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元素(第一卷)》 正文 2.第一章 病 中 1 钟长江从清晨就一直坐在这里。脊背靠着的光滑的树干,像慈母的胸膛温暖而安详。他只要向前两步,就可以从这陡峭的高崖跳进大海。 海是墨绿的;刚才还是湛蓝湛蓝的。从记事儿起,他就憧憬大海。孩提时,母亲告诉他:生他的头一天她曾梦见长江,平静的江水看不到边。祖母说:这梦吉利,就叫他长江吧。四岁时,他站在江边上问母亲,这江是最宽的吗?“不,大海才最宽呐。”“那大海为什么是最宽的呢?”他摇着母亲的手问。“长大后你去看看大海”母亲抚着他的头说。他念大学二年的时候,母亲比父亲晚两个月去世了。他一直没有看过大海。两年前,应老师沈教授邀请,他来到南山市,终于看到了大海。头一次看大海,他简直陶醉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阵风:一忽儿亲抚沁凉的海水,让无边无际的柔情和嬉戏淹没c吞噬自己,滑腻若脂的淡兰的锦缎摩挲着周身肌肤,卷动推送他直向遥远的天际,有几只海鸟儿或许一群鱼儿,伴着他,用声音交流共同的感受,是欢愉,是企盼,是搏击与收获;一忽儿,他升腾,到暖融融的太阳底下,云朵白得圣洁,聚拢了又散开,同他共唱一首歌。在这儿看大海,大海永远是平静的;平静得美丽。海与天,给人以感受,由人去遐想。儿时梦想的大海一旦呈现在眼前,它便幻现出“心镜”的映像。那时,他心境相当好。在南山市,沈教授领导着京津大学设计研究院的一个分院(南山院)。因为原来的总工程师移民去了r国,教授请示总院聘他接任总工。令他更为欣喜的是,黎素汶也在这里工作。素汶是他大学的同学,建筑系的。他们有过一段恋情,那是整整八年迷雾般的苦恋 海天渐暗。他仍一动不动地靠着光滑的树干。崖下的海水愈加墨绿,从那里映现出一幕幕情景: 出事啦!在市建委小礼堂,苏副市长表情夸张,言词尖刻:京津设计院在全国享有盛名,建筑界有谁不知道京津院!可我这南山市第一高楼却出了设计事故。京津院设计的高楼,正在倾斜!真棒极了 沈教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丢人啦!教授抖动的上身让他明显地感到一种恐惧,一种极度羞耻的恐惧。是的,权威检测机关已明确排除施工方面的原因,设计者的责任无可推诿。他也从未想过推诿。他是总工程师,又是这个项目的设计者和总负责人。那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唯一想到的,是冲上去把苏副市长的话筒敲碎! 海的远处涌来层层波浪。再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混混沌沌,氲升着一种召唤,一种展示,一种寄托 “当然,海是最大的”他笑了笑,一直想着的“死”,使他觉得遥远的回忆那么亲切。“海的阔大与包容,使人从极端的情绪中解脱”他觉得人的生命真是有趣:当你真的想要结束它的时候,它只把昨天和今天最美好的画面呈现在眼前。他本想重新审视内心世界,看可否有理由不去选择“死”。但他找不到这样的理由。设计事故这奇耻大辱已把他的精神摧垮,他刻骨铭心爱着的素汶,竟然鄙视道:“您居然找不到事故原因,可耻可悲。亏您还是位才华横溢的结构专家!您丢尽了南山院的脸!”他木然地望着她紧蹙的娥眉c大而美的眼睛和红润的双唇。他找过事故原因,可他看不出设计数据有什么不妥之处,施工完全是按着设计进行的,还能怎样解释这次事故呢?她鄙视他的无能!这次事故,给设计院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南山后续的几项大工程设计委托也都撤回。“我去死!我知道,我的命抵不过事故的损失和影响。但我的死可以结束这倒楣的一切!”她先瞪大了眼睛,而后,平静地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摇了摇他。她从未这样。八年交往,她和他最深的接触,只是拉拉手而已。他望着飘然离去的修长而略显单薄的背影,彻底地绝望了:“真是恩赐啦!这算什么?!” 他已经无法理性地思考,只有强烈地渴望。他站起来,稍微摇晃一下身体,向前迈了一步。 崖下墨绿的海水中闪动些许暗影,它们游得极快。昨天夜里,他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素汶,另一封写给教授。他还能记起信的内容。他也想再最后回味一下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企盼。 这是写给素汶的信:我等了你八年。我们本应早就在一起生活。八年间我无数次向你求爱。但你总要我放弃这个想法。我真不懂,你不接纳我,为什么也不接纳别人?你不是独身主义者;有时候,你也渴求异性的爱;你有激情,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八年,我们像在迷雾中交流情感。你还记得学院大礼堂后面那丛丁香树吗?你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第一次挽到头顶上,平素有些苍白的面颊涨得粉红,从几步远的丛薮中向我扑来。我想紧紧地拥抱你,紧紧的!但你突然在我身边停住了。只把双手放在我的手里!有一次,你那带着温馨气息的朱唇突然凑到我耳边,你说,我们不会生小孩怎么办?我要回答你,你却用手指塞着自己的耳朵跑开了。还有一次,苏秀兰假传圣旨,说系主任找我,骗我到海边公园跟她散步。回来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你一闪即逝的身影,我知道你在跟踪我。毕业后,你故意躲着我,但你一直巧妙地打听我的情况。前年我患病住院,你从南山来看我,特意在我沉睡的时候坐到床边,用手指轻柔地抚摸我的脸,你一颗接一颗的眼泪落到我的面颊上。我其实醒着。我不想睁开眼睛。那浓浓的柔情,让我幸福极啦,我怕睁开眼睛它就跑掉。你明明在爱着我,为什么又不肯接纳我?你真是我猜不透的谜!我告诉你,我要去死。你竟只给我可怜的一点温情,甚至连句劝慰的话都没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把你当作最亲近的人!想不到你也那样冷血!难道人的生命就这样贬值了?它的消亡也不能换来你的一句真情话?! 起风了。海风蓦地带着巨大的力量把他推了一下。他向后跌坐到地上。他用力紧靠树干,耳边不断响着一句话:京津院设计的高楼要垮塌啦,出了大事故,——钟长江搞的!苏副市长表情夸张的面孔一下大到占满他的视野。他看到每根毛孔都深不可测,有一种力量,吸着他,要把他吸进那恐怖的孔洞里。他抱住树干。不!是树干抱住了他!他稳稳的,什么力量也拉不走他。周围一下又静了下来。风停了。大树变成了教授。他问:我给老师的信看过了吗?教授说:“看过了。你选择了死,这很好。你应该去死。在这南山,我是苏副市长的技术顾问,我的名气大呀。我代表着京津院,在南山苦心孤诣经营咱们的南山院。成就和荣誉来之不易呀。这次事故,给咱们南山院带来没顶之灾,耻辱,绝大的耻辱。只有用死,才能向人们表明我们把声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只有用死才能洗刷你和南山院的耻辱!” “老师,再没有什么要对学生讲的了吗?”他渴望教授最后再指点迷津,让他大彻大悟地走到另一个世界去。教授摇摇头,笑了。他也笑了。教授也希望他去死,他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对爱情来说,他是个失败者;但对事故来说,他是个胜利者。教授的话总是对的 该走了。他跃起身,满怀豪迈的喜悦,从高高的崖顶跳进大海! 下面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 先是冰冷的海水激活了他周身的细胞。一种本能,他竭力要使自己尽快浮到水面上去。拼力地挣扎,却毫无用处,他发现自己被挂在一根尖尖的木杆上。后背很痛,大概是流血了,那个地方黏糊糊的。他想把自己从挂住的地方摘开,手却触到一个四方金属物。他继续胡乱划动四肢,不知怎么,手又被一只金属环套住。他只好用另一只手和整个身躯拼力使自己摆脱这个困境。 接着,他感到一个滑腻腻的东西狠狠地蹭了一下他的身体。那东西带着一股冲力很大的水流,把他倒悬在水中。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嘎吧嘎吧”声,木杆(他觉得像是)折断了,他开始向上浮。他意识到遇上了危险的海洋生物。他拼命向上划,头终于露出水面。一段木杆随他漂上来,他把它紧紧搂在双臂底下。海面没有大浪。能看到不远处的海岸。但他感到真正的危险就在脚下,在他周围的海水里。是鲨鱼吗?他不懂,也无须弄懂。他要尽快离开它们。一爿硕大的几近透明的海蛰从这里游走。身边还有逶迤游动的影子,不是一条,有几条,倏倏地在他周围的水里闪现,激起的水流冲撞着他,有几次他的肉体明显感到被咬噬的剧痛。 “我会被这些东西吃掉,一口口地吃光!”他恐怖地想道。他四处望了望,毫无希望,没有人能救他。 血大概流得很多。血肉的腥味刺激着他的敌人,它们轮番进攻,攻势愈演愈烈。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左手腕上的金属环还连着那个金属物。他记得在一部书上(记不清是哪一部)写到鲨鱼很害怕一种声音。不能确定后面就是鲨鱼,也不能确定它就害怕那种声音,但这个方法不妨试验一下。环与金属物连着,他设法把金属物拉到两腿之间。接着,便用金属环一次次敲打起那金属物来。 果然有效!周围静谧了。他抓紧时机,奋力朝岸边游。他拙笨地划动四肢,后面的东西又凶恶地扑上来。他只好再次停下,再次击打那金属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一章 病 中 2 事有凑巧,这天苏秀兰驾车去崑嵛山,想走个近路,没想到在涡涡湾的路边海滩上发现了钟长江。 钟长江只在医院治疗一天,苏秀兰就把他接到自己家中。她把三楼腾出给他用。伤不重,那些东西只撕破了他几处皮肉,她专为他请了护理员,每天早晚来处置伤口,今天他觉得能下床走一走了。 苏秀兰和他是同系同学,毕业后,素汶他们三人同被留校,并同被分配到本校设计研究院总院。素汶的专业是建筑学,他和苏秀兰的专业是建筑结构。素汶到南山院工作的第二年,苏秀兰辞掉工作也到南山市“另辟蹊径 ”去了。苏秀兰经常使用 “另辟蹊径 ”这个词儿。她说,她偏爱这个词儿,因为这词儿既有内涵,又能代表她的心声。沉寂了几年之后,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打电话,约他到“怡红楼”酒店。“怡红楼”是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似有出处又似无出处,给人以朦朦胧胧的感觉。但有一点,这是很幽静的酒店,出了名的。听说费用高昂,他底确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毅然赴约。论交情,他和她是同学也是朋友,就是说,他有资格去做一次高消费。论感觉,她实际c能干,她美丽多情而又豁达豪放,是个有特色的女人。论感情,他有的时候也很想她,希望品尝爱情的甜蜜。他也想真心和她相处,而忘掉素汶。“我要嫁给你,”她见面第一句话就这样说。她仰脸把披肩长发甩到脑后,顽皮地瞬了瞬眼睛。“本想再等一段时间才告诉你。可我等不及啦!”她面对着他,把双手用力地搭在他的腿上。这是在怡红楼最顶层的丹青阁里,精美装修的墙壁满目尽是一幅幅竹林,背景是苍黛幽远的小桥c流水c人家。顶棚是蔚蓝的,无数的灯,像满天的星星。脚下是绵软的红地毯,还有闽南的藤竹桌椅茶几。他知道,她是上杭人,自然喜欢南方情调。桌上几样菜肴,也是虾蟹果蔬等清淡小吃。他注视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淡淡地说:“请把茶递给我吧。”“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失望地离开。一杯清香的龙井递给他后,她赌气坐到远处的藤椅里,慍怒地看着他。他突然感到一阵难堪,“怎么没一点声音,这店?”他解嘲地问。她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到这儿的人,都喜欢这样。否则,这店不准预约。”他理解似地微微一笑。 同以往一样,那一次也是没有结果的谈话。他和她一直这样。有时,她直截了当要求谈对婚姻对爱情的看法,他总是设法岔开,东拉西扯谈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那次谈话她警告他,他必须认真地考虑和她的关系,若不能把两人的关系朝婚姻方面发展,就干脆不要做朋友了。 她还告诉他,她现在做房地产生意。她听说,海南的同学刘学君,长沙的校友陆清,做房地产生意破了产,跳了楼。她就不怕,反正自己一无牵挂,干就干个痛快!就是失败,她也不会自杀,不会做刘学君和陆清那样的怯懦的失败者。 刚才躺在床上时就觉得中厅那儿有阵阵幽香飘来。他试着走几步。中厅的门虚掩着。他彳亍过去,把门轻轻推开。正对门的墙上,一幅好大的“断桥残荷图”,静寂的西湖,几株凋谢的荷花,夕照下的一隅断桥,让人浮想万千。墙下,高低错落三排花架,摆满了杜鹃;花架一直摆到落地窗下。一色的红杜鹃,花儿正开得艳。花架下面是玛瑙红玻璃砖,铺成新奇的多角形图案。地毯是艳红的。灯饰也都是艳红的。时值盛夏,室内温度湿度宜人,听不到一丝儿电器的嗡嗡声,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里有些不舒服。 他慢慢转回来,走到卧房的窗前。怡红楼分手后,苏秀兰不再见他。他到南山后,单独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她不再给他机会。他看出她恨他。两年来,她几乎音讯皆无。在爱情上,他目前很矛盾。尽管她恨他,他仍然关心她,是从心底里生发的那种关心。以往,他只是喜欢她,喜欢她的才思敏捷,喜欢她的快言快语,喜欢她豁达豪放的笑妍,喜欢她无拘无束的情感表达方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一切。她是看得透c摸得着c活生生的女人;这与素汶不同。每当想到她,他总不由自主想到素汶。素汶是一团雾。两个现代女性,不是性格上的大差异,也不是观念上的大差异,是具体女人的差异。在素汶面前,他必须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必须小心翼翼地规范自己的言谈举止。他愈这样,体内的激情就愈要喷发,爱的火焰就燃烧得愈炽烈。这在苏秀兰面前是完全没有的。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八年间,一直不能准确地描绘出素汶在他心目中的倩影。“素汶”只是某一个女人的符号,只是一团不明确的美好的记忆。他想,大概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 不能开窗。透过洁白的窗幔,能看到爬满青藤的院墙和外面的街路c建筑物。他发现,这幢楼房同南山院只相隔两条街,而且都建在南山的山坡上;这里地势高些,从这儿看,整个南山院一览无余。两年间他一直关心而又想念的秀兰,竟然近在咫尺之间! 轻轻地敲门声。护理员来给他换药。护理员是位老太,确切一点说,是位老祖母样的主任医师。秀兰说,主任医师姓欧阳,叫晓蕙,给爸爸当保健医生。爸爸在哪儿?秀兰不说了。秀兰还嘱咐他,不要向欧阳医生提问题,不要乱说话。这位老祖母很是和蔼可亲,喜欢说话。“你没事啦,马上又能到海里游泳了。你这个年轻人哪,那么多天然浴场不去,偏偏上‘涡涡湾’。真是个冒失鬼!”“涡涡湾?”“是呀,这里的渔民都这样叫。那个海湾又凶又深,没人敢去。原先是个避风港,因为有沉船,早就废弃了。”说到这儿,老祖母笑眯眯看着他,“你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兰子有眼力!”她脸上露着慈祥的笑容,“兰子很苦哟。没日没夜地工作c应酬,回到家,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啦,得有人在精神上抚慰她。她很孤单。”老祖母咯咯地笑了,眼神也带出点神秘。“我再告诉你,追兰子的小伙儿可不少呢。你可要努力!”她换过药,收拾好药包,又亲昵地抚了一下他的头说:“兰子是个好姑娘。你要多体贴她,关心她。越是要强的姑娘,越需要体贴和关心。你懂吗?”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目送老祖母走出门。 老祖母误解了他和秀兰的关系。这些年他们疏远了。想不到秀兰至今还未选择生活伴侣。他心里一阵难受。唉,她也有三十了吧? 他凝视着窗外。那儿底确是南山院。想不到,站在这里,就像有经验的摄影师选择的最佳视角。那是一幢单独依山而建的阶梯式楼房。离它百余米还有一幢别墅,以前轻易见不到那里的人,不知什么人住着。南山院向阳的门窗几乎都朝着他。门窗的样式与众不同,是凹进去的,外墙的窗套和门楣也不是传统的条或块的那种。精巧轻盈的出入口,像是流动着春意的风,温暖,欢乐,活泼。那斗拱飞檐,又透露出一种家的凝重与征程中的激越情怀。小楼红顶白墙,门前一曲三折的游廊通向左边的平台。这平台确切地说是下面房子的屋顶。平台上面铺着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平台四周一色雪白的栏杆。前面是悬在半空中的楼梯,可以下到底层设计室和会客厅(兼作小会议室)。后面,能看到南山翠绿的果园。另侧,从游廊那儿潺潺流过的小溪,在厚厚的档土墙外,积成小水潭。潭边繁花锦簇,是个修整得非常精致的小花坛。南山院的规划设计和建筑设计都是素汶手笔。素汶是教授的得意门生,能把南山院设计得如此独具风格,教授很有些得意:“我建筑有素汶,结构有长江,南山院不愁没有大发展!”素汶的设计风格确是独具匠心。建筑上完美地体现着中华文化的博大,更揉进了欧式建筑的精华。精妙的是,她把整个建筑出神入化地置于喧嚣闹市和寂寥山林的动与静之间。它既不是唯美主义的画卷,也不是实用主义的蓝图“啊!那是谁?”一个倩影,打断了他的思绪。从悬梯走上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是素汶?啊,是她!她仍然穿着白连衣裙,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从那缓缓的脚步和低头沉思的样子,猜得出她一定在想他。他没有告诉她在何时何地用何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他的死,她怎么真会无动于衷呢?他想象着她痛苦的(为他的死)神情。而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种情景: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它那睫毛纤长,每当它闪动的时候,睫毛就轻柔地遮盖下来,又轻柔地撩起。细细的眉,弯得也恰到好处,把一双凤眼显得又深又灵秀。黑黑的眼睛,像一泓池水,让人能看到底,清澈c透明c无遮无掩。白净丰腴的面颊泛着新艳的红晕;那红晕潜在细茸茸汗毛底下,像含蓄的早春春晖。那唇是墩厚的,温柔地阖着。她一副纯真c质朴而又娟秀的样子。他想亲近她,可那眼睛里又生出一种疑虑c忧郁?像一层薄雾漫过湖水,把美好的一切隐藏了起来。她是怎么啦? “我以前也是这样站在这个窗前。” 不知什么时候秀兰来到他身边。她把一副小巧精致的望远镜送到他手上,又补充说:“用它看得清些。” “秀兰,你”他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身躲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些羞愧。 秀兰装作没注意他那样子,说:“想回南山院吗?” “不。你打个电话,告诉教授,说我已经死了!”他赌气似地说。 “孩子话。” 她随即又说:“我不能说你在这儿。电话我已经打过了,告诉教授,你没事儿,不用找你了。” “教授说什么?”他望着她。她摇摇头说:“还能说什么!好啦,先别管他们。你必须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你需要很好地恢复。” 她扶他躺下。 “秀兰,你去工作吧。别总陪我。刚才我下床走了走,感觉挺好。”他带着歉意说。 她笑了笑说:“好吧,那我走了。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他点点头。 从清晨开始,他就不停地拿着望远镜看着南山院。 想不到小小的望远镜竟如此神奇,它把景物一下拉得那样近。他看到了素汶那底确十分忧郁的样子:眼睛有些肿,像是哭过。她每天早晨都在六点起床,无论冬夏。起床后头一件事就是走过一曲三折的游廊到花坛那儿站一站,做一做晨操,看一看大海。那时,他陪着她,说说天气,工作,新闻,网络,科技等即兴想到的话题。她很喜欢这样的“漫谈”。有时“漫谈”也会变成“争论”。一次,他把一份杂志登载的国外建筑软件讲给她。听后,她很严肃地说,我知道,还有一篇,也是这个作者,设想建筑设计可以由机器人来做。“这可能吗?”他问。“当然能。人的大脑要用在创造性的工作上。那些基本的和规律性的工作让机器人去做,可以节省我们大量的时间嘛,”她说。“但我认为,任何基本的和规律性的工作也不能缺少创造性。”“这和我说的不是一码事。”“怎么不是一码事?譬如你现在操做的cad,还不是由你大脑指挥?”“岔了。这种辅助设计还不够先进,它要人花掉大量时间去重复操作。你想跳出它的框子,很难。”“可毕竟比手工画图快呀。”“又岔啦。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不跟你说!”她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哈哈大笑,拍手说:“我是故意和你绕着说的。” 可是现在,她一个人孤单单的,没人陪她说话。望着她,他想大声喊:素汶,我在这里!但不能喊,不能让她知道他在这里,他现在还不能回南山院。他只能这样从望远镜里看着她,看她冷清地踱来踱去,看她索然无趣地顺来路返回,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她的总师室楼门里。 他放下望远镜,活动活动发酸的手腕,心里有些怅然。他想到秀兰也曾用望远镜这样看过自己(一定的)。拿着望远镜看自己心爱的人,而不能去贴近c去敞开胸怀相爱,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想不到秀兰也和自己一样。这么多年秀兰并没有忘记自己,她仍在想着他呀! 这几天,秀兰给他带来的东西渐渐堆成了堆。在床头,有本市的日报c晚报,有画册和杂志,有唱片和录像带;在靠床头的地板上,还有一个金属盒。金属盒被擦拭干净,是铜制的,上面锈迹斑斑。他隐约觉得那是他在海里碰到的东西。 他立即对这个盒子产生了兴趣。在海里,听那敲击声,盒里不像装满了东西,也许是空的。他想打开它看个究竟。可怎么才能打开呢?盒子的六个面光光的,只底面有一浅浅的环形痕迹。他想了想,注意到由链连接的那只金属环(实际是一种不怕海水腐蚀的软金属材料制作的——同金属盒一样)。于是下意识地把那金属环对着环形痕迹,真巧,完全吻合! 他足足看了十分钟,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出来。他用一只脚踩住那环,整个身体站到了盒子上。咯噔一声,那金属环似乎环沉了一下,他蹬翻了盒子歪倒在床上。他再次看那盒子,竟吃惊地看到那盒子慢慢打开了。 他冲过去,看到那盒里只有规规整整叠放的几张硬纸。取出后,小心把它们打开,原来是一份图纸(他看着像),遂粗略地看了看。其中一张,画的是地下的什么洞库,洞库有好几个,由纵横相错的通道连通。图纸是用墨笔画的,显然是徒手画,线条撩草,有几行外文字也勾勾圈圈模糊不清。他有些失望,随手把它丢到床上。 他百无聊赖地在屋内转了几圈,越发感到心灰意冷。两年前,他还雄心勃勃,企盼跟随教授在南山这个城市干一番事业。这个城市潜在的能量正被发掘,经济在迅速发展,人口在增加,城市规模在扩大。商贾云集之后,就是平地拔起高楼大厦。他本应在这个时候为这个城市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想不到他反被这个城市抛弃,与沸腾于周遭的生活隔绝,与熟人朋友和心爱的人隔绝。想到这,他感到一股无名怒火燃烧着自己,他觉得自己被这样对待,不公平! 他在望远镜里又看到了素汶。看到她在工作,在他熟悉的机房里工作。那幢本市第一高楼,就是从这机房的电脑中生产出来的。那套图纸无可挑剔。她和他把以往全部经验和心血都倾注在这个项目上了。他实在找不出事故原因。也许应该详详细细对她说明整个设计过程,尽管她的专业不同,但她可以用职业的思维方式帮助他理清头绪,帮助他把事故原因找出来。也许更应该向她倾诉全部的苦闷与挣扎,让她真正理解他内心的负罪感。 望远镜里的她,突然转过头,并且站起身走到窗前。啊,她在朝这边看!她忧郁的眼睛正对着他。也许教授已经告诉她自己在这里。不,秀兰没有说。而且谁也不知道秀兰就住在这里。他能那样清楚地看到她。她瘦了,病了吗?那么憔悴,那么忧心忡忡。她是在为他的处境担心?还是仍在怨恨他?现在他只能默默地告诉她:他无法承受从天而降的巨大压力,精神垮了,不能理性地对她解释已经发生的一切。“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心在颤抖,那望远镜也似有千斤重。 她身边出现一位老者。是教授。只几天功夫,教授的头发白了许多,很疲惫的样子。才五十几岁的年纪,怎么一下变成了孱弱的小老头儿!他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出事的前一天,教授和他做过长谈。教授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权威检测机关竟用数学上的“排除法”,说施工c勘查方面都没有问题,那就是设计上的问题。教授说,这不公平,他们有“设计事故数据报告”吗?他知道不会有什么“数据报告”。他反复核对过亲手写下的计算数据,没有任何违犯设计规范的问题,即便是权威机关,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教授最后说,他们为什么不先审查设计图纸?“审图办”在施工前已经审查过图纸。按他们的逻辑,设计没有问题,就应该是施工方的责任了吗?谁把问题带入这个怪圈?他认同教授的看法。总会有一方是“肇事者”,谁都会这么认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一章 病 中 3 他昏昏然,似乎天已暗下来,似乎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此时,他的目光停在那张图纸上。起初,那目光还是漫不经心的。过了一会,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他跳下床,伏到图纸上认真地看了起来。他越看越紧张,越兴奋,终于大声喊了出来:“找到了,找到啦!”他急急地把其余几张图纸资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这就是本市的工程档案。时间是1854年6月24日。档案员的名字是看不清了。尽管年代久远,但图纸资料保存完整无缺。从方位上看,本市第一高楼就建在这个地下工程上面。真是这吗?噢!这就是造成高楼事故的直接原因哪! 他迅速取来比例尺计算器之类的工具,这在秀兰的房间里很容易找到。只一刻功夫,几个关键数据就写在纸上了。当把密密麻麻计算公式和计算过程又认真看了一遍之后,他抑制不住兴奋,跳起来喊:“果真是这样!果真是这样!”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呀,要马上告诉教授和素汶啊! 就在这时候秀兰走进来。 “秀兰,告诉你”他突然住口。他见到了一位陌生人。 秀兰的身后是个年轻人。 “你这是”秀兰有些吃惊地看着满屋狼藉和他那兴奋的样子。 年轻人微微皱了皱眉。 “快躺到床上去,”秀兰说着扶他上床躺下,又麻利地清理了房间散乱杂物。“你这个大孩子,总躺不住。徐医生来看你了。” 徐医生白白净净,细眉秀目,很漂亮,他说:“感觉怎么样?我们谈谈好吗?” 他看了年轻人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医生都这样和蔼可亲,“老祖母”也这样。他想,谈什么?他是病人吗?秀兰你搞什么鬼,原想说说也就罢了,你倒真把我当成了病人啊! “我是苏总经理的朋友,所以也是你的朋友。我想,朋友间应该无话不谈。我们随便谈。你的心情好吗?你现在想什么?说出来心里能好受一些。”好听的男中音,像相识已久的老朋友那样,感情真挚。 他想,这位漂亮的医生肯定是位出色的心理咨询专家。他差一点愿意攀谈了,心里那么多委屈和苦闷,真想一下子都倒出来。但他不能。他不是病人。尽管心存对医生对秀兰的感激,却也不能不紧闭双目拒绝合作。 徐医生随苏秀兰从钟长江那儿出来,到了二楼客厅。 “玉生,你看他情况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不太要紧。我想,他应该见一见黎素汶。是叫‘黎素汶’吧?”徐医生说。 她转过身,走到墙角别致的玻璃巴台那儿。好一会儿,她用托盘端来两杯冰水,还有几听饮料。她递给他一杯水,轻声问:“为什么?” “我想” “你总是‘我想’,‘我想’!能不能痛快说出你要说什么?” 秀兰嗔怒地微微涨红着脸,他吃惊地看着她。这句口头语是他在大学读书时形成的,许多同学都说这口头语从他嘴里讲出来特别有风度。和秀兰相处多年,虽然她没有像同学一样欣赏这个口头语,但也没表示过反感。今天她这是怎么了?他满心不快,却忍住了。“他不讲话,我没法儿引导。看得出刚才他想要跟你说什么。就是说他大脑是兴奋的。后来不讲话,是自我抑制。说明他意识比较清醒。我”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要让他讲话,只有他最亲近的人在身边才行。另外,这种患者,应该立即让他去做一件概念全新的事。新鲜的感觉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有利于对他的治疗。” 玉生的话她相信。她知道长江心里想着素汶。起初,玉生就不同意把长江关在屋子里。玉生的意思是让素汶陪长江住进精神病医院。她觉得那样太残忍,对长江对素汶都太残忍。她太了解长江了。在读大学的时候,长江所表现的出类拔萃和好为人先的劲头都多少带点神经质。眼下长江认为事业爱情都失败了,产生自杀的念头也不令她十分惊讶。可长江并没到非住院不行的地步呀。这几天陪着他,几乎无话不谈,她觉得长江的精神状态不错,他不过是受了强烈的刺激。若要长江住进精神病医院,倒怕真会把他搞成了精神病呢!长江爱素汶,有目共睹。至于素汶对长江的态度,她实在感到气愤:都谈了八年,比抗战还艰苦。你告诉人家呀。爱则爱,不爱则不爱,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何苦把大家都耽误了!对长江没骨头架子的劲儿,她也感到可气:人家不答应 你就算了么。天崖何处无芳草?何苦把自己搞得死去活来!可是,生气归生气。冷静下来,她设身处地为长江想到更深一层:这么多年,自己对长江的感情不也是无法割舍吗?爱一个人真难;难不在得到对方(尽管有时也不容易),难在舍弃,舍弃内心真挚的情感。在怡红楼她决意给长江下了最后通谍。她简直被长江故意东拉西扯地敷衍气得冒烟儿!以至后来一想到他就恨得心头突突地跳。她几近疯狂地工作,为的是避免常去想他。几年内,疯狂地工作使她的公司越办越大,但男朋友只剩下徐玉生一个。面对徐玉生,她一万次地想:玉生比长江好吗?她知道不能这样比,但总又自觉不自觉去比。她觉得玉生优点也不少,将来也能是个好丈夫。可对玉生总爱不起来。一想到这个,她就烦躁。长江的出现,对她无疑是天赐良机。一则,她觉得这一次如果得不到长江,那她就永远得不到长江了。她怎么会放弃这个机遇呢。另则,长江的病,也是因素汶而生。仅从治病这点,她也愿意替代素汶,即或是无谓的付出,也愿意,只要长江能好起来。 “长江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让素汶来。理由很简单:他一天天好起来了。”她终于明白无误地告诉玉生。 “我是医生,”玉生尽力把语调放得平缓。 “可我有我的道理。” “你的道理是感情用事,”玉生有些忍俊不住。秀兰从不隐瞒对长江的感情。她一直都把“长江”这两个字挂在嘴边,这让他非常难受。 “就算感情用事又怎么样?”她被他的话深深地刺痛了。 他坐不住了。他的声音也随着高起来:“我想,你是旧情未断。我想,你是昏了头。我想” “好,好,好!算你说对了。那你给我马上走。走!”她怒不可遏地转身推他到门前,拉开门,喊道:“你就回去接着想吧!” 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却关上门,故意做出悠然的样子坐进沙发,不说话,只拿眼睛盯着她。 “你为什么不走?!快走!”她怒气未减,继续喊道。 他兀自拿起水杯,轻轻呷了几口。又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巴。等到她不再喊了,才慢悠悠地说道: “我们相处几年啦?你不该这样待我。我我是真心爱你的呀!那个人底确患有精神病。你不能和一个精神病人住在一起。” 她瞪着他,咬着双唇,不吭一声。 “他爱的是黎素汶呀!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说,爱的对象是不能改变的。他不会爱你。你有自己的事业;事业需要你。而他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会伤害你的事业。” 她仍紧咬双唇,但抖动的身体似乎已无法控制。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快滚!” 他脸部肌肉轻轻抖了抖,站起身,猛地用双臂紧紧箍住她。他是被激怒了。他想不出为什么只三言两语她就如此恼怒?!也是因为现在他的地位很危难,他意识到可能会失掉她,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秀兰也没料到他竟会有这样粗暴的举动,脑子里突然空空如也。极度的羞恼和愤怒搞得她几乎晕眩过去,她拼命用头撞他,用牙咬他。他也一下变得疯狂起来,竟然扯下她的衣裤,把她压倒在地毯上。野蛮的冲动和欲望,使他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他只想用蛮力占有她,只想以此讨回对她付出的真情。 很响的一声“叭”!那个用来端茶水的托盘重重砸在徐玉生的胖腚上,接着冰块水杯噼噼啪啪没头没脑地落下来。没等徐玉生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就被拎了起来,随即头前脚后被拉出房门,拉下楼梯,拉到楼下,又拉到大街上。 钟长江也搞不清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还在发懵的徐玉生,狠狠地啐了一口,把随手抓来的衣裤丢到外面,转身走进楼里。秀兰还躺在那里。 秀兰一动不动。散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那双好看的眼睛注视着他。他也一下子像塑像一样凝固在她身旁。厅内灯光十分柔和,她像一幅精美绝伦的油画,把异性全部的引力释放出来。那双眼睛带着鼓励,拉他靠近,靠近,再靠近。他浑身颤栗,任凭她扳着他与她亲近。那温馨的气味和凉丝丝的触感使他如醉如痴。他一下子冲动起来,紧紧搂抱着她,相拥着。多少次憧憬多少次渴求都在这一瞬间成为现实。虽说两性间的爱决不是单纯的□□,但在她看来,以爱情为基础的□□才是最美妙的;体验性生活,是本能,也是权力,女人和男人一样。和秀兰□□,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对他来说,那只是想一想而已。要他真的去同一个女人□□,他可要鼓起绝大勇气。那种放肆,只能发生在亲密无间的男人和女人之间。那是一种神圣的行为,只能是心与心的碰撞派生出来的,是感情所导致的水到渠成。现在进行的事儿,他原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先是听到秀兰的喊声。从三楼下来看到徐玉生野蛮地压在秀兰身上。再下去就是把那个浑球抛到街上。接下去看到秀兰那美丽的裸体油画。再接下去,就是一种神秘的引力驱使他同她融合在一起。他像拎小鸡一样把徐玉生抛到外面,也像雄狮一样同秀兰□□。整个过程如高山流水自然顺畅。 看到软垫上落下几朵红云。“这是我的第一次,”她蓦地露出羞赧而幸福的笑脸。他充满怜爱地看着她。“你一直在等我?”他问。她点点头。他抚摸着她唇上几块青紫的印记:“这是怎么了?”“我恨他。牙咬的。”她看到地上徐玉生的内裤,又说:“快把那个东西扔到垃圾桶去!” 她让他躺在自己的胸脯上,深情地说:“女人的爱和恨很可怕,是吗?你千万别这么想。你只要知道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一章 病 中 4 几乎一个整天秀兰和长江都呆在家里。一向喜好整洁的她也不在意房间凌乱了。床罩被掀翻。蔚蓝的枕巾半搭在软枕上,露出印制的美人头。古典派夸张的美人秀目调皮地看着那粉红的胸衣c绛紫的内裤和地毯上乱扔的图纸资料比例尺计算器之类的东西。她和他都光着身子。不知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觉得这样的情形不会再有,她和他这样的欢乐c这样任性地放纵不会再有。 “咱们抓阙哦?”她问。 “什么?”他反问。 “穿不穿衣裳啊?” “不穿怎么行!” “不。抓阙哦。” “那好吧。” “还是扔硬币的好。” 说着,她找来一元镍币,在手中攥了一会儿。“扔啦?”她问他。他笑着看着她。“正面是穿。好吧?”他还是笑着看着她。她把镍币抛起来。 “是反面吧?你来看!”她高声说。 他伸过头,看了看,说:“是不穿。怎么办?” 她没有回答,光身俯在那些图纸资料上认真地看起来。他的想法,她搞清了。他是想用这些图纸资料证明他没有错。问题在于这些资料的可靠性。目前的局面十分不妙,市建委已发了对南山院的设计事故通报,舆论所向已成定局,有谁再会相信他?再说,这一百多年前的图纸资料来自何处,那些地下工程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清。“长江,这些地下工程存在的真实性对我们至关重要。”她伸展躯体躺在地毯上说,“我们还要搞清这些工程的用途c结构形式及其确切位置。” 他看着她美丽的裸体,看着她从今晨就变得十分新艳的面颊,思索一会儿,说:“这可难了。这事政府不支持是办不到的。政府能支持我们吗?” “如果我们能找到图纸的出处,向政府说明有这样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我们要建设这个城市,房子却建在这些地下工程之上,不弄清这些地下工程是什么怎么行?已经出了一个高楼事故,难道还嫌不够?那样,政府就会考虑解决这个问题。” “图纸的出处在哪里?到档案馆检索怎么样?”他建议道。 “可以试一试。到哪个档案馆检索呢?我们可以先想象一下!”她眯缝起眼睛来,平躺着。 他看着她,冲动起来。他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就和她紧紧搂在一起。 “嗨!你这个大孩子,不可以的,”她拍了拍他笑道。 “我是个贪吃的小猫!”他兴奋地一下伏在她的身上。她摇摇头,轻轻但坚决地把他推下。 她翻过身,左右摇晃着脑袋,长长地叹息一声:“好温馨哪!” “什么?”他问,他还在想着昨晚的事,她那么疯,像要把他吃掉。她面带微笑,用眼睛示意他看看四周。外面正值黄昏,夕阳透过窗纱染红了室内的一切。那蔚蓝的天棚,那墙上竹林丹青,那小桥流水,还有凌乱的床和裸体的人,都被朦胧的红晕笼罩着。这景象这氛围把他唤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迷惘地望着她,抚摸她俊秀的脸蛋匀称的腰肢,觉得无限惬意和满足。 “让我们想象那沉船是怎么回事”她说。 “总不会是当地的渔船吧,”他说。“渔船上怎么会有那只盒子?” “也许是商船。可船上的人带那图干什么?”她连连说,“不行,不行,现在不行,没灵感。我们洗个澡吧!”这样笑着说,却仍躺着不动。 望着小巧玲珑的她,他俯身把双臂伸过她身下,轻轻把她抱起来。她弯臂勾着他的脖子,不停地亲吻他。来到浴间门前,她伸手按下门边的开关。灯亮起来,随即听到水流翻滚的冲激声。他微微一怔,但立刻释然:原以为来到户外,其实这里不过是十几平方米的浴间,只是精美的彩色喷涂和光电效应欺骗了人的视觉,——林间小路旁那天然理石砌筑的浴池正在泛涌着水浪。他要放下她。“不。”她勾紧他,仅一只脚落地,“我们一起跳下去。”“那会弄伤我们。”“对。让我们在幸福的时刻结束生命不是最好的吗?我现在非常幸福。我担心以后你不再爱我。”“那怎么可能呢!”他也相当认真地说:“我起誓!”“不搞那玩艺儿!”她兀自叹息一下,但立刻又高兴起来:“来吧,大孩子!我们跳下去吧!” 只要位置选择好,池内水流就会从你身前身后有力地冲击开去。他靠在池边,一面让温热的水流冲击着,一面环望四周。这浴间直接连着卧室。如果说卧室里充满南国情调,那这里则是北国之春了。因为没有窗,三面墙上的翠绿松涛连绵不断,展现出无垠的空间。蓝天白云也把无限纯洁与美好的情愫撒向大地。芳草地上点点红的c黄的c粉的c白的小花儿在他眼前含苞待放。“这儿真好”他说,“秀兰,这个环境里,身心都可以很好地休息。” “还可以净化灵魂,只要你想。”她划着水来到他身边,说,“我常在这里想问题。现在就想想那图纸的事儿吧。” “那船,想象那船上的人带着那图做什么?”他说。 “是啊。也许那图上是他们的不明用途的库房,用那图查找位置,查找洞库的出入口在哪里?没想到,他们遇上了大风浪,船撞在暗礁上,沉到了海底。” “可那个盒子像是挂在桅杆上,为什么那样?”她问。 “当然是船长的决定了。他相信会有人来找他们,所以把最重要的金属盒挂在最容易发现的地方了。” “100多年过去了,怎么没人来找呢?是没找到,还是那图纸对别人已经不重要?”她又问。 “这要看那些库房或洞库是干什么用的。也许那里已经废弃了,不再被感兴趣了。” “或许那是个非同寻常的洞库;我觉得叫‘洞库’贴切些。只是因为某一偶然的原因,那些洞库以及那条船被人们遗忘了,”她说。她实在想不出一个经得住推敲的看法。 “算了,算了,我们不猜谜了,”他有些不耐烦起来。 披上浴衣后,他们来到中厅。一天一夜的放纵并未感到怎么疲倦,他们兴致勃勃准备吃一顿丰盛的晚餐。餐桌临时摆在那幅“断桥残荷图”下的花架前面。她像变戏法似的,只一会儿功夫,几样精美的小吃和红红绿绿的酒水饮料就摆到他面前。 这次不是上回在怡红楼点要的虾蟹果蔬了。一碟鸡丝黄花,一碟酸菜拉皮,这两样凉拌的;还有一碟兔肉鲜蘑,一碟红烧里脊,刚从微波炉里取出来,香气四溢。这四样菜都是他十分喜爱的家乡菜。他家乡在东北,出生在吉林,长在长春。长春是个文化城,他的家也是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电影厂的编剧,母亲是图书馆的馆员。几乎北方人的特征他都具有:高大的骨架,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浓发粗眉。此外,文静的神情,秀气的大眼睛和时不时露出笑意的墩厚双唇,这一切展示出一种独立的气质,只有他才有的气质。此时她故意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轻轻地问: “先生,还满意吗?”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她面前,也故意板面孔,拉着长音说:“苏小姐——,这样好看好吃的菜——,我好久没见了呀。家——乡——菜啊——啊!”终于,他和她忍俊不住,拍手大笑起来。 “这酸菜腌制的和冬天一样好,”他由衷地说。“你是怎样做的呢?还有红烧里脊,这个菜就是我们东北人也难做得这样好。闻一闻香味,真像回到了家。” 她高兴他这样夸她,脸上一副得意的样子:“那就品尝一下家乡风味吧。喝葡萄酒吗?” “就喝葡萄酒。”他倒了两杯红葡萄酒,轻轻递给她一杯。望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他想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也在期待地望着他。她那红红的青春焕发的脸上,她那幽幽深邃的眼睛里,洋溢着十分充实的满足和幸福的喜悦。“如果此时此刻我对你说一些感激之类动听的话,那你准会认为我肤浅无聊,”他说。“我想说,我真的爱你。我正式向你求婚。” 她微微笑着,注视着他。 “但我更想换一种方式坦白心迹,”他又真诚地补充说。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忘掉素汶。” 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以至于脸上仍带着微笑。她举起杯,说: “先乾了这杯酒哦。” “为了忘掉素汶!”他一饮而尽。 “不是忘掉素汶。”她恳切地说,“忘是忘不掉的。只有选择,选择素汶还是我?” “可我已经选择了呀!”他急急地说。 “你这个性急的大孩子!”她叹息了一下,接着说,“你以这样坦白的方式说,女孩子会受宠若惊的。” “真的吗?” “一点不假。可女孩子到底与男孩子不同,她会陶醉在幸福中永远不再醒过来。” “你是这样吗?” “应该是。可我不是。” “为什么?”他一时弄不懂她的话。 “不为什么。”她把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长江,本来我还要留你住一段时间。现在看你精神好多了。还有,你要把那些图纸资料的事告诉教授,为南山院洗清罪名。所以,你明天就回南山院。教授和素汶他们都很惦念你。你现在这样,我也放心啦。” 他颇感意外地望着她。 “我相信你一定能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有我,还有教授素汶他们,都和你站在一起。”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住,却尽量做出笑脸,尽量笑得自然。“鼓起勇气,重新生活。我相信从前那个英气勃勃的大孩子一定能重新站在我面前。” 秀兰忍痛割爱,强迫长江回到素汶身边。她没有把全部理由都告诉长江,就像有些事情不能告诉父亲一样。 长江养病这几天,父亲回来过一次。父亲要见长江,她婉言拒绝了。她不想让父亲误解她和长江的关系。不过那天父亲对她发了脾气。不是因为她拒绝父亲见长江。她想要父亲帮她把“长江的发现”披露给媒体。可父亲说,作为他的女儿,绝不可以卷入当下的“这场风波”!“长江的发现”是揭露高楼事故真相的有力证据,何谈卷入风波?她据理力争,惹得父亲饭也没吃好,撂下碗筷拂袖而去。这是她从记事儿起第一次见父亲发这样大的脾气。她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遂赌气把自己同长江反锁在房间里,直到长江离去。 这之前教授曾给她打电话问见过长江没有。教授还顺便告诉她,他在总院述职,总院一个专题节目频道播放了南山发生的“蹊跷”事,问她南山到底发生了什么?教授觉得这件“蹊跷”事可能跟南山院的设计事故有关。 她当然不会跟教授说长江在她这里。但她总觉得教授说的“蹊跷”事和父亲说的“卷入风波”有某种联系。到底“这场风波”和“蹊跷”事是什么?父亲和教授都没明确说,似乎两人对此都有些讳莫如深。 苏秀兰从来不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放在心上。那些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事情还处理不完呢。钟长江发现的“历史遗留洞库”有据可查,那些图纸资料完整无缺;钟长江采用的计算公式和计算过程,她也反复认真地核对过。所有这些摆明了林华大厦就是建在这个“洞库”之上。这是南山城市建设必须解除的最糟糕的隐患,应该引起政府关注,——从这个意义上说,“长江的发现”,需要媒体披露,越快越好! 此时的苏秀兰仍满怀信心。一方面是父女亲情使她对前景抱有幻想,希望父亲能回心转意;另方面她还想走访有关部门争取支持和帮助。毕竟她做的事情是正当的,毕竟她对父亲和政府有关部门的工作状态是了解的。 然而,她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都那样出乎她的意料。这迫使她为救长江救南山院c也为正义的伸张,不得不铤而走险。此是后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二章 发生了什么? 1 苏秀兰并没有再给教授打电话,她只想让长江安心在家养病。她的身份特殊,这也确定了她不能出现在教授面前,至少目前是这样。看到长江的精神有了好的起色,她觉得长江更需要素汶了。长江这病大半是因素汶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素汶的体贴照顾,长江才能尽快康复。虽然心里不好受,这天她还是给素汶打了电话,——不过是让秘书匿名打的。 长江留下两封信之后就消失了。长江生死不明,素汶眼睛哭得红肿,教授如坐针毡。教授本想报警寻人或者通过媒体或者发动全院职工寻找长江;那就等于自曝或制造他的总工自杀新闻,这对南山院会造成更大更恶劣影响和伤害。长江失踪两天了,没有他一点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再说,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怎么干那件愚蠢的事情?偌大南山市怎么找?就是找,也得想个合适的办法,绝不能把长江自杀的消息毫无道理地先放出去。素汶不同意教授的想法。她指着长江给教授的信说,“让海水洗刷南山院的耻辱”,不就是告诉我们事情发生的地点嘛。教授说,事情发生在哪里?海边那么大。素汶说,海边再大也要找,你不去我去。教授说,办公室主任已经带人去找了。素汶问:“你跟张主任怎么说?”教授叹息道:“还能说长江去跳大海吗?洗海澡。叫他回来开院务会!”素汶吃惊地望着教授,真想不到教授竟然会用这个名义寻找长江。可她不知道,教授压根儿就不认为长江会愚蠢到去大海自杀。 就在这时总师室那边喊她接电话。电话是苏秀兰的秘书打来的。电话里说,有人发现了钟长江,他身体很虚弱,正在治疗恢复。请转告教授,钟长江希望尽快回院工作,不要担心他。素汶先是一愣,这消息太突然了!等她回过神来,才条件反射般喊道:“发生了什么?你是谁?他在哪里?!”可是,那边电话已经放下。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尽管懵懵懂懂,但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让她紧揪着的心一下松弛下来。 素汶喜极而泣,捂着脸跑进院长室。教授听到了她的喊声,心惊肉跳,慌忙起身迎出来。素汶流着泪,一边笑着,一边断断续续说着同一句话:“找到了,找到了,长江活着。”教授大喜过望,赶紧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廊响起乒乒乓乓的门声,许多人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教授把素汶扶进院长室,掩上门,小声问道:“长江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南山院?”素汶定了定神,带着歉意看着教授说:“我问了。没告诉我。谁来的电话也不知道。”教授怔了一会儿,旋即转身走出院长室。过了一会,教授回来了。素汶满脸疑惑。教授摇了摇头告诉素汶,查到了手机号码,也找到了打电话的人。那人说,她是受人之托给钟长江总工报平安的,是真的。让我们放心。长江很快就回来。素汶说,没见着长江,我还是不放心。 这个电话挺奇怪的。听声音不像是熟人,但这人知道素汶电话号码,讲的也是素汶最关心的事,说明她了解这里的情况。如果长江真的出事,接电话的应该是自己,南山院的总工出事当然要找院长。看来托她打电话的人故意这样做。这样做的直接效果就是让大家相信长江真的平安无事,毋庸置疑。想到这里,教授对素汶说:“长江底确没事。” 素汶还是不放心。她问,报信的人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呢?长江身体怎么了?为什么不是长江打来的电话?我们怎么去帮他? 教授摆摆手说,是呀,是呀,疑问很多。可是,长江底确没事,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看到教授脸上带着愠怒,素汶知道教授在生长江的气。教授也许恨他怎么这样没出息。长江是教授带的博士研究生,从读大学到参加工作这十几年教授是看着长江成长的,长江性情刚烈,上进心强,专业功底深厚,知识面广,一下子出了这么个大事故,底确出乎意料,令人难以接受。在那种情况下,长江表现出痛苦和自责,教授当然理解;但长江选择自杀就不被理解了。教授说,自杀很容易,弄懂为什么自杀却不容易,长江就没弄懂。为什么?自杀能解决高楼事故的问题吗?高楼事故把长江压垮了!糊里糊涂自杀?这令教授非常愤怒,痛惜之余的愤怒。一个优秀的前途无量的博士研究生,对待生命如此轻率,不能容忍!教授在生气,素汶也不想再说下去了。许多话,许多事情,她都想跟教授说,可是教授在生气,她无法说下去。 长江这次变故,素汶一直觉得责任大半在自己,是她差点毁了他。幸亏长江没出事,否则她这一生都不会安宁。想到这她又落下泪来。这几天她发觉自己常常不由自主地流泪。思念长江,悔恨自己,成了她每天必做的事。好在这些天院里工作不多,她的总建筑师办公室没几个人来,即便眼睛红肿精神恍惚,也没怎么引起别人太多注意。 这天下班都很久了,素汶还在自己办公室里思念长江,桌上的电话响了。说话的竟是长江!她惊喜交加,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 “你在哪里?”她颤抖着声音问。 原来长江已经回到宿舍。她顾不得再说什么,放下电话就跑出总师室。 长江住在二楼,是一间套房。房间很简陋,未装饰的粉墙,昏暗的玻璃吸顶灯,进门右边,凹进墙面嵌设宽大的壁柜,正对门是带有落地门窗的阳台,左边墙下摆放一张席梦思床,唯一的奢侈品是床前沙发和茶几底下铺着的一块菱形红地毯,地毯已卷起片片绒毛。壁柜旁是敞开门的书房。正值盛夏,里面墙角那个立式电扇已把转数开到最大。她进来时,长江正挥汗如雨地清理书房,写字桌上的书籍文稿和杂物散乱成一团。 素汶依旧穿着那天长江在望远镜里看到的白连衣裙,依然那样清秀和楚楚动人,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眼窝有些塌陷,但精神很好,那双秀目里闪烁着惊喜的笑意。 长江看着她,痴痴地站在那里,任凭脸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滑下来。他现在的样子,真的不像素汶想象的那样,他面色红润,裹在蓝格t恤和灰纱裤里高大魁梧的身躯充满着力量,微显胖一点的脸上,露出亲切坦诚的笑容,那是她多么熟悉的可亲可爱的样子啊。 她和他就这样一直站着,一直没有说话。 “擦擦脸上的汗吧,”还是她先说了话,一边把拧干的凉毛巾递给他。 “你好吗?”他擦去汗水,问。 “我好。大家也好。你呢?” “嗨,只几天,怎么客套起来?”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听你那口气,我们倒是生分啦!” “是你先冷冰冰的嘛,”她也笑起来。她想问这几天你在哪里?你是怎么回来的?打电话的人是谁?为什么打电话的不是你?可说出来的却是:“那么,现在你还想自杀吗?” 她本来不想现在问这个问题,不知怎么忍不住冒了出来。 他轻轻叹息一声。是啊,这个问题应该说明白。可怎么才能说明白呢?停了一会,他说: “我们到外面走走,好吗?” 她点点头。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他们信步走到花墰那儿,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停住。山下流光闪烁,霓虹斑斓,整个城市都披上了五彩霞带。他望着远处,说: “在那些大鱼向我进攻之前,我满脑子幻觉,生与死我不再去想。可是,在我同大鱼搏斗的时候,生的欲望竟那么强烈!看看这座美丽的城市,它承载着活着的人,为活人而存在而发展。整个世界整个宇宙也是为活人而存在而发展。人即生,就要为这个世界的美丽而活。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想到不能让大鱼吃掉。我不甘心落入鱼腹!” 她笑了笑,感到这话有些“醒世恒言”的味道。但只是笑一笑而已,随即说:“那是怎么回事啊,给我细细讲讲吧。” 他没有立即说什么,看了她一会儿,问: “你相信我吗?” “为什么不?” “可是,人免不了做蠢事。” “那些天没你一点消息,我真的害怕了。” “我很抱歉。”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不该对你的拒绝耿耿于怀,以至于那样灰心和绝望。” “其实你完全错了”她的声音低低的。 “是的。自杀是怯懦的。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他痛心地说。 她看着他:他是误解了自己的话。他为什么至今还看不透自己的心思呢?她爱他,多年来一直爱着他。在大学校园里,他那男子汉的英俊c伟岸和真诚深深吸引着她,她毫不犹豫地把爱的光环投向他。同样,他不懈地追求和热烈的爱的执着,更使她感动。现代社会把人类爱情推向更高的文明,形成了爱的多重奏。她本可以用更强烈更真挚的情意悉心呵护两人的爱情花园,尽管她这样做了,但做得不够,也不可能真正这样做下去。她的身体患有隐疾。这件事她想告诉他,可实在难以启齿。有几次话到唇边,她又吞了回去。在爱的煎熬中,她矛盾着,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他,另方面又觉得她不能害他。那次他生病住院,她丢下工作不顾一切来到他身边,因为实在无力面对他炙热的激情,只能在他熟睡时偷偷地看望他。坐在他身旁,她忍不住落下辛酸的泪水,为他,为自己,为这命运的不平所酿成的苦涩。泪水不经意地落在他脸上,他一动未动。可她看到他的眼角也在流泪!那次她难过极了,不敢在他床前久留,就立即跑开。就是那次,从他那儿回南山院后,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再让他受这种折磨,这样艰难的感情纠葛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要等自己彻底地成为女人时再把一切都讲给他。这样做,她是相当痛苦的。常常在孤独的时候,在睡梦中,在想他的时候,她总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后,心里就敞亮些了。他的那封信也几乎让她哭了一夜。她细细想着他们的交往,一桩桩往事幕幕情景地想,觉得他不会自杀,又觉得他会自杀;如果他真的自杀,她就是罪人。接连几个夜晚她都以泪洗面,一忽儿想到自杀的恐怖场面,一忽儿想到他会安然无恙回来。几天前,听说他还活着,这才定下心来。那时她没有想得更多,只一门心思想着快点见到他。现在他回到了她身边,而且容光焕发踌躇满志的样子,她真是说不清有多高兴!高兴之下虽有许多话想说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倘若我真的自杀,那高楼事故也就成了永久的悬案了,”这时候他又说。 “怎么成了悬案?”她很惊奇地问。 “是啊!那海底躺着一条沉船,桅杆上还挂着一只金属盒,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而我恰好碰上了这只盒子!于是我把它带了回来,并且打开了它,发现里面有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兴高采烈而又略带神秘地说,“你猜是什么宝贝?” 她瞅着他,笑了:怪不得他这样精神焕发!原来做了个好梦。什么人给了他卓有成效的开导,使他有了这般好心情。那人是谁呀,有这个本事? 他一脸正经地说:“你以为我在编故事?不,这是真的。可能有些巧合,但千真万确。只不过盒子里没有什么宝贝,是一份图纸资料。” 她看着他,将信将疑地问:“真有这事呀,什么图纸?” “是一份本市地下工程档案资料,1854年的。从图纸看,林华大厦就建在这些地下工程上面。我详细计算过,大楼的事故原因,是由于地层变化,变化原因还不清楚,可能是百多年来地质构造变迁引起的。而大楼基础又建在地下工程的上边。这样一来,林华大厦怎么能牢固和稳定呢?” “那就是说地质勘探报告有误。”她为他的讲述震惊了,自然也就切入话题说起来,“报告不能准确描述地质情况,基础设计就要出问题。难道地勘部门很难把数据搞得准确一点吗?” “这是个特殊情况。地下工程埋藏很深,分布不集中,建造得又十分坚固,一般是很难发现它的。这个地区地质构造又十分复杂,把它当作了岩土层亦未可知。”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又说,“在那个地层深度,地质报告是当作稳定岩层描述的,勘探钻孔没能发现这些地下工程是正常的。” “不管怎样说,地勘部门提供的地质报告是导致事故的直接原因。” “可以这样认为,但导致做出那样地质报告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就像你刚才讲的?” “所以,不能说是地勘部门的责任。” 她知道他不想推卸责任。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你准备怎么办?教授知道了吗?” 他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说: “为什么不快点告诉教授呢!回来时教授不在,刚才我正要去,恰巧你来了。” “你打来电话,我还等什么?”她红一下脸,接着急急地说:“那就快去。教授知道这消息会多高兴呀!” 两人快步回到宿舍。一进书房,钟长江就呆立在那儿! 他清楚记得,那图纸资料就放在金属盒里。立在书房墙角的电扇还嗡嗡地转着;怕风吹跑图纸他还用计算器压在上面。现在金属盒空空的,只有计算器躺在那儿。他几步跑过去,看看桌上,又四处翻个遍,哪里还有图纸资料的一丝踪影?! 素汶看出他的样子不对,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走到写字桌前,仔细地看着,她发现计算器下有一小块纸屑。“长江,你来看,”她拉过长江,指着纸屑说,一边关上电扇。 他拿开计算器,看到那是图纸的碎片。他想把它拿在手上,却把它弄得更碎了。是风化的作用!风扇已经把全部图纸资料吹成了无数的纸絮。他大叫一声,仰倒在地上。 教授从市里开会回来就碰上长江昏倒这件事。素汶扼要说了长江的情况,教授满脸疑惑,正要细问,医生过来说,钟长江只是精神过度紧张,暂时没什么大碍,但还得观察。教授见躺在病床上的长江,面色红润,平稳地酣睡,也就放下心来。教授想,再不能让长江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他得和长江好好谈一谈,谈谈那个地下工程到底是怎么回事。临走时,教授安排两个人叫他们务必看护好钟总工程师,钟总工要离开医院,必须拦住,并马上向他报告。素汶说留一个就行,自己回去也不放心长江。教授想都没想立即同意了。 素汶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长江。长江在装睡,只有她看得出来。长江张不开口跟教授说话——确切的说,长江愧对教授,羞于面对教授,她理解。她得帮他改变这样的心态。于是找了个借口让那位同事去帮她办点事,遂坐到长江床头。她关切地说: “有什么不舒服吗?心里想开点,身体最要紧。现在你的任务就是休息,懂吗?” 