹和混浊的空气治愈,心中什么都空了,以至于在记忆里,那是我心最空的时候了,心中只有一件事:登上即将出发的火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离乡的火车 西湖边等僧人 一九九六年正月初七,重庆菜园坝火车站,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身在人海里,脑袋什么也想不了,就像思想暂时寂灭,身体变成一具行动的尸体,不知该在哪里停下来,人被人包围着。 喧嚣融合着混浊的气味弥漫了整个车站,从站外到站内候车厅,扛着大包小包的人堆满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像是嘴巴在动,却听不清任何人的声音,就像地狱里等待投胎的万千游魂。每个人都应该是很久没有洗澡,身上的味道比羊群还重,身处期间,被人身体的味道熏得头昏脑胀,这是一群底层百姓的味道,浓腥味,夹杂着汗腺排泄物的发酵味,各种自带食品的味道 木讷的跟随着队伍,就像被潮水簇拥着的一滴水,往站台上涌去。人们身上挂满了箱包,拼命的往前奔,害怕火车被人抢了去一般,玩命的往火车上挤,从车窗往里塞箱包c塞孩子,放眼望去,混乱而无序,密密麻麻的人全都在哇哇大叫。为什么要叫c为什么要挤c为什么要喊c为什么要争先恐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好像不这样做就会被火车抛弃,又像是要把火车拆了搬回自己家里去,鬼门关赶着投胎的景象也就这样吧?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见过更混乱的景象了。 每个人都在抢占着一切能抢占的空间,货架上满了就往座位下面塞,而我终于从一堆中挤到我的位置前。一个中年男人正心满意足的坐在我的位置上,我怀疑自己找错了位置,不由得反复看自己手中的车票,核对着相应的位置,非常认真又小心翼翼地核对,但确定无误时,我把眼神集中在占我位置上的人的脸上。 我心里已经准备着一场即将开始的保卫战,仔细的计算第一拳应该打向他哪里,如果他反击我又该怎么办。他也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神中可以判断他知道自己坐错了位置,而他肮脏下贱的脸又表明着想将错就错,他的眼神在我周围搜索,一定是看看我有没有同伴,正核算着他能不能错下去。 陶春兰的精神支持着我决定夺回属于我的位置,陶春兰曾说“老实人不欺c恶人不怕”c“舍得一身剐c敢把皇帝拉下马”,我必须得拿出砍肖大刚的勇气来,才能降妖除魔。 我把小身板往前探过去,手抓着装着馒头的包护在胸前,指着他说道:“让开,我的位置。”我的语气比天气还冷,并带着即将开战的煞气,眼睛盯着他的脸。 这是一个三位连坐靠窗的位置,他应该感受到我十分认真和坚决的态度,把眼神从外到里到上的扫视一遍,带着无赖的语调说:“是吗?”但他人并没有动,依然安坐在我的位置上。 过道方的两个人已经坐下去,看样子是夫妻俩,他们看看我又看看坐我位置上的人,冷静的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场大战。 我大吼一声:“我的位置。”伴随着我的吼声,装馒头的帆布背包已经仍向我的位置。 他身体往靠背上贴着,似要躲开我扔出的包,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眉头紧皱在一起,胡子拉碴的脸向一头即将发狂的猪。我对猪是十分熟悉的,我经常帮着肖玲玲喂猪,对付不听话的猪,需要拿棍子使劲打它几下,猪马上就会消停,像莫言的《生死疲劳》中能跃到树上的猪是不多见的,就算眼前这个人就是那样的猪转世,我也要让他从我的位置上起来。 他见我已经发出了怒吼,并且我的手已经撑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应该看出了我的决心,带着无赖的样子说道:“你看看,车厢里挤成什么样,等车开了,我就起来。” 耍无赖和缓兵之计在我面前是无用的,既然决定出来,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征战江湖,怎么能在这里被人欺负了,拿我以后的路还能走下去吗?一手拉住他的衣服,用力往外一拽,大声吼道:“马上出来。” 他站起来,两眼露出凶光:“要动手吗?” 此刻绝不能退缩,不然还有三天三夜的路途怎么办?我是一个极其正义的少年,绝不是懦弱的少年,而我的内心推算着,他肯定不可能拿出一把刀来与我战斗,我手上有票,这是我的位置,就算他是黄天霸也不行。 “让开,别说动手,杀人也得从我的位置上起来。”我并没有松手,而是又往外拽他。 他似乎终于感受到了我的坚决,离开前,回头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表达:“等着瞧” 而我也狠狠的看着他失望落魄的挤入肉堆里。 铁皮箱满载着臭气熏天的向前飞奔,整个城市在快速的后退,我看着窗外,知道真是回不了头了,肖玲玲恐怕算是彻底与我断了姻缘。我没有流泪,担心被别人看出我的软弱,特别是不能被我赶走的那个人看到。 三天三夜,昏昏沉沉,双脚肿胀,被难闻的气味侵泡着,在哐当哐当的节奏声中前进。 过道里c座位下c厕所里,到处都堆满了人,堆满了垃圾,就像人混合着垃圾被运往下一站。 随着火车飞驰,我的心反而更平静了,尽管迷茫笼罩着心,心却因为不能回头而平静。不知道火车带我到达地方后该怎么样,就像离开家时不知道外面会怎么样,无论怎么样也已经出来了,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而我憧憬着一条光明大道。 当我走出火车站时,面对陌生的城市,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艰难。在三天三夜的火车上,与我邻座的人聊天中,已经大概对我到达的终点站东莞有了初步的认知,找一个地方解决吃住问题并不难,只要舍得下力气,不怕脏不怕累就饿不死。我当然是不怕的,生活还能比李文白家更艰难吗?应该是没有了,就算是那样的艰难我也是可以活下来的,还有什么能难住我呢? 难住我的事情却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我不知道怎么能办到的证件:未婚证c暂住证等等证件,据火车上的人说,没有证件是要被抓的,抓到后会被遣送回家。这是我最害怕的,如果遣送回家的话,我想我可能将一生终老在我讨厌的山村里,幸运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 当我衣食无忧c活得还像个人样时,回头看走过的路,曲折c艰辛c困苦c彷徨c失败,一次次跌宕起伏,一次次峰回路转次次死里逃生c无数个转弯,人生的路总是由无数个巧合构成的,或许哪一个巧合不一样,人生也将变得不一样。 2018年,我已经四十岁了,二十四年的漂泊中,就像走过了好几辈子那么久,又像只过了一瞬间,而我还健康的活着,真是万幸。 2018年正月初七,上午,我在杭州的某个咖啡馆等一个人。 为了等这个人,我单独挑选了这家西湖边的精致咖啡馆。 今年的雪特别的大,据说是几十年难得遇见的,我喜欢这南方的寒冷,有小时候没衣服穿的那种寒冷感,我很欣慰。这场大雪就像是为我准备的,起码我自己是这样想的,我开着车在无人的山间盘桓,漫山遍野洁白如玉的江南景象并不多见,恰哈我在,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吗? 咖啡馆是温暖的,透过窗户看见西湖边光秃秃的柳枝,还有那远山上未化的白雪,此刻外面的温度一清二楚,正是我喜欢的温度。与小时候害怕冬天不一样,那时没有御寒的衣服,也就是小时候每到冬天的酷寒难熬,长大以后我反而愿意寻找那样的感觉。 我喜欢冬天里寒一些有些年了,冰寒中能让我体会到世界的安静,安静的想从前。或许我是一个太早开始回望过去的人,尽管前面还有光阴要过,我也没什么疾病缠身,更没有绝症,也不会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总愿意回望过去。过去所历经的一切也从不后悔,也从没想过人生假如能够重来那样的事情,就算人生能重来,我还会走过一样的路。要说找到过去的遗憾,或许肖玲玲是我唯一的遗憾,可我仔细的想过,总是回望过去,并不是因为肖玲玲在牵绊着。 一位知心的朋友曾问我为什么要那样详细的回忆过去,我知道,我在回忆过去的无数次因缘际会时,和那些不同寻常的巧合,寻找到上天在我生命中安排的轨迹。李瞎子不是常说“人命天注定”吗?我不只是给别人算命,在无数次回望自己的过去时,隐隐发现了上天对我生命所控制的痕迹。 我向往外面的寒冷,穿上外套,端起咖啡,漫漫踱步到吧台边,对老板说道:“还是坐外面吧,给我在外面弄个位置。” 老板显得又些为难,她柔情似水的看着我:“麦子,外面可冷哦。” “就是因为冷才要坐外面。” 老板素素,三十出头,一个江南女子,虽不是倾国倾城,也算是一个风情万种的江南女子,她的这家咖啡馆名字:寒桥,还是我给她取的。 素素陪着我来到外面阳台,把一张大帆布揭开:“你的位置,随便坐,我可不陪你,冷死我了。” 初七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一九九六年那一夜的大桥下终身难以忘怀。昨天,我开车到一个山上遥祭了我的养父兼师傅李瞎子,是的,他死在与我的师爷他的师傅去世的初六忌日里,我常常想,李瞎子肯定知道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所以他才死在了师爷的忌日初六里,以便我能同时祭拜他和师爷,也顺便祭拜祖师爷东方朔。 我团在沙发上,面前的西湖波光粼粼,远处的山低头垂眉,微风带着南方冬日湿寒包围着我,这萧瑟中的孤寒特别有诗意,我爱看那光秃秃的柳枝映在湖水里,爱世间的一切苍凉c萧瑟之感,所以素素常说我是一个怪人。 或许是繁华中太过喧嚣,只有苍凉萧瑟中才能透露着一份宁静,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更有岁月的苍茫感。 一个身穿灰白僧衣的僧人走进寒桥咖啡馆,光亮的脑袋上一张冷峻的脸,消瘦的身材如月影下的流云一般飘逸,两道浓眉如墨,眼睛里透着苍凉大漠上的悠远,手提念珠,脚步沉稳,敏捷又似漫不经心,就像独自翱翔的雄鹰,从蓝天上看着俗世中的匆忙。 素素显得特别的兴奋,在楼下大叫道:“麦子,他来了,他来了。”一边叫着,一边把僧人带上楼来,隔着房间,对阳台上的我大声说道:“麦子,他是李木吧?他就是你说的李木吧?” 我第一次看见成为僧人的李木,我同父同母的二哥,我想走过去迎他,可是我突然没有力气迈开脚步,只站起来,一手扶着沙发靠背,含泪笑说道:“李木,快来,快来坐。” 李木沉着的穿过房间,走入阳台时,对我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才看着我说道:“老四,坐吧。”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素素手撑着沙发靠背,兴奋的说道:“二哥,我知道,你是李二哥,麦子经常说起你呢,你的传奇让我好羡慕啊!” 李木自顾坐下,微微一笑:“我那有什么传奇,别听麦子胡编乱造。” 素素也往沙发里一坐,看着李木,带着灿烂的笑:“李二哥,我今天当面听你说,总能听见真的了吧。” 李木抬头看看我:“什么真的假的?” 素素抢着说道:“你说麦子说的是胡编乱造,我今天听二哥你自己说,说说你的从前。” 素素并没有觉得唐突,或许是她与我太熟悉了,知道李木是我二哥,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一点也不认生,即带着女人的好奇心,又透露着她对我说的传奇深深的热爱,当传奇出现在她面前时,激动得又些忘乎所以,竟好像是她在等待李木到来一样。 我也坐下来,在桌子上敲两下:“素素,我与李木三年没见了,你能不能先给弄壶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陶春兰的伤 李木的选择 素素这才觉得自己兴奋过头了,忙站起来说道:“哎吆,一时激动,一时激动,还弄什么吃的吗?” “你看着办吧,快去弄来。”我又对李木解释道:“寒桥咖啡馆的老板,素素,我朋友,她与我从不见外的。” 李木眼望着远方,似在扫描着西湖外的山峦,目光回到我的脸上时,平静如水:“麦子,过的挺好的吧?” 我点点头,应该是点头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呢?或许是童年c少年c青年时期,那些日子太过艰难,再不会那么艰难了,所以人生已经再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了。李木比我大三岁,自从三年前他给母亲陶春兰打电话说决定出家为僧时,李木已经三年不用任何社交软件,重新换的电话号码也只是通知了母亲陶春兰,我们兄弟姊妹也都是从陶春兰那里得知李木出家为僧的消息。 