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沧溟》 第一卷 第一章 深宅血案 成化帝真真是个好脾气的皇帝。这是成化年间的老百姓达成的共识。那刘大夏吃了豹子胆,一个车驾司的郎中居然敢偷了三保旧档,而皇帝知道后居然也没有发作他。真是个宽仁的天子啊!大家都觉得很欣慰,有个这样宽厚的君主,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吧!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成化帝的苦恼,刘大夏固然可恼,可是他偏偏是一副正直不阿,为国为民的姿态,弄的一帮言官盯着殿前的柱子纷纷保他。皇帝哪里敢说个“不”字?怕就怕那些言官一根筋的往那柱子上撞,他励精图治十余年,不想这个时候背个“昏君”的名头! 皇帝的头被刘大夏和言官门闹的很疼,民间的百姓在茶余饭后却有了新的下饭故事——时年民间正在闹妖狐夜出的事情,大家虽然恐慌,却又在这恐慌中寻出那么点猎奇的兴奋,一时间,妖狐的人气倒盖过了皇上和各位朝廷重臣。这妖狐不过闹了一秋,故事却充了好几年的谈资。 成化十二年的七月二十六恰逢白露,秋夜疏朗,天高云淡,月亮弯成了一个诡异的笑脸挂在天上。月色清冷,照在十步巷黑色的青石上,泛出微白的光芒。青石小路之上有个女子穿着碧色的衣衫悄无声息的走着夜路。那衣衫袖子极为宽大,更称的她娇柔婀娜,惹人疼惜,衣袖摇摆间风身姿窈窕,引人遐想。 寂静之中只闻“吱呀”一响,不知是哪户人家将门开了一个小缝,她便转过头去对着那条门缝妩媚一笑,听见“妈呀”一声,这道门又“咣当”一下关上了。她也不恼,继续轻扭着腰肢前行,今夜,她有要务在身。 那户人家的门子关了门就出了一身冷汗,背贴在门上嘴里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今夜,他隐隐听见门外似乎有锣鼓声,竖起耳朵却又什么也听不到,可刚闭上眼睛那声音就又似有非无的传了过来,着实恼人,这才披了衣服开了个门缝往外瞧个究竟。这一瞧就瞧见一张极美的女子脸庞,诡异的是那张脸上眼缝上挑,朱唇红艳似火,竟是上了戏妆扮上的,在夜色下浓艳妩媚的让人胆战心惊,吓的他赶紧将门关上。门子吞了口口水压惊,拍着胸脯自言自语道:“这大晚上的,生成这样,莫不是那狐狸成了精,要来吸哪家公子的精血?”说完吓的自己狠狠的缩了缩脖子,紧了紧搭在身上的衣服,念着阿弥陀佛慌忙进了屋子。 此时的江家大宅,后院的灯火都熄了,只有江老爷江上游的书房灯还亮着,小厮念喜坐在门口打着瞌睡,他揉着鼻子迷迷糊糊的在想,哪里来的脂粉味?还没有想清明,“锵锵锵”的锣鼓之声就撕裂了这片寂静,只听一个女声唱着戏文:“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念喜一下清醒过来,转头看见书房的江老爷已经站在门口。 江上游此时垂着双臂,望着虚空的前方,后槽牙咬的紧紧的,挺直的脊背绷成了一条直线,恐惧叫这个一向沉稳的人乱了方寸。他微微弯下腰,使劲拍着念喜的脊背:“快!快去叫夫人,让她带着我儿跑!跑!快去!快!”念喜抬头看见自家老爷脸上狰狞的表情,一下清醒过来,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转头就跑。刚跑了两步,只觉脖子后面一凉,还未感到痛,就向前扑倒在地上,瞪着眼睛,没了气息。 江家后院的灯又一盏一盏亮了起来,一片灯火中,一抹碧色的身影莲步盈盈,如鬼魅般走入了江老爷的视线。 “江老爷,黄泉凄苦,有妻小相伴,路,才好走些~”拖着戏腔的嗓音响起。江上游荒唐的想,这戏子约莫真是个角儿,嗓子当真不错……穿碧色衣衫的女子用宽大的衣袖淹着半张粉面,莲步轻移却行动的飞快。江上游只觉得眨了下眼睛,她便已经在五步之外,此时,她抬手用袖子遮住了嘴巴,一双勾勒精致的明眸亮闪闪的望着他,她只那样婷婷袅袅的立在那,江上游却深刻的知道这美人分明是来催命的罗刹。 素手纤纤,那女子抬起一只手指着江老爷道:“江家郎君真真好人才,奴家,都舍不得下手了呢~”还是拖着长长的戏腔。 江老爷此时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江某平身从不树敌,这……这到底是为何……” 那女子轻轻一笑:“江郎可知怀璧其罪?” 这样一说,江上游还有什么不明白,果然是冲着那个来的……心想江家怕是难逃此劫,他的三个孩子还没有成人啊……还有那个放在心上的女子,当初许她一世繁华,谁想到最后却害她香消玉殒……江老爷嘴里泛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突然一把撑开的大花伞滚到女子身边,打断了江上游的哀思。伞一收,露出一个瘦小的男人,画着丑角的面妆,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布衣,是个做杂耍的打扮。那男人将收起的花伞挽了个花后单手杵在身旁:“玉狐狸,你可快点吧,那两位拦不住了,你舍不得动手我来!”说罢,以伞做棒,就朝江上游的天灵盖砸了下来,只是一刹那,水袖飞扬,柔软的水袖居然弹开了那把看起来就很沉的大伞。 玉狐狸一抖手利索的收起水袖,嗔了一声:“哪个要你多事?莫不是来抢食儿的?真真不要脸!”说罢做了个投袖,是副生气的样子。 “姑奶奶诶!真罗刹就要来了,咱们哪里能和碧落宫的人斗呢,你没听过吗?碧落宫一开,无常自来。那二位要是下了死手,咱们可真不是对手啊。快点送这位去见阎王,咱们拿了东西走人啊!” 玉狐狸一脸遗憾最后也只吐出一个“罢”字。她一扭腰就转了个身,面朝着那个拿花伞的摇头退步,一退一个“罢”字,三个“罢”字吐完,水袖翻飞,似箭一般冲着江上游突了过来,然后就蛇一样的缠住了他的脖子。 她一个卧鱼坐在地上,拽着水袖侧着脸对着他的方向:“江郎,奴家好冷啊!”说完水袖又紧了几分,碧色的袖子从江上游那边开始晕染了血红的颜色,那血色便顺着袖子往玉狐狸那方蜿蜒爬行,玉狐狸则是一脸的满足。 江上游发不出一丝声音,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离开身体,他费劲的扭过脖子,看向身后的远处。那里,他往日平和富足的院子如今夹着锣鼓点子和唱戏的声音,哀声一片——鬼魅般的艺人戏子们正在狂欢杀戮。江上游的眼睛没有闭上,他有太多东西放不下,他没有办法干脆的走上黄泉路。 玉狐狸玉白的面色多了一丝红润。她满意的仰着脖子眯起眼睛,畅然道:“暖,好暖。” 大花伞急死了:“姑奶奶,快找找那东西吧,那二位真的是抬脚功夫就到了,咱们回去再作妖成不?” “瞧你那没出息的窝囊样子,慌什么,那种东西除了书房还能在哪?翻!”说罢一甩袖子抬脚跨过江上游的尸体进了书房。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散在各院里杀戮翻找的艺人们都聚到书房门口,玉狐狸和大花伞也从一片狼籍的书房出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摊摊手表示没找到“那东西”。玉狐狸跺跺脚正要回头再找,就听半空中传了个声音:“哪里的宵小也敢抢碧落宫的买卖?嫌命长?”声刚落,空中就翻下一蓝一黑两个男子,蓝衣男子手执折扇正是江湖第一杀手集团“碧落宫”的“引路君子”方先生。另一个黑衣男子双手各持一长匕首,这位就是碧落宫号称“窃魂刃”的渡鸦。 方先生甩手打开了折扇,扇面上沿闪过一片寒光,是把夺命的兵器。他摇摇扇子:“诸位,碧落宫的生意可是要拿命换的。”他语气淡淡的,杀意却从嘴角溢了出去。 碧落宫的刀剑,从来都是取命的凶器。 这边艺人堆里出来个敞着怀的光头胖子,一走,前胸连着肚子上的肉就一阵波涛翻滚,他脖子上挂了串巨大的佛珠,一只手摸着光头笑的见眉不见眼:“都是江湖中人,何必搞这么僵呢?我们不过是跑江湖卖艺的可怜人,二位,我们这就收场,这就收场啊!” 方先生和渡鸦听他说“收场”二字时已经手执兵器蹿上前去,可是那胖子却也是个手快的,他一抖手,就拽下身上的衣服,只听见“今日收了,他日如若有缘,还请二位捧场!”随即,那衣衫竟似幕布一般铺天盖地扑了过来,满眼的黄色。渡鸦气恼的探出匕首划开了这黄色的幕布,“噗”一声,一股白烟夹着呛鼻的味道由渡鸦划开的那道口子里就冲了出来,直冲的二人眼泪汪汪,连连咳嗽。待白雾散去,那帮花里胡哨的艺人也撤了个干干净净。渡鸦气的直咬牙:“这帮下九流!” “是巧乐门的人。”方先生倒是没有表现的很气恼“这巧乐门中人大多内力浅薄,可是胜在招式刁钻诡异,却也不过都是些唬人的玩意儿,就像刚才路上拖着我们那二人。他们是断然不想和咱们碧落宫杠上的,若是找到了东西,早就走了,何至于等你我出现才使了这样一个办法跑路?”说完冲渡鸦扬了扬眉毛。 渡鸦会意,二人身影一晃,便在院中兵分两路分别寻找。 半个时辰后,方先生绕过门口婆子的尸体走进一处小院子。早几天前,江家大院的地图就送到他们手上了,方先生知道,这是江家主母的院子。他在园中的水缸旁站定,缸是普通的水缸,大户人家用来养金鱼的,此时秋凉,缸中的睡莲已经残了,倒是金鱼还在期间穿梭,如果不是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这缸鱼养的倒是颇得意趣。 家都毁了,倒是这缸鱼还在傻自在。方先生折了根树枝,在缸里搅和了一遍,缸还是普通的水缸,养着一缸傻自在的金鱼。 渡鸦早一步过来了,此时正在屋内东翻西找。他翻找到屋内那张跨步床前,掀开帐子,女主人的尸体趴伏在床上,背上有好几处刀伤。渡鸦皱了下眉头,探身往床内摸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谁料这女人居然又弹了起来朝渡鸦扑去,渡鸦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这女人就势抱住了他的腰,面目狰狞的抬头瞪着他,眼珠血红,活像地府里爬出的恶鬼。 渡鸦杀的人不算少,这样的还第一次见,他抬手一掌劈向那妇人的天灵盖,谁想劈的这女人满脸是血她手也不松开,还是那样瞪着眼睛瞅他。这样一来,渡鸦也失了方寸,连退几步,带着那个女人也从床上掉了下来,碰翻了床前的小几,带着上面一只青花的细瓷小碗摔到地上碎成几片。碗里不知是粥还是汤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方先生从院子里踏进屋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渡鸦的腰上缠着双女人的胳膊,他左转右转就是甩不开。渡鸦失了耐性,袖中寒光一现,一把匕首就出现在他的右手。 “别……”方先生这个别字还含在嘴里,那边渡鸦的刀刃已经划了出去,一下鲜血飞溅,那女人的脖子怪异的向后折了过去,开口处有血液崩出,溅的天花板上都是。渡鸦也被溅了一脸,奈何这女人到死,手也还在他腰上缠着。渡鸦没有其他办法,忍着恶心把女人的手指一根一根掰断,才算脱身。 他拽下帐子擦着脸上的血,气极:“一帮上不得台面的蠢东西,几条人命就弄的乱七八糟,到了还没有做利索,害的爷爷还得给他们收尾。真晦气!” 方先生从怀里摸了块帕子出来,团在手里掩着鼻子探头向里看。渡鸦见了笑他:“你这架势,还怕血腥?” 方先生斜他一眼:“沾身上回去洗好久都还是味道。” 渡鸦勾勾嘴角:“怕是早就洗不掉了。” 那女人脖子上的伤口极深,脑袋与脖子之间就靠一点皮肉维系着,看来连最后一口气也指望不上,遑论还想问点什么。方先生心里就有点埋怨渡鸦下手狠辣不过脑子。再转眼看到地上的碎碗,他过去捡起一片最大的瓷片看,那汤汁原来是小米粥,里面有红色的小碎块,拈起一粒放嘴里——原来是切碎的红枣——那么,是小米红枣粥?小米红枣粥!难怪!脑子里过了一遍方才在院子里数的尸体,却始终没见到贴身大丫鬟的尸身,方先生眼睛一亮,忙喊渡鸦: “渡鸦,这女人在做月子,他们还有个孩子。” “做月子?怎么可能?我可没看见什么孩子,那么点的娃娃,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小米红枣粥,这是做月子的女人才喝的东西。而且……”方先生转头看着渡鸦“这里没有看见贴身大丫鬟的尸体。如果是我,临终托孤,还是如此险恶的时候,最放心的一定是从娘家开始就伺候在身边的贴身大丫鬟。” “这……那东西!” “一定也在那丫鬟身上!” “那我们去追!” “追?这么长时间,人早就跑远了,罢了,回去从长计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二章 阎王 狗和孩子 秋夜风飒飒,吹的树叶摇摆,每一片都像极了催命的符纸。 她飞快的从夫人的院子里蹿出来,顾不上已经撕裂的裙角,也顾不上腰侧伤口涌出的血液。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那个祥和富裕的家就变成了人间炼狱。她只想抱着怀里的小少爷快点远离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魔鬼。 身后,是阴曹地府敞开的大门,黄泉路追赶似的逼近脚下,她的生命顺着腰测的血液一点点流逝,以与她相反的方向和那条路缠绕、翻滚……最后盛放了路边的彼岸花——她要死了,她知道。 死也不错,好累,累的已经无力呼吸——就这样死了吧,夫人不在了,她这个大丫鬟理应跟着走。可是,她怀里的孩子——小少爷怎么办?还不能死……小少爷安全之前,不可以死!咬着牙,模糊的视线又渐渐清晰起来,她不知道跑了多远,如今的她也只能努力迈开自己正在失去知觉的双脚:郭家,只要到了郭家,就可以了无遗憾的去见夫人了。一步、两步……终究,她还是倒下了。