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纪》 《第五纪》正文 第一章 终世,2012 上 “花蕊生于春,言须修成正果。叶不解其意,自肆嗤笑,任风随行。至若春花秋实,渐生凉意,叶终有悔,欲追随果实。然其时已尽,叶枯零凋落,泯然淤泥,唯有果实存留,落地生根,又是一纪。” 玛雅纪元5125年,岁差周期第四纪末年。 美洲大陆塞万罗多山脉,月亮金字塔上。 作为玛雅一族的现任族长,老者早已将《诸世纪》的这最后一页诫文翻读过无数回。《诸世纪》是玛雅族世代相传的经典,据说,书中讲述了人类历史的过往、当下、以及未来。 族长十四岁便从上一任老族长的手中接过了这本象征着玛雅一族传承的经文。记得当时也是在这座金字塔上,一块块方砖褪下了原有的色泽,只余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这些数千年前便矗立于大地之上的文明遗迹,如同流淌在亘古山林间不变的呢喃,向人们无声的诉说着前人的智慧。 历史上所有发生过的大事,如百年寒冻、阿兹特克帝国覆灭、古亚迪拉火山喷发、蚂蚁消失…这些早就记录在《诸世历》的经文里,用晦涩文字甚至是图案隐喻玛雅族人们,使得他们能够在每次危机来临前都预先做好准备、避过灾难的直接侵袭。 族长依然记得,上一任老族长眼中那饱含着深深忧虑与无尽哀怜的神色,透过他那单薄的身躯感染了这片广袤的山地,似乎就连脚下的砖石也在无声的哽咽。几十年过去,他早已知道自己当初从老族长手中接过的,并非是带领族人继续走向光明生活的责任,而是一则沉重到足以令万物噤声的命运--他将作为玛雅一族最后的一任族长,与众人一同迎接末世的降临。 金字塔顶是玛雅族重大祭祀活动的场所,临海而建,视线开阔,空间极大。六名上身赤裸刻着图腾纹身的青年男子,正围在一具篝火前,跳着野性而传统的舞蹈。而在塔顶的周围,站着同样数量的族中祭祀,围成一个六角星的形状,身穿火红色的长袍,将头罩在连体长袍的斗篷中,口中则吟唱着晦涩的歌文。 歌文如同交结着魔咒的锁链,箍紧了大自然濒临死灭的身躯,一字一词似那躯体中淌出的油脂,在焰火中荡然。 族长虽然早已看淡了生死,但不会阻止族中年轻一辈,怀抱着万一的希冀,向着冥冥中的存在祈求生命的延续。他佝偻着身子,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面朝着海边,循着头顶上人马星座箭矢指向的方向,看着那水天相接的地方。 那里是玛雅传说中诸神神殿之所在,神圣威仪无人胆敢窥视。 然而,此刻那处遥远的空间却电闪雷鸣,几簇闪电从虚空中诞生,就似锋利的匕首快速破开了深黑的幕布,带来了几分黄泉地狱的熔岩之色。在那熔浆蔓延的色泽中掩藏着的,是一团愈演愈烈的风暴,其中孕育着一朵火红的蘑菇云,在空中迅速升腾、壮大,跨过大洋的距离也能感受到蕴含其间的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 西元2012年12月20日,第一颗核弹爆炸十个月后。 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静默行动后,一只由三艘航空母舰、七艘驱逐舰、十五艘护卫舰、三十四艘核动力潜艇以及一百六十架最新式霄龙舰载机组成的庞大舰队出现在西太平洋海岸线以东,绕过了敌方联合舰队严阵以待的防线。 所有的战舰不同程度带着一些损伤的创面,像是经过一场大战后未经彻底修复便投入了战场,穿过整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来到了这一处平静的海面。 此处无风,亦无浪,远处的地平线隐没在夜色里,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然而这里却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中心,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人类历史上最后一场海战即将打响。 全球多处核爆炸产生的辐射电波,经由大气层气溶胶空气的流通,此刻早已笼盖了这个星球,扰乱了现代通信赖以维持的正常电波,甚至也导致雷达系统无法获取到清晰的识别信号。舰队旗舰的指挥室内,一名身穿上尉军服的军官小心辨认着雷达上时有时无的信号,努力不放过任何一处光标。 上尉终于点数完毕,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绕过控制台走到指挥室中央,朝着一位穿着上将军服的军官郑重敬礼,说道: “舰队清点完毕,所有攻击单元均已到达预设位置,下一步行动如何开展,请指示。” 这句话如同休止符一般,使得指挥室内的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目光投向了那名上将。经历了持续三年的卫国战争,在付出难以承受之重的代价后,终于扭转了战争初期的不利形势,将入侵者们赶下了海洋。然而国土的光复并不意味着最终的胜利,战争的车轮在艰难旋转过一百八十度之后,依然顽固的维持着自有的面目--投降或是毁灭。 虽然攻守之势已变,但如同在这个星球上发生过的无数次战斗一样,交战双方依然将消灭对方作为自己的唯一选项,若是无法在精神上进行征服,那便从肉体上加以摧毁。为了达到这一终极目的,双方不惜耗尽最后之力拼凑出远洋舰队,在辽阔的大海中一决胜负。 以战止战。 上将的臂膀上与其他人一样,绑着一根白色的布条,意味着为逝去的亲人执念。他的脸色庄穆而严肃,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谱玛射光仪投射出来的战场三维投影,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一簇鲜血从上将的鼻子里流出,循着重力滴淌到桌上。上尉并没有感到惊慌,只是担忧的看着他,递出了一张白色抽纸。 三年时间使得天空中的通信卫星毁灭殆尽,也使战争的形式由看不见的网络攻防回归到了赤裸裸的血肉厮杀。战争催人老,尤其是最后八个月的核辐射,对人体健康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坏,即使有抗辐射的军用药品,但是为了出其不意,舰队穿越了上一次大战遗留下来的核爆海域,成功躲过了敌方的侦察前哨,然而核辐射虽然没有对舰队的控制设备造成损坏,却对舰队中不少人员的身体产生了致命损伤。 脚下这无边的海洋,在上尉的心中无异于风萧寒瑟的易水,这是他们所有人选择的最后归宿。 上将毫不在意地擦掉了鼻子里渗出的鲜血,埋着头,低沉着声音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收到总部的信号?” 上尉保持着立正的姿势:“报告司令官,我们已经打开接收器,反复核实过后,确认总部没有发来任何关于中止作战的信号。” 上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么说来,和平协定并没有达成。那就通知舰队做好战前准备,同时终止静默行动,打开所有电台频段,最后一次聆听来自家乡的声音。” 近地轨道上已经没有了可以正常运转的通信卫星,宣告了信息化通信手段的终结,那些曾经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搭建的各类平台此刻都变成了一堆堆废铁,颓然,冰冷,以静寂无声漠视着这个创造过后又摧毁了自己的世界。时光在此刻似乎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逆转,人们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通信方式,重拾起收音机来获取外界的信息。 “军校的老师不会告诉你,此刻我们是多么怀念晶体管的美好时代。”上将低声说道。 一个从仓库角落翻出来的扩音器,被临时固定在了指挥室的上方,夹杂着丝丝电流干扰,为战舰上的人们传来了他们久违的新闻消息。 “这是一则自动循环播放的录音,如果还有人能够听到,请牢记,本市中心遭遇核弹袭击,政府中枢已失联,现由市民自救联合会发布紧急,提请幸存的市民们尽量留在家中,减少外出,关闭门窗,以免吸入过多的核辐射尘埃。” “根据相关迹象显示,今日午间在全球多个大洲,再度发生了数颗百万吨级当量的核弹爆炸,人员伤亡具体情况不详。另外,梓里国南部海域刚刚发生里氏八八级地震,并引发了大规模海啸,因为通讯受阻,目前还未收到前方新闻记者发来的具体报道。” “国际红十字会呼吁交战各方应立即停止交战,鉴于国际联盟总部已经在战争中被摧毁,建议各国仍在运作的政府在第三中立国进行和平谈判,首先应该停止对于核武器的使用,停止这种自杀性的攻击行为。同时呼吁各国地面部队尽快组建安全区,将幸存的平民集中安置,并调拨一切可用的干净食物以及医疗用品。” “目前全球绝大多数城市的核辐射剂量已经超过了6格雷,迈过了急性放射病的预警线,据说最早发生核爆的城市已经与外界失去了联系。音乐之声在此提醒各位,尽量与您的家人和朋友在一起,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天,即使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我们播音室的全体工作人员将不离不弃,始终与你们在一起。” “你好,有人能听到吗?我是天马上市公司的总裁,住在琮州河源小区,核弹冲击波摧毁了我们这里,我还活着,但是在地下室里被困住了,食物和水已经快要用完。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谁能救救我?只要把我从地下室救出来,我愿意给他一亿!” “作为一名研究人类文明史的工作者,我想说我们之所以面临今天的困境,完全就是咎由自取。我们自以为是这个星球上最高等级的种族,对于一切的资源都予取予夺。我们的科技冲锋在前,为我们提供了先进的医疗和物质条件,然而我们的灵魂却日益萎缩,迷失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玛雅传说中曾经预言了世界末日…” 一根纤细的手指按在舱壁的控制开关上,中断了收音机的随机调频广播。机舱内死一般沉寂,指示灯幽绿色的光芒投射在靠舱而坐的一组持枪军人身上,脸上满是铜刻刀削的肃杀。 对于在大海上漂泊了一个月的舰队官兵们来说,复仇之火便是延续他们心中斗志的永动机,而聆听来自遥远家乡大战后的声音,则无疑是在这团火焰上泼下的油,复仇之火将会如同原野春草般疯涨。 士气,在任何一个战争年代都是获胜的重要法宝。 只是对于这个机舱内的人们来说,所执行任务的特殊性便决定了,在必要的勇气之外,还需要有一些特别的因素。 十六支战机编队在各自预警机的引导下,离开了航母甲板腾空而起。其中大部分战机掩护着轰炸机向着海洋深处飞去,只有少部分编队组成攻击阵型飞向了海岸线上的敌军阵地。 海面上的舰队也分成了两股,各类核心战舰与水下的潜艇编队一同出击,向着雷达上光标汇集的北部海域驶去。而少数护卫舰留在了海边,在他们的后面驶过来无数两栖登陆车,翻腾起股股海浪冲向了银色海滩。 腹背受敌本是现代海战的大忌,上将却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他也相信经历了三年拼尽全力的战争之后,交战双方的实力此消彼更消,敌方的主力舰队已经覆没在太平洋上大小无数次战斗中,背对着敌方拼凑起来的残余留守舰队,自己统帅的这只百战精锐一定能打赢这场双线作战。 这不是最大的一场海战,但这绝对是最关键的一场。 作为关键战役中解开胜利之环的关键,上将的目光随着指尖在实时三维投影上挪动,离开重兵集结的海洋,越过二十海里外绵延的海滩防线,最终定格在一片山峦起伏的丘陵地带。 “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上将问道。 他的话问得简略晦涩,而上尉明显听懂了言下之意,赶紧说道:“夜莺刚才报告,他们的飞机已经出发,目前进展顺利。” “你认为他们能够成功吗?”上将似乎并不放心,因为就在这一问一答间,他的眼睛已经看了那片象征着丘陵地带的三维投影三次。 “是的,司令员。”上尉保持着立正姿势,毫不犹豫的答道,“今晚是阴天,有云层遮挡,而他们都是百战之后的特种精英,再加上还有通信专家的协助,舰队这次能够成功穿过辐射区全靠了他,所以我绝对有信心,因为轩佑澜就在他们中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二章 终世,2012 中 天空中,交战双方数百架战机胶着在一起,如墨般漆黑的夜空中不时绽放出一朵亮丽的烟花。一架f22战机紧咬着霄龙战机的尾巴,喷射出的一连串子弹封住了转向的路。在导弹锁定了霄龙战机的一刹那,战机突然直立机身朝天冲起,用这高难度的动作迫使追击的敌机因为失去目标而陷入短暂茫然,紧接着迎面插上来的另一架霄龙战机喷出一串子弹,击穿了f22的驾驶舱。 海面上,不知何处钻井被战火的余波摧毁,大片原油疥癣般的在海面上扩散。近处的炮火点燃了原油,火光艳艳映衬着半个海面。燃火带光芒而耀眼,双方的主力战舰在其之外,相隔数海里隔空交火,数枚导弹拖曳着喷气产生的白雾,在夜空中划出数条长长的抛物线,准确命中了敌方的战舰。几簇花火从舰身上燃起,少顷之后,巨大的爆破声响彻天际。 海边,两栖登陆舰抵近那条银白色蜿蜒的海岸线,陆战车从舰上驶出,与呐喊的士兵们一同向着敌军的滩涂防线冲去。一座冒着浓烟的瞭望塔上,突然射出一枚单兵导弹,准确射中了冲在最前方的一辆陆战车。紧随其后的陆战车并未理会这一点阻碍,从爆破点侧翼绕过,继续高速前行。此时从海岸线上突然俯冲下来一架霄龙战机,弹射出一枚导弹,将那座瞭望塔炸得粉碎。 预警机的雷达设备比普通战机先进,即使在有辐射干扰的情况下也能够提供一定限度的视距预警。这种预警目的是确保飞行过程中预先发现敌军战机编队,以便在空中对战取得先机。预警机并不具备空中作战能力,当飞行接近海岸线的时候,前方敌军的战机编队已经出现,大部分预警机便撤离了战场开始返航,然而只有一架预警机在周围战机的掩护下,维持着既定的航线沉默前行。 这架预警机内并无预警设备,而是被改造成了小型的运输舱,里面坐着一队特战队员。 三年战争不仅摧毁了城市,也摧毁了许多人心中原有的执念。在西海岸上有着多座隐藏的核弹发射井,里面存放的核弹头足以掀翻这整个世界。尽管战火已经燃烧到了敌方国土,在战事胶着时对方并不会使用这个大杀器。然而当胜利的天平已经朝着己方倾斜,敌方难保不会产生同归于尽的恶念。 西海岸防御指挥部便设在离此二十里的位置,那里也是核弹发射井的控制中枢。综合情报分析,海洋沿岸核弹发射井还有大约四百枚核弹头,这已经超过了科学家们评估的地球大气核辐射临界值,意味着如果对方引爆了这四百多枚核弹,整个地球上将无法逆转地被致命核辐射笼罩,无人将可幸存。这批核弹将是敌军最后的依仗,舰队司令部经过多次推演,评估了敌我双方的实力后,决定同时进行抢滩登陆以及海上作战,在台面上亮出这一记组合拳的同时,一把利刃便会悄无声息的刺向敌军要害之处。 这艘改装后的预警机,便是那把利刃。 轩佑澜低着头看了一眼电脑上正在执行的回波自适应多普勒干扰程序,结合无处不在的核辐射干扰效应,预警机如同与夜色融为一体,隐匿在敌方战机的雷达平台上。 他从军包中取出一管普鲁士兰300针液,注射进身旁一名年轻女子的血管,这能确保她在24小时内最大限度的抵御来自核辐射的伤害。 “欣妍,战争结束后,你打算做什么?”轩佑澜向那名女子问道。 安欣妍透过舷窗看着下方,飞机在五千米高空飞行,不时在淡淡云层之中穿过,而飞机下面是一片火海,人影在其中不断穿梭,消失后又闪现在残壁断片间,不时有一具不知是哪一方士兵的身体随着爆炸掀翻到空中。 飞机此时又穿过了一片云层,暴露在月色下,一片银白而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机体,透过侧翼的窗户投在了安欣妍身上,竟使得整个机舱如同敷了一层薄膜一般朦胧了起来。安欣妍的眼中带着难以掩藏的忧伤,开口说道: “记得小学时,我的第一篇获奖作文题目叫做《地球母亲》,她是一个身穿翠绿色长裙、戴着蓝宝石项链的美丽女子。但是看看现在,我们把母亲的身体弄得千疮百孔。” 轩佑澜叹了口气,说道:“三年前还在将目光投向深邃星空的我们,何曾知道三年后的自己会如此想念晶体管时代的生活。” “当我们以为古人种粟摘野、餐风露宿、生存艰辛时,孰不知这种与大自然的亲近,时时躬身自省,才是人类生于天地间,心神深处最应保留的诗歌田园。”安欣妍说道。 轩佑澜看着她,意外的说道:“《远山的田园》,这本书你从我这拿走,我还以为你不会去读它。” 安欣妍淡淡说道:“我还没有无聊到要从哪本书里寄托自己的精神世界,即使这整个世界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轩佑澜说道:“还有机会,等到胜利后,我们一起重建家园,一起赎罪。” “有那样的一天吗?”安欣妍背靠着机舱壁,抬头看着头上那盏闪烁着红光的灯。她侧脸的轮廓显得清冷而凄苦,不像是一个从战火硝烟中走过的行动队长。 “前提是你得好好活下去!”安欣妍说完这话,便关上了舷窗,狠狠的按在了身后一个控制开关上。 “全体人员注意,出发前三分钟,最后一次战前验备,单兵步枪、手雷、军刺、手电筒、降落伞包,腕表校准太平洋东部时区凌晨两点十二分,倒计时3、2、1、确认。看好你们的家伙,让我们打猎去!” 随着安欣妍的话音落下,预警机内突然关闭了所有灯光,引擎也停止了运作,从攻击机群中随着惯性与地心引力的共同作用而滑落。飞机两翼冒着浓烟,看上去就像是遭到了致命破坏而行将坠毁。 空战以摧毁敌方战机为目的,在实际作战中,并非所有战机都是被击中机身、由于巨大的空气撕裂力而在空中解体,也有不少被击穿侧翼丧失控制而坠毁。在漫天多如繁星的飞机中,当其中一架明显表现出失控现象时,没有任何空中力量会再将自己的精力投注其上。 幽兰古堡建在距西海岸三十里处的一座山上,背靠悬崖,原是一名农奴主所有,内战结束后被收为国有,国防部因其地势险峻便改造为了军事堡垒,上一次世界大战后更是挖空了内部的山体,将山下设立为军事禁区。 山顶上高高矗立着相控天线阵,原本由一组警卫队护卫,可随着卫星通信手段的丧失,这里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重要地位。此后海防前线守卫力量不足,这组警卫队被调往了海防阵地,整个山上便只剩下了几处观察岗亭。 象征着太平洋国各个州联合团结的国旗,在观察岗亭上无力的耷拉着,旗帜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更换,上面的面料有些破裂,合金的旗杆在漆黑夜色中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若隐若现。 陆军上士海瑟尔从岗亭里跑了出来,紧张的望着从那片燃烧的天空中滑来的预警机,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越过了自己所在的岗亭。 天空中的半轮残月似乎不忍再继续担当这最后一刻的看客,将身子埋在了一堆黑云之中,而那一片片黑云在风的作用下渐渐聚合,将下方的大地覆盖得严严实实。此时山顶上的夜空黑如墨,看不见星星点点。 直至那架预警机毫无任何变故的径直坠毁在距此五英里外的山谷中,燃起的火光隔了老远还依稀能辨,海瑟尔这才放下了一直按在扳机上的手指,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目光很快便被天空中突兀出现的一团火球吸引。 那是近地轨道上最后一颗通信卫星,被不知何方势力的激光武器击落,循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在大气层中摩擦发热,从地面上看去,像是皓日扬辉,遮挡了其余繁星的星光。 这颗卫星燃烧发出的光芒,比四年前与地球擦身而过的哈雷彗星还要亮得许多,想起小女儿珍妮抱着自己的脖子欢快笑着的情形,海瑟尔的眼角湿润了。他低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照片,那是全家人去纳尼亚自然森林度假时拍摄,当时森林中有着清新的山风、潺潺的流水、秀美的景色,被赞为半球上人们避暑的圣地。 只是可惜,这片景致在核弹的蹂躏下早已灰飞烟灭,连同自己在那里度假的家人们。 海瑟尔来不及再感叹生命的无常与短暂,他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价,在一声清脆的颈骨拧断声后,他的灵魂便脱离了松软的身体,赶往家人们所在的地方。 安欣妍伸手抓住了在空中掉落的那张全家福照片,看着那上面一脸无忧笑容的人们,秀眉微微皱了皱,蹲下身子将它放在了海瑟尔的手上。 几名特种兵正在解绑身上的墨黑色降落伞,轩佑澜早于他们落地,此刻正蹲在死角,将便捷式笔记本与岗亭上方的摄像头线路接驳,随着破译程序的运行,顺利潜入了监控平台,创建了一个子用户窗口。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轩佑澜截获了基地内所有监控探头的视频,使之成为了特战队无处不在的眼睛。并且录制了一段三分钟时长的无人视频在监控平台上循环播放,即使有人细心比较发现了端倪,那也要三分钟之后了。 三分钟的时间可以很短暂,它抵不上小儿的一场啼哭,冰水的一次沸煮,弹不完一首情歌,也读不完一章小说。 然而,三分钟的时间也可以很漫长,它将终结诸千万年人类文明历史,使得天地万物归于沉寂,地球之上不复再有生灵。 三分钟后,末日降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三章 终世,2012 下 地球上的最后一颗通信卫星,悲壮而惨烈的燃烧着自己。生于斯,毁于斯,作为人类文明努力向宇宙延展的代表,哀怒于自己毁在了人类缔造者之手,它的光芒盛大而耀眼,似乎想要脱离无处不在辐射电波的束缚,朝着大地做着最后的冲刺。 在这逐渐增强的光芒照映下,所走的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不能引起山腰上两座对望的岗哨警觉。然而安欣妍没有打算沿着山路下去,而是来到山崖上,朝着200米开外的一棵大树射出了特制钢丝,牢牢钉在了树干上。 循着钢索下滑,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幽兰古堡外。 这已经不是一个传统的十八世纪古堡了,军方接手后除了保留原有的外观,挖空了整座山体,使古堡内部与山体相通,让它符合军事防御的需要。古堡的外沿仅是作为防御要塞的入口,而内部通道纵横交错,位于地下的十六层才是各个部门的所在。尤其是在这最底下一层的指挥中心,俨然便是整个西海岸防御力量的中枢。 太平洋国对于幽兰古堡的防御不可谓不重视,将环山周围五公里设置为军事禁区,铺设地雷,安排了步兵团在山下守卫,明里暗里修建了不少掩体,覆盖住地面上所有的死角,将任何从外部潜入的可能扼杀在计划中。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入侵者能够从混乱的空战中脱身,借助着恰到好处挡住月光的云层掩护,采用跳伞的方式精确落在那片并不宽敞的山顶。须知稍有不慎,便会错过山顶而滑落到山脚下,从而暴露了行动计划。 两名守护在古堡门口的警卫被特战小组轻松放倒,但是身上并未搜出大门的门禁卡。古堡的围墙加高到了五米,上面设有电网隔离,每五十米还有红外广角摄像头,杜绝了一切想要通过攀爬围墙进入内部的手段。 “围墙内水平正面1八0度,敌军有三处暗桩,分别在一楼长廊、一二楼的电梯口。大门檐角处有一个监控死角,现在有人乘电梯上行,目的是顶层,你们要尽快开始行动。” 耳机里响起留在山顶掩护的人说话声。 由不得再有半分犹豫,安欣妍将步枪递给旁边的人,站在离墙四米处,助跑了两步,纵身跃起,双脚轻盈的在墙面上轻点两下,身体如同被一股风流吹起,超出了电网的高度,双手攀在大门的檐角,向前一掠,便越过围墙稳稳落在了地面。 从内侧的控制台上打开了大门门禁,安欣妍带着特战队员们快速穿过大堂,干掉了藏在走廊暗角的守卫,朝着电梯口走去。 