他点头苦笑一下,接着说:“真该死!我为什么想不到那东西会风化,会被吹成了碎片!” “这不奇怪,那些纸已经一百多年被禁锢在海底,不见天日,风扇一吹,自然就变成碎絮。” 他猛地坐起,牵过她的手连连问:“没有了那些图纸资料,怎么能说清高楼事故的真正原因?怎么能证明我们的设计没有问题?又怎么能洗刷掉南山院的罪名呢?!” 她也有些激动了。“不能这样想。没有那些图纸也可以向大家说明事实。教授会相信的,苏副市长会相信的!”说到这儿,把头贴在他脸上,“长江,你是无辜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深信不疑。是你自己太刚强,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你才压力那样大。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想不开啦!”她觉得脸颊有些湿,也顾不得是谁的泪水,只管在他耳旁嗫嚅着:“不能再发生什么事了,我受不了。长江,我爱你” 他一直在流泪。八年来,头一次感受到她的柔情,头一次亲耳听到她说爱他,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重要呢!本来嘛,如果她早一点这样说,他还去跳什么大海呢?此刻,他忘记了自己是在病床上,他轻轻板过她的脸,仔细地端详着。几天前,自己真的无法准确描绘出她在心目中的样子,“素汶”真的仅是某一个女人的符号,真的只是一团不明确的美好回忆。现在,他能够实实在在地看到:还是那双眼睛,睫毛纤长,每当闪动的时侯,睫毛就轻柔地遮掩下来,又轻柔地撩起,还是那细细的眉,把一双凤眼显得又深又灵秀,还是那黑黑的眼睛,像一泓池水,让人能看到底,清澈c透明c无遮无掩,还是那样一副纯真c质朴而又娟秀的样子,白净丰腴的面颊,还那样泛着新鲜的红晕,红晕潜在细茸茸汗毛底下,还那样像含蓄的早春春晖,那墩厚的双唇还那样温柔地阖着。唯一变化的是,他再也看不到原先那眼睛里的疑虑和忧郁,那层薄雾——像漫过湖面的薄雾——把美好的一切都遮掩起来的薄雾,烟消云散了! 他看到了她期待的目光,想紧紧地拥抱她,疯狂地亲吻她!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瞬息变得神圣起来。她的眼睛,眉,唇,她整个人,都那样圣洁,圣洁得不容任何侵犯。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二章 发生了什么?2 每在做出任何重要决定之前,教授总要把事先所能想到的问题都尽可能明朗化。现在正是这样。在杜为到来之前(他没有想到杜为能来),他静静坐进那宽大的沙发里。 教授是本市建筑工程界公认的资深专家,是苏副市长的技术顾问。工程界经常出现各种工程质量事故,不足为怪。唯独这次高楼事故惊动了苏副市长。尽管教授申明不同意事故调查结论,但苏副市长还是签批了市建委对事故的通报。以教授对苏副市长的了解,共事多年,没见过苏副市长如此轻率武断处理问题。苏副市长是那种善于调查研究工作作风沉着稳健的领导者。是什么原因促使苏副市长改变了一贯的工作作风?能把苏副市改变,说明发生了非常特别的事情。事情是什么?还没听说。可没听说不等于没发生。教授内心感到忧虑。 而能帮他解除疑虑的只有杜为。杜为是苏副市长的专职秘书。在过去的若干年里,教授的高层次身份——副市长技术顾问——这样的身份是有缺憾的。幸亏有杜为,教授才能把自己的主张卓有成效地影响到苏副市长。可以理喻,偌大南山市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公务繁忙,杂乱无章的事情颇多,偶尔的,秘书蜻蜓点水似地“撩拨”一下,也许就能启发甚至影响到领导的思考。教授许多好的主张就是这样通过市府红头文件转化为现实,给南山市带来很好的经济效益c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在内心里,教授十分感激杜为。最令教授感动的,是几天前杜为语重心长一句话:必须尽快决定是否炸掉林华大厦,只有这样南山院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局。林华大厦危在旦夕,万一倒塌,后果就是灾难性的!如果马上炸掉,可以解除人们的恐慌,但这同时也表明南山院默认了设计事故,表明南山院必须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杜为说,提出并解决这个问题难度都非常大,教授要有思想准备。杜为是在替教授着想,替教授想到了问题的要害。还有一个坏消息,素汶说,长江疑似患了“强迫妄想症”,已被转送到崑嵛山精神病医院进一步确诊治疗。素汶昨天讲了“长江的发现”,讲了海底洞库,讲了那些图纸,讲了图纸风化后怎样被风扇吹成碎屑。教授不敢确信“长江的发现”是真实的;但也决不认为是长江编故事。他了解自己的学生。可长江现在这种状况,谁能相信那样的话呢?尽管如此,教授潜意识还是相信高楼事故一定另有原因。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沙发上一只小虫爬上他手背。是黄地红点的甲壳虫,山上这东西很多,经常飞进来。教授轻轻把它弹落,继续静静地思考。 燃眉之急是必须尽快做出是否炸掉林华大厦的决定。炸还是不炸?教授把所有可能产生的后果都一一想清,并自问自答: 问:按管理程序应该由谁决定炸掉林华大厦? 答:建设行政主管部门。 问:何时决定炸掉林华大厦? 答:不知道。也许管理程序正在运作。希望越快越好。 问:一定要炸掉吗 答:垮塌比炸楼罪孽更重。 问:炸掉了,南山院就被舆论放开了吗?设计事故的关联责任怎么办? 答:恐慌的舆论压力一定会消除,但谴责南山院的舆论会大增;除非我事先引咎辞职,没有技术顾问头衔就可以不参与炸楼的讨论,这是我应该选择的姿态。 问:一定要免去顾问头衔吗 答:不如此就难脱干系。这也是南山院的一种表态。无论炸楼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南山院都有一定的回旋余地。 问:怎样递辞呈?直接递给苏副市长还是转交? 答:转交好。先把辞呈交给建委主任,建委主任交给苏副市长。留有余地。 问:也许苏副市长要怀疑到我的动机? 答:目前顾不得这些。反正不是出于私心。 问:苏副市长会接受我的辞呈吗? 答:只要绕过炸楼问题,接受与不接受一个样,辞呈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 问:把钟长江的“发现”告诉苏副市长,说明高楼事故另有隐情? 答:天下奇闻。苏副市长会说这是“天下奇闻”! 问:那就把事情照原样摆出去?请专家委员会立即审查林华大厦图纸,再看看“排除法”是什么结果? 答:我白痴呀。他们绝不会请专家委员会审查林华大厦图纸,他们是故意给南山院难堪,他们怎么会走回头路呢! 问:他们是谁? 答:问题复杂化了。这是感知问题。以后慢慢想吧。 问:明确高楼倾斜原因,也可以不去炸楼,这是钟长江的愿望。 答:没人相信钟长江的话。 问:为什么说钟长江疑似患了“强迫妄想症”?钟长江疑似精神病病人吗? 答:医生让他是的。 问:医生若说不是呢? 答:那就不是。 问:到底是不是? 答:问题复杂化了。这是医学问题。需要等待医院方面的消息。 问:新闻媒体会把这事炒得沸沸扬扬? 答:已经够热闹的了,无非多一点“花絮”。 问:下一步怎么办 答:正式对市建委事故通报提出抗诉,强烈要求上级检测部门复议高楼事故。与此同时,敦促建设行政主管部门立即处理林华大厦问题。只有这样,南山院才能负责任地生存下去。 问:怎么才能做到 答:问题复杂化了。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 问:这就是杜为所说的“提出并解决这个问题难度都非常大”吗? 答:是的。杜为太精明c太犀利c太智慧,太城府了,这样的头脑令人恐怖。 问:看来必须与杜为谈一谈。杜为能有什么办法呢? 答:不管怎样,与杜为谈一谈,应该有好处。 思路既已明确,教授更加迫不及待想见杜为了。 杜为果然来了。“在车里接到您的电话,”杜为进屋就开诚布公告诉教授,“车上说话不方便。教授有事相约,能怠慢么?” 想不到杜为还是这样热情,这令教授很感动,忙说: “哪里话!我是求告无门。杜秘书不帮我,我还指望谁?” “教授快不要这样说。眼下是有点小麻烦,可依您的声望,什么问题都好解决嘛。” 杜为,瘦高个儿,细长脸,戴一副白框眼镜;尤其牙齿长得很好,齐齐整整又白又亮,常常第一次见面就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 等杜为坐下后,教授不再寒暄:“我必须辞去技术顾问。”开门见山说自己最想说的是教授的习惯。 “苏副市长不会同意;即便同意,也得把事故处理完才行。”杜为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再说,目前只有您提出炸楼最合适。” “有管高楼事故的部门,炸不炸应该由他们决定。我这戴罪之身,不配再作技术顾问,更不会讨论这个问题!”教授坚决地说。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政府命令问题。苏副市长信任您,不会做那样形式上的事情。您最了解高楼的设计,当然也只有您最有权界定炸与不炸。” 教授知道杜为说的是实话,可他一定得摆脱目前这种处境,必须说服杜为才行。没别的办法,他现在只能实言相告: “京津设计研究院正在考虑行政复议一事。总院同意后,我们就立即对市建委事故通报提起抗诉。否则,我们将面临历史的遗憾。高楼事故不是设计问题。到那时,我们只能为炸楼后悔莫及呀!” 杜为微微一怔,有些严肃地看着教授。教授看到杜为神情变化,知道市长秘书已经体察到他的某种决心。但很快,杜为又笑了笑,说: “您可能是对的。也许林华大厦不该炸掉。可您现在怎么办?大楼随时会倒塌,恐怕您等不到那个时侯就”杜为的笑是下意识的,他的笑很漂亮,因为笑才能看到牙齿,因为笑才能显示牙齿的魅力。 “从出事那天起,我就有准备了。”教授看着闪亮的牙齿,平静地说,“我已经在等待随时对我进行审判。但我真的不想加深罪孽。我一个有罪之人,绝不能再参与跟炸楼有关的任何事情!” 杜为不是三言五语就把事情谈完的那种人,尽管他表达方式直截了当给人以机敏果断的印象,但对所谈的事情不绕上三圈两圈直到真正搞明白,决不表态。教授这几年为南山城建事业做过很大贡献,是南山很有影响的公众人物。高楼事故经媒体曝光,舆论哗然,街头巷议,大厦周边市民和一些重要机构紧急撤离危险地带,严重影响社会正常生活。苏副市长急事急办,责成建委主管部门迅速查清事故原因,相关部门也紧急发出各种形式的紧急公告,才使事态趋于和缓。谁知忙中出错,建委把工程检测书(评估是否按图施工)作为定性报告呈给了上级。此事市领导完全不知情。杜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为了诸多原因这事被严格保密起来。杜为一直担心的就是南山院对市建委事故通报提出抗诉。现在教授果然提出来了。如果抗诉,苏副市长就会查到工程检测书。那样,就会牵扯出许多人来。而这些人都是王市长看好的“精英”,都是即将委以重任的“栋梁之才”。让这些人卷入高楼事故调查中来,王市长会不高兴,他与市长之间苦心经营的良好关系也将破坏殆尽。绝顶聪明的杜为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看准教授急于从高楼事故中脱身,又寄希望于他的帮助,这给了他改变教授想法的空间。教授请辞技术顾问的用意很明显。但他不确定教授抗诉的决心有多大?教授还没明白目前南山市发生了什么。一场无形的飓风正在冲击人们的头脑。飓风裹挟人们固有的认知,判断是非标准的依据正在改变。飓风的起因近乎荒唐,但却是千真万确的。而其威力大得惊人,连苏副市长都乱了方寸。如果教授明白了这一点,还能坚持抗诉吗? “教授,我非常理解您。可您想过没有,即便胜诉,排除了设计责任,那高楼事故是谁造成的?工程检测已经完成,不是施工方面的责任,这是事实。市民们看到的是高楼。高楼摇摇欲坠,市民会怎么想?您知道市民会怎么想。对吧?” “问题复杂化了。也许说是豆腐渣工程。”教授并不认为杜为说的不对。 “何止于此。高楼事故掉进了‘飓风的漩涡’。高楼事故的负面影响被放大。这个漩涡就是‘江薇一肖菁事件’。市民们已经把高楼事故和‘江薇一肖菁事件’联系起来。这说明民众的觉悟和思想认知发生了重大变化。”杜为推了一下白框眼镜,露出白亮牙齿,很陶醉地补充道,“‘认知思想’是政治专业人士喜欢说的一句话。出于工作需要,我喜欢上了政治理论。学懂政治理论其实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教授的目光迷离起来。杜为这是在讲什么?“江薇一肖菁事件”也曾听说过。可这事怎么会跟高楼事故和思想或者认知联系起来? “你也许不知道,因为一块石头死而复活的就是我的同事肖菁。《南山市志》也曾有过类似事情的记载。这是真实的事实。”杜为目光炯炯地看着教授。 还有不真实的事实吗?教授的目光离开白亮的牙齿,努力平息一下自己无可名状的情绪。杜为的身份及所处的工作环境,不至于人云亦云随便说事。也听说市领导很重视这件事,许多专家学者也都发表了看法,没有一致的定论。这件事那么不可思议,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死而复活,自然规律将被颠覆。此事未弄清之前,人们已经充满好奇,更有高瞻远瞩的学者引领大众朝着善良的愿望敞开思路想象。杜为也一样,也可能耳濡目染,也可能带点理性,市长身边的人嘛,讲话应该有分寸。教授的眼光柔和下来,看着杜为说: “我跟你说说别人的想法。古今中外,人‘死而复活’例子底确很多。近代科学家也在做着动物‘死而复活’的研究和实验。人类希望长寿,希望健康快乐地活着,所以才努力做着探索生命奥秘的工作。但这与一块石头让人‘死而复活’完全是两码事,万万不可重蹈封建迷信的覆辙” “你说这是重蹈封建迷信的覆辙吗?”杜为打断他的话,“你觉得一个人的想法还不够复杂吗?为什么还要说别人的想法?” “当然也是我的想法,”教授的眼光依旧那么柔和。 “您还记得第一颗□□爆炸,世界是如何震惊的吗?那时人类觉得世界要毁灭了。‘江薇一肖菁事件’也会让世界震惊!它让人类觉得世界将要开始新的纪元。底确,这件事正在改变人们的认知观。你能想到吗?” 教授微微摇了摇头。他能猜到杜为想说什么;也许他没有猜到。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关心的是林华大厦。 “杜秘书,这不是我们一般人能想象的”教授不太习惯自己这样说话,喉咙里“格愣”一下,接着说,“我们更关心的是现在。林华大厦是标志性工程,本市第一高楼,它在继续倾斜,市民都在关心它的命运。你要帮我处理好高楼事故,不管用什么方法,让建设行政主管部门来决定是否炸楼,而不是由我来做这个决定。”教授柔和的目光里充满急切的期待,“人们害怕高楼垮塌,人们需要安全的生存环境,要过舒心惬意的日子。如果你认为这就是人们的‘认知’,我没有异议。因为这同空气c土壤和水一样自然。” 杜为奇怪地看着教授说:“为什么是我帮您?您还没听懂。为什么苏副市长也认为是设计事故?这不在于您是否对与错,在于您怎样做才不错。即便您是对的,也不能说不是设计事故。因为时机和形势都不对。您不能说明高楼事故原因,您就注定是错的。我很尊敬您,教授。如果十年之后,您再提抗诉的事,也许就是对的。现在提抗诉,只能被人唾骂。信不信由您。” 杜为离开了院长室。两个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对方。教授呆了半天,自己寄予莫大期望的人竟然讲出这样一番话。而杜为达到了目的,他相信自己说的话教授不会无动于衷。教授嘛,做学问的人,很会动脑筋,知道该怎么办。 教授依旧静静坐在那宽大的沙发里。他依旧沉浸在刚才的谈话里。许多事他并不完全知道。因此对杜为的话和杜为奇怪的眼神很费解。今天的杜为好像不是他熟悉的杜为。苏副市长也变了。难道这真的跟“江薇一肖菁事件”有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二章 发生了什么?3 南山市底确发生了特别的事情。说来很蹊跷:事情起因竟是一块石头。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姑娘,意外死亡,一块南山石竟然把她救活,简直就是今日的“天方夜谭”嘛。南山人对这神奇的南山石早有传说,因为科学无法解释一块石头怎么能叫人起死回生,所以一直秘而不宣。可是这件事被本市社会科学院的江薇研究员在互联网上发表了,在官方的《社会调查》发表了。“到目前为止,人类的智慧创造了高度文明,科学取代愚昧,认知在改变观念,而观念在改变世界。‘生命再生’这一事件,目前或者一百年后,也许还不会被人们接受。但是,‘生命再生’正在改变人类传统观念,那就是人类将对生命现象有一个崭新的诠释!”令人费解的是,江薇的论文引起强烈的共鸣和反响,在江薇的“博客”——《学习园地》里,参与讨论的人非常多,而讨论的题目竟是“认知的力量”。费解的是芸芸众生,他们不知道“认知的力量”是什么,又何以与南山的石头和高楼事故扯在一起?他们想,“认知力量”这个话题应该属于社会学或者哲学范畴,所以参与讨论的人也应该是这类人,都是些爱钻牛角尖的人,芸芸众生只想知道南山石是否真的能救人一命,只想知道科学怎么解释一块石头能叫人起死回生?事情到这里并不是仅仅留下上述这样一个悬念。意识形态学术部门及时介入,明确指出:“稍有一些哲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江薇的论文极具颠覆性。生命不是生与死的交替,生命可以再生,这种生命形态的改变对认知观的反制作用是巨大的,它完全可以否定现存的某些传统观念。”芸芸众生目瞪口呆,万分惊诧之余,强烈要求权力机关立即澄清真相。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南山市上至某些领导,下至众多网民c市民,都像堕入一团迷雾。江薇信誓旦旦,指明当生命可以再生的时候,人的欲望和人性就会改变,重要的是,人类在当前必须认识到这一点。不相信江薇的人是大多数,江薇这篇论文刚发表时,网民曾迎头痛击,把江薇当成十足的疯子c狂人,但“肖菁”的名字出现之后,引起了上层领导的严重关切,因为肖菁自述的经历完全印证了江薇的正确,肖菁亲身经历了神奇石头让人起死回生的过程,开天辟地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市委c市府几次紧急研究部署“妥善处理‘江薇一肖菁事件’”——以事件核心人物命名的事件,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造成更大的思想混乱,影响正常的社会秩序和市民生活。 苏副市长是本市主要领导者之一,对这种前所未闻的怪事很不以为然。肖菁是苏副市长的新任秘书,准备接替杜为的工作。杜为已经做了苏副市长六年的专职秘书,组织部门准备让他到基层任职,经过实际工作锻炼,再任部门领导。苏副市长想不到肖菁会牵扯到这个事件里,这让他十分不快和困惑,尤其是本市第一高楼林华大厦出了事故之后心情更加烦躁,正如教授想到的那样,这些事情影响到了苏副市长的工作。苏副市长反对市委市府某些领导把“江薇一肖菁事件”看到过于严重。认为,所谓“生命再生”违背自然规则,生与死是人类乃至宇宙一切生命体的必然的生命旅途,只要是正常人,不论是普通智商还是高智商还是底智商,都不会相信生命可以再生。这种事不须争辩,人们每天都看到婴儿出生老人死去,习以为常,不足为怪。意识形态学术部门不该介入此事,更不该把江薇的论文定性为“极具颠覆性”和“完全否定现存的某些传统观念”。这样做的后果,无疑是火上浇油,市民会更加祈盼政府澄清事情真相。執是執非?哪方面能说得清?会造成人们更大的思想混乱。一旦更多的人认为江薇说的是事实,那世界会是什么样?可一旦江薇说的不是事实,出演这场闹剧又为的是什么?都在疑惑。苏副市长更是忧心忡忡。“江薇一肖菁事件”,许多人都认为是偶然发生的非正常事件,这类故事人类历史上发生过,应当以平常心对待。苏副市长认同这种看法。只是市委副书记c市长王明久对此事颇为重视。王明久一席话让他颇为震撼:“江薇一肖菁事件”本质上是通过对生命的认知改变人类自身的行为,用认知的力量改变人类传统观念,灭假兴真和抑恶扬善。即便“生命永存”是江薇的假设,对人类来说也是希望和曙光,因为,迄今为止,这是另类的c最有见地c最具思想性的理念;换句话说,“生命永存”是医治人类心理顽疾的一剂良方。王市长早年毕业于国外某大学生物研究生院,毕业后回到本市海洋研究所任工程师,在渔业研究方面很有建树,同时,把研究成果扩展到人类学研究的相关理论和分析方法,多有著述。“王明久是科学研究人才,当市长有些可惜”,苏副市长常常这样感叹。令苏副市长没有想到的是,王市长在城市管理方面也有非常独到之处。仅仅八年就带领大家把不太发达的沿海城市改变成令世人瞩目的经济腾飞的新兴城市。当然这得益于整个国家的发展,但也不可否认王市长呕心沥血的努力。王市长在城市管理方面的独到之处,用他的话说,管理城市靠什么,靠广大市民,靠人才,靠钱,靠法制,靠信息,靠机遇,靠社会安定,要靠的东西很多很多,说到底最管用的只有一条,靠认知的力量。这句话一直让苏副市长记在心里。王市长这句话是在一次常委学习会上说的,常委们说,这话与中央精神有出入。王市长说,执行中央精神要有契合本市实际的办法,靠认知的力量管理城市,就是要用认知的力量改变我们的落后观念,用认知的力量把中央规划的“理念”一丝不苟地执行好并且发扬光大;认知的力量无处不在,它可以给我们智慧和勇气战胜一切困难,保证我们完成各项工作任务。 王市长说到做到,他专注组织部(目前市委书记去党校学习去了)和人事部,两个部门都管人,而认知是人的认知,谁的认知出了问题,其人“命运”不言而喻。苏副市长注意到,每每“重大事件”进行之时,王市长一定大谈特谈认知的力量。这股力量像人的血液c机器的润滑剂那样充斥着政府机关,每个人都像被什么东西推着,不停地朝前赶;苏副市长也被这股力量裹挟,身不由己。三十多年前,苏湘涛在海边一个渔业队当队长,经常带着渔业生产上的难题请教在本市海洋研究所工作的王明久。时间长了,王明久对他说,我收你做学生吧。他说,好哇,求之不得呀。王明久说,一定要做好学生。他问,怎么做?王明久说,只有超过导师才有资格做导师的学生。那时候,他就觉得王明久身上有一股霸气,但不讨厌。当了副市长以后,他对这种霸气有了更深的了解。王明久十分憎恶政府官员不作为和不清廉,并且以身作则,所以,市民由衷盛赞王明久是南山市历届政府最好的市长。苏副市长也一直把王明久当作自己的老师。老师很特别,那么与众不同,常委学习会上经常语出惊人,讲的都是科学社会主义或哲学方面的学问,——他两次进党校读书,一次是考入研究生院的;苏副市长觉得他的霸气多少与其学问有关,他说的东西你不懂,你先就矮了三分。有时候苏副市长也与市长争辩,但总是甘拜下风,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同意他的话。于是苏副市长调侃地说,我怕做不了你的好学生了。“江薇一肖菁事件”因为王明久重视,其震撼效应愈发增大,把一件近乎荒谬绝伦的事件演绎成全新的认知,这是市委副书记c市长王明久的贡献。苏副市长在老师耀眼的光环之下,迷茫了,迟钝了。 教授对苏副市长的猜测是对的。“江薇一肖菁事件”冲击到了苏副市长,王明久对“事件”本质的阐述像一把手术刀切断了苏副市长大脑的某根神经,让他一下子变得心烦意乱。况且,林华大厦是苏副市长挂帅督管的本市标志性工程,出了这么大事故他冷静不了。苏副市长也没错,他了解过建委贺主任送来的事故报告,报告提供了客观的检测资料,程序也符合规定,结论有事实根据,没有理由不认为是设计问题。教授却没有想到苏副市长目前的状况和境遇,实际上也无从想到。苏副市长认同认知的力量无处不在,行动上也想跟王市长保持一致,但内心里又觉得把这话经常挂在嘴上让人压力很大。认知的力量来自于学习c实践和悟性,而这正是他所缺乏的。正是这种心态搅乱了苏副市长的头脑。他是渔民出身,几十年基层干部生涯造就了坚韧不屈的性格。高深的政治理论他不太懂,但他好学,倔强地学,不管怎么努力,至今还是不及王明久。“江薇一肖菁事件”出现以后,王市长为了强化认知教育,实践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新思路,召开了党委c政府领导班子会议,调整了部分中层干部职务。肖菁被提拔到市“认知办公室”(按市长建议临时新设置的办公室;级别同市局,职责不祥)任副主任,直接配合王市长(认知办暂不设主任)抓全市的认知教育。因为林华大厦事故影响面太大,派肖菁到南山院蹲点调研。杜为职务暂不调整,继续任苏副市长秘书。肖菁目前尚在休假,立即通知她结束假期上任工作。以苏副市长的理解,肖菁到南山院蹲点调研,是王市长“标签工程”的重要内容。会前,市长找过苏副市长,说明了何谓“认知办”何谓“标签工程”,以求共识。南山院沈亚夫院长(即教授)不接受建委的事故通报,至今未提交事故处理意见。王市长批评苏副市长没有抓到点子上,既然要实践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新思路,就必须首先解决沈亚夫和南山设计院员工的认知问题,把处理高楼事故作为一项“标签工程”来抓,看看“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这个标签受不受市民们欢迎。王市长这样做,苏副市长是不理解的,姑且不说“认知办”“标签工程”这样奇怪名称,就连破格提拔肖菁他也是疑虑重重,肖菁不是备用干部,没有经过组织部门考核,破格提拔不符合干部任用条例规定,何况肖菁还身处“江薇一肖菁事件”之中,反对意见会很大。市长说,“认知办”只是多挂一个牌子,它的编制在“市长办公室”。包括“标签工程”都是临时称号;先做做看,如果需要就按程序规定给它们“正名”。这是权宜之计。谁让事发突然呢。你还有更好的对策吗?他仍旧似懂非懂。所谓“事发突然”是指“江薇一肖菁事件”,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他哪里有什么更好的对策。也许市长已然胸有成竹,所以才这样大刀阔斧的施展施政理念。他似乎看到南山市将要变成医治人类心理顽疾的一所大医院。不。也许是“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试验场。谁知道呢!反正以后的日子大家都会过得不平凡。而这一切都是“江薇一肖菁事件”引起的。 教授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和南山院会处于如此境遇。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此刻苏副市长正驱车来南山院找他。 教授细密的思考和想法被杜为几句话打乱了。无论如何,他希望做到的事,都很难实现。不是因为困难。也许杜为说得对,这不在于自己是否对与错,在于怎样做才不错;即便自己是对的,也不能说不是设计事故,因为时机和形势都不对,自己不能说明高楼事故原因就注定是错的。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处于如此境遇。他必须另想办法,另寻出路。 另外的出路,就是公布“长江的发现”。这个想法曾一直在教授的脑海里浮现;因为长江的病情,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他决定孤注一掷。只要确定长江没患上那种病,他就可以向外界公布。那样,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他要给北京的一个朋友打电话。 教授走到电话机旁边,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是杜为打来的。杜为告诉他,苏副市长和建委贺主任正赶往南山院,要谈林华大厦善后的问题。“要谈吗?炸还是不炸?你必须回答。”杜为在电话里说,“教授,问题真的很严重。比你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如果你能避免跟他们对话,也许我还能帮上你。没时间了,他们马上就到。” 杜为要他避开他们。这些天他一直避免跟苏副市长谈林华大厦善后问题。现在竟然找上门了。看来问题真是很严重。可他能躲开他们吗?能躲多久?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躲一躲为好,杜为说躲开这次就能帮上他嘛。他咬着牙,很有些瞧不起自己的意思。但是没别的办法。他给办公室主任张琳打了电话:“我现在回总院述职。让黎总师代行院长工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三章 苦 觅 1 林华的父亲去世了。哥哥带着父亲的骨灰转道北京乘航班回r国。一直是哥哥跟随父亲在南山市筹建林华大厦,半月前她才替换哥哥,r国的业务离不开他。哥哥来去匆匆,兄妹俩商量后决定让林华暂留南山,等待林华大厦事故处理结果。 林华对父亲去世前的举动一直百思不解。她常常在老人家站过的地方看那高楼,那天的情景经常在眼前晃动。父亲为什么要指着高楼,要她看什么?这几天她渐渐地似有所悟。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今天晚上又来到南山院游廊这儿。她站在事先确定的位置,观看高楼东立面的外廓线,那条线刚好对准前面的十二层楼的塔尖(实际是屋顶花园的亭子)。果不出所料,仅两天功夫,那塔尖就隐没到高楼后面去了!她长出一口气,终于搞清了父亲临终前要说的话。原来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高楼在倾斜!难怪老人家一病不起,可以想到当时是何等惊痛的心情。 她感到浑身惫倦,不觉靠着围栏驻足。她想起父亲生前许多往事,想起哥哥,他们都那么疼爱她。母亲去世得早,给她留下的记忆不多,想母亲的时候,只能看看照片。照片里的母亲那么年轻,漂亮,头发黄黄的。父亲和哥哥非常不满意她对婚姻的态度,但又十分尊重她的选择。至今她仍孑身一人。记得几年前哥哥介绍一位在r国工作的北京人,坦诚地说,那个年轻人真的很不错。她也想认真和那年轻人相处下去。有一次,父亲陪公司的客户到远郊白桦林野炊,约她和年轻人一同去。“白桦林”实际上是当地一片狩猎区,那里有绵延不断的群山和望不到边的草原。正值深秋,野兔很多也很活跃,那位客人也好枪法,不过两小时就打了六只野兔。客人原来是母亲的堂兄,一直是这里最大的电子设备产品制造商,父亲说公司的发展同他很有渊源。他也好酒量,吃着烤兔肉连喝了两瓶烈性酒,兴致浓浓的话题总是不离她和年轻人。后来父亲告诉她,那次野炊就是让母亲的堂兄看一看年轻人,他认为年轻人和她是很好的一对,希望他们早日缔结良缘。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是大家都始料不及的,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了。野炊后大家乘车返回,路过一个山岰,先是她叫着停车,接着跳下车独自向山坳里跑去。在一条宽阔的河边,她攀援着树藤爬上了山顶。大家在山下喊她,她却忘情地放眼眺望周围苍黛的远山。周围这山,这水,这天,还有脚下这山崗,多么像她经常回忆起的故乡玉凰山啊!直到父亲的喊声变得沙哑这才唤醒她,这才慢慢下了山。一个强烈的愿望压倒一切,她把这个愿望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摇摇头,却一句话没说。半个月后,哥哥把一张去故乡的往返机票送给她,并说,“那人的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听说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你可以去找他。”最后又说:“父亲不忍心当面跟你说,老人家不同意你去找那个人,过去的事情,有的已经毫无意义,不应再留恋什么;许多人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夜已有些深了,高楼已经停工,苍茫中它兀自矗立在那儿,有些悲凉。她不该不听父亲的话,那次回故乡,她根本就没去找那个人,只在玉凰山上转悠了几圈,遂怅然回r国市了。 也许父亲说的有道理,有些事是可遇却不可求的,该忘掉的就忘掉。她用手扶了扶栏杆,正想回别墅,身后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当教授c素汶和设计院同事们搀扶着钟长江走过来的时候,她转过身。只有教授认识她,匆忙中她同教授点了点头,都没说话。但她看到钟长江。她的身体一下僵住了!“是他吗?他怎么在这儿?他怎么了?!”脑袋里这样一阵轰响。等她缓过神来,他们已经走过游廊,从楼梯下去了。 本市第一高楼施工已经完全停顿。高楼周边主要街路都实行了交通管制,色彩醒目的围栏把高楼围起,过往车辆不许超速,不许鸣喇叭,不许没来由停车,连行人也不敢大声说话,仿佛任何一点震动都可能引起高楼垮塌。这是发现高楼倾斜的第十九天。新闻媒体的记者算是最勇敢的了,他们带着现代化的设备,四处搜寻堵截这里的任何人,摄像录音,为每天晚间黄金时段的新闻节目提供最新报道。 著名的施工三局在高楼周围设立三个观测点,高精密仪器每分每秒记录着大楼倾斜的数据。这里是人们关注的中心。为尽可能地减少干扰,观测点都有警员守护,他们负责劝阻那些盲目闯进的不速之客并使其离去。政府要员在临街拐角处设了办公室。办公室摆满了电话,铃声终日响个不绝,工作人员在耐心解答电话里的各种问题。 南山院这边冷冷清请。院里设计任务明显减少,设计人员有的在看书,有的小声闲聊。黎总师心里烦闷,起身走出院楼大门。她不觉又停到那一曲三折的游廊上,回过头看了看,南山院红顶白墙,入口轻盈,飞檐斗拱,不禁心里一酸。当初,设计这座小楼时就想到这里将是她和他的家。对小楼外型设计寄托了家的凝重和攀登事业高峰的激越之情。她知道他能懂。回过头,她沿着游廊旁潺潺而过的溪流,信步来到挡土墙外的小水潭。看着潭边繁花锦簇和潭里游动的几尾红鱼,不禁眼睛湿润了。她想起不久前,他们还为一篇外国人登载的文章争论不休。他是故意绕着弯儿逗她发脾气,为的是要看一看她生气的样子。那时候整天在一起,也不觉得应该珍惜什么。现在他病了,是真的病了,也不知他好一些没有?要不是教授急着回总院述职,她无论如何都会去陪他。现在这里离不开她。 潭里红鱼躲到花的倒影里,她却感到有点冷。她继续想着:长江说的那些事她信吗?教授好像不信。教授说那可能是他憶想的,是幻觉。可她看到了计算器下面那块纸片,看到它变成碎屑。应该相信他,一定要相信。她不能再沉默,她得说出事故真相,这也是他最后清醒时的嘱托和愿望!那一刻,她幸福地躺在他怀里,没有可能体会到他内心已经无以复加的压力,想不到他还是被压垮了。现在,她要把这种压力转嫁到自己头上。为了他,也为了南山院,这样做值得。 山下一辆黑色轿车疾速开来,这同时办公室有人大声叫她接电话,说是苏副市长要她立即去高楼现场。她不禁一惊:难道高楼?轿车车门打开,杜为急急地朝她招手喊:“电话不接啦,快上车。苏市长在现场等着你!” 她顾不得让别人跟她去,急忙冲下悬梯,疾步跑到大门外一下跌进轿车里。车开得飞快,一会儿就到了高楼现场。直到看见那高楼还安然矗立着,她的心才不那样砰砰大跳。她下意识地捂着胸,跟杜为进了临街拐角的办公室。 她一进办公室,立刻招来许多人的目光。 同几位熟人匆匆打过招呼,她便随杜为来到苏副市长面前。一见面苏副市长就问: “这节骨眼上教授怎么敢离开?” “总院要教授述职,教授不能不回去,”她更正道。听得出副市长认为教授有临阵脱逃之嫌。 “难道不知道哪里最需要你们?”苏副市长责问道,随即看着她,眼里转而流露出一丝慈祥,又问,“你这么弱小,身体不好吗?” 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她的手还紧压在胸口上,连忙把手放下还挺了挺身体说:“我很好啊。刚才有些紧张。谢谢市长关心。” 有人善意地笑了。苏副市长说:“施工三局在做纠偏试验。请你们来助助阵,大家一同研究一下可行性。” “噢,是这事!”她明白了。刚才真把她吓得够呛。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教授没讲过,也没听别人讲过。她想说目前还不宜这样做,因为地下有许多情况还没搞清。她没有说。现在还不了解纠偏试验到底怎样做,多年来已养成用数据说话的习惯,她不能说没有依据的话。 办公室里人很多,但很静,她不知道现在全部电话都已经切断,为的是不干扰苏副市长工作。杜为给她介绍了三局的几位工程技术人员,其中一位年长的说他们见过面。她马上想起来是在南京高层建筑国际会议见到的,那次她和他宣读的论文都获了奖。他是三局的马总工程师。他们相互握了握手,客气了几句。杜为请三局工程技术人员向大家讲解纠偏试验的技术问题,随后给苏副市长找了一把椅子。苏副市长没有坐,让给了素汶,“黎总建筑师到前面坐,”说着把她拉到靠墙的位置。墙上粘贴着几张蓝图,所有人都挤过来,她坐在那儿既能看清图纸又不遮挡别人视线。她看了看副市长。苏副市长只用手示意她坐下,没再说什么。 三局的人除了在墙上刚粘贴好蓝图(她看到胶水抹多了,蓝图被洇湿的痕迹),还在桌上摆了模型。听了一会儿,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就技术本身说,试验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现在地下情况还没搞清,试验不宜进行。可她不能打断他们的讲解,因为她还要考虑怎样才能让别人接受自己的看法,——这底确很难办;其中必然要谈长江的发现,长江的话别人能相信吗? 记得刚进屋时靠窗边坐着一位女士,素汶一眼就看出这位女士与众不同。现在她不时投过来的目光让素汶注意起来。她是位气质相当高雅的女人,特别是那眼神,让素汶不禁心里一动:怎么同自己的眼神那么相像(素汶常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眼神)!她那么忧郁,忧郁得令人心颤。不过自己从不把这种眼神带到公众场合来。大概她感到了素汶的注意,就莞尔一笑。素汶也朝她微微点点头,觉得她笑的有点勉强,却很好看。 她又看了看别人,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马总讲解模型。苏副市长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把目光转到模型上,并做出很认真的样子听着。那模型是pvc板做的,样子粗糙简陋,不像南山院现在还摆在会客厅里的那个模型,是玻璃做的,上面还镶嵌着“林华大厦”烫金大字。那四个字她和长江写了许多遍,互相都不满意。他俩的字写得都很好,其实随手写来就行。可长江总说她不该把“林华”两个字写得那么羸弱,像她似的。她生气地反唇相讥,说他不该把“大厦”两个字写得那么大而空,就像他。后来还是教授请林老先生写来,老先生告诉他们,“林华大厦”是他女儿亲手写的,找人临摹后送了来。长江总是找机会让她生气,她知道这不是要她真生气,只是想要她“有一点激情”。她不同意“激情”这个字眼,明确地告诉他:小姑娘才有激情,她老了,已经同“激情”绝缘了!想不到那时他把这话当真,叹了一口气,告诉她:他也老了,不奢望她爱他,只希望她不再恬淡郁闷。想不到他现在竟患上了那种病。她相信他能好起来,就像相信能治好自己的病一样。自从那天明确了他俩的关系,她就感到有一种力量,有一种支撑,虽然说不清这是什么。她在变。她知道自己在变。似乎是无所畏惧的勇气,从未有过的感觉,在鼓舞着,在引导着,在抗争着!是的,她很弱小,甚至还有些惧怕苏副市长的目光。那是她的另一面。现在,她想立即向大家疾呼:不要再讲什么试验啦,这只能浪费宝贵的时间!她要立即制止这样做,要对苏副市长讲请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三章 苦 觅 2 有人轻轻牵她手。是那位女士,她还是那样莞尔一笑,说:“大家都到高楼下边看纠偏现场了。我们也去吧。” 屋子里面人都走空了。大概刚才自己想得入了神,遂面带歉意说:“我大概太认真看那模型了。” “我叫林华,”那位女士自我介绍,一边用手帕轻轻替素汶抹去眼角的泪痕。 素汶大吃一惊:原来她就是林华大厦业主!刚才她一定看到了自己走神的样子,嗨!真是不好意思。 “你真好看,”林华由衷地赞美道,“很少见到你这样既美貌又文雅恬静的女孩子了。” 素汶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您也很漂亮。刚才我就多看了您几眼,没怪我不礼貌吧?” “我也一样,几乎一直在看你。”林华笑了笑,又说,“你一进屋里,许多人都在注意你。你把他们迷住了。” “您”素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忙又说,“您刚才说他们正在做纠偏试验?” “是啊,”林华点头说。 素汶怔了一下,立即快步跑出去。 刚才自己底确想入了神。现在看到纠偏试验已经在进行,素汶不顾一切要阻止试验的想法又收敛一些了。反正事已至此,不能莽撞,应该寻找时机。现在公布长江的发现太不是时候。 尽管严格封锁消息,各路宣传媒体还是从四面八方派了人来,还有周边的群众,把试验现场围得水泄不通。警员又增加许多,正奋力阻挡那些越过围栏的人。 素汶奇怪纠偏试验为什么这样快就进行?当然高楼危在旦夕,争取了时间就是争得了安全。可是照现在这样做,也许会更危险。正在她为试验担心,林华来到她身边。 “我们谈谈好吗?”林华很有修养地问道。“他们说试验要做好一段时间呢。” 素汶点点头说:“可以。”她也不想把心情搞得这样紧张兮兮。 “先说明,我这人喜欢对一些事寻根问底,您千万别在意。”林华语气温和亲切,接着又莞尔一笑说: “那天我见到您和沈教授搀扶一个人。那人是谁?是病了吗?别介意,我只是关心那个人。” 素汶想起来了,那天他们送长江去医院,在南山院游廊见到过她。因为天色暗,又走的匆忙,没十分看清她的面目神情。于是说:“他叫钟长江,是南山院的总工程师。现在还病着,一直住院呢。” 听素汶这样说,林华半天没说话。 “您怎么了?”素汶问。 “没什么。我也有些难过。”林华轻轻地说,“不知他患的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素汶明显感到她的身子在抖,忙问:“您没有不舒服吧?您的心真好,为他担心是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就是没见过面。”她拍了拍额头,自责地说,“不说这个。还是说病人吧。” 素汶为难了。想到长江的病,眼里不由噙满泪水。她把脸转向一边,不想让林华看到。 林华心里一沉。素汶的样子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感到很紧张,竭力放松自己,说:“不要太难过。人生病是免不了的。抓紧治疗会好起来。”她不能过分追问。 “可是”素汶欲言又止。自从长江被转院,她一直想找个人谈谈心。在南山院,除了教授她没有可以把自己的感受倾心相诉的人,即便是教授,她内心的隐秘也不便说。这位林华大姐,只见了一面就这样富于同情心,实在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再说林华大姐还是大厦的业主,长江的病是因高楼事故引起的,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想到这,她便把事情的整个经过和长江的病情全都告诉了林华。 林华听罢,长叹一口气。她看着高楼上“林华大厦”几个字,足足一分钟没有说话。她暗暗下定了决心。她知道这决定对她和长江,还有她面前的小姑娘,还有沈教授,还有南山市的许多人,都是非常重要的。一旦这决定付诸现实,对她意味着什么当然清楚,但对长江他们无疑是巨大的解脱。是呵,她一定得这么做! “除了教授,这些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都告诉了您。您为什么不说话?”素汶低声问道。 “小姑娘,你还没说完呢。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吗?” “我不是小姑娘!”素汶说。她底确弱小,可不是小姑娘。“叫我小姑娘不对,可我感到很亲切。您就叫我小汶吧。我叫您林华大姐,好吗?”接着她又说,“他在崑嵛山精神病医院。我想看他,可是教授不准我去,这里有更重要的工作。等教授回来我再去。” 林华感到她真诚爽直得可爱,笑着说:“小汶,林华大姐还要问你一个问题。希望说实话。行吗?” “不能总是大姐问我呀,”素汶也笑着说,“可以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完了,我可要向大姐问问题了!” “行啊,礼尚往来嘛。”林华看着她问:“小汶,你爱他吗?这么多年的同学c同事,又相互了解得很深,为什么不把关系确定下来呢?” “刚刚确定”素汶低下头说,“我们相爱已久。是我不好,一直没明确告诉他。” “为什么?你心里有别人?”林华急问。 “不是。谁也没他好。再说,那怎么可能呢!如果他不想和我好,我会一辈子不嫁。大姐,您不信吗?” “当然信。小汶说的是实话,大姐知道。”林华感到素汶爱得很深,她很受感动,“再告诉我,你为什么才决定?” “说好就一个问题了嘛。现在不答记者问啦!”素汶歪着头顽皮地瞅着她说。 “大姐有言在先嘛。喜欢寻根究底的呀。” “那好!就这一个问。不过,林华大姐,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大姐愿意回答。说完了,你就回答我的问题,不许再搪塞。” “林华姐,您一定爱过一个人,并愿意为他奉献一切。那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心甘情愿。您有这样的经历吗?”素汶表情严肃地问。 “爱也是信仰。我同意小汶的观点。”林华看着她说,“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我也爱过一个人。这个人在我生命中那么重要,以至我愿意为他牺牲亲情和全部财产。” “他是谁?您的丈夫吗?他真幸福!”素汶由衷地感叹道。但她同时看到林华脸色变得那样白,好像一下蒙上了一层霜雪。林华姐本来就生得白,不特别注意看不出来。她以为是身体有什么不好,慌忙说:“大姐,要不要回办公室休息休息,您累了。” “别打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林华勉强笑了笑说。 素汶说:“其实刚才已经回答您了。您说得对,爱也是信仰。我可以做任何对他有益的事情,正是为了他好,才一直没答应他的要求。我身体有隐疾。我已经准备手术治疗。为了他,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素汶的话林华听懂了。林华惊得半天没说话:作为一个女人,这种先天的缺陷可能导致一生不嫁。这也是平常的事。毕竟手术治疗需要相当的勇气需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呀!像素汶这样羸弱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决心接受治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得出为了爱,小姑娘显得很坚强。长江有这样的人陪伴,也算福份不薄了。想到这,她说:“小汶,我很佩服你的勇气。相信能成功。你想什么时候治疗呢?” “本想早一点,现在不行了,事情这么多。”素汶郁闷地说,“还有件难办的事。但我必须办好。否则我谁都对不起。” “什么事这样叫你为难呢?”林华问。经过刚才的交谈,对素汶愈加亲切起来,觉得她不仅可爱,对她更有一种说不清的关心。 “就是公布长江那些发现啊!”她急急地说。 “对了,我也想问这件事呢。”林华说,“那些证据还有谁见到过?最好能有其他人证明见过那些东西。” “还能有谁。我也只看到图纸碎屑,”她懊恼地说。 “这底确不好办了。”林华想了想,又问:“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旁证没有?” “旁证?”她想了想说,“那个金属盒。对,就是装图纸资料的盒子,它还在长江宿舍的写字台上!” “把它取来看看,说不定会有用处呢,”林华说。 “那好,我现在就去,”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拉起林华的手说:“您也去吧。那盒子不能搬来搬去。顺便看看我们南山院。” 其实林华就是想看一看长江工作生活的环境,至于那盒子到底有什么用她现在也说不清。只是眼下试验正在进行,苏副市长在这里,还有这几天打过交道的官员也在这里,实在不便离开。 见林华有些犹豫,素汶说:“这试验不宜进行。刚才我就想说。反正一时也做不完,我们去去就回,别人不会注意的。” 林华觉得也是,两人随即悄悄离开现场。在僻静的地方叫了辆出租车,便急急朝南山院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三章 苦 觅 3 林华怎么也想不到长江就在她身边,离她的别墅不过百余米。要不是今天果断决定找素汶谈话,要不是遇上这么善良单纯的小姑娘,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知道他的下落。那天看到他,立刻就认出来了。但她不敢肯定就是他。她的律师也曾提及过钟长江的名字,可那时父亲刚刚去世,心情沉重,压根就没想会是他。 车开进南山院大门里。她俩下车后,顺着悬空的楼梯上了有花墰的平台。那天晚上就在这儿看见了长江。前面那栋白墙红顶的小楼就是长江工作生活的地方了。到了二楼,素汶带她进了长江的宿舍。 林华先是站在门前,然后慢慢挪着脚步在房间转了一圈。她扶着墙,又看了看那稍嫌昏暗的吸顶灯,看了看那席梦思床,看了看那菱形的地毯,沙发,茶几,便随素汶进了里间书房。书房不足十平方米,一张木椅,一张写字桌,墙角立着半新半旧的电风扇。在她看来,这里实在太简陋了。写字台上散乱的书籍文稿后来被素汶整理了,那个金属盒还在桌上,盒里的计算器也没动。 “林华姐,您看,就是这个,”素汶指着盒子说,“长江把它从海里带上来,盒里装着图纸资料。当初若知道会风化,把它拍成图片就好了。” 林华双手轻轻托起金属盒,仔细看着,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这样的盒子,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是铜制的,上面斑斑绿锈被擦拭得变成浅浅的凹坑,不注意看,就看不见底面有一道隐约的环形痕迹。盒盖也特别,有一个小凸块,看样子是锁。她想试着把盖子合上,又怕合上后打不开,遂放弃试一试的念头。 “年头太久了,一见空气自然要风化。不过,人怎么能事事都想在前呢?总有想不到的时候,”林华笑了笑这样说。 “话是这样说。可我们太需要它啦!没有它就证明不了长江的发现呀,”素汶难过地说。 “小汶,不要太难过,总会有办法的,”林华安慰道。她又看了盒子好一会,直到确认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才把它放回原处。“我倒有一个想法,就不知能不能有用。” “林华姐,那您快说啊,”素汶拉起她的手催促道。 “看你急的。”林华抚着她的头说,“长江跟你讲过他是怎么从海里回来的吗?我想长江一定遇见过什么人。你说他好像过了几天才回来的。” “对呀,是秀兰。长江见过秀兰!”素汶兴奋地说。长江后来还是主动把苏秀兰救他和养伤的事告诉了她。她没有埋怨长江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她。秀兰是她的好朋友,又把长江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她只有满心的欢喜和感激。 “什么人?秀兰是谁?”林华问。 “噢,是长江的同学,也是我的同学。她叫苏秀兰,是个大老板,做房地产生意的。您说得对,长江从外面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精神特别好。我还奇怪是谁给了他卓有成效的开导,使他有了那般好心情。那人是秀兰呀,秀兰有这个本事。” 素汶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知道的和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林华微微沉吟一下,又说:“那几天长江在哪里?他为什么不立即回来呢,那些图纸对你们多么重要。他应该立即回来才是。” 素汶也觉得林华大姐说得对,可她没这样想过。长江死里逃生回到她身边,高兴还来不及呢。那时长江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她只是有点纳闷,其它事情长江不讲她自然也就不问。 既然长江见过秀兰,兴许秀兰知道图纸的事。“能找到她吗?”林华问。她觉得这个叫秀兰的也许知道更多的事情,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疑惑:秀兰是素汶和长江的同学,又同是教授的学生,为什么不把长江直接送回来呢?秀兰为什么不露面呢?这不合情理呀。 “她是大老板,总经理,很少来南山院。只有教授才跟她联系,我们不来往。”素汶说完无奈地看了看林华。 “那就马上跟教授联系,问怎么才能找到苏秀兰。好吗?”林华觉得应该尽快见到苏秀兰,心中隐隐的不安驱使她这样想着。 “好的。林华姐,您稍等一会儿。”素汶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林华慢慢在房间里转悠着,这里每一样物件都让她感到亲切和心酸。转了一会儿,又来到那盒子旁边。看了好一阵子,只模模糊糊想起这东西大概在市见过。至于它有什么用,是谁的,都想不明确。 素汶匆匆进了来,把写在纸上的号码给了林华,一边说:“教授也只知道秀兰手机号。” 林华顺便问:“教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了,后天。” 林华看着纸上的手机号码,想到素汶刚才说跟苏秀兰很少来往,一下又觉得现在不适宜用电话联系。秀兰和同学们都不来往,说不定有一点傲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加之想到长江和她还可能有某种微妙的关系,这样用电话来谈,她不会把事情都告诉别人。何况这样的问题电话里怎么谈得清?想到这遂说:“小汶,你可以先问问她见过那些东西没有。别的事情暂时别跟她说,好吗?” 别的事情?什么别的事情?素汶刚要问,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她觉得林华大姐完全可以信赖,大姐是个热心肠,又是个有身份的人,见过大世面,怎么可以不听大姐的话呢?旋即说:“那好吧,我这就给秀兰打。” 林华点点头。电话在楼下,刚才上楼时林华看到的。就要离开这里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突然攫住了林华,下了楼,心里还一阵难受,可她没表现出什么来。 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秀兰手机关机。林华说,“先回现场吧,时间长了,怕有人找。”素汶只好同意。在车上,素汶问现在怎么办?林华说一时找不到秀兰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教授回来,教授能找到她。素汶说这样等下去不行,应该趁苏副市长在现场马上就把事情公开。林华说这样不太好,没有充分的证据;既便有证据也不等于人家进行的试验不对,要看看试验结果才行。素汶不同意这样看法,但没说出来,觉得这是个技术问题,跟林华姐说不清。林华看出她满脸不服气的样子,莞尔一笑,说: “真想不到小汶生气的样子这么好看呢!” “谁生气了?我是不服”话没说完,她觉得这多像长江故意气自己的情景啊。不觉把身子靠向林华,说,“林华姐,我还有好多话想跟您说,怎么说也说不完。” “那就捡主要的说嘛。” “都主要。哪一件林华姐都应该知道,谁让我这样信任您呢。” 林华用手指轻柔地拨弄着素汶的头发,一边小声说,“感谢小汶的信任。可是小汶今后不能这样轻信一个人。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很危险。” “谁轻信您了?”她真有点生气地说,“您看看我,再看看您自己,天底下有这样像的人吗?” “你说我们长得像?”林华纳闷地问。 “我不是说模样像,是神态。” 林华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姑娘也蛮会看人的呢!在办公室里,一见到素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年纪看不算小,大约三十岁左右,但娇小羸弱的身材,新艳娟秀的脸庞,完全是小姑娘模样。小姑娘美貌惊人,可隐约能看到一丝抑郁的神情。有人说,相貌是爹妈给的,可神态气质却是个人修成的,不管你怎样故意遮掩,那气质不会变,相对一段时间不会变。小姑娘肯定同自己有某种相似的经历,这一点,果然被她俩后来的谈话证实了。她感慨地对素汶说: “小汶,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谈,大姐愿意听小汶说的一切事情。只是一件事大姐不放心。” “什么事?只要林华姐说了,小汶一定照办,”素汶由衷地说。 “这事我现在也搞不太清。还要等教授回来谈谈或许能搞清,”林华只能这样跟素汶说。 素汶听得摸不着头脑,便问:“您要告诉小汶什么呢?” “这样说吧,你一定答应大姐,教授回来,你就去长江那里,护理他一段时间。好吗?” “我也正这样想呢。教授一回来,我就去。” “长江的病若不好,你怎么办?”林华问。 “他那样一辈子,我陪他一辈子。” 看着小汶虔诚而又认真的样子,林华心里一阵热:果然没看错,小汶真是个好姑娘!感叹之下林华又忍不住说: “还有,若是长江好了,你们马上结婚。” “这”素汶望着她欲言又止。 林华认真地说:“先结婚,后治病。” 素汶点点头,脸儿有些红,说:“其实,何必急” 林华莞尔一笑,说:“你就不怕有人抢走他?你真善良得可爱。” 素汶摇了摇头说:“谁也抢不走他。我敢肯定!” 说话间车开到高楼现场。下了车,她俩就看到高楼那边腾起一股尘烟。素汶说声“不好!”拉着林华急忙跑过去。 高楼底下狼籍一片。几台大吨位运输车和推土机铲运机,都东一台西一台丢弃在高楼纠偏试验现场,司机们惊慌失措地跑开。还有不认得的各种机器设备也都丢弃在那里。高楼前后两边,从地下露出一排排粗大的管子,有的已经崩离地面斜插进玻璃窗里。那股尘烟就是从管子里喷出的。人们不顾一切地飞奔着,围栏已被踏倒,警员竭力呼喊着,疏导人们尽快离开现场。在离高楼最近的地方,苏副市长正指挥一些人搬运仪器。她俩急忙跑过去。 “快回来,不想活啦!”有人在后面大喊。警员也跑过来拦截她们。苏副市长却招了招手,说: “既然不怕死,就让她们过来吧!” 苏副市长同旁边一位官员模样的人小声说了些什么,那位官员便十分客气但万分坚决地把林华带离了这里。 素汶走过来,苏副市长眯起眼睛看了看她,说,“不简单,不简单。真的不简单!别人都往外逃,你却往里闯。”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样子,又笑了笑说:“没什么嘛。看来试验好像失败了。怎么样,我们再来一次?不用回答了。一定要坚持下去!” 苏副市长神清气定,更没有对她多说什么。她也不由跟副市长笑了笑。原来那恐惧的感觉渐渐消失,她说:“苏市长,试验不能再搞下去了。” 她这样说,让许多人不免一怔。她见马总工走过来,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真奇怪。太奇怪啦!”马总工一叠声喊“奇怪”。她懂得他的意思,这正是她要向苏副市长讲的。 “黎总建筑师,你看,”苏副市长好像没听见她刚才的话,指着大家正搬走的那些仪器说,“那里面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很宝贵的。” “苏副市长,这个试验不能再搞下去啦!”她突然提高声音说。 现在,苏副市长准备听她的话了,他那结实宽厚的胸膛在剧烈起伏,面部肌肉紧绷着。她看出副市长是在竭力压制着愤怒。她不再害怕,这里的情况实在紧急,不容丝毫拖延,已经容不得再想别的什么。 “高楼底下有地下工程,是它引起的这次事故,任何纠偏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相反,只能引发更大的危机!”她不顾一切地把话说完了。 此时此刻,大家都屏住呼吸,思考着总建筑师这惊人的几句话。 到这时,在她说完那几句话之后,她才敢再看苏副市长一眼:他脸上有些冷峻,粗粗的眉毛紧蹙着,眼睛凝望着高楼。“他在想什么?”她猜,“一定在恨这幢高楼。副市长多忙啊,现在不得不冒生命危险来这里,为它担心,为它着急,为它睡不好觉。听了自己的话,他一定感到吃惊。他应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不问?若真的问了,自己怎么回答呢?林华姐不让现在说这事,不是不听话,是不能不说了呀。” 她正这样想着,有人奔跑过来。那人呼呼喘着粗气紧张地说: “苏市长,观测记录上显示,高楼又倾斜了8厘米!” “离高楼倾复临界点还有多远?”苏副市长异乎寻常的平静地问道。 “还有946厘米。”那人回答。 “还能坚持多少天?”苏副市长又问。 “不出大意外,能坚持四十天。” “给你们三十八天做好炸楼的一切准备工作,”苏副市长仍旧平静地说。 又是一阵静默,谁也不肯说话。 苏副市长叫来杜为,让他立即向市长报告,并要求召开紧急办公会应对高楼出现的新问题。 杜为走后,苏副市长又对刚才那人说,“你们两天后再听最后的决定。”说完,走到素汶面前,十分惋惜地望着高楼说: “这是南山市最高的高楼哇!你们付出了心血,谁都不会忘记。回去转告教授,我们的目的是挽救高楼。不到万一,决不炸楼。希望你们全力配合政府做好这一工作。刚才你讲的事情,你先写一下报告,越详细越好,写完马上送我。政府的工作离不开你们专家的支持。” 说过这几句话苏副市长转身走了。 素汶想着副市长的话,突然觉得心头很沉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三章 苦 觅 4 航班到北京机场是上午10点多钟。走出大厅,钟长江一眼就看到一个熟人: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的陈仔义。仔义身边还有一位谢了顶的小老头。仔义是长江的同学,曾和刘学君在海南做房地产生意。刘学君自杀后,仔义又回到北京院。听素汶说过,仔义回院后参加了aa大型设计,干得不错。那位谢了顶的小老头是谁呢?不知为什么,仔义没有给长江介绍。“秀兰在哪儿,为什么她不来?”长江问。仔义怔了一下,含混地说:“秀兰是大忙人,抽不出空儿,让我先接你。” 有轿车在接他们。三人上了车,轿车就朝外环路开去。长江很久没来北京了,对首都街路的变化感到有些陌生。但从车开的方向看,不像是去市区。仔义是个非常健谈的人,一路上浓浓的北京腔侃得车内笑声不绝,长江也就没有机会问这车朝那儿开。 在一栋黄色二层楼房前车子停下。周围连同这楼内都静极了。看这搂,门窗紧闭,一律被淡黄色的窗纱遮挡着,隐约能看到窗的铁栅栏。大概是听到了汽车声,一位门卫模样的人开了大门。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楼内的电梯门刚好自动打开。那位小老头带着他俩进了电梯间,一瞬时就上了二楼。 小老头把他俩领进会客室,就转身走开。长江望着仔义说: “这是什么地方?神秘兮兮的!” 仔义打量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说:“看你这精神,蛮好的嘛。” 长江疑惑,这儿又是精神病医院?他简直哭笑不得,说,“我现在成了哪本小说里的人物:好好一个人,却硬被当作了精神病人!” “不要把小说也扯上。谁也没说你就是患了精神病。是沈教授要你到这儿检查一下。”仔义又说,“这儿是心理卫生研究中心。张教授是颇有影响的学科带头人。就是刚才那位。” “不行,我得马上回去!”长江说。 “那边的事情沈教授都和我讲了。”仔义拉他坐进沙发,又慢慢解释说:“教授这样做是对的。请张教授给你检查一下,再写一个查体报告,这不就证明你没事儿啦。再者,你前一段时间精神够紧张的了。休息一下有好处。这是教授对你的关心” “仔义,让我说什么才好!”