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眼,她看见一个穿着灰布僧袍的老和尚俯视着自己,月光给他上了一道银色的边,这人,是来接自己的鬼差吧…… 她死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不足十天的小团子和一封已经被血浸透的手书。 活阎王清明和尚拎着酒壶,歪歪扭扭的走在了无人烟的长街上,他今天心情不错,镇上的“矮子酒坊”新起出了五年陈酿的桃花醉,价格公道,口感绵长,可让他肚子里的酒虫子着实过了把瘾。他心满意足的醉倒在酒坊门口,天黑了才被酒坊老板宋矮子喊了起来,临了,还送了他一小壶,也算对这个常年老顾客的感谢。 此时和尚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步三摇晃,突然觉得身后跟了人,转头一看,是只黑色的小狗,看样子,也不过半岁左右,身架还没有长开,奶声奶气的冲着他哼哼。 “饿了吧?”老酒鬼想蹲下,可是发现好像很难平衡,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摸摸索索的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块肉干,细细的撕碎了,一点一点的喂给小狗。 和尚的小客人很不客气,一口一口的接着他喂的肉干狼吞虎咽的享受着美食,逗得老头笑了出来“民以食为天,这道理到你这狗崽子这也是如此……哎!慢点!我也不和你抢!” 眼瞧着小家伙把手中的最后一点肉干吃下去,他才又摇晃着站了起来,重新确认了一遍酒壶还在手里之后,垂眼问小狗:“怎么样?你一个娃娃在外流落的日子不好过吧,咱爷俩也算是有几日交情了,你今天就跟我回去吧,以后江湖险恶,咱们爷俩一心,同去同归!”说完,转身又摇晃着继续走了,那小黑狗似乎听懂了一样,摇着尾巴竟然也就这样跟上了。 今天的月亮特别的亮,照的街面上白花花的一片,一人一狗一个酒足,一个饭饱,皆找到了自己的圆满,心满意足的晃在回家的路上。远处,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往这边过来,清明笑到:“呵,今儿合该是个会友的好日子,看这样子,也是同道中人。”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个身影矮了一下,似要摔倒,却又直起了身子,晃了两步,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和尚带着他的小狗往前赶了两步,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个女子,她在摔倒前尽力扭转了自己的身子,因此,这会是个侧卧的姿势。 看身上的穿着,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只是此时珠钗散落,秀发凌乱,一身的血污,腰侧一道一扎长的刀口开的触目惊心,只见红色的皮肉向外翻着,血已经沿着伤口结出了血痂,却很少再有鲜血流出。 女子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她的眼睛从乱发的中间看向老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终究也没有说出来。那目光只是在清明身上对焦了一瞬间,便黯淡了下去,用一种死人特有的注视瞪着这活阎王。 清明愣了一下,慢慢探身下去两指相并在其脖颈处探其脉搏。这个女子的皮肤正以手指可以感知的速度冷却下去,而渐渐逝去温度的肌肤下面,已没有任何生命的脉动——没救了,她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老和尚的眼光暗了一下,却听见女子怀中有轻微的响动,他伸手拨开她紧扣的双臂,拽出来一个布包,一层层的揭开布包,露出一张已经有点泛青的小脸。 大约是感觉到了新鲜空气凉凉的温度,孩子本能的深吸了两口气,开始发出并不很强健的哭声。 清明再次看向地上的尸体,那是怎样的险恶,一个丫鬟临危受命,抱过主人家唯一的血脉,她身负重伤,却依然要把这血脉送去安全的地方。后面也许有很多人在追她,她怕孩子的哭声引来那些杀手,于是用襁褓捂住了孩子的脸,可是随着血液将生命带离她的身体,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只剩下执念支撑着她机械的往前跑,执着的紧紧抱紧怀中的使命——越来越紧…… “还好我这阳世的阎王及时到了,不然这个小东西也要和你一起去见那边那位阎王爷。”他轻轻的摇着襁褓里的小团子,用手指逗弄他可爱稚嫩的小脸“真是个好娃娃。”转头和小黑狗说“你看,这下,我们就是爷仨了。” 清明从腰间解下自己僧袍的腰带,把小团子绑在背后,弯腰合上了那双已经失去了焦距的眼睛:“你也放心的走吧,不管这是谁家的骨血,今天就是老天爷把他留我这了。我断不会委屈了他。这阳世间的恩恩怨怨,你莫要再留恋纠结,因果循环,善恶有报,都不用你惦记了。”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话,不自觉的安慰着这缕经历险恶后依然坚守职责的孤魂。他有些郑重的抱起她的尸体,一步一步的走在撒满月光的长街上。他还是醉着的,因此脚步不是很稳。他也是清醒的,这么多年,多少人死他面前——有的是他杀的,有的不是,所有的人,一旦成了“死人”,就马上会有关于他或者她的各种或悲惨或无奈的往事被人知晓,于是便会带出许多人海浮沉,世事沧桑的感慨。这种感慨,他活阎王早几十年就懒得感慨了——因为在更早的年间,似乎已经感慨的有点腻歪。这个年轻的女人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他的心中也如常一般,没有什么感慨。现在,他只想找个草席子把这尸体裹起来,找个对的起她的地方把她埋了。那些要杀她的人一定还在找她,如果让他们发现她的尸首,保不齐顺藤摸瓜的就找到小团子这里来。 他是谁?活阎王啊,打啊杀的自是不在话下,可是好麻烦啊,对自己好点不好吗?晃晃悠悠的喝点小酒,就两个小菜,现在他又有了一条狗和一个小团子作伴,傻子才会想着找那些一根筋的杀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阿弥陀佛,好歹他也是个出家人…… “人啊,一旦走了,留在这世上的就是副皮囊,用多好的木盒子装着,最后也要尘归尘,土归土。这道理你应该要想明白。走就走了,不要再留恋纠结,包括这具皮囊。和尚这就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给你,以后逢到初一十五的,带孩子来看看你。哎……也不知道是哪家遭了这样的祸事……善哉善哉,佛祖保佑……”这会,他终于记起来自己原是个出家人,随后念叨了两句出家人该念叨话,念完了,觉得这段话说的甚是圆满,甚是圆满。 月亮在长街上铺上了祭奠用的白色,一个和尚正因为自己做了件和尚该做的事情找到了片刻的平和;他背上背着的小团子满足的冒了个口水泡泡,在和尚背上一颠一癫的,有说不出的舒适;小黑狗迈着轻快的步伐亦步亦趋的跟着和尚,这个人每次见它都会给它点吃的,作为一只有思考能力的小狗,它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跟他回家。家啊!多么美好的词! 于是,在这个充满了血腥味道的清冷夜晚,一个和尚,一个婴儿,一只小黑狗,都撞上了自己的平和。 南无阿弥陀佛,世事无常,一切随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三章 道观里的方丈 十年前的一个月夜,月亮也如此夜一般明亮,游方和尚清明和紫虚观第不知多少代观主悟虚子在紫虚观中饮酒论道,相谈甚欢。 却说这悟虚子也是个妙人,说是个观主,可整个紫虚观上下扒拉到一起,也就他一个道士,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来这里参拜神明,他便乐的清静,当真把道门一关,自己修行起来。 悟虚子也不着急往这观里收小道士,再早些的时候,倒是有个年轻人跑他这行跪拜之礼,可在这待了两个月之后,就追着悟虚子要什么《乾坤剑意》。老道士摸摸自己长年佩戴的一把铁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剑身:“你看为师这剑,可有剑意可言?” 年轻人拧着好看的眉毛盯着这镇上铁匠铺打造的铁剑,良久也没有看出什么“剑意”,索性双手握拳,躬身一拜:“徒儿愚钝,参不透师父深意……” 老道士哈哈哈一阵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好难得止住笑声,抹着眼泪道:“你还真是愚的可以,一把铁剑而已,那里来的什么剑意?”说到这里,还是想笑,于是又笑了几声,可终究觉得不太厚道,再次努力抑制住之后:“你看话本子看痴了吧,剑意?耍贱为师倒是很在行!” 他把这段往事和着“矮子酒坊”的糯米酿一同倒给了清明,清明喝的有些迷醉的双眼在老道士的脸上停了一会,笑道:“当真是个话本子看痴了的,后来呢,这痴了的愚钝徒弟呢?” 悟虚子一口喝完杯中的酒,手指拈起一颗茴香豆扔进嘴里,摇了摇头:“大约他觉得贫道是个没本事的吧,当晚便自行离去咯~”那个“咯”字被道士拉的特别长,让人觉得他真的忒遗憾,忒感慨。 清明迷迷糊糊的眼神再次回到道士脸上,恰好道士给自己斟满了酒,杵着筷子准备夹一片牛肉,一抬脸碰到了和尚的眼神,勾了勾嘴角:“我说和尚,别管是元始天尊还是阿弥陀佛,都讲一个机缘。” 和尚点点头,夹了片牛肉塞嘴里:“老道说的是……” “你是个游方僧,没有庙门收着。我呢,是个光杆观主,没有小道坠着,今天咱俩能凑……”他敲敲面前的方桌“这张桌子上一起吃酒嚼肉,是不是天大的机缘?” 清明点了点头:“是……是个机缘,老道你……有点意思!” “有意思?这叫什么有意思?我这有个更有意思的事情。”他眼睛特别亮:“我也没有徒弟,也不打算收了。他日等我飞升了,这紫虚观就交给你如何?” 清明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悟虚子满意的点头,捋着胡子:“你。一个道观的方丈,哈哈哈哈哈。” 清明晃晃晕乎乎的头:“你舍得给,我有什么不舍得收的。” 那夜之后,清明继续做他的游方和尚,悟虚子也继续做他的光杆观主。 悟虚子没有告诉清明,当年的那个小徒弟晚上被他抓到在观里翻箱倒柜,于是,江湖上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而清明也没有告诉他,那晚和尚道士的聚会后,在紫虚观的后面,有个一身青衣的男子见了清明,他问:“事情成了没?” 清明答:“还需要等吧。” “为何?” “这个人……没有破绽。” “等多久?” “等他死。” 两年后,悟虚子真的飞升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算到清明在哪的,托了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把一袋土豆捎给清明,和尚打开袋子,骨碌碌滚了一地土豆,还有一个信封,打开信封,拉里拉杂一堆话,都是些临别之言,清明嘴里骂着“牛鼻子,神神叨叨,啰里八嗦。”眼泪却顺着眼角滑到了下巴上。 随着那些啰里八嗦的话一起带过来的,还有紫虚观的地契。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和尚甩甩袖子,当真跑到紫虚观里做起了道观里的方丈,带着戒疤的观主。有心的时候念念经,哪天觉得风和日丽,就拖着铁钵出去化缘,没有了游方时无所归还的凄苦,也没有被束缚住,当真过的潇洒自在。 十年后,亦是月夜。 大和尚埋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背着个不足月的孩子还带了条不足岁的小狗回到观里,他推开自己住的寮房大门,小心的把孩子放到卧榻上,小团子突然离开了有温度的背部,一下子就醒了,约是有点起床气,心情有点不如意,遂又觉得肚子饿了,这不如意就更加的不如意,于是,张开嘴巴,“哇”的哭了起来。 小黑狗摇摇尾巴趴在边上看着,和尚慌忙抱起来拍拍孩子,发现并没有什么作用后摸起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大和尚,你这个点来,可是观里出了什么事?“ 清明愣了一下,快速的在心里想这话要怎么说才不会让人误会,总之,绝对不能说:“借点奶喝”…… 他抱着孩子咬了下嘴唇,吞吞吐吐的努力组织着语言:“这……我今天喝完酒,看见路边有个女的死了,有个孩子……活着……这不……”他颠了一下小团子,和猎户继续说着,“好像,是饿了……你说我一个出家人……” 大眼冯眨眨眼睛,明显没有明白。这时候,小团子很识时务的放弃了吸不出食物的手指头,委屈愤恨的大声哭了出来。一嗓子,大眼冯立马明白了过来:“哦~要喂孩子是不是?你进来等,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一侧身,把和尚让进了院子里,娴熟的接过小团子,抖了抖身上披着的外套转身进屋了。和尚抄着两只手站在院子里,有点不知所措。 大眼冯去年刚得了个二丫头,这会应该快过周岁了,刚好到了可以吃点米糊糊之类的东西的年纪。看样子,冯嫂他们还没有完全给孩子断奶。 正瞎琢磨着,穿戴整齐的冯嫂抱着孩子和大眼冯一起出来了。怀里的小团子满意的闭着眼睛,可算是舒心了一下。 冯嫂嗔怪的等了清明一眼:“怎么给孩子饿成这样?这么小的孩子,不吃饱长不起来的。”