到了此时还没有被人发觉,行动可以说得上顺利。 尽管控制了监控探头,对于防御基地的内部一览无余,但是特战队仍然组成破锋队形,靠着墙壁三面掩护着前进。 站在队形中间持枪朝外的一名队员突然做出一个手势,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他戴上红外线护目镜,小心探索着窗外对面山坡上一块光秃秃的山石。 其余几个人很有默契的分散到了窗台两边的墙壁下,拉开了手中武器的保险。但是未等他们做出任何动作,便听到对面不加掩饰的传来一声清脆枪响,那名承担掩护任务的特战队员眉心正中出现了一个血洞,身子瘫软倒地。 “a6型重狙,山豹突击队标准配置。”轩佑澜皱了皱眉头,轻声吐出。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把枪后坐力太大,不如狼牙拿着趁手。” “所有人员注意,基地内部发现不明入侵者,现在一楼西侧长廊。请第一、二守备组前去支援。开始关闭各通道安全闸门,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 遍布基地各处的警报器开始响起,伴随着一道急促的警示音。 幽兰古堡的地下十六层由一道厚重的人工造叹息之墙隔离,比钻石的硬度更为坚硬。从警报开始响起,到这道门落钥关闭,所需的时间仅仅一分钟。一旦不能在这一分钟内进入地下十六层的指挥中心,即便消灭了所有的守卫人员,这个任务也是失败。 无人抱怨山顶上担负监控任务的人员没有提前为大家预警,毕竟没有任何基地会将自己的防卫力量全部曝光在监控平台上。事实上,能够突入到此地才被发现已经出乎了众人预料,此时他们要做的反而是给自己队友充分信任。 安欣妍并没有焦急,她在警报响起的第一时间便按下了手腕上的液晶表,上面从60开始倒退着数字。 六十秒倒计时。 背靠着那堵墙壁,安欣妍取出一面镜子,一点点往外挪,看似想要通过镜面的反光找到躲藏在那块山石后的狙击手。 对面的山上闪过一点淡淡亮光,又是一声脆响,小巧的玻璃镜片被击得粉碎。 安欣妍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她的左手捏成拳头,将五根手指一一伸开,待到五指展开成巴掌的时候,一枚肩扛式导弹从山顶瞭望台下射出,将那处光秃秃的山石轰成了碎渣。 与此同时,安欣妍开始了向前狂奔,轩佑澜跟着她紧随其后,根本不管从身后通道口推门进入的基地警卫部队。 剩余的两名特战队员自觉担负了断后任务,自动步枪连贯的响着单发枪声。 通道尽头的拐角便是电梯所在,电梯轿厢此刻已经被固定在了顶层的位置,控制台关闭了供电。 电梯口的守卫人员想必早已找好了掩体,并且关闭了天花板的顶灯。 倒计时四十五秒。 安欣妍原本打算强攻,却被轩佑澜一把拉住,扬了扬手中的一枚手雷,眉眼间露出狡黠的一笑。 面对一枚朝着自己飞来的手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自己要害部位,尽量躲开这枚可以造成大杀伤力的手雷。这并非胆色不足,而是趋利避害的本性使然。 更何况轩佑澜还用纯正的东部英语大叫了一声“手雷!”,使得警卫队员们先入为主的以为这枚手雷即将爆炸。 只见轩佑澜将这枚没有拉开保险盖的手雷朝着电梯口扔出,随着坚硬的外壳在地上砸出响声,与安欣妍一同闪身而出,借助红外线护目镜将埋头躲藏在四角的警卫队员逐一击杀。 倒计时三十五秒。 轩佑澜双手掰开了电梯的层门,戴上合金手套,与安欣妍沿着升降梯的吊索垂直滑下。 井道内亮起两道火花,其中一道沿着中间的钢索垂直向下,这是两人的手套与钢索摩擦产生。另一道火花随着两人向下的身影而在四壁上乱串,这是有人打开了楼上二楼电梯的层门,手持着冲锋枪在朝下扫射。 安欣妍单手抓着中间的钢索,另一只手持枪朝上,对着人影绰绰的层门口连连开枪。随着一声闷哼,从地上二楼的层门口掉落下来一个大汉的身体。其余的人不敢再探身开火,索性拉开一个手雷扔了下去。 戴着合金手套的两人在摩擦阻力的作用下,下坠的速度比自由落体要慢上几分,因此那名中弹摔下的警卫队士兵后落先至,在地下十五层已经与他们平行。 安欣妍与轩佑澜紧紧抱在一起,抬起双腿狠狠蹬在警卫队士兵的身上,强行将那股下坠的势能转移,只听见那名士兵的半声惨叫,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 轩佑澜有了这一下缓冲,加上手套依然抓着钢索,终于稳稳落在了地上。来不及喘一口气,他奋力将层门打开了一条缝,闪身躲在了一旁。 倒计时十二秒。 安欣妍顺着钢索滑下,她的左手朝着空中探出,触到了手雷坠落的轨迹,循着这道轨迹稍微变向,便穿过层门的门洞,将手雷扔在了外面。 随着一道强劲的冲击波,电梯内猛地一阵摇晃。 轩佑澜与安欣妍合力拉开已经有所变形的层门,翻身爬出了电梯。 电梯门外横七竖八的倒着警卫队士兵,不论是被手雷弹片直接命中、还是被冲击波的威力震晕,此刻他们都无法再对这两名入侵者的行动造成阻碍。眼看着远处那道厚重的大门正缓缓落下,离地只剩不足一米,轩佑澜终于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 倒计时最后五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四章 终世,2012 终 世界上最坚硬的自然物质是钻石,太平洋国的科学家们,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终于人工合成了一种比钻石还要坚固的物质,科学界经过几番讨论,最终将这种物质命名为“叹息之墙”,意为它的坚固程度连创世之主也会为之叹息。 只不过放在此时此地,这个词似乎被无形中赋予了别的含义。 世界上有两座由叹息之墙组成的门,其中一座在首都城市圈的总统官邸地下室,虽然据说最终没有抵挡住原子弹的冲击,总统本人也化为了乌有。但是西海岸防御司令部内的军官们依然有信心,这另外的一座设在在地下十六层的叹息之墙,将能够抵御外间的所有攻击。 而一旦大门放下,要过半小时后才能重新激活,以免敌对分子通过黑客手段操控叹息之墙,半小时的时间将确保基地内的防卫力量肃清残敌,在此期间指挥中心的内部将固若金汤。 倒计时最后三秒。 门内升天,门外坠无间。 安欣妍丢下了手中的步枪,疾步向着前方的叹息之墙跑去。眼见着大门一点点落下,她的身子突然向前鱼跃,如同雨燕般贴着地面水平滑过,堪堪冲进了大门。 轩佑澜没有安欣妍那般身轻如燕,当他跑到离大门还有不足两米距离之时,转身后仰,身子循着惯性飞出,摔倒在了大门前。他的右肩架着一把后坐力极强的步枪,右手不停扣动着扳机。便借着这股反作用力,身子连连后退,终于贴着那道叹息之墙进入了里面。 有时候,敌人的武器,才是自己最好的防御手段。 隔着这道厚实的叹息之墙,轩佑澜和安欣妍安心的坐在了地上,休息补充着急速流失的体力。 安欣妍摸出腰间手枪,换上一个新的弹夹,又将轩佑澜丢在地上的步枪拿起,交到他的手上,郑重说道:“一会儿进入大厅,你来掩护我,要是发现任何异常,杀掉里面的所有人,尤其是可能握有核弹发射秘钥的人。” 轩佑澜一怔,犹豫着说道:“事已至此,应该可以劝降他们吧?毕竟他们大势已去,而早一天结束战争,就可以早一天重建家园。” 而在拐角过后的指挥大厅内,已然变成了一片死寂。多名职配高勋的联合指挥部高官们,按耐不住的从座位上站起,因为不知道最新的情报而面面相觑。 指挥中心的大屏上显示着前方的战况,海面上数量不少的绿色圆点,正被数量更多的红色圆点呈半月形包围。而陆地上原本密集的防线,正被切割成了无数块裂口,象征着敌方挺进纵队的红色圆点,正从这些裂口中渗透,如同恶狗啃食般将裂口不断扩大。 “是时候撤退了,菲尔逊司令官阁下。”一名身穿海军中将军服的军官嘴唇抖动着,朝着大屏下唯一的那位五星上将说道。 受太平洋国临时总统的委托,全权负责西海岸防御事务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五星上将菲尔逊表情痛苦,他的面前放着三年前小女儿为他添了小孙女时,一家人喜庆合影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他脱下了军装,如同其他所有祖父一般将孙女的襁褓抱在怀中,满脸慈祥。他将相框转到了背面,在相片背后还有女儿写下的字:亲爱的爸爸,永远快乐! 菲尔逊上将缓缓抬起双手,看着那双皲裂衰老的手掌,不知道其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其中多少是敌人的,又有多少将是自己曾誓死保卫的自己人?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菲尔逊上将复杂转变的心理活动。 他伸手擦拭掉两处眼角的泪花,抓起面前红机的听筒。 “敌人已经发现了这里,他们试图潜入基地,但是被海豹突击队阻截,其中五人已被击毙,我们正在搜索残余份子,在警报解除前,请不要离开掩体,我们会誓死保卫您的安全,长官。” “不用了,谢谢,我想你所说的残余份子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 菲尔逊上将挂断了电话,将他一直戴着的军帽取下,看似随意的放在了红机旁。 “你们赢了。”上将开口说道。 “这只怕是你们当初发动战争的时候,万万没有料到的结局。”安欣妍双手持枪对着前方,毫不客气的说道。 “不管你们信与不信,贵国是我除了太平洋国之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国家。神奇的丝绸之路搭起了东西方文明交汇的桥梁,宏大的兵马俑展现了两千多年前人类匪夷所思的战争智慧,建于三百年前的圆明园历经风雨依旧美丽辉煌…贵国的文化是如此令人着迷,要是没有战争,我在去年便该退休了,原计划是要带着家人到贵国旅行,甚至在敦煌买一块地,度过余生…”菲尔逊上将戴上了他的金丝边框眼镜,面带慈祥的笑容,低头看着那张全家福的照片。 “忏悔的话还是留着将来上军事法庭再说吧,看看千万个被战争摧毁的家庭是否愿意听你这一番虚伪陈词”,安欣妍依旧保持着手中枪筒的准星,对着菲尔逊说道,“现在,我以华国太平洋舰队的名义,命令你以及下属所有人员放下武器投降。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菲尔逊上将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们,你们还太年轻,不懂得战争从来都不是以胜负作为终结的。” 安欣妍一直在观察菲尔逊上将,不知她发现了什么端倪,悄悄朝轩佑澜打了一个手势。 轩佑澜一直握紧手枪,将枪口瞄准了菲尔逊,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那张放在桌上的照片,心中起了恻隐之心,扣着扳机的手没有按下去,而是说道:“战争已经让世界濒于崩溃了,上将先生,为了这个世界上还未享受到人生的孩子们,下令放手吧。” “是啊,孩子们总是无辜的,我可以为了孩子们下令投降。”菲尔逊上将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 眼见任务可以达成,轩佑澜紧绷的脸色不由得一松,枪口微微下放,对于现场警惕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期待。却听到菲尔逊上将缓了一口气,又突然说道: “但是我想请教一个问题,要是我放过了这个世界成千上万人的孩子,又有谁将我的孩子们带回来呢?难道他们就不是无辜枉死吗?” 菲尔逊上将的话音未歇,整个基地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伴随一道人工合成的轻柔女声,像是哄淘气的孩子们晚上睡觉的母性声音那般慈和柔软:“菲尔逊上将身份认证完毕,西海岸核弹发射井已经遵照您的命令激活,总共四百零七枚核弹,瞄准目标东亚、东南亚、中亚、西亚、欧洲、非洲、南美洲、北美洲、大洋洲,六十秒后发射。指令确认完毕,核弹自毁程序已激活,此为不可逆运行,一分钟倒计时开始。” 整个大厅内一片沉寂,没人料到原本温情脉脉的谈话突然间獠牙尽露,对这巨大的反转,许多人脸上都显出一副茫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幽兰古堡防御基地的少将指挥官,他猛地扑到操作台前,在键盘上输入了自己的权限。 安欣妍没有阻止少将的动作,她的眼神漠然,似乎没有对这个突发状况感到意外。 “司令官阁下,半个月前您曾亲自护送一箱货物进入地下十六层,锁在保险柜里,还禁止任何人的查探。” 少将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没错,孩子,经过了多方评估,半个月前我就确定,我们很难打赢这场防御战,我们缺乏对手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我们也丧失了对于国家服役、完成军人职责的坚定信念。因此,为了捍卫合众国军人最后的一点荣誉,我决定与敌人同归于尽。”菲尔逊上将毫不掩饰,坦言承认道。 少将愤怒的说道:“国家和人民没有赋予您做出这个决定的权力,这是乱命!” 菲尔逊上将张开双臂,将头高傲的扬起,说道:“没错,我的确没这个权力,但是对于一名军人而言,战场是人生道路最好的归宿。看看这场战争吧,该死的上帝已经放弃了合众国,既然如此,我决定实现人类的自我救赎。如果你认为我的决定是错误的,那么执行对我的惩罚吧,少将!” 指挥中枢内的一众高官们面面相觑,脸上充满着震惊与不信,在一声声响起的倒数计时中,全部化为了石像呆立无语。 随着一声枪响,菲尔逊上将痛苦地跌坐在身后椅子上,他伸手捂着肩膀,上面冒出了一朵血花。 “我想,你不会介意在葬身于自己的核弹之前,先痛上这么一小会儿。”安欣妍冷冷的说道。 看到自己原本效命的长官竟然丧心病狂的要拖着整个军事基地殉葬,一众军官们没有了心思再想阻止安欣妍的行动,他们纷纷围聚在控制台前,试图想要取消核弹自毁程序。 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 安欣妍并没有理会控制台周围的人们,她放下了管口还在冒着轻烟的手枪,回过头与轩佑澜仓惶无助的眼对视,微微摇了摇头。几步走到了轩佑澜的身边,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深蓝色腕表,飞快的戴在轩佑澜手腕上,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口中则说道:“从军事科学院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好东西,瞬移装置,核爆炸释放的能量会对其瞬间充能,将人远距离传送走。” 轩佑澜从懊恼沮丧中被唤醒,而此时合成女声冰冷的开始了最后的读秒,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询问来龙去脉,只能急急的说道:“那么你呢?” 在最后的倒计时声中,安欣妍嘴角绽放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的脸色平静而安详,扬了扬手中一直戴着的那块液晶腕表,说道:“你猜。” …… “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对吗,族长?” 月亮金字塔上,一名年轻的玛雅族人终于受不了惊惧煎熬,努力抬起那张苍白无助的脸颊,凄然问道。 海洋中升腾起一道蘑菇云,在黑暗的空中燃烧着灰烬,烤炙着天空的肌肤,显露出几道裂纹般的火红。海平面上以蘑菇云为圆心,向着四周扩散出一圈巨大的轮痕。在这巨大推力的作用下,海面升起了一道滔天巨浪。 族长摇摇晃晃的转过单薄的身子,不再去看那远方一眼,缓缓走到提问的年轻人身前,拿掉了他罩在头上的长帽,露出了因为受到过量核辐射而落发殆尽的光头,抬起他渗血的手掌。这个年轻的族人能够徒手与鳄鱼搏斗并将其制服,被誉为族里最好的猎手,最出色的勇士。然而面对着这足以毁天灭地的巨大威能,再强的勇士也只会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孩子们,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明白,所谓的生与死,不过是树叶正面与背面,这一体两面的存在方式。对于今日的情形,玛雅祖先们早在五千多年前便早有预见,并且留下了他们的诫言。” 虽然死亡近在眼前,四周的人们仍然循着传统纷纷恭敬的低下了头,神色庄重的准备聆听族长宣诵先祖们的预言。 族长随意地拍了拍牛皮纸经卷的底部,似乎那并非世代恭敬传承的圣卷,而只是一部普普通通的书籍。只听他说道:“花蕊生于春,言须修成正果。叶不解其意,自顾嗤笑,任风随行。至若春花秋实,渐生凉意,叶终有悔,欲追随果实。其时已尽,叶枯零凋落,泯然淤泥,唯有果实存留,落地生根,又是一历。” “生花又凋零,缘起又缘灭,不过像是那树上的一圈年轮,记录下了一世的事。然而一纪终了,将会有新的时代来临。寒冬终有时,待到来年春降临,草木仍将发芽,禽兽仍将繁衍,大自然的一切仍然充满活力。只不过那时可能没有了我们,也没有脚下这座金字塔。” 族长缓慢的话语中,充满了唏嘘感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五纪?”周围的族人们一个个围了上来,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问道,“族长,这都是真的吗?《诸世历》里有提到第五纪的存在吗?” 族长摇了摇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将手中的《诸世历》扔进火堆,转身面对着那道迅速朝着陆地袭来的高达二十丈的楼浪,在那轰天的海浪声中,他用别人都无法听到的低声喃喃说道:“世界末日已然来临,无人可以阻挡,所有的生命都将归于虚无,既然如此,第五纪究竟是否存在,也就无所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一章 新世纪 在银河系慧状螺旋翼的边缘,银道面之北猎户座旋臂上,悬着一颗火热璀璨的恒星,以亘古的频率向着四周的球形空间散发光和热。少数光束从这颗恒星中发出约八分钟后,将会抵达一颗围绕着恒星旋转的“小不点”星球,它的体量如此渺小,在广袤深邃的银河系中如同一粒尘埃,混迹在瀚海中难以视觉。 然而,这颗星球却深受造物主的眷顾,与恒星适中的空间距离带来了合适的温度,大气层的形成带来了水和物质的流动,俘获的附属卫星优化作用了更适于生命繁衍的地极与磁极,在这许多天作之合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最终形成了这颗水资源覆盖表面71面积的“水球”。作为在仅有的29陆地面积上诞生繁衍的智慧生命,人类脚踏实地的将这颗星球命名为地球。 当这颗星球第一次被其上的土著赋予名称的时候,无数帝国已经湮灭在它的进化历史当中。强盛的古罗马帝国、富庶的巴比伦王朝、庞大的大秦帝国,这些兴起于战争与破坏中的国度,最终自毁在战争与破坏中,为时间长河所消匿。 也是当星球上的土著们第一次认识到大家同在一个星球后,他们由对抗尝试着走向合作,如同哥伦布航海将人类的视野向着丰富的海洋资源探去,最终将全世界连为了一体。四百多年后,他们开始了第二次“大航海运动”,只是这次探索对象是遥远的太空,假设、推据,经历了无数发明创造后,终于迈出了走向太空的第一步。 在环绕地球做同步旋转的轨道上,一座空间站在稳稳运行。空间站外对接舱口处,用银色感光材料镀上了“盘古”两个大字。 空间站内,由于采用了自适应重力系统,三名已经在太空中生活了两个月的宇航员得以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了服务舱上安装的摄像头前,摘下了宇航头盔,带着自信的微笑,发表这番注定被亿万人关注的祝词: “诸君恭安,我们在此同步卫星轨道上,距祖国357八6公里,选择此时向国民们致以节日问候。此乃共和五十六年华诞日,亦为西历两千年新年。依西方朋友们所说,新纪元来临了。已经成为过往的一百年中,虽有国家间的冲突甚至战争,但幸仰前人智慧,未酿成剧烈灾难破坏。抚古思今,我们衷心希望各国能摈弃前嫌,和衷共济,致力于人类探索太空、利用太空之伟大事业…” 盘古号空间站下方的357八6公里处,此时还是一片黑暗笼罩的大地,作为人类工业文明最伟大的产物之一—城市,以其通达的电网、便捷的交通维持着在黑夜笼罩下的生活系统正常运作。 锦城,是这个国度心脏部位一座发达的城市,根据统计署上个月公布的最新数据,常住人口已达上千万,其中大半为其他城市前来务工的人。 这样一座依赖交通便利的中心城市,机场港务必然繁忙,此时天色未亮,接机大厅内熙熙攘攘,已有不少人在机场楼接机口等候。 一个身穿褪色军服的老兵从接机大厅休息室内慢步踱出,他的右腿有些不便,一瘸一拐走向出站口中间的报亭。在他正对面的一块大屏上,宇航员们三分钟的祝词已经到了最后一段: “据闻国家科学院已在新一代无线数据通信的研发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想必不久将来,我们可在空间站上与国民们实时视频通话,届时期待你我的相见。愿共和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诺心永念!” “诺心永念!” 老兵用完好的左腿支撑着站得笔挺的身子,骄傲的昂起头,似乎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以标准的军姿回应着宇航员们。 直到大屏上开始插播广告,老兵才又慢慢走到自己的报亭,将手中抱着的一叠报纸放在了展架上。他的旁边站着一名中年警察,据说原本是锦城市保安局的一名探长,因为如实将上司的渎职行径写入工作记录,被上司报复而下放到了锦城机场保安局,成为一名下层警员。 中年警察值的是夜勤,一夜无事,再有一刻钟便到交班,眼看着接机口人少,他便放下心来,拿了一个馒头蘸点咸菜,坐在报亭旁翻看着当日的新闻。 “辛苦了一宿,也不差这些许时间,何不早回?”老兵问道。 “前些日在停车场,不知何家的公子与市局局长的少公子起了冲突,一分钟不到便将局长公子揍了个鼻青脸肿,局长大人为此事大发雷霆,迁怒于我们,要求整肃机场保安局的秩序。此时正当风口浪尖,我还是等人来交班吧。” 中年警察口中说着要维持机场的秩序,却与老兵心照不宣地转过头看向了接机口前站着的四名男子。这四个人虽然与其他接机的人们相似,循着以往惯例在节日里穿着传统的正服,然而他们都是穿着一袭黑色长衫,系着灰色腰带,那上面依稀看得到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鸽子。他们并未站成一排,可那相互间错落搭配的站位,却巧妙地将其他接机的人挡在了身后。 虽然只有四个人负手而立于出站口,然而他们的背影隐隐透出来的肃杀感觉,却使得其余赶来接机的人们自觉的退后两步,与他们保持了一个半月的圈子。 “老兵,你不是曾上过战场,杀敌荣归么?可猜得出这几个汉子身手如何?”闲着也是无事,中年警察无聊的找着话题。 老兵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四个人可不是一般的士兵。” 中年警察好奇道:“如何的不一般?” 只听得老兵缓缓说道:“军武之士有三类,战兵、标兵、斗兵,我上过战场,负过伤,算得上是个战兵,得获世人尊敬。标兵,伸手俊敏、意志坚定,军中皆单独成队,可任特种作战之职,令人敬畏。至于斗兵,军中娇子…一军中也不常见。” 中年警察对于老兵这种卖弄玄虚的说法不以为然,正要出言讥讽,接机大厅内的灯光突然同一时间熄灭了,大屏上正播放着的广告也戛然而止。此时晨光微熙,照射在天空中薄薄的云层上,散射开来的光线冲淡了黎明前的这一片黑暗。 虽然没有光源,接机大厅内还是分辨得清五指。可在这刹那间由光明转为了黑暗,四名身着袍服的男子依旧岿然不动,如同四堵黑色的城墙立于前方,这短暂变化的视觉冲击使得接机口还是有胆小者叫出了声来。 “太阳未出便切断了供电,若是影响到航班降落而酿成大祸,供电署的这帮官老爷们莫非真是想被问责了?” 中年警察无奈的站起身来,嘴里嘟哝着将报纸还回给老兵,走到了接机口前去维持秩序。 老兵没有理会警察的无理,今日的第一架航班在停电前已然落地,乘客们正陆续向着接机口走来。他将当日的晨报与锦城旅游地图放到了前排最显眼的位置,再将别的报纸与杂志分门别类的放好,以供人们挑选。 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终于随着太阳的升起而触摸到了大地,透过侧壁上宽大的玻璃窗投射到东面的出站口前,这抹略带和熙的温暖使得老兵心头有了一丝动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自然而然看向了阳光照射到的地方。 时进隆冬,天气寒冷,此时进出的航班稀少,人也寥寥,阳光照耀着的这块地面,并无一人立足,却正似静待开幕的舞台剧,将聚光灯已经打到了主角即将出现的位置。 一阵风轻拂飘过,掠过眼颊,老兵的双眼不禁眨了眨,当他再度睁开眼,将目光投向那道光束的时候,却看到在尘雾飞舞中,一个少年须臾间竟出现在那里。 轩佑澜怔怔的站在阳光下,身影以并拢的双足为基点,斜斜的投在了地上,与他直立的身子合成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轩佑澜此时正处于一种奇妙的平衡状态中,他的脑中空明而不空洞,忘记了天,忘记了事,也忘记了时间。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全身血液静止不淌,大脑中有着一团混沌不清的光亮,意识里白茫茫一片。 他的思绪仿佛被困在一处不知名的空间,知晓自己活着,却忘记了其余的一切。 此刻的轩佑澜,就像一个通电进入深层待机状态的电脑,亟需一个复机唤醒的脉冲信号。然而,就似一把钥匙只能开启一把锁,并非任何声响都能够充当对他唤醒的闹铃,若是没有合适的声音将他唤醒,只怕他这种龟息的状态只能拖着自己滑向深渊。 又是一架庞大的飞机从天空中垂直降落,涡轮排气扇叶片旋转发出一阵戛然声,而第一批出站的旅人推着行李车走来,接机的人们开始隔着老远喜悦的叫着亲朋们名字。所有的这些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带来了鲜活的生的信息。 然而,轩佑澜依然不为所动,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壁障,使他无法融入这个世界当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二章 久未闻硝烟 在以往五十年的人生经历中,老兵曾见过不止一次的人体被炸弹摧毁得四分五裂,化为了硝烟如同消失一般的情景,却从未见过,不,甚至是从未听说过,有哪个人能够眨眼间便突然出现,如同从虚空中走来,变虚为实。 或许,习惯于午夜独自收听鬼怪故事的一类人,曾经听说过这种在故事情节中经常会用到的惊悚一刻。然而,老兵不是胆小鬼,他是曾经跨出国境,参加过维和实战任务的共和国军人,“刚古河大坝保卫战”的生还者。 自从轩佑澜凭空出现的那一刻,老兵的眼睛便再也没有眨过,他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向着这个浑身上下沐浴在温暖阳光中,却散发着一种清冷寒冽气息的人慢慢走去。 老兵走得很慢,每走一步,他便是换了一个角度,在观察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是的,少年。 此刻的轩佑澜,并不是那个能够单手开枪毙敌、顺着钢索一口气下滑十六层楼仍安然无恙的青年高手,他的身材已缩小,他的骨骼已变细,他的眉眼未开化,他就像是一个十一二岁初学还未毕业的少年。 关于童年的所有回忆,都随着那场战争的爆发中一次意外负伤而遗失,能够证明他就是轩佑澜的,或许只有被枯困于这具身体尚未回归的关于这三年战争的记忆。 每接近这个少年一步,老兵心头浅浅的恐惧便加深一分,他很难明白,为何潜意识里会觉得,这个明显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比站在接机口那四名精悍的男子更加危险。 一个牵着红色气球的小女孩刚进大厅便看见远处提着行李箱归来的父亲,喜庆的向着接机口跑去。红色的气球在牵引绳上窜动着,飞到了轩佑澜的身边,在那束太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明艳。 当气球从轩佑澜的头顶飘过时,突然“砰”的一声爆裂了开来,声音并不响亮,所以没有吸引住其他人的目光。而小女孩也只是回过头去,奇怪于手中的气球为何会爆开,偏着头看了看手指头上那空荡荡的牵引绳,又看了看脸上没有任何惊恐表情的轩佑澜。她将缠在手上的线头拔掉,嬉笑着向接机口跑去。 先前的各种声响,对于轩佑澜都毫无作用,而这气球爆裂所发出频段的声波,却刚好能够被轩佑澜的耳朵捕获,经由耳鼓膜的声波放大作用传递到神经中枢,唤起了他沉睡在未名空间的记忆。 最后一声响,是核弹被引爆后第一轮冲击波冲破了叹息之墙所带来的压迫耳鼓膜的嗡鸣;最后一道光,是核弹爆发瞬间发出的驱散一切异类色泽的高温白光;最后一个人,眼中噙泪、微笑俏立,三年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经历,化作黄花蝶,片片飞舞影。 在末日的世界吸进了最后一口气,却在另一个世界的新纪元中吐出。 知觉中最先恢复的是视觉,随着眼中画面的逐渐清晰,轩佑澜茫然看着四周这个陌生的环境,看到了自从战争开始,便已经久违了三年的周围人们那悠闲无虑的笑容。 承平日愈暖,久未闻硝烟。 这是一座宽大宏伟的接机大厅,一应现代化科技的格局配置,与记忆中的那些相差无几。但奇怪的是为何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水晶琉璃灯并未通电发光,显得大厅内有些昏暗,只是在室外光亮以及透进来太阳光的照映下,勉强也能看得清楚大厅内部的环境。 四周用落地窗分隔的墙壁每一面都有教室般大小,每一面都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人物画像,在画像的左下方还用毛笔隶、行等字体写着些许小字。如在对屈原的画像下方便写着,“路慢慢其修远兮修,吾将上下而求索”;在杜甫的画像下方写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在文天祥的画像下方写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轩佑澜虽然刚入大学便遭遇战争而从军,其实有着这些历史上的仁人志士们同样的志向,此时意识刚一恢复便见到熟识的事物,带来了久别后家的感觉,心中不自觉的便有了一丝温暖。 然而自此之后的几幅画像,却有一种人画两不识的感觉,其下题写的文字,也不再为轩佑澜所耳闻。 直至轩佑澜看到了最后的一幅画像,画风已不再单纯以水彩线条勾勒人物的衣着神韵,而是以照相写实主义的手法,惟妙惟肖的将一个青年男子着九蟒袍服、带梳冕梁冠的英武神态刻画了出来。在他画像的左下方写着比其余人物画像更多的字: “江山乃百姓所筑,天下乃万民所有。水无定势,法无恒行,此刻虎狼扣关,宵小觊觎,欲再行蒙元旧事,驱驭我亿万国民,若抱残守缺、不思进取,则万里山河将再无安宁。国朝独断非幸事,诺兴议会、讲科学、行民主,心怀百姓,永不背弃,则国家兴盛、四夷敬服、战祸远避,此作岁久恒念。” 轩佑澜的目光从画像上慢慢垂落,方才因为那丝家的熟悉而稍变温暖的心又冷却下来,他已经发现了这里的人们与近年来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大有不同,安详坐在椅子上的人们并没有仓皇凄凉的神色,他们都在低头看着报纸杂志而不是平板电脑和手机,甚至于在大厅的一侧立有十多部电话亭,其中大部分正在被人使用。 电话亭,在记忆里应该是高中时期便成为了历史的事物。 轩佑澜的目光投向了远处接机口那个笑着的小女孩,知道正是她的气球爆裂才将自己的意识唤醒。小女孩的父亲牵着她手朝着出站台走来,而在他们身后,让老兵深深忌惮的那四个身穿着传统的广袖长袍的男子,正面对着接机口手掌交叠、举手齐额,成四十五度躬下了身子。 在他们面前,孤零零站着一个小女孩,拖着一个红色卡哇伊的旅行箱,嘴里咬着一根胖胖娃包装纸的棒棒糖,脸上戴了一副大蛤蟆镜。 “本小姐此来是为了散心,早就跟舅娘说过了不要张扬,低调,低调懂么?此刻早已不是共和元年时,哪儿来的匪患刺客。” 四人行礼完毕又站直了身子,当中领头的一名男子朝前一步,微微躬身说道:“小姐说的是,锦城向来安宁,若是平时倒也无所谓,只不过近日情况特殊,长官才命我等前来,保护小姐周全。” 小女孩并没有继续蛮缠下去,而是低着头抿了两下棒棒糖,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说道:“算了,你们也是奉命行事,我的权利,还是当面向舅舅、舅娘争取的好。前头领路吧。” 接机大厅出站的大门有三个,而四名男子恰恰将车停在了老兵报亭所在的那个大门位置,于是他们选择的路,不可避免的便要经过轩佑澜身边。 轩佑澜此刻正追随着那个气球爆裂的小女孩身后到了出站口,方此时刻他终于发现了一个令自己难堪的事实:自己的身高只与那小女孩一般长短。他低着头看自己的脚,看这双伸出来短短的手,上面是明显缩小的手掌与骨骼。 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刚进大学便从军三年的青年! 此时一道硕大无比的影子突然笼罩在轩佑澜身上,使得他暂时忘却了观察自己,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只见到正前方本是出站口外的广场,突然从空中飞过来一艘飞艇,体积竟然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外壳涂着一层银色感光金属,看上去浑然一体,没有一丝拼合焊接的痕迹。飞艇稳稳降落到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噪音。 轩佑澜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生平从未见过的一幕,以至于忽略了来自身后请他让开的声音。 领头之人低头看着这个对自己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少年,皱了皱眉头,弯下身去,探出双手抓住了轩佑澜的腋下,想要将他抱到旁边。 三年的战争经历,无数次从血与火的历炼中冲出,轩佑澜早已有了一身超过一般特种兵的反应和身手,即使在这半出神的状态中,他的意识还是第一时间驱使身体做出了反应,转身扣住了领头之人的手腕。 领头之人并不想伤害轩佑澜,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出反抗,因此双手被他挣脱。轩佑澜更是顺势曲起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向前冲起,想要控制住背后袭击之人的脖子。可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身高七尺的青年男儿,他的身高只不过到了一个成年人的腰部,于是,他这一抓很尴尬的便朝着领头之人的腿部而去。 刚下战场的人,身上都会带着一股硝烟味,更何况轩佑澜这种刚刚经历过浴血奋战、在核弹爆破的毫秒间逃出生天的人。他静立时,领头之人并未感觉到有所不同;当他突然发动起来,领头之人才突然发现,这个看似幼小的少年身上,竟有着一股战场绝杀的气势! 领头之人入伍经年,在境外已经执行过多次任务,对于那种混合着血腥与硝烟的独特气息有着本能般的敏感,正是这种敏感,才使得他能够一直活下去,甚至是带着他手下的这帮人活下去。 在那么一瞬之间,这种独特的熟悉气息如同狂风席卷着巨浪扑面而来,一丝细细的呢喃,在他耳边如同精灵絮语般响起,与此同时,几分阴寒的残魂气息袭面扰动着领头之人的心神。而那始作俑者,便是这个一掌抓住了自己腿部的羸弱少年。 分明是柔弱无力的少年,竟能带给自己死亡的气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三章 初见 分明是柔弱无力的少年,竟能带给自己死亡的气息? 领头之人在转瞬间无法分辨理智与直觉,然而常年的军旅生涯,应付突变已经成了他血液中的本能。在理智的答案与直觉的危险中,他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后者,圆睁着双瞳,大吼一声,似想排除心神中的杂念,双腿猛地一沉,任由轩佑澜的右手击了上去。 腿上的受力并不重,轩佑澜此刻的身体毕竟只是一个少年,并且手势为捏而非撞,然而领头之人的反击随之降临,一手拧住他的胳膊,另一手钳住他的脖子,双手同时提起,便将轩佑澜幼小的身躯凌空翻了一个圈,狠狠着地压在了下面。 如同风卷残云般,那些絮絮残语顷刻断了后续,领头之人脑子顿时恢复了清明,却没有放开手上抓着的轩佑澜,依旧死死盯着他,目光中除了军人与生俱来的警醒,还多了一分凝重与疑惑。 应声赶来的中年警察抽出了随身携带的警棍,持棍点着领头之人,大声喝道:“警察办案!放开小孩,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领头之人并未理会身后的警察,只见他一手抓住轩佑澜,另一手很快抬起,做出了挥赶的动作,自有他的手下前来接应。 “锦城军区内卫部队,奉命执行特别任务,望地方上予以配合。” “内卫部队…锦城军区?”轩佑澜浑身一震,自从战争开始,太平洋国率领多国部队大举进犯,原本的七大军区便改编为了四大战区,至此再无军区称谓。轩佑澜由此已完全能够判断得出,自己所处的不再是原先那个世界。 一本红底蓝字的军官证被展开呈在了中年警察的面前,他兀自不信的接过,反复查看,直到检验了证件的真伪,这才将警棍别回了腰间,说道:“军务自不是我这小小警员能够过问,只是不知,这个懵懂少年又与诸君何干?” 内卫部队的人员拿回了证件,怔怔的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们刚才护卫着蛤蟆镜女孩走在后面,并未感受到轩佑澜突兀的气势,只是见到队长不知何故突然发作,如同鹰狮搏兔一般,将轩佑澜举起又按倒在地面。 “此子身份可疑,我怀疑他受人指使,故意在此挡道,意谋不轨。所以要将他带回审讯。”领头之人却是不便说起方才那股突如其来的死亡气息,这事情来得匪夷所思,其实便是他自己也拿捏不定,更别说告诉他人。于是临时找了一个由头,说道。 可是他的说法本就不能使人信服,再加上身后围观人群中不少都对方才他们四人挡住接站口的霸道作风不满,此时有了由头,又有警察在旁,料定了即使真是军方的人,也不敢在这公众场合下公然翻脸,于是哄笑口哨声便在四周响了起来。 中年警察的脸上兀自红了起来,在他看来这哄笑与口哨声便是朝着自己而来,众意虽是难犯,然而锦城军区的内卫部队又岂是能够轻易招惹?他不禁暗暗骂起与自己交班的警察来,此刻已然到了交班时间,下一班的警察定是狡猾的躲在了某处,待得事情完结之后才会露面。 然而,一面是后台强硬的内卫部队,另一面是在民主风气下耳濡目染了五十年的众多市民,中年警察却不能学那警同伴一样缩头不理,一时陷入了两难境地。 其实在中年警察心中,已经认为内卫部队的人是小题大做了,看看被他压在地上的小孩,年龄也不过在上高小,许是被内卫部队那股彪悍的气势吓得发呆,故而忘记了让开道路。 再者说来,一个小孩子又能够挡住什么路,大不了绕过罢了。 让中年警察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个小孩,带来转机的也是一个小孩。正当所有人都僵持的时候,只见那个嘴里咬着棒棒糖的小女孩走到领头之人身前,带着一口稚气女声说道:“家里从不以势压人,亦不以莫须有治人之罪,请收手。” 见领头之人不为所动,小女孩又说道:“难道堂堂内卫部队,竟要传出欺负少年的恶名?纵使他如君所说,背后有人指使,但是不设法查出背后之人,而以少年为质,又岂是大人们所为?” 小女孩声音柔弱,但是吐词从容不迫,所说的话也直指人心。领头之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抓着轩佑澜的手,却又站起来示意手下留意四周情形,占据四角将小女孩围在中间,对于小女孩安危的小心表露无遗。 小女孩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蹲下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向轩佑澜,声音脆脆的说道:“我为他们的无礼向你道歉,大人们老是这般神神叨叨,我亦很无奈,我们做小孩子的不应和他们一般见识,免得坠了我们自己的本色。若你还是觉得有气,我请你吃根棒棒糖当作赔罪吧。” 轩佑澜并未伸手接糖,而是盯着那小女孩,一时默不作声。小女孩以为轩佑澜在看自己,却不如常人那般扭捏,而是大大方方,神态如故。她却不知道因为自己与轩佑澜的脸贴得很近,那副墨绿色蛤蟆镜就正对着他,从那副眼镜的反光中,轩佑澜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除了眉眼间还能依稀找到自己以往的样子,那就是一张陌生而稚嫩的脸。 轩佑澜轻微扭动脖子,仔细辨识着这幅脸庞的轮廓,心中惶惑不安,身遭的一切如同坠入一场噩梦之中,他没有理会小女孩友善地递过来的棒棒糖,连滚带爬起得身来,带着一些踉跄,中途还撞着了两个围观的好事者,这才跑出了出站口。 “哎,你跑什么”小女孩对着轩佑澜的背影张嘴喊了起来。 只见轩佑澜跑到出站口外,依然未停下脚步,也不顾宽敞行车道上络绎驶来的接亲车辆,就这般朝着前方一直跑,很快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我有这么可怕吗?”戴着墨镜的小女孩跺了跺脚,颇有一些委屈。 四名内卫部队的军人便不再理会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护卫着一脸郁闷以为是自己吓跑了轩佑澜的小女孩,快步离开了出站口,乘一辆军方牌照的轿车离去。围观的人们见此也四散而去,仅留下脸色犹红的中年警察。 中年警察远远的看到将要接他班的同事果然从休息室里现身,慢悠悠地朝着自己走来,在心中暗道了一声晦气,也不愿再计较这事,便想着走上去赶紧把交接工作做完,然后填写今天的工作日志。 他突然想起冲突双方的身份还未弄清,造事一方自是锦城内卫部队无疑,然而另一方的“小男孩”呢?从始至终这个男孩并未说过一个字,自是无从知晓他的身份来历。中年警察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本不该放任小男孩的离开,若是让机场支局的管事知道,自己免不了又要提交一份检讨。 中年警察看了看四周,通道上人们来来往往,要想找一个先前围观的人原本不难,然而他先前的精力全用在了内卫部队身上,却并未留意任何一个无关之人。此时再想去寻,候机大厅内熙熙攘攘,又如何能够找到? 中年警察却并不感到懊恼,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是不会错过这一出闹剧的。 旁边二十步开外那个蓝色报亭边上,老兵正背对着出站口的方向,整理着报刊摆放的位置,看不到他的正面,但中年警察依旧发现他有些异样。 在他身后站了半晌,见老兵仍然没有转身,中年警察开口道:“今年流行混搭吗?买一份报纸,送一份杂志?” 老兵不为所动,依然将一叠最新出的杂志挪到了摆放报纸的位置,而几份不同的报纸则胡乱叠放在其他杂志上。 中年警察伸手轻探老兵的胳膊,问道:“老兵,你可曾见到刚才那个小男孩的父母?他是随着何人而来?” 看似漫不经心的老兵身子突然一震,原本要摆放另一份报纸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有对警察的疑问立即作答,而是犹疑了半晌,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报亭前方某个位置,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团团转了两圈,甚至小心的将手中报纸卷成一束,伸向前方一点点的试探。 老兵莫名其妙的动作让中年警察有些不耐烦,他正想转身离开,尝试再去找寻方才围观的人取证,未曾想老兵突然开口了,说出的话并未解答他的疑问,反而使得他瞠目结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四章 两人三问 中年警察怔忪的望着前面那堵白色墙壁,笔握在手上,却迟迟没有落笔。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开始照射大地,太阳能发电机组也开始了运作,办公室里灯光明亮,暖气洋洋。 他早已交了班,本该乘坐飞艇回到市区去轮休,然而却选择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填写着这一次的轮班日志。 事情经过其实并不复杂,难的是确认双方人员身份。对于那个少年,中年警察不知该如何描述,常年的警探生涯,使他形成了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的习惯,此事看似简单,然而亦有几处疑点: 军区内卫部队乃是国器,为何会去保护一个小女孩? 领头之人看起来极为紧张,否则不至于会对一个挡路的小孩大动干戈,单是因为小女孩身份,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那个小孩第一次挣脱领头之人,虽说得了一个出其不意,但普通的少年又如何能够做到? 而最大的疑点,则是老兵那番看似疑神疑鬼的动作,以及他最后的那句话:“此子本不存在,乃是随着方才的第一缕晨光,突然出现,我看得很清楚。” 中年警察再三思索后,还是选择将老兵的话一字不差的写在了轮班日志上,并在这句话下面用红笔着重打了标记,他紧皱着眉头,凭着逻辑去分析,排除这个疑点的诸多可能。尽管他不认为老兵会故意欺骗自己,却也不认为老兵所言为真,二十多年的从警生涯,使他决计不会相信一个人真能自虚空中突然现身,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 提笔再三,悬于半空,最后还是落笔,郑重写下了自己的推测:眼漏? 是的,唯有眼漏,才能合理解释为何一个获得了国盾二级勋章的退伍老兵,一个常年在机场卖报、关系简单的老伙计,会怀着什么目的,为一个不知出处的少年遮掩来历。 毕竟老兵已经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也并不稀奇,更何况当时天色未明,他也因此没有看到那少年从何处走到出站口。 解决了心头的疑问,中年警察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虽然没有办法查出少年的身份记录在案,但这日志上的记录至少说明了他的工作没有漏洞。他疲惫的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宿未能休息。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他将值班日志随手挂在了墙壁上,便转身去换放在衣橱内的便装。 待得中年警察再回过身来,目光引导着身体想要向着门口走去的时候,竟发现办公室内突兀的出现了两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其中一人体型修长,穿着白色风衣,头戴灰色礼帽,帽檐朝下拉,遮住了半张脸孔,身子看似无力的倚靠在正对面的墙壁边。另一人体格强壮,穿着一件夹克,无声无息的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正低头翻看着方才他写的日志。 