我记得陶春兰三年前突然给我打电话,那个秋天,我正在高原山上逗留,手机信号又些弱,重复问了好几遍,才听清楚母亲的话。母亲的话里带着极重的伤心情绪,又显得很是苍白无力,她知道她无法左右五个孩子任何一个的决定,她也无法理解李木为何会在刚满四十突然出家为僧,她在电话中一遍遍重复着:“麦子,去看看李木吧,麦子,去看看李木吧!”语气极尽哀求。 在挂断母亲电话后,我马上按照母亲提供的电话号码给李木打过去,一连打了好多天,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李木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的寺庙出家,我因此一直未能按母亲电话里的哀求去看看李木。 又过了一年,李木才再次打电话给母亲陶春兰,从此他也再不关机,时常给陶春兰打电话。李木一直在自己的云游之中,而我们五姐弟也带着各自心中的芥蒂,好几年没有聚在一起了。 直到年前大雪纷飞时,李木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说能不能在杭州见上一面,这不是上天赐予的巧合吗?我正在杭州。其实无论我在哪里,李木打电话,我也愿意为了见他而不辞辛劳的,上天或许知道我怕麻烦,所以正好我在杭州。 眼前的李木并没有带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单肩布袋,显得从容而平静,我心中已经波澜壮阔,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说:“李木,你,唉,你知道妈有多伤心吗?” 李木底下了头,拨动着手中念珠,唏嘘说道:“我知道妈伤心,麦子,我们五个给妈的伤心少吗?从小到大,妈的伤心太多了。”他抬起头来看远方:“特别是爸,唉!他是最让妈伤心的人。” 我不会知道该怎么回答李木,我也知道母亲的伤心,她这几年已经伤心到麻木了。陶春兰四十岁离家远走他乡,只为给孩子挣学费,直到她最小的儿子李余工作稳定了,她才终于可以轻松下来。这十五年期间,陶春兰省吃俭用为了她的孩子她的家,当她觉得孩子们都已经能自力更生时,她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本着满心欢喜的与丈夫李文白享受余生,却从此活在了伤心中。 陶春兰虽然是一个山村妇人,也不认识几个字,回到家乡时也才五十五岁,身体康健,体力不减当年,但她是有资格c有条件享受余生的。她的孩子们个个都已经混得有模有样,至少再不用为过日子而发愁,满足她和李文白的富裕生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陶春兰却在这个时候伤心了,比从前穷苦时伤心百倍。 当陶春兰结束十五年的打工生涯,回到家里时,万万让她想不到,万万不能接受的是,她发现从前很听话的丈夫李文白,与隔壁邻居家的留守儿媳妇罗元梅有一腿,而且这样的关系已经很多年了。 罗元梅比李文白小二十多岁,丈夫常年在外做泥瓦工,她在家带孩子,她与李文白的关系人人皆知。在陶春兰回家不久后,事情的来龙去脉被聪明的陶春兰弄得一清二楚,陶春兰能不伤心吗? 陶春兰怎么也想不通的,她千辛万苦为之拼搏的家背叛了她,她感到自己为之奋力拼搏的生活变成了一个笑话,到死恐怕也无法释怀。她不只憎恨丈夫李文白,也责怪她千辛万苦养育的孩子们,就是为了孩子,自己的生活才变得面目全非,就是为了孩子,才会远走他乡。回到家乡后,从此竟然孤身一人生活,在那个曾让她衣不能御寒c食不能果腹的山村里独自悲伤。从前三百多口人的山村现在只有二十多人,陪伴她的只有两条黑狗,连狗都是母的。 三年不见李木,我对他这三年的生活很好奇。 李木曾有着让大多人羡慕的生活,突然出家了,能不让人好奇吗? 当我正准备问李木为何出家为僧的事情,素素端着茶上来,她一边把电水壶拿到阳台上,一边说道:“麦子,今天我不营业了,我要陪你们一起喝茶,你必须不能嫌弃我,知道吗?” 我和李木还没说话,素素接着说道:“今天初七,麦子,你不是说初七对于你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吗?嗯,以后寒桥咖啡馆初七都不营业,不管你在不在我都要这样做,今天正好李二哥在这里,算是一个见证人,李二哥,你不会嫌弃和你们一起吧?” 李木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嫌弃呢?况且你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不过啊,你这样说不营业就不营业了,能挣钱吗?” 素素抬起头,嫣然一笑,犹如寒冬里的暖阳,她把银色的外套拢一拢,背对西湖坐下来,一边倒茶一边说:“最重要的两位贵客在这里,还管生意干嘛,大师,我知道你们兄弟三年未见,你们说你们的,我就是给你们泡茶的服务员。” “你别叫我大师,就叫我法号渡远,你愿意坐在这里,也是我们的机缘。” “好,嗯,我还是叫你李二哥,对对对,缘分,你们说你们的,不用管我,今天这里谁也不接待了,我们是:三对西湖寒冬日,各启心中未了缘。李二哥,千万别介怀,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素素显得很自在,扔给我们一人一条羽绒毯子。 我希望李木别因为素素在这里而拘束,转念一想,李木曾是做夜店的高手,不至于因旁人而拘谨,我提醒素素:“素素,我给你说过的,李木已不是当年的李木,你要是太吵闹,我得把你赶出去。” 素素可怜样的看我一眼,似无尽的委屈,小声说道:“你就能欺负我。” 我给李木解释道:“这咖啡馆什么都卖得贵,一般的人还消费不起,来的都是熟客,素素才能这样任性。我们说我们的,素素不是外人,是吧,素素?” 素素低头垂眉的一个浅笑,柔美而温婉,一语不发,等我们说话。 李木看待漂亮的女人应该已经与常人一样了,不然他是不会遁入空门的,家里的事情先不讨论,我知道李木今天来见我,肯定多少还是有些事情的,加上我早上给自己测得一卦,心中大概了然。我想先从李木出家的事情问起,他既然来了,应该是要告诉我遁入空门的缘由的。 我的提问并不让李木觉得例外,素素也细心得害怕听错一句。 据李木说,六七年前,在南方某个都市里,李木联合几个投资人创立的夜店正日进斗金,成为夜店娱乐的风向标。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毁,投资几千万的夜店烧成一个空架子,死了几个,伤者近百,李木作为法人因此入狱,经过一番运作,卖掉所有资产,对死伤者进行大量赔付,半年以后李木出狱,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穷光蛋。 小时候的贫穷造就强大的生存能力,李木凭借自己对夜店经营管理的独到本领,去另一个城市夜店做总经理,外人看李木似又东山再起了,而李木只不过是用两年做总经理的时机攒下一笔生活费用,他已再无心浮华的生活,三年前辞工,独自旅行,在云南遇到自己的师傅,剃度出家,法号渡远。 听起来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故事,个中心酸与曲折只有李木自己知道,或许是因为素素在旁边,李木把他剃度前的事情说的极其潦草简单,就像在说必须经历的一件小事,说的过程中,脸上不带一丝起伏。 说起三年前辞工以后,李木才显得灿灿生辉。 李木的遁入空门念头在牢狱时就有了,当他看到店里的尸体时,再无心追究灾祸为何会发生,心中只有自责和愧疚。耗尽自己所有积蓄,把死伤者安抚好以后,李木又变成了他走出家门时的一无所有。 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就像出生到死亡的一个完整过程,中间无论经历了什么曲折离奇,最后都是回到原点。世界上本没有一个自己,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无论历经了什么,总归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死亡以后,世界又没有了自己,就像自己没来这个世界一样,而世界却是永恒存在的,每一个生命都在这个世界来来去去,各自有着不同的体会和经历,最终还是归为空,所以生命殊途同归,无一例外。 母亲健在,李木不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处理完火灾后事以后,李木想着以后如何活下去,为了母亲。 两年的工作积攒下一笔小钱,李木已经非常知足了,一个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需要多少财富。他带着积攒的钱,一个人进入云南,去到他多年前旅行时爱上的一个地方—鸡足山,鸡足山有他多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寺庙,选择在鸡足山剃度出家。 李木满含深情的说:“十年前的中秋节我曾一个人到达鸡足山,那时的鸡足山还没有索道上山,从山下到山顶需要五个小时,那是我最艰难的一次登山,却不想那次登山是为我寻找这辈子最后的归宿。” 素素终于忍不住问道:“李二哥,十年前去鸡足山旅行时,你就知道你自己最后会归于鸡足山吗?” 李木说:“我当时肯定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的话,何必折腾呢?当时就直接不走了多好啊!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神奇,鸡足山的僧人,就是我现在的师傅,他当时就知道我早晚还会回去,李木,你不是也知道吗?你看,从这点看来,你是算得极准的。” 素素看着我,很是好奇:“麦子,你真有如此神秘莫测的算命本事吗?你十年前就知道李二哥会去鸡足山出家?” 素素当然不知道,我给人算命时并非全部说出去的,李瞎子曾教我给人算命时的原则,不可让人算命后失去了希望。就比如说,有人来算命,通过测算,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而他又不是老人,不管我算的准或者不准,我用的是师门方法算的,他却是将不久于人世,我算出了结果,却不能说,一旦我说了,他信了,他将放弃任何希望,所以算命行业不说生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理解生活的艰难 第一次工作 见李木点头承认,我接着说道:“当年李木正是风华正茂时,他哪里会相信我给他算的,当年他从鸡足山回来,我们一起喝酒时,顺便给他算的,算得他早晚会遁入空门,地方就在鸡足山,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早就去了。” 我当年算他会去鸡足山入空门,其实是半算半猜,李木是一个酷爱看书的人,在看书和旅行方面来说,与我有共同爱好,我们常发信息分享彼此在书中c或者旅行中得到的感悟。那时的李木已经从文学c历史类转入哲学类,哲学类又偏爱宗教类书籍,他常常能从宗教经典中得出异于常人的理解。一个从不满二十岁便开始,并一直在花红柳绿c酒色迷离的夜店工作的人,偏偏爱上哲学宗教类书籍,而且读得那样深,多少让人又些费解。 人从事任何一份工作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取生存所需要的物质财富,根上并没有热爱与不热爱,只是因为正好入了哪一行,在那一行里生存起来比别的更得心应手,如果发现更让自己轻松容易的生存c生活方式,便会转入另一行。 假如一个人不用工作也能活得逍遥自在c无忧无虑,他不会热爱任何工作,每当我听到有人说热爱某一样工作时,我知道,说那样的话就是人的虚伪性,人生一世,不外乎名和利,而名和利就是让人活得更丰富自在的东西。我和李木都赞成这个理,我并不热爱算命这行业,自小便学得了这谋生的本领,这是我生活的保障,李木也并不热爱夜店工作,那是他最熟悉的谋生本领。 人拥有复杂的思想,所以善变,驱使着人不断的改变,在其一生的生活方式上,不如畜生一生从一而终,比如牛羊一生吃草,不会想着尝试别的是否更好吃。人每一个阶段的变化,透露着他将来的某一阶段的结局和归宿,透过这种日常的细节变化,可以推断出将来怎样变化,加上我师门远古传承下来的算命经验,在十年以前,大概推断出李木可能会遁入空门。 就当时我算出李木会遁入空门的判断,其实我和他都并没有当真,不巧的是李木真的如我算的那样,或许这是人生很多的巧合中之一吧。 十年前我们彼此也都没有今日这样包容c安静的心,一直以来,我对我的同母同胞没有什么情感,小时候虽然玩在一起,也不过是儿时本性贪玩,又没有条件玩别的,就我们几个最穷,所以凑在一起。那时的我们太穷,别的孩子也不愿意跟我们几个玩耍,只有肖玲玲,足见肖玲玲是伟大的,我一直在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我也迷失了自己。 