说着,把孩子递给清明,“孩子妈呢?” 大和尚犹豫了一下:“死了,好像是个要饭的,死路边了,不是病死的就是饿死的,我路过,看见这小东西在他妈妈身边哭,就抱回来了。”——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个事情原来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过于血腥可怕。 冯嫂的目光一下就软了下来,伸手在孩子嫩嫩的小脸上轻轻摩挲着:“这么小就没了娘,命苦的孩子……” 她抬头看着和尚:“这么小,你打算怎么喂他?” 清明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个出家人,哪里懂得怎么喂孩子?” 冯嫂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二丫头也快断奶了,以后孩子饿了,你就抱来我喂。不能让孩子再饿着了……” 清明感激的看着大眼冯夫妻俩:“得亏有你们呐!” 大眼冯突然往清明手里塞了个信封:“这孩子可不像要饭的人家的,身上的衣服精贵着呢。呐,这是刚才喂奶的时候从襁褓里掉出来的,我们没有看,约莫和这小家伙的身世有关系,你看看,如果他还有亲人在……但愿能有个好的去处吧。” 清明目光闪了一下:“我还没有看到他的衣服,那女人的穿着不像啊……”他故意掩盖着,接过信封打开借着月光草草扫了一眼信的内容,愣住了。可是很快,他便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故意拧起眉毛眯起眼睛又看了下手中的信,没事人一样的笑笑:“到底是年纪大了,大晚上的,看不清字咯~”说着单手将那信件随便折了一下,揣进胸前的衣襟里,那里,有他狂奔的心跳。清明知道,这个孩子的事情,没法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他一个人,也没那么大本事护着这个小家伙的安全了。 当晚,一只信鸽从清明和尚的道观里飞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四章 和尚要去吃个席 和尚自然知道这孩子是姓江的,这孩子的命连着一个秘密,一个朝廷和江湖都想要的秘密。所以,他便不能再姓了江,索性便也不告诉这孩子自己的身世,给了个名字叫净尘,跟着和尚在道观里活了下来。打孩子能跑起,和尚便每日教他功夫,打坐扎马步自是不在话下,舞刀弄剑也成了小净尘每日的功课。净尘日日不辍,时间长了,竟然还比一般的孩子长的更好。 六年时间飞一样的过去。成化十八年的时候,清明就有了个因缘要去金陵城吃个席面,顺带还能白吃白住几天。他看看满院子追着小黑跑的净尘,决定也把这个淘小子带上——总得见见世面,没得日后傻头傻脑的坠了他活阎王的名头。仔细算算,他这活阎王倒只得这么一个正经弟子,还是从小就养在身边的,断不可养成个傻子。 师徒二人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一人一个包袱。临行前净尘把小黑牵去了大眼冯家里,走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对小黑说:“你在大眼叔这每天都有肉吃,不似跟着我和师父一般经常见不到荤腥,可不能为了口吃的就当这里比观里好上许多……虽然这里吃的确是比观里好上很多……可师父说,江湖中人最是要讲个道义,你跟了我们,也算是江湖中的狗,这道义,也是要讲的。”他停了停,摸着小黑的头又强调了一遍:“是一定要讲的!” 小黑听罢他的教诲,马上挺了挺胸脯,一脸坚定的哼了一声,表明他要做一条有道义的江湖狗的决心。 清明张了张嘴,忙拎着净尘的衣领把他拖走了。他刚才看见冯大眼的眼角抽了一下,再让这小子待下去,还不定说出什么混话来。 说起这次吃席面的因缘,还得追回三年前。金陵城里有个姓赵的胖子,开了个小油坊,因为物美价廉,生意一直不错。做了几年,金陵城有名头的饭馆酒楼就都找他订油,生意做大了,自然要换个大点的铺面。于是就盘下了望湖街拐角的一个铺面,铺子对面就是白娘娘庙。赵老板开心的搬进了新铺子,然后倒霉的事就来了,那崭新的铺子今天这漏水,明天那漏水,补了东面西面漏,补好西面东面接着漏——好几次漏水还漏进了油桶,搞的他几个大生意都没法按时交货,赔出去不少,心疼的他人都瘦了三斤。后来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城外道观里的和尚是个有本事的,半信半疑的摸到了清明这里来。 当时清明看着抱着碗吃的心无旁骛的净尘,就接了这事儿,跟着他到了铺子里。 其实到了那儿,清明打眼一看对面的白娘娘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是脑子又一转,想到人家可是要花银子的,他这来看一眼,说两句话就走,难免叫人生出“不值”的念头。清明是个出家人,凡事最是讲究一个因果,自是不想在赵老板这种下个恶因,便仔仔细细的绕着铺子走了两三圈,还认认真真里里外外的转了几转,最后才告诉赵老板,他这铺子是卖油的,门就冲着白娘娘庙,那白娘娘是个管水的神仙,卖油的铺子却是个要辅助火性的买卖,冲撞了白娘娘,能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吗? 赵老板之前就觉得在道观里找和尚是件挺邪乎的事情,再看着清明转前转后的颇有高人的架势,就信了五分,这会听清明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忙问该如何破解。清明闯荡江湖这么些年,最拿手的就是看人;此时便也半垂着眼睑,做出一副高深的样子道:“却也不难,将门面南移六尺,避开娘娘锋芒便可。若施主有心,每月初一十五去给娘娘上柱香,求个相安无事亦是无妨。”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又是常年练武的,宽大的僧袍罩住了健硕的身板,袍子不多不少的空出来些恰到好处的空间,此时沉寂下来倒真有些佛法自在的飘逸感。赵老板顿时就把那剩下的五分信到了底。付了银子,招待和尚吃了顿好的又“大师”这“大师”那的叫的虔诚无比,还说来日一定再招待大师云云。清明酒足饭饱,又被一声声的“大师”叫的心里舒服,总觉得需要再干点什么才能对的起这一份虔诚的信任,于是又画了张图,指点着赵老板在自己后院布了个招财的风水局,才算是圆满了这份差事。 自从移了铺子的门,赵老板的铺子再也没有漏过水,不但不漏水,三年来生意风生水起,就算偶尔碰见个灾年祸患的也能有如神助一般糊里糊涂的就躲避了过去,今年又在城南五福巷口开了分店,每日里银子哗啦啦的进来。赵老板是个念恩的商人,想起当日的那句“来日再行招待”,便又把清明请了过来。 请大师自然不能是寻常的地方,定然要有排场有格调还要有新意。识味楼就是这样一个所在。 金陵人说识味楼里有三宝。 第一宝是楼里的掌柜钱自来,普通食材,他拿货价格比别人低一成;稀缺食材一样的价格他拿货比别人好一成;楼里的账本他能倒着背出来,平时上下打点迎来送往就没有不周全的地方。 第二宝是大厨全有福,南来北往的菜,没有他不会的,寻常的萝卜在全大厨的锅里翻两下也能翻出人生果的味道。 可真正让识味楼一座难求的却是第三宝——说书的方先生。 这个方先生是个怪人,六年前来到识味楼要个说书的场子,就提了两个要求,第一,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不说他定,他来就说,不来就不说。第二,他说什么不说什么也要自己定。今天他想说关羽单刀赴会就绝对不说钟馗相送嫁妹。一旁的伙计听的直翻白眼,心里念叨着这位谱儿也忒大,真当识味楼是给他开的呢?谁想到掌柜的听他说完条件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就把事情拍了板——准了。 后来证明钱掌柜的慧眼识珠,也证明方先生确是有任性的资本。他一肚子的故事传奇,只要开口,必是引人入胜,欲罢不能,他说的书多了三分活泼,两分幽默,跌宕起伏的故事里,还总能恰到好处的穿插一些包袱进去,没多久,在识味楼里听方先生一场书,就成了一件顶有面子的风尚。 什么事情一旦成了风尚就有了门槛——听方先生说书是要门贴的。 方先生说书有他自己的规矩。 地点,一定是在识味楼,时间要看天时,地利和他的心情,但必然提前半月会在识味楼门口贴预告,什么时间讲和讲什么,讲哪一段都会写清楚,与预告一起出来的还有门贴。每到此时,识味楼必会被挤的水泄不通。 识味楼的位置有限,买到门贴的是少数,更多的是买不到的。可是这也阻止不了一颗想听故事的心,聪明的就会爬到识味楼周围的树上“蹭书”听,大家就有样学样,时间长了,大家一看识味楼周围的树便知道方先生是不是在说书。先前伙计还拿着杆去挑人,某天掌柜的发现此景,遂推出了树贴,又是一番供不应求,大家便更知道钱掌柜的是个雁过拔毛的厉害生意人。 方先生所有的故事里,最受欢迎的就是当年江家的灭门惨案,民间给这案子起了个玄而又玄的名字——妖狐夜出。 这案子当年闹的极为玄乎,一手掌控龙口造船厂的金陵江家,那可是百年的造船世家,当年三保下西洋的宝船就是出自江家之手。谁想一夜之间,下到粗使婆子,厮马洗衣的,上到老爷太太居然没有一个活口。官府自是派了人去查的,问到当晚可看见什么不寻常时,只附近一个人家的门子哆哆嗦嗦的说当晚见到成了精的狐媚子拖着尾巴往江家去了。 这句话就似一锅滚油倒进了水里,翻起一片喧嚣。自古以来,狐狸精都是个让男人隐晦一笑,让女人咬牙切齿的所在,大家带着深怕午夜梦回之时,殒命精怪之手的恐惧和那些不为人说的窥探之意,将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故事在口口相传之中丰满起来,却是谁都不记得最初的样子了。 当年官府循着杂乱的线索一条条查下去,却没有一条带他们走到凶案的真相。江家大富却非大贵,家中无人入朝为官,时间长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不作为的默认了妖精的说法。许是那案子太过凄惨,那些魂魄们怨气冲天,江家大宅毫无悬念的闹起了鬼。曾经有个和尚还带着一众弟子去给镇魂超度过。这和尚是宝华寺主持一目大师的大弟子,据说法力高深,有名的很——大家都以为这下太平了。结果和尚回去的第三天下起了雨,这声名赫赫的大师晚上起夜,脚下一滑,面朝下摔晕了过去,恰好脸摔进一个盆大的水洼里,就这样被一个小水洼淹的圆寂了。名和尚的死让江家的故事更加妖艳恐怖,自然,江家大宅里的鬼也就越闹越凶,连带着相邻的宅院也不安生,附近的地价一并跌了五六成。 无论如何,江家惨案是没有个结果的。这等异闻没了结果,便好比半夜闻到肉香却吃不到,更勾的人那点跃跃欲试却又畏手畏脚的窥探欲膨胀到了极点。每当茶余饭后,这膨胀的窥探欲就左突右撞的发作开来。大家都不得其法,一番口舌后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憋闷的实在难捱。方先生的妖狐夜出讲的逻辑合理,人物生动,在民间众多版本中是可信度最高的一个。于是众人顿觉开朗——这可不就是给那烦闷憋屈的感觉找了个出口?听方先生讲妖狐夜出的故事就这样成了金陵城最炙手可热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五章 识味楼里一场书 识味楼里,方先生手执折扇,口若悬河。台下黑压压的都是人头,窗外也有不少人向里张望。当他说话的时候,这些人鸦雀无声,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有不一样的吃食——那是识味楼做出来的食物,是城里最好吃的珍馐,可是此时,这些美味仿佛都失去了诱惑力,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方先生讲的故事上面。 年幼的步净尘嘴里咬着半块没有吃完的芸豆小糕,傻傻的听着台上那个男人的讲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又悲伤的故事:那个姓江的叔叔本来是全国都有名气的船场的东家,当年有个姓郑的人奉皇上的旨意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这个江叔叔的爷爷就给姓郑的这位先生造了条好大好大的船,比房子还大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听说这条宝船上还有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江家的爷爷很骄傲自己可以造出这么了不起的大船,于是就把造船的方法和船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全都记到了纸上。很久很久以后,有狐狸修成了精怪,觊觎江爷爷留下的好东西,又想吸人精血帮助修行,于是她就化作一个妖艳的女子,混进了江家,然后那的人都杀了,还吸了他们的血。可是老天到底还是长了眼睛,没让狐狸精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还好她没有找到! 净尘听的又害怕又想听,这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的确太刺激了。 就在这时,方先生的扇子“啪”的合上了,台下的人知道,这是方先生要讲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的时候了,于是都屏住了呼吸。 “话说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想是天不绝江家,如此凶险之中,居然也为江家留了一条血脉。” “就在那日,那狐狸精在江家作孽之时,江家的主母江刘氏恰好生产后没有多久,还在做月子呢。听得丫头哭报家里遭劫,她当机立断的将孩子交与最信任的贴身丫鬟,命其保住江家的最后一点血脉,同时,也将江家最大的秘密带在了孩子身上。” “话说这位江刘氏虽是一个妇道人家,性子却刚烈的很,当日她为了拖住那些杀手,给孩子和丫鬟逃生的时间,居然以身犯险,死死的抱住畜牲的身子,那畜牲修行妖道只是要男子血液,杀戮女子全是为了玩闹,当下对江刘氏后心就是一个掏心手,却没想到这女子竟还是不放手——为母则强啊!为了护住幼子,一名普通夫人竟有如此毅力,真真叫人倾佩,也叫人唏嘘……最后,那狐媚子硬是划了她的脖子才得以脱身……寸长的伤口,只一点皮肉连着……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 台下的人听见这么残忍可怕的事情都露出难过的表情,他们都为勇敢坚毅的江刘氏叹息,同时也对这位舍身护子的母亲敬佩有加。有些心肠软的妇孺甚至开始偷偷的抹眼泪。此时方先生缓缓将扇子打开,却并不做其他的动作,也不说话,他安静的扫视着台下的观众,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个的扫视过去。他的眼神刚走了一半,也不知道谁问了一句:“也不知那可怜的孩子现在是死是活,那忠义的丫头可有把他托付到值得托付到人手中?” 还没有等方先生回答,一个稚嫩的童声就接过了话:“自然是遇到一位武功了得的大侠,穿着白衣戴着斗笠,他会教他最最厉害的武功……唔……唔……师父!” 众人顺着声音找去,只见一个六七岁光景的孩童,穿着粗布衫子站在酒楼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半块芸豆小糕,激动的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惜,他的高见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和尚捂着嘴巴拽了下去。 此时清明只觉得头皮都是木的,额上青筋直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打这个方先生进来,他就觉得此人非同寻常——你看他身材硕长瘦逍,一身长袍,是个文人打扮,可他方才走上台的那两步,却显得下盘极为稳健,步态轻盈。再看他说书的样子,不急不缓,轻描淡写,似乎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声音却连这识味楼外都听的清楚。还有他那双手,修长精致,显然此人并非是个需要干粗活的人,可那骨节又十分分明突出,说明他经常用力抓握,当他握扇子的时候,手背的骨节上有模糊的反光——那是茧子,只有经常打拳的人才会在手背上磨出茧子来。这人怎么看,都是个有功夫的人,并且,功夫还不低。——一个武功不低的人,跑到酒楼说书,这就很有意思了。更何况,他说的还是江家的事情。 众人都以为方先生的故事是演绎,只有清明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当年江家的事情发生之后,清明曾经悄悄去过一次江家家宅,发现那里早被人收拾过一遍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都没有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官府对这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的原因。 如今,一位武功高强的说书先生居然将这事情前后因果都仔细的讲了出来,而且,江家还有后这件事情,他如何知道?清明越想心越慌,桌下抓着僧袍的手心里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慌张,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以至于居然没有注意到净尘已经站到了椅子上。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方先生也将注意力移到了这个站在椅子上的小豆丁身上,有个看上去有点年纪的和尚捂着他的嘴把他抱了下来。那孩子喊这和尚“师父”。再看这孩子,身穿粗布褂子,留着茶盖头,穿的并不讲究,是个寻常孩子的样子,并没有做小和尚的装扮——那么,他没有出家。难道……是和尚收养了他?看他的年龄……方先生开始怀疑,他看向旁边的那个和尚。 这个和尚并没有很宽大壮硕,宽大的僧袍遮住了他精壮的身体,虽然看着上了点年岁,可是并没有一点老态。他刚才抱孩子的动作……安静迅速,矫健果断——这人有功夫。他特别观察了一下和尚的面部表情——尴尬、善意,带着几分局促,没有其他情绪,难道自己想多了? “所以,那孩子现在身在何处啊?”观众里,有人终于按耐不住自己澎湃的好奇心,提问了。 方先生收回自己的眼神和心绪,笑笑:“那便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容方某另寻个时间慢慢讲给诸位听。” “想必真的被一位大侠收做徒弟了。”刚才那个人看来对这件事情真的很关心。 方先生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的说:“被一位大侠收养……也不是没有可能,人的命运,很难说呢!” 这场书,说的是跌宕起伏,九折回转,当方先生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沉浸在故事情节里不能自拔。 “清明大师?清明大师?”白胖的赵老板用手在清明眼前来回挥动,清明这才回了神,他尴尬的笑笑:“这方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这么个精彩的本子,听的和尚我都忘记今夕何夕了!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书,吃饱了肚子,大和尚欲与赵老板挥手作别,却被赵老板拦了下来,说他好不容易请到清明大师赏脸,无论如何也要清明去他府上小住两日,一来是感谢清明两年前的提携之恩,二来最近赵老板的夫人身体突然不适,也想请清明看看。 胜情难却,清明只好上了赵府的车。 城里到底是和偏远道观的冷清不一样,一路上车水马龙,有扛着个草巴子卖糖葫芦的,有支着架子卖面具的,那边有个老头搭了个桌子,忽一下就从怀里变出一大缸金鱼,引得围着看的一票人都拍手叫好。净尘是个道观里长大的孩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开心的把头伸出窗外兴奋的东张西望,好在他还不算笨,怕自己摔出去,用一只手紧紧的拽住清明肩头的僧袍,拽的清明的衣领都歪向了一边。和尚看他开心的样子,又看他紧握自己僧袍的小手,知道他会好好保护自己,索性也就放任他去了。 车子一路前行,渐渐驶离了闹市,钻进一条又一条的胡同,江南富庶,住家的屋檐无不精巧美观,飞檐之下常有燕子搭窝。此时,虽然没有了闹市的繁华,却也得趣。净尘更舍不得把脑袋缩回来了。 突然,他猛拽师父的衣衫:“师父师父,这是哪里,好可怕!”清明和赵老板同事探头去看:只见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斑斑驳驳,有些地方的红漆剥落了下来,漏出里面的木头,而那木头在潮湿的环境下没有长出青苔,却腐烂发黑。门前两条早已认不出颜色的招魂幡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偶尔来阵风,他们就会突然神经质的飞扬一下,像极了断臂的袖管。江南富商讲究财不外露,因此门都意外的窄而墙却很高,此时,那原本用青砖砌成的高墙已是断壁,凹凸不平的墙体就好像一个苟延残喘的人在做最后挣扎而起起伏伏的身体。墙边,荒草长了四五尺高,他们肆意的长着,浓密,丑陋又凶悍,似乎这草的后面随时都会有一双恶意的眼睛来计算你的死期。 清明的眼睛在看到那满是创痕的宅院之时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反手将净尘揽了回来,下颚收的很紧。 赵老板倒是很轻松:“那啊,江家的宅子。”他看了眼净尘,一脸的讨好:“就是方先生书里说的那个江家,就是这了!” 净尘在师父怀里闪着大眼睛,兴奋的问:“真的吗?那江先生讲的都是真的咯!这个江家真的可以造好大好大的船吗?有多大有多大?” “哈哈哈,那是自然,江家造的船啊,可以在上面种稻米,盖房子!” “那是不是有这么大”孩子把胳膊展的开开的,努力的比划着。 “比那个大” “这么大呢?”他索性站了起来,身子后仰,好把两臂带距离再长大点。 “还要大。”赵老板被孩子逗的笑了起来,他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子。 “太厉害了!”净尘握着一只拳头在身前兴奋的挥舞着。 “那,他们还在那个院子里也是真的吗?”问这句话的净尘没有一点害怕的表情,反而还透露出来了无法掩饰的期待。 “净尘!”清明心中一紧“不可妄度神怪之事,做人当行的光明磊落,不要总想那些神神怪怪的见不得光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六章 被方先生拍了花子 这里是一处小巧的院子,推开院门绕过影壁就看见正房,房前架起了架子,架子上绕着丝瓜藤。夏天,黄色的丝瓜花长在藤上,开出一片温馨的人间烟火。 方先生坐在他的丝瓜藤下,面前的石桌子上堆着一大把青菜,他用手从这一大把青菜中取出一颗来,细细的将发黄的叶子择出去,又轻轻的掐去青菜带着泥土的根部。他很喜欢择菜,特别是喜欢坐在自家院子的丝瓜藤下择菜,这种沾满了灶火气的劳动让他冰冷的内心生出一种特别的温暖——就好像,许多许多年前在家的那种感觉,而这种温暖,让他可以极为清晰的确认自己活着,真踏实啊。 活着,多好的感觉。 方先生原来叫方子敬,是个十分文气的名字。自小,父亲就为他请了西席——万般惟有读书高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先生应该还是方子敬,而方子敬的人生应该是科考入仕,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成家生子。想象中,小姐应该知书达理,温良恭俭,那么方子敬的生活也应该平淡幸福——这样多好。 六岁,方子敬从自家住下人的小院狗洞中跑了出来,阴差阳错的进了“碧落宫”。自此,世间没了方子敬,多了个方先生;他将名字与身世皆葬于尘土,唯独这个姓氏割舍不下,说到底,他还是个贪心的人。 活着虽好,却不能让他满足——他想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于是,择菜成了方先生满足自己贪念的一个窄小的通道。每当炊烟升起的时候,就着隔壁的飘来的饭菜香气,听着街坊此起彼伏喊自家孩子吃饭的声音择菜,便成了他用来慰藉自己心灵的一件事情。 今日,方先生却没了平日择菜的好心情,他满脑子都是识味楼里的那个小男孩和大和尚。 明明“碧落宫”早在六年前就同意“放生”他了——只要他拿到那样东西,可他偏偏没有拿到,都怪那个该死的丫鬟!于是他把那个晚上的杀戮讲成了故事,一遍一遍的讲,赌的就是一个守株待兔!这只兔子会这么快撞上他这棵树吗?不知道,不确认,不明了…… “自然是遇到一位武功了得的大侠,穿着白衣戴着斗笠,他会教他最最厉害的武功……”小男孩的话总好像是道破了天机一般回响在方先生的耳边——难道真有冥冥之中注定一说?他好像确信了,可是转瞬间又推翻了这种确信,然而下一秒他似乎又开始相信了……如此这般辗转纠结,菜是择不好了,索性将菜推到一边,负手站了起来。 那个和尚不是个普通和尚,他的功夫深浅尚且不知,何门何派也不甚明了——他甚至不知道和尚是不是有门派:硬来不是上策……还好孩子还小,不似大人心思深沉复杂,总是好打听出来点什么……为了“生”,他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事不宜迟,夜长梦多,他决定动手了——那个胖子他倒是认得,姓赵,识味楼的油就是从他的油坊进的货。他知道那个油坊在哪。甚好,甚好。 昨夜,他已经唤出碧落宫的暗卫,将信传了出去。那边应该知道了吧。既然迷雾中出现了难得的线索,那就动手吧! 方先生不能出现在油坊门口,太招眼了。于是他易装成一个算命测字的老头守在油坊门口,为的是再等一个守株待兔。 这次没有等很久,仅隔了一天,他就看见白胖富态的赵老板带着大和尚和那个小鬼头进了油坊。又等了一会儿,他看见孩子自己跑了出来,举着两个铜板跑去叫住了一个卖芝麻糖的人。天助他也,那人就在离他八九步的地方被拦停的。 他很从容的从兜里掏出一个草编的螳螂,那螳螂还有一部分没有编完,他便慢慢的编接下来的部分。 净尘从小贩手里接过芝麻糖,开心的两眼放光。他和师父常年待在道观里,许久也见不着一个卖糖的,这东西对他来说稀罕的紧。他拿到糖就赶紧伸出小舌头舔了一口,带着心满意足的充实,转头就看见更有意思的事情——一个老头靠在墙边,怀里搂着一个算命的招牌,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用草编着螳螂。 那只螳螂着实编的生动有趣,尽管还没有编完,却已经好似活过来了一般。老头灵活的手指在螳螂尾部散开的草叶上翻飞着,带着螳螂也一跳一跳的,更加有趣。