没想到方才还在自嘲人不可能凭空出现,却马上便有两个人无端出现于自己面前。中年警察经验丰富,并未将心中的讶异挂在脸上,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只见办公室的门把手依旧关着,并没有被人撬动的痕迹。虽然不知对方如何能够瞒过自己的耳目进入这里,但显然这是两个不速之客。 虽然从锦城市保安局被调到了机场,中年警察却一直坚持着格斗训练,身手比起同龄人来说要好得多。他没有任何征兆的闪身冲到桌前,飞快的抓起警棍,一气呵成的顺势朝前挥出。然而还未等他动作用老,只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手腕一震便将警棍甩落在地上。 “奉劝阁下一句,若想平安无事,老实站着便好。”白色风衣微垂着头,眼神直直的盯着脚下,好像丝毫没有在意中年警察的动作,细声细语的说道。 另一名身穿夹克的人更是保持着翻看日志的动作,丝毫不曾在意,仿佛中年警察击棍的对象只是他面前那道空气。 一颗透明的玻璃珠子循着一条反向抛物线掉落在地,每弹起一次,中年警探的眼皮便跳动了一下,倒像是与珠子在进行某种节拍的二重奏。 珠子的反弹随着势能的减弱变得急促,中年警察眨眼的频率也随之加快。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玻璃珠子,被对方随手甩出来却能击得自己手腕麻木,双方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随着珠子最终停止了跳动,慢慢滚到了中年警察的脚边,他也明白了自己应当做出的选择。 “你们是谁,意欲何为?” 中年警察明白了自己与这两名不速之客实力之间的巨大鸿沟,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但仍旧鼓起了勇气问道。 面前二人并没有立刻回答中年警察的话,而是沉默的注视着他,眼中隐隐泛着一丝精光,面色却平静异常,显得内敛却逼人。 片刻之后,三根手指伸出到他面前。 “三个问题,全部答对了,即日起你便是锦城机场保安局的局长。” 先前没有出声的夹克细声细气的说道。 中年警察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心中微动。 从锦城市保安局探长到机场保安局担任一名普通警察,显然是一种变相放逐。然而锦城机场保安局却是实权单位,下辖锦城两处高科技园区及两百万人口,与市区五大保安局可谓不分伯仲,中年警察曾经无数次梦想过这个保安局长的职位,可是放眼望去,在通往这个位置的路上,自己的前方密密麻麻全是别人的背影。 然而现在,这名夹克却轻描淡写的便将保安局长职位许出,听他语气并未放在心上,就像自己方才选择换便衣而不是警服回家这般轻易平常。 机场保安局首脑的变动绝非易事,然而怪异的是,对方将此事看得越是这般简单,经验丰富的中年警察却越是觉得对方没打诳语。 见到中年警察不再反抗,显然默认了他所提的要求,夹克这次并没有再耽误时间,而是径直问道:“你便是昨晚的当值警员?”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中年警察不假思索,极为干脆地点了点头。 夹克轻晃了一下手中的值班日志,又问道:“老兵沉思后说他见到此子于虚无中突然出现,是在停电前,亦或停电后?” 中年警察仔细想了想,说道:“在停电后,我停电前一直与老兵在报亭闲聊,也曾注意机场上来往众人,却并未见到这个男孩出现。” 夹克与身旁同伴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值得玩味的笑容,显然中年警察的回答令他满意。而中年警察却没有丝毫放松,经验告诉他,如同法庭临辩一样,前面的问题都是铺垫,往往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压轴,于是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双目盯着夹克。 夹克似乎知道他的心中所想,并未故意再让他忍受时间的煎熬,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他去了何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五章 摄政广场 上古之时有三皇,即燧人皇、伏羲皇、神农皇,三皇时代之传承,以血缘为纽带,按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制度进行。三皇之后有五帝,是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五帝时代,传承不看血缘,而是选贤任能,共推才德兼备者任之。 舜因治水有功而禅位于禹,禹亦尊旧制,定伯益为继任之人。至禹年老,其子夏启弑伯益而自立为王,称国号为夏,至此延续数百年的禅让制名存实亡,国君的传承按照“父传子,家天下”的方式进行。 自夏而下,凡三千余年,这一“天授君权”的制度便一直未曾改变。前朝于七百年前自异族手中夺下江山,目光曾一度投向东南面广阔的大海,然而,随着先后两次南下的庞大舰队均为大海上的风暴所吞没,前朝认为大海乃是不祥之地,是“神禁之所”,于是颁发了《禁海令》,严禁国民出海。 一道《禁海令》,闭关锁国六百余年,而西方世界则慢慢度过了黑暗的中世纪,开启了工业革命的序曲。蒸汽机出现之后,西方诸国终于发现了造物主对于人类的厚爱,开始了开发这个世界资源的进程。然而,随着技术手段的革新,提升了生产力的同时,也使各国对于自然资源的需求量有了极大提升。土地与人,这些有限的生产资料制约了工业与资本的扩张,于是便有了争斗。在相互之间竞争甚至战争多年后,他们一致将目光投向了遥远东方那个尚在沉睡中的古老而庞大的帝国。 黑船叩国,以船坚利炮打开了前朝的东大门,几番挣扎,几度反抗,无数仁人志士在忠君与救国的旗帜召唤下抛洒热血。几经挫折,几度失败,就在人们以为上天已经抛弃了自己之时,一位英雄人物横空出世,以皇子之尊,而行商贾之事,重海运,发展贸易;学西洋、提倡科学;革旧制,编练新军。巧妙利用列强间的矛盾,行合纵连横,最后于黄海与受到列强扶持的东瀛一战,战而胜之,终于使前朝在垂垂坠落时重新焕发了活力。 当皇兄薨卒,朝中为废立之事分裂,新政前景不明之时,毅然放弃登顶而扶保先帝长子即位,受封摄政王爵位。黄海战后,国势日强,摄政王借此大刀阔斧的对于朝局政体进行变革,主动限制皇权,废除科举、建立议会、宣扬民主,对于朝中保守势力进行分化、打压,而引起了逐渐长大的皇帝不满。聚拢在皇帝身边的保守势力对于革新阳奉阴违、乃至刀兵相向,当摄政王在锦城府议会厅向新当选的议员们发表完演说出来时,保守派的刺客在台阶上将其刺杀。 刺杀事件发生后,议会与军方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行了独立调查,当一条条浮出水面的线索均指向了皇权之上那最高之人的时候,整个国家沸腾到了极点。愤怒的革新派们高呼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口号,率领大军北进。而保守势力则成功笼络了担心时局崩坏的中间人士,组成勤王大军迎战,几场大战之后,双方最终在黄河两岸形成对峙,长达四年。 为双方的四年僵持解套的,是来自列强的联军入侵,南方革新派的舰队受到重创,联军舰队溯长江而上,威胁南方军沿岸城市。水雷在此战中第一次面世,摧毁了联军大量船舰。危机时刻,南北双方迅速达成和解,北方军调集精锐南下,与南方军腹背夹击列强联军,最终获胜。 战后,南北双方的政府精英们签订了和平协议,以四年为限,四年内遵从皇室治理,允许共和派与保皇派自由宣扬各自主张,并于四年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民众投票,超过半数民众均选择结束帝制,实行共和。皇室欣然接受了投票结果,发布退位诏书,让权于民。次日,首届共和政府于燕京城议会宣誓就任,宣布三千多年的帝制结束,并定年号为“共和”。 出于对一手实现了国家独立与复兴的摄政王的尊崇,共和国许多大型城市均建有摄政广场,树起了摄政王的雕像。时进寒冬,虽是午后时分,遥远的太阳却躲在了厚厚阴云中,瑟瑟寒风吹在身上,有种刺骨的冷。 轩佑澜独自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手中拿着一份今日的晨报,头版便是总统阁下发表的国庆咨文,副版是地球同步卫星轨道上“盘古”号宇宙空间站的宇航员们的新年问候,并介绍了宇航员们口中的新一代通信技术为何物,大胆预言了这一新兴技术将会改变人们的生活。 共和国的文字与轩佑澜所处的世界所谓“繁体字”大体相似,因此他看书读报并不费力。他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在免费开放的市立锦城图书馆读遍了前朝通史,对于这个世界有了一些了解。这是一个远离了战争与核威胁的世界,由于利益的驱使,单个国家之间仍会不时爆发冲突,但从未发生过横跨数个大洲、数个国家的战争,这在轩佑澜看来是一个不小的奇迹。毕竟,他所来的那个世界,不到百年时间,便已发生了三次全球性的大战,并且一次比一次惨烈。 此处科技树的发展走上了一条不同于上一个世界的道路,元素周期表上几种微量元素的发现,人们合成了高感光、高吸热的物质,对于太阳能的研究与利用成为了主流。而钋和镭等放射性元素却在周期表上始终处于未知的位置。 对于轩佑澜而言,这是一个科技水平与前一个世界相差佛几,却能见到更多阳光的另一个世界。只不过这个世界,充满了光怪陆离色泽斑斓的泡沫,将世界本来的面目遮掩在其内,轩佑澜被挡在屏障之外,是否该戳破这一个个泡沫,选择入世? 回头打量这个世界,天空中身躯庞大的飞艇悠闲地悬浮前行,而地面上穿着打扮各异的人们,脸上带着闲逸高兴的笑容,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幸福时刻。这一切,与自己那个苦苦挣扎而又饱受战争撕裂的世界,是如此大相径庭。在那个自己所熟悉的世界里,即使笑容,也是带着血雨与硝烟,再无一丝令人心动的色彩。 只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中,又该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和自己的处境相比,另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如同坚硬无比的叹息之墙那般压抑在他的心头,上一个世界中,最后一刻任务失败,大海上的十数万部队战友们结局如何?而与自己拿着同样一块腕表的安欣妍,此刻又在何处? 想到这些,生理年龄只有十一二岁的轩佑澜茫然的垂下了头。 毕波的声音响起,这是在轩佑澜身上某个位置发出的电子闹铃声。轩佑澜愣了片刻,这个以前每日都会听到的声音,自己原以为也随同刺目的核爆炸消失在了上一个世界里。他双手微微颤抖着,从破碎上衣的内包中掏出了一个深蓝色的物事,那个来自于上一个世界军事科学院的腕表! 身处在这莫名的世界里,轩佑澜已经不再去疑惑这块腕表是如何出现在自己的内包中,他双眼紧盯着腕表,只见上面的表盘中正闪着魅惑的红光! 既然这块腕表集成了上一个世界最为顶尖的技术,那么它必然具备短距离对讲通信的手段,轩佑澜想到了安欣妍手中那块表,双眼冒出了精光,嘴唇哆嗦着伸出了手,盖在了表盘的平面上,只见上面开始微微泛起了红光。 “嗨,你还好吗?” 耳中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六章 来自上一个世界的寄语 “嗨,你还好吗?” 轩佑澜循着声音偏过头去,看到了清晨他在锦城机场接机大厅里遇见的那个气球女孩,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衣着洋气的贵妇,戴着一顶红色英伦女性仿古遮阳帽,系着青灰色狐狸毛围脖,站在一旁凝视着远方。 轩佑澜不动声色的用手掌将腕表挡住,在小女孩看不见的角度,那块腕表上红色荧光闪烁了几下,便消失不见,表盘重又变成了一块死物状。轩佑澜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我没事,其实话说回来,当时还要感谢你的那个气球。” 若不是那个气球破裂发出来的空气振动声响,轩佑澜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入定中醒来。 气球女孩歪着脑袋,自然不明白轩佑澜话中的意思,于是略过说道:“今日国庆,又恰逢新世纪到来,我便央着母亲带我前来为摄政王殿下献花。你也是来献花的吗?” 尽管前朝皇室退位,江山已亡,但是摄政王作为带领这个国家摆脱被奴役命运的英雄,一手促成议会民主制的改革家,最终死于阴谋刺杀的悲情人物,身上笼罩着诸多光环,一直以来都深受着生民大众的敬仰,便是当前的政府也无法忽视。这一点轩佑澜从历史书籍中已经知晓。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来这里只是想静一静。” 轩佑澜十一二岁的身体里面毕竟住着一个二十多岁青年的灵魂,加之他怀有心事,实在是无法与一个幼小的女孩用心交谈。而小女孩本就率性而为,加之与轩佑澜并不熟悉,聊了几句便在她母亲的催促下告辞离去。 小女孩随着母亲穿过停车场,经河边小径,过复兴门、崇文坛,便来到广场中心处,此处人群熙熙攘攘,很多都是携家带口,穿着正装前来向铜像献花,然而人们却保持着安静和秩序。 “你确定他真在此处?” 摄政广场上,身穿白色风衣的年轻男子朝着摄政王那悲天悯人的铜像长长辑了一礼,转身对着穿马甲的同伴问道。 马甲男子看着广场上矗立的摄政王纪念馆,说道:“监控记录仪显示,此子在图书馆内翻遍了前朝的史籍,看得出他对此极感兴趣。试问还有何处比摄政广场更能展现前朝历史?我倒很想知道,他究竟来自何处,又是如何令得这半个城市的电力消失无踪?” “可是上头曾有交代”白色风衣犹疑着说道。 马甲男子显然知道他言下之意,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上头安排你我前来锦城,交代了要紧之事,虽说按律不该插手其他事务,然而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理,我们难免失职,故我看还是先请示上头的好。” 白色风衣点头遵命,取出一部海事卫星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个键。 电话中没有任何电流声,他皱了皱眉头,仰头看着那一如既往并无不同的天空说道:“依然联系不上,看来此次太阳耀斑的影响仍在持续,从清晨与卫星的连接便完全中断。” 马甲点了点头,说道:“怪处在于全球的天文台事先竟全无预警,以至于我等没有任何应急预案。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事急从权,事先未有征兆的太阳耀斑,半个城市不知去向的电力,不知来自何处的男童…此等十数年不曾发生一例的事竟同时而至,殊为有趣。放心吧,违反纪律的事,我不会做。阴影产生于暗面,终有见阳光之时,事实上,我只是想要站在这道阳光里满足自己的好奇,仅此而已。” 见白色风衣依然有所疑虑,马甲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也罢,你我不妨分头行事,你先赶往目的地待命,我就暂留此地,见到那小孩之后,我会将他一并带去,如此我们便能两全。” 一阵江风吹过,带来了江边特有的寒冬水汽,也带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少年哭喊声。白色风衣与夹克对视一眼,他二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江堤之上。 白色风衣的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微笑说道:“你是我们小组的队正,我自是以你为主,拦河大坝那边,安排其余人前去盯着亦可。只是作为你的助手,我有义务提醒你,切莫因小失大,忘了我们此番的真正任务。” “这是自然。”马甲眼望着江边,淡然说道。 …… 轩佑澜没有急着再将腕表取出,小女孩提醒了他,按照共和国自建立之初便已在民间形成的风俗,人们会在每年新年暨是国庆日自发的到摄政广场来,向这位一手促成了近代国家变革的人物致敬。 寒冬冷却不了人们心中的热情,四周不时会有人影走动。 锦城的摄政广场并未如其他城市般建在公园中,而是在锦城市议会的对面单独占用了一大块空地,面朝锦江而建。 锦江乃是锦城的母亲河,它自西而来,如同一条玉带穿越了锦城中心,江水涛涛向东流去。锦江两岸,便是锦城的新旧城区。 轩佑澜顺着河堤拾级而下,沿着河边慢慢走着。在距此三十里外的河上游,建了一座巨大的拦河大坝,水电站的产能除了供应锦城及周边城市日常所需,还输送到了首都燕城。上游奔腾的水流经过了拦河大坝的梳理变得细腻了许多,平静无声的在轩佑澜的脚下流淌。 轩佑澜走到了一处观景台的下方。这里位置偏僻,再往前已经被河水淹没,目光所及处已经没有了行人,他这才缓缓的从衣兜里将那块腕表取出。 作为特种军事用途的器材,这块腕表集成了上一个世界最为顶尖的工艺,无论做工还是界面的设置均无可挑剔。流线型的合金外壳上镶着一片圆拱形的液晶触摸屏,腕表处于黑屏待机模式,随着手指轻轻点过,一道红色的亮光便温柔的在屏幕上一遍遍闪过。 轩佑澜对于此类科技并不感到陌生,他用手指轻触在表盘上,指纹认证成功,激发了腕表的工作模式,将液晶屏正对着当面的墙壁,只见几束红蓝相间的光芒从表盘上方芝麻大小的成像孔中射出,在墙壁上投影出一副画面。 空旷的战场上硝烟弥漫,战机与坦克的残骸散落一地,夕阳西下,落幕的阳光洒在地上,整个大地看似泛着红色的血光。 近处的一块土丘上,一只褐蚁从镜头前仓惶爬过,来不及觅食便钻入了一块土疙瘩的气孔中消失不见。 轩佑澜双眼微微眯起,对这处场景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镜头忽然晃动了起来,昏黄的天空一闪而过,接着便见到了一身染着血污的迷彩军服,以及一张如同海棠般娟秀的脸。 “k,现在好了。”镜头那边的安欣妍点了点头说道。 轩佑澜的心忍不住一颤。 “刚刚去水边洗了半天才把脸洗干净,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给你”,安欣妍吐了吐舌头,如同邻家女孩般羞涩的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每天都要板着一副脸,做这身中性化的打扮,才能服得住那帮大老爷们。好些年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着要打扮一下,就像回到了大学校园里,你这家伙一定在偷偷笑我吧!” “轩佑澜,你这个胆小鬼,我问你,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敢开口?”安欣妍瞪着眼睛,故做生气的说道。 轩佑澜瞠目结舌,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远处似乎有人在喊着安欣妍的名字,她回过头去,对着一个在坠毁了的飞机中捣腾了半天、此刻只探出一个头来对她兴奋大叫的人挥了挥手。 镜头下那个远处样貌模糊的青年,像是从飞机中找到了某种重要物品,显得极为高兴。而轩佑澜此刻已经明白,那个傻瓜一般大喊大叫的人就是当日的自己。 “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表白?算了,从大学开始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电子机械充满了热情,而和我在一起,只要谈到私人话题,只知道用一些含蓄的、模棱两可的说辞,如果将来你再遇到心动的女生,记得表白、表白、表白!”安欣妍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重点说完了,那就再聊聊其他的。现在是2012年2月6日,经过了长达三年的卫国战争,我们终于将侵略者们全部赶下了海洋,现在该是他们尝尝炸弹落在头上的滋味了。国防部已经下了总动员令,我们都将作为第一波的登陆部队出战。这是我们期盼了很久的时刻,军校的教官、同班的同学、以往所有倒在了防御和反攻战场上的同袍们,这是他们付出了生命求得的时刻。即使有人告诉我此生将无法再回到这片故土,但是我不后悔。” 安欣妍的双目中噙出了泪光,她从军服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那块蓝色的腕表,凄然一笑,说道:“那个人给了我这块腕表,说这是一个瞬移装置,能在紧急关头将人传送走。坐标我已经设置好,也将你的指纹录了进去,除此之外,我还送了你一份礼物,就在这腕表里,三段式分解码算法,现在知道在洛阳的时候我为什么要问你学这个了吧?你既然能够看到这段视频,那就说明他没有骗我,你现在应该在远离战场的地方,事实上,你应该出现在这片海滩上,无遮无挡,才能确保传送过来的原子重组成功。” “永别了,你这个大木头,答应我,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若果有来世,我愿与你相会在一个永无纷争的世界,别想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七章 何为彼岸 冬日寒风萧瑟的江边忽地响起一个撕心裂肺的男孩哭喊声,在冰冷的水面、空旷的江堤上传出好远、好远 轩佑澜颓然跪在地上,手中死死拽着那个因为能量耗尽而彻底关机的腕表。他的双眉紧紧拧在了一起,表情狰狞而可怕。 安欣妍同样带着一块腕表,她也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正在某个未知的地方等着自己前去汇合,这是轩佑澜此前心中唯一的念想。可是那段视频明白无误的告诉了他,腕表,即便在那个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至于安欣妍手上的那块,则是她在最后时刻用生命与自己开的一个善意的玩笑,或许她在最后那俏皮的一笑,掩盖的是对自己不敢表白的遗憾? 然而此刻,梦碎了,轩佑澜的心,也随之而破碎。 十数万部队漂洋过海、穿越核辐射区,迎着枪林弹雨勇猛向前,为的便是将敌军注意力牢牢定在主战场,给自己的奇袭创造条件。自己也曾一度触摸到了胜利之门的扣环,直捣龙庭进入了对方的指挥中枢,最终却只能与成功失之交臂。 或许,如果当时自己及时扣下板机,击毙敌方的最高指挥官,就能避免这个悲剧? 看着面前滚滚的江水,风吹浪花打过,卷起一个漩涡,快速旋转着向下游流去。轩佑澜眼中仿佛看到了一艘艘庞大无匹的船舰,在核弹掀起的风暴中翻转覆没,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顷刻间丧生于辽阔大海中。 轩佑澜将这一切的罪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是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长官、同袍、爱人,那一张张对他寄予了殷切期待的面孔,如同在内心深处插上的一根根刺,让他难以呼吸。既然所有人都死了,自己为何还要苟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 轩佑澜踉跄着站起身来,脚步沉重的一步一步走向了江中,在他眼中,那些熟悉的人们,都在前方向他含笑招手。 争渡、征途,奈何归宿。 