长江觉得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待遇”。 长江还要说什么,仔义却站起来说:“我得走了,这里有制度。你有事可以打电话,是特准的。过几天我来看你,北京的同学都来!” 仔义走后,长江即被张教授带到病房。说是病房,其实是间舒适的住室,只是多了些仪器电脑之类的东西。这是个单人房间,有书柜,有电视电话,窗前还摆放着花架和金鱼缸。室内空气清新凉爽,长江看到消防自动喷淋和电子监控等设备都巧妙布置在洁白的顶棚里。这和他想象的精神病人病房大相庭径。 “你不要紧张。从现在开始,这个房间就只有你一个人。这就是你的卧室,你的办公室,随便你做什么。没关系,就像在你家里,在你的办公室里一样。”这些话,是小老头拉着长音一句一顿说的;可能是太靠近自己了,长江只能躲过那光秃秃脑壳歪着脸去看他说话时的表情。 “您要我在这里呆多久?”长江问。 小老头敏捷地走到房门口。他迅速瞥了长江一眼,大概觉得长江不是要冲出去,才又一句一顿拉着长音说道: “时间不会太长。权当到这里做客。你是有知识的人,应该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只要你听话,配合我工作,你会很快” 小老头还说了些什么,长江没听进去,他甚至没看清小老头刚才拉着长音说话时的样子,他搞不清自己现在是委屈,是恼恨,还是无奈?有生以来他心里还没有这样难受过,就是跳海自杀也没这样难过!他稀里糊涂被骗到这鬼地方。他没见到秀兰,也没见到南山院的人,没见到教授,没见到素汶,他被送到200里外的崑嵛山医院。他知道那是什么医院。后来他看见了徐医生,好像徐医生并没怎么嫉恨他,反倒热心地跟他说了“秀兰希望他去北京”云云。 这是个骗局!为什么是仔义来接他?为什么是教授,还有秀兰也要他到这个地方来?素汶要是知道他被骗到这个地方,她会急死的。只有素汶不希望他到这里来,难道除了素汶大家都相信他患上了精神病?为什么这样?快和素汶通电话让她来救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头炸裂似的痛,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是半夜时□□材高大的男护理员弄醒他后的第一个感觉。他被半强制地吞下几片药,并做了静脉注射。之后,又沉沉地睡过去。 以后的几天,他神志恍惚,像个听话的小孩子,没有别人的命令他就一动不动。他隐约记得,小老头每天都让他坐在那些仪器旁边。他看着小老头操作电脑,看着从打印机里输出长长的纸条。这很像他自己在工作,那些长长的纸条上,记载着各种数据c曲线,数据和曲线代表着一种追求一种希望。每天如此。他每天都在想象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追求和希望。那也许是再美好不过的蓝图 十天后,仔义兴高采烈来到长江的病房,还领来一群京津大学在京工作的同学和校友。 长江这天的感觉也非常好,头不痛,浑身轻松,心情也好多了。他惊讶地看到秀兰也来了。一见面,秀兰就说: “长江,你没事啦!我是专程接你回去的!” 同学中有男有女,男的还那样大声大气,女的还那样尖声嬉笑,跟在校园那时一样。大家把他团团围住,满屋都是恭喜c祝贺声和笑声,就像开庆祝联欢会!直到身材高大的男护理员严肃的出现在门口,大家才嘻嘻哈哈地慢慢静下来。 张教授进了来。长江看了看教授,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深深鞠了一躬,他那虔诚的样子又惹出一阵笑声。张教授原来很亲切很随和,拉着他的手,说:“你是个正常人。所有检测都证明你是正常人。”他心头一热,差一点流出眼泪来!在这么多人面前,特别是在秀兰面前,不能流泪,尽管自己也搞不清是感激还是委屈的泪。 返程航班是下午2点的。大家商量着让长江去看一看aa工程。那是一流的建筑,代表着国家目前最好的设计水平。秀兰有事不去,约好和长江准时在候机厅见面。辞别了张教授,这群年轻人乘上去aa工程的大客车。 aa建筑确是不凡!仔义如数家珍,把aa的每一处,从建筑到结构,都仔细讲给长江。一路马不停蹄,但由仔义引发的激烈论争也愈演愈烈。仔义在大学校园里就是“近未来派”的鼓吹者,那时候,他对高维(不是四维c五维)时空建筑理论的一些奇特想法,使许多教授都瞠目结舌。通俗地说,“近未来”就是把他那些奇特想法中的时空定格在不远的未来,他说,这是沈教授的原话。显然沈教授并未直截了当对此做任何评价,否则,仔义肯定不会是现在的状态。 论争是从仔义看到拆城墙时说的一句话引起的。仔义说:这破旧城墙该拆,拆了才有它的未来。话一出口,立即招来反对:拆了城墙城门楼,这老北京的风貌岂不没了。仔义说:四合院已经变成了大杂院,不拆,跑不了现代轿车。反对派说:拆了老古董,满城跑汽车,老北京不是越来越“年轻”吗?仔义说:越“年轻”就越有文化内涵。反对派说:老祖宗留下的古都风貌被肢解,不远的未来充满了谬误,还有什么文化可言?仔义说:“近未来”不排斥“古都风貌”,时髦与古董可以并存。反对派说:那只能是洋时髦和假古董并存罢了。仔义说:。反对派说:。 有人喊肚子饿了!找了个带冷气的饭店。饥肠辘辘也未能阻止仔义与反对派的论争。后来,不知怎么,论争的话题转到刘学君c陆清身上。长江知道,这两位校友是为房地产生意破产跳楼自杀的。他由此一下想到秀兰。这事秀兰只在怡红楼跟他讲过一次,以后再未提及。也许这是个讳莫如深的问题,她和他都不愿再谈及。 “刘学君c陆清的死,是他们没有把握近未来的房地产开发趋势,是经营方略失败促成的。”仔义说。 “许多洁身自爱的开发商,不见得都把开发趋势看得那么透彻,不也把生意搞得很红火?”反对派说。 “根本的问题是人的头脑,你想想,是什力量把你推到这里来的?”仔义转而这样问长江。 长江说:“不是教授要我检查身体吗?我搞不清。” 仔义说:“教授为什么要你查身体?据我看,教授是不得已而为之。” 长江问:“那到底为什么?” 仔义说:“是一种排斥和反抗的力量。大家都要奔向未来,都要在这个进程中发展自己。在这种情形下,排斥和反抗就成为必然。” 长江说:“大家都可以借鉴这种力量或者利用这种力量来发展自己呀!” 仔义叹了口气,说:“问题就在这里。用‘近未来’观点看现在,发展的现状总令人堪忧”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仔义还那样与众不同,还那样高谈阔论。仔义是用建筑学理论变了个戏法儿。不过,这戏法儿也够让人玩味的!他又想到仔义刚才说的话,那是种什么力量呢?他有些不懂。 长江听不下去了,有些心烦意乱地走到一边,独自看鱼缸里游来游去的热带鱼。 这顿饭很丰盛。大概是反对派激怒了仔义,吃饭过程中,他列举了无数鲜活的实例,又旁征博引地向大家宣告:有迹象表明,国家正在采取强有力的举措;这举措能在最大限度上防止类似刘学君的悲剧重演。他还说,他要用‘近未来’观点写一部咨政方面的书,借以悼念故去的刘学君。他滔滔不绝地宣告,反对派插不上嘴。没有了争论,长江才得以安然吃下这顿饭。 “长江,我有一种预感,不知当说不当说?”只有他们俩人的时候,仔义说。 长江笑道:“近未来派又来了!我们是要好的同学,有什么不能说。” 仔义说:“我预感你今后的生活和爱情都可能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长江问:“戏剧性变化?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仔义说:“我不是预言家。我只是用‘近未来’观点审视现实。” 长江摇摇头,莫名地笑了笑。 仔义送长江到机场。秀兰早已在候机大厅等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四章 生命再生 1 半个月前,肖菁在涡涡湾结识了市社会科学院的江薇研究员。 “涡涡湾”是南山市最高峰东山山脉下的海湾,岸边时而奇石突兀时而白沙漫漫,蜿蜒几百里,碧海蓝天风光无限。那是周末,很多人来赶海,在海滩上拾一些小螃蟹和贝类玩耍。肖菁玩得很开心,高兴之余就顺着海边的小路爬上了山顶。连登几个山头,肖菁看到自己已经站到了东山的最高处。天穹离她那样近,远处大海的轮廓也变得混混沌沌,所有的人c物和一切运动的物体,都变得那样渺小到可以忽视。眼前只有她在独享整个大自然的美妙气息。同许多年轻人一样,大学读书时就对神秘的宇宙非常感兴趣。宇宙万物繁衍生息,时空变幻,一切都在运动,一切都在演化。宇宙大爆炸,黑洞悖论,暗物质c外星世界和外星人,这些光怪陆离的事件都让她痴迷。她的专业是“生命科学”,但所学所得并没有让她满足好奇心。人,动物,生物,自然界一切有生命的物种,都要经历生和死,生命最终还是要消亡。这让她生出许多莫名惆怅和敬畏。现代科学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提高生命质量和解析生命的意义。生命一定是生与死的交替吗?这个命题真的无解吗?肖菁认为,人类还在遵从所谓的“自然法则”,任凭生命被各种学说c宗教图解和染指。她觉得自己不能走前人的路,应该远离那些五花八门望远镜和显微镜下的“科学研究”。标新立异思考生命现象,解除人类对生命的疑惑,这是她的抱负。正是这个原因,她离开了研究所应聘到与自己专业毫不相干的政府机关。她要摆脱捆绑思维的条条框框,在无拘无束的环境里思考自己的命题。也许肖菁想得太入神,不知怎么一失足,从怪石嶙峋山顶滑了下去。 等她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女人的怀抱里。那女人身穿黄色短上衣,梳高高的发髻,样子和善亲切。女人关切地问:“醒了,你没什么问题吧?”肖菁动了动四肢,说“还好。有点头晕。”那女人点点头,说:“从那么高的坡上滚下来,没出大事,算你好运气。你叫什么名字?”肖菁告诉了她。她说,她叫江薇,来这里是为寻找一种石头,正巧碰上这事。肖菁好奇地问:“您收藏石头吗?”江薇笑了笑说:“你看——”说着,从肖菁脸旁拿起一块石头,“这就是南山石。”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褐色的石头。石头上缠绕着一棵小花,紫色花瓣和鲜绿的枝蔓慵懒地伸展着。肖菁不解地望着她。她告诉肖菁,你能这么快恢复神智就是这石头的功效。这块石头能让人起死回生。“这石头能让我起死回生”肖菁呐呐地说。江薇说:“你也许看到了自己已经死了。当然,原来那个世界——我们就这样叫它吧,原来那个世界的人也都看到你死了。可现在你还活着,世界还同先前一样,这是世界的复制。谁都不知道你从山顶上摔下来。你的生活,事业和爱情都同先前一样。为什么会这样?是你的幸运,你刚巧摔落到这块石头上。” 江薇这样一说,肖菁似乎想到自己从悬崖的青草和树丛中滚落下来,身体千疮百孔,浑身是鲜血,很痛,很恐怖。她还似乎觉得,落到谷底,先是看到一个气息奄奄的自己躺在那里,而另一个自己却完好无损,身体轻飘飘的,和先前完全一样。她奇怪,为什么她自己能看到自己?后来,她感到头一阵眩晕,接着失去知觉。 “我已经死了?!因为这块石头我又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这样吗?!” “一点不错。”江薇望着惊愕万分的肖菁说,“南山石能复制世界。这种复制只能出现在当事人的脑海里,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真是这样吗?”肖菁充满疑惑。 “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让你以为还活在先前的世界,对你的死浑然不觉。” “我底确感到悲哀。我是死过的人了!”肖菁噙着泪水说。 “但你知道自己从山顶摔下来了,你没有伤口,甚至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你会感到奇怪,也许你一生都会去想这个问题,一生都会被这个不解之谜困扰。” 肖菁此时无言以对。她一方面觉得江薇说得有道理,另方面又觉得这事简直不可思议。想了半天,她才说:“可我总觉得这事很荒唐。您能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的关于这石头?” “都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可你知道了,人的生命可以不止一次。”江薇说,“我小时候就曾有一段奇遇。那时孩童们在草地做游戏,大家把围巾绕在我的脖子上,因为玩得太投入,结果围巾紧紧地勒住我,时间很长,我就停止了呼吸。”她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有知觉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医院里。我已经死了,爸妈哭得很伤心。接着,我轻飘飘地回到了草地上。那边孩童们的游戏还在继续,几个小朋友在招呼我过去玩,大家根本就没看到我被围巾勒死过。” 江薇用手抚摸着肖菁脸旁的石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就是这样的石头,匪夷所思地把我带到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石头,把我生前的世界复制过来了。”她告诉肖菁,草地绿茵茵的,她坐在那里,看到脚前一块褐色的石头,上面长着淡紫色的小花。她清楚记得,就在她失去知觉前的一瞬间,她触碰到了它。她倦缩在它面前,那石头带着温热,小花散发着幽幽的清香。传说南山的石头能让人来到死后的世界,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让自己亲身经历了。 “我是搞社会科学的,研究社会,研究人,是我的工作,”她继续说。“我曾问爸妈,你们看到我死了?爸妈一脸惊骇,说,小薇你怎么会那样想?你的脑子有问题吗?别胡说。爸妈对我的死一无所知。孩童时的那段经历,注定我今生要把这件事搞明白。我选择了这个职业。我博览群书,研究了几乎所有关于‘死而复生’的‘史实’和宗教学说,研究了几乎所有关于宇宙起源和生命的学说;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霍金的量子宇宙论,也都表明人类不懈探索生命的存在和生命的意义。在遇到你之前,我无限崇拜爱因斯坦c霍金那些伟大的科学家。可是现在,我亲眼看到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之前我还有疑惑,以为我的经历是幻觉或臆想。现在我真的相信了,我们的生命历程是真实的,千真万确的真实。” 江薇说到这,眼睛里一下充满泪水。“我和霍金c爱因斯坦不同。他们有卓越的智慧,而我有弥足珍贵的经历,——那里有答案呀。”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对,我的经历中就有人类苦苦寻找的答案!还有你,肖菁。你也经历了复活之路。人类应该对生与死有新的认识。人类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生’和什么叫做‘死’。否则,追根溯源,无法解释人从那里来,宇宙从那里来?这才是人类应该认知的!” 肖菁已经被江薇的话震惊了。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的眼泪和她梦寐以求的真知灼见,电光石火般照亮心扉。“伟大的发现,伟大的真知灼见”肖菁喃喃自语。 在超高温条件下,质量轻的原子核互相聚合,生成较重的原子核,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这就是核聚变。 此时,江薇内心里的变化不亚于“核聚变”。她抹去泪水,把肖菁扶起来,说: “南山石能复制世界,这是生命形态的改变。生命形态已经不是生与死的过程了。” “那是什么?”肖菁不解地问。 “人类对待生命的起源,目前流行的‘特创论’,‘无生源论’‘进化论’等等,却都无法解释生命形态的改变。南山石能复制世界,人类可以死而复生,就是说人类的生与死已不再是‘客观规律’。”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就是‘生命的永存’。我的肉体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死了,而我新的生命又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此下去,‘生命永存’不再是神话。”肖菁兴奋地说。 “你理解的不错。人类智慧创造了高度文明,科学取代愚昧,认知在改变观念,而观念在改变世界。”江薇说,“需要说明的是,‘生命永存’与‘永生’不同。生命永存,目前,或者一百年,也许还不被人们接受。但是,生命永存,将改变人类传统观念,那就是人类将对生命现象有一个崭新的诠释!” 肖菁崇敬地看着江薇。她情不自禁地把头埋在江薇的怀里,嘤嘤地哭泣道:“您真了不起”。 “我们的观念应该与前人不同。时间和空间构成了所谓的‘生命历程’,而我们看到的则是两个自我”江薇停顿了一下,断然说,“两个自我都是真实的,为什么?这都缘于南山石呀!” 那次遭遇令肖菁觉得自己有些精神恍惚。自己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想一想这些,她感到心里很不舒服。然而,江薇那番话又令她感到十分震撼和鼓舞,她从心底里希望奇异的南山石能解开生命之谜。慢慢地她脑海里经常生出幻觉,各种各样的幻觉,有时翱翔在遥远的星系之间,有时看到扭曲的时空画面,看到南山石复制的无数世界。肖菁终于病倒了。 肖菁生病期间,江薇也在认真思考着。江薇无意间遇到肖菁并且引发了内心深处的“核聚变”,所以才对肖菁说了那样惊世骇俗的话。如果说从前对自己匪夷所思的经历还感到无法理解,那么肖菁讲述的事实无疑打消了她所有疑虑。她没有理由再沉默下去。她和所有追求真知的人一样,执着地年复一年寻找南山石。她是那么幸运,不仅遇见了肖菁而且找到了南山石。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她要把这件事公诸于世。生命现象将有一个崭新的诠释,这事太不可思议,所以才要大家评说。真知灼见不怕科学检验。科学的基础是事实。而她掌握着这个事实。于是她在《科学网》上开辟了一个《学习园地》,首发《南山石解开生命之迷》。此文一发表,第一天点击率上万,第二天点击率徒长百万。她惊呆了,万没想到关心这篇文章的人这么多。帖子有褒有贬,抨击居多。其中一个帖子刺痛了她。“如果生命可以永存,人的欲望和人性就会改变,那么,你首先应该想到什么?”此贴一针见血指出,即便《南山石解开生命之迷》有失真之嫌,这篇文章的意义也像旭日阳光。她立即按地址回复,很喜欢帖子的中肯,并说,她的文章绝对没假,她已经意识到文章的功用性。“人类目前的认知观规避不了人的私欲造成的祸患;只要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就摆脱不了丑陋的一面”。这就是她这篇论文的理论基础。她不该把文章发表在《科学网》上,好像发表在《社科网》上更好。“这样最好了。符合你的身份。还有,你提到的‘认知观’非常了不起。现实意义非常明确。不如就此展开一场‘认知力量’的大讨论。怎么样?”她特别记下了这篇帖子的网址,如果有可能,她一定要见见这位发帖人。《社科网》的反应更出乎意料,“认知的力量”引起极大轰动。网民要求她公布肖菁的真实情况,是否虚构,是否假冒,是否阴谋。网民尖刻辛辣的语言更激起她的信心和勇气。她敞开心扉曝光内心深处的“核聚变”:“第一,继续等待或者寻找和肖菁一样的实验者,我们要搞清这是否是偶然事件。第二,肖菁到底活在现实世界还是活在复制世界,两个世界都有人看到肖菁,需要验证肖菁是否曾有幻觉。第三,给‘南山石解开生命之谜’一个说法,南山几百年的传说是不是空穴来风?第四点,现有科学没有真正弄懂什么是时间,什么是空间,我们需要揭示生命现象的真正的科学。”她不再成为狂躁网民的攻击对象。沉浸在迷茫之中又冷静下来的人们都在做认真思考了:一方面,人们终于看到了肖菁本人传到网上的视频,另一方面江薇的文章也底确不那么“荒唐”。 江薇给自己捆住了手脚,给自己出了难题。网民把江薇石破天惊的四点想法,戏称“薇四条”。“专家学者”指出,验证肖菁是否曾有幻觉是“薇四条”的关键所在。到底是肖菁看到自己死了,还是有人看到肖菁死了?江薇说,肖菁看到自己死了,也看到别人看到自己死了。“专家学者”又问,听听那些人怎么说不就明白了吗?江薇说,所谓“世界的复制”是指两个世界都真实存在,并且只有当事人能感觉到,当事人去不了被复制的世界,无法找到那些人。“专家学者”接着问,被复制的世界在哪里?你和我在哪里?江薇说,我们都在复制的世界里。“专家学者”说,是肖菁把我们带到了这里吧。江薇说,我没看到肖菁死,当然是在复制的世界里。“专家学者”问,那我们是否还活在被复制的世界里呢?当事人去不了那个被复制的世界,我们呢?江薇说,这种事只能发生在当事人脑海里,我们只能看到肖菁没有死。到这时江薇察觉到不能这样讨论下去。她的经历早已证明自己是在活复制的世界里。被复制的世界什么样与她已经毫无关系,与肖菁也毫无关系。谁能证明肖菁已经死了?这个问题肖菁回答不了。她也回答不了。而且谁也回答不了。也就是说,谁也去不了那个被复制的世界。只有当事人的她和肖菁看到了自己的那个被复制的世界。“专家学者”从自己的立场,而不是从当事人的立场来讨论。这怎么谈得拢?!再者,肖菁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让大家拿到网上死呀活呀地评论,太过冷酷,太过残忍。当下,事实已经足以说明“生命再生”(暂且不用肖菁说过的“生命永存”一词更客观)的存在。“薇四条”已经发布,作为论文,可以告一段落。“薇四条”下文如何,需要专家进一步考察论证,那是另外一回事,是后事。可是“专家学者”不许江薇退出讨论,一定要她回答那个被复制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江薇一筹莫展,恼恨自己。如果她不那么冲动,她就不会讨论那个“薇四条”,(什么“薇四条”?不伦不类,叫她不痛快。)那样,就不会与专家学者在网上唇枪舌战,更不会让肖菁难堪。 就在这个时刻,江薇收到“红杏”的帖子。“红杏”就是赞同把论文发表在《社科网》的那个人。江薇感觉“红杏”是个女人。她为江薇鸣不平。她说,专家学者要求大家回到被复制的世界里去看“复制人”肖菁,这无疑是“现代人”的迷惘与悲哀。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现代人,用思考和判断去决定应该做什么以及怎样做。而思考和判断正确与否,在于人的观念。现代人的观念有局限,他们一方面惊叹人类的认知每天都在更新,这是科学技术和社会进步的贡献;另方面,他们又感叹人类未来命运的茫然。他们知道人类的出生和死亡,却不知道第一个人是怎样产生的。生命的阶段性造成人类观念上的扭曲,他们认为一切都是注定的,自然法则无法改变。人类认知再发达,最终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就是现代人的迷惘,现代人的观念。而江薇与现代人不同。现代人在做思考和判断的同时,一定要顾及自然法则。而她则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就是说她的观念中没有现代人的局限。她会从一个新的视角看待世界。如果是这样,她就应该自信c大胆和果断地把她认为正确的事情做下去,不要再犹豫。至于肖菁是否曾有幻觉?当今科学很发达,有足够手段证明肖菁是否说了假话。重要的是,江薇以极大的勇气和魄力把这一事件提到认知力量的高度。认知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人的认知观因生命形态的改变已经不再为传统学说所束缚。面对全新的强大的认知力量,我你他和她,要怎么办?这才是需要大家讨论的。江薇说,只要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就摆脱不了丑陋的一面。那么,肖菁认同吗?我们认同吗?很简单,我们能不能或者应不应该向江薇学习? 江薇直到现在才理解红杏的意思。红杏这样提出问题,真是聪明!古往今来,品德高尚的人不计其数,你能说其人的欲望是丑陋的吗?你要和红杏辩论。红杏会说,你与江薇不同。这是认知上的偏差嘛。首先要承认这个偏差,你才有可能同江薇讨论下去嘛。 红杏替江薇解了围。专家学者沉默了。但都知道,沉默是暂时的。 江薇的思考,是正常人的思考。但偶然的奇特的经历使她像从茧壳爬出的蝴蝶,她太看重自身的美丽,也太向往蔚蓝的天空和花花绿绿的世界。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她要怎样做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四章 生命再生 2 江薇去“菊花顶”看望生病的肖菁,顺便要把杜为的话转告给她。“菊花顶”位于南山市东山山麓,是环境优美的住宅小区。小区紧邻海湾,山麓上面长满了外来品种的黄色菊花,因而取名“菊花顶”。这是个高档小区,离市府及社科院都很近,江薇的家也在这里。 肖菁住在靠海湾的一栋单元楼,三楼。江薇敲门时,一位穿淡绿色连衣裙的姑娘从电梯里跳了出来。那姑娘脸色苍白。她吓了一跳,忙问:“肖菁,你怎么了?” 肖菁没回答,匆忙开门把江薇让进屋里。江薇满脸狐疑。肖菁这才说:“我到外面转转。远远看见你。跑过来的。” 江薇坐下后,仔细打量肖菁。肖菁这时刚穿上一件鹅黄色的坎肩,客厅里风大,随手又关上了窗子。肖菁动作灵活,小巧的脑袋甩动着长发编成的马尾。颈下的鹅黄色把圆圆的脸显得更加苍白。江薇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好了?” 肖菁点着头说:“好了。本来也没事。” 江薇看着那双黑黑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摇着头。肖菁拿来两瓶矿泉水。“有话说吧。我猜您一定能来。”一边把水递给江薇。 大眼睛闪露出一丝不安,但随即被由衷的笑意遮掩。“江研究员,您的《学习园地》很热闹啊。这几天我看了所有的帖子。您的帖子最精彩。”肖菁坐到江薇对面,从果盘拿起一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说,“‘认知的力量’这个话题应该属于社会学或者哲学范畴,所以参与讨论的人也应该是这类人。后来我才明白,这不是学术讨论。当生命可以永存的时候,你会怎样做?网上数以万千计的人试图找到这个答案。”肖菁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江薇。“江研究员,您的回答让网民欢呼。您说‘如果首先获得生命永存的是一群罪犯,那么这个世界将是犯罪的世界。认知的力量就在于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管我们有没有能力,我们都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人类对生命的认知观将改变人类自身行为。这样一来,人类社会的任何事件都与人类自身的认知水准有关系了。’您不仅告诉网民生命永存是怎样发生的,也告诉网民应该怎样做。真是精彩。” 江薇把苹果放在手掌上。苹果削得很讲究,挖去了果核,果肉切成八瓣,原形却不变,薄如纸巾的果皮一圈一圈绕着它,十分好看。 “肖菁,我没有那么了不起。我也没有那么疯狂。我只是讲了真话。”江薇小心地把苹果放在茶几上,接着说,“我们的经历那么相似。那些话,我是有感而发。一想到我们的经历,我就按捺不住,惊奇,震撼,优越感,使命感,百感交集。也许我不够冷静。我只是发表一篇论文。我没想到这篇论文会引起这么大轰动。南山人把它当成一个‘大事件’,社会上也出现了混乱不堪的言论。这种状况很不好。这不是我的初衷。” 肖菁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她欲言又止。 “还有,杜为让我转告你,市里安排了一个专家小组,也要到度假村去。他们要对你的身体状况进行评估,研究你是否患有精神方面疾病。领导可能已经通知你到度假村去疗养了。不过疗养只是借口。如果不想去,就跟我说,我和杜为想办法帮你。”江薇把来意告诉了肖菁。 肖菁从市委宣传部调来接任苏副市长专职秘书,第一个相识的就是杜为杜秘书。在南山市都知道专职秘书的重要性,尤其是主管城市规划建设的苏副市长专职秘书。杜为说,他做了六年专职秘书,在纷繁的城市建设和管理的文化面前,他仍是一个不合潮流的秘书。他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苏副市长后面,做些文案和传达工作。这是不行的。苏副市长要求的专职秘书,就是副市长助理,必须懂得如何建设和管理城市,必须了解这个城市的文化,必须摸透下属领导的思想状态c能力c性格特长,关键时刻必须能独当一面。杜秘书跟她说,他的兴趣不在这里。他希望进入市委政策研究室,潜心研究政治,在那里可以发挥自己的才干,王明久市长私下里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苏副市长并没要求肖菁做“副市长助理”,只是希望她尽快熟悉工作环境。在她看来,杜秘书工作是尽职尽责的,人际关系活络,头脑灵活有主见,领导看重他尊重他,群众口碑很好;他带着肖菁到各局委办转了一圈,得出了上述结论。不过,杜秘书也有另类之处。在秘书办公室里,他把堆积如山的各种文件和资料摆满了办公桌,只在案头留一点空地。来人办事,他就出现在那空地旁。肖菁几次进了办公室不见人,最后在“纸山”后面找到他。他每每都是客客气气地说“啊,是肖菁”,接着推一下白框眼镜,露出白亮牙齿笑笑。肖菁注意到他在读书。那是一本范埃弗拉的《政治学研究方法指南》,身后资料柜里装满了各种政治经济c修身处事c心理c励志c谋略等经典书籍。“江薇一肖菁事件”出现之后,杜为告诉她,江薇是他爱人,并拿给她《南山志》看。书中记载“时南山发冢破棺,棺中有妇人及一石,将出与语,生人也。送之京师,问其本事,不知也。视其冢上树木可三十岁,不知此妇人三十岁常生于地中邪” 杜为说,纪实之人是东晋著名学者,他考证和注释《三国志》的态度是颇为严肃认真的,此奇闻当非虚构。仅我国《山海经》《后汉书》《晋书五行志》里就有许多“死而复生”案例。杜为说:“江薇也有过类似经历,所以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复活之谜还有许多奥秘,迄今还未彻底解开,尚待科学家们今后继续努力去深入探索和研究。不要在意那些不友善的或者非礼的举止言谈。如果一时忍受不了,你就休息一段时间。我去给你请假。”肖菁把自己关进宿舍并非害怕流言蜚语。她是在冷静思考:因为自己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这一点她确定无疑),所以她觉得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所谓“江薇一肖菁事件”(宣传部的朋友听到并且转述给她的),是由网络传到坊间再传到社会上和权力机关里的,市民强烈要求政府澄清事实,研讨意识形态的权威人士介入,说是“闹剧”,“闹剧”冲击了社会引起了思想混乱,——真有这么严重吗?虽然感到无辜无奈和委屈,但内心里,面对这解不开的困惑(或者疑虑),她却十分镇定。一则,江薇杜为真心帮她,她不孤立;二则,她没有说假话办坏事,于心无愧;三则,南山石既然给过她一次新生,就可以给她第二次,第三次。有江薇有《南山志》里的古代夫人作证,如果再让人们看到“复活实验”,奇异南山石解开生命之谜的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复活”之谜曾使她精神恍惚,也产生过幻觉,她病倒了,但她坚强地挺过来了。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做成这个实验,不管结果如何。 可是,就在她以抗争之心面对所有流言蜚语和强大压力的时候,南山石却不翼而飞了。这一击是致命的。南山石被窃了,她的唯一依靠不复存在了,她没有办法以抗争之心面对世界了。“天”还是塌了下来。她强行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一拨儿一拨儿访客的敲门声也没能让她动弹一下。她想不通,南山石给了她新的生命,却又以这样方式消失。而它留下来的是什么呢? 肖菁扭过脸,江薇还是看到她紧咬着嘴唇,眼睛噙着泪水。 江薇心疼地搂住她的肩。又用双手轻轻扳过她的脸。成串儿的泪珠从肖菁脸上滚下来,江薇不忍心再看她,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海湾升起团团水雾,墨绿的松树在海崖上若隐若现。黄色菊花在水雾上摇曳,一直飘向山顶。“肖菁,如果觉得伤害了你,可以不去。你有权保护自己。”她转过身说,脸上充满担忧和关切的神情。 肖菁扬起脸。她强忍着不把“南山石”三个字说出来。南山石丢了,可心里的精神支柱还在,对江薇的崇拜对生命永存的敬畏与向往还在支撑着自己,她不能让江薇失望,更不能退缩。过了一会,她轻轻地说:“生命可以永存,他们不信。”脸上还挂着泪痕,黑漆漆的眼睛里绽露出一丝冷峻。“我要去。这些天他们找过我好多次,谈的都是同样的话题。他们根本不相信南山石可以让人死而复活。政法委,检察院,人大,政协,科协,医学专家,法学专家,新闻媒体,还有许多民间学术团体和形形色色的个人,他们都问这个问题。越是这样,我就越坚持。我一定去度假村。让他们顺利完成研究和评估吧。我是个健康的人。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不怕什么伤害。” 既然“江薇一肖菁事件”被当成一个“大事件”,有关部门一定会介入,而江薇没想到政府和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关注此事,这让她有些费解。杜为没有说这是个什么“事件”,没有定性,没有结论。那么以后呢?专家们完成研究和评估以后呢?会对“事件”定性吗?甚至会让肖菁再做一次复活实验吗?不会的,想都不要想,没人会那样要求。如果真有人强迫呢?她不能肯定不会有人这样做。凭她的理解,被过分关注的事情一定是最值得博弈的事情。江薇还在沉思,肖菁突然问: “江研究员,您刚才说那种优越感和使命感是什么呢?” “哦”江薇迟疑一下,说,“还不明确。只是感觉。” “我知道。其实,我出事那天您已经说了。还有,网上您发的帖子也说了。别人可能不懂。我却懂。”肖菁表情凝重,黑眼睛放着光,“前些日子我真的很迷茫,觉得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可是那块石头给了我勇气。您的话也让我震撼和鼓舞。我好奇极了。那块石头总是温温热热的,还有那朵小花,不用晒太阳不用浇水,那么神奇。还有南山石是怎样做到复制世界的。把所有这一切告诉大家。把南山石的秘密公布于众。到那一天,我们就都解脱了。是吗?” 江薇凝视着肖菁。南山石怎样做到复制世界的?这个问题她一直在想。想一千遍一万遍也想不明白。除非把南山石交给科学院的科学家研究,但立刻被她否定了,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反对,潜意识告诉她“这不可能”。在别人看来荒诞不经,在自己看来千真万确,这就是南山石的故事。而故事里的当事人绞尽脑汁想做到的事情却无法做到,怎么办呢? “我们再做一次。由我来做。”肖菁突然说。 江薇心头一震。她知道肖菁要“再做一次”的事情是什么。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南山石是否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到复制世界。她也有过“再做一次”的想法,因为没有把握,放弃了。 “可是,可是”肖菁突然泪流满面,她站起来,身体摇晃一下,扑到江薇怀里,断断续续地说,“我那块石头丢了。这些天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在楼下转悠。怪我大意。” 江薇大惊失色。南山石被人偷走了!这么重要的,啊,比生命还重要的,丢了!她双腿一软,与肖菁相拥着跌进身旁的沙发里。 “什么人干的?”嘴唇在抖,江薇竭力控制着。 “不知道”肖菁仍在哭泣。“我想报警。可是不能。那个贼被逼急了,万一把石头毁了呢。我想找到那个贼,求他还给我,说那块石头对我多重要。我一直忍着没把这事告诉您,我四处转悠,就是要找到那个贼。”肖菁先平静下来,继续说,“江研究员,我真的很抱歉。现在我什么也做不成了。但我发誓,那块石头,我一定要找回来!” 江薇觉得嘴唇还在抖,她用牙齿咬着,以致肖菁突然喊了起来:“您要把嘴唇咬破了!” 怪不得刚才看到肖菁魂不守舍的样子,江薇摇着头说:“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果南山石落到坏人手里,世界要变得多么恐怖啊!” “那怎么办呢?”肖菁被江薇情绪感染,慌张地问。 “报警。一定要报警。”江薇决断地说,“你这样盲目地找是找不到的。况且,事关重大,一旦南山石被坏人掌控,后果不堪设想。” 江薇做了做深呼吸,冷静一下,脑子飞快转动着。南山石能再次让人们看到世界的复制吗?她不知道。她和肖菁都没有第二次经验,所以不知道。连第一次都说不清,只看到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发生。神奇的南山石在什么情况下起作用?她不知道。坏人更不知道。这么说来南山石落到坏人手里并没有那么可怕。还有,贼就是坏人吗?不,不完全是这个意思。纯粹的贼没那么坏。她说的坏人是掌控南山石的坏人。报警当然可以。不过事情传出去会引起恐慌。一定要稳妥行事。想到这里,她说:“肖菁,你记住了,我们的目的是找回南山石,所以,不要跟警方说南山石丢了。” “不说南山石丢了?”肖菁不解地问。 “对。找到贼,自然就找到了南山石。”江薇说,“如果告诉警方南山石丢了,那就不得不说明南山石的重要,不得不解释南山石是怎么回事。警方会完全相信我们的话吗?所以得另找个理由报案。” 肖菁想想也是。警方不会为一块莫名其妙的石头去抓那个贼。那怎么办呢?她蹙起眉头看着江薇。 “看你这个样子。”江薇笑了笑说,“你难过的样子像个小花猫。黑黑的大眼睛,充满灵气。小巧的俏鼻,鼻头尖尖。嘟嘟的小嘴,惹人怜爱。”气氛过于紧张,她有意调节一下。 “亏您没说‘狐狸脸’。是很无辜的样子吗?”肖菁不由笑了起来,说,“薇姐,你很会调侃。不,不是调侃。跟你在一起让人快乐。还有,你身上那种学者风度让人肃然起敬。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爽感觉。” 肖菁一直称呼的“江研究员”和“您”一下变成了“薇姐”,江薇听出肖菁的变化。此时肖菁扑闪着密密长长的睫毛定定地看着她。刚进屋那会儿,肖菁一脸紧张,那些下意识动作也让她感到了紧张。现在明白了。肖菁的南山石丢了,还要接受调查询问和精神检查,还有网传的“薇四条”,这都是必须承受的巨大压力。肖菁虽然没有被压垮,却有了孤注一掷的想法。肖菁那样年轻,美丽聪明,真诚善良,坚毅果敢,几乎理想中所有的美好她都具有。她和肖菁那样相像,同样的经历,同样的志向,同样的抱负,同样的认知,甚至同样的担忧和同样的疑虑。她清楚自己在肖菁心里的位置,而这恰恰是需要淡化的。不能让肖菁对自己有任何崇拜和依赖。尤其要打消她那孤注一掷的想法。也许有一天,自己完不成的心愿要靠肖菁来完成。她需要和肖菁深入讨论,得出共识。肖菁是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她渴望同肖菁好好谈谈。 江薇回到刚才的话题。她告诉肖菁,报警的事让杜为去办吧。杜为跟警方熟悉,缘由让杜为去说,只要不提及南山石就好。接下来怎么办,看情况了。反正找回南山石还要靠她们自己的。警方可以调出小区监控录像,窃贼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到时候再想办法。这事着急也没用。 肖菁低头沉吟一会,点点头。 “小菁,不要太难过。我们刚才都被惊着了。我想了一下,南山石能不能为贼复制世界还不一定。这个问题我们也没解决,你说对不对?”江薇平静地说;语气里带着不可置疑的定力和温暖的关怀。“南山石给了我们新的生命,这毋庸置疑。可是,南山石到底是怎样复制世界的呢?我们都回忆一下,回忆那些具体的细节,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们讨论一下吧。” 肖菁抬起头。窗外阳光把客厅照得雪亮。江薇高高的发髻在阳光里熠熠生辉,丰腴的双颊和善亲切的眼睛蒙上一层银色,眼角额头细密的皱纹清晰可见。她望着江薇,心中油然生出敬畏。江薇的提议让她十分感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江薇能理解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江薇不仅仅是信任她,而且胸怀坦荡,如果找不出南山石复制世界的细节,那么,江薇也一定会将事实明白无误的告诉网民。江薇一定会这么做。江薇主动提出讨论,就是表明了这种无私无畏的担当精神。再严重的后果,江薇也会承担。而她也不会退缩。她敬佩崇拜江薇。她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与江薇的命运交集在一起。她们是志同道合的姊妹,是追求真知灼见的勇士,是坚定的“生命永存”探索者。她也不止一次想过,南山石能不能再给自己一次生命,或者给自己n次生命?她和江薇的“再生”是偶然还是必然?还有,“世界的复制”,江薇是怎么想到的?这些她都想知道。现在江薇要她发表看法,她自然要敞开心扉说出来。“薇姐,南山石到底是怎样复制世界的,底确应该从细节开始讨论。”肖菁说,“复制世界不是复制人。这与南山传说不尽相同。古人把人死而复活归于南山石的神功,是迷信。而复制世界是学说,是有理论根据和事实基础的。是这样吗?” 江薇面露笑容,说:“小菁讲得对。我们俩的经历是事实。说是‘理论’还为时尚早。‘世界的复制’只是我的想法。目前还没有别的理论学说可以解释我们所经历的生命现象。我的想法是比较合乎逻辑的,比较令人信服。我们正走在一个岔路口上。今后的路对与不对,就看我们能否找到南山石复制世界的细节。我仔细想过,那个时刻,我们身边都有南山石,那石头带着温热,小花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这是巧合吗?那棵小花不需要阳光雨露,那块石头自己能发热,这不奇特吗?我从资料里找到一种叫做托玛琳石的石头,它在人体体温的激发下,能即时反应放出热量,让人感到它在发热。那棵无名小花,可以像附生于石头上的蕨类植物那样吸收空气中水分,可以在微弱灯光或亮光下进行光合作用汲取营养。只是我们还没有认识它,觉得它很奇特。南山石那个时刻在我们身边,肯定有道理的。只要明白这个道理,南山石复制世界的真相离我们就不远了。” “是啊。薇姐这样一讲,真就觉得信心倍增了。再奇特的现象也是有其道理的。薇姐,我也想到一个细节。那个时刻”肖菁看着江薇,心里颤动一下。她明白江薇说的“那个时刻”是什么意思。对她来说,那个时刻也是非常非常残酷的,不愿回想。但是现在她觉得那个时刻也许就是十分神圣的。“那个时刻”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相是什么?她必须知道。“那个时刻,我曾失去知觉。这之前,我看到身体千疮百孔。这之后,我看到自己完好无损。两者之间,我应该与南山石有所感应,我的知觉应该有所感应。这种感应是什么?是南山石在复制世界吗?” “是南山石在复制世界。”江薇眼含笑意,平静地说,“我们俩都想到了这一层。网上那些专家学者问我被复制的世界在哪里?我说这种复制只能出现在当事人的脑海里,其他人是看不到的。他们不理解。这不能怪他们。” “是自我。或者是自我意识。”肖菁脱口而出。 “也许是。可我不认为是自我意识。”江薇肯定的说。“我清楚记得,那个时刻,就在失去知觉前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南山石。那棵小花卷缩在我面前,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没有人跟我说什么。没有任何提示,没有任何因由,我却看到了自己的悲惨结局,看到爸妈哭得很伤心。然而我的脖子上却没有伤痕。你从高山摔下来也没有伤痕。这都不是自我意识。那棵小花,那块石头,同我们确实有着某种感应。” 肖菁低头沉思。江薇说的有道理。到目前为止,“南山石复制世界”概念清晰,之前围绕南山石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无可讳言。只可惜丢了那块石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四章 生命再生 3 此时江薇内心却又一次触发“核聚变”:就像滔天巨浪冲击悬崖峭壁,不是巨浪被粉碎就是悬崖被摧毁。这是力量的博弈,是观念固守与认知升华的博弈,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棵小花,那块石头,同她们确实有着某种感应。这种感应,在别人看来荒诞不经,在她们看来千真万确。这是认知层面的冲突。人的头脑就是这个样子。只要博弈见了分晓,一切都要改变。 江薇说完站起身子走到窗前拉上窗幔,说:“小菁,天快黑了。明天你就去度假村,我想再陪你一会。还有话和你说。行吗?” “当然行。那我去做点吃的。”肖菁说。她还在想着江薇刚才的话。 江薇走到沙发后面,拿起一个包包。肖菁一直没注意到这个包包。江薇打开包,又取出一个个纸包,放到茶几上。肖菁打开灯。看到纸包里的食品,笑了。旋即说,不用做饭了,这样我们可以多说说话。 “你喜欢吃什么?”江薇边说边打开纸包。一包是南山焖子,一包是南山锅子饼,一包是蛤蜊芸豆面。都是南山市有名小吃。“你们中原人的烩面花生糕锅贴和胡辣汤是一绝。我们的南山焖子是把凉粉切成小块,用锅煎到凉粉外边成焦状,并佐以虾油c酱油c芝麻酱c蒜汁等调料,拌着吃。南山锅子饼酥而不硬c香而不腻c味鲜可口c老幼皆宜。蛤蜊芸豆面是手擀的三种食材合成的面条配上花蛤蜊做的卤,趁热吃最好。这也是南山一绝。” 肖菁说,我从宣传部来报到第一天,杜秘书就给我吃了这一绝。那天还有刘主任夫妇俩。我们在海滨花园一家饭馆吃的。 “是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的刘明厚主任吧?”江薇问道。 肖菁说,是。那天刘主任闹了个大笑话。杜秘书却气得够呛。 “怎么回事?”江薇感兴趣起来。肖菁刚要说,江薇又摆摆手,拿出手机给杜为打电话。她对杜为说,肖菁宿舍失窃了,你找一下派出所李所长,派个精明点的警员来。电话那边问,丢了什么?她说非常重要的东西。那是什么?她说,以后你会知道。你马上去报案,一定要让李所长重视。说完就把手机关了。 肖菁问,不说清楚,行吗? 江薇说,他聪明着呐呢,准能办好。 肖菁说,那好。 “我们边吃边唠吧。”江薇说,“有开水吗?” “有。我去倒。”肖菁脱去鹅黄色的坎肩,拿两个杯子到饮水机那儿。 看着肖菁转身c走步c弯腰c接水,又拿着水杯回来,一连串动作,轻盈优雅,小巧的脑袋不经意地甩动着长发编成的马尾,粉颈下淡绿色连衣裙窸窣作响作,裹着一阵清风,扑面而来。江薇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肖菁大眼睛一眨一眨在说着话,她没听见,仿佛看着无声电影。那个圆脸大眼女孩美丽活泼可爱,却命运多舛。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女孩的人生该是多么美好啊,可以同身边人一样工作生活,心情快乐,无忧无虑。现在却不可能了。 “薇姐你走神了!想什么呢?”肖菁笑着推了她一下。她下意识揉揉眼睛,忙捧起纸包说:“嗯,想你要讲的笑话呢。来,先吃东西吧。”她接过杯子,把开水倒进蛤蜊芸豆面的纸碗里。 肖菁歪着头忽闪一下眼睛,又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头,笑着说,那“小花猫”就要咪咪叫了。怕你不乐意听哩。 江薇被逗笑了,说,“叫”吧,看你嘟嘟的小嘴能讲出什么笑话来。 肖菁说,那天杜秘书点了焖子和锅子饼,蛤蜊芸豆面也点了,因为花蛤蜊用光了,就没给上。杜秘书说,缺了蛤蜊芸豆面就不叫南山一绝了,换个地方吃吧。刘主任说,用别的蛤蜊也行啊。杜秘书说,花蛤蜊南山椒缺一不可。杜秘书要走。我拉住他,说没有也行,以后再吃嘛。见顾客要走,饭馆小老板急忙道,花蛤蜊说话功夫就到,早派人上货去了。胡辣汤有吗?刘夫人问了一句,大概想是打个圆场转换气氛的意思。小老板说他是中州逍遥镇人,逍遥镇胡辣汤口味太重,做碗北舞渡胡辣汤尝尝吧。刘夫人问,北舞渡胡辣汤哪儿好?小老板说,北舞渡胡辣汤有牛肉和羊肉两种,由多种中草药加上肉c胡椒,辣椒,花椒,八角等熬制,汤色浑厚凝重,味道极美。刘夫人又问,怎么个极美?小老板说,这就看怎么喝了。原汁喝起来粘滑适度香辣可口。辣是它主要内涵,是辣在嘴里,美在心中。喝汤都要加点醋,辣中透酸,酸中有辣,十分享受。还有一种吃法,把半碗胡辣汤和半碗豆腐脑儿掺在一起,拿小勺稍微搅和一下,豆腐脑儿的细腻c清淡c微苦与胡辣汤的粘稠c酸辣c鲜香交替刺激,更增滋味。不过这里没有豆腐脑儿,只能按第一种吃法吃了。小老板说得热闹,那边杜秘书和刘主任也不争了。不一会儿一大盆胡辣汤端了上来。这汤底确好看。刘主任也没客气,盛了一小碗咕咚咚喝了个光。没想到刘主任刚把碗放下,就跳脚喊辣,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来。刘夫人问真那么辣吗?刘主任说,非常痛苦,舌头麻木,像灼烧般,比重庆火锅还厉害。我猜呀,汤里放的不是朝天椒就是灯笼椒,再不就是多放了胡椒。小老板还算反应快,端来一碗雪糕让刘主任解辣,并说咽下去了就好了,这就是北舞渡胡辣汤的神奇,过一会儿不辣了也就没意思了。刘主任瞪了他一眼,明知吃了亏,也不好再说什么。我也尝了小半碗,刘夫人看我没反应,就数落刘主任。那点出息,不如一个小姑娘。杜秘书说南山椒不那么辣。刘主任说,你喝呀,辣不辣不喝咋知道?杜秘书皱着眉喝了一口,说就是不辣嘛。刘主任说不辣皱眉干啥?刘夫人也喝了一小口,品了品滋味,奇怪似地看着我。我明白了,低声说我是洛阳人。刘夫人说,巧了,我是漯河人;其实,正宗胡辣汤是不放辣椒的。我们俩相视一笑。刘主任突然高声发问,明明很辣嘛,为什么说不辣呢?杜秘书一怔,说,你这人真是搞不灵清!我问:上海?温州?刘夫人笑道:温州。刘主任眼睛一瞪:什么“搞不灵清”?刘夫人又笑道:吉林。杜秘书说,你搞笑吧,南山椒有那么辣吗?小老板说,底确是南山椒。杜秘书说,胡辣汤就是要辣一点,辣才有味道。小老板说,对的。刘主任冲小老板说,我照顾你的生意把他留下来,你怎么“恩将仇报”,不说实话?漯河的刘夫人当然知道北舞渡胡辣汤不是这个味道,她原想打圆场换气氛顺便喝碗胡辣汤,没曾想节外生枝,刘主任被辣着了,还较了真。小老板说,胡辣汤不是你那样喝法,哪能一口喝光呢。刘主任觉得被羞辱,于是又舀了一碗胡辣汤,左手把碗轻摇几下,右手拿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闻一下喝一口,再闻一下喝一口,闭上眼睛,摇着头问,是这样喝吗?小老板刚要说是这样,杜秘书看不下去,说刘明厚,你出洋相吗刘主任说,肖菁在,不是出洋相,也不能出洋相。我就不明白,那汤里真的是南山椒吗?你敢跟我一样吃吃吗?杜秘书看了我一眼,像是歉疚又像是无奈,白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都红了。这个场面,我和刘夫人都很尴尬,想阻止他们。可是小老板已经让服务员把辣椒分成两盘摆到了大家面前。刘主任二话不说,端起一盘辣椒就往嘴里送,七八颗辣椒一转眼吞进了肚里。杜秘书也伸手捏住一颗辣椒,刚要吃,猛然停住。除了刘主任,我们六只眼睛都傻傻盯着盘子。天哪,那细短鲜红的,分明是朝天椒!刘夫人脸都白了,对小老板怒目相视。看着他的食客,小老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大家何以突然呆若木鸡。再看刘主任,只见他满脸通红,两手抓着脖子,惊慌失措地把刚才剩下的半碗雪糕倒进喉咙里。接着,刘主任又抓起南山锅子饼,狼吞虎咽,直到吃第三个的时候,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杜秘书脸色铁青。刘夫人尖叫一声,小老板和看热闹的饭馆服务员慌忙扶起刘主任。刘主任这一摔,把胃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服务员赶紧清理秽物。刘主任自己爬起来,直奔卫生间善后去了。刘夫人紧随其后,一边回过头喊,对不起,这饭不能吃了,明厚得去医院! 江薇听到这,忍不住笑道,听说四川朝天椒堪比印度魔鬼椒,那可是创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呀。 肖菁说,我倒有些可怜刘主任呢。北舞渡胡辣汤用的是胡椒粉,少用或不用辣椒,更不用极辣的辣椒。小老板显然不是逍遥镇人,刘主任被戏弄了,还较真,你说不可怜吗?” 江薇点点头。 “杜秘书不肯轻易放弃花蛤蜊芸豆面,体现出一种认真的态度和责任心;刘主任坚持说自己被辣着了,透露出一种冲动和固执。杜秘书那样‘认真’,刘主任那样‘较真’。若能把他俩合成一个人就完美了。可惜做不到。”肖菁遗憾地说。 “这是你当时的想法?”江薇饶有兴致地问。 “不。是现在想到的。”肖菁说,“当时,刘主任给我的印象很不好,不把事情搞清楚就较真。还有小老板,也让我没好感。” “对同一件事,为什么会有两种想法?” 江薇追问。 “我也有些不明白。有了那次经历以后,我就发觉自己变了个人似的”肖菁说,“生命永存”在她脑子里像是魔咒,让她改变了自己和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她不再惧怕死亡。一次“生命再生”让她少了许多欲望。潜意识里,仿佛不再刻意追求舒适享乐的生活以提高所谓“生命质量”,不再耗费心智追求保命权,不再同贪婪的人争夺食物c权利和金钱。她可以跨越生命禁区去做力所能及的“有益于人民的事情”。她很愿意善待每一个人,甚至觉得每天都有阳光,即便浓重的雾霾中,也能看到阳光照耀下的灵魂。这阳光就是“生命再生”的爱,她感恩于“生命再生”的爱。 肖菁的表白,像天使般纯洁善良。底确,“生命永存”这个魔咒让她心性突变。哪怕喝胡辣汤这种生活小事,她也会看到人性的不足与可爱,也会渴望对人性“完美”的期盼。江薇觉得先前对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命运多舛带给她机遇。她闯过了心智迷茫这一关,认知在升华,在与虚幻的命运搏斗之间,获得了新生。而自己还没有她这样的悟性。“生命再生”带给自己所谓的优越感和使命感,还仅仅是一种不明确的感觉。只有她才懂得这种优越感和使命感是什么。江薇感叹不如肖菁。 此时肖菁嘟嘟的小嘴微微翘着,黑黑的大眼睛调皮地望着江薇,说,刚才那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是吧?薇姐笑得不开心呀。 江薇说,我也没把它当笑话听啊。 肖菁说,还是没让薇姐开心嘛。 江薇做着手势说,小菁,你过来。 肖菁迟疑一下,顺从地坐到江薇面前。 江薇知道肖菁的小脑瓜里还在打南山石的主意。复活实验,肖菁是势在必得,在肖菁看来,别无他法。也许肖菁是对的。尽管如此,江薇还是要等一等。复活实验是最后的手段;当然,时机判定和如何进行,这是自己的事情。目前她们只是走在岔路口上,并非走投无路。江薇今天来看肖菁,就是要把这个想法告诉她。 “小菁,我给你做一个发型吧。”江薇提议说。 肖菁说,好哇。可是,为什么呢?她觉得好奇。 “不为什么。”江薇说,一边端详着她。肖菁的马尾发型是那种简洁清爽的,长发汇拢到脑后扎在一起。“头发的样式代表其人心声,不单纯是自己喜欢。譬如我就读懂了你的心。” “那么神?我的‘心’在说什么?”肖菁朗声笑问。 “‘心’在说,这个圆脸大眼女孩美丽活泼可爱,但她很不快乐。” 肖菁默认。 “‘心’还说,她不快乐,薇姐也不开心。薇姐要看到一位快乐的天使。她愿意快乐起来吗?” “‘心’说,她愿意快乐起来。”肖菁笑答。 “那她的心事呢?心事很‘龌龊’呀。她有心事哪能快乐呢。她的小脑瓜里想着薇姐的‘宝贝’呢!” 肖菁笑得流出眼泪。她忙说,不敢。打死肖菁也不敢呀。 说话之间头发做完了。江薇示意去看一看。 肖菁起身拿来一面镜子。镜子里面出现了另一个肖菁。依然是马尾发式。黑黑的长发分成左右两束,靠耳处彩色发绳扎成两个马辫。垂下的发绳连同发丝编成麻花辫。编至发尾处,抽紧发绳再扎住发尾。整条发辫轻盈翻卷翘起,像是活泼悦动的两只黑松鼠。肖菁歪一下头,甩动着长发,原地转了两圈,接着张开双臂搂住江薇的脖子。 “满意吗?”江薇没听到回答,却感到脸上落下几滴热泪。 肖菁在抽泣。江薇用手指轻轻抹去泪水,无限深情地望着她。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肖菁离开江薇,叹了口气说。“太幸福了。妈妈就给我梳过这样的头。我脑袋小,妈妈按照卡通画片给我梳了个大脑袋。” “你现在长大了。但还是一个活泼俏皮的女孩子。”江薇问,“妈妈在哪里?妈妈爸爸都好吗?” 肖菁摇摇头。说,爸妈都去世了,就在她大学毕业的前一天。他们去阿拉斯加讲学,返程途中为保护采集生物信息数据的装置,发生了意外。 “他们是生物学家?” 肖菁点点头,说,是。他们在太平洋深处。我一直不信他们离开了我。我甚至梦到他们来看我,妈妈很漂亮,爸爸那样慈祥 江薇擦了下自己的眼睛,说,“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 “不。我不难过。正是这种生死离别的记忆给了我灵感。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忍受这种痛苦?我完全可以想到——他们正在做dna突变的研究,死亡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他们只是换个环境在大洋深处继续做喜欢的事。我为他们高兴。”肖菁迎着江薇的眼神,说,“薇姐,你说我能见到他们吗?我好想他们。薇姐,你再抱紧我” 江薇把肖菁紧紧抱在怀里,热泪早已流下脸颊。她已经无话可说。对于认知已经升华并且已经破解了生命之迷的肖菁来说,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但江薇还是想告诉肖菁,尽管她们已经破解了生命之迷,专家学者并没认同,她们需要更多的理解,她们需要帮助。此时,她想到了红杏。结识红杏是从网上那个帖子开始的。“如果生命可以永存,人的欲望和人性就会改变,那么,你首先应该想到什么?”帖子在网上引发了关于认知力量的热烈讨论。讨论认知力量不是她的初衷。她是被裹挟进来的。她被迫提出了网友戏称的“薇四条”。“薇四条”被专家学者点到“死穴”,她无法说清楚肖菁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专家学者不许江薇退出讨论,一定要她回答那个被复制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关键时刻,红杏替江薇解了围。而红杏解围的利器就是必须承认认知偏差。红杏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专家学者也会有认知偏差嘛!只有承认这个偏差,讨论才是公平的。何止于此,专家学者之所以沉默,是红杏设计了更大的“图谋”。“只要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就摆脱不了丑陋的一面”,这本来是江薇没有色彩的发声,但却被红杏投入了认知力量的大讨论。意识形态的色彩,专家学者是敬畏的,沉默或者暂时沉默就是最好选择。红杏的绝顶聪明还体现在实质性破解了“薇四条”的那个“死穴”。红杏说“用科学的手段可以证明肖菁是否说了假话”,而科学的手段就是“精神检查”。红杏的预言正在实现。红杏的存在引起了江薇浓厚的兴趣。她需要得到红杏的帮助,至少现在需要见到这个人。 “小菁,你还记得网上那个叫红杏的人吗?” “记得呀。红杏是个很特别的人。”肖菁说。她离开江薇,退后两步。“为什么提起这个人?” “你说她是个很特别的人吗?”江薇又问。 “是啊。这个人不仅有着很高的智商,而且有巨大的能量和气场,网络人气非常高。这个人把我叫做‘复制人’,把自己叫做‘现代人’,真有创意。网民并不反对这样叫法。但我讨厌。我怎么就成了‘复制人’了呢?我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啊。” 江薇笑了笑说,“小菁,你再按我的思路想想。我们已经破解了生命之迷,现在只是证明给人们看。可这个人并不关心这一点,相反,却把人们关注焦点引向认知力量讨论。” “哦,是这样。这个人说过,‘即便《南山石解开生命之迷》有失真之嫌,这篇文章的意义也像旭日阳光’。” 肖菁想到了这句话。 “‘旭日阳光’是什么?是催生活力与美好事物的正能量。她在告诉人们生命永存的象征意义远远高于实际意义。当我们奋力与专家学者辩论的时候,她用‘认知偏差’和‘认知力量’扭转了辩论方向。生命永存的象征意义是一种需要,是一种理想,是每一个人必须思考的行动方向。她的话实在令人惊叹。” 江薇深入剖析。 “底确是这样。想到这一层,我反而觉得‘证明自己’没那么重要了。所有人都更关心个人的行为了,唯恐被指责为‘无知’或‘认知低下’。认知偏差和认知水准真让人那么在乎吗?”肖菁突然感到心在紧缩。 “一点不错。意识形态的色彩是永恒的主题,无人能回避。这是红杏教给我们的。她知道我们闯入意识形态‘禁区’的后果。如果我们不能说服专家学者,我们就必须吞下这个苦果。”江薇画龙点睛。 肖菁满脸错愕。 “小菁,你知道吗,红杏早就料到会对你进行精神检查。这仅仅是开始。不管你是否健康,人们依然会继续关注你。诚实的医生一定会得出你没有精神疾病的检查结论。有了这个结论就能证明你没说谎吗?红杏在告诉我们,他们是现代人,是有认知观的人;他们从小就知道人终究会死去,更不会死而复生c生命永存。所以,他们一定要固守这个传统观念。而我们又必须说服专家学者。怎么办?我们孤注一掷去做复活实验吗?可以想象,他们依然会找到各种理由否定我们。红杏看透了我们同专家学者的辩论不会有结果,所以才‘避实就虚’把人们注意力引人更为敏感的‘认知力量’大讨论。小菁,红杏为什么敢于批评现代人固守传统观念的局限性,号召现代人解除传统思想的束缚,提倡建立全新的强大的认知力量?” 江薇指出重点。 “为什么?”肖菁问。 “还不清楚。不过,专家学者之所以沉默,正是来自于红杏的警告。他们是现代人,跟复制前的我们一样,私心杂念蛮多,世俗偏见蛮多,疑虑恐惧蛮多,何况红杏的警告明显带有意识形态色彩。按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小菁,你会得出什么结论?” 江薇希望听听肖菁的想法。 “用认知力量改变现代人的观念,借以增加对复制人的认同感。红杏是在帮助我们。可是又对我们缺乏了解,对我们的经历不理解,所以不能旗帜鲜明承认我们。我们是复制人。对他们来说,就像外星人,薇姐,不知不觉我已经认同‘复制人’了。”肖菁苦笑一下,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需要红杏,需要找到她,需要和她交流,需要她继续帮助我们。我们虽然是复制人,但我们生活在现代人之中,我们需要和谐相处。我们和现代人的认知不可避免发生冲突。获取认知的途径很多,我们总会找到办法来证明自己的发现。现代人和我们复制人都需要得到认知生命现象的真正的科学。” 肖菁说:“那我们先给红杏发个帖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五章 在那个石磬旁边 1 教授乘班机回到南山院已是深夜。凌晨,杜为打来电话,说,上午九点请他准时到建委小礼堂开专家论证会。会议内容:讨论炸不炸楼的问题。至于参加会议人员,杜为只说都是苏副市长点名通知的,但杜为透露一条重要信息,就是高层领导已经开过紧急会议,内定炸楼。要他有所思想准备。 教授在总院受到批评。总院领导认为关键时刻请辞顾问职责是错误的,违背了办院宗旨。他一下就听出批评用的是“职责”两字,尽管有些委屈,却不能不服气。高楼事故出现以后,他心绪很坏,底确忘记了在南山办分院的初衷。心绪不好的时侯想问题,总跳不出同心情相关的怪圈,这是他一直都引以自责的事情,他恨自己怎么就改不了? 