净尘到底是个孩子,忍不住就凑上去想看个究竟。 方先生花白胡子下的嘴角闪现了一抹得色,瞬息便消失了。他嘴里嘟囔着:“腿都站断了也没有生意啊,老头回家去算了。”一边迈开腿向僻静处慢慢走着,一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净尘人小个子矮本就惦着脚看的费劲,他这一动,净尘更看不清了,不得已,只好也跟着他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方先生勾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里,眼前的老头突然转了过来注视着他,净尘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清明这两天吃的不错,赵老板好酒好肉的招待让他觉得很是受用。到底是城里,饭菜精致,住宿讲究,就连酒也美味醇香很多,绝对不是“矮子酒坊”的酒可以比的,改明他一定要带回去给陈矮子尝尝,让他也生点进取之心出来,好好的钻研钻研酿酒技术,也好让自己有生之年多享用点美酒。 清明虽然酒肉穿肠过,但佛祖一直都放心中的。他很信因果报应,因此,格外不愿意欠下别人什么。此番赵老板的热心接待,大和尚总觉得不能吃完喝完拂袖而去,奈何囊中羞涩,也没有什么好回报的,好在赵老板最近生意兴隆,又想将油坊旁边的铺面也一并买下琢磨着做点其他生意,也好多个进项,便又需要清明去给看个风水指点一二的。 今早,清明就带着净尘和赵老板一起来到了他的油坊,店里的生意来往不绝,街上的买卖也吆喝的热闹,净尘不停扭头探索着街上的新奇,到底还是被芝麻糖勾的坐不住,抱着师父的腿讨钱要去买芝麻糖。大和尚低头看他扬起的笑脸心里一阵柔软,从袖中掏出两个铜板给他,再三嘱咐他不要乱跑,拿了糖就进来,转身便和赵老板问起了新铺子的事情。 不知不觉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清明猛然发现净尘没有回来,冲出店门,街上哪有净尘的小身影?清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似是清醒却又懵懵的,他飞奔出铺子,大街上熙熙攘攘,却独独看不见净尘。清明顿时手脚冰凉。他努力稳住心神,净尘太小,不管劫走他的是拍花子的还是灭了江家那位,他一个小娃娃都无法全身而退,得快点通知上面的人。 清明有些慌乱的收拾着包袱,显得有些无措,转身看见净尘的小包袱就抓在了手里。其5实他不想通知上面净尘出事了,想到净尘日后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像一个普通的孩子那般生活,和尚的心就揪着揪着的疼。可是净尘如今不见了,他不知会那人还能怎样呢?突然想起净尘在马车上探头探脑的兴奋样子,大和尚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滑了下来。 一家戏园子的后台,玉狐狸正对着镜子描眉,她今天的唱的是《盗仙草》,一身白衣的白素贞要画个纤细的柳叶眉。大花伞拖着沉重的花伞穿过拥挤的过道挤了过来:“美人儿,再画,要把爷爷的魂儿都勾走了。” 玉狐狸用眼角瞟了他一眼,还是戏腔念白:“你算那个的爷?真真可笑。”念完也不看他,继续描着自己的眉。 大花伞也不恼:“成,您是角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我可是有事儿和你说呢!” 玉狐狸开始描另一边的眉,这次却是眼角风都没给他,只淡淡吐出一个字:“说。” 于是大花伞俯首到玉狐狸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几句。 “哎呀!你说的,可是当真!”玉狐狸听完,猛的转头问他,头上的珠钗被震的一颤一颤的。 大花伞也吓了一跳:“姑奶奶,你能不能改改这个一惊一乍的毛病,吓的我魂都要出来了。”他用手顺着自己的胸脯,做出一副惊吓后的样子接着道:“我哪敢骗你?” 方先生曾经祈求过神明相助,但到了最后也没有出现奇迹。自此之后,他再也不相信鬼神之说,世人皆道菩萨渡人,却不知只有自己才能渡得自己。因此当他再访江家,也只当这里是个废了的院子,带着净尘来的轻轻松松,毫无心理负担。 引路君子很有信心,和尚养大这么个有秘密的孩子,定是有目的的。只要有目的,他就会给这孩子透露点什么。只要他露出一点消息,那么这个宅子便是最有可能让孩子开口的地方。 夏夜来的很晚,待到月上中天之时,净尘才幽幽转醒。他迷迷糊糊的眨眨眼睛,下意识的嘟囔:“师父,饿了……”目光所及却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 方先生早除下算命先生的伪装,负手看着这个孩子,冷冷的说:“没吃的。” 净尘有点清醒了,他转着脑袋想看看现在是在哪。 四周很静,只有月光给了他一点光,可以看清这个沉寂的院子。 很破败,眼前的房屋门扇向里倒去,屋门大开,一副请君入瓮的险恶样子,屋中不知挂了多久水红色百子图帐子在黑暗中摆挡的很是妖异,上面原本绣工很好的百子图,因为年头久了又风吹日晒,有些地方的秀线就腐掉散开去,那些憨态可掬玩耍的幼儿便散了一半脸,缺了一个胳膊……如此,竟像一个个从坟中爬出的腐尸一般,恐怖的紧。 “你听了我讲的书,”方先生冷冷的撇他一眼:“应该知道这里是哪。” 净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江家的那个院子?” 方先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心想这孩子一会要吓的说不出来话可是不妙,他想问的东西还没有问出来。谁知道净尘一下就从地上兴奋的弹了起来:“真的是那里吗?那江家爷爷造的船这有没有,那么大的没有,小的也得有吧?” 方先生的眼睛亮了一下:“船是没有,怎么造船的图纸倒是可能有……” 净尘一听,就来了精神:“是吗?那如果我们找到了,是不是就可以造大船了?”他开心的比划了一下船有多大,忽然又怀疑的看着方先生:“你是那个说书的先生?” 方先生嘴角抽了一下:“谢谢你还认得在下……” “那个算命的爷爷呢——我知道了!是你假装的对不对?” “算你聪明。” “你为什么要假装一个算命的爷爷?是为了抓我是吗?——哦!原来你是……”净尘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好像终于知道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方先生也跟着莫名紧张了起来,莫非这个孩子这样早慧,知道了什么不成? 下一刻,净尘还是保持捂嘴的姿势,一脸的委屈,说的话也是从指缝里溜出来的:“你是拍花子的吧!你别卖我,我吃的多,人家定是不要我的,你也别想拿我讹我师父的银子,我师父就是个穷和尚,我们一个月吃的肉都没大眼叔家的多,小黑都要馋死了……我师父早就说了,我和小黑这么能吃,定是拍花子的也不要我们的,卖的钱还没有吃出来的钱多,铁定是要亏本的,我看你在拍花子的里面也不算做的好的,运气不好,眼神也不好,不如放我回去,也好过做这亏本的买卖……我也知道所谓贼不走空,也不白让你放我回去,定是会好好的报答你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身相许——你看这样你就没有那么亏了,也算功德一件……” 方先生听的头晕,想他引路君子到底是造孽太过,快三十年从未开过的桃花居然歪在这个小鬼的“以身相许”上,还就成了“功德”?事情完全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走不说,自己还被一个小鬼带进了沟里,可又找不到有效的办法爬出来,于是倍感暴躁,但对方又是个孩子,尽管他是个冷血无情的,理智也告诉他和个孩子吼叫耍狠到底还是失了体面,于是这倍感出来的暴躁就又多了一倍。他用手按按太阳穴,咬了咬后槽牙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今之计,先得让这聒噪的小鬼住嘴才是,刚要说小鬼你安静,安静的宅院突然响起戏台上的锣鼓点子。一个吊着嗓子的女声念白回响在寂静的夜里:“方公子,你让奴跟的好苦啊!” 净尘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江家人的鬼魂出来了,他跳起来钻到方先生背后,想想还是不保险,头一低就钻到男人的长衫底下,抱着男人的腿瑟瑟发抖,嘴里还念叨着:“别吃我,我还小,没有多少肉,要吃吃他,他是个拍花子的,卖了孩子就买肉吃,他的肉多!他的肉多……” 方先生此时只想抓住那个和尚问问,到底平日都给这孩子教了什么东西,交出来这么个没有义气的小鬼头? 他被净尘分了心,就没注意玉狐狸和大花伞还有上次那个袒胸的胖子三个人一起落到了他对面,玉狐狸知道自己不是引路君子的对手,看他分神,手一扬,水袖就冲着方先生的面门飞了过去。 方先生听得“嗖”的一声,觉得杀气扑面而来,下意识向后仰过身去,那水袖阚阚擦着面皮飞了过去,当下心里一惊,都怪这小鬼分神,居然叫他差点遭了暗算,当下收拾起心思,反手从身后抽出折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七章 碧落宫 江湖上,碧落宫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要想进碧落宫,只能从宫外的忘川渡乘船进去。忘川渡上只有一条船进进出出,掌船的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如此,大家便随着“忘川渡”这个地名,称她一声“孟婆”。 其实九成九以上的江湖人是用不着喊孟婆的,因为这孟婆只渡两种人过忘川——死人和碧落宫自己的人。江湖人说“活人不入忘川渡”,为了强调这件事情不是玩笑,忘川渡的渡口上还专门立了块石头,上书:“活人不入”,阴森森,硬邦邦的摆出一副拒绝的嘴脸。当然,碧落宫自己的活人不算在内。 此时,正是方先生抓住净尘的头一天,渡鸦蹲在那“活人不入”的石头上,依旧一身黑衣,撑着过细过长的脖子向水面张望。 远远看见一条黑色的船晃晃悠悠的顺水漂了过来,船头立了个一身渔家打扮的女人——孟婆。 船不大不小,算是中型,女人只是负手立在船头,并不见她划船,也未见有旁人,奇怪的是那船硬是如鬼魅一般自己行了过来,行至渡口,稳稳的停下。 “啧,真慢,叫我这顿好等。”渡鸦不满意的嘟囔着跳上了船,却并未见脸上真的有不耐烦。 近前看,孟婆也只有双十的年纪,离那个“婆”字还差了很远,面貌寻常,中的碧落宫宫主蒋琛有点出入。根据江湖最权威的情报组织“听闻轩”的描述,作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头头,蒋琛身体强健且身材高大,生得浓眉环目,常以一鬼脸面具遮挡其面容。据说蒋琛声如洪钟,力大无比,因常年杀戮,身上杀气颇重,三尺之内,鸟兽不近。 而大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意归楼”的妈妈万娘却很肯定的说,蒋琛去她的楼里点过姑娘,却不是“听闻轩”说的那般。这蒋琛分明是个白衣的公子,芝兰玉树,风度翩翩,气质清冷,高洁出尘。与寻常人说话惜字如金,可是却独独对她楼里的花魁泠落姑娘口若悬河……后面便是蒋琛与那泠落如何情投意合,而泠落知道他是杀手头头后又是如何为了大义弃了情郎的高洁故事。独有一点与“听闻轩”甚是默契,便都是此人对鬼脸面具的喜爱。约莫是觉得碧落宫有个这样鬼气森然而又神秘的名字,若没有个鬼气森然而又神秘的宫主未免太没有风格了一点,有个鬼脸面具,大家都觉得比较适合。 反正不管是听闻轩的探子们,还是意归楼的姑娘们,谁也没有想到蒋琛居然是这么一个憔悴疲惫的驼背男人。碧落宫的宫主从不在江湖上露面。 此时这个驼背男人顺了口气,才说道:“方先生传了信过来,好像找到了江家的那个孩子。” 渡鸦抬头,岩壁上的灯火辉煌刺的他眯起了眼睛:“他确认了?” “他只是说可能,并没有确认。你起来吧,跪着……伤膝盖。”蒋琛说到这又重重的吸了口气,顺了顺又开始不匀的呼吸。 渡鸦顺从的站了起来,向蒋琛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那宫主是……要我去帮忙确认一下?” 他的宫主摇摇头:“那个人等了六年,我们碧落宫也等了六年,江湖……也等了六年……方先生有了线索,未必别人没有,我怕这次不是我们一家去找那孩子,未免节外生枝,你带几个人去支援一下方先生。”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若是那孩子,就带回来。若不是,就把他的牌位带回来。”说完挥挥手“速速去吧,若有其他人,他们也该在路上了,莫与他们争强缠战,我们只要孩子。” 渡鸦领命后就转身出去了。蒋琛目送渡鸦出了殿。 这时殿里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哥哥,我们是不是很快能拿到了?”女孩的声音听起来不大,俏皮中带着些许期待,声音里满是少女的跃跃欲试。 “还不知道,只是有个消息。”蒋琛回答她。 “方先生分明说已经发现他了!”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急燥。 “他只是怀疑……”蒋琛为难道。 “啊——”少女愤怒的尖叫声划裂了大殿里安静的空气,“你说过给我的!这是你欠我的!你什么时候给我!你说过给我的!你说过的!” “姝儿……等等,再等等好吗?”蒋琛有点慌乱的企图安抚少女,换来的却是少女更狂爆的愤怒。 “别叫我的名字!为什么你名为琛而我只有个姝字?你是不是在提醒我你才是爹娘的宝贝可我只是个女孩儿?他们只宝贝你!他们甚至都不给我一具完整的身体!” 说到这,少女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开始大笑,笑的撕心裂肺:“哈哈哈哈哈,宝贝你又怎样?宝贝你的爹娘死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你只有我!只有我!你欠我的,你要还!要还!”忽而,她又停下了,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哽咽“我呢?我比你又好多少?我也惟剩你一人可靠而已,世人厌我,爹娘也厌我……哥哥你不可再厌我弃我……我,我只有你了,只有你啊……”说到后来,蒋姝已经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 蒋琛赶忙安慰她:“姝儿不怕,你我兄妹自小心血相连,哥哥怎么可能弃你骗你?不会……不会……”他安慰小孩子一般安慰着他的妹妹,直到少女的哭声止住,他才扶着拐杖狠喘了好几口气。 蒋琛转头,看到满墙满眼的牌位,转身跪下,放下手中的拐杖,双手合掌,嘴里默念着什么,然后躬身磕头。散落背后的头发因为他下躬的脊背向两边滑开,渐渐露出了背后的样子。 他背后的衣服开了个口子,从他的脊背处露出一个少女的上半身。 女孩长了张可爱的圆脸,此时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可能是哭累了,此时女孩闭着眼睛,睡的极为香甜。她有着漂亮的肩颈和匀称的胳膊,可是胸以下,却消失在了蒋琛的背上——看上去,就好像她是从蒋琛后背上钻出来的一样。这是个江湖人都不知道的女孩,是碧落宫最为隐晦的秘密,是蒋琛最为幽暗的愧疚,她是碧落宫的珍珠,是蒋琛的妹妹——蒋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八章 月黑风高又逢君 金陵城十步巷,江家大宅。 方先生此时若是有闲情,应该感慨一番人世的机缘。回想六年前初踏江宅,遇见的就是这三个讨厌的家伙。彼时这三人组虽无甚大能耐,却生生搅乱了本该顺利的任务。如今,在差不多的时辰,又是同样的地点,遇见了同样的人,不管方先生心里是不是愿意,他和玉狐狸等三人的还真是很有缘份。 那他现在有这个时间和心境感慨一下这场再次相遇吗?自然是没有的。 且说这边方先生刚抽出折扇立回了身子,便再次感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当下反应向后撤步,动作下才又想起一条腿上还抱着个净尘,不甚灵活,只好横握着扇子提起内力生挡下这一击,只听“铛”一声巨响,震的他虎口发疼。心里不由暗暗佩服:真是一把好力气! 大花伞方才见玉狐狸一击落空,难得方先生露出破绽,本想凭自己一把蛮力砸了他的天灵盖,到时即便这人不死也是重伤,谁想到方先生的功夫远在他预料之外,竟然生生挡下他这全力一击,他抓着大伞的双手连着小臂都被震的发麻,后面的招式没法很快施展。 袒怀的笑弥勒此时也看出玉狐狸和大花伞这边吃了亏,对方先生的武功有了个思量,再不敢仗着自己人多贸然上前。可来都来了,也不能让他这么容易脱了身去,起码孩子还是要留下的,于是移动脚步,成了合围之势。 若是寻常,引路君子让他们围就围了,六年前他便知道这三人虽招式诡异却内力不济,即便一起上,于他而言也是尔尔。可如今被净尘这么一抱,等于废了一条腿,情势自然又是不一样。 双方都不主动出击,又都不想撤,便这样三个围着一个僵在当场。方先生看着这几个穿的七长八短的就来气,堂堂引路君子被这么三个小角色围着像什么话,让渡鸦那斯知道了定没有好话。想到这,他斜了斜身子,够着手臂拍拍那个小鬼,低声到:“你再不放开,我一掌拍死你。” “你别看我小你就想唬我,你把我拐来,都还没有卖出去,拍死我你就亏了。我才不听你吓。”净尘想想刚才听见的打斗声,把他抱的更紧了。好歹他知道这人暂时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外面那几个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到底没有这条大腿抱着踏实。 “你不是说你师父说过:你吃的多,没人买你吗?我拖着你也是赔本买卖。” “可是冯婶也说,我长的实在可爱,是谁都稀罕的。你看那捏的好看的面人儿就买的好,长的好看的孩子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方先生觉得自己再次被这熊小子带沟里了,暴躁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这一晃神,身后的笑弥勒就收到了玉狐狸的眼风,一撩手从脖子把那串大佛珠取了下来,“呼”的一声冲着方先生就抡了过去。方先生眼角瞥见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向后仰下半个身子,那佛珠险险擦着他胸前的衣襟划了个圆形回到笑弥勒手里。引路君子乘势直起身子,一弯腰单手捞过净尘的腋下,就把这熊小子捞在怀里。他单手抱着净尘,让净尘半趴在自己的左肩上,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各位,这鬼宅方某实在没兴趣待了,后会有期。”话还没说完,脚下轻功已经施展开了,人飞出二丈开外,正想应该把这几个小丑甩掉了,突觉得脚下一紧,就被往后拽了一下,低头一看,左脚脚踝被一条白色的水袖缠住。他甩开折扇一挥,那袖子便断开了,可还没松口气,另一条水袖又缠了上来,这次方先生只是就势翻了个身,袖子倒是散开了,却也卸了轻功的劲,落地的时候,已经被追上来的三人包围。 “方某最近也在想,是不是以前造的杀虐太多,戾气还是收收的好。”方先生对于再次被三人围住这件事,丝毫没有显露出气急的样子,他单手揽着净尘悠然面对合围的三人,表现的很是淡然,“许是这样想多了,人就显得好脾气了许多”。 他表现的真真像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手上的折扇边沿却寒光凌厉:“却不想让许多不自量力的生了误会,真的以为我方某人是改吃素了。” 净尘缩在方先生怀里,眨眨眼睛心想“看来这拍花子的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自己还是莫要再招惹他,师父说的对,江湖险恶,江湖真的是又险又恶啊!” 且不管净尘这边的小心思,那边巧乐门的三个人已经显出了急躁,笑弥勒先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道“什么吃素吃荤,如今若不把这小子留下,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罢佛珠一甩,“唔”的一声就向着方先生的面门划了过去。方先生眼见这笑弥勒又使出这一招,心下当时就肯定他这招打的不过是为了分自己的神,重点在后面。如此便没有接招,而是用轻功惦着脚尖向后滑了一截,轻松避过。果不其然,佛珠过后寒光闪现,方先生折扇一挥,那寒光便一个折返,向着笑弥勒“嗖”的射了回去,后者慌忙侧身闪躲,只听“铛铛铛”三声响,笑弥勒身后的门框上便钉了三颗寸长的钢钉。月光散落,钉身上泛起幽幽的绿光,居然是淬过毒的。 暗自里,笑弥勒暗的小心脏狠狠颤了颤,若非自己是个灵活的胖子,这三枚有毒的钉子此时定是嵌在自己身上,如若那般……不敢再想下去,背后却已经铺上一层冷汗。 对面那人此时勾起嘴角一脸嘲讽:“在碧落宫面前用暗器,各位倒真是好生自信。”说罢眼神一暗:“暗器之道,在于出其不意……”声音刚落下,人已闪到玉狐狸面前,一柄要命的折扇冲着玉狐狸的喉咙就横扫了过去,大花伞惊慌的用伞尖去挑方先生的手腕,谁想对方这一招并为用老,伞尖只有个伸出的动作时他便已经收了势,随即踏出一步,脚尖在那花伞上一点,蹭的一下借力飞到空中,抱着净尘一个空翻就翻到笑弥勒上方,折扇冲着胖子脑门儿就去了,胖子惊觉对方攻击了自己的命门,忙双手撑直佛珠抵挡。方先生嘴角的弧度却勾起更深,他遂即接了个后空翻,翻到胖子身后,笑弥勒双臂撑着佛珠来不及收回顿觉右边腋下一痛,遂即右肩连着整条胳膊火辣辣的痛不说,还完全没法动弹,他扶着右臂转过身子,看向方先生一脸的不可思议。方先生这才一甩手收起折扇说出下半句:“方某献丑,为诸位做个小小的示范。” 玉狐狸和大花伞赶忙上前查看笑弥勒的伤势,只见他疼的呲牙咧嘴,左臂紧紧撑着右臂似不敢落下的样子,大花伞低头从他腋下寻摸半天,拔下一根细细的银针捏在手里,还未来得及端详仔细,眼前一花,针已经没了。再一看,方先生手一翻,不知他将银针收到了哪里:“这玩意可是金贵,已教了你们如何使用暗器,这个方某可得收回来了。”此时再看笑弥勒的右臂,已经肿了一圈,通红通红的如同要沁出血珠子一般。玉狐狸急忙封了他肩膀的穴道,防止毒性进一步扩散。 这还有什么打的,这位引路君子抱着个六岁的孩子,只用了一只手,几个招式就在他们三个眼皮子底下玩也似的废了一人的右臂。若是认真起来,他们三个恐怕还不够陪他喂招玩的。 玉狐狸眼睛一转,立刻做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再没有拿捏出戏台上的架势:“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其实并没有想与碧落宫为敌的意思,只是没成想遇到引路君子,今天我们也吃了教训,说起来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讨个生活罢了,还望君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将解药给了我们罢。” 方先生用折扇“哒哒”的点了下玉狐狸的肩膀:“我们碧落宫拿的人头可是要银子换的,今日我没有拿到银子,因此才没有做你们这赔本的买卖。可是,我也算教导了你们暗器的用法,这笔账却不能不算,我旁的没有看上,偏偏觉得这胖子右边的膀子甚合我意——我劝你们快砍了他的膀子,他中的这毒名为三日红,三日后,这毒可就进到心肺了,到时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大花伞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已经按耐不住火气,一把大伞往前一立道:“这风水轮流转,今日引路君子这样不留情面,也不怕日后有我们兄弟得势的时候?”转头又对玉狐狸和受伤的笑弥勒道:“他虽然厉害,可是我们三人若豁出命去联起手来未必不是他的对手,笑弥勒这右膀子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废掉!”言毕,一把大伞已经“呼”的向前顶去,伞面随后“啪”的张开。他旋转着伞面只是往前顶,逼的方先生不得不倾着身子一直后退,脚尖在地面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净尘虽然练了几年拳脚功夫,可他心里很清楚,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毫不费力的把他拆了还不带喘气的。几人比较下来,他觉得还是抱着的这个“拍花子的”靠谱一些,无他,这人长的好看,比起其他几人来也干净很多。他耳边传来大花伞“呼呼呼”转伞顶进的声音,心下害怕,下意识的将抱在方先生脖子上的手紧了紧。 方先生正在应付大花伞的进攻,突然就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小爪子紧了起来,知道是这个熊孩子害怕了,他怕净尘再这样收紧会妨碍了自己行动,只好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莫怕。”简单两个字,让净尘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不少。 这边大花伞顶着伞面前进,冲着玉狐狸丢了个眼风过去,玉狐狸无奈的躲在伞后——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不想打也得打了。待大花伞忽的撤了伞,玉狐狸一个纵身跃向对方,水袖下的手掌成手刀劈向方先生。方先生眼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自伞后窜了出来,抱着净尘侧身躲过,随后飞起一脚踢向玉狐狸,正中她的腰侧,只听“哎吆”一声,小美人横着就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的砸到旁边两人身粗的古树上又弹了回来。她内功不羁,引路君子这一脚可是运了气的,如今生生挨下,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 玉狐狸嘴里吐出一口血,侧躺在地上扶着腰连疼都喊不出来。 大花伞身后是扶着右臂一脸苍白的笑弥勒,前面是倒在地上满嘴血红的玉狐狸,他握着伞柄进不得更退不掉。 方先生嘴角勾了勾:“你若还要纠缠,我引路君子不怕做次不赚钱的买卖,左右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情。”说罢虚张声势的向前探了下身子,见大花伞警惕的往后一缩,他戏虐的笑笑,用没有抱净尘的那只手拍了拍衣襟上的土,转身要走。 脚还没有迈开,就听古树那边有个清脆的女童的声音道:“好冷。” 