在他距离江水还有几步之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轩佑澜很不习惯仰着头看人的样子,他目光涣散的看着面前这一袭白色的风衣,嘴角不觉现出一抹嘲笑,自己认识的人都已经丧生于那场该死的战争,他自身不过是这个陌生世界一个荒谬的过客,来得突兀,走得也必然悄无声息,而竟然有人会关心他的死活? 身穿白色风衣的男子双手揣在了兜里,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头儿,原本我对此行并不抱任何期待,然而此刻我相信你的话了,此子身上定有秘密,刚刚通读完前朝史料、便来到摄政广场寻死的人,此前可是闻所未闻。” 他半蹲下身子,盯着轩佑澜,饶有兴趣的说道:“实在有趣,此子生的一副童子面貌,双眼中却透着成年人都少有的绝望目光,显见得经历过诸多故事。此等相貌平平之少年,若非预知目标,于这锦城芸芸众生中休想能够将其找出。燕京城的那些家伙们总算是有些用处,尽管浪费了诸多经费,那块大圪垯却能探测到非常事物,也是殊为不易。” 夹克的左脸微微一颤。他的目光盯在轩佑澜身上,脚步却缓缓挪动,绕着圈子走到了白色风衣的身后,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见白色风衣依然稳稳地半蹲着,并没有对他这个动作做出半点反应,于是俯下身去,从他的风衣口袋中取出一把手枪,脚步继续挪着,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消声筒,不急不躁的慢慢套在了手枪的枪管上。 夹克语气平淡的说道:“既然如此,便让我们看看,此子是否当真如你所说,生无所望。” 夹克随后踱到了轩佑澜的面前,刚好处在轩佑澜与白色风衣中间,将手枪抵住了轩佑澜的头。 “跪下。”夹克淡淡的说道。 这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毫不顾忌的在轩佑澜旁边闲聊着,且不说他是否真的一心求死,仅仅这副十一二岁大的少年身躯,连一个普通的成年人都敌不过,的确没理由让这两人上心。 夹克手中握着的枪并不是伪冒的装饰品,轩佑澜虽然没有拿正眼去直视,但是能够闻到粘附在枪管内的淡淡火药气息,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味道,尽管两个世界隔着虚无,文明的发展程度不尽相同,但是所走的目标与方向却有相似之处。 轩佑澜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通过胸腔送进了肺腑之中,寒冬的江边空气冷冽中带着股透彻的清新,而不像自己所来的那个世界中充满着二氧化硫等工业废气,看着天空中如同被清水洗过的蓝,间或点缀着几朵棉花糖般的白色云朵,轩佑澜心中闪过一丝念头,这个世界应该没有“雾霾”这个词汇。 此地虽好,却非家乡,彼岸已毁,来路难回。 那个已被毁灭的世界才是自己的家乡,轩佑澜的眼中露出一丝怅惘,身死之后,他的灵魂还能回到那个数月来在海上一直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家乡吗?还是被抛弃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想到此处,轩佑澜的心被狠戾的愤恨情绪所占据,他将头紧紧顶在枪筒上,声嘶力竭的喊道:“还在等什么,开枪啊!老子已经活腻了!开枪啊!” 随着这一声声呐喊,轩佑澜痛苦地闭上了眼。 当一个人被枪指着的时候,他究竟是先听到枪响,还是先感受到子弹划过皮肤穿透肉体的痛楚?从军三年,经历大小战斗数十次,负过伤却不是枪伤,他原以为自己会在今日补上这一课,然而等着他的终究是一些意想之外的事物。 轩佑澜期待着一颗子弹送他魂归故里,然而夹克的手枪并没有响起枪声,他并没有机会去考虑是否要真的扣动扳机,身子便已如遭重击,突然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身后,白色风衣缓缓收回了摆着手刀的动作,他附身捡起夹克掉在地上的手枪,拉上保险放进了衣兜。 “可安好否?”白色风衣问道。 轩佑澜睁开了眼睛,看到夹克倒在了他的脚下,人事不省,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就这么痛痛快快的死去?” 白色风衣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这才盯着他的眼,话语中充满了严肃:“我来自彼岸,我是来帮你的。” 一道黄泉河、奈何桥跨两岸,桥的对面是生的那端,与安欣妍会合的地方,那才是轩佑澜心中的彼岸,这个身穿着白色风衣的男子口中所谓的“彼岸”必定是另一种含义。 轩佑澜与他对视着,目光中满是戏谑:“何谓彼岸?” 白色风衣回答道:“彼岸不过一个代称,虽然满天下人都在找它而不得其所,不过这并不重要。你只需明白一点,我知晓你的身份,也唯有我才能助你获得新生,我知道你对此还心生疑虑,不过你要明白,除此之外你已别无选择。” “是吗?”轩佑澜凄然一笑,与当日安欣妍的笑如出一辙。 白色风衣俯下身,将夹克身上携带的手枪放到了自己的包里,低头思索后却并没有对他下死手,而是掉头走到了轩佑澜的身边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去个安全之所。” 轩佑澜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个虫子一样微小的人物,不必在我身上费心。” 白色风衣哈哈笑了两声,一脸神秘的看着轩佑澜,说道:“我听说过关于战星的那个传说,只是未曾想这不仅是一个传说。因此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自己,并且事实上,你只能选择将信任交付与我。” 轩佑澜也学着白色风衣的样笑了两声,只是笑声中带着嘲讽:“战星是什么东西,可以看得见、还是摸得着?我哪都不去,彼岸也好,安全屋也罢,那都不属于我,无论你是好意也罢,别有用心也罢,都别白费力气了,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轩佑澜的态度极为坚决,不给白色风衣留下一丝劝说的余地,他盯着轩佑澜看了半晌,脸色渐渐冰冷,叹了一口气,眼神也有些阴鸷,冷冷地说道:“本想你会听从我话,也可少吃些苦头,不曾想你竟如此愚钝,试问一黄口小儿有何能耐,敢与我谈条件?” 轩佑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知道白色风衣已经被自己激怒,随时可能发作,却“呵呵”的嘲笑了两声,说道:“这么快就没了耐性?还是说有什么事迫使你不能有耐性?” 白色风衣似乎被说中了心事,眉心微微一抬,随即醒悟过来这无非是对方的试探,于是又沉下脸来,说道:“你究竟走还是不走?” 轩佑澜看着他,仍旧硬邦邦回应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能耐,让我跟你走了。” 白色风衣似乎没有想到轩佑澜会信心十足说出这一番话,身子愣了一下,随即警醒的朝轩佑澜看去,却见他并没有趁着这一间歇偷袭,原本平静的面孔反而浮现出几丝惊恐,看向了他的身后,同时身体朝右倾斜,做出了一个躲避的动作。 白色风衣心头大寒,想起了某件令他惊惧的事,身子猛地朝后扭过去。 身后空空如也,而那个身穿夹克的人依然趴在地上,身子丝毫未动。 白色风衣心知上当,耳边的风声已然响起,来势甚疾,他来不及闪躲,甚至没有时间回头,仓促间只得曲起右肘挡在脸部,便感觉到一股尖锐的力量透过他的手掌击打在了左耳上。 白色风衣大喊一声,右手抓住了轩佑澜凌空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推,只见轩佑澜瘦小的身躯便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后方飘去,狠狠的撞在了下层堤坝上。 轩佑澜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身躯,但是他吸取了先前在机场的教训,挥出的这一拳不是全凭蛮力,而是牵引体内的内力,同时又巧妙的诱导白色风衣放松了警惕,打在他防守空挡处,使得白色风衣男子脑部受到撞击而轻微震荡,同时从耳朵里流出了鲜血。 轩佑澜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克服了与白色风衣身体上的差距,给他造成了创伤。白色风衣则晃了晃脑袋,确认自己除了耳鸣之外,没有发现别的伤势,于是大步走上前,将摔倒在堤坝上的轩佑澜脖子死死抓住。 轩佑澜任凭白色风衣将自己提起,他已无力反抗,喉头一热涌上一口鲜血。而随着这口鲜血的吐出,他那原本因为任务失败使得无数人丧命的心头阴影竟淡了少许。想到这将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次出手,轩佑澜使劲吸进了一口空气,和着血水的气味滋润到肺部,大笑着叫道:“痛快!” 白色风衣男子的脸色却因此而变得越发难看,他另一只手取出一个针管,扎在了轩佑澜的脖子上,阴沉的说道:“予君天宫路,偏欲下鬼城,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我采取其他手段对你,只怕此后你将会更加痛快!” 轩佑澜看着白色风衣男子,他的眼中并没有恐惧和悔意,而是带着求仁得仁的平静,脸上露出了微笑:“谢谢!” 白色风衣男子怪异的看着轩佑澜,他无法明白轩佑澜的内心,一个背负了整个世界灭亡罪责的人,时刻受到良心的摧残与煎熬,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死亡,对轩佑澜来说无异于解脱。 这,才是他的彼岸。 注射到轩佑澜体内的药剂很快发作,他的眼中失去了焦点,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眼皮发沉将要合上。 “心妍,等着我,我马上就来找你了”轩佑澜弥弥之际,心中念着。 就在此时,一道枪声响起,毫不掩饰的震荡在锦城摄政广场上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八章 仲 轩佑澜陷入昏迷状态不知道多久,他在梦中又一次回到了那片战场,又一次来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地下十六层,见到了狰狞笑着的菲尔逊上将,正用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扳动着控制面板上的按钮。 轩佑澜抬起手,想要扣动扳机,可是手指头却僵化了似的,使不上一点力。 他张开嘴,想要大声提醒安欣妍,可是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当放置在地下室的核弹如期启动,发出堪与太阳争辉的光芒时,安欣妍正以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黯然说道:“答应我,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若果有来世,我愿与你相会在一个永无纷争的世界,别想我” 轩佑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板之上,他的手脚并未被人控制,微微使劲,却感觉关节之处有些乏力,想必是先前对白色风衣的全力一击造成了脱力。于是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眼珠转动着,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座用方石和木头搭建起来的简易屋子,屋内杂乱的排放着一些瓶瓶罐罐,还有别的一些做化学实验的仪器。 屋子靠西一侧摆放着一具高大的天文望远镜,镜身呈七十度角,对准了依然悬在天际的太阳。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中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若不是机缘巧合让我在校园见到了你,无论何人也不会想到,被国际联盟行星防御部全球通缉的人物,竟然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千万人的视线内,还能寻到这样一处偏僻之所藏身。” 屋子里响起一个男人略带沙哑说话的声音,轩佑澜不费什么力气就分辨出来那个身穿夹克的男子。 “老夫向来与人为善,所谓的‘全球通缉’从何谈起?倒是反观阁下,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未经老夫允许便闯入我家中,手下一干人等云呼景从,气势汹汹,不知已犯了几条共和律法,又当判刑几何?若是此刻便退,老夫可当今日之事未曾发生,尔等自行离去便是。” “若是不然呢?”夹克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说道:“仲先生,我既然能够找到此地,说明对阁下的关注并非一两日,阁下若是与我合作,则可继续享有眼下的平静生活。否则,此刻我的手下全在外面,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将你五花大绑,送予对你感兴趣之人,如何?” 夹克始终是那副有气没力却又不急不缓的语调,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轩佑澜心中倒是有些好奇,先前白色风衣分明击在了他的脖颈上,而自己却终究落在了夹克手里,由此看来白色风衣定是凶多吉少。也不知道夹克是如何佯装昏迷,竟能瞒过他的手下。 屋子里很安静,被称为仲的人盯着夹克的脸没有再说话,这座木屋子系临江搭建,水汽侵蚀下屋内显得有些潮湿,横梁上间或滴下一滴水珠,掉落地上失去了踪迹。 夹克皱了皱眉,说道:“你这间屋子陈设简陋,既要用精密天文望远镜,又何苦于此地建屋,日日风吹雨淋,而暴殄了天物?” 仲的脸色一片平静,淡淡说道:“无他,如今我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此地远离城市中心,办事方便。” 仲随即又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阁下还是谈谈你的条件吧,你我将交易做完,还我一方清静。今日太阳耀斑突发,声势较以往为最,可能是近百年来最好的一次观测日冕物质抛射之良机,我可不想错过。” 夹克微微颌首,看得出他对仲的妥协很是满意,双手合并抱环,微垂着头说道:“此子有些特别,请先生为我一看。” “特别?”仲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轩佑澜,说道,“一个相貌普通、衣着褴褛的少年,又能有何特别?老夫所学并非易算之术,阁下怕是找错人了。” 夹克淡淡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想必先生已然知晓,今日晨间锦城发生大停电,市政局对外解释口径说是水电站主发电机组与备用机组同时发生故障所致,若是我告诉先生,水电站发电机运转一直正常,而那些电力却无故不知所踪,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此外,此子乃是伴着清晨的第一波太阳耀斑,与全城大停电几乎同时出现于锦城。不知先生还会如此淡定吗?” “什么?”仲的声调陡然提高了两度,愕然说道:“你是说,此子?” “此子甫一现身,便于图书馆内通读了前朝史籍”,夹克说道:“太阳耀斑、巨大能量的消耗、无端出现的稚子,将这一切串接起来,先生有否想起什么?” 仲皱着眉头,摇头说道:“不可能,绝无可能!时间线波动性理论仅是欧山七十年前所提出的一种假设,数十年来全球诸多科研机构进行了实验论证,均未能找到任何支持该种理论之依据。欧山晚年时亦公开声明放弃该主张,反而提出‘时间三无’定律。” 仲接着摇了摇头,说道:“阁下请回吧,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哈哈哈哈!”夹克仰天大笑了起来,身体张开来、双手舞动得极为夸张,继而却又弓着身子摇晃着头,眼角之处笑出了泪花。 在一眨眼的瞬间,轩佑澜曾打算趁着夹克大意,暴起发动偷袭,他虽然有自杀寻死的想法,但却不想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控制,去实现他一些目的。但是久经战场的直觉又告诉他,这个夹克非常危险,断不会无缘无故放松自己的警惕。 略微思索下,轩佑澜选择了继续装睡,且看夹克究竟有何意图。 只见夹克突然掏出一把手枪,子弹上膛,对着仲说道:“当此之时,先生竟依然试图诳我,难道当真以为我不会开枪?就在拜访先生之前,此枪才将一人送上路,他也曾自负不凡,在我面前做戏,还故作聪明的想要偷袭于我,只可惜了,一粒子弹正中他眉心,此刻他已身沉江底。我看先生所居亦在江边,还请自重,不要失足落水的好。” 仲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盯着夹克的脸,低沉着声音说道:“阁下当真已下定决心,非要老夫做那个测试?须知此前所有想做那个测试的人,据老夫所知下场均很难看。” 夹克冲他做出神秘的一笑,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仲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轻叹一口气,从身旁的实验器具中取出一只针筒,缓缓走到了轩佑澜的身边。 他伸手探了探轩佑澜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睑看了一看,就像是医生在为病人进行检查。 轩佑澜的心依然跳得平静,经过了战场的铸炼,他的心理素质早已超越常人,此刻他安静的躺在石板上,做足了昏迷不醒的样子,任凭仲在他的身上检查。 似乎没有看出轩佑澜有何异常之处,仲微微摇了摇头,抓起了轩佑澜的左手,拿起针筒准备扎下去。 然而他持着针筒的手突然悬在了半空,另一只手从轩佑澜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物件来,背对着夹克把玩着。 “先生?”夹克见仲停下了手,心生疑窦,试探的问道。 仲说道:“若依阁下方才所说,此子来自你我均无法想象之处。” “这是自然。”夹克双目紧紧盯着仲,慢慢说道,“难道先生还有疑问?” “非也,只是尚有一个小问题请阁下为我释疑,为何这块腕表会出现在此少年身上,做工精细,材质考究,表面光滑无痕,便是市面上亦找不出第二块。恕我孤陋寡闻,百十年前何处有此精湛工艺?” 仲缓缓转过身,手上便拿着轩佑澜的那块腕表,对夹克发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九章 天体物理学家的杀人艺术 腕表是上个世界留给轩佑澜的唯一念想,里面寄存着安欣妍的音容笑貌,牵动着轩佑澜的心神。轩佑澜的心终于保持不了淡定,他的心脏加快了跳动,驱使血液输送更多的能量到周身四肢,暗暗积蓄力气,为了自己出手一击做着准备。 这块腕表同样吸引了夹克的注意,虽然仲背对着他对轩佑澜做的检查,但是他的目光如鹰一般监视着仲的每一个动作,因而他知道,这块腕表先前的确是仲从轩佑澜的衣兜里掏出来的。 “一块腕表而已,或许此子于路上拾取的呢?”夹克说道。 仲的鼻孔轻哼了两声,他将腕表丢到了桌上,放下了手中的针管:“背壳上刻了一个军方制式的徽章,其上图案虽然有些怪异,但想必阁下亦能辨认得出。” 军方内部分为几大系统,每一系统都有自己独特的徽记,印制在内部文件、军服臂章、装备外壳等位置,不同的徽记象征了不同兵种,而仲没有说明徽章的样式,在夹克看来无疑便是一个破绽。 然而,若仲所说的话为真,腕表的背壳刻着军方的印记,那么自己捉到的这个少年,无疑与军方势力有关,那便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夹克此时有些后悔,应当留下白色风衣一命,从他先前在锦江边上对轩佑澜所说的话来看,显然他知道一些自己并不掌握的隐情。 夹克并非是个犹疑不决的人,他只思索了片刻,就摸出一副皮质手套戴在手上,伸手拿起了那块腕表。 腕表的背壳上果然刻着一个徽章,那是由金色利刃和三色飞鹰两翼组成的图案,虽然与已知的军方任何一种徽章不同,但是无论何人第一次看了,都会产生这种感觉:这就是一枚军徽。 这当然是一枚军徽,轩佑澜静静的躺在石板上,暗自惆怅着。这块腕表是上个世界留给他的唯一留念,轩佑澜本打算戴着它离开这个世界,如同过客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自然不愿让它落入别人之手。 夹克拿着腕表在手中把玩着,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先生是认定此子并无特别?” 仲看着他,摊手说道:“我若说是,你会接受吗?” 夹克的双目猛地盯着面前一脸平静的仲,似乎想穿透他的骨骼看清大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屋顶的椽上滴下一颗水珠,溅落在夹克的脸上。 “你真应该换一处地方来建屋子”,夹克伸出手来抹掉了脸上的水珠,又一次说道。 “我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为图方便尔。”仲也重复着方才的话。 夹克摇了摇头,话语中甚是惋惜:“如此可惜了,我原以为先生能为我解疑答惑,我便可以还先生一片清净。可先生却选了另外一条路,我虽无奈,亦只能送先生一程。” 他又一次抬起了手枪,将子弹推上膛,枪口对准了面前的仲。 没有在仲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戏谑嘲弄,那种神态就好似一名成年人看着幼童持着玩具枪对着自己,要求缴枪不杀的荒谬。 而这种嘲弄却令夹克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君子风度有了一些动摇,他的内心里隐隐泛着一些不安,喝问道:“死到临头了,还有何话想说吗?” 仲第三次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直都在说,难道阁下从未听见?我是一名天体物理学家。” 夹克嘁了一声,轻蔑的笑道:“那又如何?” 仲身体如灯塔般直直站立着,像是面对在他手下攻读学分的学子,态度诚恳,耐心的解答道:“世间对于天体物理学家有诸多误解,以至于许多宵小能够看星体、做方程式便自诩为天体物理学家,纯属瞎扯。须知一名合格的天体物理学研究者,除了星体运动之外,化学知识造诣也必须丰富,很多天体由气体构成,天体内部的蠕动、星体间的相互作用将会产生不同元素,而元素周期表上有诸多元素并非自然形成于地球,通过对于星体运转轨迹、光谱电波的观测分析,找出此类元素的特质,利用科学原理人工促其产生,一如前些年的数种微量元素,其中有一些可以用于新材料、新能源的合成,推动整个世界技术的进步,然而另有些元素,乃是致命的。” 夹克这时才突然想起了一个传说,一个所有人都言之不详的故事,他的心头大寒,厉声问道:“你对我下毒?” “我为何要下毒?我乃科学家,而非毒师,用毒杀人乃是下作,毫无美感。”仲笑着摇了摇头,双手虚张如同在抚摸着艺术精品:“而科学,浑身上下充满了迷人的美感。小到原子之间的叠加组合,大到星球之间的相互吸引与排斥,不同性质的力相互作用,不同属性的元素相互影响,超出人们想象,渗透着艺术的魅力。艺术无处不在,这整间屋子都布满了我所说的致命元素,也就是说,自阁下踏足此地开始,还想站着出去,已经不可能了。” 似乎是与仲的话相映衬,夹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抑制的颤抖起来,皮肤一块块变得刺痛,同时又冰冷无比。