而李木说:“那一年,我从大理包车到达鸡足山下祝圣寺时,已经是下午了,山下百姓劝我第二天上山,说万一天色晚了没到山顶,山中夜晚容易迷失方向,加上山路陡峭不安全。我没有听从他们的劝,独自上山,就我一个人,那天下午,上鸡足山的路途中好像也只有我一个人,登山比我想象中艰难,还没到山顶,天就暗下来了,茫茫大山中黑夜里的一条崎岖山路,没有人会不害怕,你们如果试过就知道,在那样的深山老林一个人走夜路,平日里的狂妄都会被无尽的黑夜吞没,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感觉。 我到达山顶时,感觉累得快死了,看到山顶寺庙的僧人时,那一瞬间是无比幸福的,虽然累,因为看到了人,黑夜的恐惧却没有了。而僧人看见夜里一个人爬上山顶的我,很是惊奇,说从没有外地人这样做过,就是那个僧人,他曾告诉我,我将来会遁入空门,当时的我并不在意,没想到他竟然一语成谶,现在是我的师傅。” 素素在她的咖啡馆听任何人的故事都显得非常认真,我知道,她把自己置于非常投入的倾听之中,完全是为了她咖啡馆的生意。一个长相优雅c温婉c美丽的女人,很是认真的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倾听者,要么是因为爱,要么是因为利,而素素曾对我说过,爱能产生最大的利,她的道理,我只能似懂非懂。 而此时此刻,素素应该既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利,至少眼前是无利可图的,她有所有女人都有的好奇心,特别是与我有关的。我一直觉得,一个女人想真正了解一个男人的一切,一定不会是因为爱,而是为了掌控男人,面对素素这样的女人,我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如我一样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虽然男人都明白我明白的道理,还是愿意和素素这样的女人谈心,只因她的情感是自由的,不会把任何男人套牢,素素也不愿意被别人套牢。 “我才不要去尝试黑夜里一个人走在深山中,想想都觉得恐怖,李二哥,你觉得你入空门与那晚遇到的僧人,或者麦子十年前所测算的有直接关系吗?难道真是命中注定?”素素极其合时宜的献上自己的见解,这是一个好的倾听者该有的配合。 而我是知道李木为何会遁入空门的,他是对所有人失望了,但他又不想死去,他想用相对简单的方式活着,只有这样活着,才能有最冠冕堂皇的借口,与所有他不愿意理会的人彻底绝交。 也可能只有我理解李木所经历的那些艰难,其实他比我还好一些,他独自离开家乡时,比我离开家乡时年纪更大一些,但我刚离开家乡时所遇到的那些艰难,他大概也都经历过,我们曾彼此交流过。 我们两个一直认为,我们是经历过的那些历经是最惨的,对于离乡打工的人是,对于我们五姐弟更是。大姐李敏是通过职业学校派遣出去工作的,她不会明白我和李木那样,独自走向遥远的异乡,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连黑夜降临后,安放自己的身体都需要临时寻找地方的感受; 老三李水虽然也是自己出门打工,可老三是在大学毕业以后才开始的,比我晚了八年,比李木晚了七年,晚了七八年的中国早已没有我们当初离家要面对的艰难,比如,不需要未婚证c暂住证等等证件了,不用担心查暂住证被抓起来祖国的法治建设也更加完备,手机通讯已经非常普及,互联网找工作已经极其方便。不像我和李木出门时,还要靠写信才能与别人联系,更没有互联网。李水独自闯荡是在大学毕业后开始的,二十多岁的年纪,加上大学所接受的教育,对社会的认知还是要好很多,加上时代进步所造就的方便性,比我和李木独自闯荡时所要面对的艰难犹如天堂比地狱。 老五李余更是不懂得我和李木那时的艰难,穷人家最小的孩子一定是家里最幸福的孩子,至少我和李木都这样认为,抛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不说,哥哥姐姐都早已开始挣钱,李余少年以后成长过程中的日子,相对于哥哥姐姐富裕多了,特别是在李水也出门工作以后,陶春兰所挣的钱都给了李余一人。虽然那时的哥哥姐姐还不富裕,多少也会补贴一些给他,并且李余在大学毕业以后,家里已经有能力帮他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李余是绝对不懂少年离家漂泊的艰难滋味。 因为我懂得李木在独自漂泊时留下的烙印,或者是我们曾有共同的经历,所以他遁入空门三年以来,我是第一个他愿意见面的亲人。我和李木也都不是矫情的人,当我们两个在一起畅聊刚离家那几年的艰难时,没有丝毫悲伤和遗憾,我们把那些经历当成人生极其难得的财富,就如罗曼·罗兰所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早些年我和李木都喜欢读尼采,我们通过读尼采,更坚定自己珍惜曾有过的那些艰难,如同找到了知音,尼采告诉我们:“你遭受了痛苦,你也不要向人诉说,以求同情,因为一个有独特性的人,连他的痛苦都是独特的” 在我们刚离开家乡,还没读过尼采时,似乎天然就已经知道尼采的道理:“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那时候的我们,就是在对我们后来所读的尼采的实践:“我走在命运为我规定的路上,虽然我并不愿意走在这条路上,但是我除了满腔悲愤的走在这条路上,别无选择。” 后来的我认为,一个用心生活的人自然懂得尼采的生命哲学。 从小生活富裕的素素就曾问我:“十六岁的少年,离家千里到达一个陌生地方,在那样的年月,不偷不抢,如何能生存下去?”素素问我这话时,我们还刚认识不久,那时的素素对生活很是迷茫,觉得活着太难,所以她来找我给她算命,因为她的美,我用自己曾经的经历耐心开导她,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难,两相对比,她从我曾经的艰难中看到她自己眼前的幸福。 我和素素能成为朋友,她一直坚持是因为我曾经有与众不同的丰富经历,而我知道,要是我没有她认识我时的富足生活,素素这样美的女人,跟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甚至认识都是不可能的。女人愿意为你过去的苦难而感动或珍惜,一定是因为你在她面前时的富足,假如你一直苦难,是没有权利得到女人的关心的,除非那个女人是你母亲。 而我那些艰难的岁月中,连母亲的关怀都不曾拥有过,没有任何人关心,这一点李木与我有相同的体会。 在我十六岁独自到达东莞时,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相当于一个不懂得游泳的人,掉进无边无际的一面湖水中央,要想活下去,得边呛着水,边在淹死前快速的自己学会游泳,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挣扎。 当少年的我满怀斗志走出东莞火车站时,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上天无路c入地无门”,因为缺少那时打工所必要的未婚证和暂住证,没有任何正规的企业愿意剥削我。我必定还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少年,被拒绝几次以后,我准备用仅剩的钱去办暂住证,而我发现我连办暂住证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办暂住证需要有未婚证,还要户口所在地有关部门出具的外出务工证,我都没有,我只有偷偷带出门的身份证。而我是不会回家去办好那些证件再出来的,我知道,当时我要是回去可能就再难筹集到出门的路费了,我也没法写信回去让人帮忙办好邮寄给我,因为我都没有收信的具体地址。 虽然我吃着馒头,喝着自来水,夜晚睡在某个无人的角落,却因苦得福,因为我的落魄样子,到处查证件的联防队都不愿意正眼看我,他们非常主观的把我划归为丐帮行列,他们肯定知道,把一个叫花子抓进去,是不会有任何油水的。每当白天或者晚上,大街小巷因为查暂住证而追得鸡飞狗跳时,我能十分悠闲的在一旁观看,那一刻我觉得很幸福。 也没法摆摊给人算命挣钱,一来没有暂住证会被抓,再者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落魄少年会算命。 记得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到达东莞十几天以后,一位非常有眼光的老板选中我,他一定是因为看出了我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让我给他发传单,不是站在街上发,而是把传单发到每个住宅小区楼下的信箱里,要是没有信箱,就塞门缝里。老板给我的待遇非常诱人,发一张传单一分钱,外加每天给我十元钱吃饭,晚上允许我免费睡在他的办公室里。 初到贵宝地,还真不知道有这个挣钱的门路,老板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中年男人,他找到如我一样急需要工作的几个年轻人,对发传单工作进行了精心的培训,简单易学:一是胆子大,而是被保安发现时拼命跑。 穷成我当时那个样子,胆子是有的,我牢记着陶春兰的教导:“人不能犯国法”,老板非常肯定的告诉我,发传单肯定不犯国法,那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去发传单呢?老板的解释非常有说服力,要挣钱总得冒一些险,要是被抓住呢?老板极其义气的拍着胸膛保证会去救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无情的无情 我曾跑遍家乡的沟壑和山丘,我曾和肖玲玲c李木他们一起偷别人家的水果,连身强体壮的农夫都没法追上我,保安怎么能追得上我?一连几天,我非常出色的完成任务,吃住也得到了保障,我很知足。每天回去办公室的人数总是会比早上出发时减少,虽然老板说那些晚上没有回到办公室的人,是吃不了苦自己跑了,我是不相信的,因为我曾亲眼看见一起发传单的人被保安抓走,而我是不会揭穿老板“善意”的谎言的,我坚信自己一定不会被抓住。 依照老板最先说好的口头协定,每发完一万张传单,他便给一百元钱,几天时间我就完成了一万张,老板也承认他检查我所发放过的小区,确是没有偷懒,传单发送得非常精确无误。 老板苦口婆心的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才,没有必要一万张结一次账,累积到月底一起领钱更有成就感,我也考虑到老板让我免费睡了办公室,每天还给我十元钱吃饭,加上我可是读过书的人,当然懂得“为大事者不拘小节”,老板能少我哪一点血汗钱吗? 面对我的第一份不太正规的工作,我是用非常正规的态度对待的,并且很快就表现出了我出类拔萃的才能。我随身带着笔记本和笔,十几天以后,我已经非常精确的记录下,方圆十几平方公里的区域里,有多少个住宅小区,每个小区在什么路,每个小区能发放多少张广告传单,连小区的门的朝向,甚至保安的追赶态度和速度都有清楚的记录。 我对工作的严谨态度得到老板的赞扬,并号召其他人都像我学习,年少的我很有成就感,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拥有算命的技能,我为自己不用像李瞎子那样给人算命讨生活而高兴,甚至已经看见自己无比辉煌的将来。 是的,我不只是一个天才少年,我做事比任何人都认真,并且遗传了陶春兰的细心c细致c探索c改进等等优良基因,我相信,我一定能成为发传单的王者,联合国c吉尼斯等等都将为我授予发传单的最高荣誉,由此而载入人类史册。 想到美好的将来,我在发传单的工作上更加兢兢业业,不断开拓创新,比如在中午保安比较懒散时翻进小区去,假装成进入小区人的乡下穷亲戚尾随进入,以其敏捷的身手爬上树冠做掩护,对传单进行分点c分量c分时的计划性预估,而且练就了快速c有效的手法。 我是胆大心细c技艺高超c神出鬼没c来去自如,闭著眼睛都能避开保安和联防队的巡逻,在发传单工作上已经无人超越我。 我怀揣厚厚的传单,独自奔忙在各个住宅小区之间,有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的神武,有关二爷千里走单骑的气概,比武侯诸葛草船借箭更睿智。 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了,我躺在冰冷的办公室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来,仔细一算,发放十五万张传单,天啊,我将拥有一千五百元钱。以此推算,一年就能有一万八千元钱,只用坚持两年,就能修一座比李瞎子现在修的房子更漂亮的房子,我现在才十六岁,如果坚持十年,我将拥有一切。 