高楼事故惊动了省里领导,有关部门要求尽快查清原因,做好事故的善后处理工作。总院已经调来并审查了全部设计图纸和相关资料,认为设计上不存在使高楼倾斜的问题。南山院请求事故复议,总院领导认为可行,但必须按程序办,也不能因此而影响对高楼事故的善后处理。 教授被杜为的电话吵醒,睡意全无,索性下楼到院长室去了。他喜欢坐进那宽大的沙发里想事情,这几乎成了他工作中固定的模式,似乎不这样就没有灵感,就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几天前,就是在这沙发里深思熟虑后做出了那个决定,想不到这样快就改变了。他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总是不对。他清理一下思路,想怎样执行好总院领导的指示。想了半天,一点头绪都没有。他想到了钟长江,如果长江在这里,他们就可以探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了。 想到这,他起身要了北京张教授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后,又后悔这样早就打扰人家。张教授问明了事由,遂告诉他:“钟长江已经出院了。” “什么时候?”教授颇感意外地问。 “三天前。” 钟长江三天前就出院了。可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正沉吟着,那边又说,钟长江患的不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换句话说,他的神经组织非常健康。正是这样,他才能控制一般常人难以承受的情绪波动。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极端表现,是正常的,他最终能够控制住自己。那边问了一句:“你在听吗?”教授答:“我在听。”那边又接着说,“但也不能完全把他当作健康人。”“为什么?”教授奇怪地问。“因为从研究成果看,每个人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精神方面问题,你我也一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钟长江这方面的问题尤其应该注意。每一个自杀过的人,体验了极端情绪化过程,短时期要有一个情绪稳定阶段。不管怎样,关心非健康的人,关心患病的人,是我的责任。为了社会健康需要心理与精神健康。该说的我都说了。再见。”随即电话挂断了。 教授怔了一会,嘟囔一句“搞研究的就是古怪”,随即放下电话。 这时候,素汶拿着一叠稿纸进来。“教授昨晚几点回来的?”她一边清理房间,一边说,“班机没准时到吧?昨天写报告到后半夜,熬得受不,实在睏了,没再等您。” 每次从总院回来,她和长江都在等教授,无论多晚。 教授问:“什么报告?” 素汶遂把高楼纠偏试验以及苏副市长昨天约她谈话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想不到苏副市长对长江的发现那样感兴趣。他想知道关于高楼的任何事情,他要我写一份详细报告,尽快送给他本人,”她最后这样说。 教授对高楼纠偏一无所知,对苏副市长约素汶谈话也觉得惊奇,他问:“苏市长相信那些东西?” 她知道教授指的是那些图纸资料,说:“那些东西是拿不出来了。可苏副市长想保住林华大厦,他不想炸楼。” “他不想炸楼?”教授问。 “是的。我看得出,苏副市长对我们抱有很大期望。” “是吗”教授只含糊说了一句,遂闭上眼睛;素汶的话和杜为的话大相径庭,这让他感到很费解。 素汶见教授闭目靠进沙发,想他这些天实在太辛苦,遂说:“教授累了,先休息吧。我过一会儿就把报告送到苏副市长那里。您要看看吗?” “不看了。”教授睁开眼睛,又告诉她:“钟长江出院了。” “真的?是病愈出院吗?他人在哪里?!”她惊喜地问。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眼角闪着泪花,她差一点要扑进教授怀里,像对父亲那样高兴地哭出来。 “可能还在北京,在同学那里。他没有大问题。”教授说。 “没有大问题?对长江来说,这时候没有大问题就是没有问题。”她想道。“真是的,不知道大家都在惦念他吗?”她马上又埋怨道。想了想,遂又对教授说:“北京同学多,他也是身不由己,高兴几天,可以理解。可是,长江不是在崑嵛山吗?人怎么又到了北京呢?” 她疑惑地看着教授。教授已经睡着了。 素汶得知长江病愈出院心情格外好。这些天内心的煎熬使她憔悴不堪,表面还要做出平常的样子。心情好自然想到外面走一走。她没要院的车,想送过报告顺便去商场和书店逛逛,看看能给长江买点什么。长江身上穿的蓝格t恤和灰纱裤还是半年前她去杭州做项目调研时买的呢。她特意找了个大点的挎包,装好给苏副市长的报告就出去了。 好久没挤公共汽车了。出了南山院大门,顺坡走过树头铺满粉红色花簇的林阴路,水产交易市场站点刚好一辆9线车开来,这车是开往海滨浴场的,路过市政府。她一上车,许多人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几位年轻女人小声赞叹:这姑娘实在漂亮得出众!她赶紧寻到一个座位坐下。过了一会,因她引起的一阵“嘘嘘”声停下来。车内又不断有小声议论: “那幢大楼听说要炸掉。” “就是嘛,赶紧炸了吧,在那儿歪着怪吓人!” “有人看见大楼底下冒起一股黄烟,接着大楼就呼一下倒过来。” “哦,倒了吗?” “倒了就出大事啦。没倒!就那样晃了晃,晃了好一阵呢。” 素汶转头看是几个年轻小伙子,都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个穿白格黄衫的说,“我见过大楼的设计师,叫钟长江,是南山设计院的总工程师。” 他的话不仅引起素汶注意,也引起车内许多人的插话: “听说南山院一向声誉很好,怎么总工设计的大楼倒出了这么大事儿。真不可思议。” “听说他被抓了。真可惜!” 那穿白格黄衫的说:“不是被抓。他跳海自杀” “跳海?真可惜!” “到底是被抓还是自杀?” 穿白格黄衫的说:“跳海自杀是真的。不过又被人救了回来。我给他看过病,是精神病。” 车内响起一阵杂乱的感叹声和嘘嘘声。 有人说:“您是崑嵛山医院的徐医生,我认得。” 那人点点头谦和地答道:“我是徐玉生。” 素汶忍不住插话:“徐医生,那位病人还在您的医院吗?您能告诉我那位救人的好心人是谁吗?” 徐医生看着她,朝她靠近几步,问:“你是谁?” 素汶想说是长江的同事,又怕召来更多的议论,她可实在不愿听那些对长江不公正的话。遂答: “我是钟总工朋友的朋友。也听说有人救了他。想向那位好心人表达一点心意。” “是这样啊”徐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又说,“救他的也是我的朋友。她现在不在本市。这样吧,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你等我电话,她一回来就通知你。” “那太谢谢你啦,”说完,她写了自己的电话号交给徐医生。 公共汽车驶到市府,她下了车。本以为徐医生会告诉她长江在北京,那样她就知道长江为什么去北京了。偏偏自己莫名其妙改了口。还好,徐医生说秀兰是他的朋友,那就等找到秀兰一块儿问吧。不过这位医生不该说长江生病啊。长江明明是健康的,非常健康的,精神好着呢。等着瞧吧,长江回来,我就带他去见你,保准让你徐医生大吃一惊!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愤愤地想:她还要同长江好好在这闹市逛逛,让大家都知道长江还活着,他既没被抓更没自杀。可又一想,有个问题:大街上并没有谁认得长江啊,难不成还要在他胸前挂上名号吗?她差一点为自己这样孩子气的想法笑出声来。正想着,猛地被人一撞,她怔了一下,发觉挎包突然变沉了。挎包里是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为了这份报告,她几乎熬了一整夜。还有几帧照片,那是长江从大海里带出来的金属盒放大照。东西都没丢。挎包底下却躺着一只镀金漆盒,打开看,里面有一块石头,石头上面缠绕着一株枝叶萎缩的小花。她惊讶地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她没有更多想什么,转身朝市府走去。 杜为接待了她。说苏副市长正在建委小礼堂开会,问她是否去同副市长面谈。她问,会议几时结束?杜为说会议很重要,王市长可能也要来,怕要很长时间。她想了想说,那就请杜秘书把材料转交给苏副市长吧。 市府在市中心区,这里地势较高,下行百余步台阶就到了宽阔的大街上。她想去超市看看,又想怎么处理那块石头。正东张西望,身旁一辆轿车停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五章 在那个石磬旁边2 “小汶,怎么是你?”是林华,从车里出来。 见是林华,素汶就把去超市和那块石头的事给忘了,她高兴地说:“林华姐,我有个天大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长江的病好了。完全好了!” “真的?!”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林华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人呢?回来了吗?” 素汶顾不得回答,一下扑进林华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林华也高兴得流了泪,把她拉进车里。等了一会,看她平静一些,这才问:“小汶,慢慢说,这消息是怎么得到的?” 她抬头看了看林华,说是教授告诉自己的,长江没回来,可能被北京的同学留下了。 林华用手帕一下一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一边让司机把车开到南山院。“小汶,教授在吗?我想和他谈谈苏秀兰的事。” “教授开完会就回来。您谈秀兰什么事啊?”素汶轻轻地问。 “噢,上次说过,找秀兰,帮长江找旁证。这很重要。”林华说。林华一直在寻找秀兰。秀兰的手机却一直关着。 是啊,这底确很重要。徐医生说过秀兰不在本市。也许手机不在服务区吧。“徐医生是谁?怎么知道秀兰不在本市?”林华问。素汶说,在公交车上见的,说是秀兰的朋友。林华笑了笑:这种人不能轻信。 说话功夫车到了南山院。林华让司机先回去,就随素汶进了院长室。 教授没回来。两人坐着谈起她俩关心的话题。素汶想起什么说什么,她说:“外面对长江的议论很难听,说他被抓了。当然没这回事,他现在好好的。可我也担心过,怕真有那一天。毕竟这是个大事故呀。” “事情还没搞清,谁也不会乱抓人。再说业主没提出诉讼请求,法院也不会立案,也就不会履行任何法律程序,”林华宽慰地说,但她知道事情远比自己说的复杂。 “是啊,是啊!”素汶像突然明白什么似地说,“您就是业主。林华姐,您不会让长江被抓吧?您的心那么好,知道长江是无辜的,怎么能忍心看长江被抓。” “小汶,大姐不能看着长江受一点委屈。有些事大姐以后再跟你说。现在别胡思乱想,咱们眼下要做的就是还长江一个清白。等教授回来,找到秀兰。只要找到秀兰就有办法了。” 素汶点点头,觉得也只能这样。她看着林华,由衷地说:“林华姐,小汶替长江谢谢您了。您没有大老板的样子,对我们又这么好。不过,听说要炸楼,这会让您难过的。您的损失太大啦。我也很难过。”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想到哥哥发来的传真,她就心烦,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于是说:“大姐有件事不懂,想问问你。” “什么?” “长江怎么去了北京?” 素汶也一直想着这件事,遂说:“说好在崑嵛山医院观察的。教授好像知道原因。也没告诉我。” 也许北京条件更好,转院治疗,教授有这个能力;而更有能力c更有可能做这件事情的还是苏秀兰。林华几乎肯定是这样。至于教授为什么不告诉素汶,她猜不透。也许还是跟苏秀兰有关吧。 见林华沉思不语,素汶说:“今天碰到怪事了。”说着从挎包里取出镀金漆盒,并把当时的情景说了。打开盒子,捧出石头,她歪了一下头问:“把一块石头塞给我干什么呢?是小偷遇到了紧急情况,逃避追捕吗?” 林华看着石头和小花,说:“许多鉴赏家都喜欢石头。况且这块石头还伴有连体草(花),很有品味。” “贵重吗?交给派出所吧。” 素汶询问道。 林华像想起来什么,沉吟一下,说:“不管怎样,你先保管好。既然它有个漂亮盒子,还是把它放进去吧。把漂亮盒子放到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那棵小花见见散光就行,也不用浇水。” 素汶乐了:“还是林华姐见多识广。我真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呢。一块石头,扔又扔不得,交给派出所又怕被人笑话。” 林华笑了笑。素汶真的很单纯。素汶没有意识到这样奇怪的石头怎么会平白无故塞给她。素汶更没有在网上看到“复制人”肖菁的南山石。素汶是个一心做学问的人,即使听到“复制人”这类消息也不会往心里去,何况长江的事情已经占满了她的心。 素汶见林华又陷入沉思,一时又找不出新的话题。她看出林华姐有心事。于是提议说:“给教授打个电话吧。只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不影响开会。” 林华想了想,点点头。 素汶遂拨了教授的手机号。连拨了几遍都不通,最后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喊了几句什么,吓得她一下跌坐在沙发里。 “怎么啦?!”林华吃惊地看着她问。 “不是教授”她结结巴巴地说,“他说是什么法院值班室。教授被抓了呀!” 林华明白了,接电话的不是教授。手机在别人手里,说明教授遇到麻烦了。这是为什么?现在无暇思索这个问题,她们必须立即见到教授。她安慰了素汶几句,又让自己的司机马上把车开来。 坐在车上,素汶身子还在抖,她说:“林华姐,多亏您在这儿,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要抓教授?” “不是抓。教授没犯罪。可能是法院调查,”林华忧心忡忡地说。 “法院调查?调查什么?是高楼事故吗?” “我现在也说不清。见到教授就全明白了。” 轿车在市法院和区法院转了一遍,才在一栋楼房的三楼找到教授,——刚才素汶忘了问教授在哪儿。这是一进两间的办公室,有人把她俩拦在外间屋里。一位样子谦和的警官问明来意后,让她们进了里间屋。 教授斜躺在一张床上,听到有人来就坐了起来。 “教授,他们为什么抓您?您没犯罪,怎么能随便抓人呢!”素汶一进屋就激愤地大声说,脸涨得绯红。 教授摇摇头,没说话。他看到了林华,样子马上严肃起来,头也扭向一边。 “我们是依法传讯教授接受法院调查,”那位警官更正地说。“可是教授不肯配合,我们一位警员只好请他在这里想一想问题。” “想什么问题?”素汶气愤地说,“想问题连手机都不准打了吗?” 警官笑了笑,说:“这位小同志,不是我们不准他打手机。是他一直在打手机,我们那位警员没办法,才暂时把手机锁进抽屉里。” 素汶还要说什么,教授阻止了她。他虎着脸对林华说: “林老板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了?是监督办案吧!” “教授,我是有事来求见您的,”林华平静地说。 “林老板找我有什么事?”教授又冷冷地问了一句。 “我想找苏秀兰。请教授告诉她的住址,”林华还是那样沉静地说。 “对不起,苏总经理的住址我不知道。”教授显然不愿再理她,遂转过头说,“素汶,你替我把他们都请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素汶点点头,注视着警官。 警官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林华也要走,被素汶拦住:“教授,您错怪林华姐了。林华姐是为帮助长江才找秀兰的。” “她什么时候成了‘林华姐’?黎总师,林老板有那么好心吗?!”教授对素汶说:“帮助长江?你知道经济法庭怎么说?这宗案子是林华大厦业主委托驻外机构申办的诉讼案,明面上客客气气,实际成了跨国的案子。你听懂了没有?” 素汶摇摇头,眼睛看着林华。 林华知道素汶要自己解释什么,遂如实地说: “教授说的是办案途径问题。我哥哥的做法我一直不同意,他答应过暂时不请求诉讼的。我也想不到他已经这样办了。” 教授看了看她,她一脸真诚的样子,那忧郁的眼神给人一种好感,又想到她刚刚去世的父亲,一时也没有那么激愤了。 素汶看出教授面色有些缓和,遂把这两天同林华的交往仔仔细细讲给教授。教授听罢,想到同她父亲那段坦诚愉快的合作,于是叹了口气说: “你的父亲是位值得尊敬的老华侨。令尊过世,实在可惜!我相信你的话。倘若老人家在世,决不会允许你哥哥做出这种事来。” “教授说的是,”林华听他提起父亲,眼圈一红。 素汶见两人有些谈得拢了自然高兴。她拉过林华坐到床边一张椅子里,一边问:“教授,您不是去开会吗?怎么到了这里?” 教授讲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苏副市长亲自参加了在建委小礼堂召开的论证会。教授看到本市各大设计院的院长和总工们也都来了。杜为告诉他,这是苏副市长的安排。对重大设计技术问题的讨论,苏副市长历来要求本市专家尽可能都参加。这本无可非议。不过,教授心里还是沉了一下。他身边的杜为,穿着雪白的衬衫,胸前飘动着米黄色领带,还时不时绽开笑容闪烁着满口漂亮的牙齿。不知为什么教授觉得杜为的微笑很惹人注目,因为那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人们的心态乃至整个会场的氛围都显得很压抑很紧张。苏副市长端坐在首席位置毫无表情,旁边几位政府官员也都紧绷着面孔。杜为宣布了会议议题后,专家们开始绞尽脑汁研讨各种各样完全专业化的问题。他们措词严谨,语气诚恳,但表达思想直截了当。教授一直没有发言,最后还是被苏副市长点了名,才不得不讲了几句。他记得有本书上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群饥肠辘辘的异域人来到长满无名果树的孤岛上。树上的无名果红艳得令人垂涎,但没有一个人先摘来吃下。大家无休止地讨论这里的无名果是否应该有个名字,是否也能吃?终于有一个异域人耐不住饥饿,不顾一切吞下一个无名果。于是全体异域人就和吞了无名果的异域人撕打起来,理由是没取得一致意见谁都不应该先去吃。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自己的样子有点像那个先吃了无名果的异域人,因为专家们已经众口一词同意炸楼,只有他这样说:高楼事故,事出有因,但绝不是设计上的问题;应该先搞清原因,再决定是否炸楼。果然如他所料,话一出口,立即招来言辞尖刻的批评。杜为也不无遗憾地摇着头。只有苏副市长问了两句:“能说说根据吗?我们是否有时间这样做?” 有这样的情形,当原来认为是简单清楚的问题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而且需要重新整理思路继续坚持原来看法的时候,有的人总会做出已经决定不能再做的事情来。教授就是这样,他讲了钟长江的发现。结果,会场出现骚动,此时已不再是讨论炸不炸楼,而是对他天方夜谭似的发言横加指责了。尽管杜为几次要求会场肃静,但专家们激愤与嘲弄的语言浪潮还是淹没了一切。苏副市长带着专家们的意见离开会场,高楼的命运也许很快会被确定下来。 教授是在走出小礼堂自控玻璃门时被身着法院制服的人带上轿车的。那时他回过头看见杜为在注视着这突发的事件。坐在车里反而比在会场上平静了,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在上次苏副市长宣布高楼事故的时候就想到会这样。他被带到市法院一位姓陈的庭长面前。陈庭长十分客气地请他坐下后,告诉了案情原委,并仔细讲解了办案程序,最后让他在几张印制的表格上写字签名。开始还能忍受那些写字签名的事,后来看到了《事故认定书》,他忍不住砰然摔下手中的笔。《事故认定书》上赫然盖着鲜红的印章:南山市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就是它!他想到就是这一纸证明毁了南山院的声誉,毁了高楼,也差一点毁掉一个年轻而又有才华的生命。 眼前又闪现出会场上令他瞠目结舌的那一幕,几乎所有的人,所有曾尊敬过他的人,都对他的发言嗤之以鼻!所有的这一切,都缘于这一纸证明!他无法再冷静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五章 在那个石磬旁边3 教授讲完,素汶才明白这里的警员何以那样做,面对无法冷静下来的教授,期望合作以履行公务是很难办到的。 教授这样的情绪不适宜谈苏秀兰的事情。林华便起身告辞。素汶还想让她再待一会儿,见教授没有挽留的意思,遂送她出门。林华要素汶赶紧回去,说,“教授有话跟你讲。长江的事我会再来找你谈的。”说完就走了。 素汶进来,教授就说,“申请高楼事故复议的报告总院已经同意。我可能一时回不去。报告需要加入长江发现的海底洞库历史遗迹。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素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说:“教授放心,一定办好。” “还有,回南山院就给北京的陈仔义打电话,让他尽快通知长江回来。”教授说。 “我也这样想,”她说,“回来跟秀兰去找旁证。只要找到旁证,就更有说服力了。林华姐相信一定能找到的。” “旁证?什么旁证?”教授问。 “那天跟您要秀兰手机号就是为这事,”她把这几天同林华一直在寻找秀兰的事情说了。 教授听完,踌躇了半天。总院要他积极配合市府做好高楼事故善后工作,具体说就是积极参与市府炸不炸楼的决策。而恰恰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他却拿不定主意:杜为告诉他高层领导已经内定炸楼,而素汶又透露出苏副市长保全高楼的想法,今天会上苏副市长最后说的两句话更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依据”啊,什么“时间”啊,这明明是责难,谁知道市长们都怎么想!不知道怎么想索性就不去想。但是素汶刚才说的话又让他想到了钟长江。这些天每每思考高楼事故,“长江的发现”就莫明其妙地钻进脑子里,尤其得知长江已经病愈,令他的担心越加强烈:长江发现的海底洞库万一存在呢?!正缘于此,他才在今天的会上把这件事情讲了出来。现在,南山市将传遍“长江的发现”,市民们将要求他对此做出负责的解释,并会要求与钟长江见面。而长江也不会在这个时刻继续留在北京。长江比任何人都急于揭开高楼事故真相。说长江留在北京会见同学朋友那是骗人的。真正原因是病愈出院的钟长江失踪了!杜为一直在追问钟长江的下落,——到现在,教授自以为读懂了杜为的内心:杜为真实的想法是炸楼。而炸楼最大障碍就是钟长江,如果长江自己讲出“长江的发现”,其真实性和震撼性就非常不同,杜为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把长江秘密转移到北京,是教授和苏秀兰共同商量的结果。秀兰极力劝说教授,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杜为的戒备。苏秀兰说,杜为是个“魑魅”。教授知道,魑魅有叛杀蚩尤的本事,狡猾阴险,善于迷惑人,夸大人的情感欲望,将人变成恐怖妖魔。他不知道苏秀兰何以把杜为看得如此邪恶。这与教授对杜为的看法天壤之别。教授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没有秀兰的劝说,他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长江的行踪。生病的长江需要保护,病愈的长江更需要保护。而保护长江的最佳人选就是苏秀兰。想到这,他想告诉素汶不要找什么旁证了,如果有,苏秀兰早就拿出来了。但他没有说。他说不清长江现在到底在哪里。他也不能把长江转院北京的原因和理由告诉素汶。 “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立即对市建委事故通报提出抗诉,并请求事故复议。只有新的复议结论出来,才能挽救南山院。”教授断然说。 素汶刚要说什么,外面那位警官进了来。警官面带微笑,恭敬地说: “沈教授,您可以回去了。拿好您的东西。” 教授有点意外地看了看警官,但什么也没说。 外间屋的警员把教授的提包放在桌上,请他检查。 那位警官说:“林华女士要求暂停法院调查。陈庭长核实了身份后同意了。” 教授又是一怔,仍旧没说什么,夹起提包就和素汶下了楼。到了外面,素汶叫辆出租车回南山院,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一进院长室,教授就让素汶给陈仔义打电话,叫长江火速回南山院,其它事情暂时不要跟小陈说。 素汶打电话找陈仔义,教授转身出去了。 教授实在累了。从院长室出来,爬楼梯到三楼自己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是他一个人和一间书房间卧室。他和衣躺在床上,没开灯,闭着眼睛。他感到现在整栋小楼出奇的静。平时楼下宿舍总有许多欢笑声,年轻人的欢笑。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此时,教授想到了妻子。最近,他经常突然想到她。妻子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他,去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那年,他的家庭发生了分裂。他的挚友(妻子戏称“老夫子”)——从南山院调回总院任r国一家著名公司的设计代办——告诫他:妻子那个“国际公司”搞的项目很有前途,去r国吧,不要在南山院干下去啦。妻子也说,到r国,既有更可观的收入又能搞出更好的设计成果。他说,他不能离开这里。妻子问,“在南山院你图什么?”他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她留下,她就带着女儿去了r国。一年后,妻子女儿同乘一条游艇,游艇出了事,没人能把她们从大海里救上来。 之前,教授很少想到妻子,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南山设计院。“亚夫,你是个怪物,一个没有任何欲望,甚至是没有□□的怪物!这会毁了你和你的亲人!”老夫子还这样告诫过他。他没有把老夫子的告诫当作一回事。想想也是,也不是。他那个系主任,还有这个院长,都是领导硬让自己干的,根本不容推辞。可平心而论,他想干,有了位置他就有更多自由和空间干好自己喜欢干的事。只有入党这件事坚决推辞了,按党章一条一条地衡量,他不够标准。领导说都几十年积极份子了,几十年先进了,够标准了。他还是说不够。不亲自填写入党自愿书,就不能讨论入党。他不淡泊名利,也不刻意追求名利。说欲望,他也有。他喜欢干很多事,喜欢建筑和结构设计,喜欢音乐,喜欢游览大山大川;说□□,他是正常男人,别人喜欢他也喜欢。老夫子的告诫言过其实,不足为虑。有些事情真是怎么说也说不清的!他明知老夫子喜欢自己的妻子,却不嫉妒。他甚至愿意看到老夫子看自己妻子的那种眼神,愿意看到老夫子对自己妻子那种无微不至的关心。 可现在,他那样痛苦地想到了妻子。如果随她去r国,她也许不会出事。那时说不清为什么没有去,总觉得在南山院心里踏实。他自信在南山院能干得很好。他并不刻意去企望或希求什么。他只是十分珍惜南山院已经取得的荣誉和成果,还有,他舍不得离开身边这火热沸腾的生活和融融的人际关系。 想不到,现在,从前的一切,都改变了。就在那一瞬间,都变了!对老夫子的告诫,也许自信多于理解,他究竟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有多少是理解的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不如随妻子去r国了。老夫子三次从r国回来。头一次,带来国外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聘书,要他接受副总裁的职位,他想都没想拒绝了。二次,老夫子为南山院代签了r国900万美元的设计合同,显然这是个长期设计服务项目,签了它就等于把大半南山院搬去r国,那就是他的卖身合同。他没答应。第三次,老夫子带来妻子的离婚协议。妻子写来一封长信,他说:信很长,我慢慢看,你先回去吧。老夫子说:我等你看完。他想了想,拿笔在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交给老夫子。老夫子瞪着他问:你就这么不在乎你的妻子?他说你错了,正相反,因为我在乎才尊重妻子的意愿。老夫子说:既然尊重你妻子为什么不去r国?那里有她的追求和梦想呀。他说,她不是已经达到了目的嘛,他不去她照样达到了目的呀。老夫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亚夫,你太自私,太不近人情,太荒唐!他说:我知道你很关心她,帮她做了很多工作,我很感激。但我不是自私。我对你和她都无所求,哪里来的自私呀。老夫子说:她之所以提出离婚,是让你逼的,这是事实。他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没有逼她。 想到这里,他感到心里一阵酸楚,委屈的泪水从眼框涌出。他底确没有逼她。妻子那封长信,他读了又读。妻子在洋洋万言的信里,回顾了他们二十余年的生活历程。看得出妻子至今还十分怀念他们之间真挚的感情。信中写到女儿出生以后,他们的欣喜,他们的憧憬,生活中充满欢乐。随着女儿长大,周边同事升迁的升迁经商的经商出国的出国,干事业求发展,他们则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人们都在竭力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竭力想象未来,竭力走进想象中的未来。一批人,一大批人都这样,她为什么不这样?妻子的追求无可非议。而他面对妻子这种火热激情却显得有些迟钝,甚至缺少应有的热情。他不是故意的,他就这样。决定分手以后,妻子不断重复着她的疑惑:“在南山院你图什么?”尽管他有无数理由来说明他十分珍惜南山院已经取得的荣誉和成果,说明他舍不得离开身边这火热沸腾的生活和融融的人际关系,但他觉得都无法解释他能同意他们分手。他爱妻子,很爱;还有女儿,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许,他同意分手,还有老夫子的原因。他不确定。老夫子是个名符其实的正人君子,妻子经常这样说。老夫子决不风流倜傥甚至有些愚腐,□□前的大学生,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他竟能容忍老夫子对妻子示爱,竟能容忍老夫子带领妻子女儿去r国。 这多像是一场梦。一个高楼事故,把教授昨天的一切都打碎了。他搞不懂是谁要一棒子把他打死?!他搞不懂,何以他会成为众矢之的,何以他会如此威信扫地。那些荣誉和成果,在高楼事故面前变得一文不值,那种融融的人际关系在高楼事故面前变得冰冷陌生。这样的变故使他感到莫大委屈,心在颤抖,他无法排解。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想要哭泣。先是忍着,小声地抽泣,后来竟毫无顾忌地痛哭起来(他用枕头使劲儿捂住脸),什么也不想,只想痛痛快快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地敲门声吵醒了他。 素汶进屋就说:“教授,长江两天前就回来了。” 她已经来过几次,觉得教授一直睡着,不忍打扰。电话打过了,陈仔义告诉她,长江两天前乘班机同秀兰一起回来了。她问,小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陈子义说,绝对不开玩笑,是他送长江到机场,一直看到飞机起飞。她不得不信了。陈仔义说,秀兰专程来北京接长江,该不是把长江藏起来演一出拉郎配吧?她说,没功夫跟你闲扯,教授急着见长江。陈仔义还在说这有可能是真的,她气得一下把电话撂下。 放下电话她已经泪流满面了,反正没人看见,索性让泪水尽情顺脸颊流淌。长江现在跟秀兰在一起,这实在难以置信。可是,对长江她又怎么能不相信呢?长江没回南山院,他不在秀兰那还能在哪儿。长江一定有大事要办,办完大事就会回来。尽管这样想,心里还是很难受,她怪长江为什么不来个电话说一声。 “陈仔义说的?” “是。还说秀兰去接他回来的。” 教授叹了口气。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了。遂说:“那是在苏市长家里。” “您是说长江在苏市长家里?”她追问了一句。 教授点点头。她茫然地睁大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教授说:“秀兰告诉过我,长江出事那天,秀兰救了他。他在秀兰家养了几天病。还有,她是苏副市长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素汶恍然大悟:秀兰也跟自己说过救了长江。但没说她是苏副市长的女儿。现在好了,秀兰一定在帮助长江说服苏副市长。秀兰能证明长江发现了海底洞库,她和长江都看见过那些从海里取出的图纸资料。女儿说的话当爸爸的能听不进吗?再说苏副市长也不是听不进,他那么关注高楼事故。就是不知道苏副市长到底会怎样做。不管怎么说,长江一定在做最大的努力揭示高楼事故真相。还是让自己想对了,没有大事长江决不会不回来的。 “现在好了。”素汶略略垂下头,有些伤感地说,“长江能有秀兰帮着我很高兴。在长江最困难的时候,我却不能帮他。” 教授觉得素汶对事情总朝好的方面想,一时又不忍再深说什么。但他还是想提醒她:“秀兰在大学就一直追长江。这一次可能会把关系更进一步吧,你怎么想?” “不可能。”她不暇思索地说,“秀兰一直没同长江联系,长江甚至不知道她在南山市,他俩从未交往过。再说秀兰有男朋友,是个医生,人也蛮不错。” “你怎么知道秀兰有男朋友?”教授诧异地问。 “徐医生自己讲的,”于是她就把在公共汽车上同徐医生的对话讲给了教授。“他还给长江看过病。他人长得很帅,就是不该说长江的坏话,”她最后说。 教授不再说什么,素汶不会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俩。不管找到谁都行。想到这,他问: “秀兰为什么不接电话?” “秀兰不在本市,”徐医生说过这话,想了一下,素汶又说,“要不要问问徐医生?兴许能知道她在哪儿。” “明天吧。”教授让她看了看表,她笑了一下说:“哎呀,都午夜一点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五章 在那个石磬旁边 4 林华离开素汶后找到陈庭长请求暂缓法院调查。陈庭长问:为什么?您是谁?她告诉他:她是林华大厦的业主,法定继承人。他又说:这不对,业主是林文和。她说:林文和是故去的父亲,临终前有遗嘱,她是林文和的女儿,活着的业主。她不愿意看到无辜的人受伤害,她有权这样请求。 回到别墅后,林华立即要秘书带上有关证件去见陈庭长,直到秘书回来说事情顺利办完这才放心。 本想从教授那儿打听到秀兰的消息,却受到教授冷遇冷,这让她感到难堪。不过这也不能怪教授。是哥哥不该急于委托r国市法院催办此事。兄妹俩既然商量好由她等待林华大厦事故处理结果,哥哥就不应该节外生枝,使一桩普通经济诉讼案搞成了有国际影响的案子,能不让她生气吗?她到书房取出哥哥发来的传真。传真说哥哥不相信国内法庭会公正办案,要她致函合伙人寻求帮助。这明显是给有关部门施加压力。合伙人中有涉及经贸高科技等领域投资的国外大财团,要他们出面就等于火上浇油,难道还嫌给地方政府添的麻烦不大吗? 哥哥之所以要她致函合伙人,因为哥哥不是法定继承人。她不知父亲何以指定女儿为林华大厦的继承人,只有一件事印象非常深刻。那是在r国市,一天她正独自看母亲的照片。父亲看到照片中的母亲,告诉她,母亲的家族显贵,革命后家族败落逃亡到中国,在雪都和山城都有她家族的后裔,整整一代人都生长在中国。后来由于各种原因不得不回r国市。母亲去世前不久,请求父亲一定要办好一件事:在南山市建一座高楼。并对父亲说,这是母亲的先人们传下来的遗训。一定保护好这个遗训,让它早日成为现实。父亲当时那样看着她,眼光里充满深沉的爱还有期待。讲这事是父亲头一次,还说这事不要跟哥哥说。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眼光好像还在面前晃动。 她觉得有些乏累,走进卧室,到浴间冲洗一下身子。出来后觉得清爽不少,用热风吹了吹长发,裹着浴衣走到电视机前。每天这时都要看看本市新闻。打开电视,正好在播放今天教授参加的那个专家论证会议。她看到教授木然坐在那儿,许多人朝他大喊大叫,场面混乱不堪。镜头一闪即过,她感到很惊讶,这种镜头也要播?市民看了会怎么想!难怪教授对她那样不冷静?哎,谁遇上这样的事儿心情都会很糟。 她也感到烦。关上电视,信步走到窗前。这里能看到南山院。屈指算算父亲去世已经二十二天,老人家千辛万苦来这里建高楼,为的是实现母亲的遗愿。难怪看到梦寐以求的高楼出现倾斜老人家会一病不起。老人家告诉她要保护好的遗训是什么呢?人生多变,谁能想到长江会在这里,——就在她每天都能看到的南山设计院里呢!长江就住在那二楼的房间,那菱形的地毯,那简陋的席梦思床。她的思绪一下停在那铜制的金属盒上。想起来了,记起来了!她有些激动地想到那天父亲是把自己带到同样一个金属盒前说那番话的。父亲要她保护的原来就是那个金属盒啊! 她要立即让哥哥把那盒子寄来,又想这不妥,哥哥会起疑心的。还是抓紧处理这边的事情,忙完了自己回去取来就是。 她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知道了林华大厦是长江主持设计的,她的想法有了根本的转变,对这宗经济诉讼案只做了必须的程序上的关注,而把主要精力都放到寻找苏秀兰的事情上了。她一定要见一见秀兰这个人。教授不肯告诉她的住址,再从其它途径探听,总会找到她的。有时候一个强烈的冲动也会冒出来:干脆去见长江算啦。尤其在知道长江病重的时候,她真想不顾一切去看他。但又想到,见了长江还能怎么样?都十几年没联系了,他大概早把她忘记了。何况他身边有素汶这样好的人,他俩相爱得那么深,这不正是自己多年的愿望吗? 回到卧室,她和衣躺下。此时,那个经常萦绕在脑际的遥远回忆又浮现了。那时候她多年轻!父亲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带着她。家乡的玉凰山是她每天放学都要去转一转的地方,那里简直太美了。雄伟的玉凰山坐落在山城的繁华地带,学校就在山下。从学校后门溜出来,直奔爬满青藤的悬崖脚下,再钻过高高的桦树林,顺着石条路拾阶而上,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山顶。从山顶往前看,那又宽又阔的河水从她身底下逶迤而去,像是凤鸟的彩带,一直隐没在天际。有一股山泉从脚下流过,朝后面那个石磬里淌去。石磬背后的山坡有几户人家。听爷爷说,父亲就住在那几户人家的后边,只是很远,在那苍黛的远山后边。那是一个深秋,她站在这儿想念父亲出了神,一下子滑进石磬里。多亏一位小伙遇见把她拉出石磬,她已经冻僵,身上的衣裳全湿透了。那时候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隐约觉得湿衣裳不再冰冷,一个暖烘烘的身体靠紧着她。稍过一会儿,她醒了,看见那小伙紧紧抱着自己,只是他紧闭双眼,他的身子在不停地抖着。先是一惊,马上她又明白过来:是这个人救了她。她想说,别这样了,你也冻僵了,可怎么也张不开口。后来,那小伙把她背回家,石磬上面就是他的家。在他家的热炕上睡了一会,湿衣裳也烤乾了,还吃了一碗辣辣的热面条。小伙说,他叫钟长江,经常看见她到这儿来,没想到会出事,他怕她冻坏,一时情急,不得已那样做了,希望她谅解。这就是长江,他那样腼腆地站在她面前,就像犯了大错。想着石磬旁的情景,看着他淳朴忠厚的样子,她一下喜欢起他来。后来,他们常常在这玉凰山上见面。他是个高材生,讲起话来总离不开课堂c老师c书本,她愿意听他讲的一切,愿意看他讲话的样子。但她更喜欢他在石磬旁紧抱自己的感觉,终于有一天他们发生了那样的事。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冬天,就在他家的前面,在那个石磬旁边的雪地上。再后来,她离开他到了r国。她不想走,她已经离不开他。可是她还得走。这一走,他们就一直没有再见过。她知道这是少女的情怀,长大后也许会淡忘。可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无论走到哪里,长江的影子就跟随到哪里。 她翻了一下身子,朦朦胧胧有些睡意。她一动不动,任其思绪随意飘去,只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有最美好的感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五章 在那个石磬旁边 5 肖菁在度假村接受了医学专家极其严格的精神检查。她被安排在海滨的一栋白楼里。医疗设备c仪器都是天黑以后陆续搬进来的。房间整洁舒适与常见的客房无异,只是上下左右都布置了摄像机。分不清专家和医生和护士,到房间里来的一律面带超大口罩,只露出紧张而又神经兮兮的眼睛。看得出这些人心情沉重。让她最难过的是服药和打针过后,周身痛痒脑袋发胀,体内热流乱窜,她很想说话,很想大声呐喊,很想挥舞手臂扭动身体,很想与男人□□,但耻辱c厌恶和鄙弃之心让她安静下来。她头脑是清醒的。痛苦和诱惑都奈何不了她。有人和她交谈了。在她看来,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很可笑。他们什么都敢跟她交谈,她所耻辱c厌恶和鄙弃的事情,她私生活的秘密,她阳光般微笑背后的真实,她爱谁恨谁,还有对领导对同事的评价,等等,等等,都那么露骨地毫无忌惮地讲了出来。而这些人里面就有她的同事和领导,尽管他们带着超大口罩,她还是认了出来。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若在以前她一定会感到委屈c愤怒。现在她依然心如止水。即便那些以为可笑的感觉也瞬间烟消云散。几天之后,她被冷落了。客房里空荡荡,所有的医疗设备和仪器也都运走了。 天气很好。她想到外面走走。 踏着落日余晖,她信步朝海边走去。度假村偎傍着一片黑松林。黑松林的尽头有个小木屋。她顺着小路来到屋前。朝大海的窗子开着,她看到了一块白色的画板和一张男人的脸。画家吗?她有些好奇,不自主地走进屋里。 “到这里来的人必死无疑!” 肖菁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看,刚进来的房门并没关,几道门也都敞开着。“您说谁?”她仗着胆子问。 “我是画家,整天在这里画画,只做陶冶心灵的事。” 那人似乎在说肖菁的将死跟他毫无关系,只是脸上阴森森的。 肖菁问,为什么说我“必死无疑?” 那人指了指挂满四壁的画说,既是“复制人”来了,就请看一看吧。这些东西,换了别人,万难看到。说完,那人就自顾自坐到木椅上,他正在完成一幅人物画。好些画,上面都是人,各种各样的人。画上的人百态毕露,但似乎都在笑。像是在笑,又不像笑,似笑非笑的那样。反正肖菁看不懂。 那人说看不懂吧?你再仔细看眼睛,看他的眼睛说什么。 那人并没抬头却知道肖菁看不懂。肖菁按那人的话,认真看画上一双双眼睛,看着看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烦躁。 那人又说心里很难受吧?你应该放松一下。 那人仍没抬头看肖菁一眼。肖菁实在受不了,转身不再看画,过了一会儿果然好受多了。这画真怪! 可那人又说,你看过了画,心里不会忘记他们。难道你要永远忍受他们的折磨?肖菁虽然没再看画,可一想到那些眼睛心里又难受起来。那人说的对,她再也忘不了他们啦,就如同着了魔似的。 那人又说:“画是一张纸,看画的却是人,人有不同,画就不同,你能感到烦躁也能感到愉悦,全凭你自己。” 肖菁想,我有什么不同呢?可那人又接着说:“不懂画尚且如此,懂画的人更在劫难逃了。”这话就有些不恭了,肖菁就急着问:“喂,你是钻进我心里了?怎么我想的你都知道?”那人在画纸上迅速挥舞画笔,随后站起来,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站定后不错眼珠地盯视那张画。 那人对肖菁的责问毫不在意,好像肖菁压根就不存在。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人长叹一声,说:“可惜呀,可惜。美质如玉,丹青点睛,容不得丝毫谬误,我的功力不够,难以为继。真是生不如死!”随即毫不迟疑把画丢进垃圾堆。 肖菁看到那是年轻女人的肖像,很美,一双大眼睛充满青春活力。这样美的画为什么要丢掉? 那人不理肖菁,说,画你也看了,你可以走了。肖菁说你的画名不符实。那人一听气得脸都红了。这时肖菁才看清那位画家是个大胡子年轻人,三十几岁。画家问:怎么名不符实?肖菁说,美院的教授怎么能画出冥冥之中的鬼气来?那人一听,不再气哼哼了,小声嘟囔:画家什么不能画?肖菁乐了。她猜到画家是美院教授。她知道度假村只允许美院的师生来写生。肖菁说,把人弄得魂不守舍难受吧唧,不是鬼气是什么?这样的教授怎么教学生?画家不但不再生气,倒十分和气起来,全没了原先那傲气。他说,你说的有些不对,可也说到点子上了。这些年他一直研究人的眼睛,发觉眼睛里都有一种特殊的东西,这是每个人都有的特质,它不同于精神c气质,是隐含在心灵最深处的欲望。 这话什么意思?肖菁眯着眼睛似有所悟地说:画家是在作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画家也许是在揭示她或者他心中的疑惑,也许是在揭示人生的感悟和人性的真谛。问题是我们怎样做才有意义? 画家听了肖菁的话,眼睛一亮说:正是这样。我发现人的欲望那样简单,简单到只有生和死的区别,可是想找到这个区别却很难。我画了不计其数的人物,研究这些人物的原型,研究他们的经历和命运,结果从那些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个“死”字。这也许就是你说的鬼气吧? 肖菁说,画家所谓生与死其实不是自然法则里的“生”与“死”,你是想找到象征生与死的界限,找到跨越这个界限的“永生”。画家听到这话吃惊地瞪大眼睛说:我一直以为这个想法只能意会,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语言表述,虽然你说得不够完全,可仍是我的基本想法。既是这样,告诉我,你对“永生“的理解是什么? 肖菁说,画家是在反思我们的文化,追求精神上更高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赋予“永生”一个崭新的概念,那应该是建立在认知基础上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精神寄托。 画家说,太对啦。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只能想,不能说不是不能说,是说不出来,也不是说不出来,是说不好! 肖菁看着画家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禁笑道: “画家,你真就同意我的话?” “何止同意,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样子不怪了,不傲了,脸上也早已没有阴森的痕迹,倒象一个虔诚的学生。这以后,肖菁问一句画家答一句。 肖菁问: “目前人们还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画家答: “是偏执。形形色色的偏执。” “能举个例子吗?” “一边是疯狂追求物质生活的人,一边是沉湎于虚幻世界的人。” “你同他们有区别吗?” “他们不知道人的欲望必须跨越永生的界限,也就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不知道辛辛苦苦甚至丢掉性命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可‘永生’是建立在认知基础上的;认知又必须通过文化积淀,要经过几代人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得到。你研究了无数人,发现了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种特质。这是很不容易的。但仅仅靠你一个人的努力怎么能获得这种认知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一直在努力,却一次次失败。我把失败归结为自己的功力不够,也怪这世界活人太少,很难找到知音。不怕你笑话,曾经有位政府官员要我画几幅天下最傲的人物肖像,这最傲的想法很合我意,我问为什么要画这个,官员说现在他需要这个,没有这个他活不下去。他可能遇到了什么难以排解的烦恼,把希望寄托在精神解脱上。我以为遇到了知己,于是就给他画了‘曹操狂想图’。世界上最傲最狂的名人很多,还是中国的能贴近他的心。想不到他根本不懂,他说从曹公的脸上看出了人的掠夺性和残忍,这是人类社会的悲剧;另一方面曹公傲视天下的豪情又在激励他做些什么,他要用无欲望的超脱获得失去的一切,并借此改变人类的这个悲剧。多么可怕啊!他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 肖菁说,你的想法底确跟那位官员不同,你在揭示人生的感悟,这是推进人类文化进步。可目前人们对这并不很熟悉,容易发生误解。 画家毫无保留地展示内心世界。尽管有点怪异,可他新奇而深远的想法和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让肖菁很是惊叹和感动。肖菁对画,对宗教和神学佛学可以说一窍不通,她担心跟这样一位既博学多采又有参禅之嫌的怪人怎么能谈得拢?肖菁真情阐发自己对生活对人生的感悟,正是这样才赢得了画家的心。 肖菁看着画家,觉得还有话说。想了想,又问:你刚才为什么诅咒我死? “你真是个小姑娘,连这都不懂。我并没真正想你死。”画家顿时像矮了半截,垂头丧气地说。“这不是一回事。其实我都讲过了,我的功力不够,我的研究只停留在表面,在你到来之前,我沉浸在无以复加的悲观情绪里,觉得世界在死,人类也在死,谁也跨越不过那条界限。你想想,这样的状态能做出什么理性的事情来呢?” 画家明明诅咒她死,还有,他那么悲观,像要燃尽的木炭一样,他说的话叫她太难受,就像被他捅破了心。但肖菁明白,这恰是画家的精神所在。“死人”,这能不叫他悲观失望吗?他的想法是从现实中升华出来的,他讲出了人的欲望必须跨越“永生”的界限,这是我们人类共同追求的梦想,恰恰在这一点上,我们人类反被自己所设计的“陷阱”吞没,这就是画家的悲观。当然也有剥掉伪装的,像画家说的那位官员,还有战争,人与人之间的纷争,还有贪婪c猜疑c妒嫉等等,都是人的欲望产生的恶果。 画家的悲观来自对认知的态度。画家讲人的最高追求,是获得建立在认知基础上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精神寄托,这需要相当长时间并要全人类通过不懈的奋斗,当全部人类文化(这里的“文化”自然包括政治c经济c科学技术以及宗教等等有文字或无文字的一切人类活动)达到了那样水平,才有可能实现画家的理想。画家在明确了这个态度之后完全敞开了胸怀,让你感到了他的坦诚,那是一种力量,一种震撼心灵的力量。她不再怪他都说过什么,她只感到振奋。这是多么奇怪的反差呀。其实人的想法有时并不都是那样明确和具体的,但并不因此影响这个想法的价值。画家想法的可贵之处是它的逻辑性。按着人类现有文化,我们只能想到人类最终一定能跨越那条达到“永生”的界限。“永生”是一种精神寄托,也是对人类对宇宙的一种诠释。任何违背这个逻辑的想法都是不会被接受的。我们可以想象,没有全人类的共同努力,没有人类全部文化做底蕴,那样的想法会是什么?那样的“永生”又会是什么? 肖菁被画家坦诚的内心表白强烈撼动。她想到自己身世经历,不禁感慨万千。经历了那场变故,她能做的也只是充当一个“复制人”。而画家的追求和探索远比她勇敢和高远得多,画家的想法闯进了人类精神秩序的禁区,用行动丰富了人类的思想和文化财富。虽然画家面对失败悲观失望,但在画家面前,她感到了一种力量,那是画家的坦诚带来的力量。这种力量催人奋进,她相信画家经历过这次谈话会重新振作起来,并不会因一时一事的失败而消沉。一个人能把别人的心灵点燃,他自己的心灵之火会熄灭吗? 肖菁辞别了画家,带着异样的心情回到白楼。画家和她都认同“永生”是一种精神寄托,画家是在反思人类的文化,追求精神上更高境界,而她经历了“世界的复制”,获得了“生命再生”的爱,两人认知途径不同,画家孤军奋战,悲天悯人,以“死”相拼,而她,仅以一个偶然的期遇就完成了对生命的解读。她完成了对生命的解读,却不应该以那种方式完成,那种完全偶然的c被动的c匪夷所思的方式。她应该同画家一起,沿着画家的认知旅途走下去才对。她清楚记得,画家一眼就看出她是“复制人”。画家没有对“复制人”表示任何怀疑和惊奇。这只能是有着强大的包容之心,有着钢铁般意志,有着宏大智慧的人才能做到。这让肖菁又一次感到了心灵震撼。 吃过晚饭,肖菁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王市长事先没有通知就来到她的房间。随同王市长来的是市委组织部部长。房间里连个多余的椅子都没有,肖菁要请市长去会客室。市长摆摆手,说,在这儿吧。就我们仨人。随便说几句。肖菁站起来,让市长部长坐到床边上。 王市长简单问过肖菁饮食起居和身体情况,说,我今天是看望我的导师的女儿来的。 “您导师的女儿在哪儿?”肖菁问。 “就是你呀。肖国华c刘芊两位科学家是你父母吧?” “是”肖菁有些吃惊。 “今天看了你的档案我才知道。”市长指了指组织部长,“这就怪他喽。他早该告诉我才对呀,是不是?” 部长笑了笑:“是。” 肖菁一时语塞。望着面容和善文质彬彬的市长发呆。 “来,你也坐下。”不容肖菁推脱,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市长和部长中间。王市长感叹地说:“当年我就像你这么大。我在国外一所生物研究院读研究生。因为我是中国人,学院派我参加肖国华c刘芊两位教授的课题研究。两位教授早已蜚声中外,能在这样团队里做科学研究,是我一生的幸运和骄傲。” 市长语气舒缓,充满感情:业内人士知道,人类对自身生命的传统研究,都集中在与大自然共生的生命体的自然生命领域,研究其人体从胚胎开始到出生后直至死亡期间的自然生命活动和后天的自然食物营养,而“人体再生复原科学”是对人体出生后的再生潜能c以及针对人体再生潜能发挥所需的再生营养物质新能源的研究,是研究人体再生生命的新的科学体系。两位教授正在做dna突变的研究。这项研究成果将使生命科学产生质的发展。可惜 肖菁眼睛潮湿了。一提起父母,她就抑制不住悲痛,特别是在这个时刻。王市长来了。在她经历了生命巨变和精神磨难之后,王市长来了。她需要领导的理解c关怀c帮助甚至教导。如果领导不来,她会想到父母。她需要亲人的呵护。本市最大的市长来了。但是市长跟她讲了“生命科学”,像对“业内人士”那样讲了他的幸运和骄傲。 市长部长怎么走的,何时走的,还说了什么,肖菁完全没记住。她只记得自己哭了,真的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六章 现场采访 1 不知道长江在哪里,素汶心急如焚。自打从仔义那儿得知长江和秀兰已经回到了南山,算一算已经过了四天,怎么说长江也该回院里来了。就是不回来,也该打个电话说说原因,让她和教授好放心。秀兰手机不开,人也不见踪影,那个当父亲的苏副市长总该知道吧,——教授明明说过长江在秀兰家里呀。林华大姐一直在找秀兰,大姐做事就是让她佩服,谁能把事情看得那么透彻?只有大姐能做到。大姐不知道长江现在和秀兰在一起,也不知道苏副市长是秀兰的父亲。可是大姐知道找到了秀兰就能帮上长江。还有那个法院调查,若不是大姐请求暂缓进行,教授恐怕到现在还回不了南山院。一想到法院调查,她不免为长江担心:难道长江也会被法院关起来?若真是那样该怎么办?想到这,她决定立刻去见苏副市长。 在路上,素汶想到从法院回来那天晚上教授一定哭过。是什么能让教授哭呢?是委屈,一定是委屈!南山院蒙受天大的不白之冤,教授当然难过。那晚,她想跟教授说说心里话,兴许俩人心里都会好过些。但教授故意装睡。教授有话不肯说,她看出来了。还有,教授认准了抗诉和事故复议。这件事这也只能等长江回来再跟教授谈了。她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几天,这么多事,都让她难过。还是找林华大姐吧,她信任大姐,相信大姐一定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林华大厦就在市府前面不太远的地方,她转过几条街就到了这里。隐约看到大厦那边好像林华在跟一些人说什么。她走过去,走到近处一看果然是林华,正在跟苏副市长交谈,旁边还有马总工和一些工程师们,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林华也看见了她,打着手势让她过去。见到素汶,苏副市长先说道:“黎总师,你那份报告我看了,写得很好,很及时。来,你过来。和马总工程师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到失败的原因。” “什么失败的原因?”她有些不懂。 马总工把手里一大叠纸送到她面前。 这是一些计算机打印好的类似测量地震波的记录用纸,还有图表,计算书等东西。“上次纠偏试验记录了全部数据。我们分析了数据,认为地下土层发生了变化,”马总工说。 “什么变化?什么原因造成的?”她关心地问。 “还不清楚。有可能是深层地质构造改变引起的,”马总工不肯定。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苏副市长要她跟马总工商量找出纠偏试验失败的原因。这是怎么回事?她那个报告写的是“长江的发现”,同纠偏试验毫无关系呀。她看了看苏副市长,说,“苏副市长,现在没办法同马总工商量。” “为什么?”苏副市长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是两码事。报告上写得很清楚,高楼事故原因是地下工程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这跟土层变化没有关系。”素汶认真地解释说。 “你肯定没有一点关系吗?”苏副市长又问,“用什么证明呢?” “这在报告里都写了。”明明知道报告里很清楚地写着,她觉得苏副市长是故意这样问的。“您看过报告的,我现在无法证明。” “不要紧,不要紧。”苏副市长宽容地笑了笑,眼睛却看着高楼。“推测和想象都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三局的马总工程师不也是在这样做吗?可是现在你们看这座高楼”苏副市长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话也不再说下去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高楼的样子确实很吓人。因为楼太高了,比照下面低一些的楼房,高楼就显得倾斜很厉害。加上这时云层很低,阳光从云层缝隙透出,映出高楼的影子时明时暗。高楼尖顶像贴着云层,随着云层飘动高楼也在摇晃。这是视觉产生的景象。素汶这时才注意到周围人很多。也许是心理作用,人们都大睁着眼睛,脸上充满恐怖的神情。 “我曾说过,我们的目的是挽救高楼,不到万一,决不炸楼。”苏副市长声音并不高,可素汶觉得这声音底气很足,所有的人都能跟她一样听得很清。“市府现在是实实在在地做这件事情。你们看,这位是高楼的业主林华女士,”苏副市长指了指林华。接着又指了指素汶:“这位是南山设计院的黎总建筑师。” 这时林华小声说:“精神点。挺起胸。不要理会镜头!” 素汶这才注意到周围已聚集很多人,人群里许多记者在拍照录像。“这是”她惊愕地看了看林华。林华说:“苏市长的现场采访会。”她又怔了一下: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闯进现场采访会里? 苏副市长又介绍了几个人,说:“这都是市民关心的公众人物,他们对市府的决定都很支持。刚才你们看到了,专家们还在努力探究高楼事故可能存在的原因。同样,施工三局也开始按炸楼的予案进行施工准备。这是采用定向爆破方法,不会影响周围市民的正常生活。” “苏副市长,您是说市府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应对最紧急的情况出现。是这样吗?”有记者问。 “是的。”苏副市长说,“正像你们看到的一样。” “苏副市长,我们注意到专家们刚才的谈话。在这样随时都可能出现最紧急的情况下,您不认为推测和想象毫无意义吗?”又有记者问。 “我说过,推测和想象都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苏副市长语气沉沉地说,“市府关心高楼事故的原因,市民也都在关心高楼事故原因,这是负责的表现。正因为这样,我们都应当允许并且支持专家们所做的任何努力,不论采用什么样的推测和想象。” 素汶奇怪地想到:她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仅仅是推测和想象吗?苏副市长为什么这样说呢? “市民对专家论证会反映强烈,普遍认为对沈教授太过粗暴,这有悖于您刚才的主张。苏副市长以为呢?”记者问。 “是的。这底确有悖于我的主张。”苏副市长面对那位记者说,“我已经要我的秘书当面向沈教授道歉,并希望教授来参加这个采访会,以便请教授充分谈一谈对高楼事故的看法。” “听说沈教授被法院传询。有这样的事吗?”又有记者这样问。 苏副市长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不清楚。这不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情。” 素汶朝四下看了看,没有教授。她想了想,也没有听教授说过要来这里,就连自己也是稀里糊涂来的。 “苏副市长,传闻高楼的设计者曾跳海自杀,又患上精神疾病,确有此事吗?” “传闻的事情我无法回答。如果确有其事,请您替我向他问候。好吗?” 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笑声。 “您女儿对高楼事故的看法同您有分歧。她最终没有得到您的支持,为什么?”有记者问。 “我同女儿确有争论,”苏副市长坦诚地说,“她也到许多部门寻求过支持和帮助,但都没有结果。我想,一种正确的主张最终会被承认。我们的争论还没有结束。等到结束那一天我一定告诉你为什么会是这样。” 素汶转过头看了看林华,小声说:“这些记者真厉害,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 林华说:“你不觉得记者想知道的我们也想知道吗?” “是啊,我也正想这样说。”素汶悄声说,“只是苏副市长回答的不解渴,有些问题简直是避而不谈。” “这叫什么?”林华笑问。 “我不敢说,”素汶也笑了。 “苏副市长,您能谈谈高楼事故的影响和损失吗?”又有记者问。 “高楼事故给市民带来恐慌和不安。我相信,市民们看到政府所做的努力后能安定下来。高楼事故也给许多善良的人们带来烦恼和忧虑。市府在可能的条件下,同样会帮助他们。” “您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样的条件和怎样的帮助吗?”性急的记者插话问。 “那要看具体情况了。我愿意回答你对这方面的具体问题。” “譬如沈教授。他最终会被判刑吗?”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但我还可以告诉你,政府将遵循我国法律法规对高楼事故做出正确的处理。