而跳动的心脏慢慢变得沉重起来,输送往全身的血液正以肉体可以感受到的速度减少。 以至于,夹克的手连持枪的力气都不够,颓废的垂落下来。 “来人!”夹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墙壁,竭尽全力喊出了一声,召唤着等候在外的两名手下。 就在屋外两人破门而入的一刹那,一直躺在石板上的轩佑澜抓住机会发动了,只见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左手捡起腕表,右手就势抓住夹克掉落的手枪,抵在他的脑门上。 夹克的眼中闪烁出一丝诧异的光芒,他盯着轩佑澜,吃力的说道:“你…没事?” 轩佑澜并没有深究夹克生命力迅速流失的原因,而是对着冲进来的两名拿着武器的人说道:“你们两个放下枪,否则我一枪打爆他的头。” 夹克的嘴角难看的扯动了一下,说道:“黄口孺子…会开枪…吗?” 轩佑澜没有说话,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枪响,击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轩佑澜眉心微微抬起,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终于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第一次在两个世界中找到了一丝共性。 夹克已经没有力气能够站起,然而不早不晚的,却刚好在轩佑澜开出了那一枪之后,他的身体颓然坐到了地上,倒显得像是被轩佑澜那一枪吓着了。 夹克心头恼怒至极,提起一口气,咬着牙齿一字字的说道:“听令,若我死,则将此二人毙之。” 他的两名手下齐刷刷将手中的枪各自对准了仲和轩佑澜。 而仲却对面前两名持枪之人视而不见,他的目光完全盯在了轩佑澜的身上,眼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无恙否?”仲开口问出了与夹克同样的问题。 “死其实并不是一件很难面对的事”,轩佑澜绕到了夹克的身后,巧妙的用他身体挡住了自己,说道,“但在此之前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彼岸又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先前那个白色风衣说知道我是谁?” 仲耸了耸肩,遗憾的说道:“他的心脏已衰竭,没有力气再回答你的话了。” 冲进屋子持枪对着仲的那人说道:“将他救活,否则你们都得死。” 持枪之人的威胁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被枪指着的仲昂首挺胸,眼中带着一丝怜惜:“此间屋子布满了海瑟元素,阁下以为你能够幸免?若是跪下求我,或许我会发发慈悲,告诉你免疫之法,亦或者…” 仲的话并未说完,他的脸色突然惊变,眼睛看向了窗外,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再也没有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时…间…”夹克目光涣散,无力的耷拉着头,气若游丝的吐出两个词。 几个手下猝然心惊,夹克没有说完的话提醒了他们,根据先前他的毒发情况判断,海瑟元素的发作需要一定时间,而仲正是以性命威胁来消耗这个等待时间。 一旦海瑟元素作用于人体,从夹克短短几个呼吸发生的巨大变化,可以很明显看出其中具有致命的作用。 明白过来的持枪男子将手中的枪口微微上抬,对准了仲的头大声喝道:“我数三声,若阁下再不交出解毒办法,休怪我不客气了!” 仲震惊的神色并未保持多久,却反而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待他转过头,重新恢复了眼神中的清明,脸上却带着一丝惋惜,看着持枪的男子说道:“天堂无路、地狱开门,此刻即便老夫将免疫之法告诉汝等,难道你们还认为自己能安然离开吗?用心感受一下吧!” 仲并未说明要感受什么,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了濒死的夹克,都清晰的感受到了脚下大地在颤抖,抖动的频率由轻微而逐渐增强,以至于他们所处的这间木屋都随之而晃动了起来。自屋外的远处,也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轰鸣声。这种声势震天动地,如同万马奔腾般勇猛向前。 仲的这座木屋,位于城外锦江边,临水而建。 共和五十六年新年,轩佑澜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锦江爆发了大洪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十章 洪水临世 突如其来的大洪水使僵持在江边木屋内的几人采取了不同的行动,夹克的两名手下不知心慌还是不想浪费时间,并没有选择开枪,而是架起已经神志不清的夹克匆匆跑了出去,找寻高地逃生。仲也非常果断,只是收拾起几样小物件,有些不舍地拍了拍望远镜那硕大的镜身作别,便不再犹豫地转身朝着屋门外跑去。 跑到门口时仲看见了安静站在屋内,手中无比珍视的捧着那块腕表,于屋外的震天骇浪无动于衷的轩佑澜,遂又转过身来大声提醒道:“小子,若想活命,便随我来!” 轩佑澜对他淡然说道:“我不跑,这里就是我的归宿,错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难得能以这种熟悉的方式回归。” 在一天之前,轩佑澜还在大海上漂泊了四个月之久,在狂风骇浪中几度出入,所以对于这种水漫天地狂澜卷的情景并不陌生,甚至正是这种声音,才能让他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世界,与那些已经不存在的人们相聚到了一起。 仲自然不会明白轩佑澜的言下之意,眼看着屋外江面上那条明晃晃的水线越来越近,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劝慰道:“但有青山在,柴火还复来。无论你失去了什么,若不放弃,终有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仲的劝慰情真意切,然而轩佑澜却早已心灰意冷,只见他摇了摇头,依然坚决的说道:“谢谢,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走下去了。” …… 太空近地轨道上,两名宇航员正在相互配合着太空行走,对“盘古”空间站的外部设备进行检修。这是新年的第一次太空任务,这件任务来得有些突然,太阳耀斑毫无征兆的发作,随即通讯设备便发生了故障,与地面控制中心的联系中断。 根据飞船的自检系统,很轻易查明了故障源,位于生活舱外的通信模块损坏,其中一个通信环路因为大量电泳而烧坏,需要将备用模块进行更换。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任务,因此宇航员们都很放松,通过头盔内置通话系统不紧不慢的聊着天。 太空生活总是很枯燥,宇航员们每周仅能与家人进行一次三分钟通话。平日里,除了与地面指挥部的例行通话外,他们便只能互相聊天解闷。每当外出作业时,身处在漆黑的深空,周围的一切无所凭籍,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次次抬头看面前那个巨大的水蓝色星球。 这是地球,这里是宇航员们的家。下方的每一片地形,每一块色彩,宇航员们都熟记于心。 此刻他们敏锐的发现,下方那片自己魂牵梦萦的土地腹心处,一片为褐色与浅绿所覆盖的平原上,出现了一点米粒般大小的亮白。 这抹亮白看似很小,但是考虑到比例尺的尺度换算,其实已经覆盖了下方城镇的大片土地,其中的每一亮点,甚至都是以平方公里为单位计量。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洪水。 华夏大地历史上并非没有遭受过洪水,在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便是最早关于大洪水的传说。自从共和四年长江流域爆发大洪水以来,政府加大了对黄河与长江沿线流域防洪堤的建设力度,并有驻军常年在重要河堤上坚守,安然度过了此后几十年的夏季洪涝期。 根据气象学原理,夏季雨量丰富,容易爆发洪涝灾害。而冬季雨水枯竭,气候偏冷,自锦城有文字记录以来,还从未有冬季水患发生。 观澜阁,这座建于锦江湿地花园用于观望江景的阁楼,也是周围几里内地势最高的建筑,阁楼外有个小型停车场,手疾眼快的人们早在洪水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急匆匆开着车撤离了此地。然而不巧的是一辆旅游大巴车突然自门口抛锚,挡住了后面车辆。 没有等人们想出办法将大巴车移走,洪水已经淹没了此处,还剩二十几个没有来得及撤走的人,只能被洪水驱赶到了观澜阁的望楼之上。 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军士拿着无线对讲机,与另一端通着话,过了不久他走到一段栏杆边,凭栏远眺着说道:“已与军区取得联系,他们将派遣飞艇前来救援。” “有劳阁下了,可否与他们说明此处有二十余平民尚未撤离,需要安排一艘中型飞艇才可?”一个声音回应着他,语调弱弱的,但是所问的话却显出了说话人的缜密与细致。 “已经说过,可是仅有两艘齐柏林观测飞艇可供调遣…”军士犹豫着说道,“大部分飞艇都已派出四处救灾,其余几艘紧急调往了四十里外的拦河大坝,彼处已经戒严。听指挥部值班参谋言下之意,此次洪灾可能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弱弱的声音叹了口气,说道:“先前已听舅父提起,军警方面接获情报,担心近期锦城将遭不法分子破坏,已经加大了各方警戒力度。可未曾想,对方竟会挑拦河大坝如此紧要地势下手,罔顾千万市民性命,真是丧心病狂。” “齐柏林观测飞艇载重有限,如此说来,需要两艘飞艇俱来才能将所有人全部撤离。”说话的人转过头来,看了军人一眼,她的身高刚好超过栏杆一些,嘴上含着一根棒棒糖,竟是晨间轩佑澜在机场看见的那个女孩。 女孩身边此时没有了那几个内卫部队的人员,她趴在栏杆上,看着眼前急速流过的江水,自言自语道:“大军过后若洪水,可是这洪水看来也并非那么可怕。” 江水离楼顶众人所站的位置仅差半尺,随时都有可能会漫过平台。旁边的人们并非如女孩这般安心,他们除了担忧自己眼下的处境之外,也同样担心在这座城市里的亲人。可是受限于太阳耀斑的干扰,手机通讯依然没有恢复,无法与家人取得联系。他们只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相互慰藉。 也有几位眼尖的老人看到了军士手持对讲机通话,他们围了上来,从军士口中得到了救援飞艇即将赶来的消息,布满愁容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急忙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自己的家人。 那名女孩百无聊赖的看着,并没有身边其他被洪水围困人们那般着急心慌,反而带着一丝新奇的目光,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近距离观察洪水的机会。 “咦,那是什么?”女孩手指着远远的江面,问道。 江水涨潮很快,流速很急,看来拦河大坝被破坏得不轻。江面上不时漂过牲畜和一些木材桌椅,在水上浮浮沉沉。 一截圆木被江水从上游冲来,创面很齐整,看来像是做某种房屋的材料。木头上被钉入了一段挂钩,上面勾着一件破烂的衣服。 女孩的呼声吸引了人们的目光,纷纷走到了栏杆边上,举目眺望。 江水滔滔,等到圆木来得近了,人们才发现在那身破烂的衣服下,竟是一个仰面朝天的男童,他的双目紧闭,虽然浮在江面上,但无论江水如何冲刷他的面孔,却始终一动未动。 “母亲,是他!”此时在栏杆的最边上,又有一名女孩的声音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十一章 为生命赋予意义 发出喊声的正是那个先前在机场牵着气球惊醒了轩佑澜的女孩,她在摄政广场与轩佑澜再度相遇后,便随着母亲来到了湿地公园与友人聚餐,洪水来临时,女孩的母亲来不及撤走,便带着她逃离到了观澜阁的这座露天望台。 “你看到了何人,琬清?”女孩的母亲紧紧牵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那个…在江上漂着的人,便是今日晨间被我气球惊吓到的那位哥哥,今日午间于河边上,女儿还曾与他说话。他是一个孤独的人,母亲求你救救他!”女孩拽着她母亲的手,苦苦哀求道。 “怎么了秦夫人,此子与你们相识?”身旁友人听到秦琬清的话,关切的问道。 秦琬清的母亲对友人报以宽慰一笑,低声给秦琬清耳语了两句,又抚摸着她的头,对友人说道:“无妨,只是今日晨间偶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不知因何漂浮于江面,看似已凶多吉少。琬清这孩子生来心地良善,对那男童怀有怜吝之心。” 身旁友人对秦琬清的善良天性恭维了两句,又说道:“秦夫人,此次洪水漫境虽说乃是天灾,但未必不见得亦是一个良机。在下听闻秦世兄正欲进军建筑行业,大水一过,百废待兴,政府想必亦会投入重金进行市政重建,虽说届时会有外力竞争,但秦氏本土企业,又预作筹备,想必定能夺得头筹,一飞冲天!” 秦琬清的母亲脸上显出了一丝得色,随即又微做掩饰的说道:“阁下说笑了,秦氏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只是作为锦城这片热土所孕育的企业,希望能为锦城的灾后重建贡献一份微薄之力罢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圆木勾着轩佑澜的衣领已经漂到了众人眼前,并没有顺着江水下游,而是走上了一条岔路,流到了观澜阁的停车场上,被停在门口的大巴车与半掩的铁门夹住。 此处的水深并不高,堪堪淹到成年人齐胸的位置,那名军士在棒棒糖女孩的要求下,涉水走到了大巴车旁,伸手摸了摸轩佑澜的颈部。 并没有感受到脉搏。 军士转身朝着站在水边的女孩摇了摇头,示意轩佑澜的生命无法挽救。站在栏杆边围观的人们发出了一阵唏嘘,虽然生生死死听说过无数回,毕竟其中有些人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死亡。 女孩的眼色黯淡了下来,她咬了咬嘴唇,缓缓对着军士半蹲做出了一个敬谢的动作。 生当有意义,死亦有尊严,这是这个国度人们秉持的最基本信仰之一。军士明白女孩这一礼的目的所在,是以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轩佑澜背在了身上,逆着水流慢慢走回了望台。 望台上的人们自发为轩佑澜腾出了一块空地,即使对他们而言,轩佑澜只是一个衣着褴褛的无名儿,人们还是为他微微鞠了一躬,即便是先前还在与友人热聊的秦琬清母亲,也带着女儿过来表达了一份哀念。 眼见的日头渐沉,天空中却堆起了厚厚云层,风也吹了起来,面对着江水肆虐,人们心中生起一种余有悲戚的感觉来,顿时都没有了再闲谈下去的兴趣。 女孩抿着嘴,走到了轩佑澜的身前,看着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部,似乎有话想要说。军士不顾身上完全湿透的衣服,静静站在她的身后,却并没有阻止女孩朝前迈出的步子,似乎他并不担心对于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女孩而言,如此近距离面对死亡会有何不当。 女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深深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从包里拿出了最后一根棒棒糖,放在轩佑澜的手上。 轩佑澜的手指冷得僵硬,然而在女孩的触碰下,指尖却飘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青丝烟雾,极柔极细,离开手指一公分便被风吹散去,女孩也是因为想将棒棒糖插在轩佑澜的指缝间,这才碰巧发现。 女孩努力瞪大了她好奇的双眼,盯着轩佑澜的手指,看着这一幕罕有的场景,她并没有发出尖叫,反而紧咬着嘴唇伸出一只手去,大胆地碰了碰轩佑澜的手。 这一触恰好使得轩佑澜从昏迷中醒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没等他来得及打量四周的所在,便首先看到了女孩那张异常兴奋的脸庞。 作为在这个世界目前为止他所见过为数不多的几人,轩佑澜自然认出了这个“棒棒糖女孩”,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依然被命运强行留在这个世界,他的眼中不由产生一丝失望,重重叹息了一声。 “休克”这个词在此间的世界依然赋予了同样的含义,包括军士在内,人们并没有深究轩佑澜“死而复生”的原因,只是表达了一定程度上的欣慰。同时这给予了他们某种心理上的积极暗示,生命在大难洪灾之下,依然顽强如斯,“人定胜天”的声音在每个人心中徘徊,稍微缓解了他们紧张压抑的心情,现场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了少许。 一天之内,两次进入濒死状态,轩佑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变化。他背靠在栏杆边,仰头望天,心中说不出来的落寞。 “你害怕棒棒糖吗?”小女孩在他身边坐下,摇着手中的棒棒糖,问道。 轩佑澜侧过了脸,露出疑惑的表情。 “果然不是,这种甜甜蜜蜜的东西,想必世上也不会有人将它视作洪水猛兽。我很吓人吗?”小女孩又问道。 她的思维跳跃很快,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并未察觉轩佑澜一脸茫然。 未等两人有进一步的言语,此时旁边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你好,我叫秦琬清,我来只是想说,很高兴你安然无恙。” 秦琬清有些腼腆的站在轩佑澜面前,低着头,声音弱弱的说道。 “你好,我只是一个过客,名字不足挂齿,但无论如何,我要说感谢你的关心。”轩佑澜站起身来,礼节性的伸出了右手,说不出有什么原因,他此刻并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对女孩的善意如此回应道。 秦琬清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小马驹,小脸上映着红霞,将手缩到身后,急匆匆退回到她母亲那一边。 轩佑澜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猜测这个世界的礼节习俗与自己所来的地方应当不同,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于是讪讪的又坐了下去。 空中的铅云似乎在上层强风的作用下进一步向着中间聚拢,使人不得不担心时刻将至的暴雨。 铅云四周此刻也产生了变化,太阳落山时,明亮的天幕本应归于黑暗,然而在南方的虚空中却蔓延着一道道血红的颜色,像是一头远古的猛兽想要挣脱囚禁的牢房,一次又一次撞击在禁锢栏上,产生出一闪一暗的光亮,震荡着血色周围的天空。 远处小山坡上矗立的铁塔顶部嗤嗤地冒着电火花,可以想见,周边区域的电力供应已经中断。 而北边,此刻却是另一幅更为罕有的景象,天空中缥缈浮显着数缕彩带,蓝色、绿色与紫色相间的流线型尾部的光带如同渲染在虚空中,而黑色的夜空像是一张宣纸,那五彩斑斓的诱人色泽就在这宣纸上肆意蔓延荡漾。 美轮美奂的日暮景象,背后却是索然寡味的科学解释。由于太阳耀斑的大爆发,太阳风向着星系内每一个角落刮去,吹向地球的这一簇太阳风在地球磁场的作用下,引发了连锁反应,其中带电的粒子沿地球南北两极形成的漏斗形磁力线撞击着大气中的氧、氮、氩等原子,不同能级能量的释放绽发出这多彩斑斓的光泽。 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极光现象,在地球的南北极常见,然而由于地球上的天文部门没有预见到太阳耀斑的突然急剧爆发,没有向普通民众进行科普和预警,终身生活在北纬30度的人们平生有幸第一次见到极光,他们并非从美学的角度上去感受这宇宙现象的鬼斧神工,而是本能的联想到了这是否意味着末日的降临。 这自然不是末日景象,天空中的血色光芒只是正常的天文现象,那里面没有一丝真正血腥和毁灭的气息。刚从末日世界行过的轩佑澜很是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并未像其他人那般站在栏杆边上驻足观望,而是选择静静地在原地坐着,闭上双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随即他突然想起了某件极为重要的事,紧张的将手探入怀里,摸索了一番后,并没有如自己预想的摸到那件物事,脸色忽的沉了下来。 “你在寻找这件东西吗?” 坐在身边的小女孩递出了她手上握着的那块黑色腕表,说道:“方才将你救上来时,此物从你衣服里掉了出来。” 轩佑澜从她手中接过腕表,失而复得的喜悦显露无疑,他郑重的对小女孩道了谢。 孰料小女孩却并不买帐,反而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声谢本小姐还是担得起的,若非我叫人将你从水里捞起来,不知你会被江水冲往何处去。如此大恩,便是叫你行大拜之礼亦不为过。然而你不为此谢我,却为这一块浸了水的电子表而谢我,是何道理?” 轩佑澜淡淡一笑,说道:“死有什么可怕的,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比死了更可怕。” 小女孩灵动的眼珠看向了眼皮上方,鼓着腮帮子似乎在努力的将轩佑澜的话与记忆中的事物相映证,却在她短暂的生活经历中找不出任何阳光照不到的角落。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家伙脸上那副讨打模样,小女孩嘟着嘴问道:“我曾听人说,人生最恐怖之事莫过于上战场,在生死一线间争得活路。唯有能够笑对战场、直面死亡的战士,才是真正的共和国柱石。你倒是说说看,究竟何事竟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 一道雷声轰鸣,摇摇欲坠的浓浓黑云终于下起了雨来。 轩佑澜抬眼,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雨水的潮湿空气,带着淡淡惆怅、淡淡无力地说道: “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十二章 无助 轩佑澜望着远处的天边,在极光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有一抹尚未褪去霞光的地平线,遥远而不可及,就好像他心中正在渐渐遗失的最后一点希望。他张开嘴,并不费力便将雨水接入口中,吞进喉咙也尝不出是何滋味,心中更加凄苦。他将头低了下去,黯然说道:“活下去,其实是比死亡更加痛苦的事。” 露天的望台并没有什么挡雨设施,而可以挡雨的屋子却已经被江水淹没,人们只得不顾形象的蹲坐在地上,瑟缩着身子等待着救援。这时候,在场之人无论身份贵贱,贫富与否,面对着天灾降临,唯一还拥有的都是相同一种身份牌--向着未知命运祈求一条活路的可怜人。 然而在这一刻,竟然有人会说出,活下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活着有什么好可怕的?