想到即将到手的钱,出门时所遇到的那些艰难,都已从心中烟消云散,那个让我委屈的山村已经模糊了,脑海中全是不久的将来,我已经飞黄腾达的景象。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的起来,特意用冷水洗了一个澡,虽然是冬天,可是东莞的冬天没有家乡那样冷,第一次在冬天洗冷水澡,无比的舒坦。打扮整齐,等着老板来发钱,那是我应得的钱,而老板没有来。 陆续等待拿钱的人都来了,十几号人,但往常准时出现的老板并没有出现,等着拿钱的人又些惶恐不安,我安慰着自己:“办公室能不要了吗?肯定是去给我们取钱耽搁了。” 比往常老板来时晚了一个多小时,来的人并不是老板,一个更年轻一些,更矮一些的人来了。他对大家表示,他是老板的朋友,老板家里出了急事,必须得回家一趟,可能会耽搁十天半个月,等老板回来,钱一定不会少大家一分,老板派他来继续领导大家工作。 所有人都很失望,我也很失望,我都洗好澡等着了,看来早上的冷水澡白洗了。 矮子开始给我们做思想工作,他告诉我们,现在找工作不容易,挣钱更不容易,老板更不容易。话锋一转,同样的慈眉善目,安慰我们说:“你们都是辛辛苦苦挣钱的人,怎么能少了你们的钱呢?克扣这样的钱是会遭天谴的,老板家里确实有事,你们想想,老板每天不都给你们十块钱生活费吗?老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们大家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在老板回来以前,我们还是要把传单发好,我自己取了一些钱,为老板垫付你们每天十元的生活费。” 经过一番说服工作,矮子开始给我们分配传单后,站在城区地图前,犹如一个战略专家,对各个人员进行着镇定自若的派遣,就像指挥着一支铁军,即将攻陷地图上的每个角落。 从办公室出来后,大部分人把传单扔在了路边,骂骂咧咧的走了,我知道,他们觉得老板没有信誉,不干了。而我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不能如他们一样斤斤计较,谁还不遇到一些紧急事情呢?老板当然也有紧急事情,刘备当年也有无处落脚的时候,我不能在老板危难时离去,没有赤肝义胆,如何能成就伟业呢?就此离去,不是前功尽弃吗? 两个平时与我关系好的工友劝我:“老板不会回来了,矮子也不会给钱的,这样的事多了,早做打算吧。” 我觉得他们是鼠目寸光的人,不可与之为伍,我要继续为发传单工作奋发图强,与老板同舟共济。陶春兰曾在割草时教育她的孩子们:“井水挑不干,力气用不完。”我当然要继续把工作干好,力气我有,脑子也有,耐心也有,等老板回来,一定会奖励我的赤胆忠心,加上我在发传单的工作上如此的卓越不凡,老板一定会与我桃园结义,以后共同征战发传单事业。 通过一个月的工作,我觉得已经融入这座匆忙无情的城市,城市的春天也来得比故乡山村早,这让我的夜晚不再如刚到达时那样的寒冷。在刚到达这座城市时,正是这里一年最冷的时候,每到夜色降临,街灯亮起时,我就要开始寻找晚上栖身的地方。我的身边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好像是不用担心晚上住哪里,只有我在无助的逛荡,只为寻找一个能安静的干燥角落。 没有办公室睡以前,晚上只能尽量的把自己缩卷成一团,用唯一的行李—帆布背包盖垫在身下,好在离开山村时特别的冷,身上多穿了几层旧衣服,以此挨过每一个孤独难捱的夜晚。兜里还剩七百元钱,可我舍不得花,每天拿出十来元零钱单独放着,买最便宜的馒头充饥,每天中午花五元钱吃上一顿大餐—面条或路边的快餐,我必须要在异乡坚持下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绝不回头。 白天游走在每个贴着招聘的广告前,由于我没有该有的证件,对于找到一个正常的工作越来越渺茫,可是依然抱着希望游走,我才十六岁,我不能放弃自己将来光辉的一生。我是会算命的少年,我算定自己可能要度过一些劫难,就像曹丞相也有亡命天涯的时候,而且也比爬雪山过草地强,必定还能有东西吃,能找到免费的自来水喝。 从密密麻麻的高楼,到密密麻麻的工厂,我带着自命不凡的心,却一次次被拒绝,我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分不清东南西北,闻着美食飘香,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口袋;看着花枝招展的姑娘,她们或笑语欢颜的走过,或嫌弃的绕开我快速离去,我没有生气,她们都没有肖玲玲漂亮,有什么好神气的? 当我缩卷在街角时,回想起刚离开不久的故乡,猜测着肖玲玲的处境,无声的泪水只有昏黄的路灯知道。我开始想陶春兰会在做什么,想李敏会在哪里工作,想她们都有着怎样的生活,能不能给我提供帮助,可是我找不到她们。 当我能睡在办公室时,能有自来水洗漱时,我觉得幸福已经在向我靠近了,好日子正随着春天的到来而到来。 我的见识在快速的成长,每天习惯性的捡起别人丢掉的报纸看天下大事,在繁华的商场里见识五花八门的商品,在排队等候应聘时听别人找个工作的经验。 更爱去逛夜市,熙熙攘攘的夜市很像家乡小镇上的集市,而且我发现夜市上不会有联防队查证件,他们只在出入夜市周边的路口查,我是一个眼观六路c耳听八方的机灵少年,休想抓住我。夜市上有我最爱的东西—旧书,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书,中外名著c从古到今,应有尽有,一本五毛钱,运气好的话,一块钱能买三本,买回去看完以后,还能再拿回去两本换一本。 面对夜市上的旧书摊,我如饥似渴c欲壑难填,我孜孜不倦c精挑细选,读余华c莫言c苏童c王朔c王小波c贾平凹c阿城战争与和平c基督山伯爵c百年孤独c老人与海c茶花女c莎士比亚c尼采c但丁用书帮助我在昏黄的路灯下度过寒夜。 淅淅沥沥的雨,彷徨失措的风,无情的夜霜,饥寒的晨露,明亮的月亮,满天的繁星;焦急的鸣笛,杂乱的脚步,五彩缤纷的灯火,曼妙柔情的姑娘,八面威风的联防队,鸡飞狗跳的老百姓,所有的所有都不能阻挡我看书,看书是排遣孤独最廉价的方式。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我忘了故乡,忘了肖玲玲,也忘了自己,忘记一切苦难,懂得世间有那么多的不如意,那么多的艰难 等我开始发传单时,夜晚更能悠闲的靠着墙壁看书,丝毫不会觉得墙壁的冰冷,夜晚是如此的美好。十多平米的办公室,在一个老旧的房子二楼,位于城市繁华的边缘,它能容纳我夜晚的哭泣,能包裹我孤苦伶仃的身体,能让我安静的在书中寻找慰藉。 白天发传单,晚上逛夜市买书c换书,回到办公室坐在地上看书,我的生活很充实,或许那时的我没有选择,而我的内心并不彷徨。 时间又快过去一个月,老板依然没有回来,又一天早上,矮子也没有来,快到中午时分,有人开门进来,他说他是房东,让我快离开,说老板欠着他房租,他要马上把房子租给别人了。 我向房东解释我的遭遇,他没有耐心听,只冷冰冰的说道:“你要钱找老板去,关我什么事呢?马上走,我知道你没有暂住证的,还不快走,我的好心是有限制的,再不走我就叫联防队了。” 匆匆逃离办公室,我又像刚从火车站出来一样,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心中狠得咬牙切齿,泪水非常不听话,我的伤心和委屈不会有人听,我得躲着联防队。那一天,我一直在街上走,直走到霓虹灯熄灭了,大街上安静了,联防队都睡觉了,我还在街上走,我想把自己走死,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故意把自己走死过,但我想这样做。 在一直向前走时,我除了怨恨老板,也怨恨自己,作为一个会算命的人,怎么也没能算到这结局呢?那个老板到底是家里死人了,还是他自己死了呢?我不知道,但我辛辛苦苦的钱肯定是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与命运抗争 直达我精疲力尽c口干舌燥,我依然没能把自己走死。我累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见灯火也如我一样孤独了,稀疏得就像黄泉路上的鬼火,伴随着肆无忌惮的夜风横冲直撞。 在夜风徐徐的榕树下,无力的睡去,就像沙场疲惫的战士,再也不能前进一步,睡是不由自主的。 梦总是夜夜侵袭着我,即使在我疲惫不堪的时候,甚至已经习惯了梦魇缠绕,醒来后一定比梦还糟糕,你想怎么样?混乱模糊的梦。 黑沉沉的夜,滴滴答答的声音,飘飘洒洒的夜雨也不放过我,唯有紧靠着树干,把身体缩得更紧,我无法在黑夜里前行,我想继续睡去,可却异常清晰。不想在黑夜里哭泣,以免打扰鬼魂野鬼的思绪,而黑夜里总是窸窸窣窣,似有窃窃私语,似嘲笑着我这自以为是的少年,似要把我吞没在黑夜里。 我只有坚强着什么也不怕,无论多么害怕,也不能换来温暖,不能换来像样的栖身之所。可无论多么坚强,夜里那些窃窃私语都吞噬着灵魂,特别是异乡的黑夜,当陌生和黑夜联手,孤独会把人变得特别单薄,思绪无可奈何地碎裂在黑夜里。越是想着让回忆做一个临时伴侣,回忆也凌乱不堪,越是刻意回忆,越是凌乱,身体空得像只剩一具皮囊,灵魂在郊野榕树下的雨夜里瑟瑟发抖,凄厉得就是一个野鬼。 最糟糕的就是这样的夜里不能入睡,如果能够一睡到天明,黑夜也就不过是梦一般无所谓,可就是无法睡去。这样的雨夜,在荒郊野外,望着无尽黑夜,咒骂夜雨太过无情,咒骂际遇倒霉透顶,咒骂丧尽天良的老板全家变成鬼魂野鬼,夜依然那么黑,那么冷,湿漉漉的夜风就那么吹,我的咒骂并不能让雨夜激起一个涟漪。 既然睡不着,我也没有把自己走死,活着,就必须要思考怎样活着,一个多月来所读的那些书并不能告诉我该怎样活着。花都已经开了,到达异乡已经两月,虽然被无良的老板欺骗,可不能因此而绝望,对异乡,我已经是有经验的人,我是困难中走出来的人,我能活下去,老人常说:“天无绝人之路”,我难道不能算是人吗? 在黑色的雨夜里,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有工钱没关系,只要能找到一个地方栖身,只要有一口饭吃,活下去就有希望。我又开始确信我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人,只是眼前正经历困难。 夜虽然黑,我知道,天就要亮了,远处的机器声已经隐隐响起,一个一个的窗户亮起了灯,我能想到那些卖早餐的小推车,已经摆开了新一天的阵势。 当我看见一辆辆满载着蔬菜的三轮车从路边经过时,我知道他们是奔向市场。昨天走了太久,现在身在何处无所谓,口渴得厉害,肚子叫唤得像饿鬼,我必须先满足空落落的身体,我像一条饥饿的野狗,顺着味道寻找方向。 一边向前走,一边回想着榕树下的梦。梦里我好像见到了一个慈祥的人,我不知道她是谁,猜想一定是陶春兰,她在梦中对我说:“麦子啊,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你是一个不惧风雨的孩子,快站起来吧!” 梦里总能看到一双满含怨恨的泪眼,我不想去想那双泪眼,我得先活下去。 在一个路边早餐摊前,吃饱喝足,精神焕发,开始审视离家时的梦想。地图就在背包里,尽管背包已经肮脏不堪,地图依然保存得很好,看着地图,我想着如何弄到一张边防证,是的,我已经知道需要一张证件,才能进入我最开始选好的目的地。 进入我出门前选择的目的地—深圳,还需要等待。 一年里发生很多事情,回想起来,那时的日子真是变化多端,苦难得特别真实,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临,不像多年以后,千遍一律的生活让人窒息。 能从艰难生活中走到舒适生活的人,回忆起艰难都是有趣的回忆,要是一直都艰难的活着,恐怕艰难就是勒死生命的绳子,回忆都会苍白,就像鲁迅写的祥林嫂那样,回忆会逼迫生命离去得更快。我是幸运的,比祥林嫂幸运,因为我活在了一个与祥林嫂完全不一样的时代。或许祥林嫂也是有出路的,但她已经没有力气选择,她没有陶春兰坚强,没有我幸运,是这样吗? 我常常想:祥林嫂是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她自己愿意相对有尊严的死去,那对穷人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我,或者陶春兰,我们都愿意活下去,哪怕是没有尊严,像野狗一样也要活下去,直到把自己从狗修炼成人。 当一个人暂时把对生活的要求调到最低时,选择性一下就多出很多,路也变得宽广了,骨气c气节c尊严c名誉等等,都得在保证活下去才能实现,那时的我不得不暂时放弃幻想,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在不犯法的前提下,有地方住,有一口饭吃,有没有钱无所谓,天下的老板能比发传单的那个老板好多少呢? 我在贾平凹的书中读到:“当官靠后台,出名靠电台,挣钱靠乱来。”