林华女士能够为我做这方面的解释。”苏副市长说完,向林华点头致意。 一些记者拥到林华面前,请她谈一谈。 林华摆了摆手说:“这不值得谈。我只是想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对我们都有益的事情。真的没什么好谈的。” 众多的记者问: “您是高楼业主,高楼事故给您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有多少?” “林华女士,听说您的父亲是为高楼事故去世的,是这样的吗?市民在为您担心,希望您不要过分悲伤。” “市民都很关心您现在的心情。您是高楼事故的最大受害者,您为什么还要帮助沈教授?他和南山设计院是事故的直接责任人呀。” 林华面向记者无言以对,她真的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些记者底确让她很感动,不仅关心她的许多事情,甚至还关心事件的细微末节。她感谢记者告诉自己市民在关心她。对于她这样久居国外的人,在这种遭遇和处境下知道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关心着自己,内心里感到十分慰籍和激动。她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这是以往的经历形成的习惯。可是现在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是在尽力而为。请不要再为我担心。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素汶感到林华身子抖动很厉害,忙悄悄靠紧她,并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人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苏副市长也为这个场面感动了。林华没有说更多的话,可是人们理解了她。他说:“林华女士主动要求放弃高楼事故的赔偿。她本人没有讲这件事。我为南山市有这样的投资者感到荣幸和骄傲。” 人群里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市长先生,我是nsg电视台的记者。可以问林华女士一个私人的问题吗?”提问的记者黄发碧眼,汉语讲的不很流畅。 “这要看林华女士是否同意。”苏副市长说完看着林华,等待她的表态。 “可以。请讲,”林华不暇思索地说。 “谢谢。我想问的问题是:林华女士在r国市是否有个哥哥?” “有。父亲去世后,他是我唯一的位亲人。” “林华女士说得很清楚。可是nsg电视台不久前收到一个转播视频,您的哥哥不同意刚才市长先生宣布的您的决定。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我没看过这个节目。但我知道哥哥的态度。我只能表示遗憾。” “您的哥哥还说,目前您不是林华大厦的法定继承人。是这样吗?” “是的。哥哥也不是。我的律师正在办理继承手续。” “您的哥哥也这样说。但您的哥哥不允许您放弃一大笔家族财产,您若执意这样做,您的哥哥要控告您。对此您有何想法?” “我会帮助哥哥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实际上,谁也阻止不了我这样做。” “您是指在法律上?” “是的。” “可是您想过没有,那结果呢?您将会失掉整个家族的亲情。中国人是很重视亲情的。难道您是例外的一个吗?” 林华没有回答。 素汶紧靠着她,目不转睛地看她。林华的脸色白得惊人,忧郁的眼神里露出一点茫然。阵风吹散了她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她始终挺直着身子没有动。静静的人群里听得出记者的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林华轻轻挽了挽散乱的头发,说: “我并不例外。我现在做的事情,总有一天家族的人能理解。我深信是这样” 人群里有叹息声也有窃窃私语声。 素汶想不到能在这里听到林华大姐为高楼事故做出这么大牺牲。刚才答记者问,林华大姐的情绪强烈地感染着她,她为大姐的决定和选择而自豪,也为大姐的忧伤而难过。大姐高尚的情怀真是没人比得了的。有这样的大姐在身边真的很幸运噢。 “苏副市长,我是南山日报的记者。目前流传所谓‘长江的发现’,公众对此颇有疑义。能否请黎总建筑师就此问题谈谈看法?” “可以嘛。市民们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谈。”苏副市长看着素汶说道,“我想黎总师也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六章 现场采访 2 素汶还沉浸在对林华高尚情怀的感叹当中,直到林华碰了碰她,才发现人们都在望着自己。林华轻轻说:“苏市长让你谈‘长江的发现’。你就说吧。让大家都知道长江所作的努力。” 素汶想不到要在这个场合谈长江的发现。这两天长江秀兰都不见踪迹,教授又被法院传询,似乎冲淡了她原来的想法。原本急于还长江一个清白,才要公布长江的发现的,不过在写过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之后,她又有所犹豫。目前还没找到充分的证据。这要她怎么谈?面前这些记者就会寻根问底,倘若说不清楚,不仅还不了长江的清白,还可能给长江带来不好的影响。想到这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林华看出她在犹豫,就小声告诉她:“不要为那些证据担心。只管讲长江的发现。大家就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华这样说,素汶觉得反正不说也不行了,不如豁出去讲吧。于是她说:“‘长江的发现’是偶然得到的。在涡涡湾的沉船上,钟长江发现了一个金属盒子,里面装着一些图纸资料。那是1884年6月24日存档的地下工程,就是海底洞库。这个工程就建在我们眼前的高楼底下。这座高楼重66000吨,地下工程难以承担这么大的压力。我们分析这是高楼发生事故的根本原因。” 人群里发出一阵欷嘘和惊叹声。 “这些地下工程没有人知道。遗憾的是,金属盒里的图纸资料因为风化变成碎屑,我们失去了令人信服的证据。但是,我们可以无愧地说:钟长江负责设计的高楼没有问题。林华大厦的图纸能够经得起任何审查。” 林华赞许地点着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前段时间,南山院沈院长和钟总工都受到指责。市建委已经发出通报,认定高楼事故是设计事故。由于这个认定,教授已经被法院传询。” 说到这里她越发激动起来,她迎着人群里那些惊诧的目光继续说:“长江就是在这种巨大压力下跳向大海的。有人说长江是精神病。其实他现在很健康。只是,只是”她说不下去了,转身伏进林华的怀里抽动着肩膀哭泣起来。她一骨脑儿把想说的都说了,终于替长江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你是一个诚实勇敢的小姑娘。你讲得很好。”林华轻轻抚摸她的肩说,“不要难过。讲出来了,心里就好受了。” “我不知道讲出来会有什么结果,”她呜咽着说。 “不要怕。”林华只这样说了一句,转而静静地看着苏副市长。 苏副市长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默默沉思着。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我们相信政府一定会责令有关部门撤销事故通报。”有记者说,“苏副市长,您认为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苏副市长说,“这是个根本态度问题。如果我错了,我就会‘刮骨疗伤’,我会当面向他们认错。我已经责成杜秘书会同建委着手处理此事。我相信市府一定会做出让市民信服和满意的答复。” “既是这样,苏副市长,南山日报是否可以向杜秘书提几个相关问题?”那位记者又问道。 “当然可以。无论什么样的问题都可以问。我很乐意通过你让市民知道政府在做什么。”苏副市长说。 “谢谢苏副市长。”南山日报记者在人群里找到杜为,说:“市民对流传所谓‘长江的发现’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我们认为这是个深刻的社会问题,涉及到政府工作诸方面状态,也涉及到市民自身利益的保障和公众意识的觉悟。正如苏副市长刚才讲的那样,杜秘书正在着手处理此事。您能不能讲一讲这件事情的问题是什么以及您对这问题的看法?” “首先我感觉你提出了一个很沉重的问题。我的认识能力有限,我只是副市长的秘书,恐怕我的解答满足不了你的要求。”杜为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这时走到苏副市长旁边,面对记者说,“我只是尽力完成好苏市长交办的工作。”他用手指推了推白框眼镜,刚才挤过人群时眼镜从脸上滑下来一点。“但我一定恪尽职守,尽可能准确详尽地回答你的问题。” “请您谈主题,”有人说,显然对杜为这样的表白有些不满。 “我个人认为,这是需要讨论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问题,现在还不能下任何结论。”杜为没有在意刚才那人的话,笑了笑说,“我目前只能研究具体事情。” “是哪些具体事情?能详细说说吗?”记者问。 “我正要这样说。‘长江的发现’确有其事吗?从愿望上说我相信这是真实的。可是不要忘了,愿望不是现实。我们研究事情要从现实情况出发,现实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长江的发现’是存在的。” “那就是说‘长江的发现’是根本不存在的了?” “也不能肯定这样说。我只是说目前不能认定这是真的。还有待于发现新的证据才能改变我们现在的看法。” “以您目前的看法,有人故意这样做。您考虑过他们的动机吗?”记者目光尖利地问。 “我只说过这是个需要讨论的问题,并没有像记者先生这样尖锐地看待这件事情。” “这同您的看法并不矛盾吧?”记者不失时机地追问。 杜为没有进一步否认,他只是摇了摇头,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么高楼事故到底是不是设计责任事故呢?刚才黎总师谈了自己的看法。有没有可能是事故认定上的错误?” “事故认定有必要的程序和检测手段。我们只能相信权威检测部门的认定。这在目前是不能更改的。”杜为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以您这个看法,黎总师所谈的事情也有动机不纯之嫌了?是这样吗?”记者继续追问。 “不能这样想。”杜为下意识地笑了笑,白亮闪光的牙齿在人们眼前晃动,“这件事苏市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请很好地体会苏市长讲过的话和他深厚的胸怀。” 记者哑然。 人群里窃窃笑声传来,让素汶猜测这位记者大概在想着如何才能领会到苏副市长“深厚的胸怀”。杜为刚才一番话她觉得很滑稽,杜为不像是答记者问,反倒像无中生有渲染什么。是什么她说不好,反正心里感到很别扭。 “林华大厦事故到底是个什么问题?南山市民十分关心,国外侨胞也很关心。”那位黄发碧眼的nsg电视台记者挤到杜为前面说,“您有一位同事肖菁,最近变成了‘复制人’。她是‘江薇一肖菁事件’的当事人。请您发表对这个事件的看法以及对同事肖菁的评价。一k谢谢。” 杜为求助似的看了看苏副市长。苏副市长面容冷峻,没有任何明确表情。杜为干咳一声,用手推了推白框眼镜。说:“肖菁是我的同事。她是优秀的公务员。我不知道‘复制人’是怎么回事。也不了解‘江薇一肖菁事件’” “杜秘书,如果把您这样的话在国外播出,您同意吗?您的爱人就是江薇,您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吗?您显然在撒谎。”nsg电视台记者微笑着发问。但现场所有听众都感受到了他的咄咄逼人。 杜为有些慌乱的样子。忙摆摆手,说:“记者先生。您误会了。我是说,我不能准确的了解,没有完全的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您,这个所谓的‘事件’,其实同所谓的‘长江的发现’一样,如同南山日报记者所讲,是个深刻的社会问题。” “为什么?”nsg电视台记者继续着他的微笑。 “遵照苏市长指示,在调查研究过程中,我与建委同志发现,‘江薇一肖菁事件’同‘长江的发现’完全是同类性质的问题。正如南山日报记者所讲,这个问题涉及到政府工作诸方面状态,也涉及到市民自身利益的保障和公众意识的觉悟。我在这里只能是做学习发言。” “学习发言也好。请您摘要说明一下。一k谢谢。” “不客气。‘江薇一肖菁事件’本质上是通过对生命的认知改变人类自身的行为,用认知的力量改变人类传统观念,灭假兴真c灭丑兴美和抑恶扬善。这是王市长的观点。而‘复制人’的出现,惊世骇俗。她像一场无形的飓风冲击人们的头脑。飓风扫荡着人们固有的认知。判断是非标准的依据正在改变。这种改变因‘复制人’的出现而出现。‘复制人’代表一种道德,一种向往,一种觉悟。高楼事故恰是一块试金石。它检验每一个人,只要你关心‘复制人’,你就会找到高楼事故的原因。因为,‘生命永存’,是医治人类心理顽疾的一剂良方” 杜为的发言结束了。现场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回味刚才听到的那番话。那番话里闪现出鲜明的思想观点c迂回跳跃的思维和深奥难懂的哲理。熟悉杜为的人觉得这不像是他说的,更多的人则表现出严重不适。nsg电视台记者早已停止了他的微笑,语气艰难地说:“您的发言令我吃惊。这是超级哲学。如果我听懂了,那就是说,因为出现了高楼事故,所以才关心‘复制人’。是这样吗?” “准确地说,您更需要关心那块石头。”杜为傲然地说。 “贤者之石还是《哈利波特》的魔法石?”记者的蓝眼睛一下睁大,他的思维还是远远没跟上杜为。 “都不是。是南山石。”杜为笑了,嘴里的牙齿熠熠生辉。“社科网上有您需要的知识。您不妨去那里看一看。” 素汶最近没空儿上网,杜为的话她根本听不懂。她看看林华。林华也是一脸狐疑。“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林华小声嘀咕。两人不约而同看了看苏副市长。苏副市长也在凝视杜为。不过,他那利剑般目光马上划向人群上空。素汶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云层更低了,已经完全看不到高楼的尖顶。她心头一阵紧缩,一种异样的恐惧紧紧裹住着自己。视觉的错误产生了高楼随云层晃动,这是心理作用。可是因为没有上网,她不知道“江薇一肖菁事件”,不知道“复制人”,不知道“南山石”,更不知道“王市长的观点”和杜为的“超级哲学”。这令自己更加恐惧。一直以来杜为是个“谦谦君子”,文弱得不能再文弱,刚才倒像个精神上的巨人,惊世骇俗的政治语言,深奥的哲理,霸气十足的逻辑思维,改换了他的面孔。就连一度咄咄逼人的nsg电视台记者在他面前也败下阵来。她为自己的无知而恐惧。好像她同杜为在两个世界里。杜为的世界对于她是空白,对于高楼事故却是另一幅画面。画面里多出了“复制人”和“南山石”。而她因为没有上网无从关心“复制人”,也就不会找到高楼事故原因。这当然不对。杜为没有按她的想法告诉人们高楼事故的问题所在。为什么?杜为为什么把高楼事故和“复制人”联系在一起?谁是“复制人”呢?“南山石”又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六章 现场采访 3 杜为露出这样的面孔,他清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但他不在乎。他没有别的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江薇和肖菁同样的经历曾让他十分困惑,一直以来,那位玩弄“科学”的魔法师,企图让他相信这个世界是简单透明的c相信这个世界毫无秘密可言,但他还是深信这种事不会发生。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叫她两人都“复活”了呢?这个问题可能永远无解。 一本范埃弗拉的《政治学研究方法指南》给了他启发,他要做范埃弗拉式的“政治科学家”。范埃弗拉把社会科学研究等同于自然科学研究,可以提出学说c理论或假设,并对其进行自然科学模式的研究。 在网上,肖菁被称作“复制人”,还有“复制世界”的假设,他认为都是恰如其分的。没有比这样阐释“复制人”更好的办法了。因为“永远无解”是没有意义的。毕竟这种事极度地刺激了人们的神经。如果生命可以永存,人的欲望和人性就会改变,这应该是不错的。他想到了这个命题。只要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就摆脱不了丑陋的一面。人类对生命的认知一定会改变现有的认知观,而用认知力量改变现代人的观念,借以增加对“复制人”的认同感,这应该是“复制人”的梦想。 江薇是她妻子,他爱她,想帮她,向她渗透这个想法,竭尽所能让她按他的想法前行。仅仅这样做还不够。他还必须把这个想法变成学说,变成理论。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酷爱政治理论研究的市长青睐,才能维系他与市长之间苦心经营的良好关系。 这是极其重要的。市长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就离不开“向心c向上”的团队。维护好这个团队是他的天职。高楼事故通报是刘明厚直接促成的,而刘明厚即将成为下届市府领导成员。暴露高楼事故通报的真相,很可能影响到市长的部署。所以,必须尽快处理好高楼事故,防止民众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惹出意外。 但意外还是出了。沈亚夫要抗诉,苏副市长执意召开现场采访会,高楼事故引发的问题越来越复杂,民众已经不再习惯于就事论事看待高楼事故,媒体舆论推波助澜,把高楼事故定位于涉及政府工作诸方面状态,定位于涉及市民自身利益的保障和公众意识觉悟的深刻社会问题。这严重影响到市长执政团队的声望。 在杜为看来,社会问题也可以用自然科学模式来研究。自然科学的明确性容易被民众接受,在排除“假设”的公理性后,可以做到11一2那样,根据主观愿望或利益关系,灵活地选择和运用社会规律及思维方式。“高楼事故”“复制人”一社会规律。目前没有实证。如果把一件近乎荒谬绝伦的事件演绎成全新的认知,那么排除“假设”公理性的诟病就是当务之急。“复制人”可以具有生命永存的象征意义,这是民众能够接受的。生命永存的象征意义是一种需要,是一种理想,是每一个人必须思考的行动方向。这是民众能够理解的。这样一来,“人类对生命的认知一定会改变现有的认知观”这一全新的认知就会顺理成章地成立。而用认知力量改变现代人的观念更具有意识形态色彩,它为当前政治大势服务,政治人物知道如何把握。 也许他是个跛脚的范埃弗拉式的政治科学家,他还是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激动不已。带着忐忑不安,他向市长汇报了自己的努力。市长望着战战兢兢的杜为,感慨地说:“你很不错。上进心强。有这样的政治头脑,前途无量。如果公务员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就会做得更好。政府工作其实离不开社会科学。社会科学最终目的是完整c客观c准确地把握人类社会及思维的本质与规律,把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引入社会科学,是科学发展的必然要求,从而为工作所用。我也学习得不够。正在努力。希望我们共勉。” 杜为终于定下心来。王市长接受了这个思想观点。他知道接下来王市长会做什么了。 这一切,黎素汶是想不到的。无论“杜为的面孔”,还是“江薇一肖菁事件”,“复制人”,“南山石”,“王市长的观点”,此时都不在她的脑海里。她更没注意到现场采访会已经结束。人们跟随杜为去高楼上面参观去了。这时从高楼那边传来阵阵轰响,是机械凿动混凝土的轰响。炸楼施工底确在进行着。 素汶还在回味刚才的现场采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讲了长江的发现,讲了那艘沉船,那个海底洞库,以及图纸资料风化碎片。讲完了,心也碎了。她好像一个乞丐,一个可怜兮兮的乞丐在等待别人的怜悯。还好像一个坏蛋,一个万恶不赦的坏蛋在干坏事。又像一个被愚弄的玩偶,傻呆呆地任人摆布。总之说不好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她说的都是实话,有人信有人不信,信不信是人家的事,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别人的话,那些记者的话,杜秘书的话,还有苏副市长的话,她听过了也没往心里去。她只觉得关乎长江的事情才刚刚开始,长江的发现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素汶,想什么呢?”林华碰了她一下,说,“要不要跟大家一起去?” “什么?”素汶还没回过神来。 “看现场。” “哦,不了。”素汶想起一件事,遂小声告诉林华:“林华姐,长江回咱们南山了。” “真的?怎么才说?”林华惊喜地问。 “他没回到南山院。跟秀兰在一起呢,”素汶不太高兴地说。 林华一怔,问:“怎么回事?”素汶就把陈仔义电话里讲的事情跟林华说了一遍。 林华脸上显得很沉静,声音却在抖:“为什么这样?” “不知道,”素汶说,她看到林华脸色很白,担心地问:“有什么不好吗?”她一时不大明白林华姐何以这样问自己。 林华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她现在毫不犹豫地认为长江同秀兰已经不是一般的关系。她也曾想过万一这样怎么办,可事情真这样发生了,还是感到很难过。越这样,她就越想见到秀兰,想看看这个秀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华没说话。素汶又说,“林华姐还不知道秀兰是苏副市长的女儿吧。” 听素汶这样说,林华先是觉得惊奇,过了一会儿又暗暗点了点头。她有些明白了,遂说:“快,去见苏副市长。” 苏副市长没有离开这里,他像在想着什么,一个人站在那儿望着林华和素汶。 她俩刚要过去,苏副市长已经迎面走来。走到跟前,苏副市长说:“采访会开过了,我们能交流一下看法吗?” “苏副市长,刚好我也有个想法”林华说。 刚才面对nsg电视台记者,林华的一席话很让苏副市长很感动。她肝胆相照,为高楼事故付出了高昂代价,实在令人敬佩,不禁由衷说:“好啊。林女士请讲。” “家父一再告诫我:在国内要慎言谨行。今天破了这个规矩我很不安。我想既然已经这样做了,还是做下去吧。我有一个想法跟您说,希望能得到理解。在我的继承权正式得到承认之前,我无法终止林华大厦诉讼案。我哥哥还有大厦的合伙人可能会继续要求法院审理这宗案子。还要牵扯一些人,也可能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很担心,也很过意不去,但无能为力,我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他们。” “我很理解。你为南山市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们很感谢。”苏副市长说,“这宗经济诉讼案是r国市法院通过合法途经转到南山市法院来的,有关部门和市领导都非常重视。牵扯一些人或者还有什么事发生你都不要在意。” “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变这种局面,”林华说。 “什么办法?”苏副市长问。 “我同钟长江结婚,”林华平静地说。 “这怎么可能?你还不认识他!”苏副市长惊讶地说。 素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是这样的,”林华仍旧那样平静地说,“法庭只认证据。结了婚,钟长江就是我们家族成员,这宗案子的诉讼对象就转移了。” “可这对你”苏副市长一时不知怎样说才好。他不知道林华何以作出这样的决定。 “这也能免去家族无谓的纷争。再说,我同长江很早就相识了,市长不用多虑。”林华看着苏副市长,眼睛里流露出焦虑的神情,语气也不觉加重了,“我请求市长尽快让长江从秀兰那里回来。长江现在同秀兰在一起。您答应我吗?” 荒唐!无理!苏副市长转过身,心里十分不快:想要转移诉讼对象,且不说是否可行,结婚能说结就结吗?结婚是儿戏吗?太突然了嘛!也许林华同钟长江相识,可钟长江也同意结婚吗?苏副市长清楚,林华把这件事告诉自己,是要钟长江离开秀兰回到她的身边。好像他这副市长兼爸爸的能对女儿发号施令。林华也忒过分了吧?这些年轻人真让他搞不懂。自己的宝贝女儿秀兰,为了这个长江竟不辞而别,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晓蕙总说要看年轻人长处。好嘛,难道这就是年轻人的长处?现在可真有麻烦了。又一想,不管怎么说,林华是出于对高楼事故的考虑才做此决定,这跟秀兰不同。可是,林华怎么又跟长江很早就相识了呢?这位林华大厦业主,刚刚回到祖国,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呢?真是奇怪! “苏副市长,您若为难,那就告诉我秀兰在哪儿。我去和他们谈。好吗?”林华恳求道。 苏副市长摇了摇头,说: “林华女士,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不适合你。” “什么不适合?”林华问。 苏副市长摆了摆手:“哎,算啦!我也说不明白。” “那您告诉我,秀兰在哪里?” “不知道。我还要问问你们呢。” 林华不相信苏副市长的话。 “是不是秀兰爱上长江了?”林华问。她想,苏副市长是在搪塞。明知如此,不如挑明了。 “不是,不是。兰子从没跟我和她晓蕙阿姨说过这事,”苏副市长如实地说。“她现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嗨!你们这些年轻人,办事就是这样不计后果!” 苏副市长说完这句话,看了她俩一眼,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苏副市长完全没想到这位林华大厦业主会跟他提出这样荒唐无理的要求。谈话无法继续,他就这样走了,这不算他无礼。 林华一怔,看得出苏副市长没撒谎,从他的眼睛能看出来。苏副市长也不知道秀兰的下落。这让她更加忧心如焚。 “林华,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长江?!”素汶一直强忍着眼泪听他们把话说完,苏副市长一走,便这样劈头相问。 “这事以后跟你说。刚才我看苏副市长眼神不像隐瞒什么。你说找不到他们怎么办?长江和秀兰在一起呢!”林华急得跺着脚,完全像变了另一个人。 “在一起又怎么样。长江和秀兰大概在度蜜月哪!”素汶想到陈仔义气自己的话,便不暇思索地说。“从来没听说你跟长江认识,现在你又想跟长江结婚。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林华知道她误会了,就说,“小汶,你那么好,我怎么能骗你呢。这件事一句话半句话说不清楚,以后我会仔细跟你说的。现在着急的是尽快找到长江。否则我们都要后悔的。” “你虚伪!我不会再听你说什么啦!”素汶说完这句话就捂着脸跑开。 林华看到她满脸泪痕,知道她伤透了心,可一时又没办法跟她解释,自己急得直剁脚。现在该怎么办?长江和秀兰到底在哪儿呢?看着素汶背影,林华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们,否则真要发生后悔莫及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六章 现场采访 5 要想找到长江,素汶和林华都想到了一个人,兴许这个人能帮上忙。素汶对教授说,得去找这个人。教授马上同意了。 火车是清晨四点半开,到崑嵛山是下午一点,十七点有回南山的高速公共汽车。火车车厢里旅客不多。车内很静,偶尔有上下车的旅客也是脚步匆匆,很少大声喧哗。素汶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想睡一会儿。这几天一想到林华就烦闷不已。她恨自己太幼稚,竟然把林华当作情怀高尚的知心大姐来对待。林华关心她帮她都是假的。细想到,每每谈及长江,林华的样子总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原来是爱上了长江。真是虚伪!她早该知道林华怀着这个居心才对。那样她就不会感到伤心了。林华从没跟自己说过认识长江,甚至还问过长江是谁。真是个骗子!林华急着要见秀兰也根本不是为了高楼事故。明明知道自己爱着长江,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林华真要嫁给长江吗?她不止一百次这样问自己。除非自己遇见了魔鬼,否则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林华对她曾经那样亲切,长这么大还没感受过这样非亲非故的真情实意,有林华在身边,她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活c充实c自信。这种感觉现在还留在记忆中,挥也挥之不去。林华姐那么好,怎么忍心做伤害她的事情呢?! 她这样胡乱想着,睡着了。过了许久,她被车厢里的声音吵醒了。车厢里的人多了许多,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她抬头看了看行李架上的旅行袋还在。旅行袋里有刚从果园采摘下来的夏枣,南山的夏枣和无棣的冬枣一样有名。她要送给那位徐医生,表达谢意。 “姑娘,去崑嵛山吗?”对面座位上一位年轻妇女问道。 “是的,”素汶答道。 “你睡了好半天了。上下车人多,看好自己的东西要紧,”年轻妇女说,眼睛露出亲切的关爱。 “谢谢。”素汶对她的好心报以微笑,同时打量她一眼:很普通一张脸,只是眼睛很大,一说话就快速眨动眼皮。 “你真好看,”那位妇女说。“年轻漂亮姑娘我见多了,可都没法儿跟你比。一看就是有素质有知识的人。” 素汶被她说得有些难为情。她的眼神那样亲切,给人很甜蜜的好感。 这时候那位妇女又问:“你从南山来。你们那儿有个南山设计院吧?” “有。我就是南山设计院的。”说过这话,素汶又有点后悔。果然,旁边座位一些人凑过来想听听她俩对话。 “设计师。我没猜错吧。你给我们讲讲那个高楼怎么就歪在那儿呢?听说一时半时还倒不了。真是这么回事吗?”年轻妇女带着渴望的表情问道。 “是的。”素汶无奈地说道,“政府已经决定把它炸掉。怕伤人。” “炸掉太可惜。不能把它正过来吗?”有人说。 “应该能。国外有个斜塔都正过来了,它也肯定能。”又有人说。 “这位设计师,你能不能讲讲高楼为什么会倾斜?”一位中年人问道。 素汶只好把高楼事故的前后始末摘要说了说。这更引起大家的兴趣,对话也就一直这样继续下去。面对大家强烈的关心和好奇,尽管不愿回顾那些令她烦恼的事情,但还是尽可能详细做答。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崑嵛山车站。 下了车,素汶顺利找到了崑嵛山精神病医院。她要见徐医生。院长告诉他,徐玉生医生今天休班,在宿舍里。她找到宿舍,同舍的人告诉她,徐医生一早就到求凤祠去了。 素汶知道求凤祠在哪儿。崑嵛山是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两年前南山院的同行们曾来这里春游。这里不同于内陆,虽然季节已近秋分,但海洋对温度的吸纳,仍使空气充满夏日的炎热。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脸上已经热汗涔涔。求凤祠建在峰巅之间,再翻越前面的山岗就到了。好在爬到山岗上,习习凉风吹遍全身,驱散了体内的躁热。求凤祠四周清一色生长着苍松古柏,直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才有其它树种。两年前祠的围墙残缺不全,现在已经修复。走到祠前,须昂首仰额才能看到“求凤祠”三个大字。这深深刻进石墙里的字,据说是某朝一位皇帝的亲迹。这皇帝因不满意身边的后妃们,偷偷到这里建了求凤祠,祈求上苍愿其如意。久远年代已逝去,这里仍香火不绝。不止“求凤”的,“求龙”的也有;风雅之士有之,寻常百性也有之。大概是情比天大,所以才有痴情的万年松柏在此祠周围驻足。她知道这不过是传说罢了。 在祠的一隅,她见到了林华。这让她很感意外。 林华也看见了她,似乎也显得有些惊讶。林华朝她走过来,亲热地说: “真是巧。你也来了?” 素汶把脸扭向一边,不理她。 “我找到了徐医生。他刚才正在那儿拈香叩首,”林华指了指旁边一付香案说。“祠院管理员告诉我他就是徐医生。他常来。” 素汶看到香案前一尊泥像。泥像塑得雍容华贵,身着古装,慈眉善目盘膝坐在那里。看不出泥像是印象中的什么人或神,只觉得好像是个女的。“他人呢?”她问。她很奇怪徐医生到这里来。一个心理医生怎么还信这一套呢? 林华正要回答,徐玉生从祠的深处走来。他已经明白了林华的来意。见素汶也在她身边,他很有礼貌地微笑一下,说:“怎么是你?我说过等秀兰回来才给你去电话。刚才告诉过这位大姐,我也很久没见到秀兰了。” 素汶看他的样子有些忧伤。“我不是来找秀兰的,”她说。 “那你为什么来?”他疑惑地问。 “我想跟你谈谈。谈你和秀兰的事,”说完她故意看了看林华。 “这”他有些语塞。 “我们到外面谈吧,”林华提议道。她感觉到了素汶刚才的目光,知道素汶在暗示她什么。她没有过多去想,祠里阴暗的光线和缭绕的香烟让她产生赶紧离开这里的想法。 三人走出求凤祠,徐玉生说: “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想,秀兰怎么可以跟一个精神病人搅在一起?我和秀兰已经有了三年的友谊。而他(钟长江)爱的是另一个人。” “是谁?你怎么知道?”素汶有些紧张地问。 “是南山院的总师黎素汶。”他说,“秀兰不止一次讲过。他爱那个素汶,爱得疯了。可黎素汶却不肯接受他。” “不是那么回事。”素汶看着林华说,“他们已经决定明确关系了。” “这好,这好。”他有些高兴地说。过了一会他又忧心忡忡地说,“不过,秀兰做事可绝情得很。她会无所顾忌地把她爱的人抢走。” “真能这样吗?”素汶见他说得严重一时也感到有些心慌。 这时林华说:“徐医生,长江的病已经好了。他现在跟秀兰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就连苏市长也不知道。你知道秀兰还有别的朋友,或者她常去的地方,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去找一找。” 他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都问过了,谁都不知道。秀兰为了钟长江,能豁出一切,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你好像有点恨她。为什么?”林华问。 “我们完了。”他说,“现在还谈恨不恨有什么用?” “不。也许我能帮你,”林华说。 素汶看了林华一眼,随即把头转向一边。徐医生把秀兰说得好怕人,她也希望林华能帮上他。可又觉得不应该再信林华的话,林华的虚伪她不是领教过吗? “不。谁也帮不上我。”他绝望了。 “徐医生,你常到求凤祠来吗?”林华有意又换了个话题。 他叹了口气,说:“心里闷了,就来这儿走一走。” “你还想着秀兰。这样深情地爱着一个人,真让我感动。秀兰若知道你这一片真情,也会感动的,”林华真诚地说。 “她太绝情了。我们完了”他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 “你跟长江谈过秀兰的事吗?”林华问。 “作为心理卫生工作者,我关心病人所有方面所有细节。凡是关于他的事情,我们几乎都谈到了。我更关心他和秀兰之间是怎么回事,可他什么都不说,相反他倒一再提起黎素汶。” 素汶转过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地看了看林华,说: “长江说她什么?你详细讲讲吧。” “也没说什么,只说很想念她。还说什么对不起她。”他木呐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林华问。 “我记不清。”他想了想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本来不应该发生,他是这样说的。” “一定是为高楼事故。长江总觉得对大家有愧,其实我们知道他是无辜的,”素汶对此表示理解。 “他当时的状态怎么样?”林华却细心的问着。 “我想,他是介于强迫妄想和幻觉之间。你刚才说他已经好了,这不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他底确好了,是北京的张教授亲口说的。”素汶觉得徐医生不该固执己见。 “那么,”林华想了想措辞说,“那么这个状态下,他会说实话吗?就是说,他跟你讲的事情是发生过的吗?” “对。有这种症状的患者很难说谎。对他来讲,说谎是超强思维的事,他很难做到。” 林华点了点头。她来崑嵛山一方面是希望打听到秀兰下落,另一方面也想了解秀兰和徐医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徐医生是秀兰的朋友(素汶讲过),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能弄清他和秀兰的关系,自然也就知道了长江的处境。 长江的处境令林华焦虑,目前必须想办法让长江离开秀兰。不管长江和秀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这样做。 “徐医生,我想总会有人知道秀兰现在在哪。”林华说,“你最后见到秀兰是什么时候?” “在苏市长家里。” “你常去那儿吗?” “以前常去。后来很少去了。” “是为长江吗?还是秀兰的原因?” “我说不清。好像都是。也许心情不好去得就少了。” “那次苏市长家里还有谁?” “没有别人,就秀兰和晓蕙阿姨。” “秀兰和父亲有争论吗?”林华想到被记者披露的事。 “有。争执得很厉害。苏市长发了脾气,说秀兰不该低价卖楼。” “低价卖楼?”林华觉得有点不对。 “是的。我想,我想秀兰有事瞒着苏市长。什么事不知道。” “大概经营上出了问题,”素汶说。她经常听到那些委托设计的业主们谈这种事情。 “秀兰说过资金上的问题吗?”林华问。 “没有。好像谈了长江把什么东西弄丢了;对,是杜秘书告诉苏市长的,那天他也在。这个杜秘书可不简单。他什么事都知道。” “杜秘书”林华沉吟着。 “他是苏市长家的常客。人很精明强干,认识的人很多。苏市长很信任他。” “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找找他?”林华说,“或者告诉我他家的住址。” 他想了想,说:“我想,我想还是告诉你住址吧。” “那也好。”林华说。 他立刻取出笔纸写了杜秘书家的地址。 说话工夫太阳已经偏西,三人顺来路下山。走到下面山岗上,看着峰峦迭嶂碧空如洗,求凤祠掩映在苍翠的松柏之中,林华不由感叹道: “这里的风景名不虚传。徐医生身在此处真是受益非浅。” “是啊。只可惜没有好心情。否则我一定带你们四处看看。”他也不无遗憾地说。 “徐医生,你也不必这样。我能保证,保证长江不会娶秀兰。你对秀兰又这么好,你俩早晚会在一起。你不知道长江的心思!”素汶由衷地说。 这位漂亮姑娘怎么能知道那个长江的心思,不过是句慰籍的话罢了。他笑了笑说:“你只是他朋友的朋友,怕还不及我对他的了解多呢。”他记住了素汶说过的话。 “我不想骗你。在公共汽车上我不想让人多注意,就那样说了。其实我就是黎素汶。”素汶坦白说。 他又笑了笑,看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庞,说:“其实我也多少猜出一点。像你这样的姑娘不为大事决不会只身来这里找我。你要跟我谈秀兰,我就知道你和长江的关系不会一般。别忘了,我是心理医生。”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的,”素汶说,“你不要灰心,只要不放弃,你一定能成功。” 他点点头,又看了看林华,没有要说的了。林华只是笑了一笑,谈话就这样结束语了。林华要请他共进晚餐,他婉言谢绝了。 走向长途汽车站的路上,素汶忍不住说:“徐医生也看透了你,只是不愿说罢了。” “看透了我什么?”林华轻轻问道,脸色柔和亲切。 “当然不是你要嫁人的事!”素汶停住脚,面对着林华说,“因为他知道长江就爱素汶一个。他是在想,这位气质高雅的大姐怎么关心起秀兰来?你跟秀兰长江毫无瓜葛,除非你编造谎言,否则他一定认为你是个骗子。” “什么骗子?”林华还是那样轻轻地问。 “何止是骗子?其实是魔鬼!你先假惺惺骗取人家信任,对你钦佩c感激,对你无话不说,把你当成知心大姐。然后你就暴露真面目。你冷酷地撕碎人家的心,践踏人家对你一片真情,得意地看着人家伤心。你以为这样好玩是不?你根本就不懂爱,不懂人间真情是什么!你放弃高楼事故赔偿也是假话。没人能知道你这魔鬼之心是什么。你怎么是个魔鬼呢?!你不知道魔鬼有多可怕吗?”说到这,她把旅行袋丢到地上,蹲在那儿哭泣起来。 林华被她一席话惊呆了,没想到自己把她伤害得这样深。看她痛苦的样子,自己也心如刀绞般难受,眼里不禁流出泪来。 “小汶,大姐有话跟你说。”林华本想过些日子再跟她讲,见她这样痛苦也只好说了,“大姐根本就没有要嫁给谁的打算。” “骗人。还说连打算都没有呢,你指名道姓要嫁给长江。” “那是说给苏市长听的。长江和秀兰在一起你不急吗?” “急有什么用?苏市长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有用没用以后会知道。”林华把她扶起来。“当时我只想找到长江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高楼事故一旦最后认定是设计问题,长江就要坐牢。这是谁也帮不了的。” 听到最后,素汶不再哭泣。林华心疼地替她擦着脸上泪水,一边说,“我还担心,虽说我是林华大厦法定继承人,但我的态度家族不喜欢,他们会想尽办法阻止我继承林华大厦。那些合伙人也会妨碍我。除非我嫁给长江,哎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说了也让你烦。不说呢,你又这么痛苦。我真是没办法。” 原来是这样!素汶恍然大悟:怎么能让长江去做牢呢?当然不能。那么,是长江坐牢重要还是林华嫁人重要呢?想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认为还是长江坐牢重要。不过非得嫁人吗?林华为什么又说没打算嫁给长江?这话不是矛盾吗?这事还真说不清道不明,林华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既不让长江坐牢又不让林华嫁给长江?她实在猜不透林华的心思。不管怎么说,长江真若坐牢,那就把长江毁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长江毁掉前程。她叹了口气,犹疑着说:“你真是这样想的?不骗我吧?” “不骗。”林华看着她,刚才哭得眼睛有些肿,几绺发丝粘在擦得发红的脸上,眉目里露着让人怜爱的神情,“这么好看的脸蛋儿怎么舍得让眼泪淌过去,擦也擦不得,不擦呢那一道道泪痕要把肉皮儿腌坏了。将来变成个花脸的丑妞,看你见了长江怎么办?” 素汶被逗笑了,说:“林华姐真是个” “魔鬼?对的,我也想见见这样的魔鬼,也让它替我做这样的坏事,”林华也笑着说。 素汶低头看见旅行袋,突然想起夏枣忘记给徐医生了。急忙拉开袋口,却是一惊:旅行袋不是自己的! 林华看她神色不对,也弯下腰来看。素汶翻了翻,是一些糕饼一类小食品和一瓶矿泉水。还有一张硬纸片,上面有字。素汶把纸片拿在手上。两人都看清了。是电脑打字:“黎素汶,你在找钟长江。如果你按照我们指示做,你就能见到他。不要把事情想得很坏。我们不是坏人。钟长江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论你报不报警,我们还会同你联系。稍安勿躁,我们无恶意。上次给你的南山石要保管好喔。下次联系会用到它。再见。” 两人面面相觑。素汶说:“绑架。他们绑架了长江!” 林华说:“不会。这不是绑架。” “那是什么?” “不知道。素汶,这旅行袋是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素汶想了想说,在火车上,我睡觉的时候。林华轻轻点了点头,说:“不要紧张。长江没事。他们做的事情与长江无关。你想想,那块石头什么时候给你的?隔了好多天,又告诉你下次联系才用到它。分明说他们要做的事情只和你还有那块石头有关。” 素汶想想,也是;但心还在砰砰直跳。 “不过,他们要干什么呢?怎么知道我们找长江?又怎么知道长江在哪里?他们是谁?”林华在心里想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七章 复制人 1 王市长把肖菁从度假村紧急召回,委以重任,当天就派她到南山院“蹲点调研”。肖菁并没有职务升迁的喜悦,反倒显得心事重重。素汶接待了她。陪同她的是杜秘书。杜秘书简要介绍了她的身份和她来这里的工作任务。对她的到来,素汶相当惊奇,但还是热情为她张罗了一间朝向好的单独办公室。素汶说,希望她耐心等一等,教授很快就回来,因为只有教授才能配合她的工作,别人不懂这份工作怎么开展,都是搞工程设计的。肖菁不想占用那么好的办公室,要求到资料库办公,现成的桌椅,电脑和打印机也都有,又闭塞安静,那里很适合她。素汶踌躇了一会儿,同意了。 教授一早就带着“抗诉报告”去建委了。建委贺主任并不感到意外,只说了句:“林华大厦事故通报行政复议,法院认为已经没有意义,这桩案子将同业主请求的经济诉讼案一并办理。”教授说,诉讼案已经暂停了,是业主林华主张的。贺主任说:“林华女士还不是合法业主。”教授搞不清行政复议怎么会同经济诉讼案一并办理。有人搞鬼吗?还是林华变卦了?他还能继续抗诉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甚至愤怒,教授回到南山院。刚进院长办公室,素汶就告诉他,市认知办公室的肖副主任来院里蹲点工作了。教授一时没听懂,认知办的副主任?到咱们设计院蹲点工作?素汶说,没错呀,陪同她来的杜秘书还请你多多关照呢。教授觉得今天遇到的事情都怪怪的。见到肖菁,教授更是大吃一惊。肖菁的视频以及杜为讲过的那些事情在总院的一个专题节目播放过了。当时只是作为社会新闻特别节目播放的,总院隶属京津大学,开放并且与时俱进,这类特别新闻不会放过的。但这类新闻发生在南山,而且颇有扑朔迷离的味道,教授为一探究竟,曾给苏秀兰打过电话,——苏秀兰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肖菁开宗明义,讲了市委副书记c市长王明久“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重要意义,南山设计院是高楼事故发源地,院长(即教授)不接受建委的事故通报,至今尚未提交事故处理意见,市民质疑政府缺乏管理力度和应有的工作效率,甚至怀疑有无贪腐弊端,亟需对南山院重点人物进行认知教育。肖菁有宣传工作的底子,事情虽然重大,语言表达却轻松自然温文尔雅,加上活泼俏丽的形象,很容易使人愉悦进而冲淡重大事情可能带来的紧张沉闷的气氛。 教授问:谁是重点人物?肖菁说,法人院长c总工程师c总建筑师和林华大厦所有设计人员。教授又问:如何进行认知教育?肖菁说,谈心交心。教授说:总工程师不在怎么办?肖菁说:“找他回来。已经查到院长你,还有苏总经理和崑嵛山医院的徐玉生医生合伙把钟长江转移到北京。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教授你可以找到他。对吧?教授瞠目结舌。望着肖菁微微翘起的嘟嘟着的小嘴c黑黑大眼睛里调皮的眼神,以及那天使般纯洁善良和孩子似的面孔,教授怎么也想不出这番威严的命令式的话会出自她的口。这位认知办的副主任可不是仅仅来“谈心交心”的。教授理解“如果没有别的原因”这句话的含义。他不想节外生枝。现在,他知道了自己和南山院的处境了——刚刚才知道。杜为曾提醒过,他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南山院以往辉煌的路也许走到头了。因为他没有回天之力!他不可能再与任何人抗争了,尤其这位天使般的认知办副主任。尽管他不知道“认知办”是市府哪个部门的。 教授站在院长室宽大的玻璃窗前。窗外阳光明媚,光线把自己的面容清晰映到玻璃上。头发稀疏了,也白了不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变深,特别是下巴颏那层皮肉越发松弛下垂。眼袋明显变大,一双烦躁而又愤慲的眼睛直勾勾审视自己。 肖菁副主任怎么知道钟长江去了北京?她说是查到的。她是怎么查到的?教授感到困惑和紧张。“一定是杜为,”他马上想到杜为,“这个人,鬼灵精怪,一直在寻找长江。”这些天教授了解到这位认知办副主任c复制人肖菁,诚实善良c冰雪聪明而又智慧卓群,在所谓的“认知教育”中,以其独特的感召力广泛接触南山院员工,“谈心交心”,打开了设计师们的心扉,筛查出了“院长和总工企图逃避高楼事故责任的疑点和问题”。这让教授不得不对肖菁刮目相看。尽管事实不是那样的,但毕竟钟长江失踪了!仅就这一点他也只能匍匐在地任人损毁。设计师们背叛了他吗?绝对不会。他们没有“背叛”的理由和根据。这毋庸置疑。很显然,肖副主任是带着市委副书记c市长王明久的指示来的。肖副主任对南山院“重点人物”活动了如指掌,他必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诚实的解释。否则他将为违抗“认知教育”承担后果。他后悔没有认真听取杜为的忠告,才走向所谓“抗争”的道路。这条路已经堵塞了。而且,所有挽救南山院的路都堵塞了。就连祈求政府法律救助的“行政复议”之路也堵塞了。 此时教授感到了无以复加的压抑,压抑得令人窒息。如果按照肖副主任的想法做下去,南山院必定成为所谓“高楼事故发源地”,高楼事故之“迷”因此而有望解开。是啊,在市民质疑政府缺乏管理力度甚至怀疑有无贪腐弊端的关键时刻解开了“谜底”,复制人将成为人们希冀和景仰的“梦想”,这就是市委副书记c市长王明久所要的“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现实意义。但这又将诞生一起冤案错案啊。不是吗?面对高楼事故及其通报,理性和冷静的c麻木和困惑的c悲观和失望的c以及由衷愤怒的各色人等都在思考。“复制人”本来就带有神秘色彩,“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又独具匠心,对于那些苦苦寻觅答案的人们来说,在心智迷茫的时候,可能不会接受某种意识形态传统教育,却接受了来自心灵方面的感召。那些常识上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于是人们在期盼复制人做出更大贡献的同时,不得不绞尽脑汁挣扎着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那些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天夜晚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哭泣。那是因为搞不懂一个高楼事故,何以把以前的一切都打碎了,他的威信c荣誉和成就以及那种融融的人际关系和美好的梦想,都被打碎了。而现在他懂了——之前,他放弃了人生重要的一部分——妻女和家庭,为的是内心执着的追求,现在这份追求因为一个“复制人”的出现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他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岗位c事业和家一样的南山院。但现在他必须考虑离开这里。他看不到出路在哪里。 教授冷静了一会。又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素汶带回来采访会几则新闻,苏副市长并没有一成不变看待高楼事故,所有表态都说明市府是实事求是和勇于承担责任的。还有,林华女士主动放弃高楼事故赔偿,法律上对南山院也有利。在对待“长江的发现”问题上,也出现一些理性声音。而市委副书记c市长王明久“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理念,很得人心,市民们,尤其网民们,从心底里盼望“用认知力量改变传统落后观念,灭假兴真c抑恶扬善”成为社会风气,成为扫除社会弊端的精神动力。这都足以使教授看到命运的曙光。 一方面所有希望之路被阻塞,一方面看到了命运的曙光,教授不知道哪方面是真的? 闭上眼睛,睁开,再闭上眼睛,再睁开。脑子里一片混沌。转身又坐回那宽大沙发。不久前在这个沙发里曾自问自答理清了混乱的思路。那时候想的是南山院如何能负责任地生存下去。后来杜为来了。一位副市长专职秘书竟然满口政治哲学语言。那些看似无稽之谈的陈述c推理c论断,那些耸人听闻的预言,如今都成为“现实”,成为教授头脑中挥之不去的“现实”。诚如杜为所说,“江薇一肖菁事件”c“复制人”和“高楼事故”以及“长江的发现”,相互交织作用像一场无形的飓风冲击人们的头脑。所有的一切的“不可能”,被冲击,被□□,被荡涤。而飓风的漩涡,正在南山院升起。教授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教授面临的也绝不仅仅是“负责任地生存”问题。教授必须经得住这场飓风的凌虐,在认知上与时俱进,接受新的更高境界的理念,而不是排斥。也许只有这样,教授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才能真正融入面前这个光怪陆离而又绚丽多彩的世界。 刚刚还想到要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窒息的地方,仅仅过了一分钟,教授又看到了命运的曙光。其实“负气走掉”不过是想想而已。以他的性格即便是走也得想清楚走的理由。他真的能舍弃用生命的一部分换来的南山院吗?绝无可能。还有他用全部精力执着追求的事业,还有那么多爱他的学生和朋友,他能一走了之弃而不顾吗?——他只能选择继续留下。而留下来就意味着 他想不下去了。但他十分清晰地看到了一个人的面孔:杜为。 杜为早就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不是吗?去总院述职之前杜为就警告他不要和苏副市长接触。那时候他不想参与任何有关炸楼问题的讨论,他希望杜为帮他摆脱进退维谷的困境。那时候认为苏副市长不会改变立场,他需要杜为的帮助。 仅仅几天功夫,情况竟然发生了重大变化。虽然苏副市长改变了立场,但更加严厉的行政c法制c乃至精神方面的治理举措却扑面而来。 他已经想过,杜为所谓的“飓风”是复制人带来的冲击,复制人代表一种道德一种向往一种觉悟,这与市委副书记市长王明久“医治人类心理顽疾”和“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想法完全一致。不过,杜为更有思想c更有追求。杜为把高楼事故当作“试金石”,把复制人当作“情感催化剂”,——如果你对复制人表达关切或者冷漠甚至反感,你就会不自觉和不同程度夸张地喜欢或者憎恶某个人或某件事;因为你关注了高楼事故,也就接受了来自“复制人”的心灵感召。这是多么诡秘的思维!教授暗自感叹,杜为可不是一般的鬼灵精怪! 杜为是苏副市长的秘书,本应按领导意图和指示工作,却故意阻止他与苏副市长见面。这很反常。教授以前没有这种感觉。那时候还以为杜为在帮他呢。现在才察觉到哪里不对。杜为说高层领导已经内定炸楼,那是暗示市长的主张。这消息早已传开。这样一来,教授反倒为苏副市长担心了。从现有的情况看,苏副市长的想法是客观的。问题是,长江失踪了,这不仅让肖副主任查到的所谓“疑点问题”增加了可信度,而且对苏副市长的工作决策也造成极大影响。 教授很清楚,肖副主任掌握的“疑点问题”不会来自苏副市长。如果苏副市长知道长江和秀兰在哪里,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也一定会动用一切必要手段把人“请”回来。只有杜为不希望长江回来。杜为有办法了解到长江和秀兰在一起。教授绝不怀疑自己的猜测——既把这个信息告诉了肖菁又不让肖菁知道两人确切下落,可谓意图及效果都拿捏得十分有度。这事只有杜为能做到。 联想到杜为诡秘的思维,他又为长江和秀兰担心起来。不知道俩人在哪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更不知道是否平安顺利。可杜为都知道,只是出于某种需要不说出来罢了。 “啊,认知,认知!”此刻,这个神奇的人脑功能为教授呈现了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一副明亮,微露曙光;一副晦暗,充满玄机。两幅画卷里的他,那么渺小c迷茫和彷徨。他奇怪,两幅画卷的作者为什么不是自己?仿佛他的人脑功能被某种力量左右和操控不能自已。若不然为什么那么在乎复制人即将成为人们希冀和景仰的梦想?那么在乎杜为诡秘的思维?他完全可以抛开这种感受,像年轻时代那样一往无前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但现在不能够了,他的头脑正在经受着飓风的凌虐,他知道。 有人敲了敲门。接着那人开门进了来。教授起身迎去。进来的人跟教授年龄相仿,只是满脸胡须,看样子许久没刮过脸了。 “我是三局的马刚。有事请教沈教授,”那人开门见山地说。 看着马刚焦虑的神色,教授问:“你是三局的马总工程师吧?” “是。我是为高楼事故起因来的。” 教授听素汶说过马总工在搞高楼纠偏试验。 “这几天我分析观测资料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结论让我很吃惊,”马刚说。 “什么结论?”教授问。 “一种‘鱼漂现象’。就是说高楼像个不倒翁,只在摇晃却不倒。我们观测的数据证明,高楼倾斜速度显然变缓了。” “为什么能这样?”教授颇感兴趣地问。 “不知道。这正是我要向您请教的。” 教授请马总工坐下。马刚把带来的资料摆在教授面前。教授仔细看了一遍,又对几个不太明白的地方问了几句,直到搞清了这些资料及其数字和图表的含义,这才说:“理论上,这种现象有可能发生。只有高楼基础做得很深,而且下面的土层像淤泥一样软,这样高楼才不会过分倾斜。” “这就令人费解了,”马刚看着教授说。 “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地下工程。”教授说,“尽管我们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地下工程就建在高楼底下,‘鱼漂现象’应该跟它有关。” “地下工程怎么能起到您说的那个作用?” “我也纳闷。不过‘鱼漂现象’倒证明了地下工程确实有存在的可能。” 马刚问:“那我们怎么办?” 教授一反常态,立即作答:“验证。马上验证。” 马刚说:“这可是个大问题。” 底确是大问题。这是一个重大科研项目,需要立项审批,资金筹措,购置设备,人员调配和场地安排等等。但教授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两眼放光,情绪有些失控:“马总,我会动用一切力量尽快做好这件事。请你放心。我是教授,是做学问搞科学研究的。马总工,感谢你让我回到正确道路上。我原本就是搞科学的,不能失掉自己的身份啊!” 马刚有些诧异地看着教授。教授朝他摆了摆手,带着歉意笑了笑,——刚才有些失态。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话,马刚就回去了。 送走马刚,教授仍然控制不住兴奋。 教授突然觉得自己险些误入歧途。马刚发现的“鱼漂现象”有可能解开高楼事故之迷。如果能通过验证,就能佐证“长江的发现”存在,就能还原高楼事故真相,也能为还原他头脑中深不可测眼花缭乱的那个所谓的“现实”打下基础。这条路才是坚实的牢固的正确的。是啊,他是做学问搞科学的。这才是他生命中的“本份”。一直以来他习惯于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设计研究工作,对于明显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认知”一类教育从来都怀有敬畏之心。但他也懂得,意识形态色彩总会伴随他的人生同路前行。他无法摆脱认知的左右。他需要在认知上与时俱进,接受新的更高境界的理念,需要真正融入面前这个光怪陆离而又绚丽多彩的世界。那么,眼下,他要走的路是逃避?是选择?还是醒悟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教授决意不再跟自己纠缠。决定立即向苏副市长汇报马刚发现的“鱼漂现象”,申请“验证立项”。顺便再向苏副市长道个歉,这些天故意躲避他,没有配合他工作,实在说不过去。教授很有些惭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七章 复制人2 素汶去崑嵛山底确不是找苏秀兰。虽然通过徐医生可能会找到苏秀兰,但是,她更怕长江会像教授一样被法院传讯甚至“关起来”。林华也说有这可能。她倒是真的害怕长江这时候回来了。她见徐医生,是想促成他跟苏秀兰的亲密关系,这样就免去了她对长江的担心。何况徐医生那么优秀。徐医生对秀兰一片痴心,让她很感动。她的心情也好多了。可谁曾想,一张硬纸片又让她的心情糟糕起来。她被“坏人”盯上了?尽管他们申明不是坏人,可为什么不当面说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呢?调包给了她一个破纸片,还要她拿着南山石等着跟他们见面,这像是好人干的事情吗?林华姐说他们不会绑架长江,他们要做的事情只跟她和南山石有关。她相信了。是呀,她又相信了大姐。大姐不是真跟长江结婚,只是做个样子给家族看。大姐是为了救长江才要跟长江结婚的。大姐的话不能不信。那么,那些人想要她干什么呢?纸片上说,只要按他们说的做就能见到长江。这明明是威吓人嘛。这跟恐怖大片里的情节好像哦!不过她也没什么怕的。那块石头是别人硬塞给她的。她情愿把石头还给他们。那样就可以见到长江了。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南山院,素汶想了想,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教授。教授已经很累了,别再为这件小事烦他。 她坐到桌前打开了电脑。自从长江出事就没心思看电脑了。一直以来,看电脑是她和长江每天晚上必做的事,那时候工程多,设计院同事晚上加班,总工和总师都要陪着。同事们下了班,总工总师还要对对图纸交换意见。有时候教授催她和长江回去休息。时间久了,两人想出一个办法:去她的房间看电脑。电脑联网可以调出需要修改的图纸,往往两人会通宵达旦工作。不太忙的时候,长江也习惯似的来她这里看电脑,长江总能提出某某工程“修改一下会做得更好”的意见,其实也不过是不起眼的什么问题(或者不是问题),几分钟就改好的事。实在没有理由待下去,长江就会把早上跟她即兴聊到的话题重温一遍。长江喜欢那些即兴想到的话题,更喜欢与她“争论”。一次谈到建筑设计可以由机器人来做。她坚决反对。长江随即在电脑里找出介绍那款国外建筑软件的杂志给她看。她告诉长江,这位作者是在渲染和放大软件的功能。长江故意绕着她的主张说,激怒她,结果她真的生了气。长江旋即哈哈大笑。那笑声里充满得意,充满快乐 她觉得脸上有些痒,用手擦一下,知道流泪了。 她想看电脑,是因为那个采访苏副市长的现场会。