小女孩不明所以,看着轩佑澜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以为他是信口胡诌,便打算不再理会他。 而轩佑澜的双眼则眯成了缝,仔细打量着此间的世界所下雨点,与以往的记忆对比,似乎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异。 锦城的雨不比江南那般细细绵绵,而是像极了锦府平原的山,厚实而舒缓,雨小时,像滚珠轻轻淌过脸颊,带着珠圆玉润的触觉。雨大时,像一幅水漫江山的画卷,将远山与近景隔成两道截然不同的景致。 太阳即将下山,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洒向大地,雨越下越大,黑云笼住了这一片天,极光被挡在黑云的外面不知是否还存在,此刻满世界灰蒙蒙一片。 在这一片水与雾组成的灰白画面中,一点红色进入了轩佑澜的眼眸,那是一把撑开的小洋伞,孤零零漂浮在江面。 风大浪也急,小洋伞顺着水流也来到了观澜阁的这一处仅有陆地下。轩佑澜用不知从哪找来的一根草绳,甩出去绑住了红色的小洋伞,将它从水面上拖起。 轩佑澜拿着这把伞,只见上面的的伞骨折了一根,但仍旧可以使用。他随手将伞递给了小女孩,小女孩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并招手将秦琬清叫了过来,两个人相互偎依着躲在小洋伞下,身子虽然仍在发抖,但没有了雨水淋身,却也可稍稍回暖一些。 “抱歉,可否容我说上几句?我实在是不知所措了。” 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女性,留了一头齐耳的短发,身上穿着一件女性西服,轩佑澜很轻易便把她与自己那个世界中的职业女性们联系在了一起,这名女子并非是靠自己颜值吃饭的角色,而看到现场好几名在雨中也要保持自己仅有风度的人们围着这名女子嘘寒问暖,更是看出她有一定的地位和身份。 这名女子身上披着一件大衣,在雨水的吹打下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着,低下头来看着地上的轩佑澜。 “我认识你,你是记者,在中午的锦城新闻中出现过。”轩佑澜身旁的小女孩突然说道。 “你们好,我叫杜瑞兰,可否与我说上几句?”面前站着的女性没有了作为新闻记者处变不惊的神情,却带着几分焦虑与彷徨,就像一个掉落水中无助的人,努力寻求着任何可以攀附依赖之物。 轩佑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若是没有这场大雨,他们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因此心中便好奇于为何这名记者会放弃他们,而向自己这名并不特别的“小孩”求助。 杜瑞兰见轩佑澜不置可否,索性便自顾自的说道:“我生于长安,幼时随父母迁至锦城,便定居于此。父母学的电气工程,是二次技术革新后共和国第一批机械自动化工程毕业生,研究生毕业后便应聘来到了锦城机电研究院,那年是共和二十四年。” “可是那个被毁于小行星带流星雨的第二机电研究所?”小女孩又插嘴问道。 杜瑞兰本是对着轩佑澜在说话,此刻诧异的看了小女孩一眼,点头说道:“第二机电研究所是军方机构,共和二十四年后便再无此名,不想你却知道。” 小女孩没有解释自己知道第二机电研究所的原因,杜瑞兰也没有想要深究下去,而是又看着轩佑澜,口中继续说道:“共和二十四年的那场雨,我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独自一人躲于床板下,看着数颗硕大的流星自窗前划过,四周一片死寂,仅有夜空中传来的尖啸。其时其境,我的心中除了无助,再无别的感觉。” 轩佑澜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低声抽泣回忆着自己童年故事的女记者,依旧不知为何她要对自己诉说这些,只是看着她的身子在轻微颤抖,看得出情绪已渐渐失控,急需将心中的话说出才可以有所舒缓,因此他也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杜瑞兰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由于流星雨造成了锦城旧城半数的破坏,政府救灾乏力,当我被人自废墟中救起,已是第三日凌晨。与旧城那些至今仍生活在老旧房屋的人们不同,我幸运的被国际联盟选中,将我送至燕京,并由仁爱基金会承担了我二十岁前所有学习费用。” 杜瑞兰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此后我有了孩子,为了给她提供最好的条件,我四处奔波、做最好的新闻,为了使她不再感受到我幼时的那种无助,我将她带进了锦城最好的私立幼儿园。无论多忙,我每日都会与她通电话。” 杜瑞兰终于稳持不住站立的姿势,跌坐在了地上,她的手中握着一部按键手机,上面沾着一块稀泥,而话筒里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轩佑澜终于明白杜瑞兰来找自己谈话的目的,不过是见到自己在洪水中“死而复生”的经历,想从他这里分得一丝冥冥中的福运,好为她的女儿祈福。 轩佑澜对此并不觉得有甚荒谬,在这一处被天地隔绝的孤地上,祈祷或许是唯一正确的事。他于是站了起来,在旁边小女孩惊讶的注视中,伸出小手放在了杜瑞兰的肩上,轻拍了两下说道:“请你相信,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将自己的命与你女儿做交换。” 小女孩此时会意过来,蹲下身将一双小手抓住杜瑞兰的手,眼眸清澈无瑕,看着杜瑞兰说道:“我相信定会有人将你的女儿带到安全的地方,她一定会安然无恙的,诺心永念!” ……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人们在雨水中早已被淋得形神恍惚,江水借着雨水之势已漫上了望台这片最后的陆地,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两道极强的亮光,将人们所在的这片水域照得透亮,江水粼粼泛着波光,划破了人们心中那无尽的黑暗。 两艘飞艇平行悬浮在空中,距离水面十余米处,打开了舱门,各扔下一条悬梯。 军士利用手中的对讲机与飞艇通完话,将在场的众人分成了两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两艘飞艇下的人群一遍遍大声喝令道:“孩子与老人先上,妇女其次,男子留在下面帮扶。” 风大浪急,江水涨势很快,人们很自觉地遵从了军士的这个安排,将小孩与老人排在了最前面,并未出现抢挤的情形。秦琬清与她母亲一前一后,爬上了飞艇的悬梯。长时间泡在水中的身子有些僵冷,连这短短十来米的悬梯爬起来都格外吃力。 在飞艇上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秦琬清被拉上了飞艇。此时她偏过头去看向另一面,只见先前与她共用一把伞的那个小女孩将小洋伞背在身后,爬梯的速度反而要比她快些,眼见得只有两级便可够着飞艇,而那艘飞艇上的人员也朝她伸出了手。正在此时一阵风吹过,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手滑之下没有抓牢悬梯,身体突然坠落了下去。 在她下方一直仰头注视着的轩佑澜毫不犹豫地探手伸出,恰好抓住了一个物事。 大雨狂暴的从空中倾泻而下,如同石子不停地砸在身上一般疼痛难忍。十二岁的轩佑澜左手使劲地抓住一截悬梯,右手握着一把红色小伞的伞尖,而另一头的伞柄处正被一个细弱的手掌紧握着。 “抓紧了,别松手!”轩佑澜顾不得从头顶一直往下淌的水流,大声喊道。 身下半米处,小女孩右手通过这把小伞与他紧紧相握,肆掠的洪水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她整个身子卷动着拖走。小女孩使劲抿着嘴唇,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吃力的神色,却并未发出一声惧怕的哭泣。只是用倔强而明亮的眼睛与他对视着,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竭力坚持着,与洪水进行生与死的搏斗。轩佑澜瘦小的左手由于太过用力,虎口已经开始渗出了鲜血,在雨水的泼打中很快淡去。 在下方的众人见此情景也是连声惊呼,然而军士正在另一组安慰一名老人,待他发现这边的异常,再想赶过来已来不及。 “气运归脐齐,提咽丹田生。”轩佑澜心中默念着当初在学校里安欣妍教他的运气口诀,吃力的推行着经脉运转,内腑丹田处慢慢升起了一股热流,经手臂来到手腕处,在此凭空生出了一股劲力来,将小女孩向上拖近了稍许。 轩佑澜心中一喜,又提了一口气想要如法炮制地将小女孩拉出水面,可是没想到后腰雪山处突然一颤,一股莫名的寒意随即遍布了全身。 轩佑澜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心中猛地一沉,在这紧要关头他顾不得去琢磨究竟怎么回事,一咬牙将全身绷紧,想要再提一口气,重复刚才的做法。却没有料到更大的反噬袭来,使得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身上体温下降,手指间渐渐泛起了白丝,甚至凝结成一颗颗肉眼可见的细小冰粒。 与此同时,轩佑澜身上如同千万颗细针同时刺入,挑动着脆弱的神经感知。他忍不住痛苦地大叫着,左手原本牢牢抓住的悬梯渐渐滑落。 小女孩依旧紧紧抿着嘴唇,看着轩佑澜流血不止的左手,和已经开始慢慢结冰的右掌,感受到了自己的生机一点点流失。 无法可想,无力可借。 当轩佑澜只有手指还能勉强勾着悬梯时,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两人一前一后坠入了水中,在湍急的洪流中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十三章 伤城 共和五十六年元月八日,距离锦城突发洪水七天之后。 环卫工人已经将洪水过境带来的垃圾清扫干净,一些商铺恢复了营业,街头上也开始又有了车辆通行。但锦城的人们并没有走出洪水的阴影,尤其是那些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亲人的家庭,在家门口、窗户上挂上了谷草,挽上了白花。 七日之内,锦城变成了一座伤城,所有的大型餐馆、娱乐场所都停止营业,商业活动取消,导致了平素繁忙不堪的火车站如今清淡了许多。位于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早餐店,虽然开门营业却生意寥寥,老板清闲的坐在店内,抬头看着电视新闻。 锦城电视新闻里循环播放着关于这次洪灾的后续报道:“国际联盟执政官特使乘专机抵达锦城国际机场,于机场贵宾厅进行短暂讲话。特使转达了执政官阁下对于共和国及锦城人民之问候,随机带来了慰问物资,同时亦强调国际联盟将对本次突发灾难进行调查,追究相关人员渎职责任。自现场记者观察,前来接机的总统特使及锦城市政厅官员神色严峻,并未与国际联盟特使进行交谈便匆匆离去,而对外却宣称因担心堵车,急于赶赴摄政广场参加上午的追思会。” 在记者解说的同时,电视镜头颇有深意的给了一个远景,只见空旷的街道上鲜有车辆通行,根本不可能出现堵车的情形。 “扯淡的国际联盟,扯淡的世界一统”,早餐店老板嘴里嘟哝着,对着厨房里正在收拾的老伴喊道:“动作麻利点,若再晚些,只怕要错过追思会了。” “老板,多少钱?”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了今天唯一的一名客人,一个身材偏瘦的少年,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倒是与当下锦城少有彩色的气氛相配。 “五块钱”,店老板回答了一句,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一张桌子边上收拾餐筷,对着店子里这唯一的一名客人顺口问道:“今日还未到复学时,你也要去摄政广场吗?” “去看看吧,来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做决定了。”少年低头喝了一口稀饭,放下碗筷说道。 锦城全城俱缟素,电视频道停止了娱乐节目,全程直播在摄政广场上进行的追思活动。 能够容纳万人的摄政广场上站满了人,人们穿着素白的袍服,腰间系着根白色三结带,这些是在这场洪灾中侥幸亲人都无恙的人,他们以这样焕白的衣着表达同样的哀思。而在他们前方的几排人群,身上穿着缟衣,欲泣无声,显然便是在这场洪水中不幸遭遇到亲人离逝的人们。 所有人都静静站立着,看着在前方高台上声泪俱下的诉说者。 锦城是个建有很多高楼的城市,许多在洪水来临之际见势不妙的人们纷纷跑上了高处,侥幸躲过了这波侵袭。然而因为当日是新年,按照习俗应致敬先贤追思,是以有不少人来到了临河的摄政广场,而未能及时逃过噬命的洪水。 因此自从大水退后,人们便自发来到摄政广场,这处令他们失去了亲人的地方,聚在大屏下等候市政厅实时更新最新的救援及打捞信息。音信全无时人们担忧,每每有不确定信息传来时人们心悸,而当一则则罹难者身份确认的消息传来,总有一个家庭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拥有同样遭遇的人群最容易引起彼此共鸣,最初两天人们只是围成圈子相互之间倾诉与慰藉,到第三日终于演变为了公开的诉说,讲述逝去亲人的往事、追悔自己未能及时将亲人从洪水中救出,摄政广场上沉闷的空气中始终蕴含着一股悲伤绝望的气氛,虽经昼夜变换而不消散,直至七日后终于达到了最高潮。 两艘齐柏林飞艇静静停泊在摄政广场的上空,远望去好像悬着的两座黑色巨型浮棺,沉默的艇身两侧垂挂着共和国的大幅国旗。 摄政王上朝时身穿九蟒长袍、腰佩麒麟宝剑的铜像立在广场上首,无声俯视着下方那一干锦城的市民。 在那铜像的上方石壁上,一左一右同样挂着两面大幅的国旗,国旗下方立着两块等离子大屏显示器,同步播放着摄政广场上的活动。 飞艇、摄政王铜像与巨幅国旗,构成了国祭仪式上这幅庞大的背景图画面。 悲痛欲绝的家属们一个接着一个从高台上被抬下,广场上的人们束手而立,向他们缓缓行了一个长拜大礼。 共和国承自前朝,共和初期政军两界的高官们大多都是从前朝过渡,自然便延续了数百年前由前朝奠立的一应礼仪,在头七之间的礼、乐、荣、哀之后,由家属致意,最后由寺中的庙司领述悼辞,完成所有程式,便可熄灭燃了七天的长命灯,结束丧礼哀悼。 随着计划名单中的最后一名家属因为过度悲痛而未能完成自己的演说,被医护人员抬下,为期七天的哀悼活动接近了尾声。一名德高望重的庙司人员身穿着素白法袍缓缓走上高台,将手中一卷经文铺开,准备开始进行悼辞领述。 台下站着总统阁下的亲命特使、锦城市政厅各级官员、国际联盟执政官阁下的致哀特使,以及锦城各界万余名市民。 人们不慌不忙的整肃了自己的衣饰,双手垂于身侧,表情肃穆地注视着这位来自天云寺的高僧庙司,将由他发起这七日悼念活动的最后一个环节。 庙司神色庄穆地向着广场上众人微微躬身示意,在他下方是数万名屏气凝声的锦城市民。 然而此时,天空中却纷纷扬扬飘起了许多雪花,在寒风中摆动着轻灵舞姿。 锦城地处盆地,常年难见下雪,而年初时节更不会有雪。初始时是一个被父母牵着手的小孩发现了空中的异象,当他不知收敛的兴奋大叫时,还受到了父母的呵斥。然而当更多的人们仰起头看向了天空时,原本平静的广场便有了一些骚动。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已经分辨出来,那陡然出现的并非什么“雪花”,而是一张张的传单。 天空中除了那两艘齐柏林飞艇之外,原本空无一物,因此不难推见这些传单的出处。 广场上的人们拾起掉落地上的传单,看着那上面用朴实无华的文字所描述的事实,脸上露出了惊疑的表情。而站在前排的那些大人物们,得到了随从捡自地上的传单,脸色早已变得冷峻异常。 他们俱皆皱眉抿嘴,无声地相互以眼神探询彼此,想要知道究竟是何人选在此时生事?不过他们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抱歉,总统特使、市长阁下,让政府诸公苦心想要掩藏的秘密,如此这般大白于天下。” 遍布于广场四周的高音喇叭突然传出一个女性低沉的声音。 高台平缓的台阶上走来了一个身穿缟衣的女子,戴着素白手套,捧着一个小女孩的遗像。 “是她,杜瑞兰!” 高台下不少人认出了这名女子的身份,惊讶的说道。 当日洪水,被飞艇救起的杜瑞兰哀求驾驶员飞到了距此五公里的另一段河堤下,锦城最好的私立幼稚园处。 奇迹并未如她心中祈祷那般发生,由于幼稚园地处一片低洼之地,早已被决堤的江水淹没。其时已经放学,大部分看护带着学生们坐上了校车回家,幼稚园内只留下了一名看护陪着她的小孩。看护没能打开被洪水倒灌的游乐室大门,当救援的人们赶到这里时,只能看着现场的情景默默致哀。 失去了女儿的杜瑞兰自此消失在了电视新闻节目里,人们听说了她的故事,原以为她正在某处角落里舔詆着失去爱女的痛苦,却不曾想到她如此这般重现于公众的视野。 “政府指派的特别调查组仅用了五日,便断定此次大水乃是天灾,由寄生于散热水管内的叠生贻贝阻隔了上游拦河大坝发电机组散热,控制系统过敏元件在这场出人意料的太阳耀斑下失灵,导致发电机组因过热大爆炸,进而引发控制系统失效,泄洪闸开启。” 杜瑞兰的声音继续在话筒里响起:“解释看似合理,然而在此我想说,这些不过是谎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十四章 杜瑞兰 “解释看似合理,然而在此我想说,这些不过是谎言!” 杜瑞兰平静中渗透着几分笃定的话,起到了常人无法达到的震慑效果。由于她那锦城电视台新闻记者的身份,让人们习惯了她对于看似简单的新闻事件背后错综复杂真相的无情揭露。杜瑞兰伸张着正义,她一次次代表弱势群体向着强权挑战,这是许多人心中的共识。故而虽然她这番话来得突兀,但在现场的上万锦城市民潜意识里依然选择了接受,这便引起了现场小范围的骚动。 几名安保人员手持着对讲机,抬头望着天空中两艘齐柏林飞艇,似在大声的命令它们返回升降平台,然而两艘飞艇却并没有如他们要求的那般动作,而是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将另一面艇身缓慢朝向了广场。 高台上的两面等离子电视上,投放出两名男子的照片。 随着男子照片的出现,广场上的喧闹暂时停歇了下来。尽管人们都不认识这两个男子,但这并不是一张个人生活照,而是入职时的定装照,男子身上的制服样式以及上面的小金星,腰间所配的三花银色短剑,已经明白无误表示了他的身份。 并非所有人都不认识这两个男子,在广场人群的最后方,一座大理石华表立柱下,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他将白色运动服掩藏在了立柱身后,手中拽着一张传单,眼睛紧紧盯着飞艇上的照片,又看向高台上的那个孤零零身躯,眼中闪动着晶亮的光芒。 站在广场上最前排的一组人中,显然也有知道这两名男子身份的。一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表情严峻地向着总统特使以及市长先生低声耳语了几句,便见到原本面容有些茫然的锦城市长像是传染了制服男子的情绪,竟然有些慌张了起来,因为他忘记了一般的程序,越过就在自己身旁的保安局长直接向现场安保人员下令。 随着市长阁下一声令下,四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快步跑上了高台,而在此更早些,便衣警察已经从杜瑞兰支持者的手中夺过了图控终端的控制权,关掉了现场麦克风和投影大屏。 “杜瑞兰女士,请您配合我们,以免造成任何不快。”一名安保人员走到了杜瑞兰身边,身子向前微倾,对她说道。 另外三名安保人员所站位置刚好将杜瑞兰围住,显然是已经做好了一旦她拒绝便采取强制措施的打算。此刻他们心中最为担心的,便是杜瑞兰会煽动广场上对她同情的支持者们,采取激烈对抗的方式对他们施压。 然而,只见这名以往在电视镜头里都是以辛辣与强硬态度咄咄逼问政务官员而出名的新闻记者,数日不见后只是脸色苍白了许多,神情憔悴了许多,似乎她的性情也变了许多,因为她竟然冲着安保人员们轻轻点了点头,平和说道:“身为共和国公民,身处于共和国之领地,自然便应遵守共和国律法。诸君安心,我不会令你们为难。” 四名安保人员表情明显放松了些许,他们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缉拿一名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尽管是身负了市长阁下的匀令。而且在他们潜意识中,并不清楚他们将要采取行动的对象究竟犯了何罪。 一直悬浮在空中的那两艘民用齐柏林飞艇时刻提醒着他们,面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实则在锦城具有一定潜在号召力,虽然此刻并不清楚她的支持者是何背景。若是她能对于安保人员的行动顺服,他们不介意给她一些方便。 然而杜瑞兰却并非立刻就挪动脚步,而是低下头将女儿的照片放在地上,从文件包里拿出了一个物事,那是一份红色外壳的证件。 她打开了证件,将内页朝着台下的人们高举着: “我的记者证,市长阁下,我将忠实履行《新闻宣言》赋予我的责任,除非记者协会撤销了我的记者资格,否则无人可在我采访时限制本人人身自由。” 《新闻宣言》显然具有相当的威慑力,杜瑞兰巧妙地将自己闯入的行径说成是现场采访,虽然她明显在偷换概念,然而当着场下万余名众目睽睽的群众,当着全球几十家媒体的现场直播,市长阁下却不能不正面应对,否则不知道境外的媒体会如何炒作。想到此处,他的脸上露出几丝苦笑,无奈的摇摇头,挥手示意台上的安保人员后退了几步。 “继任此城行政长官的第一天,我便宣誓会忠于宪法,忠于议会颁布的各项法令,这一点毋庸置疑”,锦城市长偏过头看了一眼身侧同样锁着眉头面色井然的国际联盟执政官特使,又抬头看着台上的杜瑞兰,说道:“不过我以往只知道杜女士读书时接受过国际联盟资助,未曾想你也是一名国际联盟大统一论的支持者。” 杜瑞兰正色回答道:“身为记者之中立角度,是我长期以来一直秉持的职业操守,市长阁下毋庸置疑。我对于世界必须一统之观点无任何看法,然而据我所知的一些事,若是国际联盟行星防御部组建全球联合防御体系之倡议能为各国接纳,集中全球情报保卫地球家园,此次导致了无数家庭支离破碎的惨剧或许便不会发生。” 锦城市长说道:“作为拥有第一手情报之人,请恕我不敢苟同您的观点。” 杜瑞兰旋即针锋相对的说道:“而作为拥有第一手情报之人,我将向您、向全世界证明此一观点。难道阁下要否认,照片上这二人对于此次锦城大水应负之重大责任?若非他二人擅离职守,对国际联盟行星防御部所发有人密谋破坏锦城核心设施的情报置若罔闻,未在指定的拦河大坝出现,今日惨剧又何以会发生?” 虽然广场上的所有功放都已关闭,两个人的对话不会被扩散出去,锦城市长还是谨慎的左右看了两眼,缓步走上前去:“杜瑞兰女士,我知道您在这场洪水中的遭遇,对此我不无遗憾。然则诸事欲求而道行间,我提醒您对于此事的追究不可过界,深则无益。” “您是在以国家机密让我封口么?”杜瑞兰手指着天上的飞艇,说道:“阁下,强权如泥沙,虽能一时掩盖事实真相,然而天地之间自有清风拂尘。瑞兰乃是学法守法之人,自会于法律框架内究真求实!” 杜瑞兰此行显然并不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锦城市政厅难堪,她仅仅是为了表达一种态度,这种表态将会在未来为她要做的事带来持续的助益。此刻目的既已达到,她说完便不再理会市长阁下,而是转过身来对着后面一直默默站着的庙司下蹲致礼:“大师安好。此次瑞兰为了一己之事,而妄行打断大师祝祷,实不应当,恳请大师恕罪。” 