“名场利场无非戏场,做出泼天富贵;冷药热药总是妙药,医不尽遍地炎凉。”或许就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或者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路边的职业介绍所骗去我二百元钱,依照职业介绍所的介绍,我又被骗去二百元押金,我不得不变得更加谨慎,又给自己立下规矩,只要让我付钱的事情,一概拒绝。像我这样遭遇的人很多,渐渐明白,职业介绍所根本就是一个骗钱的贼窝,曾看见很多人为退钱而被打得头破血流,为退押金而遍体鳞伤,我没有他们那个不要命的勇气,我想用最简单的方式活下去。 虽然我的社会认知还欠缺火候,也能看出来,那些骗我钱的人也并不富裕,他们看似狡诈的眼眶里,更像贫瘠干涸日久的山洞,不值得我深究和探索。而我也因此认识了人最肤浅的两面性,他们在骗人拿出钱以前,就像山村里过年时孙子向长辈讨红包的脸,在钱到手以后马上变成土匪模样,好像没要人的命,已经是慈悲为怀了。 那时的我以为,只有生活得像荒原上的野狗一样的人,才会相互绞杀在一起,为了各自的生存而无可奈何的不择手段。 而我也是野狗一样的活着,但我想把自己修炼成人。 从大排档,到小饭馆,老板虽然不给我钱,可是我却存下一些钱,而且更健壮了,身体如春天的柳枝一样快速的拉长。改变自己对生活的要求,自己把自己按倒在地上,以这样的姿态做一条渴望活下去的野狗,我知道老板一定会想方设法少给钱,甚至不给钱,所以我拼命的吃,我要让自己强壮起来。 我是一个机灵而富有城府的少年,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外面的世界再难,也得活下去。我近乎于不求回报的工作,深得老板的“赏识”和“保护”,比如说,老板会好心的告诉我,让我某天晚上加班到凌晨,这样的晚上回到宿舍时,发现工友们都被查暂住证的带走了,我能明白老板让我加班避免了被带走,我和老板故作“默契”的配合,为此付出每天十二小时至十六小时的工作,全月无休。 当然,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不然怎么会从家里跑出来呢?我参透的第一条真理,就是明白人性的残酷性,这得感谢小时候被父母抛弃,跟着李瞎子而背负嘲笑,还得感谢我爱看书的天性。上天给我安排的挫折非常有用,使我出门几个月后就明白了第一条真理,彻底丢弃了把希望寄托于别人的幻想,或许从我离家第一天晚上,睡在大桥下的枯草堆上时,老天就是在暗示我人性的残酷性,老天让我丢弃幻想,而我因为没有明白老天的暗示,所以老天又接连安排我被欺骗几次,不能不说老天对我确实有“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在老天的急切“照顾”下,我没有辜负老天的希望,我懂得了老天的暗示,并开始付诸于行动。一边卖力的工作,“默契”的配合着老板的关心,心中默默筹划着。 为了得到工作,身份证必须得押在老板那里,以保障工人因受不了压榨和艰难而逃跑,这根本难不倒我。我会拼命对待每一份工作,并怀着仁慈的心希望老板能遵守承诺,但是当工作满两个月后,老板以各种借口不给我钱时,我会给老板一个意外的惊喜。第一步是借口要去邮局取挂号信,把身份证拿到手,然后在客人把钱给我买单时,快速的离去,虽然不能抵消我两个月的全部酬劳,总不至于落得一无所获。 我唯一无可奈何对付老板的办法,使我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虽然我觉得老板应该没有权利怪罪我的,甚至他会从我的行动中学到一些东西,就像我从他们的残酷中看到了真理一样,或许这是另一种相互绞杀,我也开始参与其中。 一年里,我分别换了五个城市工作,还攒下一点小钱,不能不说我计划非常周详,儒家学说告诉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我算是一个君子。 当然,在一年的漫漫征途中,总是免不了要遭受挫败的,曾被查暂住证的人追过很多次,我玩命的逃跑时,被追丢过好几个背包,因此让我最爱的几本书落入“敌手”;曾在奔命中摔过几次水沟,还有几次被拉脱衣服,不得不光着上半身亡命逃窜;曾多次在路边醒来,也曾多次在郊野的月光下通宵达旦的垂泪只有缝在裤子里的钱一直安全,钱是我的命,绝不能出意外。 很快就到年关,我甚至不能相信自己,如此的在异乡度过了匆忙的一年。我是孤身在荒漠里游走的野狗,我是逃避猎人追捕的孤狼,我是莽原上的茕茕白兔,而我熬过了最艰难的一年。 爆竹声声中,我在空荡荡的屋檐下开始思索自己的生活,必定我是一个缜密细致的人,算命的本领让我一直保持着精打细算,一年读了那么多书,从中学会了总结过去c展望未来。 当街成群结队布满了大包小包的人,犹如小时候看到的蚂蚁搬家一般,他们正带着一年的收获返乡过年,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收获,不知道他们一年经历过多少辛劳,但他们有家可回。 我也有家,我不能回家,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曾有一个家。因担心肖玲玲寻着地址来找我,一年以来,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只在夜深人静时猜想着她的生活,猜想着家乡我熟悉的一切有着怎样的变化。 对于过年,我是毫无兴致的,记忆中的过年不过是有几口肉吃,想不通那些大包小包c千里迢迢要回家过年的人,回去能干嘛呢?过完年不照样要面对艰难的生活吗? 在离乡的第一个年关,我像当初离家之前一样,计算着下一步所需要的钱。一年下来,我积攒了两千多元钱,比我最开始的预想差了很多,要不是周密谋划c小心翼翼,可能连这一点点钱也不会剩下。 腊月二十五,街上明显的空了,工业区更是冷冷清清,就在这个年关,当我抱着一丝幻想徘徊在工业区时,意外的发现一家极大的工厂门口,分明张贴着一张红色招聘广告。这工厂的大门里竖着三面高大的旗帜,中间是五星红旗,还有一面日本旗帜,虽然那面日本国旗比五星红旗底了一些,很是耀眼,显示着这是一个大而正规的企业。从前这样的企业招聘时,门口总是人山人海,我也去排过队,终究因为没有证件而未能进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遇红颜 年关里,竖着三面旗杆的工厂大门前也同样冷冷清清,那个负责招聘的姑娘年轻而漂亮,她孤独的坐在大门外的一张桌子后面,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我谨慎的慢慢靠近她,在离她几米外徘徊,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旁边看几个中年人前去问询,都被姑娘拒绝了。我知道,姑娘是有要求的,不会什么人都要,她就像在给自己挑情郎一样仔细,而我知道,她需要能完整的写完自己简历的人。 那时很多外出务工的中年人,比陶春兰认识的字多不了几个,他们只能做力气活,此刻临近年关,青年人都赶回家吹牛去了,像我这样热爱工作的人实在是不多,最重要的是,我能工整的填好那张表格。 姑娘显得很失落,她一定是因为招聘任务没法完成而显得无精打采,清秀的脸上阴云密布,眼神中几分让人心痛的落寞和惆怅。胸前的蓝色格子毛衣鼓鼓的,像我家乡的山丘,外面敞开的墨绿色的风衣,正是故乡阴天里麦田的颜色,脑袋上高高拢起的马尾,乌黑亮丽,脸被冬日冷风吹得红扑扑的,我好像看见了故乡,心中莫名的温暖了。 当她四下张望时,我知道她一定看见我正看着她,我是故意看着她,她显出一些不安,不停的把墨绿色的外衣往胸口拢,又拿起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翻着,刻意掩盖着内心的不安。 我发挥算命看相的本领,仔细的在心中分析这个让我觉得温暖的姑娘,从她与问询者的交谈中,能听出她是当地人,并没有穿工服,证明她是一个有特权的人,她对身后站岗的保安显得冷淡而孤傲,证明她看不上一般的打工仔,问询的人很少,她依然坚持坐在那里,证明她对自己的事情是很认真的,故意掩盖内心的不安,证明她对我有好奇心,孤独的女人对谁都该是有好奇心。 异乡一年的艰难生活,已经让我学会了很多,唯独没有学会如何向姑娘开口,特别是一个让我心中温暖的姑娘。要说姑娘,满街都是,在饭馆工作时也能近距离,甚至贴身看见各式各样的姑娘,甚至有很多醉意阑珊的姑娘掐着我的脸,满嘴酒气的说道:“今晚跟我走吧,不收你钱。”为什么要说到钱呢?我已经不是那个山村的少年了,我读过那么多书,我知道,一个女人非常直接的和男人说钱,一定是一个风尘中人,而我身在的异乡,看到到处都是风尘中人。 看见漂亮可人的女人,从来没有觉得心中温暖,或许是我非常谨慎的自我保护,我对她们没有丝毫幻想,对男女之事真是没有经验,对着肖玲玲都手足无措,这方面的认知实在是太过苍白,十七岁的我完全不知道男人真正该有的快乐。 贫穷可以使人自卑,可以使人暗中狠狠的奋发图强,也能让人完全不要脸c不要命的铤而走险,我具备前面两点,又被生活逼迫得兼具了第三点,活得既小心翼翼,又在某个时刻突然胆大妄为。 眼前这个让我温暖的姑娘,指引着我的脚步向前进,而我又非常本能的觉得自己太过寒酸c邋遢,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有没有洗干净,我的发型是否整齐,却依然在看她良久以后走到她的面前。 她似乎在等着我走到她面前,知道我一定会走到她面前,她反而变得镇定而冷漠,完全没有正眼看我,递给我一张简历表,一支笔,轻声说着:“先填表。” “先填表”三个字让我很意外,从前都是要先问证件的,我带着一丝温暖的窃喜,挥洒自如填好表格,我的简历如同一张白纸,我是这样认为的,只有填写身份证上的信息,工作经历没有写,擅长后面写着:算命,这是故意这样写的,我是一个老实人,我确实擅长算命,而我写下这两个字时,我知道,她一定没有见过应聘一个工厂的工人这样写,这是我的一个小聪明,我想让她对我另眼相看。 在我恭恭敬敬递给她简历表时,偷偷看一眼她故意拿起翻看的书。她放下书,接过简历表,几秒钟以后,嘴角果然露出了笑容,疑惑的说:“算命?小小年纪会算命?” 我以为她要测试我是否真的会算命,我的手心都出汗了,离乡一年,没有给任何人算命,依照算命行业规矩,不能免费随意给人算命,今天我愿意为她破例一次,她却没有要检验我是否会算命的兴趣,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问说:“我们找车间工人,你能干嘛?” 失望,又有些忐忑不安,“能”,说完这个字,我眼睛看着她,实在太好看,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香味,闻着特别的让人温暖。 她对着我的身份证,嘴里嘀咕道:“十七岁,啊,十七岁,过年怎么不回家呢?家人呢?”语气比先前柔和了许多。 “没有家人,就我一个人。” “怎么可能?”她提高嗓音。 “真的,我生下来一岁多时,父母太穷,家里孩子太多,养不活,把我送给了一个老单身汉,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没有家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在她面前表现可伶,可我希望她可伶我。 她没有问我未婚证c暂住证c务工证,显然是开始对我感兴趣了,真是感谢没有旁人,她只对我耐心起来:“啊,十七岁,除了会算命,还有什么擅长吗?” “看书。” 她眉头紧了一下,显然觉得我的回答偏离了问题:“看书也是擅长吗?” 我必须要在她面前炫耀,我要让她知道我的与众不同,别忘了,我会算命看相,此刻我坐在她的对面,对她的精致面容已经看得让我自己心跳加速,我知道她是一个孤傲而刚强的人,眉眼间又显示着她的内心深处的心慈和富有怜悯之心,宽眼帘,细长眉,她有一颗天生的艺术灵魂,我很有把我的指着桌子上的《妻妾成群》:“这样的书,一个小时内看完。” 她似乎有些动容,我马上继续说道:“今年一年,读过几百本书,你要不相信,我可以说给你听。” 她歪歪头,腼腆的笑了:“今天不用了,看你字也写的不错,在我办公室帮忙行吗?” 听到她的话,我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假装镇定的回答:“行,行,行。” 她身后的保安一直在听我们的谈话,也实在无聊得无事可做,此刻却插上一句:“办公室不是只招当地人吗?” 她回头傲慢的说:“关你屁事,不想做了吗?” 保安蔑视我一眼,后退几步,站成电杆一样。她继续对我叮嘱说:“要爱干净,勤快,有礼貌,能做得到?” 显然她是看我穿得邋遢,我慌忙的点头,又故意解释道:“没地方睡,一直睡在街上,身上确实脏,没有办法,我其实很爱干净的。” 她站起来:“爱看书的人一定是爱干净有礼貌的人,跟我进去办手续吧。” 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提着唯一的背包,默默的跟着她走进大门去。 