杜为那番话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并且可怕。这世界变化太快,仅几天功夫,一个高楼事故就变成了深刻的社会问题。仅几天功夫,杜为就从“谦谦君子”变成了“精神巨人”。仅几天功夫,她就被隔绝到另外一个世界,她不知道“江薇一肖菁事件”,不知道“复制人”,不知道“南山石”,更不知道“王市长的观点”和杜为的“超级哲学”,而这些已经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她在电脑里找到了江薇的《南山石解开生命之迷》。开始她还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觉得这不过是一篇伪命题的社会科学或者哲学方面的论文。可是看着看着,她又觉得江薇的论文触碰了自己某根神经,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逼着她非要把这篇文章甚至所有相关文章看完。就像看一部好的小说,非要看到结局为止。逐渐,从纷繁杂乱的网上帖子里,她找出了这件事情的脉络,还算清晰的脉络。一位风华正茂的姑娘肖菁因为一块石头获得“生命再生”,这一偶然事件被市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江薇解释为“世界的复制”,即肖菁的现实世界是生前世界复制过来的,肖菁被称为“复制人”。而生活在肖菁现实世界里的专家学者抱守固有认知,不承认江薇的“世界复制说”。这种状态被网民“红杏”指明是认知上的偏差,并且,推动了由认知偏差引发的关于“认知力量”的网上大讨论。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当网上大讨论被市民广泛传播并且聚焦新闻热点高楼事故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高耸入云的林华大厦摇摇欲坠,市民惊心动魄进而发出理性非理性呼声:市府无作为!媒体翔实报道,高楼摇摇欲坠什么原因?谁的责任?南山院为什么拒不认错?建委通报错了吗?是否豆腐渣工程?是否贪腐弊端?“长江的发现”是什么?谁在掩盖事故真相?罪与罚的背后是什么?一连串问责直指人们认知观取向。媒体惊呼这是深刻的社会问题。而市委副书记c市长王明久高瞻远瞩,引领舆论导向,对江薇的伪命题一锤定音:“即便‘生命永存’是江薇的假设,对人类来说也是希望和曙光,因为,迄今为止,这是另类的c最有见地c最具思想性的理念。”事情变得更复杂了。杜为回答记者问把王市长的观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复制人”代表一种道德,一种向往,一种觉悟。所有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的人们,在改变对生命的认知,进而改变固有的是非观念,这种改变不啻于“飓风冲击人们的头脑”。问题是,人类社会出现“复制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除非能够证明“复制人”的真实性。不过,谁又能证明“复制人”肖菁不是真实的呢?人们还在选择答案。杜为“超级哲学”的精明就在于此,生命永存的象征说,避开并且排除了江薇的伪命题,引导人们回到了常识性的理性的思考,回到更为值得关注的现实中来。这件事情没有停滞在认知(普通民众一直以来习惯叫“思想认识”,毕竟时过境迁,还是按如今的习惯叫“认知”吧)层面上,因为“复制人”肖菁约好跟她见面谈心。肖副主任是为高楼事故的认知教育而来。素汶现在才明白,肖副主任的到来远比认知教育更具象征性,她是复制人,一个新奇概念,一个厚重谜团,承载着江薇的梦想,承载着人类更高境界的追求,也承载着王市长管理城市的理念。 素汶理清了头绪反觉浑身轻松了。网上信息填补了头脑空白,她不再觉得自己白痴也不再惧怕杜为。不管那些事情多么引人注目,只要不危害长江,她都会以平常心看待。不过,肖菁倒是例外。对这位既是“认知办”副主任又兼“复制人”的肖菁,她充满好奇,又觉得滑稽。第一眼看见肖菁,觉得她像个芭比娃娃,而她一袭绿衣,清纯明亮的黑眼睛,小巧的脑袋和悦动两只黑松鼠的长马尾辫,又觉得她像个活泼俏皮纯洁善良的天使,一位戴着神秘面纱的天使。这让素汶更加期待肖菁的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七章 复制人 3 肖菁来了。笑眯眯地进来。 素汶不错眼珠看着她。 “黎总师,没想到灯光下你更美。南山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可我不妒忌。你的美那么高雅,让人赏心悦目,又让女人骄傲。我得谢谢你,因为我也是女人。你给我们女人争了光。” 这样别具一格的赞美素汶还是头一次听到,她不由笑道: “你也很美呀。所以你不嫉妒我。” “可你太忧郁。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担心钟长江吧?” 素汶一怔,肖菁话锋转得太快,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和苏副市长女儿在一起。你不必担心。”肖菁说。 “这你也知道。你还知道什么?”素汶问过这话马上后悔了,人家是来找你谈话的领导,怎么可以这样随性呢。刚夸你两句就觉得套近乎了? “还知道你的秘密。”肖菁笑了。 “秘密?什么秘密?” “大家都看出来了,就不是秘密了。不一定非说出来。你说是不是?”肖菁歪着头问。 素汶想,她说的秘密大家都知道。自己跟长江的关系没公开,院里女同事都替她着急,猜不透自己还等什么。想到这不由红了一下脸。尽管红晕一闪即逝,肖菁还是看到了。她向素汶伸出一只手,说:“给我一张纸和笔。” “干嘛?” “别问。一会儿就明白了。纸要大一点。” 素汶疑惑着拿一张蓝图反铺在她面前,又递给她一只铅笔。“齐了。”说着,她在纸上做起画来。素汶看了半天,不懂。又过了一会,再看,懂了。 素汶睁大了眼睛,满脸绯红:“你画这些干什么?快擦掉!” 肖菁在嘴前竖起食指嘘了一下,小声说:“别喊。你记住了。我在这些图上编号。一会儿说话,只说这些图的代号。然后你就把图销毁。别忘了代号。” 素汶摇着头嘟囔着:“搞什么鬼” 肖菁画好了,让素汶去看。素汶善记,瞄了一眼就说“快把它扔了吧。”又想扔了不行,遂把蓝图送到碎纸机里铰个粉碎。 肖菁微微一笑,说:“这下好了。” 素汶一脸严肃,推过两张活动椅,自己先坐下。“肖副主任,您约我谈话,就谈这个?” 肖菁点点头,说:“是啊。” “可您画的那些不是道德文明的东西呀!” 素汶怒目相视,一双凤眼噙着泪珠。她觉得自己被龌龊c被羞辱。 肖菁知道她误会了,只好挑明了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画画是为了说话方便。那个秘密你隐藏了那么久,成了心病,人也跟着变得羞涩敏感。我想帮你挖除心病,又怕你羞口,只好用这个办法了。” 素汶似乎明白了。可是肖菁触碰了她内心最隐秘的痛。这事她只跟林华讲过。肖菁是怎么知道的呢?对了,她是复制人呀,一个新奇概念,一个厚重谜团呀。她可能有特异之处。 “你真的是复制人吗?”素汶想从这里得出答案。 “我是复制人。”肖菁明确地告诉她。 “复制人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素汶又问。 “没什么不一样。”肖菁十分平静。 “那你怎么知道”素汶说不下去了。 肖菁知道她很难过,就说:“你跟钟总工的事是院里同事们说的。其实大家都有心帮你,是你不肯敞开心扉。你一直不来l对吧?还有,你每月都有腹痛而且准时。大家都看在眼里。” 刚才肖菁用过一个代号“l”,她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个“意思”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用“l”替代就完全不同,她没有羞怯,没有反感。遂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相信你。但你是领导,又是复制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不要多想。现在我们像姐妹一样说说话。好吗?”肖菁恳切地说。 “那好吧”素汶迟疑一下答道。 “一直不来l,每月都有腹痛而且准时,说明你有z和c,但没有d。l无法外流造成腹痛。哎,你低头干嘛。看着我说话。” 素汶已经面红耳赤,鼻尖沁出汗珠。 “有种新术式,d干细胞种植,能让你和正常女人一样。” “可我没有d,怎么能和正常女人一样?”素汶终于挣脱了羞赧激动地说。 “你有z和c,d干细胞种植就会有d。你们就可以创造新生命,过上你们梦想的家庭生活。” “真是这样吗?你不骗我?”素汶的心在狂跳。 肖菁认真地点点头,说:“不骗你。我理解你。你和钟长江爱得很深。你害怕结婚,怕伤害他。你又无法割舍和他的感情,一个人忍受着爱的煎熬,矛盾着,既怕失去他,又怕他为你担心和痛苦。我真的很感动,你的爱让我很感动。” 素汶已在流泪。肖菁不仅触碰了她内心最隐秘的痛,还給了她一帧良方。她从不看医生,对自己的隐疾曾绝望过,长江出事让她惊醒了。她已经有了勇气,准备接受治疗。可是她能相信肖菁吗?肖菁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d干细胞种植法呢?难道因为肖菁是复制人就相信吗? 肖菁像是看透了素汶的内心,说:“d干细胞种植法是我父母一项研究成果。我父母一生崇尚科学,心中充满大爱。老人家告诉我,人生下来不是为了死,虽然一定得死。人生是为寻找爱,懂得爱,爱别人。否则无论生与死都没有意义。老人家研究成果无数,全都无偿献给了人类。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决定帮你。” 肖菁眼神凝重,表情肃穆,继续说道:“人一定得死,的确是个遗憾。老人家不知道女儿已经懂得了他们的心。女儿是复制人。经过生命再生,改变了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我感恩于‘生命再生’的爱。” 这几句话让时间回到素汶打开电脑之前。肖菁像某个神奇世界来的天使,说着美妙的语言,传达着那个世界美好的愿望,——虽然不懂,听着却心动。可是瞬间,只隔那一瞬间,她懂了。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建筑规划设计的总师,不再是整天只想着长江和封闭着内心的黎素汶。打开电脑之后她的那些思考,像一座桥,让肖菁从桥上走进了她的脑海。肖菁不再是天使,而是代表一种道德,一种向往,一种觉悟的复制人。她是在跟复制人谈话交流。这种交流是真实的,交流让她心痛,让她感动,让她充满希望,尽管复制人讲了她无法理解的“爱”。 此刻素汶与复制人有了亲近感。她愿意说说自己对于“爱”的看法。话冲到嘴边上,有时候也愿意说出来。 “肖菁同志,‘爱’这个字在建筑学里经常看到。它是建筑规划设计的灵魂。叫我奇怪的是,这个字已经成了‘灵丹妙药’。比如,两个人发生争执,明明一个人输了理,可他一旦讲出这个字,另一个人一定无言以对。再比如,某某领导讲话,讲到困难之处讲不下去了,也会用这个字给自己解围。还有,某某小说,把主要情节设计成‘爱’的传递,让人觉得只有‘爱’才有人生。您讲的‘爱’也是这个意思吗?” “素汶同志,你很直率。从前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爱’被当作‘工具’,那就不是真爱了。” “您讲的是‘真爱’吗?”素汶一脸真诚。 “素汶同志,嗨,这多别扭!”肖菁挥了挥手说,“咱俩还是别叫‘同志’的好。可以吗?” “当然。当然”素汶先笑了。刚才那几句话,语境庄严肃穆,顺口就说出‘肖菁同志’来了。肖菁已经给她带来别样的感觉,用图的代号跟她交谈,避免了她尴尬难堪,用父母一生的追求传达给她美好的愿望,给她带来抚平病痛的希望。两人年纪相若,肖菁稍小一点,又都是如花似月的容貌,虽然心性不同,却都有着惺惺相惜的情愫,所以素汶先笑了。 见素汶快乐的样子,肖菁也放宽了心。素汶是建筑规划总师(国内不多的持有双师执业证书的设计师),也是林华大厦的主要设计人。按照王市长的要求,素汶是重点关注对象。高楼事故到底是不是南山院的责任?高楼事故善后处理南山院持什么态度?高楼事故直接责任人的精神状态,南山院员工对高楼事故的反映,高楼事故对南山院经营管理的影响,等等问题,事无巨细,都是需要关注的。肖菁知道,王市长要全面掌握这里的情况,因为这里是全市关注的焦点,高楼事故处理得如何,对全市的认知教育有很大影响,甚至影响到“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成败。之前听了杜秘书简要介绍:南山院人才济济,人员来自国内外知名设计院所,他们尊崇技术权威,追求荣誉和高薪;高楼事故颠覆了他们的梦想,他们一定要抵制认知教育,亡羊补牢;黎素汶很可能不配合她的工作。肖菁这几天找过许多人谈话,发觉这里的人并不完全像杜秘书说的那样。他们坦言,尊崇技术权威,追求荣誉和高薪,是这个行业的现状。技术权威为设计人员把关执行行业规范,设计成果不得奖设计院就没有知名度就影响业绩,设计人员付出了高附加值劳动,就应该获取高回报。这无可挑剔。肖菁很高兴接触到这些人。她觉得这些人跟政府公务员不同。他们没有公务员那么复杂。自从遇到画家,她内心有些微妙变化。这个变化导致她更加倾注于简单明快事物,喜欢简单的人喜欢简单的事,就像画家那样,把人的欲望看作只有生与死的区别。素汶就是简单的人。素汶还很单纯。素汶不纠缠自己复制人的身份来历,乐于接受自己的帮助,还愿意讨论爱的意义。一时间,肖菁觉得有好多话要跟素汶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七章 复制人 4 门外传来吵杂声。接着房门开了。一群年轻姑娘嘻嘻哈哈进了来。 “哈罗!复制人你好。”一位黄头发外国女郎手捧鲜花领先来到她俩跟前。水粉香槟玫瑰配满天星鲜花很难得的。肖菁忍不住喊了出来:the baby\'s breath(婴儿的呼吸)!素汶小声说,国同事annabelle(安纳贝尔)。一位长着雀斑跟蓝眼珠的姑娘和两位中国女孩合抬着不大却十分精致的蛋糕,轻轻放到长长的图台上。蛋糕上蜡烛做成“1”的样子。“为复制人肖菁唱一首生日快乐歌吧!”雀斑姑娘扬起手用熟练的中文喊起来。素汶小声说,爱尔兰同事劳拉。歌声响起,逐渐又有人加入,不一会长长的图台周围挤满了人。屋内灯灭了,蜡烛点亮了,安纳贝尔用标准的《早上好》曲调领唱,祝福的歌声充满欢乐c期待与感恩之情。灯亮了,歌声停了。肖菁含着热泪闭目许愿,吹灭蜡烛。掌声里,素汶小声问,你几岁生日?肖菁答,写着1岁呀;今天不是我生日。那是搞错了,素汶肯定地说。劳拉代替寿星切完蛋糕分发给大家,转身喊一声:g一一d ck(好运气)!接着五六个身材高大女同事围到肖菁身边,旋即把她举起,头朝下轻轻撞向地板,连撞两下,在欢呼声中大家完成了“生日撞头”仪式。安纳贝尔走到肖菁面前,满怀激情地说:“在国,当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大人要假装打她的屁股,表示祝福。今天是你一岁生日。祝贺你,复制人!希望你交好运,快快长大。”说着,在肖菁额头亲吻一下,拥抱过后就离开了。劳拉意犹未尽,兴奋地喊着:“p the tail 一n the d一nkey(老鹰抓小鸡)!”此时肖菁已经控制不住感情双手捂住脸低声哭泣起来。大家相互看了看,觉得应该留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让她平静下来,遂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劳拉离开前,双手扶着肖菁的肩膀,慢慢摇了摇,说:“以后我们再玩‘老鹰抓小鸡’。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一定要请你当‘老母鸡’!” 所有的人都走了,就剩下素汶和肖菁俩。突如其来的“生日聚会”让素汶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知道,“生日聚会”对肖菁意味着什么。安纳贝尔,劳拉,是国外来的同事。她们给复制人庆生,代表的是一种文化。素汶敢肯定,不是安纳贝尔和劳拉带头,国内同事不会来。尽管一次“生日聚会”说明不了什么,但对肖菁来说,已经足够了。 肖菁已经止住哭泣。她带着歉意朝素汶笑了笑。“我这是怎么了?糊里糊涂过了一岁生日。像做梦似的。谁的主意?”说完,带着探询的眼光看着素汶。 素汶摇摇头。 肖菁疑惑地问:“那是谁呢?” “是我。” 刚才,门虚掩着,这时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进了来。他长着一张清秀的脸,长目粗眉,浓重的络腮胡须。他微笑着,略显局促,倒背双手走到肖菁面前。 “画家!”肖菁惊呼,旋即站起来。 “生日快乐!”画家扬起双手。手捧一束鲜花和一只画筒。看到香艳温馨“婴儿的呼吸”,肖菁明白了。画家解读着她的目光,小声说,从阿拉斯加空运来的,安纳贝尔一束我一束。旋即又打开画筒取出里面一张画。 一张肖像画是生日礼物。肖菁接过来,素汶也凑过来看。画面上一位少女既像肖菁又不像肖菁。黑黑的大眼睛,充满灵气。小巧的俏鼻,鼻头尖尖。嘟嘟着的小嘴,惹人怜爱。这些都像肖菁。唯独那双充满灵气的黑黑的大眼睛让人看了心生异动。素汶觉得,画里的肖菁清纯美丽,像一阵清风扑面而来。肖菁觉得,那双眼睛一眨一眨在说着话。肖菁笑了笑,问: “画家,你想让她说什么?” “她说,她知道‘生日聚会’是画家独具匠心之作,并祝福复制人的诞生,期许她顺利融入人类社会,被人类认可。她要用‘生命再生’的爱回报人类。同人类一起追寻精神上的更高境界,找到象征生与死的界限,找到跨越这个界限的‘永生’。并用这样的认知诠释人类与宇宙的本质,与人类共建文明进步的理想社会。” “这也是你的誓言?” “是。我很想与你同行。不管遇到何种艰难险阻,哪怕失去生命,也要与你同行。” “那可能要用毕生时间。你会后悔的。” “我绝不后悔。你走后,我彻夜未眠。虽然我们走过的路不同,但我们的追求相同。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梦。你的特质决定了你是胜利者。” “你相信‘特质’?” “相信。这正是我缺乏的。” 如果此时素汶不在眼前,肖菁会与画家拥抱。无论为“生日聚会”,无论为他真诚而充满激情的表白,她肯定都会与画家拥抱。画家在她心里已经占据了重要位置。尽管她连画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也是来跟你道别的。明天我要去国外讲学,顺便去阿拉斯加考察和写生。那里很美,更是生命的花园。” 说完,画家彬彬有礼地向两人道了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七章 复制人 5 画家走后,肖菁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素汶坐在一边低头沉思。她耳听眼见两人深情厚意和庄严的誓言。他们不避讳她,那样自然流露真情,可见做人的真诚坦荡。他们对话的语意离她很遥远,却叫她感到有趣和好奇。这让她产生了进一步了解肖菁的想法。 “他是一个好男人。粉红色的浪漫爱情。”她由衷说。 “哦”肖菁应了一声。 “他参禅悟道吗?” “什么?”肖菁这才听懂了,不由笑道,“不是。那是他的信仰。” “信仰?” “对,信仰。我们共同的信仰。”肖菁深情地说。 素汶被两人真挚的爱情感动。她有些恍惚,渴望走进肖菁的世界,弄懂那是什么?有那么多“那是什么”。虽然不知道明确的概念,还是想弄懂。这已不再是因为有趣和好奇。她说: “小菁,愿意跟我谈谈吗?谈谈我不懂的事情。我很想知道。你像一个神奇的花园,无数奇花异草,每一株都引人注目。” 肖菁很感意外。看到素汶真诚的眼睛,她理解了。她痛快地说道:“我愿意。怎么说呢?还是你提问题,我来回答吧。好吗?” 素汶想了想,说:“首先一个问题。为什么说‘人生下来不是为了死,虽然一定得死’?” 肖菁答道:“这是老人家的感悟。自然法则内在的逻辑,生对应死。但人不能为死而活着。” “有一些明白了。第二个问题” 肖菁笑道:“怎么像论文答辩啦。咱们随性一点,想哪说哪吧。” 素汶笑了,说:“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说‘人一定得死底确是个遗憾’?” “我的父母离我而去,甚至我身边的人离我而去,我都感到万分悲痛。我一直在想,生命一定是生与死的交替吗?这个命题真的无解吗?人类总有一天会解开这个千古难题。我为什么不做第一人?这是我的抱负。” “你这样想,不怕说你异想天开吗?” “总得有人异想天开。否则就没有人类今天的认知。标新立异思考生命现象,是我要走的道路。我有信心走下去。” “你这样说,我不得不表示敬佩。那么,下一个问题。按照江薇‘世界复制说’,你确定自己是复制人。你说感恩于‘生命再生’的爱,要用‘生命再生’的爱回报人类,这是怎么回事?” 肖菁停顿一下。素汶这个问题,也是自己反复思考的问题。其中画家的出现曾影响到自己。她与画家共同探讨,明确了“永生”新的概念。“生命再生”或者“生命永存”只是“永生”新概念的一部分。“生命再生”给了她真爱。正是这样的爱让她看到了人类人性的不足。而她肩负的使命就是让人类认识到这些不足,不断获取新的认知,直到共同进入“永生”。这些话跟素汶是讲不清楚的。但又不能不讲。只好尽量仔细说明。 素汶听完,觉得似懂非懂。也没有理由再让肖菁讲一遍。只好就事说事,弄明白一点算一点。“小菁,‘是非观’从来都是人类社会活动的产物。仅凭出现一个复制人就改变了现行‘是非观’的依据,这可能吗?” “这个问题提得好。复制人主要的贡献就是让人类认识到生死不再是自然法则。这就直接冲击了与生死有关的传统观念。重要的是,人类的生死观念直接影响到是非观。所以,不能小看复制人的作用。至于改变现行是非观和行为准则,那不是我们讨论的问题。” “有点懂了。改变是肯定的,改变到什么程度,何时改变,那是人类社会活动决定的。所以人们担心。”素汶不无忧虑地说。 “担心什么?复制人的色彩吗?说到底这还是认知问题。只要不抱残守缺,人们终将会懂得复制人的象征意义。就如市长所说,‘生命永存’对人类是希望和曙光。以我所见,人类认知像个金字塔。下面是‘基础认知’,粗糙臃肿可以变化,但不可以缺失。越往上所需时间和积累越多,认知的升华凝聚,层层向上,直至塔尖。‘生命再生’也许仅仅是这个金字塔的‘基础认知’。” “那就是说否定了‘生命再生’,这个‘认知金字塔’会倒掉?” “对。我一直在否定它。但做不到。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这件事是假的。我怀疑过,像所有现代人一样怀疑。但还是否定不了。现在我已经确定自己是复制人。我和你一样,没有特异之处。只有不一样的认知。你正在跟我讨论这个认知。我不知道这样讨论下去有什么意义。可我还想跟你,跟所有现代人讨论这个认知。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在像你一样担忧什么?我不知道。”肖菁不再说下去了。她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人类理解她肩负的使命。 话说到这里,素汶明白了。她曾经是陈仔义“近未来派”的追随者。仔义说“近未来”就是把他那些奇特想法中的时空定格在不远的未来,这与她独特的“建筑思维草图表达”方式异曲同工,用简单易懂的规则以及详实的图例明确表达那些奇特想法,使人记忆深刻。在肖菁到来之前,她也曾想过,如果否定了“生命再生”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生命永存的象征说”还会主导舆论吗?如她之前所想,高楼摇摇欲坠,其背后一连串问题还会指向认知观取向吗?媒体惊呼的深刻的社会问题还会存在吗?如果“生命永存的象征说”不能主导舆论,那“复制人”代表的一切美德都将化作乌有,而改变固有是非观念的预言也将灰飞烟灭。是这样吗?建筑思维草图就是一张张表达规定理念的建筑图纸,它与结构和其它专业的可行性进行“合成”,最后还原为实际工程。其中独特的思维决定着工程的成败。她把那一连串问题当作一张张建筑草图,把肖菁还原成善良可爱的芭比娃娃。跟肖菁几番对话,她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无论制约肖菁成为芭比娃娃的原因是什么,肖菁还是芭比娃娃!她的思维是职业性的,专业的,排他的。她习惯于这样思考。跟肖菁几番对话是她精心设计的。对制约肖菁成为芭比娃娃的“可行性研究”以及“合成”,最终还是取决于肖菁本人。“生命再生”是美丽的传奇还是真实的故事,只有肖菁知道。肖菁接受了复制人身份,执拗地坚持着令人难以理解的誓言和信念,把她叫做现代人,把“永生”当作信仰,并且期盼这一精神上的更高境界最终被人类认同和推动社会进步。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现实。肖菁已经不再是芭比娃娃。肖菁还是那位戴着神秘面纱的天使。素汶这样想着,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肖菁说:“你看,我们只顾说话天都黑下来了。要不就谈到这儿?” 素汶说,还有问题请教呢。那样吧,上楼,到我宿舍去。累了还有地方休息。冰箱里有吃的。反正都是单身,无牵无挂。咱俩谈个通宵。 素汶把肖菁拉进宿舍。从冰箱里翻出几包方便面用开水泡了,又稀里哗啦翻出几根香肠和一包榨菜摆在电脑桌上。肖菁笑问你把方便面都放进冰箱里了?素汶说这个冰箱太大,空着可惜了。这是个双门冰箱,再看屋里到处堆满了书籍和图纸,也真没地方放别的东西。 “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谁?”肖菁问。 素汶还在冰箱里翻着什么,一边回答:“我12岁就没有了爸妈。靠救助上的学校,直到大学毕业。我是长春人,跟长江是老乡。” “我是洛阳人。我们都过早失去父母,我理解你的内心”肖菁有些忧伤,但立刻又说,“哎,你还找什么?面泡好了,快来吃吧。” “找筷子啊。外面就一双筷子。” “筷子也放在冰箱里?”肖菁又笑了。 素汶终于翻出了筷子,顺便找到几个苹果。 吃罢饭一人拿着一个苹果。素汶也不削皮,边啃边说:“你说过,长江跟苏秀兰在一起,让我放心。你怎么知道?什么意思?” “哦。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 “怎么?”素汶忙问。 “看你紧张的。”肖菁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苏总卖房子的事。苏总开发的万福山庄低价销售,市场震动,听说出了资金问题。我看未必。销售的楼盘只是万福山庄一小部分。她可能急需这笔资金。还可能跟钟长江有关。” 跟长江有关?为什么?” “你想啊,钟长江到北京治病,是苏总一手操办的,而且北京那家研究所已经改制,收费高昂。苏总只能动用自己那部分股份为钟长江治病筹措资金。” 素汶听明白了。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自己怎么没想到呢?去崑嵛山治病是南山院支付的费用。去北京就不同了。教授没说,自己也没想起来。看来真是多亏秀兰关照了。 “可是售楼资金不是小数,钟长江治病也花不了那么多。苏总还有什么打算呢?”肖菁有点想不通。 素汶一怔:秀兰还有什么打算?继续治病,找更好的医院更好的医生,或者去国外疗养,直到长江康复。不对,不对。教授明明说长江痊愈出院,不用再治了。那还能有什么打算呢?就算有打算,长江和秀兰都会打来电话说一声。是呀,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电话?出了什么事?能出什么事,嗨!胡思乱想! 见素汶皱着眉摇着头自言自语,肖菁用手捅了她一下: “你走火入魔了?苏总是见过世面的,跟她在一起钟长江不会出事。对了,你把我留下不是有话说吗?” 素汶这才回过神,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出洋相了。别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七章 复制人 6 素汶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有心事也藏不住。这些天肖菁跟南山院的设计师们混熟了,大家都这样评价他们的总师。对高楼事故,大家都敞开心扉说出了个人想法。认为建委的事故通报不负责任,更没有从客观的角度看待南山院,忽略了事物的一般规律。首先,素汶是建筑总师,高楼事故是结构问题,与建筑专业关系不大。其次,钟总工程师是很有名气的专家,做结构设计经验丰富,小问题可能有,造成高楼倾斜这样大事故的可能性极小。再次,林华大厦是重点工程,院里组织了高素质设计团队,严格执行专业校审制度,还有市审图办把关,出图质量可以保证。撇开这些基本事实,在没有铁的证据情况下,就事故说事故难免让人不服。黎总师没有也不会有推卸责任或者隐瞒真相的想法,她的职业操守有目共睹。肖菁虽然不懂设计,但懂得“客观看待事物一般规律”。设计师们的看法不错。 这样看来,按照市长要求,需要特别关注的事故直接责任人就剩下钟长江和院长沈亚夫了。沈院长已经进入市领导眼睛里了,沈院长的认知问题自然有人管。问题是钟长江。按照设计师们的看法,钟长江也不可能百分之百不犯大错,尽管他设计经验丰富。难道这就是钟长江离开南山院的原因?如果是这样,钟长江逃避认知教育,苏总和沈院长是知情的,也许还是他们共同谋划的。这就是人类人性的不足!肖菁感叹着。肖菁觉得必须说服素汶,让她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肖菁不禁为她惋惜。肖菁不忍心看到这样单纯善良的人再次受到伤害。 “平心而论,你觉得钟总工程师能做到百分之百不出错吗?”肖菁问。 “什么意思?”素汶显得很惊讶。 “很难做到。是吧?这也是正常的。”肖菁说,“设计们认为出错的几率非常小。那么,就是这个几率非常小的错误造成了高楼事故呢?有这种可能。你不要否认。” “为什么不能否认?”素汶激动地说,“长江是敬业的。非常敬业!我了解他。” “不是敬业不敬业的问题。”肖菁耐心地解释说,“你想想,人性的不足是什么?是自私,是贪欲。钟长江不回南山院说明什么?从我的愿望说,他是认知迷惘。现代人都免不了自私和贪欲。只要他肯回来,我会告诉他认知有多么重要。认知不更新升华,就脱离不了人性陋习” “你怎么敢说长江自私?”素汶打断肖菁的话,她无法冷静。“长江为了南山院的名誉和清白跳过大海。一个连生命都舍得的人,还有什么自私和贪欲可言?” “这正是令人惋惜的认知状态。现代人过于看重个人生命,以为生命是最宝贵的,只有一次。但现代人不明白生命可以再生。现代人把死亡当作一种仪式,表达某种理念,表达某种欲望。这样的认知与人类的本质格格不入。人类的本质是被认知的,不是按照理念或欲望被表达被宣扬的。钟长江和你都犯了这样的错误。”肖菁说。 “人类本质是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肖菁说。 “要等到人类获得‘永生’才知道吗?” “不错。”肖菁肯定地说。 “那是什么?仅仅是梦?还是永远解不开的迷?” “不对。你已经知道生命可以有第二次,除非你不认可复制人。你已经了解了‘永生’的意义,除非你不认同我的认知。”肖菁也无法冷静了。 素汶皱着眉。素汶爱皱眉,尤其在无法确定应该怎么办的时候。这时候,她一双凤眼漫过薄雾,弯弯的细眉蹙起,让人觉出别样朦胧的美。正是这种美让肖菁决定再努力一下。只有狂风才能吹散迷雾,不把问题说透,她不会醒悟。 “你是钟长江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他不告诉你去了哪里?苏总和沈院长让他去北京,为什么要保密?这是他们共同谋划好了的。而且钟长江去向至今不明,说明他们根本不把高楼事故放在眼里,不把职业道德放在心上,不把市民的关切和痛心当一回事” “你在污蔑!”素汶忍无可忍喊了一声。 “不是污蔑。是敲给你的警钟。”肖菁稳稳地回答。 “可是长江讲了他的发现。那个地下工程,海底洞库,那些图纸资料,那才是造成高楼事故的真正原因。” “但是谁能相信?如果是真的,钟长江为什么不回来亲自说明?” “那么,谁相信你?——相信复制人是真的?!”素汶的眼睛在喷火。 肖菁身子一震。这明显不是一回事。素汶真就这样不听劝吗?她无比伤心,眼睛流出泪水。再看素汶,发疯似地转到南面窗前,推倒一摞图纸,把一个镀金漆盒捧到胸前。她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肖菁。 肖菁惊呆了。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南山石啊!派出所李所长勘察过现场,调取了小区录像,对周围住户也做了调查取证,认定是贼入室盗窃,但至今没有破案线索,就像水里丢进一块石头,石头沉下去了,水面平静了,一切照旧。现在,这块“石头”就在素汶怀里。肖菁的惊讶可想而知。 “我看过你的视频。这是你的石头吧?”素汶一字一顿地说。 肖菁想过去,腿却不听话。 素汶走过来。“给你!”,把漆盒放到肖菁手上。 打开漆盒,看到那棵无名小花。花叶晶莹剔透,紫色花瓣和鲜绿色枝蔓挺拔秀丽。一点不假,是她的南山石!她忍不住抱住素汶,喜极而泣:“谢谢。你救了我” 素汶没有躲。只是小声说:“可是,把它给你,我就见不到长江了” 肖菁听见了。一时却没反应过来。她问: “这南山石怎么在你这里?” 素汶毫无保留把事情经过讲给她。肖菁听后,心里一懔:窃贼!但他们要素汶带着南山石干什么呢?又怎么知道钟长江的下落呢?这里肯定有大问题。她把素汶扶到床边坐下。说:“素汶,南山石你留着。先找到长江再说。不过,这件事已经报了案,应该把情况告诉李所长。跟那伙贼打交道很危险。” “不行。这块石头是你命根子,不能再让它丢了。你刚才不是说长江没事吗?再说,他们既然知道长江在哪儿,如果报警,对长江不利呀。先拖一拖,实在不行再报警吧。”素汶愁眉紧锁。 “不。还是先找到钟长江。我的事跟当前的大事比起来不算事。那块石头有灵气,最终还会回到我身边。”肖菁说,“我跟你一块儿找钟长江,去跟他们见面。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不行。他们要我一个人去的。你跟去,他们不见怎么办?”素汶觉得不妥,虽然她希望肖菁跟自己去。 “或者我远远看着你。有危险我就冲上去!万一出现那样的情况,当然我会先报警,警察会保护我们。” 素汶认为这个想法稳妥,既不惊扰窃贼,又能找到长江。两个年轻姑娘冒险寻找钟长江,不可预知的事情一定很多。素汶心思细腻,谨小慎微,考虑问题周密。肖菁思路敏捷分析能力强而且不纠缠细节。两人商量好了几个行动方案。素汶吁了口气,看着肖菁说:“别以为我忘了你对长江的污蔑。你得道歉。” 肖菁说:“我还真没忘。不过,我尊重你的看法。等找到钟长江,再决定是否道歉。”说完又补充一句:“就这么定了。” 素汶也不与她争辩。毕竟肖菁身份特殊,无非是说说而已。事实胜于雄辩,那就等长江回来亲口说明事实。她相信长江,相信他不是肖菁说的那样。 肖菁还在想着抓贼的事情。突然,她的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那块石头有一处黑斑,这是她不熟悉的。再用手一摸,石头居然冰冷得没一点温度。她大吃一惊,像被马蜂蛰了似地缩回手。 石头是假南山石。这是怎么回事?! 肖菁转身朝窗前走去。走了两步,停下了。问题不会出在这里。应该是那伙贼故意送个假的来。可是送个假南山石给素汶干什么? 素汶看肖菁举止有些奇怪,问:“你怎么了?” 肖菁想要不要告诉她?素汶此时急于见到钟长江,如果说南山石是假的,她会更加着急。这伙贼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件事必须报告警方,否则素汶会有危险。还是先听听警方的意见,再慢慢说给素汶为好。想明白了,遂说:“哦,我想起一件事。素汶,我得回去了。” 素汶说:“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好吧,别耽误你办正事。以后我们再谈吧。” “我们当然要谈。话总得说透。到时我一定洗耳恭听。”肖菁笑笑,就离开了。 肖菁出了南山院直奔派出所找李所长。路上接到杜秘书一个电话,他说市长找她汇报情况,让她22点准时到市长办公室。这么晚了市长还要听汇报,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她看看表,还有35分钟,决定先去见李所长。 李所长每天都工作到深夜,不论有无案情。这是他一贯作风,业内人士都知道。肖菁进了门正赶上李所长打电话。她想退回去,所长招招手,意思不必这样。打完电话,所长让她坐到对面,说,你来的正好。市局为完成工作部署,其中一个环节就是要求你本人知情和配合破案。肖菁看着所长眉心那块胎记,有些不明所以;胎记会变颜色,尤其变红的时候,吸引别人注意力的除了它就不是别的什么了。 “杜秘书报案不实。你丢了南山石。对吧?”所长说。 肖菁怔了一下,但不想撒谎,遂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知道吗,这让我们失去了宝贵的破案时机。南山石有可能被带出国内!”胎记很红,在方形的黑脸上更显得发紫。 “这是怎么回事”肖菁急切地问。 所长站起来,几分钟后才说:“南山石已经被国外某家科研机构盯上了。” 既是科研机构,完全可以派访问学者或提出合作研究,何必如此下作?肖菁不解。 “肖副主任,你已经被列入重点保护对象。所以我们会定时同你联络。如果有突发情况,你必须及时报告我们。能做到吗?”所长重又坐下来,眉心胎记已经变淡,几乎看不出来了。 肖菁点点头,但还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所长似乎看出肖菁的心思,随即又说:“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案子吗?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是,市局非常重视。这个案子是国家安全部门督办的。你明白了吗?” 肖菁想了想,说:“你都不明白,我怎么会明白呢?” 所长还要说什么,大概觉得不该说,遂改口问:“你来找我什么事?” 肖菁这才把素汶收到假南山石和那伙贼要约她见面的事告诉了所长。听完,所长沉吟一会,断然说:“好。就按他们的要求去做。安全保障由我负责。这会不会和你的案子有关,要等到报告市局以后才能知道。不过你也不能大意。” 肖菁看看表,说,一切听从所长安排。王市长那里要听汇报,得马上去。所长说,时间来不及了,派车送你。 坐在李所长的车里,肖菁把刚知道的事情想了一下。国外那家科研机构要把南山石据为己有。这个案子甚至惊动了国家安全部门,自己也被当作重点保护对象保护起来。这事看来真的挺严重。一块石头为什么会引出这么大麻烦? 她感到很压抑。那伙贼让素汶拿着假南山石去干什么呢?另外,素汶固执己见,看不到钟长江跟苏总和沈院长一样具有欺骗性的一面。这都是现代人的人性不足,是自私和贪欲作祟。令人惋惜的认知状态如此俯拾即是。特别是素汶,她那么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到头来还是怀疑复制人不是真的 是的,她看到了素汶的眼睛在喷火!这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对复制人的排斥和反抗。这一瞬间,她醒悟了——也许她不应该这样对待素汶,也许她应该用现代人的思维来审视现代人的人性不足,而不是把自己的认知强加给现代人。素汶之所以愤怒,就在于不相信复制人,不相信复制人的存在,不相信复制人的认知c理念和信仰。 而解决这个根本问题,就必须用“复活实验”证明给她看。可是,“复活实验”需要南山石。而真的南山石又在哪里呢?她感到茫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八章 深夜的会议 1 肖菁22点准时来到静寂的市府。进了市府大门,轿车在浑黄的路灯下疾速驶到一幢大屋顶楼房前面。在高大柱廊下,轿车停下来。门厅里早有人来接她。 市长办公室里灯光通明。这是个一进三间的办公室,外面是接待室,里边是小会客厅(兼会议室),中间才是市长经常办公的地方。从满屋缭绕的烟气和一副副惫倦的脸上看得出这里的会议已进行了多时。肖菁看到市建委贺志鹏主任和市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的刘明厚主任及其下属部门领导都在小会客厅里。刘明厚用异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时候苏副市长从中间的办公室里出来,杜为紧跟其后。 肖菁没见到王市长。苏副市长请她坐到贺志鹏旁边,说,这么晚把你请来,是王市长想要你谈谈南山院的工作,不巧刚刚被老书记紧急约去省里。明久同志认为,南山院认知教育试点搞得有声有色,各方面反映良好。肖副主任不负众望。今晚这个会很重要,杜秘书详细给你讲讲。先请你把试点工作情况跟大家介绍一下。 肖菁事前没接到工作汇报通知。认知教育应该怎样开展,市委没有部署。她只是尽力完成市长交办的工作。她不知道“有声有色,各方面反映良好”是什么,但知道黎素汶不理解也不同意她对钟长江沈亚夫和苏秀兰的看法。她只是找了设计师们谈话聊天。当然聊的话题也是大家感兴趣和愿意关注的,比如高楼事故和复制人。聊天的内容和深度远远超过“专题谈话”,有时大家都忘了她是为了工作才找他们谈话的。这些杂乱无章的内容如何归纳成为“汇报材料”呢?幸亏她有一点宣传工作经验,稍微想了想很快理出头绪,遂即把南山院诸方面状况和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无遗漏地讲完。 工作汇报言简意赅,总结全面,重要情况重点说明,思路清晰,语言表达准确c鲜明c生动。苏副市长说,肖菁同志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汇报,让我们了解了“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的内在涵义。用明久同志的话说,肖菁用她“复制人”的认知感召我们现代人的良知,用她独有的人格特质吸引并影响我们的意愿和追求。这是明久同志为我们设计的认知教育方法。 在座的部门负责人,大多是专业技术干部出身。平时难得接触“认知理论”和“认知感召”c“认知力量”c“认知教育”等一类词汇,对鲜见的政治理念和哲学语言感到十分惊奇。而且“复制人”还为大家做了工作汇报,还有,一贯言语朴实的苏副市长竟然也讲起政治家们专属的高深理念,更是不可思议。 在大家的惊诧中,坐在身旁的杜为对肖菁说,刚才市长宣布了市委市政府三项决定。市长说,常委会一致同意把“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当作南山市目前工作重心,把“用认知力量改变传统观念,灭假兴真c抑恶扬善,扫除社会弊端,净化心灵,更好地执行中央和省的工作部署”作为南山市今后一段时期的战略目标。为此,先在小范围内(肖菁理解是城建和规划部门范围内)宣布,终结“江薇一肖菁事件”的调查,鼓励“薇四条”倡导者继续完善其论述的观点。第二,为确保工作重心不转移不受干扰,必须尽快完成南山设计院的认知文明教育试点工作,总结经验,全面推广。但是千万不要忘记,南山院是有影响力的设计院,是我们南山市的宝贵资源,现在受到高楼事故负面影响,要帮助它度过难关。为此,必须加大领导力度,成立以苏副市长为主的专门工作组,组员有贺志鹏c刘明厚c杜为和肖菁,重大问题必须由专门工作组集体讨论决定。第三,建设行政主管部门要对市民反映强烈的高楼事故善后工作负责。市委市府要求专门工作组明晨拿出事故处理决定。人民不允许我们政府公务员办事拖沓不负责任,更不允许自恃高明独断专行。不能让市民再在失望不满和愤怒中等待。处理决定由杜为直接送电台电视台和南山报社,即时向全市播发。让全市人民知情并且监督政府工作的运行。 肖菁听罢也是一惊。这种深夜紧急召开的会议,本来就令人感到不寻常,参加会议的又都是城建和规划部门的领导,“三项决定”在这个范围内首先宣布,明显有所指向。她觉得有一句话特别刺耳:“自恃高明独断专行”。这话真是市长讲的吗?还有“重大问题必须由专门工作组集体讨论决定”。这意味着一个临时搭建的专门工作组可以左右甚至否决苏副市长对高楼事故做出的任何决策。而且专门工作组明晨前必须拿出事故处理决定,即时向全市播发,为什么这样急迫? 她这样想着,直到会议结束。只听到苏副市长说:“三项决定是市委市府针对当前我市出现的新问题做出的重大决策。但不是权宜之计。在座的各位领导同志要积极响应认真执行,争取在这先行先试过程中取得经验,为今后南山市全面发展打下良好基础。 会议结束后,苏副市长把专门工作组成员领进市长办公室,又补充宣布了常委会的第四项决定。 苏副市长说,这项决定是对我的批评。市长希望我在专门工作组内做出自我检查,提高认识,改正错误。南山市的热点问题已经被国外某些媒体广泛传播,一些不实信息和政府工作失误被夸大,给我们市的形象造成极坏影响。我很痛心。高楼事故发生已近一个月,市长办公会也开过近一周,我至今没有完全执行办公会的决定。但我不能说违心的话。 肖菁很替苏副市长难受。常委会上对他的批评再拿到这里与大家见面,这种做法可能对当事人改正错误有益,反复教育c深刻触动灵魂,当然对改正错误有益。但苏副市长错了吗?错在哪里? 肖菁的错愕和疑惑显而易见。肖菁的内心是纯净的。自从认定公务员比工程师复杂,她就留意观察身边的政府工作人员。这个原因与她自身特质有关。摆脱捆绑思维的条条框框,标新立异思考生命现象,在无拘无束的环境里思考,对各种类型人物进行研究,研究他或她的人性,进而找到象征生与死的界限,找到跨越这个界限的“永生”,已经成为肖菁冥顽不化的追求。她所追求的是对人类对宇宙本质的认知。和画家一样,肖菁已经超越“生命不是生与死的交替”这一认知,已经解除了对生命的疑惑,而潜心研究人类人性才是她现阶段必须做的事情。 没有谁能洞悉肖菁的内心。 明晨之前要拿出对高楼事故的处理决定。这项工作将如何进行?谁都说不清。专门工作组成员围坐会议桌旁,各自怀有心事,场面一度冷落。 冥顽不化的追求迫使肖菁不得不开动脑筋思考——只有我们能够客观的描述这位“复制人”此刻的内心活动,那样不寻常地思考: 市长阐述施政理念选取的素材基本符合事实;把认知教育叫做“标签工程”也算恰如其分;终结“江薇一肖菁事件”的调查,鼓励“薇四条”倡导者完成其论文,对稳定和促进社会进步有利;高楼事故处理不力,对负有责任的苏副市长采取组织措施和帮助也可以理解。唯独说苏副市长自恃高明独断专行令她错愕,而其理由竟然是霸气十足的逻辑推理:建委事故通报代表政府权威,通报认定的事实不容改变,市民拥戴政府为民做主,民心所向不容亵渎,这就是时机和形势,这就是大局,南山院沈亚夫院长不接受建委的事故通报,至今未提交事故处理意见,这是大局之中的一个“乱局”,苏副市长不能替南山院说明高楼事故原因,就等于无回天之力,在这种情势之下,拒不执行市长办公会决定,一再迁就沈亚夫,把一个精神病人所谓的“发现”当作挡箭牌,还要用科学实验为这个挡箭牌镀金和张目,那么你苏湘涛同志不是“自恃高明独断专行”是什么?所以,大势所趋,说设计造成高楼事故就是注定的事。这种逻辑推理,杜为使用过,这句话杜为也曾经在许多场合说过。包括在苏副市长现场采访会上杜为卓然不群的演说,鲜明的思想观点c迂回跳跃的思维和深奥难懂的哲理c惊世骇俗的政治语言,都与市长讲过的话如出一辙。两人身上都有相互的影子。苏副市长也一直把王明久当作老师,老师两次进高级党校读书,常委学习会上经常语出惊人,讲的都是科学社会主义或哲学方面的学问,老师那么与众不同。杜秘书也有另类之处,在他办公室里,各种文件资料堆积如山摆满办公桌,而把范埃弗拉的《政治学研究方法指南》和各种政治经济修身处事心理励志谋略经典等书籍装满资料柜。两人都爱好钻研政治理论。两人都很优秀。只不过一个是市长,一个是秘书。画家认为每个人都有一种特质,又都以欲望为表现;而欲望那样简单,简单到只有生和死的区别。如果直言市长和秘书“生”或“死”,未免是笑谈。“生命再生”造就的爱使她渴望人性完美,而人性的不足和令她惋惜的认知状态偏偏俯拾即是。画家和她无力改变现状。画家和她都明白,要改变现状必须用现代人的思维来思考现代人的人性不足。素汶对复制人的排斥和反抗就是例子。她需要跟现代人融合,交流认知,以及必要的科学验证。现代人注重科学,验证是不可或缺的程序。而她和画家的追求及信仰,在现代人看来也不过是“徘徊的幽灵”,没有验证只能是空想。验证她和画家的认知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如何跟现代人融合,交流认知,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现实的。冥顽不化的追求也成了她脑子里的魔咒。不久前“生命永存”这个魔咒,让她改变了自己和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让她心性突变,哪怕喝胡辣汤这种生活小事,她也会看到人性的不足与可爱。冥顽不化的追求像情感催化剂让她在寻找“永生”漫漫的长路上以不变的优越感和使命感前行。肖菁不是四平八稳的人,她还没到那个年龄。小小年纪,心中充满大爱;这种爱既不是所谓“普度众生”之爱,也不是素汶所排斥的“实用之爱”。她以独特的包容之心去爱人性之中的不足甚至丑恶;此时她还没有被脑子里的魔咒完全摧毁,必要时她也会以极端的方式与之抗争。画家把现代人的欲望分为两类,那是极端的两类;当然还有中间一类,还有剥掉伪装的一类。对此,她都以包容之心看待,这是她的优越感和使命感使然。她不再把市长看作是市长,不再把秘书看做是秘书。两人的欲望都在“生”与“死”之间。不是因为两人都很优秀——有时“优秀”可能是伪装。而是没有发现两人身上具有画家所说的“偏执”,他们不是“疯狂追求物质生活的人”,也不是“沉湎于虚幻世界的人”。他们是普通的现代人。对这个结论,她有点泄气。普通的现代人不具备可研性。她和画家的终极目标是找到人类欲望跨越“永生”的界限。这只能从“生”或“死”的欲望中找到。她不想特别关注市长和秘书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愿意关注普通现代人的内心世界,虽然不那么认真关注了。普通现代人的内心世界也有丑陋一面,她有义务去感化和帮助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八章 深夜的会议2 不能不说肖菁的错愕和疑惑带有对苏副市长的同情。她看看苏副市长,看到的是一脸冷峻。苏副市长注视着墙上的电子钟。贺主任和刘明厚也不约而同注视着电子钟。只有杜为低头整理会议记录,秘书的职业习惯似乎总是这样拿着笔在写东西。 刘明厚想打破沉闷,率先说: “王市长的话耐人寻味,乍听起来深奥难懂,仔细琢磨,句句精辟,字字玑珠。” 杜秘书头也没抬,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嘲讽。 贺主任问:“怎么讲?” 刘明厚说:“市长把复制人和复制人的认知比作幽灵,你知道一百多年前徘徊在欧洲上空的‘幽灵’是什么吗?那是《□□宣言》开篇的第一句话。” “大家都知道。”贺主任说。 刘明厚笑了一下,看着肖菁说:“可想而知,市长怎样看待你。我数了一下,市长短短几十句讲话里就提出四个新概念和两句发人深省的‘吉问’。” “是诘问吧?”肖菁笑问,她似乎并不介意他的话题。 刘明厚楞了一下,旋即说“对,是‘诘问’。‘理顺文通’嘛。”脸上带着媚笑。 肖菁想到喝胡辣汤那一幕,顿生厌恶,但只一瞬间就由厌恶变为怜悯了。 “什么‘理顺文通’呀。应该是文通理顺。文不通理焉顺?”贺主任嘟囔了一句。 “别打岔。让我背完。‘体验全新的梦想世界’,‘天使的认知’,噢,还有‘悟出的高境界的理念’,‘标签工程’。这四个概念你们谁听说过?还有两句:炸掉一栋楼和抹黑政府形象哪个重要?任凭错误甚至有害的舆论泛滥民怨沸腾,还是釜底抽薪灭假兴真灭丑兴美有所作为,哪个做法正确?嗨。我算服了!市长水平就是高。不服高人有罪。我算佩服到家啦。”说完,刘明厚瞥了苏副市长一眼。 “什么不服高人有罪?你说话能不能不带刺儿?”贺主任是刘明厚直接上级,平常说话硬磕硬的时候也不少。 “我没‘带刺’。我说的是实话。咱们几个人里,就算杜秘书再啃半年书,能不能弄明白其中一句还两说。” “就你明白了。是吗?”贺主任抢白道。 “我没那么说。市长的话就是深奥嘛。哦,对了,你也别挑我的理。刚才你说‘文通理顺’?错了呀。就是‘理顺文通’嘛!” 看着刘明厚较真,肖菁抿嘴笑道: “理顺则文通;文通则理顺。意思不同。你俩都不错。” 肖菁这样说了,刘明厚便不再争辩。他叹了口气,说: “我也知道情至笔畅。我是心里不痛快。就拿你肖菁来说,我们同事相处好好的,突然你成了‘复制人’。这让人难以接受呀。你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是复制人呢?” 肖菁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还不算完。你怎么又成了‘天使’,怎么又生出前所未闻的‘认知’呢?这还不算完。偏偏一个叫‘红杏’的把你的‘认知’直接发给了市长。” “你怎么知道?”一直没说话的杜秘书突然问道。 “碰巧了。那天市长约我谈事,市长在上网,问我‘红杏’是谁。我怎么知道。市长说,看了给他的帖子,觉得这位‘红杏’是个人才。让我注意观察,最好找到其人”刘明厚觉得自己说多了,忙闭上嘴。 杜为摇了摇头,又潜心写他的会议记录。 苏副市长把目光从电子钟上收回。肖菁注意到他的目光没离开过那里。 “我们现在讨论林华大厦事故处理意见。事故处理的前一段情况你们都知道。肖副主任可能不太清楚。我先做个简要介绍。”苏副市长说。 肖菁并非不清楚。她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不过苏副市长一讲起来,她才觉得事情远比自己知道的复杂得多。 苏副市长看了大家一眼,随即把一份文件放到会议桌上。这是省检测中心发来的电传文件。肖菁看到打印纸上印着: 南山市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 据省有关领导指示,你市林华大厦倾斜事故须重新认定。重新认定有什么问题及时向省检测中心报告。所需技术力量或设备若有不足可由省检测中心援助。重新认定限定日期为月日。 附:省有关部门的批示摘要。 省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盖章) 年月日 文件上有公章有签名。肖菁逐字逐句地细读了两遍,特别是省有关部门领导的批示,她觉得很有些意味深长。这是一位声望颇高的省级领导批示:“公正客观科学地检测是经得起推敲的。检测的权威是数据,客观真实的数据。用数据说话,让人心服口服,才算你们工作成功。如果人家不服,而且也是用数据说话,那就不算你们工作成功,还要继续做工作,直至找到客观真实的数据。这才是检测的权威。” 肖菁看罢,不由暗暗点头。这位领导寥寥数语,把检测工作的哲理性分析得十分精辟。检测中心若这样做了,高楼事故也许将有另一种解读,市府也许不会这样被动,南山院也许就不至于大难临头,不会落到现在这样屈辱境地。 传看完文件,刘明厚说,事故重新认定也不可能改变什么。市检测中心的数据科学可靠,经得起推敲。除现场检测外,全部检测样本和施工监理档案都予以封存,随时可以复查。问题是排除施工原因后,建委有没有启动重大质量事故的调查程序?据我所知,贺主任没有这样做。 刘明厚显然在推卸责任。贺主任有些生气,说:“你们中心兼管质量监督,职能和权限都在你的部门。况且,是你们把工程检测书当做最后结果报上来的。你也没有提及启动重大质量事故的调查程序。你应该对我负责。”刘明厚也不相让,说:“发生工程事故,排除施工原因,那就是设计问题;排除设计原因,那就是施工问题。这是我们业内潜规则,是惯例。你能说还有别的原因吗?”贺主任说:“那你现在讲启动重大质量事故调查程序是什么意思?”刘明厚说:“现在不是省检测中心干预了嘛。你别生气。我是说如果当时启动了重大质量事故的调查程序,我们就不至于被动。不过也没什么。即便事故重新认定,结论也不会改变。”贺主任说:“你狡辩!” 刘明厚还要说什么,苏副市长摆手制止,说:“特别重大质量事故调查,我已经委托南山设计总院按照□□有关规定办理了。顺便说一下,南山设计总院就是京津大学设计研究院,院长告诉我,沈亚夫请求行政复议被市法院拒绝,总院以间接责任人立场向省检测中心请求高楼事故行政复议,被接受。总院的态度明确,不护短,不推诿,相信政府。” 说到这里苏副市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刘明厚和贺主任。事情再明显不过,市检测中心的报告被质疑,市建委的事故通报被质疑,市政府的领导工作被质疑,而且是被省有关领导质疑,与此相关的人员必须深刻反省,做出改正,并承担相应责任。 贺主任后悔刚才有些冲动,说:“这件事,是我没想周全。我愿负建委领导责任。” 刘明厚主任说:“送报告的时候,我们没有讲清楚,以至酿成错误。” 苏副市长痛苦地摇了摇头,接着向后靠紧沙发,仰着脸,闭上眼睛。 这个习惯动作两位主任再明白不过了。苏副市长只有在极度恶劣的心情下才会有这种形体语言。 两位主任惶恐地看着苏副市长,又看看杜为。 杜为只埋头翻看会议记录,没理会他俩。过了大约十分钟,苏副市长仍旧仰靠在沙发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到这时,杜为才朝两位主任点了点头。刘明厚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贺志鹏。 “苏副市长,市长交办的事得抓紧了。天快亮了。”贺主任小声说。 “是啊,天快亮了。杜秘书,你做记录。”苏副市长睁开了眼睛,说,“林华大厦事故认定草率,有关人员极其不负责任,造成的影响和后果很坏。责令建委贺主任立即调查此事,限期写出书面报告报送市主要领导,等待处理。其次,立即安排电视广播讲话。我要向南山院c沈院长和全体市民公开道歉。” 杜为停下笔惊诧地望着苏副市长。 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怔怔地呆坐在那里。 “记下了吗?”苏副市长用不可置疑的语气问。 “记下了。”杜为挥笔疾书,把苏副市长的指示一字不拉地记录下来。 “明早就把会议纪要送市长和书记。你马上写出综合报告,如实反映高楼事故的认定问题。”苏副市长对杜为说。“我的责任是第一位的。为什么省里领导关注了才知道我们犯了错误?这是为什么?我要深刻地检讨。” “苏副市长,事故认定事关重大,政府表态更是非同小可。你刚才讲的,与市长想法背道而驰。不可以这样做。”贺主任极力劝阻。 “苏副市长,‘事故认定草率’和‘极其不负责任’,这话太重。我们无大错。再说启动重大质量事故的调查程序,要看事故性质和损失。林华大厦事故算不算重大质量事故还需讨论。”刘明厚委屈地说。 “是你先说应该启动重大质量事故的调查程序的。怎么又这样说?”贺主任十分不满。接着又补充一句,“你总是这样,要把自己关进保险箱里吗?” “贺主任,别挖苦人。我想把大家都关进保险箱里。能做到吗?基层同志忙忙碌碌尽职尽责地工作,图的就是一个平安。连这都不行吗?” 都听得出来,刘明厚在发牢骚。 苏副市长没理会刘明厚,却瞪了贺主任一眼。说:“林华大厦倾斜事故原因非常特殊,社会影响巨大,启动重大质量事故调查程序,请省和国家级专家调查研究,这是对南山市负责。既然事故认定事关重大,政府表态非同小可,你当初为什么不把事情想周全?我还没有说你们玩忽职守,批评重一点对你们有好处。再说启动重大质量事故调查程序,不是为谁保险,也不是亡羊补牢。老贺,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贺主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好。既是对南山市负责,我同意。苏副市长,如果一定要跟市民道歉,那就由我来做深刻检讨。你免我的职。渎职的是我,与你无关。” “老贺,你一直都是这样旗帜鲜明。那你说说,林华大厦炸掉还是不炸?”苏副市长一定要让建委主任表态。贺志鹏敢于暴露观点,无论对事对人,从来直言不讳;但在这个问题上,从不表态。 贺志鹏一时语塞。炸掉林华大厦,是市长办公会的决定,刚才市长又放了重话。他知道苏副市长绝不是自恃高明独断专行,只是有点“犟”。林华大厦倾斜事故原因底确非常特殊,在他看来既不是施工问题也不是设计问题,施工方面有“检测机构”证明,设计方面有“审图办”证明,检测的和审图的都是权威机构。再者,苏副市长为防止万一出现紧急情况,已经做了炸楼实施预案。苏副市长没有执行决定,是因为舍不得南山市标志性工程这个第一高楼不明不白被毁掉。他理解苏副市长的心情,理解苏副市长的内心。作为建委主要负责人的他,跟随苏副市长十几年,他们看着这座城市长大,城市的每一栋建筑都是宝贝,都是南山人的心血和梦想,要亲手毁掉它们,心疼啊!——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教授,忙问:“苏副市长,为什么不把沈亚夫请来?” “沈院长临时被法院请去调查取证。他说过要来参加会议” 苏副市长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八章 深夜的会议3 贺志鹏知道教授正在接受法院调查。一想到这个案子他就内疚。但木已成舟,作为证据的“事故认定书”早已签发。为这事教授一直避免跟他接触,对苏副市长也是敬而远之。那次为讨论炸楼问题他和苏副市长去找教授,眼见教授的车从身旁溜走。苏副市长一直希望找到挽救高楼的办法,对钟长江的“发现”也非常重视,对教授也是“爱”“恨”交加,爱其锲而不舍的坚持——坚持他那顽固的自信;恨其学者方式的傲慢甚至自私。教授需要关心爱护和开导。苏副市长创造多次机会,盼望跟他交谈,他却选择了逃避。为此,贺志鹏对教授颇为不满,遂说: “把沈院长请回来。高楼到底有没有救?他得表态。” 苏副市长摇摇头,说:“他担不起呀。还是我来拍板吧。不炸。” “不炸?!”几乎所有人都被苏副市长这个决定震惊了。 “不炸”就意味着对市长的背叛! “湘涛,你再想想。这样做会出大事的!”贺志鹏的声音都变了。 “苏副市长,放弃林华大厦吧。那是个烫手的山芋呀!”刘明厚说。 “苏副市长,您考虑一下两位主任的请求吧。”杜秘书恳求道,“您权衡一下利弊,还有什么比民意和政府形象更重要呢?肖副主任刚才也说了,我们都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从一个新的视角看待世界,就会发现一片新天地。市长的思想,融进了复制人的认知。这是我们必须看到的。”说完,他推了一下白框眼镜,露出白亮牙齿,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肖菁看到的是杜为的悲愤。杜为的神情与其语言格格不入。怎么回事?杜为放下笔,高昂胸膛,更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与刚才手不离笔的秘书形象完全判若两人。肖菁非常仔细地研究过他,她推断杜为接下来还有话说。 “我很尊敬您。苏副市长,我跟随您六年。您让我懂得了如何建设和管理城市,教会我独当一面工作,锻炼了我,提高了我。我很感激。但在纷繁的城市建设和管理的文化面前,我仍是一个不合潮流的秘书。我只能亦步亦趋跟在您身后,做些文案和传达工作。我愧对您的培养教育,同时也在寻找原因。我到底缺少什么?直到复制人出现,我才认清了自己。诚如市长所说,复制人和复制人的认知像‘幽灵’那样叫人感到新奇甚至恐怖,但它又是‘天使’。她传递当今社会亟需的高境界人文理念,并以此改变每一个人的认知观。这就是认知的力量。认知的力量是向上的,进步的,有光明前途的,所以才成为人类的真正需要。自然,这也是我的需要。我也怀疑过。‘复制人’那么荒谬那么不可思议。但她就是我们熟悉的肖菁。肖菁荒谬吗?肖菁不可思议吗?当然不是。肖菁的精神有问题吗?当然也不是。那还怀疑什么?肖菁的经历必然导致一个全新认知产生,这个认知我们却不熟悉。我们要学习。市长说,学习复制人的认知,就是认知教育。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将会改变现存的传统观念。这种极具颠覆性的理念,许多人感到震惊和茫然无措。这是正常的。许多人对意识形态很敏感。其实不然。意识形态的色彩是永恒的主题,无人能回避。人们之间的认知偏差和认知水准不同,对新生事物的感觉就不同。不必大惊小怪。我想,苏副市长也能明白。我的这些想法都是市长的想法。市长因为时间有限,没能讲完。