接着另外一个同样是女童的声音说:“死人怎么会冷?” 之前的声音又道:“死人怎么不会冷?” 听到这里,大花伞已经啪嗒一声跪了下来,浑身上下抖得如筛糠一般,玉狐狸撑着半个身子,脸色更加惨白,咬着下唇不住的往后缩着身子。笑弥勒脸上冷寒泠泠,不知是因为中毒还是吓的,不断念着:“哪会真的闹鬼,哪会真的闹鬼……” 方先生向来是个不信鬼神的,虽然他信过,可是最后他发现信也没用,便也不信了。此刻,不信鬼神的方先生却有点动摇。如今在这深夜的废宅,那些破败的房屋,那些腐朽的纱幔,那些早已发黑的血迹,将所有恐怖的猜想渲染的无比真实。 他警惕的抱着净尘后退一步,眼见树上落下两个长相发式着装都一模一样的女孩,看样子约莫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两个女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个着黑色衣衫,另一个则是全身白色。一瞬间,几乎让人以为是冥府来的黑白无常。 两个女孩都与寻常女孩一般,有着瓷白的脸,樱般的唇,梳着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最常梳的双鬟髻,穿着寻常女孩喜欢的短袄儒裙,可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没有寻常女孩该有的波澜。她俩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只是现在,那湖面结了冰,看不见水也望不见底。 女孩们的眼睛不是活人的眼睛,可也不是死人的眼睛。这个发现比发现两个死人更令杀手恐惧。未知,意味着没有办法,而没有办法才是最致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九章 朱颜难惹 两个女孩,四只没有波动的眼睛盯上了方先生怀里的净尘:“要他。”两人异口同声的指着净尘。 净尘悄悄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女孩子,哎呀,小姐姐们还是挺好看的,可惜阴森森的,有点可怕。还是拍花子的靠谱。于是又手脚并用的往上爬了爬。 引路君子,作为一个江湖一流的杀手,自六岁之后就一身冰冷的在这尘世间闯荡,此间从未有人用自己的肢体如此清楚的亲近过他。 这个认知让杀手有点不知所措,他是个猎手,怀里的孩子就是他的猎物,他们之间本该是追与逃的关系,可是现在……他被自己的猎物亲近了?方先生有点气闷的拽了拽净尘后背的衣服:“你大可再用点力使劲勒住我,最好勒的我动弹不得,那便是我跑不了,你也跑不了,不明不白死在这鬼宅里才是最好!” 净尘手上的劲松了很多,方先生狠狠吸了口气,空气中的花香有点甜,吸入喉间有点腻腻的,他挺了挺脊背,缓解胸口气闷的感觉。 “嚯!味道不错!”渡鸦来的及时,身后还带了6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他一眼瞧见了那两个诡异的女孩,双刃便从袖中弹出,摆好了架势问“这是什么东西?”两个女孩诡异的紧,渡鸦不敢松怠,眼睛盯着女孩子们,脸却是往方先生那边侧了一下问 “不知道。”方先生也警惕的盯着两个女孩子。 渡鸦看看他怀里的净尘“那孩子?” 方先生无声的点点头。 “你抱着孩子走。”话音未落,渡鸦人已经冲了过去,利刃随着身形一起冲了出去,“嗖”的一声,划破了白衣少女的残影,待渡鸦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慢死了。”她说道,声音如她的眼神一般没有起伏。 听见声音渡鸦迅速转身,寒光一闪,又是“嗖”的一声,却并没有切过肌肤的阻滞感,残影再次破碎。 不远处准备跟上来的六人已经为了追那个影子互相打在一起,明明是扑着少女去的,招式出去,影子却没了,迎上来的是同伴的身体,几乎就是两三招之间,少女未出一招一式,六人就全部倒地,她太快了,快的渡鸦的眼睛都跟不上她的步伐。 彼时,渡鸦冲出去的时候,方先生也轻功弹了起来,只是弹到一半,就看见黑衣少女没有表情的脸。 “慢死了。”这话几乎和白衣少女同时说出,说话的同时,她在方先生的肩头拍了一下,方先生就这样被拍回了原地。 还没站稳,背后又有人拍他,回头一看,却不知何时多出来个红衣女人。方先生和渡鸦心中一惊,背后的冷汗就冒了出来——这女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而就在这一惊之下,那红衣女子却已经闪到了树下,离二人不远不近。女子却也没有下面的动作,只是负手站着,目光淡淡的打量着院子里的人。此时方先生和渡鸦也警惕的打量着她。 一看之下才发现,女子身材修长,负手站立时身姿挺拔疏朗,更显出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飒爽。她容貌生的极美,肤白胜雪,发黑如墨,凤目剑眉,挺拔小巧的鼻子,樱色的嘴唇微闭,唇角似咬似松的角度很是特别,精致的下巴,角度漂亮的下颌,纤细修长的脖子——并不是五官浓艳的样子,也无丝毫妖媚柔弱之气,反而眉目间有三分英气,二分倔强,又有三分出尘,两分柔美。她是如此美,美的凛冽,美的不需要任何娇柔做作,美的任谁看她一眼都会忘不掉,美的你轻易不敢肖想。“美人在骨不在皮”这是方先生看她时脑子里蹦出来的一句话。 花香更浓,甜腻更甚,方先生几人此时已有了明显的感觉,胸口憋闷,四肢有绵软之感,他和渡鸦悄悄提气运行内功,竟然运转不动,居然没发现那香气是毒! 此时碧落宫的两人才明白为何女子不动任他几人打量,原来是在等毒发,真个好手段! 两个诡异的女孩还是一人看一个,方先生和渡鸦不动,她们便也不动——即不动,也不说话,甚至,不呼吸。 女子开口了:“我要带走那个孩子。”并没有要征询在场所有人意见的意思,没说出来的后一句话是:“告知各位一声,一会莫要惊慌。” 渡鸦被她这个语气激怒了,他嘴角噙着个冷冽的笑意:“看来是该教训教训你个嚣张的小娘皮!”说话间已经双手连番挥刃而上,如旋风一般,他惯用双刃,还是短刃,凭借的就是速度。可是显然女子更快,快到渡鸦眼前的残影还没有消失,她就出现在渡鸦的另外一边,然后挥手对着窃魂刃的脸就是一巴掌,打的男人头一偏,左脸就高高鼓起了一块。 渡鸦偏着脸愣了好久,他刚才是……被这小娘皮……扇了个……耳光?也就是俗话说的大嘴巴子! 女人揉着自己的右手淡淡道:“放肆!想我几年不出江湖,碧落宫的小辈们却越发没了体统。”她转转手腕继续道:“我自问不是个苛责的长辈,却也没得好脾气被个小辈娘皮娘皮的叫,再没个规矩,便叫蒋琛那小怪物直接来收尸好了。” 此番话说完,在场的人无不诧异,特别是碧落宫的二人,从这番话里更是听出巧乐坊三人听不出的一层意思:她直呼蒋琛姓名不说,还称他“小怪物”,说明此人的确见过蒋琛其人,而蒋琛起码有二十年没有出过碧落宫,也就是说,她要不自小便认得蒋琛,要不便进过碧落宫,而不管是哪种,这个女人都不是他们可以开罪的。再有,这女人显然知道蒋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半也是知道蒋姝的,却并不提她,显然,顾全的还是碧落宫的颜面。 玉狐狸看着这女子和碧落宫二人你来我往的交锋,眼珠转了转,捂着胸口强压住翻涌的血气问道:“我们说来也不过是江湖中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可也是领命行事,如今不知女侠是何方神圣,也好让我们几人回去有个交待。” 红衣服的女人此时就站她身边不远处,听她说完便向她走了两步,马上有悦耳的铃声随她的步伐想了起来,众人才发现原来她腰间挂了条宫涤,宫涤一端坠着两个金铃,金陵下系着红色的穗子,一走,金铃便响了起来。 刚才,这女人来去间,金铃居然毫无动静,可见其轻功了得! 女人走进玉狐狸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还是丫头比小子有眼色,巧乐门经常往来市井之中,到底是比那装神弄鬼的碧落宫更知分寸。”她也不管渡鸦更黑了几分的脸色,继续道:“回去就跟你们各自的宫主和掌门人说,我一置小筑的朱颜要了孩子。” 朱颜报了家门,又将在场的几人惊了一次。 江湖人也是人,做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僧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其中这生老病死,可寻当世的三位神医解决;而爱别离和怨憎会属于江湖中人自己的事情;五阴炽盛归老天爷管,而解决求不得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去无忧岛找“盗圣”齐天,求他帮你把想求之物盗来,可齐天为人恣意,应不应全凭一个“高兴”,即便是叫他“高兴”应了下来,花出去的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 另外一个去处就是这“一置小筑”,去一置小筑可求物,也可求人心。 自然,朱颜也有朱颜的规矩。第一此物需存于当世:什么秦朝碎了的杯子,战国死了的美人自是不行的。 第二需以物易物:东西也好,人心也罢,要得到,总是需要代价的。 第三用什么物易,朱颜决定。 第四先来后到,先来先得,后到没有,除非先来的那位已经做了古。 一置小筑非门非派,江湖争霸武林斗技之类的活动也一概不参加,平时极少出来走动,可奇怪的是各门各派的掌门皆敬她三分,这其中的因由却不知为何。 这朱颜看上去不过双十出头,话语间却皆是一副长者的派头,这点引得在场其他人又是一番猜想。 方先生换上一副恭敬的姿态:“原来是朱……”他斟酌了一下,终是吐出“前辈”二字来,人家称自家宫主是“小怪物”,你若还与她平辈相称,岂不是沾了宫主的便宜?这简直是用生命在缺心眼啊。 “前辈要人,小辈莫有不给的道理,只是……” “你们要这孩子有什么目的我知道,大家也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天我就把话说开了,你们两拨子大人和起来欺负一个六岁的孩子。这话若说出来,巧乐门也好,碧落宫也罢,今后真别在江湖上混了。”朱颜懒得听他“只是”来“只是”去的啰嗦,索性就把话说白了,也省的大家装的难受。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有人拖我保这孩子平安,我朱颜今天就在这倚老卖个老,诸位且回去报给各位掌门,就说我替孩子要个成人的时间,待到他十八岁,我自会放他去江湖闯荡,待到那时,你们要问他什么,他也知道的更详细是不是?” 她说完话就朝方先生伸出双臂去,方先生想了想,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僵持下去没有好结果,无奈之下将已被迷晕的净尘交了出去。 “若有若无,走了。”她一挥手,那两个诡异的女孩便跟在了她的身后,随后三个身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空中。 渡鸦很气:“就这么让她走了!”方先生戳了下他被打肿的脸,渡鸦疼的一歪嘴:“诶,疼!你干嘛?” 方先生闲适的用和起来的折扇敲打着另外一只手掌道:“知道疼就好,走。” “走哪去?” “回去。” 清明和尚的紫虚观一夜没有关门,他在等令狐念。清明知道,令狐念一定可以把净尘带回来。 夏天的风带来远处池塘里青蛙的叫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清明一人坐在寮房里,小方几上的油灯“啪”的一声爆出一个灯花,清明猛的抬头——他来了。 大和尚撩着袍子跑到院子里,一片微白的天色中,令狐念和一个红衣女子一起踏进紫虚观的山门,却并没有看见净尘,清明的指甲就扣进里掌心的肉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章 两个师父 黑暗慢慢褪下,清明的心里却没有明朗起来。天光下出现的两个人并没有带来净尘的身影,这让大和尚有点慌。但还是稳了稳心神,向着二人走了过去。 近前了,他身形一矮,向着令狐念躬身行礼道“教主。” 令狐念看上去与一道前来的朱颜差不多年纪,身材修长,一身宝蓝色的织锦长袍袖口,袍边都是夸张的火焰状的金色图案,衣服很特别,是中原衣服的款式,花色却是中原见不到的。 他的相貌也是特别的,有着和中原人不一样的栗色卷发和格外白皙的皮肤,却又不似西域人那般的高鼻大眼;他有着和中原男子一般清俊的眉眼,却又有着不同于他们的湛蓝色瞳孔;他有着华夏青年的温润,却也有异族不羁;他浑身充满了矛盾,这种矛盾让他格外引人注目,站在美的不可方物的朱颜身边,居然一点也没有逊色之感。身为明教教主,令狐念不论从武学上还是样貌上,都没有辜负这个天下第一的邪教。 此时,令狐念似笑非笑的看着清明,语气略带揶揄:“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拍拍清明的肩膀“进去说,我告诉你朱颜她怎么吃的净尘。” 清明心想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说话没谱,不过听他这么说,估计净尘也是没有什么大事情的,悬着的一颗心此时才摇摇摆摆的落到了实处。大和尚摸摸胸口,心在胸腔里的感觉着实不错。 进到寮房,朱颜四下一瞧,只见陈设简单,除了一张简单的大木床,便是一张方桌并两张条凳。她便弹了下裙子,大大方方的捡了其中一张条凳坐下,腰间的金铃发出“叮当”的一声脆响。晨光透过窗纸蒙蒙的撒在她的脸上,柔和了一点她身上的英气,添了两分柔美。如今她单臂放于木桌上,一向英挺的身姿此时略见慵懒的靠于桌上,很是一副闲适的姿态,更显妩媚。 