终于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了,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却没有拿正眼看我,直到她大声说道:“他叫李麦,以后在办公室打杂跑腿。”办公室的人都站起来,扫视我一眼,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疑惑。 带我去宿舍洗澡的人更是一副嫌弃样,等我洗完澡出来,快速的穿上黑色的西装c白色衬衫c蓝色领带,自己都觉得十分潇,他似乎感到了意外,随口说道:“梁凤书真是会招人。” 当我再次出现在办公室时,她脸上笑得非常开心,带着自豪感的笑,拉我到她的座位前,细心的交代道:“办公室本来是不招外地人的,就算是当地人,也得有人担保才行。我给你做担保,你千万别让我失望,不然会被骂死的,你是一个读书人,我还是得告诉你,千万不要有小偷小摸的事情,做事一定勤快一点,试用期两个月,要是不合格还得走人。” 看着她很是担心的样子,我觉得她更加亲切了。我是热泪盈眶,终于有人看得起我了,终于有一个像样的工作了,还是跟这样清秀的姑娘一起工作,激动得灵魂出窍,又显得战战兢兢。 办公室里的人用粤语议论纷纷,我只能听得似懂非懂,就像我刚进入学校一样,茫然得不知所措,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她叫梁凤书,人事科主管,对我交代完以后,极其自豪的大声夸耀道:“还好我上午想出去吹吹风,要是让你们出去招聘,你们能把李麦招进来吗?他先前的邋遢样你们能要?你们知道吗?读书多的人眼神不一样,气质也不一样。” 我依然可怜的对大家自我介绍一番,办公室六个人立刻兴奋起来,马上要我给他们算命,第一次感觉到李瞎子交给我的这么有用处,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分别给办公室除梁凤书以外的五人大概一一算过,都说我算得非常准,梁凤书更加觉得自豪:“你们知道吗?他说一年读完几百本书,几百本啊!才十七岁,简直不可思议。” 我用算命的本事给自己c给梁凤书都争气了,梁凤书宣布,她亲自带我时,办公室里的四个姑娘的笑让我觉得无比的幸福而荣耀。 来不及感谢李瞎子,我已经走马上任,成为梁凤书的助理。她带着我走在偌大的厂区,一一介绍各车间和各个部门办公室的位置,以及人事部需要负责的事项。她年纪比我大三岁,二十岁的姑娘,俨然是一个十分干练而细致的工作老手,最让我高兴的是,她说会带我工作一个月,这简直是天降鸿福。 春节期间,大多工人已经回家了,厂里只剩千把人,等全部工人回来,整个工厂三千多人。梁凤书除了给我介绍工作职责,以及厂区情况,也介绍她自己,我几乎可以断定,她是喜欢我的,总是嘴角带笑的看看我,好像捡到宝贝了一样。 我还没有开始正式工作,从办公室到车间区c办公区c宿舍区,到达食堂时,我不只大概了解了整个工厂和我的工作,也大概知道梁凤书这个人。她就是厂区所在地村里的人,她们村里的土地都建了工厂,她在十八岁高中毕业后进入这家日企工厂,半年前,原先的人事主管因结婚而离职,她坐上主管的位置。她说自己也很爱看书,却看得很慢,好几天也读不完一本小说,她很羡慕能快速看书的人。 抓住机会,坐在食堂里,面对丰盛的餐盘,我忍住狼吞虎咽的习惯,滔滔不绝地向梁凤书显摆我读过多少书,是的,故意显摆。虽然我能感觉到她喜欢我,我的工作也稳定下来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特别故意显摆,巩固我在她心目中的书生形象,确保工作万无一失。 第一天见面,就能确定梁凤书喜欢我,绝不是单纯从她的笑容里自己揣度。在我洗完澡,穿得玉树临风出现在办公室,开始正式办理入职档案时,梁凤书就表现得让办公室的同事们觉得不可思议。我去洗澡时,她已经自作主张,为我垫付了服装押金,签订了为我的担保书,帮我的工号牌c饭卡c出入证一一办理好,并且从厂区内的商店里,为我买好宿舍里用的床上用品c洗漱用品,特意大声的当着办公室所有人说道:“以后你都不用睡大街了,也不用担心查暂住证,我都给你办好了。” 我很是受宠若惊,觉得除了肖玲玲,梁凤书是第二个真正对我好的人,她比肖玲玲更好,干练而带着书卷气,几乎已经占据了我整个心。 一个年纪更大一些的女同事,大声用带走广东味的普通话说:“梁主管,你这是破天荒的菩萨心肠,不,菩萨心肠也没你好得这么周到,不像是为工厂招聘的人事部员工哦!” 另一个女同事附和说:“那是什么啊?” “她是给自己招的,哈哈哈!” 那时的我真不明白什么是爱,只是觉得梁凤书对我好,喜欢我这个人,懵懂的又有些明白这或许就是书中的爱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彼此相知 我确实从书中读过很多爱情篇章,读过很多相爱的两个人所做的那些事情,而我却从没有机会尝试过。办公室同事的故意取笑,梁凤书带着羞涩沉默以对,这更让我也害羞的同时,第一次隐隐感受到她对我的爱。 在食堂吃饭时,是我和她的第一次吃饭,在我显摆完书读得多以后,提出要把她为我垫付的押金,和买宿舍东西时花的钱给她,我是真心的,我身上有这些钱。她主观的以为我这个邋遢的小青年没有钱,又或许是她特别富裕,心甘情愿为我做那些事情,没有想过要我还给她,听到我主动提出时,她显得很高兴,但是拒绝道:“算了,先放你那里吧,等我需要时再说。” 从小贫穷的生活,一个人飘零在异乡所遭受的苦难,使我看不见世间的明媚,就像一直有着一层灰蒙蒙c脏兮兮的雾霭笼罩着我,每时每刻,这雾霭都对我不离不弃。我的视力极其的好,犹如经过老君丹炉炼化过的火眼金睛,可我的心似乎从没有见过阳光,在灰蒙蒙的阴郁中成长的心,苍颓得严重缺失营养。肖玲玲曾是成长中仅有的阳光,而那阳光就像浓雾中刚刚升起的晨光,根本无法驱散灰蒙蒙的雾霭,就是这唯一的阳光,也被我遗弃在山村里了。 异乡这一年来,觉得别人不拿我当人看,突然有一个梁凤书对我关怀备至,就像突然射出的一缕阳光,太过刺眼,使我不敢睁眼看,灰蒙蒙的雾霭依然笼罩着我,为了工作稳定下来,我又本能的讨好c迎合着梁凤书。 梁凤书这缕阳光来得太过突然,使我甚至怀疑眼前际遇的真实性,我曾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优于常人的人,面对梁凤书时,我也怀疑她是否像发传单的老板,那个老板最开始对我也很好,给我免费睡办公室,每天给我生活费。我是“一朝被蛇咬c十年怕井绳”,陶春兰曾经常教育我们:“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终究是我太穷,不敢有丝毫冒险,害怕再也没有力气重新站起来。 我非常明白,身在异乡,没有任何依靠,自己本身也没有什么能力与别人对抗。一场意外的受伤,就可能让我无法支撑,我只能是独自流浪的野狗,必须得远离任何危险,用最低的要求让自己先活下去。 六人上下铺的宿舍让我觉得很满足,还有饭卡可以好好吃饭,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有时候到十一二点,比起车间的工人,我的工作轻松太多了,没事的时候还能看看书。 工作的内容简单,只是需要长时间待岗,没有加班费,饭卡消费的会从工资中扣除,我一点怨言都没有,相对于一年来我的工作历程,这里就像天堂,我能挂着工号牌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我前所未有的舒心。 梁凤书带我工作三天,这三天里,除了工作,我们像情侣一样无话不谈,她是毫不避讳别人眼光的,我也就把她当成自己的第一个靠山。 不用添油加醋,我从前的生活原原本本的告诉梁凤书,就是一本《雾都孤儿》的悲惨本,她听得泪流满面c唏嘘不已,对我无可奈何的命运可怜又可惜,从她的眼神里,我能感觉到她更深情的关怀,还有怜悯。 她也把自己家的事情都说给我听,梁凤书家里因为土地补偿款,加上每年村里的分红,他家已经属于在祖国改革开放中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梁凤书有一个小四岁的弟弟,她父亲在有了钱以后,和一个漂亮妖艳的外乡女人又生了一个儿子,生活过得花红柳绿。 梁凤书的父亲极其的重男轻女,母亲在家里没有话语权,爷爷奶奶心疼梁凤书,在吃穿用度上对梁凤书很是关照。尽管衣食无忧,也不缺少钱花,高中毕业以后,父亲再不允许梁凤书继续读书,他觉得自己女儿姿色不错,到处给女儿寻找对象,要求是有钱有权家里的孩子,家庭条件绝不能比自己差,以帮助自己的生意能做得更大。 梁凤书在婚姻问题上与父亲彻底决裂,以死相逼,本来就因为父亲重视c偏爱弟弟而活得压抑,在婚姻问题上,梁凤书是故意报复父亲,觉不让他父亲得逞。家里生活太压抑,梁凤书才出来工作,凭借她当地人的优势,加上她本来就是一个做事情有严格要求的人,在镇上最大的这家日企里,梁凤书的工作尽善尽美,她也自学了日语,跟上面高层交流也没问题,梁凤书深得高层器重。 在这家庞大的日企里,所有中层以上管理人员都是日本人,中国人能到达的最高级别就是科长,梁凤书凭借自己流利的日语,和她严谨认真的工作作风,在二十岁做到科长,在整个镇上,已经是打工者望尘莫及的高度。这家日企在镇上的待遇最好,成为正式员工以后,每年有百分之十六的工资上浮,那个时候,我甚至打算过要好好的工作到老。 我们聊得最多的还是文学,我说她听,我有说都说不完的书,这让梁凤书很是仰慕。晚上我要在办公室值班,我让梁凤书去夜市上买书,她觉得不可思议,新华书店那么大,书那么多,为什么要去夜市买书啊?我也一身邋遢的去逛过多次新华书店,除了我嫌贵买不起,主要我觉得夜市上的书新华书店买不到,比如张爱玲c萧红c李傲等等作家的书,新华书店都没有,对我提供的买书方法和线索,梁凤书惊喜若狂,更是敬佩我的文学知识。 那时没有网络,没有地方可以检索c查询,像我这样的漂泊如野狗的人,更是没有老师,也没人可以交流,更没人指导我,我只能在知识的汪洋里摸索着前进,夜市书摊是我最好的图书馆。 先可以从作家入手,看到一本自己认为写得好的书,就去夜市上寻找这个作家的其它书;在书中也可以获得很多线索,书中可能会提到“在某某书中曾写过”,读到这里时,就把提到的书和作家名字记下来,下一次到夜市上依照这些线索找书,大多还都能找到。 那时的我就认为,好的作家都有惺惺相惜之心,一个好的作家,在自己书中赞美别的作家,或者别的书,被赞美的作品一定值得一读,这是我那时看书的一条标准,或者说选择的理由。对古代的诗词歌赋也爱读,我粗鄙的想:“能历经历史长河的淬炼,流传下来的书,肯定不会差。”这是我第二条选择书的理由。 唯一帮助我阅读的神器—新华词典,每次在查证件时跑丢了行李,一定要第一时间去买新华词典,这书几乎每个夜市书摊上都有。 对于读过的书能做出自己的判断,总结一些好坏优劣,这真是老天有眼,让我第一次走到夜市书摊前时,就看到一本翻译过的《文心雕龙》,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内容的书,但书的名字深深吸引了我,就像上天在告诉我:“买它吧,这是你最该读的书”。 对于龙这个物种,在所有人心里都是神圣的,就算我这个偏远山村长大的孩子,也知道我们都是龙的传人,龙是呼风唤雨的神物,谁还能雕龙呢?家乡最高最美的山就叫龙山,文心怎么雕龙呢?出于这种好奇,我买下了《文心雕龙》,反复研读,收益匪浅,我拼命看书,就是要达到“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对于我爱看书这件事,我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卑,在上学的时候,我是不爱书的,是在离乡以后才开始的。一个人在异乡,且不说无钱c无权c无势,连一个“合法”的身份都弄不到,放眼四望无丝毫可以依靠,卑贱得人人可以践踏c人人可以欺辱,苍穹之下似无立足之地,繁华之中确无驻足之本,悲怆枯寂之中,唯有看书是最廉价的。 跟着陶春兰割草做农活时,她曾反复强调:“穷人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陶春兰不认识几个字,却反复强调这道理,也真是神奇的一件事。在举目无靠的异乡,想起陶春兰的话,才觉得生活还有那么一点点渺茫的希望。我已经被迫离开了学校,但廉价的夜市书摊,可以让我继续读书,因为贫穷所附带的自卑,而又不愿甘心就这样认命,书是唯一的希望,唯一可以寄托满腔悲怆的地方。 风雨之下,繁星皓月,路灯微明,无人街角,孤身飘萍,唯有书可以找到泪的根源,唯有书可以排解孤寂,而后,书帮助我找到了梁凤书,看书能是没有价值的吗?至少我是大大的受益者。 我上班三天以后,腊月二十九,这是除夕,办公室只剩我一人值班,没有办法,部门其他同事都是当地人,他们休假过年去了。 梁凤书突然不在身边,我竟然很是想念她,好像闻不到她的味道,世间一切味道都消失了。我猛然的发现,我从没这样想念过肖玲玲,我对肖玲玲只有感激和愧疚,从没有这样魂不守舍的想念过。 