市长的话是激烈一点,那也是激愤之言——是怜惜市民的痛苦,是对政府工作失误的悲愤。” 这番话一出举座皆惊。刘明厚张了半天嘴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贺志鹏像不认识似地瞪着杜为看。肖菁虽然研究过他,但这样剖析自己c剖析别人还是第一次。杜为这番话,有他说过的,有江薇讲过的,还有她曾想过的。她奇怪杜为怎么会把这些零乱破碎的思维和概念整理得如此清晰明了。那些她曾想过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我们都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这个意思她想过,但不记得说过。而且,把她和所谓她的认知当作认知教育的工具,她觉得不好,觉得有点像某种操弄,她并不强求现代人相信复制人的认知c理念和信仰,她只是向现代人说明自己,展示自己,推销自己,希望现代人爱自己,希望自己能为现代人做些有益的事,这都是真实的。杜为一番话让她感到自己被利用,被扭曲。她无法冷静。她想驳斥杜为的言论,但仅一瞬间,又冷静下来。她想到了刚才想到的杜为可爱的一面。她不忍心对这位专职秘书说那些他可能不爱听的话。 只有苏副市长不动声色。杜为一番话,也算掏了心窝子。六年下来,他给苏副市长的印象深刻。在许多方面,他是出类拔萃的,但对自己要求过于严格,也许追求目标过高,不安心秘书工作,多次提出调动。他对政治有特殊的爱好,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钻研政治理论。同样喜欢钻研政治理论的市长,也有意把他调到身边。有这层关系以及他自身努力,说出刚才那番话不足为怪。苏副市长心里犯嘀咕的倒是肖菁。 苏副市长对肖菁观察已久。他认为,“江薇一肖菁事件”不论是如何发生的,都是荒唐的,肖菁则扮演重要角色。但至今他没有发现这场闹剧的破绽。市委副书记c市长王明久及时并且比较妥当地处理了这个事件。常委会上他也赞成终结“江薇一肖菁事件”的调查。他不想让荒唐的事件成为市民饭后茶余的笑谈,更不想让其引发无节制的思想混乱。“复制人”就是思想混乱的产物。她是网上那个叫“红杏”的人凭空想象出来的。王明久既没有简单粗暴封杀所谓的学术之争,也没有穷根究底澄清事情真相。这使得市民慢慢冷却了好奇心,少了许多狂躁与迷茫。而认知教育,及时引导社会舆论,疏导极端情绪,缓解市民心理压力,稳定了大局。 苏副市长不认同的,是王明久把认知教育的功能意义“极大化”,仿佛认知教育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极大化”之一,就是解读复制人的认知。他承认,到目前为止,肖菁的言行是健康的,向上的,有利于社会。(所谓的)复制人认知,被王明久理想化解读,传统的思想教育被演化成快餐外卖式的“标签工程”,这些想法,在常委会上他都全盘端出。同以往一样,他没能说服市长。他的理论水平不敌王明久。他忧心忡忡。特别是表决高楼事故处理决定的时候,许多常委不支持他,他寡不敌众,不得不接受组织决定。 苏副市长理解市长的用心。常委会上,他针锋相对指出不同意市长炸楼的理由,认为不炸楼不等于抹黑政府形象,不等于对错误甚至有害的舆论放纵,高楼炸与不炸,取决于南山院和正在竭尽全力挽救高楼的工程师们,如果政府对高楼事故处理不当,民众的舆论再激烈,政府也必须认错。这就等于要他开口炸楼绝无可能。于是市长提议成立专门工作组集体讨论炸楼问题。这样一来,市长的决定就有可能实现。 杜为见大家都不说话,遂不失时机提出: “肖副主任在南山院蹲点,熟悉情况,最有发言权。苏副市长,是不是请她讲一讲?” 贺志鹏问:“讲什么?” “高楼事故主要责任人钟长江下落不明。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问题关键所在。我们都希望找到高楼事故原因。遗憾的是,技术顾问沈亚夫不配合工作,钟总工程师被怀疑逃避认知教育。南山院是否存在隐瞒事故真相的问题?肖副主任可以给大家讲一讲。”杜为说完,看着苏副市长。 苏副市长点点头。 肖菁到现在已经把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理清了。一栋高楼的命运本不值得市长们关注,但是,与之命运攸关的业主关注,高楼的设计施工和工程监管部门关注,高楼附近居民关注;出事的高楼也“出彩”,要么立即垮塌,要么露出“伤疤”,它却偏偏歪斜在那里不倒,这给了更多市民关注的时间和空间。市民们都关注,市长们就得关注。从研究人性的角度,肖菁认为两位市长都有“不足”。王市长关注的是民意和政府形象,苏副市长关注的是高楼事故本身和相关的人。两位市长都缺少跟对方坦诚交流取长补短的耐心。人性也以耐心为表现。缺少耐心,就是浮躁。浮躁就说明心不静。两位都是做大事的人,心不静怎么行?要做到心之宁静,也难也不难。就看他们为什么心不静。嗨,算了。他们都不具备可研性,不需要深入探究。她想到了画家所说的“偏执”。 看着肖菁入神地想着什么,苏副市长说:“肖菁,该你说说了。明天r国市约契柯市长要来我们市访问。随行nsg电视台记者是个厉害角色,上次现场采访涉及的问题可能被回访。我们也要做一点准备工作。” 苏副市长现场采访会上nsg电视台记者引爆了杜秘书的大脑神经元,他的所谓“超级哲学”和曝露的所谓“深刻社会问题”,都实质性的聚焦在如何处理高楼事故事情上;加上媒体直截了当指出“这个深刻的社会问题,涉及到政府工作诸方面状态,也涉及到市民自身利益的保障和公众意识的觉悟”,这无疑给市主要领导增加了沉重压力。肖菁这才明白市长为什么要深夜紧急召开这个会。 杜为的提议,又进一步把上述问题归结为高楼事故主要责任人的错误行为上。肖菁虽然觉得这样看待杜为有些冷酷,但并不认为把他想得怎么过分。这样一个重大问题,怎么可以仅仅归结为几个人的错误行为呢?!不过,平心而论,钟长江下落不明,那底确是事实。南山院设计师认为钟长江不可能百分之百不犯大错也是事实。钟长江下落连最亲近的人素汶都不知道。苏秀兰和沈亚夫让他去北京,为什么要保密?这是他们共同谋划好了的,说明他们不把职业道德放在心上,不把市民的关切和痛心当一回事,这也是事实。事实是不能被篡改和扭曲的。她不会因为对杜为的不满意而不说真话。她想,要讲就讲这些吧。这是大家都关心的;当然,不能提到苏秀兰,无此必要,苏副市长听了也会难过。 肖菁讲完,杜为苦笑一下,说,肖副主任的思维不是我能企及的,我一定努力提高自身修养和认知水平。停了一会,他满脸严肃地看着苏副市长,说,肖副主任讲的事情都清楚了,所以,我提议,按照组织原则,举手表决。说完,率先举起了手。 这会儿,气氛有点诡异。先前,杜为说的那番话把贺志鹏裹进控制不住的惊奇和诧异之中。杜为说的,也是他想的,却是没想明白的。尽管在肖菁讲了钟长江的问题之后,他认为找到高楼事故真相的梦想已经破灭,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对杜为说:“你这是干什么?苏副市长已经说过了,不炸!” 刘明厚的惊奇不亚于贺志鹏。他印象里的杜为从不高谈阔论。几天前有人告诉他杜为答记者问震惊了全会场,他压根不信。刘明厚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原因是他的语言组织能力欠佳,再正经的话也说不上连续五六句。所以他开会讲话离不开讲稿。但他的头脑特别聪明,而且非常喜欢较真。而杜为做事认真,两人习性相近。他喜欢杜为不张扬的谦谦君子风度,愿意跟杜为接近,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儿”。杜为料定今天的会议一定出现这个场面,不举手表决,就不会通过炸楼的决定。所以当贺志鹏提出质疑时杜为就拿眼睛盯着刘明厚。刘明厚当然知道杜为的意思,况且巴不得早点把楼炸掉甩掉包袱,遂毫不犹豫举起手来。 肖菁早就感受到了杜为诡异的气场。她奇怪今天这个会怎么变成了杜为主导。但她刚发过言,对钟长江和沈院长特别失望,遂不暇思索就举起手。 不等贺志鹏说话,杜为就对苏副市长说,按照组织原则,专门工作组以多数表决结果通过炸楼的决定。清指示下一步工作。说完,又埋下头整理会议记录。 苏副市长一直没有讲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肖菁看出他在难过。苏副市长就坐在她的面前,灯光直射到他的脸上。柔和的光线把他脸上细密的皱纹放大似地变成了特写,被皱纹包裹的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偷偷地钻了出来。虽然泪珠瞬间被擦掉,她还是看见了。她感到浑身一震。平心而论,对于苏副市长的浮躁,她怀有同情之心。市长对他的批评有些过分。他不像市长那样把她说得无以复加的美好,把她的认知说得那样无以复加的高深和伟大。他没有市长那样的政治哲学语言,他讲的是实实在在的话,干的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他跟马刚一起搞高楼纠偏实验,倾听黎总师的批评和建议,甚至尊重专家的推测和想象,召开现场采访会,公开他的想法,同媒体交流,同市民交流。现在,他服从了专门工作组的决定。她那一票对这个决定起到了关键的作用。那时她没有想过苏副市长的感受。如果她再想想那一票可能产生的后果,也许她会弃权。她很难过,她想象自己跟苏副市长一样难过。她对自己复制人身份第一次感到了负罪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八章 深夜的会议4 会议结束后,苏副市长带着贺志鹏去看教授。在市法院他们找到了教授。还是那栋楼的三层,原先是法院副院长的办公室。教授在里间屋里。那位样子谦和的警官在外间屋接待了苏副市长和贺志鹏。警官说,教授还是不配合法院调查,按规定教授只能暂时留在这里。贺志鹏问:什么规定?警官说:案子是r国市法院请求我们南山法院协助办理的,按照《请求书》我们做了补充调查;南山市法院以“拒绝和妨碍调查取证”为由,对沈院长进行了处分。贺志鹏说:什么处分,分明是拘留嘛。警官说:也可以这样理解,这是执法。苏副市长事前听过政法委负责人介绍,法院认为钟长江讲的那些事情是干扰阻碍司法工作,而单位法人沈亚夫又拒绝调查取证;法院已经发文予以拘留并提出纪律处分的司法建议。苏副市长听后很气愤,对那位负责人说,钟长江发现的事情是高楼事故成因之一,应该给予肯定;再说目前这还是传说,不能主观臆测钟长江的动机。政法委负责人说,你不能干预司法。苏副市长叹息道:“司法独立,我知道。但要公平啊!” 教授听见苏副市长说话,开了门请他们进来。警官遂转身走出房间;按规定这也是不允许的,警官知道。 贺志鹏见了教授,忙不迭把省检测中心电传文件和省领导批示塞到教授手上。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苏副市长说: “事情搞清楚了。检测报告没有设计方面的数据对比论证,是不全面的,只能算是初步的事故报告。建委有关部门把这份报告当作最后的检测结果报给了我。整个事情就是这样不负责任游戏似地发生了。” 苏副市长痛心地低下头。他那刚毅的脸上充满悲愤,浓重的双眉紧蹙着。“这事让你们受委屈了。是我们工作失误,给你和南山院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我必须代表市府公开道歉!”他真诚地说。 教授茫然地坐在那里。似乎手里拿的东西并不那么重要。教授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面对苏副市长。从看到那位省领导批语开始,他就预感到自己的命运正在急速改变。不久前,他还要辞去市长的技术顾问,还为命运的不公平放声痛哭。现在事情有了结果。南山院的名誉可以恢复,高楼事故真相也将慢慢揭开。可是内心里总感到命运的改变太突然。高楼事故出现以后,开始还想找苏副市长谈谈。但是,在建委小礼堂,由苏副市长主持的两次会议,让他感到绝望。他情绪低落,心绪烦躁,感到威信扫地。本来有几次机会见到苏副市长可以谈谈心,他却故意躲避了。因为他不相信苏副市长能听得进自己的任何申辩。他只能用另外一种方法同命运抗争,那就是对高楼事故的设计责任进行复议。苏副市长态度的急变,他不知道是否跟省领导对此事的关注有关。总院领导同省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关系密切,有的甚至是多年的同事和同学,这种关系可能会把某些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结局会这样。苏副市长要公开道歉!如果这样,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毋须事故复议就已经恢复了南山院的名誉。真是这样吗?事情真能简单化到这种程度吗?他虽然有些兴奋和满足,可几十年习惯于对事物縝密思考的直觉,还是令他强烈不安。这种不安来自那天想过的那些事情。长江的失踪,不仅让肖副主任查到的疑点和问题增加了可信度,而且也会影响到苏副市长。如果肖副主任把问题公开定性,恐怕苏副市长也没办法扭转局面。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局面可能会出现。想到这里,他急切地说,“苏副市长,我提交的报告你们研究了没有?我得回南山院。马刚和黎素汶在等着我研究验证试验。请你帮我回去。”这是唯一能救南山院的办法,他必须抢在肖副主任前面。 “教授,你先别急。”苏副市长打断他的话。“重新认定不等于否定已有认定。这你应该清楚。” 教授一怔,想了想,说,理论是这样。可现在十万火急呀!鬼才知道是谁在这关键时候把他困在这里。 贺志鹏也劝道,情况马上变好,你忍耐一下。 “教授,你的报告我和贺主任研究了。现在就跟你谈。”苏副市长此时已舒展开那双浓重的眉毛,“请你帮我们揭开高楼事故的真相。你知道,‘长江的发现’已经在市民中广为流传。现在我对事故真实原因感到忧虑,想知道我该怎么办?”他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迫切的期待。 对于“长江的发现”,教授有过深入思考。他知道要证明那些地下工程存在,以及地下工程对高楼倾斜的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这是相当困难的。这是极端复杂的科学研究项目。且不说项目立项必须遵守的一系列程序,单就地下工程图纸资料风化湮灭那件事就足以使整个工作无法进行下去。即便立项通过,还要专家论证,找到问题所在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还要做出一部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这是他从事本专业几十年未曾遇过的新课题,相信世界建筑史上也绝无仅有。还有最重要的,尽管“鱼漂效应”使高楼晃来晃去没有倒塌,但这只是暂时现象,高楼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下去。到那时,所有工作都来不及完成,而最后结局却是灾难性的c毁灭性的。想到这里,他额头沁出冷汗,说:“说实话,我何尝不想证明长江的发现是存在的?但也许我们没有时间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否则我们真的没出路了。目前,从高楼反复倾斜的状态看,肯定同地下工程有关。我正同马总工程师研究这件事,希望找出‘鱼漂效应’理论上的根据。” “鱼漂效应?” “是我们对高楼反复倾斜状态的一个概括,”教授遂又把马总工程师监测数据以及相关的分析详细讲了一遍。 苏副市长认真地听着。他思忖了一会儿,问: “这样说,高楼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 “还要看近期的监测结果。倘若不超过目前摇摆幅度,能有30天安全期。” “你能肯定?” “也许我能肯定。”教授侧过头,躲开苏副市长的目光。 “30天”苏副市长沉吟着,接着神色凝重地说: “30天我们能做什么?至少应该找到高楼倾斜合理的解释。30天后,如果我们不得不炸掉高楼,我们也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当然,若能保住高楼,我也一定为你请功。南山市的市民不会忘了你!” 教授听出苏副市长决意要他来做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不多说了。你是著名专家,又是林华大厦设计图纸的审定人,怎样讲你都是最合适的。由你牵头,立即组建一个研究小组。你提名单,我批准。研究地点设在你的南山院。其它必须办的事项由我出面解决。怎么样?” 贺志鹏不失时机地说:“我具体去做。跑腿的事交给我。” 苏副市长果然把这件事情交给教授办了,而且是“特事特办”,完全撇开了基本工作程序。这让教授很感意外。苏副市长在变?还是原本就没变?教授还在想。 如果说专门工作组的决定以3:2的形式通过以后苏副市长还在犹豫,那么现在苏副市长已经明确了自己的信念。他无需犹豫。与教授和马刚这样严谨的专家共同前行,还有钟长江黎素汶和一大批工程技术人员做后盾,他还犹豫什么? 杜为和刘明厚在苏副市长和贺志鹏走后,没有立即离开市长小会议室。他们还有事情商量。 刘明厚说,今天的会,亏你脑瓜子聪明。我算服了。你让我大吃一惊。 杜为笑了笑说,偶尔露峥嵘罢了。说正经的,那件事办好了吗? 刘明厚说,办好了。 杜为问,情况属实吗? 刘明厚说,属实。 杜为问的是一份卖房清单。最近万福山庄毫无征兆突然开盘,n栋楼几天之内售罄。有心人注意到国有控股公司低价销售楼盘可能有贪腐问题,遂秘密调查,结果还真的发现三名政府官员买了房。这位有心人就是刘明厚。巧的是三名政府官员都跟时空房地产开发公司有特定关系,刘明厚说,法律认定就是“共同利益关系人”。杜为感兴趣的是,苏秀兰就是这家开发公司法人。苏秀兰在苏副市长荫蔽下做房地产生意本来就有非议,这次把低于市场价20且极具升值潜力的住房卖给共同利益关系人,苏秀兰的意图明显。如果这个问题曝光,苏副市长就会受到牵连。而市长最痛恨的就是政府官员贪污腐化,苏副市长的下场可想而知。 问题是刘明厚。刘明厚是市府大院名符其实的“蟑螂”——公务员背后都这样叫他。倒不是说他害人,他爱交朋友,喜欢各部门“乱串”,像蟑螂那样哪里都有他,而且“政治生命力”极强,几次被处分又几次“官复原职”,据说被摘了头的蟑螂可以存活9天,9天后死亡的原因却是饥饿。那几次被处分,是因为‘反腐不择手段’。市长对贪腐嫉恶如仇,市长爱惜他,经过教育才让他得以复职。刘明厚还有一个特点,非常喜欢较真(诚如前面喝胡辣汤)。别看刘明厚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在酒桌上却十分活跃。他朋友多,各方成功人士和各界专业人士都是他酒桌上的忠实听众。他讲的段子新鲜有趣,上至时政要闻下至米袋子菜篮子,荤素有度,很合道貌岸然的中性人口味。因为再有趣的话也说不上连贯几句,听众未免觉得不过瘾,就鼓噪不休非要他接着讲。鼓噪不休免不了出现杂音c反对的声音。他也想连续讲下去,偏偏没话可讲,于是只能重复讲过的话。久而久之,人们就认为他好“较真”。杜为至今不明白,他较真是语言障碍还是性格使然?更叫杜为不明白的是,像刘明厚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市长看好的“精英”,怎么会是即将委以重任的“栋梁之才”?杜为在组织部里有“内线”,最初只提供给他个人职务升迁信息,后来信息范围逐渐扩大,也能听到他关心的人职务升迁信息。杜为懂得为“官”之道。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王市长想要做成大事,就得有人帮,就像众星捧月一样。这是一个团队。是带领民众前进的团队。如果团队出了问题,就会影响市长做大事。现在这个团队就要出事。而让团队出事的人就是苏湘涛。几天之前,杜为信心满满,他不费什么气力就让教授放弃了抗诉。不曾想一纸电传打乱了他的计划。省检测中心和省领导干预了高楼事故认定。杜为怕的就是对高楼事故认定进行调查。这会让刘明厚还有更重要的人物卷进这场风波中来。杜为不认为炸了楼就万事大吉,尽管他觉得炸楼是迟早的事。若想平息这场风波,必须让苏湘涛离开副市长位置。眼下办法有两个,一是把沈亚夫关起来,二是通过苏秀兰搞垮苏湘涛。把沈亚夫关起来,苏湘涛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放出来,这既能阻止所谓的“验证试验”,又能让苏湘涛触碰干预司法的红线。问题是他不信任刘明厚。苏秀兰不会明目张胆以身试法,如果卖房清单是个陷阱或者共同利益关系人的认定出了纰漏,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事他还得仔细斟酌。 刘明厚又说,这事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深浅。不过最近都说复制人是假的。国家实验室认知神经科学专家要对肖菁重新测试,国家安全部门也派员进驻了南山市。 “消息可靠?”杜为问。 “当然可靠。”刘明厚说。“我也怀疑复制人是假的。这种事不假才怪呢。”停顿一会儿,又说,“这样一来会牵扯到江薇和市长啊。再怎么说把肖菁捧上天的也是他们呀。而且他们讲的那些‘认知’那些‘改变’,都是什么?颠覆传统的观念,颠覆判断是非的标准!听一听都吓人。” 杜为附和地说:“这可是大事。难怪国家安全部门也派员来。消息来源是哪里?” 刘明厚不想说。 “那就是你编的消息。” “我哪有那个胆儿呀!” 刘明厚知道磨不过他,只好说实话。 原来刘明厚认识r国驻本市国际贸易代办处一位专员。专员是华裔,名字叫莫洛斯。两年前,莫洛斯突然找到刘明厚并说自己是他妻子的“妹夫哥”(莫洛斯说的意思是妹夫的哥哥)。刘明厚妻子叫刘芙菍,——取其谐音,熟悉的人和同事们都叫“刘夫人”。刘夫人底确有个妹妹嫁到国外,但已多年没有联系。突然出来个专员妹夫哥,夫妻俩惊喜交集。刘夫人颇具河南人的性格,内心细腻外表质朴追求个性发展。因此,十分愿意与这位专员妹夫哥交往。莫洛斯似乎知道刘夫人的心意,故意透露一些她感兴趣的信息。半年下来,刘夫人利用这些信息做了几笔“商业对缝”,但她不满足这种拿佣金的买卖,索性自己办了个“刘夫人贸易公司”。刘明厚乐见其成,对莫洛斯的“帮助”也不以为意。几天前莫洛斯把刘明厚请到自己的代办处,直截了当说明想用“非常重要”的信息跟他做交易。刘明厚问,什么信息?莫洛斯说,对王明久非常不利的信息。为什么要告诉我?莫洛斯说,因为你有办法化解这种不利。什么办法?莫洛斯说,你有人;但你要听我的。刘明厚一惊。他被莫洛斯戳破了自己的秘密。刘明厚底确有人。多年来他掌控建筑工程质量监督和检测大权,秉公执法;但也包庇也挽救了一批大大小小的行业内公司。加之他爱结交朋友,渐渐身边积聚一伙甘心为他效力的“铁哥们”。有了这些人,他对这个行业的掌控更加得心应手。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让任何一家业内公司及其领导者一夜之间名誉扫地。许多有各种政治和社会背景的“成功人士”拉拢他,对他示好,他都投以桃李。由此,他成了许多人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他内心里却宁可做市府大院的“蟑螂”。他怕自己成为烜赫一时令人生畏的人。那他就离完蛋不远了。莫洛斯戳破了他的秘密,他不得不放低姿态,遂问,做什么交易?莫洛斯说,让刘夫人贸易公司运到r国一箱货。什么货?莫洛斯说,当然是合法的货,到时候你可以去验货。为什么要我们运?莫洛斯说,这是商业秘密。刘明厚想了想,既是这样,保证货物合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遂又问,你的信息是什么?莫洛斯说:“我们达成了口头协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现在我告诉你。王明久市长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不久前发生在你们市的‘江薇一肖菁事件’,是一个政治事件。王明久和江薇宣扬复制人的认知,鼓动民众相信歪理邪说,颠覆传统的观念,颠覆判断是非的标准,制造思想混乱。我的上司告诉我,相关部门已经把‘江薇一肖菁事件’列为危害国家安全的重案,要派国家实验室认知神经科学专家对肖菁进行心理测试,国家安全部门也派员进驻了南山市。你人脉广,查一下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莫洛斯的话可能不错。但说王明久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他还一下子想不通。他问,怎样做才能化解?莫洛斯说,这一两天就告诉你办法。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对他来说,核实有没有国家安全部门和某某专家到南山来并不困难。核实的结果证明莫洛斯说的是真的。他有些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到处理这类棘手的问题,只有杜为才办得了,自己不在行。当然,他跟杜为讲这件事,是有选择的讲,有目的地讲。刘明厚最后说,这回你相信了吧? 杜为有点紧张,但不像刘明厚那样惊慌失措。杜为只是不知道国家安全部门派员来南山是什么由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九章 寻找长江 1 为找到长江,林华去崑嵛山见了徐医生。从徐医生的片言只语里她扑捉到杜秘书可能掌握一些相关信息。她要了杜秘书的住址,希望从他那里打听到苏秀兰的行踪。而那封塞进素汶旅行袋里的信让她既惊喜又担心。惊喜的是又多出一条寻找长江的路。担心的是长江在那些人手里可能会受到委屈。那些人先后把南山石和一封信塞给素汶,显然是在做一件深思熟虑的事情。她猜不透那是什么事情。这些天绞尽脑汁寻找长江,累得脑子迟钝了。她忘了长江身边还有苏秀兰呢,她是惹人注目的老板,信上怎么只字未提?再有,把字打印到硬纸片上需要专业打印机,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还有,“好喔”两字也不常用,是方言还是习惯用语?总之很奇怪。如果这事发生在r国,她可能报警;但这牵扯到素汶的想法,她只能等待素汶的决定。一想到素汶她就心疼,没想到,为了救长江反而把素汶伤得那样重。真是没有两全的办法。她只能在心里默默鼓励素汶坚强起来。她相信将来一定会得到素汶的理解。 林华从崑嵛山回来就去找杜为。按徐医生写的地址,在环境优美的海湾,她找到了杜为的家。杜为热情接待了她,连连称赞她为南山做出了很大贡献,为祖国建设她牺牲了巨大个人利益,这种高风亮节实在令他钦佩和感动。对这些恭维的话她只报以既礼貌又得体的微笑,她不说什么,也从不对这类恭维的话做任何评价。 林华说明来意,并对这样事先没有约定的造访表示歉意。“实在不好意思,给杜秘书添了麻烦。若不是有要紧事找苏总经理,怎能这么晚来打扰您哪,”她最后这样说道。 “林女士不要这样客气。我们是大熟人,还谈什么打搅不打搅的。能为您做点事我很高兴。”杜秘书接下去说,“苏总经理这次出走连苏副市长都不知道。以前不是这样,外出时总会打个招呼。苏副市长也要我打听她到底去了哪里。现在没法儿知道。” “听说苏总经理不久前低价卖过楼,是这样吗?”林华随意问了一句。杜秘书把苏秀兰离开家说成“出走”令她有些茫然。 “底确是这样。东山的万福山庄,那是正在升值的楼盘,卖掉实在可惜。大家都说苏总经理又要另辟溪径了。” “另辟溪径?”林华不解地问。 “苏总经理常这样说。”他笑了笑,露出两行白亮的牙齿,“不过这次大家认为她是做海洋的什么生意。” “为什么这样说呢?” “有人看到苏总经理经常和海洋局的安工程师在一起。” “安工程师是办公司的吗?” “不。只是普通的工程师。” “这也不能说明她要做海洋的生意呀?”林华还是不明白。 “问题是安工程师也不见了。我到海洋局问过局长,局长说他请了长假去南方了。” “为什么去南方?他南方有人还是有事?”林华觉得有点纳闷。 杜为摇着头,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本想敷衍几句打发她走算了。可他想起一件事。昨天苏副市长从现场发布会回来,情绪激动,一直自言自语说着什么,后来才听清:不是秀兰而林华要嫁给钟长江!难怪苏副市长口里一个劲嘟囔着“奇怪”。之前,每每提及秀兰,他心中总要一动,确切的说,那是一阵心痛。本想详细问问怎么回事,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能问c也不该问。刚才林华一开口他就知道是为钟长江来的。秀兰和钟长江在一起,还有秀兰把钟长江秘密送到北京,这些事他都知道。但是现在两人都失踪了。提供信息的人自然是刘明厚。在南山,没有刘明厚打探不到的信息。唯独这一次信息断了。他一方面佩服秀兰的机智警觉,一方面也为她担心;如果再没有她的信息,他不排除报警寻人。而刘明厚一再阻拦。刘明厚说莫洛斯保证苏秀兰人身安全,不必担心也不要坏了他的大事。杜为隐约感到刘明厚和莫洛斯是在做一件极为诡秘的事。他不屑于他们的行为,不过问不参与也不反对。他只关心秀兰和钟长江。钟长江是他搞垮苏湘涛的王牌之一。钟长江失踪的时机恰到好处。只要钟长江在这段时间不回南山院,复制人肖菁就会把沈亚夫的罪名坐实。这样,高楼事故就会真相大白。苏湘涛就算再有本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这个事实在当前那么重要,南山人民千万双眼睛在看着,省市高层领导在看着,即将深刻改变人们精神面貌的认知教育也会被引向新高潮。这不正是明久同志想看到的吗?所以,林华寻找钟长江是一桩对他有利的事。他倒乐意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若能找到钟长江,他就会想出办法控制钟长江;不过,他还就怕钟长江突然回来。 林华看看时间已经很晚,遂与杜秘书辞别。 回来的路上林华想:必须尽快找到安工程师。她觉得自己像个接力赛跑的运动员,正拼着全力向终点奔跑;只要能到达终点,不论结果如何,她也会感到无比幸福。可是怎样才能找到安工程师呢? 林华不会放弃这条线索。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海洋局,她总觉得杜秘书肯定遗漏了什么,——女人总比男人心细嘛。 在海洋局的大楼里她见到了安工程师的领导。这位领导是个四十开外的女子,短发大眼,很精干的样子。林华说:“我是替一位在南方工作的朋友来找安工程师的。我的朋友急切见到他。请您帮助找一下安工程师。” “安工在南方确实有几个同学,不过没听说有什么联系。这次请假我就这样问过他,他也没说清楚。他走得很匆忙,也没留下联系地址。”说完,她仔细打量起林华来。 看了一会儿,她说:“您是林华女士吧?我在电视里见过您。没想到本人比电视里还要漂亮,还要有风度。您真让我嫉妒。”说完她爽朗地笑起来。 林华说:“谢谢您夸奖。”说完静静看着她,期望她再提供一些有关情况。 “这样吧,”她感受到林华期望的目光,认真地说,“我们一同去一趟财务处。” “去哪?”林华一时没听明白。 她又笑了笑,说,“您随我来吧。” 林华起身跟她走出这间办公室。穿过长长的走廊,她们停在挂着“财务处”牌子的门前。她小声说,“您为南山市做了那么多,我们总该回报您一点什么才对。”没等林华说话,她推门同林华进了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林华跟着她小心翼翼绕过许多堆满帐本和报表的桌子,来到里边一个玻璃隔断的小间。小间里三张桌子上都摆着橱柜,地上也摆满了各式橱柜和保险柜。一位年轻人尊敬地朝她点点头,她说:“把最近安工所有往来帐目拿来给我。”年轻人立即从橱柜里找出几本帐簿交给她。她翻了翻,对林华说:“兴许从这里能发现点什么。您就在这儿慢慢看吧。”说完给林华找了一个位置,让林华坐下,随即出去了。 林华坐在那漫不经心地翻看帐簿,心想这位领导为什么要自己看这些东西?看了一会儿,她被几笔往来帐吸引住了。她轻轻掀开厚厚的原始凭证,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这是购买潜水用具和船舶的凭证,都是最近发生的。资金来源写的是自付。还有一份安工同南方某某公司签的合同,上面大部分设备都已到货。 林华不明白安工何以要购买这些东西。而且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开支,安工不办公司,哪里来的大额流动资金? 这时一位工作人员来说:“我们领导有事不能陪您,让我问您还有什么事?如果没有事您就在这儿慢慢看。我们不会影响您的。” 林华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安工何以购买这么多东西值得自己认真想想,这是很有价值的线索。她说感谢大家对自己的帮助,请他向那位领导致谢。 回到别墅,她整理了一下这些天寻找秀兰所经历的事情,分析其中包含的可能性,最后认定安工极有可能同秀兰在一起,亦即极有可能同长江在一起。 那么安工购买潜水用具和船舶做什么用呢?这些东西自然是用于海上潜水作业了。安工是搞海洋科学的,很可能在做什么研究工作。不像,不像。购买这些东西的资金肯定是秀兰提供的,那么安工所做的事情同秀兰所做的事情应该是一回事。秀兰不可能放弃房地产去搞什么海洋研究,这多少有点反常。而且秀兰是低价出卖正在升值的楼盘,这说明他们急需一笔很大的资金。什么事这样急,以至使秀兰“另辟溪径”甘愿放弃大好的房地产商机? “潜水用具和船能干什么呢?”她又一遍问自己。 当然是用于潜水了;刚才想过。 “那么潜水为了什么呢?”她进一步问自己。 为了某种开发,实验,或者发现。 “这三种情况哪一种最符合秀兰?”她在进一步比较可能性。 秀兰是个商人,不可能在实验阶段就花这样大的代价冒险投资。开发呢?除非商业价值较高,否则不会这样做;退一步说,即便秀兰不是商人,也应该懂得为什么冒险和值得不值得冒险的道理。 那么只剩下发现了。他们想要发现什么?或者已经发现了什么?这个发现真这么重要吗? 林华想到这里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她觉得该休息一下大脑。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幔。南山院那边已是夜阑人静,只有院长室里还亮着灯,原先满楼灯光彻夜不息的景象早已不见。二楼长江那个窗口还是静悄悄的,月光里,凹进的窗,显得更加苍白c忧郁。想到寻找长江这样辛苦,她不觉叹了一口气。长江在她生命中占的位置太重要了,为了他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只是至今不见长江的踪影令她焦急。“长江啊,你到底在哪里?”她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轻轻的敲门声惊动了她,回了回神,知道是斯。 “进来吧,我没睡,”她说。 “华,近来你一直很晚才睡。这样会把身体搞坏。”斯站在门旁说,“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吗?” 斯的眼睛还是那样安详。父亲说斯不仅忠诚还有一个聪明的大脑。父亲在世时就经常同斯讨论许多大事,她也会这样做。她让斯坐下,斯摇了摇头,说: “华,你要嫁给钟。家族那边的事情由我来办。” 她点点头。以斯的威望他能办好。 “华,婚礼在哪里举行?在市吗?”斯问。 “不,”她只说这一个字。 斯仔细看着她,像在探究什么。 “斯,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嫁长江吗?”过了一会她问。 斯摇摇头,说:“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你对我很少讲钟。” “是这样,”她遂把偶然遇到长江,知道长江既是自己青年时代的恋人又是林华大厦的设计者,以及如何寻找他这些事情讲了一遍。 斯听过之后,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华,既是这样,你做得对。我想你父亲也会为选择钟而高兴。” 斯的话让她想到父亲。父亲为她的婚事一直操心,想到这她眼角有些湿。 “华不难过。华高兴才对。”斯苍老的脸上也流下泪水,“那就去找钟。婚礼在这里办。我可以为华主婚。我行吗?” 她笑了笑说:“斯是最好的,当然可以。” 斯高兴地转身要走,她叫住了他: “斯,我应该告诉你,我同长江结婚只是名义上的。” 斯缓缓地转过身,满脸诧异地问: “华,你说什么?” 她又重复一遍。 “为什么?”斯问。 “因为一个更好的姑娘同我一样爱着长江。长江也深爱着她。”她平静地说。“我不懂。这是你的幸福,不该放弃。你这样做仅仅是为了钟。”斯表情沉重地说,“华,以后怎么办?这对你不公平。” “斯,我们不谈这个好吗?”她有些忧伤地看着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遂问:“我要马上找到长江,你有办法吗?” “这对你不公平。你的名誉,你的婚姻都会被毁掉!我不能同意,相信你父亲也不能同意!”斯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只管愤愤地说下去,“我一定去找那位姑娘,告诉她不能同钟结婚。她不能给钟任何希望,因为钟终究要做牢。我还要告诉家族所有的人,阻止你这个愚蠢的想法。” 她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斯,任其说下去。斯的心情她理解,他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不能容忍任何伤害她的事出现。但斯是善良的,她知道。 斯愤愤地说着:“华,你长大了。不是原来那个小姑娘了。”随即又用手指轻扣了一下她的写字台。 林华看着她的秘书斯捷潘半天没说话。 写字台上摆满了从r国市发来的传真文件。斯原是一名船长,退休后一直做父亲的秘书,在她家族中有很高的威望,她也把斯当成长者和亲人看待。两人单独在一起时总是用r国语交谈,父亲在世时就这样,她不想改变这种习惯。 她耐心等待斯说完,这才说: “我必须嫁给钟。否则家族会把我当成仇人对待。这一点你必须明白。” “华,你的终身大事由你自己选择。可是在没有这种婚姻关系之前,你不能不在这些文件上签字。” 这是林华大厦事故诉讼和家族对她附带要求的一些法律文件。r国市法院接受了家族的请求,理由是她的行为损害了国家利益。如果她拒绝在这些文件上签字,她就要受到终止林华大厦继承权的处罚。传真文件是昨天收到的。“该死的nsg电视台记者!”她恨恨地詛咒一句,这些人做这种事效率真快。 她想这样的结果到底还是出现了。她恨哥哥,还有家族那些嗜钱如命的人。斯还站在那里。她觉得应该考虑签字的问题。 斯的样子让她心里一动:微黄的眉毛下褐色的眼睛露出安详的神色,略显苍老的脸上充满慈爱和深切期待,这多像父亲看自己的样子啊。 “华,签了字你就赢得了时间。”斯说,“家族的意愿不要去违抗。” 斯的意思她懂。如果继续对抗很可能招来家族更大不满,他们一定会要求当地法院终止她的林华大厦继承权。那样她就完全处于被动,任凭哥哥继续行使目前对林华大厦的管理权。根据家族律例,在她的继承权没有履行必要的手续前,原管理人有可能被授权继续管理林华大厦。 因此,她一定得在林华大厦诉讼案结束之前同长江结婚。斯拿着她签过的文件走了。临出门时头也没回一回地说: “你想找钟,就到苏的最亲近的人那里去找吧。” 斯这样说,她听懂了。 她起身拉合窗幔,转回身和衣躺到床上。斯捷潘最后那句话点醒了她。斯说得对,秀兰从家里出走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那天记者提到秀兰同苏副市长在高楼事故看法上有分歧,她本想找苏副市长谈谈这件事,可一直没有机会。她想知道秀兰的出走是否跟他们父女之间的争论有关。她决定明天就去找苏副市长。 第二天,林华在睡梦中被电话叫醒。电话是素汶打来的,说那伙人通知她10时带着南山石去东山海滨。林华看看外面,天已大亮,急忙起床洗漱。吃过早点,跟斯说,约契柯市长要来南山市访问,随行nsg电视台记者可能还要来采访。 斯说,nsg电视台记者很可疑,约契柯市长要是知道他们的行径一定震怒。 林华问,你知道了什么? 斯说,曼卡尔告诉我,这位记者和莫洛斯经常在庄园密谈。要知道,这之前,他和莫洛斯并不认识! 林华说,你想的很对。曼卡尔是斯捷潘按照她母亲的堂兄要求安排在莫洛斯庄园的“线人”。曼卡尔提供的信息都是很重要的。她母亲的堂兄最近突然要求她“及时提供莫洛斯庄园的一切情况”;而这种事只有“线人”能办到。她不明白母亲的堂兄为什么这么做,却也无法拒绝。 斯说,不要过分担心。我会想办法弄清他们要干什么。还有你和钟的事,我必须说服你母亲的堂兄。你母亲的堂兄在家族中的地位最高,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林华看到斯那微黄的眉毛下褐色眼睛里露出了她所熟悉的慈祥,心里一热。说: “斯,对不起。昨晚让你生气了。” 斯的眼神让她感动。从小就习惯了这种眼神。她觉得自己是逃出房间的,为躲避斯的眼神。这眼神让她想起父亲,她很难过,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到了外面,心情好了一点。她告诉司机,她开车去南山院。她想提早见到素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九章 寻找长江 2 肖菁是在她的临时办公室接到素汶电话的。她正在看电脑里的本市新闻。早间新闻没有播放林华大厦的消息。专门工作组以多数表决结果通过了炸楼决定,按照市长的安排这则消息今晨就应该播出。苏副市长向市民道歉的消息也没有播出。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时间安排的问题?昨晚苏副市长的眼泪让她对自己复制人身份第一次感到了负罪感。她的那些理念和想法是从生命再生中感悟出来的,她的信仰是从她和江薇c画家的认知中升华出来的。而市长把这些当作认知教育的工具,杜为更把她的认知扭曲,按他的意愿做某种操弄和凝聚气场。与之相反,鲜有政治哲学语言的苏副市长埋头实干,言之有物,敢作敢当,宽容大度。可她却投了反对苏副市长关键一票。作为复制人的她,找不到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出了问题。她底确出过问题。有些问题被江薇被画家纠正了,她不断修正自己,才得以不断提升自己的认知。这个过程很折磨人。现在,她很想见到画家,想再一次倾听他怪异而又充满智慧力量的狂放之言。但是画家去了阿拉斯加。她也好久没见到江薇姐了,很想找个时间跟江薇姐谈谈。在办公室里,她这样想着,没能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接过素汶电话,她刚走出“认知文明办公室”,正巧碰上了素汶。 素汶正用手机跟什么人大声说着话,一边引领着一帮人走过屋顶平台,游廊。肖菁见是马刚和高楼纠偏的工程师们,他们怀里抱着c肩上扛着各种仪器和设备部件;一个很特别的模型尤其惹人注目。素汶身后跟着苏副市长和马刚。苏副市长先跟肖菁打过招呼,随即又跟马刚热烈地聊了起来。 肖菁靠近素汶,小声问,这是干什么?还有两个小时到10点,能去吗?“去,一定去。”素汶说,“我们先得把“实验室”建起来。”肖菁一脸茫然:建“实验室”做什么呀? 苏副市长对那个模型很感兴趣。他认真看了半天,又问了几个问题,说,部里和省里领导都表示全力支持你们,必要时可以派人来协助工作。还有,贺主任刚刚同电信部门说妥,今天就把专用电缆拉过来,你们随时都可以同国家建研院信息研究中心交流情况。 素汶马刚兴奋地鼓掌。大家也为感谢领导的支持鼓起掌来。素汶说,那我们就抓紧时间把模型安装在“实验室”里吧。 马刚和工程师们费了很多周折才把模型抬进了素汶的办公室。模型装好后有两人高,放在黎总师的图台上。为安全起见,又把图台做了加固。马刚跟大家介绍说,模型是严格按林华大厦原样的百分之一制作的,连所用材料也都同林华大厦一样。模型装在厚厚的有机玻璃槽子里,从外面可以看清模型底下的地基情况。苏副市长自从主管城建工作以来,自学研读建筑结构方面的书籍,他知道这槽子里显示的是林华大厦地基和基础剖面。沈教授和马刚他们要找到高楼倾斜摇摆的“鱼漂效应”,自然要把模型做得和真实的林华大厦一样。不过有些装置他就看不懂了。模型上面有密密麻麻的金属片,模型下面还有一系列工作泵c管道c仪表之类的东西,它们都用导线联到一个有很大显示屏的仪器里。对于他来说,工作中这种情形经常遇到,由于对思考的对象陌生,有时会影响到工作的组织指挥;这时候他总要想办法从更多方面和更多角度来理解思考的对象。这是他多年积累的本领。马刚把模型电源接通,只见一种红色液体在地层开始弥漫,从下而上一直氲升到楼房地下室。此时显示屏出现了模型三个方向的运动情况,许多数据一行行划过屏幕。楼房模型下面的地基在动,尽管动得极缓慢,苏副市长还是看得出来。“你们在模拟林华大厦地层变化,是这样的吧?”他看了看马刚,问道。如果他猜对了的话,那就意味着马刚支持教授的观点。也就是说高楼事故的发生不在高楼本身,完全是另外一个原因引起的,——是缘于“长江的发现”引起的。这个研究思路正确吗?目前能排除高楼自身的原因吗? “我们正在验证‘鱼漂效应’的理论基础,”马刚说。“事实上它已经出现了。知道为什么这样,也就知道了事故原因。” “我同意,”苏副市长说。“但必须补充一点:这个试验能不能考虑高楼本身的原因?” “我们已经在做高楼结构方面的试验,”素汶说。“苏副市长看一看那些金属片就明白了。” 苏副市长看了看黎总师,又看了看那些金属片,暗暗点了点头:如果试验这样进行,那就不会有大麻烦了。 谁都没有提及教授。教授被拘留传遍了南山院,所有人都感到不解和愤怒。马刚也是刚听素汶说的,因为他要找教授商量研究思路。 模型已经就位,苏副市长要走了。马刚把苏副市长拽到一旁,说,把教授放出来。你能做到。苏副市长说,我做不到。马刚说,做不到也得做,你知道教授没有罪。苏副市长说,我无权干预司法。马刚说,不要你干预司法,要你伸张正义。苏副市长拉住马刚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教授就在本市,你有话找他说,我用车送你! 素汶和工程师们看着苏副市长拉着马刚从游廊走到屋顶平台,走下悬梯,这才又围住贺主任纷纷表示“抗议”。贺主任好言抚慰,一再强□□授很快就会回来;司法工作有其时效性,每一个程序都有严格的纪律规定,谁也不能冒犯。慢慢地“抗议”之声变弱了c变成无奈的叹息了,贺主任也借机离开。 贺主任走后,素汶做了必要的工作布置:模型设备先试车运转,三局的工程师负责监管;实验研究工作,等马刚回来即刻展开。 直到这时素汶才对肖菁说,林华在下面等着呢,快走。 肖菁说,别忘了带着石头! 在东山海滨的山脚下,林华的车停了下来。按照对方要求,素汶必须在下一个路口等待电话指示。林华跟肖菁说,咱俩先下车。让素汶开车过去。肖菁看了看前面,下一个路口刚好被一小片松林遮住,距离约一千米。再看表,离十点还差40分钟。肖菁说,我跟素汶已经准备好了几个行动方案。第一方案就是素汶先上,我们后面跟着,发现危险就冲上去救人。林华笑道,听你第一方案就知道后面方案也不专业,那伙人是干什么的你都不知道,你怎么救素汶?肖菁说,那伙人是窃贼。林华说,你那么肯定就报警把他们抓了。素汶说,不行不行,那样就找不到长江了。肖菁说,我们尽量跟你近一点,只要不发现我们就好,你就听我的吧,说完先下了车。林华无奈,迟疑着下了车。素汶看了她俩一眼。林华觉着那眼光可怜兮兮的,心里不忍。肖菁说,不要怕,那伙人不会伤害你,开动脑筋,找到长江。素汶点点头,甩下几颗泪珠,把车开动。肖菁跟在车后嘱咐:别忘了第二第三方案,随机应变。素汶回答:知道了。林华听到素汶的回答带着哭声。 让素汶一个人上去林华实在不放心。看着汽车走远,她问肖菁,第二第三方案是什么? 肖菁说,也不是万全之策,跟第一方案差不多。 林华有些着急,说,那怎么行?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肖菁说,我早就报了警,刚刚给李所长打过电话,警察会保护我们。 林华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她不禁暗暗佩服起肖菁来。看素汶的样子一定不知道报警的事。肖菁这样做很有心计也很有分寸。早听说过肖菁是个神奇人物。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林华看来,死而复活的“复制人”只要不危害社会,民众不会特别在意,任凭其自消自灭或者慢慢淡出记忆就是。在r国类似这样的蹊跷事也时有发生,有的是恶作剧,有的是巧合,有的是误解或断想,人们都会以寻常心态看待。但是肖菁生得非常漂亮,又是政府公务员,惹人注目,那些积聚在普通民众心中的渴望和梦想,渐渐被当作是她的“认知”广泛传播,于是她变成了天使。林华不知就里,当然以为那些美好的想法是民众的自我诉求。出于家族传统,她信教,这些年虽然不那么笃信了,有时还会随性想到教义中的某种启示。她觉得肖菁的神奇很像耶稣。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藉由最完美的人性拯救人类。耶稣复活,激励其门徒重建世界。肖菁复活,被民众奉为天使,天使是上帝赐予人类真善美的使者。两者理念相通,尽管成因及其背景各自不同。 肖菁见林华走神,问,你想什么呢? 林华笑了笑,说,我把你想成耶稣了。 肖菁说,胡扯。耶稣是神。我怎么跟他比。 林华说,也是。 素汶的车已经拐过松林,大概快到下一个路口了。肖菁给李所长通报了这边的情况。按照部署,那伙人已经被秘密监控。李所长说,听我统一指挥。 南山市的山很奇特。屏风一样的群峰由远及近漫过城市边缘突然不见,留下三个天然缺口。三个天然缺口直通大海。黑森森的松林块块墨玉似地点缀在群峰脚下,被阳光海光照亮。半山腰的黄色菊花被海湾升起团团水雾弥漫。这里气候环境特殊,每到这个季节经常云雾缭绕。弥漫着的雾气从远方而来,涌动翻滚,把若隐若现的一切景物飘了起来,像躁动的仙女挥舞彩带。山峰上下是亮的。团团水雾之上,嶙峋峥嵘的石头峰顶水墨画似地呈现在蓝空中。 如果进入雾里,全身上下马上湿透,连呼吸都会感到困难。人们都避免这个季节到这里来。肖菁熟悉地形,走在前边。她俩躲开雾团,择路前行。 “哎,有蛇吗?”林华看着草木葱茏的小路,轻声声问。 “有。南山蛇多,出了名的。黄色的,头上顶着鲜红的斑” “你别说了!”林华从小就怕蛇,慌忙打断肖菁。 “我在你前面走,蛇闻了我的气味就跑了。不怕。但你要跟紧我。”肖菁轻轻笑道。 “胡扯!”林华嘟囔一句。 李所长打来电话。告诉她,“天网实时跟踪定位器”显示,素汶就在她俩左前方不远的山顶上停下了。视频范围内只看到她俩,没有别人。声频也没有异常,素汶没说话,也没有别人说话声。李所长说,经验告诉他,那伙人就在附近。要肖菁把手机改为震动提示,尽快赶到素汶身边,但不要露面,不要惊动别人。 林华也听到了。问,什么仪器这样神? 肖菁说,大概是“红外电子跟踪器”,我把它放在素汶装南山石的包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九章 寻找长江 3 看来不进雾团里不行了。林华提议,把外衣和裙子脱掉。肖菁一愣,接着笑了笑,点点头。两人动作迅速,把脱掉的衣服拿在手上,急忙向山顶走去。 林华在后面紧跟,看着肖菁白皙的体肤和柔美身材,心里不禁感叹:年轻真好!旺盛的精力c活力以及神奇的经历和真善美的心灵,造就了她成为美丽的天使和中国式的耶稣。她这样想着。 穿过巨石林立的乱石坡,从夹缝里爬上山顶。两人穿好衣服,伏在隐蔽处,用目光搜寻素汶。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孤石旁,素汶孤零零来回走动。山顶冷风习习,凤吹散了她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脸,她不时抱起双臂用包包护住身体,又不时举起手机放到耳边。 几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 怎么回事?林华疑惑地问。她看到素汶快要支持不住了。素汶几次蹲下来,站起来时身体越来越晃。平时一直坐办公室,爬这样的大山,体力透支了。那伙人为什么还不出面,再这样下去,素汶肯定晕倒。 肖菁也焦急起来。她说,我打电话问问。素汶倒下去怎么办? 这时李所长把电话打过来了。李所长说,还没发现那伙人。但黎素汶已经跟他们通了电话。指挥部正在确定他们的位置。他们要黎素汶往回走。她走的时候你俩跟上,距离不要进入500米。我已经告诉她,尽量活动,不要蹲下。这样跟踪定位器才能获取更大的视频范围。 为什么往回走?这帮家伙搞什么鬼?林华问。 “毫无诚信。人性不足。可恶。”肖菁愤愤地说。 林华差点笑出来。肖菁真的是“渐入佳境”了。遂说,耶稣的话不是挂在嘴边上的。 肖菁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华。“这不是耶稣的话。这是画家的话,也是我自己的话。” 林华说,我知道。刚才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把你想成耶稣了。你被民众奉为天使,你的认知被民众当做梦想,把所有美好愿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这与耶稣没什么不同呀。 “我说过,耶稣是神。再说,我根本就不了解耶稣。没读过圣经,没进过教堂,不了解西方文化。还有,我也不是天使,我的认知是对生命再生的感悟。这个认知还很不成熟,我自己都不满意呢。”肖菁一口气说完。 林华吃惊地看着她。肖菁生气了?还是为自己辩解?还是说的实话? 过了一会,肖菁叹了一口气,说,也许你说得对。满嘴干巴巴的“认知”c“理念”,晦涩难懂的哲理,枯燥无味的说教,只能令人不快。真正有用的人,是把学问放在手上,少说多做,让需要者自己去拿。 尽管肖菁说的有些道理,林华还是说:“你就是有用的人。你还年轻,个人修为尚需磨练。你与耶稣也有不同。耶稣不仅传教,还身体力行救赎人类。你只想把学问放在手上。” 肖菁恍然大悟:“林华,你信耶稣基督?” 林华说:“信过。我觉得世界上那么多人信耶稣基督,一定有其道理。以我的理解,耶稣具有最完美的人性,是最崇高的道德标准,爱上帝,爱人如己,用人和神的力量救赎人类。对现代人而言,这是我们向往的。” 肖菁问,你说耶稣是现代人的楷模? “不。仅仅这样想就亵渎了耶稣基督。我想说的是,你经历了生命再生,真真切切感受到生与死的转换,从中感悟出无人可及的认知。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的认知真实可信,说出了民众的心声,所以才有‘天使’之说。你也不知道,兴许有一天,西方的信众会欢呼‘耶稣回来了’。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不同,但共同的认知是什么?你应该知道。我可以不知道,别人可以不知道,你却必须知道。” 肖菁本来就跟林华并肩挨着,也一直歪着脸看着林华,林华面若桃花,语声嘤嘤,让她一下忘记了身在何处。这番话给她重重一击。她像被点了穴一样一下垮在那里。 手机突然震动。 半晌,肖菁才反应过来。 李所长要她俩立即跟上素汶。那伙人刚才出现在山梁上,现在又不见了。指挥部认为他们行动诡秘,素汶可能有危险。警察也准备收网。 一听素汶有危险,两人都慌了,旋即离开隐蔽处,带着小跑朝素汶追去。肖菁活力充沛跑到了前边。山梁上虽说有条小道,但曲曲弯弯,有的地方还被石头挡着,不得不小心绕过去,一会儿工夫肖菁就离得远了,林华只好踉踉跄跄在后面紧追。 肖菁发疯似地跑着,突然觉得不对。她站住了。这里是山的脊梁,前面看不到一个人。前后左右都看了,看不到素汶,林华也不见了。她马上跟素汶联系,素汶的手机响着却不接。又跟林华联系,林华说看到你了,等我一会,你疯了吗,跑那么快!肖菁也看到了林华,在后面,小小的一个人影。 肖菁心头突突跳。刚才怎么啦?那语声嘤嘤,面若桃花!哦,是联想。联想了什么?谁在说那番话,给她重重一击的那番话?林华还是耶稣?不知道。她有那么多“不知道”。不知道“耶稣回来了”,不知道“共同的认知”是什么。那是什么感觉?羞愧还是绝望? “肖菁,素汶呢?”林华追上来了,捂着胸口喘息着问。 肖菁木雕泥塑般看着她。 “你说话呀。素汶呢?”林华追问道。 “不接电话。” “什么不接电话?她人呢?从这儿能看出好几里地,不会在前边了。下山了吗?”林华着急了。 “不见人,电话也不接。”肖菁终于缓过神来。“我们走过了头吧?” “不会。我很仔细看过。这光秃秃的的石头山,有个人还看不见吗?” “那就是出事了。”肖菁这才知道害怕。 “快告诉李所长。”林华说,“让他用跟踪器找找!” 肖菁赶紧拨通电话。李所长也有些紧张,他说,你俩下山。注意安全。说完就挂了电话。肖菁怔在那里。林华问,他怎么说?肖菁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让我们下山。” 两人满腹疑惑,又为素汶担心,路上谁都没说话。沿原路返回后,林华找到停在路口的汽车,又张望了一会,这才说,得找所长。这么大的山,谁知道素汶在哪,得多派人来才行。正说着,警车开了过来。车还没停稳,李所长就喊,肖副主任,你上车,林女士的车跟着。 肖菁也不说话,跳上了警车。警车飞也似地朝市区开去。林华的车在后面勉强跟上。 两辆车先后开进市医院大院。林华看见肖菁眼睛红红的,下了车,直奔抢救室。林华被一阵不祥的恐惧攫住,张了半天嘴想叫肖菁却没喊出来,只得跟在李所长后面进了医院。 素汶在抢救室进行抢救。肖菁坐在走廊长椅上低头抽泣。林华问所长,发生了什么?李所长说:“很奇怪。那伙人没跟黎素汶接触。走在他们指定见面地点的路上,她从山顶摔下来。伤势严重。” 林华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是她自己不小心吗?你们还是没有保护好她。所长说,事发突然。都没想到会这样。从视频发生异常之后,不到15分钟警员就赶到现场。现场有杂乱的踏痕,有人去过那里。奇怪的是,既没报警,也没发生其他事情。 “那个包呢?”肖菁突然问。 “包还在。跟踪器还在。”所长说。 “我说的是那块石头。在吗?”肖菁抢步走到所长面前。 “不在。”所长说。 肖菁听了,咬紧牙根说,还是他们。 “谁?”所长问。 “那伙贼。他们把南山石又抢了回去。”肖菁恨恨地说。 林华想了想,说,也可能。可为什么用这种恐怖的办法。 “你是说那伙人把黎素汶推下山的?”所长问。 林华摇着头说,这很荒唐。他们完全可以不伤害素汶就能把南山石抢回去。更没有必要把素汶骗到山上下此毒手。 “南山石是那伙贼硬塞给素汶的。‘抢回去’说法不成立。”肖菁又说。 两位姑娘情绪激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场还在勘查,重点是在山顶。视频发生突然晃动,那一刻看到的是黎素汶失足倾倒,事先无征兆,周边没有人。看来是被什么东西绊倒的。专案指挥部认为这个情况很可疑,决定动用特种侦察手段还原当时情景。收网行动改为继续跟踪。这些情况没必要跟她们说。李所长摆摆手,示意安静一下。 医生及时报告了素汶伤情。外伤主要在四肢和腹部,头部也有外伤,轻微脑震荡,没有生命危险。 林华肖菁听后放了心。林华说,素汶还没完全清醒,我们先回去吧。坐我的车。送你回南山院。 素汶受伤把肖菁吓糊涂了。回到南山院,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慢慢她想明白了。她记得李所长在电话里跟她说过,指挥部认为那伙人行动诡秘。抓几个蟊贼,还要指挥部去指挥吗?又想起那块南山石是假的。那伙贼让素汶拿着假南山石去干什么呢?那么,真的南山石也在那伙蟊贼手里吗?所长说,真南山石已经被国外某家科研机构盯上了。这样看来,这个案子底确不寻常。难怪国家安全部门介入。 肖菁心情沉重。素汶受伤的消息还没有几个人知道。马刚被苏副市长拉走后直接去了教授那里,刚刚回来。显然他知道了素汶的事。肖菁见到马刚时,他告诉肖菁,这是有人搞鬼。验证试验刚刚启动,为什么教授和黎总师都被“打倒”了呢?不过,这吓不倒他。教授很快会回来。总师也会很快康复。科研攻关一刻都不会停止。看着马刚慷慨激昂的样子,很受感动。可是她不太同意“有人搞鬼”和“打倒”这个说法。教授被法院调查,素汶意外摔伤,两件事互不相干。 跟马刚说话的时候,叫肖菁更加惊讶的一幕发生了。三局一位工程师跑来告诉马刚,苏副市长陪同约契柯市长观看模型试验来了。又说这事市里事先通知了,但没找到沈院长和黎总师。这等于让客人自己闯进来,太没礼貌了。马刚说,什么没礼貌?咱们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才能看出咱们的诚意! 肖菁一想也真是,教授和素汶都不在,模型试验谁负责呢?马刚说,肖副主任,这样吧,我先负责接待。不过你得帮我。有什么不周到的,替我罩罩。肖菁说,好。 约契柯市长为什么来观看模型试验,肖菁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苏副市长摆明了不服从市长办公会决定,甚至不服从市长的决定。尤其是看到黄发碧眼nsg电视台记者的那一刻,她更想到一场风波马上就会波及到千家万户。许多人都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市长要求在约契柯到来之前把炸楼的消息公布出去,以显示政府的公信力和坚强的权威形象。这个消息没有公布。按照贺主任的说法,不炸楼就意味着对市长的背叛。两位市长之间也许会爆发更激烈的冲突。一旦内情被曝露,这个冲突会被nsg电视台放大,甚至扭曲。这会给南山市和市民造成非常坏的影响。 直到苏副市长和约契柯市长离开,肖菁还在想,苏副市长为什么不能与市长进行有效沟通,俩人都少些浮躁呢?也许苏副市长没意识到陪同约契柯市长参观模型试验意味着什么。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苏副市长这种莽撞的行为。莽撞也是人性的表现,也是浮躁。 肖菁感到身心俱疲。素汶受伤,林华那番话,苏副市长的浮躁,王市长的浮躁,还有杜为对她认知的扭曲,还有她自己那种负罪感,她觉得自己出了问题,她在不断寻找原因,不断修正自己,不断提升自己的认知,到头来还是感到迷茫。 此时,江薇的光辉形象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江薇是她的启蒙老师。江薇有无与伦比的学识c智慧和创想。江薇自诩比霍金c爱因斯坦,还多有弥足珍贵的死生经历,那些核聚变般惊世骇俗的语言曾经电光石火般照亮肖菁心扉。江薇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肖菁想江薇。肖菁决定立即见到江薇。因为只有江薇才能帮助她解除折磨人迷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九章 寻找长江 4 素汶意外摔伤,让寻找长江无果而终。南山石得而复失,也让林华觉得事情有些诡秘 。不过这件事很快被抛在一边。几天来马不停蹄寻找长江,到后来还是斯的一句话提醒了她。苏秀兰低价卖房后离家出走,还和父亲发生激烈争执,难免留下有用的片言只语。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对她都是启发。她一定会找到苏秀兰的去向。 她给苏副市长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杜秘书。杜为说,苏副市长在法院跟教授谈话。她放下电话就驱车去了法院。值班警员认识她,示意在外面等一下。林华在警员指给她的椅子上坐下来。隔着房门,里边的说话声还是传了出来。 “兰子从家里出走有了好些天。我有点担心。这次走,她没有说去什么地方。”这是苏副市长的声音。 “几天前她去了北京,又同钟长江乘机回到南山市。怎么他们不在一起?”这是教授的声音。 “我猜想,他们应该在一起。” “为什么是猜?他们没有回到南山来?”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回事?林华感到不对了。 “秀兰这孩子从来都很懂得事理,以前无论到哪去都说一声,而且也总有电话打来。她是生我的气啦。现在看来她是对的。可是当时我无从知道错在哪里。”听得出苏副市长有些哽咽。 女儿不辞而别,苏副市长既担心又愧疚,如此思念女儿的情绪强烈感染着林华。 “这事我能理解。工作人员出问题,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秀兰和长江。我也没想到钟长江不在您这儿。