来自天云观的高功庙司微微点头,轻拂长袖,作出邀请之势说道:“无妨,杜善人既然来此,亦是有缘之人,且请与我一道为生命颂赞,为苍生祈福。” “大师既邀,瑞兰敢不受命。”杜瑞兰躬身答道。 庙司示意工作人员将他面前的麦克风打开,手捏子午诀,凝神闭目唱出了一段礼赞颂歌,歌声庄穆、悠扬,似精灵般飘荡在广场上空,涤荡着人们的心田。 颂歌完后,庙司缓缓放下手,扶在面前的楠木桌上,缓缓说道:“亲人离逝作七日痛,七日之后魂归故里,如同生命来之于泥土,而终将归于此处,大地双手抚平昔日创伤,不复再有哀伤,生之人亦当笑望前路,将往事记于心间,有心则亲常在,诺心永念。” 场上所有人按照男左女右的区分,将双手上下重叠地横放在胸前,微微躬下身子,恭谨回应道:“诺心永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十五章 宇宙是一个时光机 蜿蜒曲折的湖畔小路上,铺着圆润的碎石,两只小鸟竞逐着觅食,一前一后蹦跳着,隐没在浅草绿植丛中。 在这个世界的七天里,轩佑澜读了一些史籍,知道影响了这个世界进程的伟人们,往往都喜欢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独自一人思索。如太平洋国的开国之父威廉瑟灵顿喜欢在私人庄园独处,一手促成国际联盟由松散的国际机构变为对各国政府具有部分管控权力的帕萨约夫喜欢在山峰登顶,欧洲最古老家族基金长老联合会的掌控人丹尼敦喜欢在艺术馆沉思,而那位世人敬仰的摄政王,则喜欢摒除了随从们一个人站在鸿雁塔下,绕着功德碑转圈。 轩佑澜与安欣妍的相识,源自于两人共同就读的那所大学,在那战争爆发前的一个学期,在学校外的那片翠绿青山下,两个人沿着湖水徜徉漫步,享受着宁静的校园生活和对毕业后工作的憧憬。翠绿的湖面留下了两人并肩而行的倒影,然而平和安逸的日子总是很短暂的,只是可惜当初的自己不懂得珍惜。 直到换过了一处时空,今日的轩佑澜参加完了追思会,在那悼念亡人的触景生情之下,不自觉的便走到了天府大学,这个位于锦城的最高学府,漫步在大学校园里,享受着这份在那个世界看来分外奢侈的静谧。正午的阳光照在莘莘学子们无忧无虑的脸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开放式的大学校园内,一个少年孤单的身影,从那些怀抱着青春梦想的天之骄子们身旁走过,没有哪个人会留意到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对于未来的无措与惆怅,只是把他当成校内哪位教工家中正读初学的无知小孩。 这个无人正视的小孩漫无目的的在校内走着,越过半圆的弧形拱桥,来到了东门外的食堂前,在那一面据说与天府大学同岁的校园留声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各种类型的大字帖。 轩佑澜这些天游荡在锦城,钻过了大街小巷,体会了民俗风情,试图从构成城市的无数细节中,找寻与上一个世界蛛丝马迹的相同。 比如这些大字帖中发布的信息,兴趣社团的成员招新,兼职工作的发布,二手物品的售卖 他努力的仰着脖子,目光落在那一张张大字帖上,贪婪的、带着一丝回味的思绪,看着这些与往昔记忆相契合的信息,如同荒漠上饥渴的羔羊寻到了绿洲,努力汲取使自己能够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的养分。 活下去,这是安欣妍对他最后的嘱托。失去了存在意义的轩佑澜不知自己能否做到,但他为了她决定努力尝试。 这些大字帖都是洪水降临前写的,经过日晒雨淋褪去了颜色,紧紧贴在一片灰白的碳砖上。如此一来便将侧边上唯一一份新贴的红色大字帖凸显了出来,轩佑澜定眼看去,那是一个学术讲座课的宣传单,上面写着演讲者和讲座的地点。 “何为宇宙?有人说宇宙乃是可见光在宏观尺度上的一种拓展,亦有人说宇宙乃上一历文明坍缩到极小点后再度大爆炸的产物。我们脚下的这个星球叫地球,它如同一颗悠悠球,漂浮在银河系的广阔洋面上,海洋中有着千亿颗此种悠悠球,而宇宙中则存在着千亿个此类海洋。我等身处宇宙之中,对其认识却如盲人摸象,不得其实。作为科学研究者,追求真理之路处处碰壁毫不为奇,所幸的是每当仰望星空,看着那满天繁星,每一颗背后都存在一个堪比银河系的世界,心中便会自然而然发出感慨,人类何其渺小,我们以为天大之事放在宇宙视觉中,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一间阶梯教室内,学生们疏密间隔的坐着,听着那站在正前方投影幕布下,播放着幻灯片的授课讲者。 一头银发的仲身穿着藏青色对襟长袍,上面刻着不规则的纹路,看上去就像一丛苍劲的枯枝,独傲的怒放在蓝天飞云之下。 他的双手抱合垂于身前,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这是一场关于行星宇宙学的基础公开课,面向拥有两万学子的天府大学全校开放。不过不知是因为课题冷门,还是讲授者本人的声名不彰,教室里并没有坐太多人。 仲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仍然有板有眼的将预定内容讲完,最后抽出了两张图片,通过幻灯片投影到了幕布上。 “这是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星空图片,来自紫金山天文台,由同一具望远镜同一角度拍摄,只不过前后时间有所差别。今日的课后作业,便是请诸君回去找出这两幅图片,发现其中的差异。若有人能够找出答案,前来找我,我亦可对你的问题给出一个答案。” 在座的学生们无人意识到仲所作出的是一个何等许诺,在这个每月都有名家院士授课的学府,一个挂着助理教授头衔的人实在不易赢得这些天之骄子们的尊敬。他们只是循着旧例,站直了身体向着前方的仲行了一个拜别大礼。 仲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讲义,将那一幅幅星空图片放回文件包内。他的动作很慢,待得学生们都已退出了教室,才将最后一组图片放进包里。 “你能够逃过这场洪水,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仲将最后那两张看似相同的星空图收好,关上了夹子,低眉垂头凝视着眼前一个虚无的焦点,口中说道。 “一个人想死,其实并不容易。”轩佑澜从阶梯教室的台阶上缓缓迈步,走到仲的面前,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你我二人萍水相逢,既脱困境,我想不出你有何缘由前来找我一个糟老头。”仲说道。 “我其实没有打算来找你,不过既然看到校门口贴着你讲座的海报,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于是便来看看”,轩佑澜取出一份报纸,拿到仲的眼前,“我想要请教先生,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这份报纸是中午加印的锦城日报,大篇幅报道了上午发生在摄政广场的那起风波,记者很详实的发布了现场照片,连飞艇侧身上的那两个陌生军官照片也刊登了上去。那其中的一人,正是七天前掳带轩佑澜去见仲的那名夹克男子。 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对于此人,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他有军方背景,此来锦城身负特别任务,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轩佑澜见仲的表情不似作伪,便又问道:“那么对于‘彼岸’,我想阁下总有一点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仲这次笑了起来,眼角带着两条很重的尾纹,也只是稍微遮掩了一点浑浊的眼神。仲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疲惫的神态展现在轩佑澜眼前,看着他说道:“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是鉴于那日你我二人相识一场的份上,毕竟我们似乎还有过共同对敌的经历。但我并无对你要知无不言的必要。” 仲提起文件包,从轩佑澜身边走过,说道:“珍重。” 轩佑澜静静站着,等仲越过他的身边,顺着阶梯向上走去,突然淡淡说道:“武仙座超新星诞生。” 仲的身子微微一僵,缓缓迈上台阶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转过身面对着轩佑澜,定神看着他。 “武仙座超新星诞生。”轩佑澜加重语气重复了一次,又叹了一口气,“一颗存活了亿万年的恒星,一个发生在七十万年前的传奇。两幅星空图唯一的差别点,便在于黄道界面上那一颗闪耀的恒星,光芒倍增,那是恒星湮没、成为超新星的时刻。” 仲盯着轩佑澜,语气中带着些许好奇:“这两张星空图上光谱的变化,即便是专业人员也要通过仪器分析比对才能测算得出,你竟是如何知晓?” 轩佑澜脑中灵光一闪,一道隐隐约约的想法划过脑海,直觉告诉他仲的这句无心之言包含了很多信息量,然而当他想要抽丝剥茧的再去回味时,仲接着又问了一句: “你究竟是何人?” 轩佑澜叹了一口气,能够回溯的灵感,便不是灵感了。他想了想,看着仲说道:“不知先生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宇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时光机,它将亿万年前发生的事,以光的形式在时空中散播。我想,阁下似乎犯了一个错误,您关注的重点有那么一点点偏移。” 轩佑澜伸出他的小手指头,掐出指甲壳大小的一点。 事实其实很简单,只不过轩佑澜无法说出罢了。在他所经历的那个世界里,武仙座被标记为p2八953的那颗恒星变成为超新星,吞噬了周围一切演变为黑洞,这是人类所能观察到的最近距离恒星殒灭,曾经是天界热议的话题。战争开始前的一个月,他陪着安欣妍听了一场学术讲座,主讲者展示的刚好也是这一张照片。末世前的最后一个月,在大海上漂泊时,安欣妍时常站在战舰甲板上,仰望着北部天空,看着满天璀璨星光掩映下,那处武仙座恒星消失了的方位,以此怀念战前最后的和平岁月。 将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平行对比,这个世界的六年后,在那个世界的科学界中正式发现了武仙座超新星的诞生。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轩佑澜能够一眼将仲的星云图分辨出来,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仲微笑地看着轩佑澜,似乎并没有觉得他的话冒犯了自己,反而说道:“那么我应该关注何事?” “答案,对于一个问题的答案”,轩佑澜不假思索回答道,“我回答了您的问题,根据你我二人的无形约定,您也应该回答一个我的问题。” “马海山的宪政时代社会契约论,看来你懂的不少。”仲眯着双眼,似乎要把轩佑澜这张稚嫩的脸庞记在心里。 “求知欲,似乎是我这具躯壳里仅有的一点活气。我发现,在这里市立图书馆是个不错的地方,暖气开着,茶水二十四小时供应,维持生存的最基本条件都具备了,否则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又何以为家?”轩佑澜说道。 “是啊,何以为家,只是你的家又在何处呢?”仲看着轩佑澜,缓缓说道。 自从两人刚才见面开始,轩佑澜便牢牢掌握了两个人交谈的话语权,将话题按照自己的意愿引导,仲似乎对此不以为忤,顺着轩佑澜的话随意而谈。此时他话锋一转,轻飘飘、淡淡然的问了一句,却击中了轩佑澜内心深处最虚弱的地方,使他顿时无话可说。 有的时候,随口说的一句无心之言最能准确反映出人心中的真实情绪,轩佑澜离乡背井,来到了这个陌生世界,成为一个陌生的过客,在他心里藏得最隐秘、最深沉的,莫不就是那个“家”字。 无家之人,犹如无根之木。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仲微笑着又说了一句。 轩佑澜浑身一震,瞳孔微微放大,眼中透出了一抹复杂的光芒,原本轻松的神色变得犹豫,眼神扑朔迷离,眉头渐渐皱起。此刻他潜意识里突然有过一道闪烁即逝的光,提醒自己有一件重要的事被忘记。 轩佑澜苦苦思索,半晌过后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在心中放弃了什么打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是啊,没有家的人,还对世界抱有好奇做什么,有什么必要呢?我走了,那天的事,我会为您保守秘密,也希望先生为我保密…算了,原本就是一过客,何必呢?” 轩佑澜喃喃说着,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朝教室门口走去。 在轩佑澜的心中,新世界对他最大的吸引,莫过于当日从那个白色风衣口中说出来的神秘代号“彼岸”,那个宣称知道自己来处的组织。可是轩佑澜却对此有着深深的怀疑,在自己所来的那个世界,科技与此地相差仿佛,然而打了四年的战争也从未听说过发现平行世界的消息。再说即便对方所说的为真,那又能怎么样?莫非他们有办法将自己再送回那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仲目送着轩佑澜萧索的身影慢慢走到了教室门口,伸手拉开了门,突然开口说道:“一个忠告,十年之内,不要去找‘彼岸’,也切勿让他们找到你!” 第一次从仲的口中听到了“彼岸”这个词,轩佑澜并没有先前来时的那份期待,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仍会停住脚步,或许只是出了这个门后,对于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茫然?他轻轻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转过身来,并不知道是否该说些什么,却意外看到仲遥遥向他伸出了右手,做出邀请的动作说道: “你我不妨来做个交易,若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纪》正文 第一章 谍影 锦城多竹。 据传还是在前朝中叶时,被分封天府的第十代蜀王喜爱竹的清雅高直,将王府后花园中开辟出了一块闲地来,专门种上了一垄绿竹,自号“半竹山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府的官吏们不论是真赏得,还是附庸趋势,都在各家院内开展起植竹造林的绿色运动来。 几百年过去,原本的蜀王府早在共和元年便被最后一任蜀王无偿捐献给了共和国政府,在原址的基础上建成了天府大学。末代蜀王随皇室退居海外,蜀王的势力在蜀中消饵弥尽,然而第十代蜀王留下的那点余韵,却如种子般广泛撒播在了锦城的四肢百骸。 天府大学正门直达书院街,这是一条宽约十米的青石板长街,也是一条步行街,街上只许行人、自行车通过,一应用电、用汽的交通工具都得经停到距此百米之外的停车场。 书院街街如其名,两侧商铺面积都不大,外廓架构采用木质做工,纹路雕刻仿前朝工艺,整条街上销售的都是文人喜好,琴棋书画一应俱全。 街道两侧引了两渠活水,循着地势的高低而流淌,两条小渠上不时跨过一座半圆弧的拱桥,桥头绿叶成映,红花成趣。 一座挂着水晶帘子专卖成品正服的制衣店门前,店主正作揖送别一位购买了套服的顾客,待得顾客转身离去,这才笑吟吟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不远处插着的一面旭日旗帜,并无半点反感的转身回到了自己店里。 这种旭日旗帜与共和国的金红色国旗交替插在两道水渠旁,贯穿了整条书院街。 在书院街的尽头,与一环路交界的十字路口处,一座五层高楼的室外大屏上打着一行大字,在夜晚的锦城街头格外醒目: “纪念东海之战胜利暨中萨和平七十周年!” “秦夫人,上次于东都一别已过去一年多,当时在下便对未能与贤伉俪把酒交谈而心存遗憾,今日有幸能在此与夫人相遇,不知可否改日给在下一个机会,对贤伉俪解释一下天河湾改造项目?” 半月形的室内大堂中央,一座映着蓝光的香榭丽音乐喷泉正轻柔的朝外喷着汩汩泉水,一群衣着华丽的贵人们,三三两两的围着小圈子在轻声谈论着。 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手中端着高脚杯,对着面前的一位贵妇人鞠着躬说道。 这位贵妇人正是当时与轩佑澜被困洪水中的那个小女孩母亲,只见她衣着华贵,与上次在雨水中的惨淡容貌相比从容了许多,脸上微微一笑,优雅的说道:“小泉社长过谦了,三洋株式会社是萨摩国从事建筑业的前辈,若能与贵会社合作,那将是秦氏的荣幸!” 寒暄过后,秦夫人向面前男子告了一声罪,绕过几个人围成的圈子走到大厅前方一个穿着二级警督制服的男人身后,说道: “局长阁下,没想到您会亲自出席今日的晚宴。” 这名穿着警服的男人就是现任的锦城市保安局长薛晋谦,他正站在大厅前面看着戏台上的传统蜀戏表演。薛晋谦与秦夫人碰杯致意,面带微笑说道:“整日里忙于公务,难得能有此等机会,欣赏到当世蜀戏名家的表演。” 秦夫人说道:“赵百祥老爷子乃是蜀戏泰斗,当世大家,只可惜他老人家在我小的时候便已封挂不再上台,没想到此次为了七十年前一场普通的胜利,竟可请得他老人家出山。” 薛晋谦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说道:“话虽如此,然而正是这场胜利凝聚了当时低迷的民心,也将萨摩国内一些蠢蠢欲动的军国主义分子打压了下去,彼国才会至今仍一心与我国为善,不敢再起祸端。赵老爷子曾经历过那场战事,加之中瀛两国历来亲好的关系,萨摩国领事馆才可说动他出山。” 薛晋谦知道,秦夫人的这番话不过是寻个由头来与自己搭话罢了,秦氏企业最近几年借着灾后重建的项目,在锦城崛起迅速,如今俨然已是锦城本土企业的翘楚。作为秦氏企业近年最出风头的当家话事人之一,若是秦夫人对于东海一战的认识当真如此浅薄,那么秦氏企业便不可能走到今日。 此时,在台上表演的赵老爷子成功的表演了他的成名绝活--变脸十八番,引得台下的人们纷纷鼓掌喝彩。 秦夫人果然并未借着这个话题深谈,而是将身子朝着薛晋谦的方向微微倾斜,凑近了低声说道:“张市长本届任期满了就将退休,他可是极为看中薛局长您的,不知阁下对于目前宣布参选下一任锦城市长的几位候选人,有何看法?” 薛晋谦不置可否的说道:“作为政府公职人员,无论何人入主市政厅都是锦城市民的选择,对此我只有四个字,‘尽职尽责’罢了。” 秦夫人说道:“薛局长不愧是锦城十三万公职人员的楷模,心胸气度令得我家秦刚都敬仰不已。别的候选人胜选那也罢了,可若是那位公然宣称当选市长后要彻查四年前大洪灾起因的候选者胜出,薛局长还能秉承张市长的匀令,对于此事不予立案么?” “在我看来,杜瑞兰议员是位通情达理的人”,薛晋谦盯着手中的高脚杯,一字一词缓缓说道。 秦夫人盯着他,面带微笑:“杜议员诚然可以与您通融,手握大权的杜市长可就不一定了。如今在议会,每一位议员都知道杜瑞兰议员有此野心。” 薛晋谦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道:“市政厅的头把交椅只有一座,在锦城议会,每一位议员都有此野心。” “打扰了两位,请问需要续杯吗?”一个穿着侍女服装的年轻女子托着盘子,指着两人手中已经见底的高脚杯,微笑问道。 薛晋谦随手将杯子递过去,那名女子为他更换了一杯酒,又说道:“请二位贵客移步向前,萨摩国大使阁下即将上场发表祝词。” 女子话音刚落,只见现场大厅内的灯光黯淡了下来,两道聚光束一左一右投向了前方的舞台,将原本稀稀拉拉四处站着的宾客们聚拢在舞台下。 年轻女子从场上的宾客圈子中逆向走出,见四下无人留意,便将托盘放在靠墙的餐桌上,转身走上了顶层的台阶。 这座酒店的四五两层采用了跃层结构,第四楼是一个宽敞的餐厅,常有酒会在此举行。第五楼是会客厅及客房,用于给贵客们会间休息。 萨摩国驻燕京城的大使阁下受邀出席这次锦城举行的纪念两国终战友好七十周年的活动,上午乘飞机从燕京来到锦城,不知为何并未在萨摩国驻锦城领事馆歇息,而是来到了锦府天韵这个“天字号”顶级酒店,度过了一个下午。 此时大使阁下已经在安保人员的引导下出现在舞台正中的聚光灯下,发表起外交致辞来。 “各位尊敬的来宾,锦城市政厅的朋友们、各位议员朋友,各位工商界友人,鄙人加藤熊二,极为荣幸能在此特殊时刻,与各位共同纪念中萨两国终战七十周年,共同祈愿两国之世代友好。七十年前的东海炮响” 宴会大厅四周的环绕立体声,将致辞人的声音清晰推送到了上面一层。走廊上空空荡荡,唯一一道客房的门紧锁着,年轻女子快速走到了门口,左右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便拿出一张表面空白的卡片,凑到了房门感应器前。 一道轻微的开锁声响起,年轻女子轻轻推开了门。屋内自然没有人,她像是握有第一手情报,并未四下打量,而是径直走向了内间的卧房,从放在卧房内一张沙发上的公文包内取出了一叠文件,翻看一番后便找出了自己需要的部分,用缩微相机将其拍摄了下来。 只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年轻女子便将这几十页文件拍摄完,按照原样放回到公文包内,再仔细地清除掉所有痕迹。 年轻女子独自进行这项任务,脸上一直紧绷着,小心而谨慎,此刻见到事情的进展如同预想般顺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屋内的一切都未发生改变,看上去仍是空无一人,然而年轻女子却站在原地,秀眉微戚,警觉地打量着四周。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是她在直觉中却感受到了危险,悄悄将手探向了身后。 未等年轻女子来得及取出任何武器,她的眼前便出现了一点寒星,接着像是高速拉动的线条,显露出整个侧面。那是一把锋利的薄刃,划过来时如轻落浮萍,无声无息,只有镜面般光滑的刀身反射出窗外那轮明亮的月光,警示着这一幕并非幻觉。 年轻女子侧身、扭头,手腕探出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双眼避过了那抹刀光迎头看去,只见对方身穿着一袭黑色的短衫,身形中等,脸上带着一具鬼冢面具。 “赤谷兵川?”年轻女子眉头微皱,惊讶的轻呼了一声。 “小姑娘见识不浅,你究竟属于哪方势力?国际联盟反黑局、还是共和国国安局?”黑衣人嘿了一声,吐词有些生硬的问道。 试探出了对方的身份后,年轻女子却不敢恋战,担心闹出了动静将楼内的保安人员引来。见黑衣人已经堵住了门口的路,年轻女子不进反退,脚步错动急急向后退去。 黑衣人的动作极快,只见又是一道刀光闪过,如同附骨之疽追随着年轻女子的身影。 年轻女子疾步退到了窗前,后背一挺,原来是被铝合金落地窗抵住了,失去了腾挪转圜的空间。眼见得黑衣人的薄刃已经到了面前,年轻女子面色冷峻,出乎意料的竟然用手臂去抵挡。 年轻女子手腕上必定带有坚固的防具,并没有出现刃身破开肌肤刺入骨骼的画面,只有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趁着黑衣人身形停顿的一刹那,她另一只手抓住了落地窗宽大的窗帘,以此为支点将身体跃起,双脚朝着黑衣人的胸口连蹬,在将黑衣人弹开的同时,身体借助这一股反向弹力跳出了窗户。 从五层楼高的窗户往下跳,下方是一片浅草地,坠落的势能极大。年轻女子巧妙的借助了窗帘作为延缓下降的工具,减少落地时对于身体的冲击。黑衣人猜到了她的目的,果断地将手中薄刃抛出,钉在了落地窗户上方那一排滑竿上。 滑竿上原本用于连接窗帘的钢丝被切断,降到半空中的年轻女子发出了一声惊呼,重重摔落到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