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守着不会响起的电话,对于想念梁凤书的感觉,我把肖玲玲和她做了一个对比,心中依然觉得肖玲玲是美丽无瑕的,梁凤书也美丽,但她没有肖玲玲跟我那样亲,梁凤书比肖玲玲丰富,在思想和灵魂上都比肖玲玲更丰满。肖玲玲的年纪虽比梁凤书小四岁,身体上的丰满却是旗鼓相当的,主要通过隆起的高度目测得知。 肖玲玲对我有恩,梁凤书对我也有恩,想到她们二人对我的恩情,马上觉得梁凤书更胜一筹,我是从生存的厉害关系上区分的。从出生到十六岁离家以前,肖玲玲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她是我寒冬腊月的太阳,但是寒冬腊月没有太阳也能将就着活,再有就是愧对她的信任,偷走了我们拥有的第一笔家产—一千元钱。独在异乡以后,我的生活得不如野狗舒坦,终日提心吊胆c惶恐不安,几经绝望,日日仓惶,无依无靠,梁凤书改变了我所有的困局,我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像个人了,开始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尊严了,梁凤书简直就是度化我的女菩萨。 不能怪罪我不重情感,竟然会觉得一个认识三天的女人,比一个青梅竹马并且有恩于自己的女人更好,只有穷到极致的人才会知道这当中的轻重,山穷水尽的人是没有考虑良心的富裕情绪的。 我想念梁凤书,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我的雄性荷尔蒙才开始分泌,又或许是她打通了我雄性荷尔蒙的分泌通道,比钱塘潮最厉害时还要汹涌,没有堤坝的汹涌。 读过许多的古今爱情故事,第一次知道想念一个人,能让自己身体空荡荡,想起那些曾读过的爱情篇章,我非常肯定的知道,我深深的爱着梁凤书,她的关怀备至彻底淹没了我。想到她与我的财富差距,犹如我和她之间隔着一条银河,他的父亲一定比王母娘娘凶残千百倍。 不得不承认,那时的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流浪狗,我读过那么多书,怎么能不想到他的家庭,他的父亲,我甚至可以断定,要是他的父亲知道,我这个癞蛤蟆想吃他家的天鹅肉,我这头可怜猪要拱他家的翠玉白菜,他一定会把我碎尸万段,而我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他的父亲肯定会带着天兵天将,轻而易举的把我镇压在万劫不复的深渊,然后对我进行凌迟,对我百般侮辱,任意践踏,我的尸体会被分成若干块,漂泊在臭水沟里,我的灵魂将永远的漂泊在异乡,我将是一个永远哭泣的游魂野鬼,想想这些画面,太他·妈·的凶残了。 并非是我自己吓唬自己,一年的异乡生活中,凶残的画面见过很多,打得鲜血染红大地,血肉模糊,五脏流在地上,白骨生生暴露在伤口之中,残忍至极,而这只是街头的斗殴,我能不怕吗?要是我和梁凤书他爸能放任不管吗?太可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异乡孤独的除夕夜 鞭炮轰鸣,礼花满天,从没见过如此的热闹非凡,而我只有孤独的仰望。异乡的第一个除夕之夜,我独坐在办公楼的顶上,并非要跳楼自杀,我是被热火朝天的烟火吸引上楼的。工厂放三天假,从除夕到初二,全员不用上班,而我不愿跟宿舍里那几个不爱洗澡的人相处,那种人肉的味道熏得人难受,似乎要把我的灵魂熏出体·外。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也会寻一个水龙头,或者看好的水塘,在城市模糊的霓虹映照下洗个澡,冷水让人思路清晰,也让人去除红尘异味,怎么能不洗澡呢?我是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的,我有自己的思念。 从傍晚开始,我就独坐在楼顶,或许是我已经不那么艰难了,我开始思念家乡,想家乡的一切,我以为我早已抛弃了故乡,却不知此刻为何会想着故乡的一切而泪流满面。原来有自己深深烙印的地方从不曾忘记,故乡曾给我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嘲笑,在万家欢腾c普天同庆的时刻,我真的想起故乡了,原来那里才是我生命的磐基,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如果我死了,也是灵魂选择要回去的地方。 我想念陶春兰,虽然她只养育了我一年半,然后毅然决然的把我送给了老单身汉—李瞎子,可她是我的母亲,母亲永远是唯一的,牵连着血肉,牵连着魂魄,母亲才是生命的源泉。此刻我很想给陶春兰写一封信,把自己在异乡所经历的所有苦难都粉饰起来,告诉她,儿子长大了,儿子在异乡如鱼得水c万事如意,要在信中深深的问候一声:“妈,您现在好吗?您辛苦了,儿子长大了,等儿子荣归故里时,一定让您做老佛爷,妈,您现在好吗?”可是我的信不知寄往何处。 很想知道陶春兰在异乡怎么过年,她也一定和我一样想念家乡的人的,她比我思念的更多,她有很多孩子要思念,故乡有她的家,而我不知道陶春兰在那个方向。 我想念肖玲玲,想到她,肝肠寸断,愧疚万分,我对不起您啊!肖玲玲,是我让你从此被别人嘲笑,你会怪我吗?你该怪我c恨我c怨我过年啦!玲玲,我们一起过了十五个年,而今我们天各一方,你胆子那么小,谁为你点燃鞭炮呢?你的新衣服穿给谁看?谁会背着你越过壕沟?谁会听你唱信天游?过年啦!玲玲,你该好好的,你的善良和美丽配得上世界上任何男人,我是一条该死而没死的癞皮狗,不值得你托付终身,过年啦!玲玲,我对着天给你作揖,愿老天永远保佑你。 此起彼伏的礼花, 遮盖了星空, 如漫天飞舞着永不坠落的流星, 璀璨夺目, 五彩流光; 不绝于耳的鞭炮轰鸣, 笼罩着大地。 家家欢聚的喜气, 吹落异乡孤寂飘萍的眼泪; 飘飘洒洒的礼花, 不曾看见异乡中的悲怆; 轰鸣的鞭炮声, 顾不上思念的哀伤; 欢天喜地的人啊, 那里管得了有人独在异乡; 残忍的满城灯火, 异乡孤客该向何方? 我只有流着泪,对着故乡的方向,独自轻声唱:“遥望家乡的小山村,小啊小山村,我那可爱的小燕子,可回了家门?”“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也添了新岁” 泪水和低声呜咽,淹没在普天同庆的欢喜中,天空黑了,礼花更亮了,我的肚子空了,才突然想起没有吃饭。我是最怕饿肚子的,可我却在除夕之夜忘记了吃饭,食堂已经关门,厂区的小卖部也紧闭着,走上街头,街头的商店也都关着门,我找不到能让我填饱肚子的地方,只有用冰冷的自来水填满空荡荡的胃,重新回到楼顶上,让思念带走饥饿感,遥望着着满城欢腾,泪水更加滂沱。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花,也没有冰寒,心中的冰寒并不能影响气候,大海吹来的风把鞭炮爆裂后的纸屑吹起,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还混合或着烟尘,使我的眼前更加模糊不清。想不通是那个该死的残忍至极的人发明了这个节日,非得用一些人的喜气点缀一些人的悲凉,非得让富贵和贫穷在同一天较量。为何有些人不能回乡,不能团圆,有些人却能如愿以偿,同在一片国土上降生,同样都是母亲生养,我这个出生在偏远山村的孩子,难道就比城里人懒惰?比他们好吃懒做?不不不,我比他们都勤劳,比他们都坚韧,比他们都努力,而我也比他们都悲苦,只因我出生的偏远的故乡。 直到午夜,我还坐在楼顶,以前都是和肖玲玲守岁,今天我要一个人守岁了。我的手上没有表,但我知道,当一九九七年到来的那一刻,一定会有一阵更猛烈的鞭炮声告诉我。 回想起从前在老家的除夕之夜,平时再省吃俭用的李瞎子也会炖上一锅肉,炒几个菜,多得故意当天吃不完,一桌子丰富的好菜一直要放到来年,意为年年有余,穷人也只能靠这中只是期望的幻像安慰自己了。而李瞎子是坚持不到凌晨新年的到来的,至我记事起,我就愿意尊照传统守岁,尽管我也很想睡觉,但我会为了守岁这一传统文化,坚持到凌晨以后再睡,可想我是多么的尊重祖宗传承。 守岁有好处的,即尊重了祖宗传承,主要是能偷吃为了“年年有余”所留下的好菜,这些好菜平日里是极难吃到的,偶尔吃一次,也总不能尽兴。除夕之夜,李瞎子睡着了,我能挑着吃,吃饱了休息一阵,又再吃,吃了还要把菜弄得跟原样差不多,故意弄出没有吃的样子,那时的我太喜欢吃肉了,只有在守岁时才能尽兴一次,一年也就这一晚能吃肉吃够。 等肖玲玲也五六岁时,我不睡,她也不睡,我在屋前院坝里故意敲出声响,告诉她我没有睡,肖玲玲就会跑过来,年关里,肖大刚和赵小莲无论如何也会装得很是相爱,对肖玲玲也比平时管得松一些。当肖玲玲跑过田坎来,总是所有口袋里都装满了好吃的,那些好吃的都是李瞎子舍不得买的,又软又酥又甜的糖c又香又脆的饼干,炒得香喷喷的胡豆c豌豆c花生,肖玲玲会非常自觉的,一一的全部把她的口袋清空,然后把所有倒出来的好吃的在桌子上堆到一起,对着我拍拍她身上的每个口袋,带着笑容,极其真诚的对我说一声:“麦子哥,没有了,全拿出来了。” 面对一堆好吃的,肖玲玲一个也舍不得吃,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我吃,很是可怜我的说:“麦子哥,我不吃,都给你吃,这些都是你家没有的,我家还有很多,回去时我就当自己吃完了,明天再给你装来。” 肖玲玲看着我吃时,她又会不由自主的咽口水,而我当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会剥给她吃,喂到她早就等着的嘴里,她还会极其感激的说道:“麦子哥,你真好。”就像是我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她吃一样。 为了吃,我是可以不睡觉的,坚韧的意志力估计就是那时练就的,等过了凌晨,新的一年到来了,肖大刚放完新年的鞭炮,在田坎那头大声喊肖玲玲,肖玲玲迷糊着双眼,依依不舍地回家去睡觉,临走时还会叮嘱一句:“麦子哥,你使劲吃,明天我再给你拿。” 肖玲玲从来就没有我一样坚韧的意志力,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想睡觉,但她又不回去睡。按理来说,她把吃的东西拿出来以后,她就可以回去睡了,可是她不回去睡,这也确实聪明,如果过来放下吃的就回去,难道她父母不会怀疑吃得太快吗?肖大刚和赵小莲可不傻,有些事情明明做了,但必须假装掩饰得像没做一样,起码面子上好看,看来这个道理我是从小就懂得。 我让肖玲玲自己躺我床上去睡,她也是不肯的,其实她去睡了她父母也是不知道的,可是她非得和我一起。我是不能上床去的,上去很快就睡着了,不是亏大了吗?于是,我拿一个大簸箕,把吃的放到簸箕里,我坐在簸箕里慢慢吃,肖玲玲就趴在我的腿上睡,直到肖大刚放鞭炮时,我把她叫醒,等她回去了,我也就撑得再也撑不下去了,带着圆鼓鼓的肚子进入美梦。 当我独自坐在楼顶时,既没有肉可偷吃,也没有肖玲玲来给我送吃的,我肚子里全是自来水,可我固执的坚持要一个人守岁。也是第一次在除夕里伤心,第一次在除夕里饿着肚子,第一次在除夕里孤单,第一次在除夕里以泪洗面,并不回去睡觉,却一定不是为了遵守祖宗守岁的传承,去他·妈·的祖宗传承,我落到这个地步,祖宗就没有责任吗?当然有责任,祖宗就在山村里,所以我才出生在山村里,然后才沦落为异乡野狗,如此不堪,我是肯定不会遵守祖宗传承的。 可我依然不愿意去睡觉,是用这样自我折磨的方式,祭奠再也回不去的那样守岁,祭奠再也回不去和肖玲玲一起守岁,祭奠故乡除夕的茫茫黑夜,祭奠山村除夕里苦寒的北风吹着炭火盆,那安静,又能尽兴满足的除夕夜再也没有了,怎能不祭奠。 书看多了爱幻想,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一切美好,我固执的坐在楼顶,一定是在幻想肖玲玲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所有口袋里都装满了好吃的。我也只能幻想肖玲玲突然到来,这是最贴合能实现的幻想,因为只有她给我送过吃的,只有她愿意把所有吃的都给我。我要是幻想一个仙女突然到来,万一仙女吃的我不能吃怎么办?可肖玲玲带的吃的,从来都是可以敞开放心吃的,绝无后顾之忧。 我坐在楼顶,以为故乡的风可以翻越千山万水,带着故乡特有的贫穷清贫味吹到我的面前,如果那种味道到了,我一定可以闻出来,可是故乡的风一直没有来,我闻到的满是异乡残忍的火药味。难道故乡的风也被贫穷清贫味熏得无力了吗?不然风应该是可以穿越千山万水的,风可以翱翔苍穹,可以漫游古今,千山万水算得了什么,但是我始终没有闻到风中有故乡的味道,看来故乡的风是自卑的,它不敢来这繁华处,故乡的风永远也闻不到这残忍的火药味。 我能听见不远处宿舍楼里男男女女的嬉闹声,显得很开心的样子,我只能如是想,他们太过愚昧c愚蠢c荒唐,别人开心嬉闹是因为生活幸福美满,合家欢聚,你们身在异乡,与亲人天各一方,睡在硬邦邦冰冷的上下铺里,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个月所得酬劳不如别人一顿饭钱,我做过服务员,当然没有乱说,有人甚至一餐吃你们半年工资,你们不知道吗?