从北京康复治疗回来,他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我以为,同秀兰在一起对他有好处,也就没找他。”教授有些语无伦次。 林华不知道苏秀兰出走跟工作人员出现问题有什么关系。但她还得耐心听下去。因为她必须要等到他们谈完。 “我让杜秘书找过兰子,没有结果。也许她在忙自己的生意。算了,算了。反正没听到什么坏消息!让她忙自己的事情去吧。”苏副市长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语气里仍不免带着担忧。 沉默了一会儿,苏副市长像是自言自语,轻轻地说,“兰子在跟小钟谈恋爱吧?她自己不说,可晓蕙看了出来。” 教授没有说话。林华想,在南山院,长江跟素汶的关系尽人皆知。作为他俩的师长,更应该理解他们。如果没有高楼事故和长江生病这些事,教授早就应该出面玉成此事。但又一想,苏秀兰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素汶说过长江生病时住在秀兰家,两人关系应该很近。只要秀兰想要跟长江结婚,说不准长江也会考虑。这可能吗?嗨!乱想。 “我不明白,怎么又有个林华也要嫁给你那个钟长江?晓蕙说长江这孩子不错,长得帅气,又文雅,挺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他,不奇怪。不奇怪。可是,谈恋爱也是件严肃的事情吧?” “您搞错了。林老板跟本就没见过钟长江,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设计院黎总师也在场。这还能搞错?” 这段对话把林华说得面红耳赤。她连未曾谋面的人也敢嫁。在老人家眼里,她竟然如此荒唐。 “林华女士说很早就认识长江,做此决定也是为长江着想。林华让我找秀兰,想跟秀兰谈一谈。我何尝不想找到他们呢?见了钟长江,我倒想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副市长说。 “您肯定误解了。长江倒是跟素汶很要好。是不是跟秀兰谈恋爱,我不知道。但同素汶他们的恋爱关系早就确定了。”教授终于讲了实话。也许教授突然又不忍心这样直白,接着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件事您不必多虑。我是他的老师,我理应管管他。” “不是要你干预年轻人的事情。兰子也很喜欢他;可能是的。不过你给他说明白道理也应该。是吧?”苏副市长说。 “当然,”教授说。 林华听到这觉得他们谈话该结束了。教授被强制执行法庭调查,苏副市长同他谈谈心聊聊天,化解烦闷,也是人之常情。倒是两位老人家像谈及儿女婚事一样谈起长江,叫她颇感意外。 大概警员也觉得林华等得太久,遂敲了敲门,说,苏副市长,外面有人找您。 临来之前林华已经想好,这些天收集的信息足以把苏秀兰的去向锁定在几个可能的范围内。只要说明自己的想法,苏副市长一定会配合自己讲清那天苏秀兰出走的情况。可是当她看到教授脸上古怪的表情时她明白了,要想顺利跟苏副市长谈话,必须先过教授这一关。她对教授的承诺没兑现,刚申请法院暂停调查,法院又强制执行法庭调查,教授对自己的误解很深,她知道。 “实在对不起,这么晚了找到这里。我有急事,想马上同苏副市长谈谈秀兰的事情。可以吗?”她硬着头皮说。 “当然可以,”苏副市长随口说道。他看了看教授,示意教授表情平和些。刚刚说过林华,脑子里满是对林华的莫名其妙,猛然见林华出现,教授的表情怎么能不古怪。 “我还是回避的好,”教授说。他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要发火,对她荒唐的“爱情”还有她的”出尔反尔“;但又顾及她是苏副市长的客人,还是忍下了。“那你们到外面去说。我要休息了。”教授背过身子硬邦邦地说。 “也好。”苏副市长笑笑说。 这时林华说: “沈教授,您不想知道钟长江在哪里吗?” 教授停住,转身看着她。他当然想知道,可她能告诉什么? “我不会耽搁您们很长时间。只想知道秀兰临走前跟苏市长讲了什么,或者暗示过什么?”她忧郁的眼睛里露出一种深切的渴望,那样子像一个孩子在乞求长者赏赐自己珍爱的东西。 “你楔而不舍的精神让我感动。”苏副市长说,“林华女士,我们父女俩有过争论,最后一次兰子表现得有些不冷静。”说着让她坐下,“兰子讲了一些让我很不理解的话。可这跟他们的去向有什么关系呢?” “秀兰讲了些什么?”林华急切地问,她没有理会苏副市长的疑问。 “兰子一直认为‘长江的发现’确有其事。她想为此发一条新闻,希望我同意。”苏副市长叹了口气说,“你能理解当时我对她的拒绝和批评,我不单单是她的父亲呀。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说宁肯不要公司也要为长江讨回公道!这是糊涂话嘛。” “她说宁肯不要公司?!”林华惊讶地问道。 “是这样。我也刚听说她转让了几处楼盘,是万福山庄正在升值的楼盘。”苏副市长说。 “您说转让楼盘?!”就是说她急需钱。一定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林华暗暗思忖。 “兰子有事瞒着我。真不知她是怎样想的,”苏副市长摇着头说。 “我猜得差不多了,”林华自言自语地说。 “你猜什么?”苏副市长问。 教授也瞠目看她。 “不过还不能确定。只能说应该是这样。”林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过了一会儿她又问: “秀兰走后有个姓安的男人打给家里电话吗?” “没有。给她的电话很少打到家里。” “秀兰手机一直关着。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你把我搞糊涂啦。”苏副市长一脸茫然。 林华兴奋地说:“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啦!他们”刚说到这,想到秀兰既然隐瞒行踪,肯定有其道理,这是不能说破的。于是说,“我到海洋局去过,我觉得秀兰在跟安工合伙做什么。既然安工没有电话打来,极可能现在就同秀兰在一起。” “大概是这样。杜秘书也这样说。”苏副市长失望地说,“可海洋局也说不清安工到底去了哪里。” 教授有些生气地说:“他们合伙做什么跟钟长江有什么关系?长江只是一介书生,除了设计什么也不懂。你说他到底在哪里?” 林华笑了笑。她面带歉意地说:“苏市长,教授,不会过很久,他们会当面跟您说清这件事的。他们在做一件同南山院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我肯定。您们不要为他们担心。谢谢苏市长讲了秀兰说过的那句话。真的谢谢啦!” 林华说完,深深对两位前辈鞠了一躬,转身快步走了。 苏副市长和教授对视一下,都觉得林华这个人实在古怪。但苏副市长把她叫住了: “林华女士,你不想知道约契柯市长的事情吗?” “约契柯市长的事情?”林华停住脚步。“什么事情?” 苏副市长告诉她,今天他会见了约契柯市长,全面通报了高楼事故情况,介绍了教授目前所做工作的意义,婉转请求市方面考虑继承人林华本人的意愿,提前终止这桩诉讼案。约契柯市长同意了苏副市长的请求,表示尽快与市司法部门联系,支持友好的南山市市民为之奋斗的事业。约契柯市长还看了模型试验,对专家和工程师们的科学务实精神表示敬佩,特别对林华女士放弃赔偿的义举表示赞赏。苏副市长最后说,如果日程允许,约契柯市长想见见林华女士。市长先生为有这样一位华裔同胞感到骄傲。 林华听后有些激动。她没想到苏副市长会有如此睿智之举。南山市法院之所以限制教授部分自由,就是因为案子牵扯到这个国外背景。如能象约契柯市长讲的那样,南山市这边的事情就自然好办多了。她再次向苏副市长鞠了一躬,这才离开法院。 林华终于知道了长江的下落!苏秀兰说“宁肯不要公司也要为长江讨回公道”,这明明是说无论花多大代价也要把“长江的发现”搞个水落石出嘛!同父亲争论,无论是不冷静的糊涂话还是气话,这句话却“捅”破了窗户纸!还有,约契柯市长的表态。这意外的收获,让林华一扫这些天的郁闷和疲惫,她要跟斯好好庆祝一下今天。今天是值得庆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十章 杜 为 1 穿过两条环形人行道就到了江薇的家。肖菁迫不及待要见到江薇。她头一次来江薇家,江薇显得十分亲热。 杜为不在家。肖菁四处看了看,家里没有特别摆设,除了客厅四壁挂着几幅人物画,满目都是塞得满满书籍的书柜书橱,这个家倒像个小小书库,遂夸赞道:“书卷气息很浓噢!”江薇笑道:“汗牛充栋,白首穷经”。两人都好文学,肖菁知道薇姐在调侃自己,于是即兴应对一句:“牙签万轴裹红绡,王粲书同付火烧”。江薇又笑道:“好雅兴;只是想到后主,令人唏嘘”。 嬉笑几句,肖菁抬头看画。可是看着看着,脸色凝固了。这几幅“曹操狂想图”怎么挂在这里?!她想起画家说的那位政府官员求画时的情景。官员求的是用无欲望的超脱获得失去的一切。画家画了天下最狂最傲的人物肖像。官员却读出人的掠夺性和残忍!官员不懂画家。画家为此感到悲哀。她注意到曹公衣皱上一点墨渍,再细看像是字,正要辨别写的是什么,江薇过来拉她喝茶。 江薇让她坐在沙发上,递过一杯香气扑鼻龙井新茶,自己坐到对面,细细地端详她。 肖菁噗嗤一声笑了,说,薇姐你相面啊。 肖菁还是穿着那身淡绿色连衣裙,马尾发辫编成的两只黑松鼠还保留着,圆脸大眼还是那样可爱,只是眼神有些惫倦,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有心事?”江薇柔声问道。 “没有哇。”肖菁旋即转过头望着薇姐的书房问,“薇姐最近在做什么?” “写写东西。习惯了,一天不写就像缺了点什么。” “那篇论文完成了吗?”肖菁问。 “还差一点。”江薇说。 江薇的论文已经完成了;但中间有一段空白,空白是留给肖菁续写的。这篇论文也许永远不能完成。她不知道肖菁是否有机会做到。 又一次看到肖菁的眼神,她确信肖菁遇到了难处。这些天她也想跟肖菁再聊一聊。上次谈话两人同时想到了应该找到红杏。红杏凭借网络人气及其巨大的能量帮助她们渡过了难关,她们渴望再次得到他的帮助,再次借助他的力量在认知层面突破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和文化壁垒,以获取专家学者对复制人的认同——理性的认同。不幸的是,她这个想法落空了。红杏宣扬的认知力量,是触及灵魂的力量。这样做势必导出无谓的纷争,她不想把学术的论争变成“意识形态色彩之争”。事情如果按红杏的想法继续发展下去,肖菁很可能成为毫无意义的“玩偶”。单纯善良的肖菁不可能逃脱红杏的摆布。她应该提醒肖菁有所警惕。想到这里,她说:“小菁,我还没有找到红杏。红杏使用代理服务器ip地址,发帖时用特殊密码加密。她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使江薇对红杏有所疑虑。于是江薇说,“我不喜欢红杏这样做。你先来看看她的帖子。” 肖菁跟随江薇进了书房。在电脑前,江薇用密码打开主机。她笑了一下说,记住密码,也许有一天来不及告诉你。肖菁拍了她一下:薇姐你说什么呢! 过了一会,屏幕显示: “你提到复制人的问题。我的看法是,复制人终究要自生自灭。就像追星族追捧明星那样,追捧者热情消失了,复制人也就消失了。这都是在心里想的事情。——红杏。” “你不同意我的看法,我理解。你是刻板的注重逻辑关系的学者。事实是什么?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是事实吗?你能够证明复制人是真实的。可是那些专家学者承认复制人是真实的吗?有的时候,‘事实’是没有定义的。——红杏。” “你问为什么‘事实’没有定义?我可以告诉你。假如某一天复制人消失了,或者又出现了n个复制人,你还能证明这都是真实的吗?你肯定不能证明。那你说的事实又有什么意义?——红杏。” 这是江薇从网上摘录下来的,并加注为红杏的帖子。肖菁看过后只觉心里一阵发冷。红杏为什么这样看待复制人?这与红杏先前的态度完全不同啊! 江薇对肖菁说,我注意到,红杏把“事实的意义”等同于“事实的定义”。这是红杏故意模糊和偷换概念。我们都记得那场“薇四条”辩论,红杏用“认知偏差”逼使专家学者沉默,在概念上玩弄游戏,还有,红杏把复制人虚拟化,这都是出于某种需要的考量。 江薇这样一说,肖菁立刻想到一个人。红杏所有的帖子,无论内容c观点和思维方式,其风格都太像这个人。这个人对所谓的复制人“认知”恣意扭曲,却能做到“水过无痕”。更神奇的是,这个人毫厘不差地把握市长思想脉搏,把市长“客观理性”看待复制人的出现和“幽灵”与“天使”并存的认知以及无与伦比的关于认知力量的阐述剖析得丝丝入扣。甚至把市长怜惜市民的痛苦和对政府工作失误的悲愤之情也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个人还有魔法师一样的手段,可以在不经意间制造怪异的气场,让苏副市长流泪,让她生出负罪感,还能把她心里想的话一字不差地说出来。这个人就是杜为。刚才看到“曹操狂想图”她就想到这是杜为,就是画家说的那位要用无欲望的超脱获得失去一切的政府官员。肖菁想到了杜为,却不能对江薇说红杏就是杜为。“可是,”她在想着,“杜为失去了什么?‘无欲望的超脱’又是什么?红杏是变了,还是原本就没变呢?” 这时候杜为回来了。 杜为看到肖菁时微微露出一点惊讶,随即又热情打过招呼,又安静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江薇漠然看着杜为,没说话。过了一会,江薇关上门。对肖菁建议道: “不过红杏的大脑或许能帮上我们。你的心事不妨跟她说说。” 肖菁下意识看了看已经关上了的房门,不知道还要不要照江薇的话去做。 江薇已经给红杏发帖。 很快,红杏回帖:“江研究员,不要试图追踪我。那样只能浪费时间。好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会尽力帮你解答。” 肖菁想,鬼灵精怪,还是那么霸气! 江薇把键盘推到肖菁面前说,给她发帖,不要顾虑,看她怎么说。 肖菁想了想,尽量模仿江薇的口气在屏幕上打出: “我有一个不祥的感觉。南山最近发生的事情,诡秘异常。无论‘复制人’,‘高楼事故’,‘长江的发现’,还是‘江薇一肖菁事件’,这些事件本来就存在诸多‘不可能’,因此,民众感到困惑c震惊乃至失望和愤怒。其原因您都清楚。而这所有的‘不可能’被一种力量冲击,□□,荡涤。我的问题是,这种力量是什么?以您的看法,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先回答你的问题。你想象过飓风的暴虐吧。飓风所到之处,可以把参天大树连根拔起,也可以把大地上微不足道的垃圾卷入天空。你所说的‘不可能’如果是垃圾的话,那么‘飓风’就是认知的力量;如果不是垃圾,那么‘飓风’就是灾难。希望你自己把南山最近发生的事情厘清。现在我给你提一个忠告。依你的敏感和聪慧,我不认为你会有那种‘不祥的感觉’。你说的‘诡秘异常’也是你多疑的性格造成的。你是学者,你应该专注学术,多写写高水平的论文,少谈些与你无关的事情。” 肖菁想,他已经给了一个设定的答案。 “您的忠告我会考虑的。”江薇把键盘移到自己面前与红杏对话,“这些事件之间本来没有必然联系。但民众感受到这些事件已经相互交织作用。把这些事件关联起来的是复制人,因为复制人已经被虚拟化。您不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吗?复制人应该是毫无意识形态色彩的c纯粹的‘生命再生’产物。把复制人虚拟化,为某种需要服务,有悖于我发表论文的初衷。” “江研究员,你说过,人类目前的认知观规避不了人的私欲造成的祸患。只要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就摆脱不了丑陋的一面。这是什么?这是你那篇论文的理论基础。你已经在为某种需要服务了。对不对?” “完全不对。复制人是您发明的。肖菁就是肖菁。”江薇急速写道,“肖菁获得了生命再生,给那些生来就处于死亡恐惧之中的现代人带来福音带来希望。肖菁现在和将来也还是普通的现代人。她只是获得了前无古人的认知。她只是想彻底揭开复活之谜的奥秘,完成对人类对宇宙本质的认识。恳请您不要把她带入利益纷争之中。她是天使,不是无谓纷争的玩偶,您能帮她做到。” “江研究员,你为什么恐惧政治?” “我没有恐惧。” “你有。如果没有,你那种不祥的感觉是什么?你为什么认为南山最近发生的事情诡秘异常?你担心什么?” 江薇的手指停住了。她看着肖菁,说,你来回答。肖菁点点头,遂在电脑屏幕上打出: “我已经把南山最近发生的事情厘清了。我觉得您对政治过于热衷和痴迷。其实政治不是您想的那样。南山的事情不是政治问题。您曾说过,判断是非标准的依据正在改变;这种改变因‘复制人’的出现而出现。我能想象这种改变才是‘飓风冲击人们的头脑’。有人把复制人的认知当做评判正反两面的标准,把如何看待高楼事故c‘长江的发现’和‘江薇一肖菁事件’当做试金石。人类社会的任何事件都与人类自身的认知水准有关系。你这样说没错。但这不是政治。这是认知。只有把这个认知当作工具为某些人图谋某种利益,那才是政治。不知道您能否同意我的看法?” “江研究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善辩了?思想认识和政治从来都是分不开的。脱离政治的思想认识是没有的。” “您等一下。”江薇推开肖菁的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一行字:“刚才我说的是‘认知’,不是‘思想认识’。您故意把两者混淆吗?” “江研究员,‘认知’,和‘思想认识’有区别吗?你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担心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十章 杜 为 2 江薇浅浅一笑,站起身来。她达到了目的。她相信肖菁已经看清了红杏的用心。接下来就让肖菁跟她聊吧。红杏的大脑还是有些用处的。 “红杏,我们接着谈好吗?我有一个想法。我想请您去南山院看一看。那里发生了很多事,复制人遇到了麻烦。您能帮她吗?” “是的。我知道她遇到了麻烦。南山院的黎总师你不会不知道吧?她出事了。耐人寻味的是,黎总师是抱着南山石滚下了山的” 此时,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视频:陡峭的长满青草和灌木的山沟里,一团飞舞的树叶草屑裹着一个人影从高处滚落下来。视频闪了一下,肖菁看到那个人变大,白色连衣裙和黄色高领外套沾满泥土c树枝和乱草。接着,一张苍白娟秀的女人脸充满屏幕。肖菁大吃一惊。这是黎素汶!视频慢慢展现出素汶躺在山脚下的情景。肖菁不忍再看一眼素汶受伤后的样子;只是素汶紧紧抱着的南山石让她更加吃惊!李所长曾说南山石不在现场。看来这块南山石底确被人从现场拿走了。素汶的样子有些怪异,她紧闭着眼睛,像是在温柔地亲爱着那块石头。肖菁看到石头上晶莹剔透的花叶c鲜绿的枝蔓跟紫色花瓣似乎正在微微抖动。它只是一块石头,花根就吸附在石头表面。不过,肖菁知道它不是真的南山石。 电脑屏幕上又出现了几行字:“江研究员,你被吓到了吧?听说这位黎总师要做第二复制人呢。还有人说,她是自杀。我倒倾向于前者。她为什么要自杀呢?她又不是钟长江。这事发生在复制人去南山院之后,你觉得肖副主任能没有麻烦吗?” “红杏,我了解黎总师。她是个善良的人。这底确是意外。什么叫‘第二复制人’?您没有理由说她想做第二复制人。她为什么要做复制人?” 肖菁说的麻烦,同红杏说的“麻烦”完全是两码事。她不明白,素汶出了事,怎么就成了自己的麻烦呢?再说素汶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素汶发生了意外,怎么能被说成是要做什么‘第二复制人’呢。实在荒唐!气愤之下她差一点把真实情况告诉红杏。 “还有呢。就在同一天,南山市发生了三起情形相似的案子。南山人疯了!不信你看看新闻报道。”红杏又写道。 肖菁停止打字。她不相信红杏的话。她把手机拨到“新闻速递”栏目。果然看到本市头条新闻:据警方公布,东山海滨相继发生了三起离奇案件。其中一位当事人是本市知名人士南山设计院的总建筑师黎素汶。值得注意的是,与另两位伤者一样,她身边也有一块南山石。目前她尚未完全清醒。据另两位伤者口述,他们的经历同复制人肖菁类似,都曾有过幻觉发生。下面还有几则述评:三位伤者每人都有南山石陪伴。是偶然吗?抑或南山人疯了?有专家称,这是典型的“趋众”现象。之所以出现这种盲目跟风追求刺激的事件,是民众被“过度的宣传”忽悠了。还有专家称,也许应该重新审视“复制人”的真实性。到底谁被谁忽悠了?更有专家称,“趋众心理”是缺少信仰的表现。应该大力弘扬认知精神,崇尚美好的认知观,积极向上,把个人兴趣c精力专注于社会进步和本职工作上。 肖菁被手机里的新闻和记者述评“击中”了心脏,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轰响:她是“复制人”吗?她是民众心中的“天使”吗?她有过“幻觉”吗?她忽悠了民众吗?她害了素汶吗?有“趋众心理”的人值得同情吗?南山人爱她还是恨她? “肖菁,”江薇叫了一声。她看到肖菁脸色惨白,吓了一跳。 肖菁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南山一下子凭空冒出来三个“生命再生”实验者!这则重大新闻无疑将引起轩然大波。刚刚平息的“江薇一肖菁事件”也将再度被“热炒”,类似“是否虚构,是否假冒,是否阴谋”的质疑和传言还会满天飞,所谓的“薇四条”又会被高度关注,肖菁艰难的精神历程和沉重的灵魂故事将再度曝光。这是江薇的第一反应。她被这则消息震惊了。但立刻她又冷静下来。 “小菁,这事我们评估一下。你先静下心来。”江薇搂着肖菁的肩膀安慰道。肖菁的精神伤疤刚刚愈合,她决不允许再把伤疤重新揭开。 “薇姐,这件事好奇怪哦!”肖菁的声音发抖。 江薇看到电脑屏幕上红杏还在不断发来帖子: “江研究员,这回你相信了吧?你在许多方面不同意我的看法,我还是理解你。黎总师为什么要做第二个复制人,你应该深思。” “你厌倦无谓的纷争。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争论上。譬如现在就是。意识形态的色彩是永恒的主题,谁能回避” “江研究员,我不想对专家的观点做评价。我想告诉你的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复制人真假问题无法回避。你应该做好思想准备。无论你如何宣扬复制人的认知观也不为过,但绝不能回避复制人的真假问题。” “你担心的那些事情,还有那些人的命运,我也很关心。钟长江不明不白的消失,沈院长拒绝法庭调查,还有苏副市长的独断专行,还有南山人的浮躁,黎总师要做第二个复制人,一个高楼事故搅翻了南山半边天呀。这都是因为出现了复制人。” 此时肖菁已经从极度震惊c茫然与自我怀疑之中清醒过来。没有谁能比她更清楚素汶为什么要上东山。但是红杏,不,应该是杜为,却能把千真万确的事实说成这样。足见此人多么可怕。她决定反击了。 “不错,我担心就是那些人和那些事情。那些人可能有不足,您却不应该把他们推向深渊。您有能力这样做。还记得吗,您用市长的语言表达您自己的想法,您魔法师般善变,营造诡异的气场,控制复制人,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那些人,不,应该说与您完全不同的那些人,甚至于市长,他们被您随意塑造,正如复制人被您塑造一样。您真的很可怕。红杏,您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您把复制人捧到天上,又要把复制人毁灭掉。复制人的真假自有公断。但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你是谁?!”红杏问。 “我是肖菁。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教:您说‘我们都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我不说破您;您能告诉我这句话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 电脑显示,红杏下线了。 江薇问,怎么回事?肖菁想说他跑了,但没说。 “小菁,原来你们认识?红杏为什么知道是你就下线了?她是谁?” 面对江薇的疑问,肖菁很感内疚。她欺骗了自己的恩师。杜为变得很可怕,她不能确定这样的断言是否成立。杜为的变化带有戏剧性,她不知道自己曾经深刻剖析过的杜为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但她知道杜为的变化对薇姐意味着什么。她还不能把自己没有确定的想法告诉薇姐。她只能把杜为其人隐瞒起来,所以,她说的“红杏”也就不是完整的红杏了。她最后说,红杏也许是机关大院某个人,经常参加建委各部门的各种会议和活动,讲了许多耐人寻味的话,但不能确定是谁。 肖菁无法自圆其说。江薇也听出来了,却没有深究。 愧疚使肖菁不敢正视江薇,游离的目光一下转到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玻璃矮桌上。矮桌紧靠落地窗。轻风吹动淡粉色的窗幔,被滤过的光线柔和地闪动,玻璃桌上那块褐色的南山石正微微抖动,石头上同样晶莹剔透的花叶c鲜绿的枝蔓跟紫色花瓣也在微微抖动,仿佛南山石正在发出信息,她想,那该是一种甜美的轻声细语,温柔恬静,宛若天籁之音。它太不可思议了!它只是一块石头,没有土,也不用浇水,花根就吸附在石头表面。肖菁不自禁地跑过去,用手摸着温热的石头。刚才江薇拿开了罩在矮桌上的绿纱罩,这才露出南山石的真面目。 江薇叹息道:“还没找到!否则就是‘双玉合璧’了”。 肖菁百感交集。是啊,她的南山石还没找到。南山石若能说话就好了。那样就知道它在哪儿了。命运之神为什么偏偏让自己遇上了这块石头呢。遇上了,又失去了,好折磨人啊。她告诉江薇,“素汶那块石头是假的,假南山石是那伙贼硬塞给素汶的。李所长说真南山石已经被国外某家科研机构盯上了。而且国安局也介入了此事。马刚说,这是有人搞鬼” “等等,我听不明白。” 江薇听得云山雾罩,心也紧揪起来。“你仔细点说。这很重要。” 肖菁也发觉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得太简单粗糙了。可能是自己心情太激动太复杂的原因。于是她把几天前素汶在街上意外“收到”假南山石,又被人用“见钟长江”的假话引诱到东山上,然后意外摔下山,以及与此相关和不相关的所有事情,包括市长如何宣布“常委会三项决定”,如何成立专门工作组,苏副市长如何陪同约契柯先生参观模型试验,两位正副市长如何浮躁,还有她对这些事情的茫然甚至恐慌,都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她认为这都是重要的。凡是重要问题都必须要薇姐知道,这样才好让薇姐给她解疑释惑。对了,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呢。就是那位林华女士。林华女士肯定是基督教徒。林华把她比作中国式的耶稣,还说‘耶稣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也得跟薇姐说说。 听着肖菁讲这些事情,江薇心情越来越沉重。江薇想到,这就是肖菁急于见自己的缘由。自从上次谈话以后,就一直默默关注她,几乎所有与她有关的信息都谨记在心。其实当问到红杏是谁时,她那闪烁其词的样子,江薇就看出她是遇到了排解不开的烦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十章 杜 为 3 肖菁的烦恼是注定的。在度假村接受“精神检查”,也许只是肖菁烦恼的开始。“精神检查”通过之后,肖菁被任命为“认知办”副主任,这是件耐人寻味的事情。接下来肖菁又被派到南山院“蹲点调研”。江薇无法确定领导们这样做的真正用意,但她确定肖菁会坦然面对。肖菁自身的特质具备这种能力。事实也确是如此。肖菁的“工作”在南山院受到好评,那些满脑子自然科学和专业技术知识的设计师们也愿意跟她谈“复制人”,愿意为她“庆生”,愿意跟她聊天并交流对高楼事故对南山院命运的看法。肖菁的友善和爱心赢得了身边人的尊敬,他们不只是对“复制人”好奇,更多的则是对“复制人”的接纳和包容。如果肖菁身边没有红杏一类的人,那肖菁可能永远不会走向成熟。肖菁需要不断地接受挑战,那些对生命的感悟需要凝练和升华。复制人不会凭空出现,更不会被人类社会无视。人类社会还没有准备好接纳和包容复制人,南山院的设计师仅仅是个特例。肖菁的“精神成长”正在继续。“精神成长”曾是江薇研究过的课题,同许多学者一样,她必须像黑洞一样时刻吸纳和压缩目所能及的所有智慧和文化。中国传统文化c东方西方传统文化c宗教以及神c佛c道学等等,都是她课题研究的主要参照物之一。譬如她不认同“道德经”和巴哈伊的一些观点,但欣赏其中名言警句,如同欣赏李白杜甫的诗句一样。李杜的诗句就像河里的石头,它深藏在河底,不把它拿到手里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可拿到手里呢,你又觉得它跟别的石头没什么区别。“道德经”和巴哈伊的名言警句(绝对未经注释或翻译的),就是这样的石头。这些石头——汉字(当然是她本人翻译之后的)——同样的方块字,不同的组合,就是不同的意思。她所喜欢的就是自己组合的自己理解的“石头”。此种例子不一而足,不予赘述。对于肖菁的烦恼,江薇一直在替她寻找解脱的办法。“精神成长”是肖菁走向成熟必由之路,这是江薇早就想到的了。唯独没想到的是肖菁会深陷入空前极端的危机之中。一方面,突然出现的“第二复制人”会造成肖菁的头脑混乱。肖菁会怀疑到“第二复制人”是否真与自己有一样的“幻觉”,尽管她知道南山石是假的,尽管她知道自己不曾有过“幻觉”,但归根结底她还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她难以逾越的一道坎。因为,无论是“趋众”还是“疯了”,这种不顾生死的现代人鲁莽都是由她引起的。在自责的同时,她也会怀疑到自己复制人身份的价值,也会为可能重现的“江薇一肖菁事件”感到恐惧,为“第二复制人”将要经历同自己一样的艰难精神历程而恐惧。这个自责c怀疑和恐惧严重威胁着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另一方面,肖菁艰难的精神历程已经涉入宗教领域。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她必须面对的,任何人也帮不了。想到这些,江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遂转身走到窗前。 “小菁,刚才阳光很好,我就把纱罩打开了。” 肖菁这才注意到外面又阴云密布了。早上天气预报有阴雨,这些日子很少有整白天的晴空,到这样的季节了。“需要这样做吗?”她记得薇姐说过南山石不需要阳光径直照射。 “不需要。”江薇说,“是觉着这样做它喜欢。” “它喜欢吗?” “喜欢。”江薇肯定地说。 肖菁刚才想,南山石若能说话就好了。那样就知道它到底喜不喜欢了。可这怎么可能呢。不由苦笑一下。 “我在苦恼的时候,总要跟南山石倾诉。它有灵性。它能听得懂。我这样想着,心情就豁然开朗。”江薇看着矮桌上的南山石说。 “我想薇姐是对的。我也有同感。现在我就跟它说说话。好吗?” 江薇点点头。她觉得这样很好。 肖菁几乎没加任何思索就说: “我也很苦恼。医生说,素汶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多么盼望她醒过来呀。只要醒过来,就会知道那个‘幻觉’是什么了。” 江薇知道肖菁的意思,马上接过来说:“南山石是假的,她与南山石不会有任何感应。” “那就是说三个实验者都不是复制人?如果那两个人的南山石是真的呢?”肖菁还是疑虑重重。 “真假南山石只有我俩知道。到时候摸一下就明白了。”江薇肯定地说。 肖菁想想也是,遂说,“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嗨,怎么说也是因我引起的。难道那两人疯了?我很难过。” “这件事只能等到黎素汶清醒以后再说。既然警方已经介入,事情一定会搞清楚。你不要自责。”江薇宽慰道。 “我也这样想过。可还是不自主地难过。另外,红杏”肖菁欲言又止。她本想尽量避免谈到红杏,怕伤害到薇姐。可这事怎么也绕不过红杏。 江薇神情淡定。她仿佛看到了红杏在这件事中的影子。肖菁越不想说,就越说明红杏其人非同小可。肖菁一定知道她是谁。是自己熟悉的人吗?肖菁现在不说不等于以后也不说,江薇理解肖菁。红杏刚刚自曝“玄机”,而这些话却见不得肖菁,只能跟自己说。红杏为什么要跟自己说?红杏说,假如某一天复制人消失了,或者又出现了n个复制人,你还能证明这都是真实的吗?,难道红杏料定会出现新的“生命再生”实验者?江薇要证明的真实是“复制人的真实”,这是她一直努力做的。红杏的看法却是“复制人终究要自生自灭”,“复制人不过是心里想的事情”。自曝玄机是出于“利益方面的考量”,红杏不希望江薇卷入这种纷争。显然这与红杏在网上公开的见解不同。肖菁揭开了红杏的面纱,针针见血地道出了她魔幻般的嘴脸。红杏不敢面对真正的复制人,说明肖菁击中了她的要害,也说明了她对复制人心怀叵测。逼使红杏从网上下线的是肖菁,肖菁是她的熟人,掌握她的秘密,了解她的动机。红杏内心深处想的什么没人知道,但肖菁最后的诘问耐人寻味。 “红杏是个‘噩梦’,忘了她吧。本指望她帮上你,却让你看透了她。‘我们都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这不是需要讨论的话题。”江薇这样说。她怕肖菁受到更多伤害。 “薇姐,你说过,‘两个自我都是真实的’。红杏却说,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这岂不等于说一切都是虚假的真实,一切皆虚无;只有顺着红杏的视角看世界,才会找到真正的真实,离绝虚无,发现一片新天地。我很困惑。复制的世界是虚无的吗?真实就是真实,还有假的‘真实’吗?”肖菁一直以来也把这句话当作难以排解的心魔。这个心魔在她最痛苦的时刻突然而至,后来专家学者也有类似说法。红杏曾假借肖菁之口把这句话融进了复制人的认知,融进了市长的思想,并且霸气十足的断言:从一个新的视角看待世界,就会发现一片新天地。红杏把一个看似无解的难题抛出来,再以臆想为导向,假以辞色,让人心悦诚服接受他的看法。红杏真是一位偷换概念的魔幻思维高手! 这个问题曾经令江薇十分难堪。专家学者一定要她回答那个被复制的世界到底在哪里?那个世界只存在于复制人的脑海里。她无法说服专家学者。到目前为止,她只能证明自我的真实,却不能证明复制世界的真实。红杏这句话就是否定复制世界的真实。肖菁说的对,真实就是真实,没有假的“真实”。但红杏的话也无可挑剔,理论上的复制世界与被复制的世界是有区别的。这个问题不是讨论能解决的。想到这里,她说: “红杏的目的是否定复制人。不,应该说是否定你这个复制人。也许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她不再需要了。小菁,南山石复制世界这件事我们跟他们说不清。我们与他们不同。红杏的话没必要深究,她做什么也跟我们无关。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我觉得研究红杏的人性也很重要。”肖菁说,“原来我把红杏忽略了。现在才觉得他很重要。他就是‘沉湎于虚幻世界的人’。画家把这种人叫做‘死人’” “等等。你说的画家是谁?红杏为什么是‘死人’?” 肖菁说,画家是位英明的思想者。他对各种类型人物的人性进行研究,期望找到象征生与死的界限,找到跨越这个界限的“永生”。画家把现代人的欲望看作只有生和死的区别,极端的欲望无异于‘死’。我曾剖析过红杏的人性,那时候认为他只是普通的现代人。 江薇十分惊奇,她从肖菁的话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启发和鼓舞。她说: “小菁,那位思想者谈到‘人性’和‘永生’,是吗?古今中外论述‘人性’和‘永生’的专著很多,我已经知道你说的与他们说的不同。这是否说明你已经解除了对生命的疑惑,而潜心研究人类人性才是最重要的?” 肖菁说:“是这样的。”她想到薇姐可能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失望和不快。对生命的疑惑,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去研究人类人性。但她认为,即便真正解除了对生命的疑惑,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比起对生命的认知,找到人类永生才更重要。画家是个怪人,画家的话那样莫名其妙,可又说得你不得不认真去思考,那时候她被画家说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并且身不由己加入了对话,她的改变是因为画家呀。于是她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毫无保留地讲了一遍。最后说,为她庆生的是画家,画家祝福复制人的诞生,期许她顺利融入人类社会,用“生命再生”的爱回报人类,同人类一起追寻精神上的更高境界,找到象征生与死的界限,找到跨越这个界限的“永生”。并用这样的认知诠释人类与宇宙的本质,与人类共建文明进步的理想社会。这是画家庄严的誓言,也是我们共同的信仰。 肖菁说最后一段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极少见到的幸福感——那种带有少女羞涩的幸福感,——尽管表露得十分隐秘,还是被江薇扑捉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十章 杜 为 4 江薇真为肖菁的变化感到高兴。她没想到肖菁会以这样方式和过程跨越“精神成长”的一道坎。平心而论,肖菁这样的胸怀和抱负江薇远远望尘莫及。肖菁的头脑被“生命再生”洗礼之后干净得像云絮里的白雪,并像电光石火般明亮c炙热和透彻。她记得肖菁讲过的喝胡辣汤的笑话,肖菁渴望人性完美,肖菁这番表白说明她有一颗天使般纯洁善良的心。肖菁的认知在升华,在与虚幻的命运搏斗之间,获得了新生。肖菁不再为那偶然的匪夷所思的“生命再生”所烦恼,转而改变了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把自己独一无二的感悟像天使一样传达给现代人,竭尽自己的所能帮助现代人。那个时候她就感叹不如肖菁,——她曾为自己的“幸运”产生过莫名的优越感和使命感。 比起肖菁,自己太肤浅。其实肖菁刚才对红杏的诘问就是“惊天一问”。她一再阻止谈论这个话题是怕肖菁受到更多伤害。红杏说“我们都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这不仅是否定复制世界的真实,更是对肖菁虚幻经历的否定,——肖菁“死而复活”是“两个自我”的产物(肖菁看到自己死了;肖菁至今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于现代人来说这就是虚幻的。红杏否定肖菁的虚幻经历,同时也否定了红杏自己创造的“复制人”。在她看来,红杏出尔反尔不可理喻,甚至莫名其妙。可是肖菁追问的却是这句话出自哪里?听肖菁口气,红杏是假借肖菁之口说的。红杏意在告诉肖菁,复制人的命运掌握在她手里,她可以用“从一个新的视角看待世界,就会发现一片新天地”这个新观点继续展示复制人的价值,也可以用“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含义模糊的语言夸大肖菁虚幻经历的情感欲望迷惑现代人,将肖菁变成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或是一文不值的疯子。 江薇研究过“欲望心理学”,懂得认识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看其人行为出于什么欲望。红杏要控制肖菁是她根本的欲望,红杏利用的也是肖菁期望复制人被承认的心理,而且红杏模糊的语言更是强烈暗示她有能力做到她想做到的。但是叫江薇万万想不到的是,肖菁毫不示弱地戳穿红杏的假面具,完全把自身命运置之度外,并且直指红杏心怀叵测的要害——诘问“我不说破您;您能告诉我这句话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 江薇把这比作“惊天一问”。这一问,显示了肖菁不惧邪恶的浩然正气,显示了不纠缠内心烦恼困惑快刀斩乱麻的果敢与成熟,显示了笑傲鬼魅雕虫小技的成竹在胸,显示了至诚而又凛然的包容之心。这一问,问出了江薇想都不敢想的“红杏真若走极端怎么办”这种担心。江薇不是怕事。江薇不想看到肖菁与红杏相斗,肖菁复制人身份没得到证实之前,绝不能让肖菁再受到任何伤害。但正是这春雷一声“惊天”轰响,惊醒了江薇,她看到了红杏心虚地“下线”了,灰溜溜地躲开了肖菁。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现代人的世界里,遇到看似无解的问题c令人烦恼困惑的问题c龌龊的问题以及所有令人不快的问题,逃避不是办法,唯一正确的选择是像肖菁一样,直面相对。肖菁也并非不计后果。肖菁没有直接说破红杏的谎言,就是给红杏一个自省的机会。除非心中充满大爱,任谁都难以做到这样,小小年纪的肖菁实在令人敬佩。 江薇记得肖菁说过,她愿意以包容之心去爱人性之中的不足甚至丑恶,画家把现代人的欲望分为极端的两类;当然还有中间一类,还有剥掉伪装的一类,对此,她都以包容之心看待,这是她的使命感使然。难怪市长把她的认知看做“徘徊的幽灵”,难怪林华把她的出现叫做“耶稣回来了”。肖菁没有按照江薇的想法(抑或江薇的设计)行进在“精神成长”的路上。不管怎样走,肖菁都将面对浩如烟海的人类文化,穷尽毕生精力刻苦专研,完成对人类对宇宙本质的认识。肖菁很幸运,她遇到了红杏,她愿意用“大爱”解读人性的丑恶,她乐于接受来自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挑战。否则,江薇还真不知道怎样告诉她如何不断提升认知能力,以及如何把“永生”当做信仰以期达到这一精神上的更高境界。 江薇已经对肖菁完全放心了。不过她还是想跟肖菁说几句心里话。她与肖菁并肩站在南山石旁,她说: “小菁,刚才的表现证明你已经战胜了自己现代人的弱点。你的担心c迷茫和恐惧,都被你的精神力量战胜了。” “我的精神力量?”肖菁不解地问道。 江薇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肖菁,尤其“精神成长”是肖菁走向成熟的必由之路,为了让肖菁更容易理解,她详细说明了自己那个课题研究的目的c内容及其意义。她最后说,“精神成长的动力来自于精神力量。你的精神力量非常强大。这是你的修为,无人能及的修为。顺便跟你说说林华那句话。林华把你的‘生命再生’比作‘耶稣复活’,如同市长把你的认知比作‘徘徊的幽灵’一样,这都是人类文化的大事件。耶稣是上帝的儿子。西方人认为耶稣具有最完美的人性,是最崇高的道德标准,爱上帝,爱人如己,用人和神的力量救赎人类。林华把复制人的诞生比作‘耶稣回来了’。这既是对你个人修为的肯定,也是对你的鞭策。林华希望你找到东西方文化共同的认知,并且像耶稣一样‘救赎人类’。‘救赎’谈不到,中国有‘性本善’文化;但是,共同的认知一定存在。这就要求你跟宇宙的黑洞一样吸纳压缩人类全部文化” 肖菁惊奇薇姐怎么跟林华说的一样。难道耶稣c马克思和孔孟老庄有共同的认知?肖菁一下子当然想不明白。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再一想,薇姐讲的远比她和画家的对话深刻得多,薇姐明确要求她像宇宙的黑洞一样吸纳压缩人类全部文化,这是她万难做到到的。她甚至从不关心西方传统文化,不关心宗教,不关心神佛道学,连“耶稣回来了”都不知道,她简直就是西方文化的文盲,她这样的基础,怎么能完成薇姐交给的任务? “小菁,既然天降大任于你我,就理应排除万难去担当。记得我说过,你有吞吐天地之志。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切。但我还有一点不放心。我还是那句话,不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轻举妄动。你答应过我。” 肖菁何等聪明,一下子就读懂了薇姐的内心。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肖菁突然俯身抱起南山石,转脸对江薇说: “我也还是那句话,您的学问大,您比我重要,您比我有思想。您发现的‘复制世界’是学说,是有事实根据有理论基础的学说。我们一定要找到南山石复制世界的细节。‘复活实验’必须由我来做。我俩已经取得共识:‘复制世界’不是复制人;到目前为止,南山石复制世界概念清晰,之前围绕南山石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无可讳言,这些您都写进了论文。您再加把劲把论文完成,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小菁,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下!”江薇焦急地说。她万没想到肖菁会把南山石抱在怀里。 “薇姐,您不必担心,我会把南山石和小菁完整无缺地交还给您。这是我必须做到的。”说着,肖菁躲过江薇冲到门前。 这时候门开了。杜为站在外面,挡住了肖菁。 肖菁一下僵在那里。她看到一张白脸和白框眼镜,还有那白亮牙齿,眼镜后面一双眼睛正凝视着她。那是狼一样的目光,凝视过后,那目光一下变得柔和起来。她听到杜为说,你俩谈了好久了,我能猜到谈的是什么。一定是复活之迷。复活之谜还有许多奥秘,迄今还未彻底揭开,尚待科学家们今后继续努力去深入探索和研究。不要在意那些不友善的或者非礼的举止言谈。那声音好像很远,她一下想到那是杜为在她最无望的时候说过的话。那时候她得到了薇姐妇夫俩真诚的帮助,她才得以度过了无辜无奈委屈甚至精神几近崩溃的痛苦时光。可是,他就是刚才网上的红杏吗?当然是。杜为就是红杏!这多么可怕啊!她面前站着的,这位温文尔雅的先生,竟然是鬼魅般魔幻思维高手!竟然是把复制人捧到天上,又要把复制人打入地狱的善变魔法师。 江薇趁机赶到肖菁身后,诚恳地说: “小菁,这块石头跟你那块不一样。你拿回去也不能用。它需要密码。” “密码?”肖菁这才回过神来,“什么密码?” 江薇把南山石抱回自己怀里,转身又轻轻把南山石放到玻璃矮桌上。她指着那棵无名小花说:“你看” 肖菁半信半疑随着江薇来到南山石跟前。她没看出什么来。 “刚才你感觉它要说话,对吧?”江薇说,“你第一眼看到它就有那种感觉。我也一样。我想它既然有灵性,一定能够同我们交流。我已经想出办法让它接受我了。”她挡住肖菁视线,在南山石的某处轻轻拍了几下。 等到江薇起身,肖菁看到那块褐色的南山石突然抖动起来,石头上晶莹剔透的花叶c鲜绿的枝蔓跟紫色花瓣也微微抖动起来。刚才是轻风吹动窗幔,闪动的光线给人以错觉。现在窗外阴云密布,而且花叶花瓣抖动明显。肖菁暗暗称奇。薇姐并没有骗自己。即使夺走南山石也没有用;再说杜为就堵在门口,她是夺不走的。想到薇姐刚才说过的话,再看看杜为虚伪的面孔,她心如刀绞。 “目前它只能做到这样。”江薇充满感情地说,“小菁,我敢肯定,你的南山石也一定存有密码。等你找回了它,你们多亲近,抚摸它,跟它多说心里话,它一定会暗示你怎样开启它的心扉。你要相信它,也要相信你自己。还有,我刚说过不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轻举妄动。我理解你的心意,可是,那件事不适合你做。你不能任性。” 肖菁实在听不下去,泪水涌泉般漫出眼眶。她侧过身从杜为身边冲出去,双手捂住嘴巴鼻孔挡住哭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十章 杜 为 5 肖菁走后,江薇重又把书房门关上,兀自呆坐电脑前面。这些天她跟杜为不停地争吵,她的情绪糟糕透了。肖菁的到来缓释了她的坏心情,但现在又郁闷起来。 隔着门听得见杜为在客厅来回走动的声音。杜为经常这样,有时彻夜都待在客厅里看画。对此她早已习惯了。书房里明亮的灯光下,那株小花鲜绿的枝蔓跟紫色花瓣突然抖动起来,这极其微小的抖动只有她能看到。她把耳朵紧贴在花瓣旁,听了一会儿,她脸色骤变;她原以为花儿在说话,紧张过后才明白是肖菁打来的电话。肖菁不放心,问她睡了没有,又嘱咐她早点休息,今天的谈话让她太辛苦了。撂下电话这才注意到窗外已经全黑下来了。但她没有睡意,也忘了没有吃晚饭。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为开了门,从客厅进来,一边问:“那本《塞莱斯廷预言》你读完了吗?” “读完了。”她机械地答道。刚才还在竭力回想为什么跟杜为闹翻,她只记得两人争执得很厉害,这在十几年的家庭生活中绝无仅有,可就是记不起为什么发生争执。 “那是本难得的书。它告诉人们应该怎样认清自己,怎样认清精神世界。其实我早已想过这些问题。它说得还不够清楚。它讲来讲去还是要人们相信人是可以走进天堂的。人怎么能进入天堂呢?那本书只是给了人们一把钥匙,可谁也不知道怎样去打开自己的命运之锁!我让你看这本书,其实就是要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相信有天堂,我却相信灵魂能拯救肉身。说到底,人的命运还是对人的肉身有实际意义。灵魂可以逃避命运的淫威,肉身却不能。不管这世界多么复杂c多么残酷,只要你有一个无敌的灵魂,你就能保护自己的肉身,也就保护了你自己。” 江薇最近总听到杜为莫名其妙地说这样的话。她皱着眉让杜为坐到沙发上。“什么‘无敌的灵魂’?无稽之谈嘛。”她嘟哝了一句。 她觉得杜为变了。他的变化始于那次人事干部管理通报会。论才华c论人品,他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干部坯子。那个“年龄偏大不宜继续高标准培养”的结论,毁掉了他锦绣前程。虽然杜为不说什么,可江薇感觉出他思想上沉重的压力。江薇曾为他惋惜过。杜为的精神状态在变化,她知道继续下去可能导致一种人性的变态。人性变态的案例江薇很熟悉,那些曾经使她为之痛苦得颤栗的故事,被她写进论文,那是她的研究成果。同时,那些故事也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一件小事也足以让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失去理智,对某些人来说,换来的可能是精神解脱。这种精神解脱,有人解释说就是“结果”——前因后果的“结果”。对这种“因果关系”,尽管做了十几年社会科学研究,江薇却从不认同。人与社会现象,千变万化,杂乱无章,谁能说清为什么?杜为就是个例子。她看到了杜为一天天在走向变态,却无力挽救他,因为她搞不懂那个“精神解脱”是什么? 江薇对杜为从未敞开心过扉畅谈自己的想法。作为妻子,她很内疚。她想帮他,劝他放弃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她甚至想跟他说,你来看看我那篇论文。我已经解开了生命之迷,世界可以复制,生命可以永存,人类对生命的认知正在改变,而绝不是你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还可以看看红杏的帖子。红杏也可以告诉你怎样保护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复制人就是“不死的肉身”,复制人的认知就是“无敌的灵魂”,只要你端正心态,放开胸怀,以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去和大家相处,你的命运就能够自己把握。可她知道杜为不会听自己的,杜为的精神状态和思维已经出现乱象,尽管别人很难看出来。这段时间,他很少主动跟她说话,脸上总是愁云笼罩,也不爱看书了,却经常彻夜无眠;说话也是无精打采,可一旦亢奋起来便滔滔不绝。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选择因势利导。她只能顺着杜为的思路把现时的事情做好,逐步引导他向正常的状态走。当然,必要的时候一定得看心理医生,作为妻子,她对杜为的病非常担心。 杜为耳朵尖,刚才江薇嘟哝了一句也听到了。他笑笑说,江薇你也瞧不起我这个秘书。怎么叫无稽之谈呢?好,好,好。那我就再告诉你什么叫“游戏权利”。《塞莱斯廷预言》说的还不够,人类要想真正认清“我是谁”,就得超脱地看待身边的一切。任何带有物欲的追求,包括要认清“我是谁”(杜为认为动机不纯),最终还是什么都得不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谜,你不想搞清吗?想想同市长坐在一起,跟市长谈话,观察市长的每一个眼神,揣摩市长想什么要做什么,这就是快乐。市长代表一种权力。你不是去攫取权力,你是在观赏权力的威严,看着行使权力的过程,破解权力的含义,最终也就真正地获得了权力。这就是游戏权力。尽管我只是个副市长秘书 见杜为还要说下去,江薇说:“这多费神。还不如自己有权。说了半天,还不是那个结论把你搞成了这样子,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你就是想当官!”话刚说完,她又后悔了。 果然,杜为眼睛直钩钩望着她,脸色也一下变得惨白。江薇心里害怕,轻声问:“杜为,你怎么啦?” “江薇,你错啦!”他几乎在吼。此时杜为脸上流满了汗,嘴角歪斜,眼睛也冒出血丝,样子十分恐怖。江薇感到心头突突地跳,身子不由缩成一团。“你错了。我是在帮你。我只是个副市长秘书,但我还得想办法帮你。你还不明白。我们都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 “杜为,你说什么?”江薇吃惊地问。他怎么能说出这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十章 杜 为 6 这时候杜为已经恢复常态。刚才江薇确实触犯了他。他的那根绷得紧紧的神经被她狠狠弹了一下,他无法忍受。可现在清醒了,他还记得自己说的话。“我说我在帮你。”他答道。 “不是这句。”江薇追问:“你看过我的论文?” “没有。我们说好都不看对方电脑的。我只是在网上浏览一些消息。刚才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和肖菁的声音都很大。”他说,“江薇,我刚才怎么了?这段时间我感觉有些不对。像是被鬼魅附身,心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也不是真糊涂,还记得说过的话。我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江薇明白杜为不会不遵守两人的协议。他是个诚实的人。刚才冒犯了他,他却没怪她,反而坦诚说出他是个病人,这个病人一心想的是怎样帮助妻子。她眼睛潮湿了。她说:“你可能太累了。你没事。可是你不能再这样歇斯底里了。你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说得对,”杜为心悦诚服地说。“可是,我的心情太坏了。王市长突然病了。更叫我恼火的是,市长安排好的事情竟然行不通。他们这是挑战市长的权威!哦,坏心情作祟。” “你说过你就是个秘书。那些事不是你该关心的。”江薇宽慰地说,“要不,我明天给你请假休息几天。或者我们去度假。这段时间我也很累。我们都该放松一下。去海岛还是去雪山?” 杜为苦笑。 “我丝毫没有看轻你的意思。秘书是高尚的职业。再说组织部门也正在考虑你的任职。你我都是公职人员,只要尽职尽责就好。我很欣赏一位伟人‘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句名言。失落是短暂的,希望才是长久的。淡泊名利c放宽胸怀和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才是我们真正的精神食粮;这是一部书,我们找个温馨的地方好好读读吧。”江薇诚恳地说。 “你说,哪里还有比家更温馨的呢?这些年我们都一门心思忙于各自工作,很少关心对方的情感需求。也许等到退休那一天我们才能进入‘情感问题’补习班。”杜为脸上露出鲜有的柔情。 “不是‘情感问题’,听起来让人想入非非。应该叫‘关注对方情感需求’的补习班。”江薇更正道。 “这么说你同意了” “同意了什么?”江薇问。 “嗨!我俩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已近‘不惑之年’。在社科院,你是最年轻的研究员,你每天都在读书,写论文,偶尔空闲下来也是看着那块石头发呆。你已经学有所成,也懂得知行合一的道理,可还是放不下那个荒唐的‘梦’。那不是真的。我们很少这样坦诚交流思想感情,很感激你能那样劝导我,说明你想放弃那个荒唐的‘梦’。是这样吗?其实我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每天看到你那样痛苦地熬日子我很心疼。我们都放弃吧。就像你说的那样,‘风物长宜放眼量’,重新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好吗?” 江薇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转身扑到杜为怀里,尽情哭泣起来。她越哭心里越痛快,后来索性扬起脸猛烈地亲吻杜为,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矜持。 杜为的眼镜被碰掉了,满脸都是泪水。他抚着江薇的肩,泪眼朦胧看了看玻璃桌上那块褐色的南山石。他说: “江薇,把南山石扔了吧。所有苦难和不幸都是它引起来的。今后你也不想再看到它,是吧。让它从你的记忆中消失吧!” 江薇突然放开杜为。“你说什么?”她望着杜为,一时没弄明白他的话。 “你网上说的那个荒唐的‘梦’,不是真的。”杜为重复地说,“把它忘掉。让它从你的记忆中消失吧!” “不行!”江薇斩钉截铁地说,“那不是‘梦’,那是真的。我多少次跟你讲过这件事。” 杜为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忧伤看着她。 “杜为,对不起。如果你让我做任何别的事情我会毫不犹豫去做,唯独这件事不能放弃。你知道这件事的意义有多大?古今中外有多少人为不健康的信仰走入歧途;其中也包含你对所谓‘灵魂和生命’的认知。现在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至今还执迷于各种不健康信仰的现代人,无论他们是卫道士还是另类的斗士。我不能漠视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江薇痛心疾首地说。 杜为摇着头,叹息道: “我们都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这句话我翻来覆去地说。你不必奇怪。这个想法是我深切感悟到的。我一直在留心你的一切。你在网上发布的‘薇四条’,虽然很严谨,像你一贯的作风,但是,你还是触犯了现行认知观。通俗地说,你的言论带有不妥当的政治倾向。这不是危言耸听。王市长为此也会受到牵连。” “杜为,你胡说些什么?那只是一篇学术论文。”江薇惊诧地看着他说,“王市长的讲话报纸上刊登了,并没有错。” “但是,如果不坚持‘人类对生命的认知一定会改变现有的认知观’这个观点,王市长就错了。” “为什么?” “很简单。复制人不是自然人,你的感知只能是象征性的。如果王市长不强调复制人的象征意义,南山人就会陷于由你导演的闹剧之中。你想想,你的‘薇四条’被多少专家学者纠缠,你越坚持理性看待复制人,你就越说不清理性网民所关心的问题。理性网民不仅关心复制人的真假,更关心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能想象这是什么样的后果。你能想到的,理性网民也会想到,王市长更会想到。幸亏你讲了‘人类目前的认知观规避不了人的私欲造成的祸患。只要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就摆脱不了丑陋的一面’。这是象征性的说法,但不准确也不全面。是王市长高瞻远瞩力排众议因势利导,不去纠缠复制人的真伪,大无畏地力挺你的论文,坚持‘人类对生命的认知一定会改变现有的认知观’这一象征性的科学观点,用‘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改变传统落后观念,灭假兴真c灭丑兴美c抑恶扬善c扫除社会弊端等施政理念回答了网民的关切,管控了混乱的舆论,稳定了社会秩序。” 江薇被杜为说得目瞪口呆。杜为倒是说得有些对。她特别奇怪的是,平时看起来杜为对她漠不关心,而心里却藏着对她的担心和冷眼看世界的清醒。杜为的看法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再像先前那样认为自己只是发表了一篇论文。她的论文触犯了现行认知观并且带有不妥当的政治倾向,她搅乱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人们每天都对她对复制人议论纷纷,疑虑c不满c恐惧甚至于愤怒象瘟疫一样弥漫在人们心中,如果不是王市长以政治家的远见卓识英明决断力挽狂澜,那她必定陷入意识形态色彩的万花筒中。真是这样吗?她完全相信杜为的话吗? 江薇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以复加的迷茫和恐惧,就连南山石把她带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没这样过。但她不懂,明明她的经历是真实的,为什么她的感知却只能是象征性的?杜为至少在这一点上讲得不够在理。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两人的争执。自从高楼事故成为本市新闻热点,南山人总会有意无意谈起这件事。那天早饭的时候,杜为说,现在社会上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是王市长代表的“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用认知力量改变传统落后观念,灭假兴真c灭丑兴美”;另一种就是与之相反的以苏副市长为代表的混乱的嚣声。两种声音的碰撞实质上是两种认知观念的较量。她不同意杜为的看法。她说,苏副市长并没有反对“以认知力量管理城市”,苏副市长是实干家,他在脚踏实地努力解决高楼事故问题。杜为说,高楼事故问题是认知问题。她针锋相对说,事故就是事故,扯不上认知问题。杜为说,世界上的事都离不开认知观念,这连小学生都知道。她说,那也不能“无限上纲”,你这是开历史倒车。她清楚记得,这时候杜为情绪非常激动,他说,你把我看扁了,我早已撇开那种低层次觉悟,我无法割舍的是曾经的付出,我为自己的失败感到羞耻;我的失败,究其根源,苏副市长逃脱不了干系。江薇也知道,组织部“内线”早已把考察干部的细节如实告诉了他,他那么优秀,却官场失意,这底确需要一定的承受能力,但他不该把所谓失败归咎于苏副市长,果若这么想,那就真让她瞧不起了。 但她只是想对了一部分。此时杜为的全部心思早已演化蜕变为另一种精神追求,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杜为说,现在,他有更广阔深刻的思考,他已经放弃了当官梦,他正在破解自我救赎的秘密,打开“欲望”的画卷,体验最舒服最美好的感官满足,最终寻找到那种“无欲望的超脱”;他说他一定要找到,一定能找到。这让她绝望了。她说,杜为,你是个虚无主义者,你在逃避什么?杜为说,我不是逃避,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复制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真实的又都是虚假的。你也这么想过。 江薇再看杜为时,杜为已经靠在沙发睡了。他脸上还留着斑驳的泪痕。她把掉在一边的眼镜轻轻給他戴上。她望着他,又一阵心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