有什么值得开心c嬉闹的?这不就是曹雪芹所写的“反认他乡是故乡”吗?不如此,又能怎么样呢?我也比宿舍里嬉闹的人强不了,得到工作时不是照样感激涕零? 身旁放着一本书,打算用它打发除夕孤独的时间的,可能鞭炮声太过喧嚣,此刻竟然没有心情看书,这是极其罕见的,我曾在孤独的雨夜接着昏黄的街灯看书,此刻却无心看书,实在不该。看着这本法国作家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我无力翻开它,我开始想梁凤书。她的家就在不远处,她的家一定富丽堂皇,酒食飘香,她家里一定到处都摆满了吃的,我闻到的火药味一定有她家放的,她现在一定是酒足饭饱,欢声笑语,一家人其乐融融 不知道为什么能饿着肚子在楼顶坐那么久,尽管心身疲惫,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当鞭炮声突然特别激烈起来时,我知道,新年来临了,我又遵照祖宗传承,守岁了,在新的一年到来时,我站起身来,依照从前习惯,不用再坚持下去了,该回去睡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黑夜魅影 新年的风吹着我单薄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特别的浓,我站在楼顶,环顾四周,迷迷茫茫的烟尘,灰蒙蒙的雾霭包围了我,而我仿佛在浓郁的雾霭中看见一个身影正向我而来,她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在迷茫的烟尘中像一个飞翔的仙女。 一九九七年,祖国又将取得一项辉煌成就,一个百年游子将回到母亲的怀抱—香港回归,作为与香港一湾之隔的广东大地,比远方更加激动。 我出生的那个春天,《春天的故事》中唱道:“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而我在一九九七年的新年里,已经身处在画的这个圈的旁边,我是要进入画的那个圈的,我几乎抛弃了一切离开家乡,就为到达梦想中的那个圈,这仿佛是某种宿命,也是应该的,我是中国人,所以与祖国命运紧密相连。 刚刚迈进一九九七年,我的收获比祖国的收获来得早一些,就像即将旋转时代的强大力量,在酝酿时所产生的一点点涟漪,使我先迈入了自己的新时代。那个浓郁雾霭中的身影来到工厂大门前时,站在楼顶,清楚的认出她是梁凤书,山村清贫的风和空气c水,清贫的日子里长大的我,视力出奇的好,我没有看错,那个风驰电掣的“仙女”确实是梁凤书。 值班的保安没有任何阻拦,摩托车直接飞入了大门,在楼下停下来。其实我看到这个身影时,心中已经激动又害怕,我知道,新年第一天的午夜,她是为我而来,这既是我孤独中的期盼,又担心我会因此而再次流落街头,甚至从这个还没有看清的世界上消失。 看见她两手提着东西,迈开轻快的步伐往宿舍方向去时,我在楼顶探出头去喊了一声:“梁科长”,是的,我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我是她的下属,我是懂规矩的人。而我的心里却是极其担心的:“天啊,姑奶奶,你怎么真像我想的一样来了,这怎么得了哦,刚刚进入新年的凌晨深夜里,你一个女孩子家,飞来密会于我,万一保安是你爸派来的卧底,我命休矣。” 激动c担心c害怕的我甚至没有为自己算一卦,或许是不敢问吉凶,而她已经抬起头,看着我探出的脑袋,她惊恐万状,率既冲进了楼下门洞里。随后,又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楼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把东西放下,看着五味杂陈的我,喘气说道:“麦子,你,你过来,别激动,有什么事给我说,听话,快过来。” 我不是来楼顶跳楼的,没有那个勇气和必要,而我被她焦急的关怀弄的差点漂浮下去,她以为我要跳楼么?听她的语气,一定是以为我要跳楼,她怎么能知道,一个新年里身在异乡的孤独青年,只是心中有太多的思念,不过是想在高处望,望一望远方,尽管我的视力再好,也不能望见我的思念,思念早已去远了。 见到她时,所有的思维都断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被她凝固,色声香味触法,六尘被她占据,色受想行识,五蕴充盈,我仿佛已经不是我,灵魂和身·体都被她操控着,那时的我法力确实太弱了,竟然痴呆了。 她见我痴痴呆呆的离开了楼顶边缘,在深夜里,憋着嗓子斥责道:“麦子,你这是干什么?不想活了吗?” 我的泪水已经倾泻而出,一定是因为实在是太饿了,突然闻到她提上楼顶那袋子里的香味,犹如沙漠里奄奄一息的人,突然看到了一面湖水,而这不是海市蜃楼,她确实提来了很多吃的,虽然不久前我只幻想过肖玲玲送吃的来,那只是幻想。 饥饿感和香味使我目光低垂,落在她提上楼来的袋子上,面对她温暖感人的斥责,我木纳的说:“我没干什么啊!我在楼顶看烟花,梁科长,你怎么来了?”看,我的定力并没有全部消失,不然我应该撕开目光尽头的袋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可是我没有这么做,或许确实痴呆了。 我刚说完,看见她笑了,随后一屁股坐在楼顶上,仰起清秀的脸,在城市灯火映照下特别美丽,似春风含笑般说:“吓死我了,以为你要跳楼呢?” 见我木纳又痴痴呆呆的样子,她向我招手:“给你拿的吃的,你不是说爱吃肉吗?这里面全是肉,你过来啊!” 我走过去,蹲在袋子前,没有动手,袋子里的香味熏得我肚子咕咕叫,这是贫穷的饥饿声,不该在新年里响起的,却正好被她听见了,看着我极其心痛的说道:“你哭什么?新年里流泪多不吉利啊?你是不是没有吃晚饭?” 刚进入一九九七年,梁凤书已经连续两次误解我,第一次是以为我要跳楼,这一次以为我被饿哭了,太不应该了。虽然我自小经常挨饿,却从没因为饿而哭泣过,自小就明白,哭泣并不能解决饥饿问题,而且我认为因为饥饿而哭泣是非常丢人的事情,是完全没有骨气的事情,我却解释着我确实饿得不行了:“晚上去晚了,食堂打烊了,没找到东西吃。” 我解释着肚子里叫声的缘由,边擦干泪水,她却已经在把塑料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摆了,一边摆着一边说:“你怎么这么笨呢?吃饭时间都能错过了,大过年的,不吃饭,我要是不来,你今天晚上怎么办?哎,快,就这里吃吧,我陪你看烟花。” 白切鸡c芙蓉虾c白灼海螺c两个大螃蟹c卤猪肚c叉烧肉,天啦!太丰盛了,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丰盛的菜,却是第一次确定如此丰盛的菜我可以吃。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不敢吃,不是怕有毒,而是突然想起了她父亲带着天兵天将的模样,要是那样的话,我宁愿饿肚子,必定饿一两顿不会死,还有助于保持身材,和节约钱,这方面我的经验是极其丰富的。 她见我贪念的犹豫着,拿起鸡腿递到我嘴边,她的眼神就像小时候,陶春兰递给我一根烤红薯一样,说:“快吃吧,楞着干什么?” 确实太香了,太丰盛了,我豁出去了,就算她爸带着天兵天将围困了这栋大楼,死之前我也得好好吃一餐,夜色为我的狼吞虎咽作最好的掩饰,犹如风卷残云般把那些一扫而空,甚至有些责怪她不该无聊到给我剥虾,我是可以连着壳吃下去的。 我狼吞虎咽的过程中,她一边剥虾,一边嘀咕着:“真是的,大过年的不吃饭,怎么能这样呢?我今天要是不来,你不是得饿着睡觉?还好我带来了这些吃的来。”“不对,海螺这些都是可以吃的。”“慢慢吃,不急。” 等我一扫而光时,她有些后悔的说道:“哎呀,拿少了,我还以为这些够你吃一天呢。” 伸伸脖子,心满意足的打一个饱嗝,我可以放心去大战天兵天将了,而楼下一片寂静,我只对她说:“我去厕所。”先前以为没有东西吃,自来水喝太多了,占据了一些肠胃的空间,此刻已经被吞下的美食排挤到即将冲出身·体,我飞快的下楼冲进厕所,好在厕所并不遥远。 等我再次回到楼顶时,她已经把残渣收拾到袋子里,我望着烟尘弥漫的夜空,闻不到故乡飘来的风,或许刚才飘来过,因为专注着吃而错过了,有些遗憾,但此刻故乡的味道已经不重要。 我们并排坐在楼顶,俩相无言,看着天空绽放的璀璨烟火,那些流光溢彩印着她无比幸福的脸庞。我读过很多爱情故事,此刻的她,应该会慢慢靠在我的肩膀上,或者靠在我的怀里,她没有像爱情故事里那样做,就那样保持距离端坐着,和我看着夜空里的那些璀璨。 夜终于安静下来,像全世界都在新年的夜里睡着了,她才开口说道:“你以后不准叫我梁科长,至少我们两个的时候不准这样叫。” “那我叫什么?”我绝不是故意的,我觉得只能叫她梁科长,符合厂里规定,真是一个下属对上司的该有称为,尽管我已经吃了她的东西。 “我们是朋友吗?”她小声的问道,眼睛依然望着前方。 “是朋友,肯定是朋友。” “麦子,只有我们时,你再不准叫我梁科长,不然,不然”,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叫凤书,或者反正不能叫梁科长。”她的话温情脉脉,带着春风的味道,在南国一年最冷的时候,像提前吹来的暖风。 “凤书,凤书,这么晚了,你跑来这里,家里不担心吗?”我终于还是改变了对她的称呼,我听见别人叫过她“小梁”c“阿凤”,我决定跟别人不一样,因为记得陶春兰说过:“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在梁凤书面前,我的身·体和嘴都软了,我的担心却是真心的。这担心有些自私,应该在她刚来时就问的,把她带来的东西吃完了才问,就像我希望肖玲玲放下吃的就该回去一样。 “他们打牌c赌博得不亦乐乎,爷爷奶奶早就睡了,没人管的。”她是为打消我的疑虑解释着,又问道:“麦子,我们是朋友吗?” 很奇怪,她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我又重复了刚才的话,她收回远方的目光,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的又把眼睛转向别处,双手抱着膝盖,眼盯着脚尖,低声说道:“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这样笨?”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心正像被一双酥·软c嫩·滑的手亲亲的捧着,像是她的手在我的胸膛里轻轻的来回的滑动,使我像要瘫·软下去,人变得比夜色更迷离,轻飘飘的想要飞起来。 我沉默不语时,突然发现我和她的距离更近了,夜色如此迷幻,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和我挨着坐着了,无声无息地就抹掉了我和她先前的距离,离得越近,她身上的香味越强烈,在这只有我们两人的楼顶,她的味道强烈的刺激着我,使我无法冷静的思考,于是,我又去了一趟厕所。 从厕所回来,我没有擅作主张改变刚才起身前的距离,默默地挨着她坐下来,能听见彼此不正常的心跳声。她机会把头低到了膝盖上,像我从前一个人睡在街边一样,紧紧的把自己抱成了一团,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从前的最个样子,是一个让人看了觉得极其可怜的样子,而我又发现竟然没有对她说一声谢谢,她肯定伤心了。 “谢谢你,凤书,谢谢你给我带这么多好吃的来。” “我睡不着,我想你,每天都想你,可是家里一直要走亲戚,我出不来,今天总算是能见你了,麦子,你想我吗?” 空气凝结在一起,全世界都在听着我们的喃喃细语。 “我也想你,我知道你出不来的,没关系,还有几天就上班了。”我那时不是一个能说谎的人,甚至说得有些激动。 “你撒谎,你根本就没有想我,你可以用办公室电话让传呼台给我留言的,你知道可以这样做,我特别教过你,你却一条信息都没留给我,我都怀疑我的传呼机坏了,你说,你留言过吗?” 特别羡慕电视里那些举着一块黑砖头说话的人,黑砖头带着黑天线,又名“大哥大”,趾高气昂的对着黑砖头吆喝一阵,特别的神气。而街上已经很多人有一种更小的电话,手掌那么大,也能一边走一边对远方的人说话,更多的人是使用传呼机,在梁凤书休假回家以前,特别在办公室教我有事时怎么能找到她,可是这几天我真没有事情找她啊! 梁凤书的责怪带着埋怨,我解释道:“我,我不知道该给你留什么信息,可我真的很想你,刚才站在楼顶,就盼望着你能来,真的。” 她的眼光从自己的脚尖移到我的脸上,停留几秒钟,又重新移回到脚尖:“我来时你在流泪,是因为想我吗?你是因为想我而哭吗?” 我还没有回答,她又继续说道:“肯定不是为我,你想家了,你是想家了哭,不是想想想我哭的,没有人想我想到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