那位身穿宝蓝色的教主也撩袍坐在另外一张条凳上,也是单臂放于桌上,他看看旁边同样姿势的朱颜,如今他们一左一右的坐在一张寻常木桌的两侧,就好像一对寻常夫妻一般。令狐念的蓝色眸子眯了眯,嗯,这个陈设简单的寮房颇合他的心思。 清明在二人对面的木床上坐下,手指在僧衣上来回摸索了几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教主,不知净尘现在何处?” “令狐念……”朱颜开口,还没有说完,就被截住了话头。 “是阿念,你无需不好意思,也无需避让。”令狐念“啪”的甩开折扇,说的一本正经,一把折扇摇的祸国殃民。 朱颜斜他一眼,接着说:“令狐念说你这几年收了不少锋芒,只一门心思扑在那淘小子身上,我原是不信的。现在看你这个样子,原来你对那个小鬼是真的上心了。”她看了看一眼神色担忧的清明,继续说:“那小鬼头现在在我那睡的很香,他毫发无伤,你莫要担心,只是关于他的以后。” 净尘仰面朝天的躺在朱颜香软的大床上,睡的昏天暗地。鼻尖有淡淡的荷香,清清爽爽的很是舒服。他动动手,掌心传来绸缎凉滑的触感。净尘翻个身,这个地方实在是舒服,不想醒啊,净尘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去。耳边突然有冷风吹过,净尘挠挠耳朵,一个哆嗦就醒了。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冰冷灰败的眼睛,吓的净尘“妈呀”一声坐了起来,然后迅速的向床角缩去,抱着胳膊指着来人:“你你你,你是谁?” 若有面无表情的愣了一下,若是刚睡醒见到她这样一张死气沉沉的脸,确是有些惊悚的。于是若有努力牵了下嘴角,力求让自己看上去可亲一点,谁知她嘴角这样一弯,配上满脸死气,竟然显出三分阴森来,净尘一见之下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朱颜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净尘缩在床角哭的惨烈,若有一席白衣站在床边一脸无奈。朱颜按了按太阳穴,颇觉头痛。她走到床边,侧身坐在床边,她探身往里够到净尘的胳膊,一把将净尘从床角拽了出来。 净尘本来只是吓到了,被她这么一拽,便想起这几天自己的不如意来,便哭的更加厉害。朱颜深吸一口气,把净尘拦到怀里,轻轻的摇着拍着他的后背,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一抖一抖的抽着气,窝在女子的怀里不大不小刚好填满一个怀抱,这种充实的感觉让她觉得莫名安心。她慢慢的摇着,轻轻的拍着孩子的后背,于是时间就这样安静下来。 净尘觉得很是委屈,他明明是和师父出来吃个席,怎么就被拍花子的看上,莫名其妙的被拐到那么一个阴森可怕的院子里,现在这里又是哪里?想起走前他叮嘱小黑时的情景,也不知小黑和师父现在过的如何,有没有担心他,净尘在抽噎之中竟也生出点类似世事多变的感慨来。 不过眼前的怀抱着实让人放松,清冷的荷香包围着他,他被那样摇着,拍着,想想不论过往的那两天如何,起码此时还算惬意,便也不觉得那般委屈了,渐渐收了哭声。 朱颜见他不哭了,慢慢将净尘推开一些,尽量放缓语气道:“你师父来了,擦擦眼泪我们去见他。” 一听师父来了,净尘一下就觉得踏实了,他胡乱用袖子擦擦脸,小腿便往床下蹭,刚蹭到床边,一抬头,看见若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于是又缩了回去。 朱颜歪头看看若有,明明也是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有那么可怕吗?不就是脸色差了点吗?小姑娘其实还是蛮可爱的啊! 她推推净尘指着若有说:“她叫若有,以后也算你的师姐,你实在无需怕她。”净尘还是低着头。朱颜便接着说:“若有脸色不好,是生病了,你若再如此对她,岂非平白惹她伤心?”说完冲若有眨眨眼睛,若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于是机械僵硬的哼出来句:“哎呀,好难受。”只是这声“好难受”怎么听也听不出半分“难受”的诚意,连若有自己也觉得心虚,连忙底下头去。 这些落在净尘的眼睛里更是觉得小姐姐是真的难受了,师父说若要在江湖上闯荡,结交各路的朋友是一置小筑的堂屋里,清明已经像只没头苍蝇般转了半天,令狐念看着他这么转,那感觉就好像喝了不足量的蒙汗药,头晕的要死却偏偏死不过去,着实痛苦,恨不得把大和尚一脚踹出去。因此,当朱颜拉着净尘进来堂屋的时候,令狐念颇有种被解脱了的松快感。 清明见到了净尘,就把他的教主忘在了脑后,上去一番检查自是少不了的,见他毫发无伤,才长舒一口气,摸了摸臭徒弟的头,抖着嘴唇擦了擦他眼角没有来得及擦掉的眼泪道:“经一事,长一智。经此一事,你当知道这世道不似你想的那般平安,却也不似那般污浊。男儿行走于世,经的起风浪也要当得起情谊,莫管遇到什么事情,莫忘初心。为师这番话或许你现在还不甚明了,但你要记在心底。知道吗?” 净尘歪头想了一会:“师父是在教导徒儿,吃苦的时候莫要以为以后就只能吃到苦的东西,可是若是吃糖,也要记得还有苦味的东西等着是不是?” 他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的几人皆是一惊,令狐念先回过神来大笑道:“好好好,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早慧,我还是要恭喜二位收到如此天资过人的徒弟。” 净尘被他笑的一脑袋问号,怎么是二位? “有位故人,拖我照顾净尘。我这年纪大了,就难免有点懒惫,要天天跟在这么一个秃小子身后也确实难保有个看不见的时候。这么一想,难免有负于人。原想我朱颜也不是非要拿着什么一诺千金的鬼话与自己过不去的人,可与这位的约定却又是不同的,我拿了人家许多好处,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当真该天打雷劈。”朱颜坐在堂屋主位上,用手捋着自己铃铛的穗子道。 “正是有这么一番缘由,我才思量,与其每天像个老妈子一样的跟着他,不如教他点本事自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 净尘晕乎乎听了半天,此时总算想出来当前最关键的问题:“那我的师父到底是哪个?”他歪歪脑袋,随后抱住清明的大腿:“这个师父是断不能没有的,虽然他做饭不太好吃,可冯叔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爸爸可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况且……”他又看看朱颜,继续说,“这位前辈也不像会做好吃的饭菜的样子,你看她把两个姐姐饿的脸色那般不好看……” 一番话说的清明很是动容,他回过头来又品味了一遍,额角便跳了一跳,大巴掌不轻不重的扫过净尘的头的颇有几分嫌弃净尘的意思。 “那我师父还是我师父咯?”被嫌弃的这位似乎一点也不伤心。 “自然。” “那我要怎么叫你?” “我也是你师父啊……” “叫你……二师父?” 你二!你才二!你最二!朱颜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活这么久,居然要被一个小鬼说二吗? 令狐念自是了解她的,实在没有忍住,用扇子捂着嘴“噗”的笑了出来:“清明,你这徒弟实在是妙!” 清明无奈,拍拍小孩子圆圆的脑袋,很认真的说:“为师今天便再教你一事,日后行走江湖,断不可轻易给人排个‘二’的名头,记住了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记住就好了。” “那你是师父,她现在也是师父,我要怎么个叫法?” 朱颜实在是怕他再出来个“二师父”之类的,又觉得“朱师父”也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呼,斟酌了一下出口道:“你若有心,便唤我一声颜师父吧。” 净尘觉得这个称呼也无不可,当下就对着朱颜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颜师父在上,受徒儿净尘一拜。” 若无很有眼色的端了杯茶站在一旁,净尘于是又给朱颜奉了敬师茶。朱颜喝了茶,招呼若有若无二人过来道:“你们也是见过的,以后她二人便是你的师姐,你当得敬着她们。”她转过头又对若有若无说:“此后,他便是你们的师弟,你们应当护着他。关起门来,这小子若是淘气捣蛋,你们替我教训他也是可以的,只是若对着外人,却一定要护他周全。我朱颜最是个护短不讲理的,这副脾气确是让自己喜欢的紧。你们这些徒儿定要把我这个脾气也学了去才算正宗。”三人皆点头称是。朱颜颇显欣慰的点了点头,又嘱咐净尘让他回去休息三日再过来,她要开始教他些心法。 令狐念半天一直老实的扇着他的扇子闭着他的嘴,等清明带着净尘走了才凑到朱颜身边,笑的妖孽十足:“我只是拜托你把孩子救出来,却没想到你还如此用心的收他为徒,这生意着实做的诚意十足,只是不知道你要我用什么来换这孩子?” 朱颜方才起身送清明师徒出去,此时听他说起这么一出来,嘴角勾着,背着手走回堂屋主位,一个转身坐下,顺手端起净尘刚才敬上的茶喝了一口。茶已经有点凉了,朱颜却觉得凉茶甚好,刚好解了夏日的燥热。她用手背擦擦嘴角,笑着道:“我是要回了孩子不假,却并不是因为受你之托。” 令狐念顿了一下:“难道是你方才说的那位故人?” 朱颜单手托腮笑道:“正是。” 令狐念又顿了一下:“你的哪位故人会和这小子有关系,我怎么不知道?” 朱颜冲他眨眨眼:“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这个你也不需知道。知道了也不会有银子赚,打听他做什么。” 令狐念摇摇头,一脸的惋惜:“我本想问你想用什么交换,你若开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便以身相许,如此一来既全了你的生意经,也全了我的相思情,岂不两全其美,没想到这江湖上还有其他人要这小子。” 朱颜又喝了一口凉茶,不紧不慢的把茶碗随到桌子上,她用拇指擦擦嘴角道:“自从陆羽走了,这世上的好茶便都似掉了魂一般,怎么也泡不出味道来。你说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一个像他那般会泡茶的人出世?” 令狐念嘴角抽了抽:“你对他倒是惦念的紧,我也是不是个会拈酸的,现在就去把他那堆骨头挖出来,你二人好再探讨探讨茶道?” 朱颜于是又单手托腮,眯起眼睛看令狐念:“我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郑和宝藏吗?可我答应了那个女人,要保这孩子长安太平,你便不能扰他。” “全天下的人都在找郑和宝藏,如今都知道那宝藏这孩子有关系,你能保他一时,你能保他一世?你挡的了我一个,你能挡的了全天下?”令狐念的眼神突然狠利了起来。 “不知道。”朱颜用手指在桌上划着圈,仿佛说的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但起码,我要保他长大,起码,我要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可能,起码,我要给他指条能走出去的路。” “朱颜,这本与你无关,你自己也说你不是个重诺的人,你又何苦如此?” “世人本多欺诈,重诺便显得可笑。可死人不会骗人,与他们的诺言便一定要遵守。” 令狐念目光一闪:“难道……” “是那孩子的母亲,她将她在世间的执念给了我,她说她可以走,却让我发誓保这孩子长安太平。我朱颜虽没有本事保他一世,但总要尽力保他长大,才对得起那个女人的一缕幽魂。放下执念,对一个冤魂来说就是放下了所有,没有执念的冤魂就不是她自己了。” 她盯着令狐念,神色是少有的严肃:“所以,我问这天下要了十二年,我要这天下给他十二年的时间长大,给他十二年的时间学会自保,这十二年间,不管是谁来为难这孩子,我就要了他的命。”说到此,她深深的看着令狐念,一字一顿:“包括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第十一章 乾坤是什么?剑意又是什么? 清明师徒回去时路过大眼冯家,老远看见冯嫂带着小黑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唉声叹气,身边坐着的二丫也是用手支着脸,抻着脖子不知道在看什么。此时她看见小路上晃过来两个黑点,近前了方知是清明师徒俩,于是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拽拽身边的冯嫂指着师徒两的方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女孩也不过七岁的稚龄,头上的总角系着两根红色的丝带,此时她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小脸圆乎乎红扑扑的好像苹果一样,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那般朝气蓬勃,生机盎然。净尘不知怎的,记起若有若无两位师姐灰败的脸色,不觉中已生出些许唏嘘来。 净尘的唏嘘还未生全,突然觉得手指温温湿湿的,低头一看,原来小黑不知什么时候也一同跑了过来,此时它两个前爪抱着净尘的一条腿,亲昵的舔着净尘的手指。许是这小狗觉得舔终究无法表达此时欢悦的心情,遂又用头:“你个鬼小子,还跟不跟人乱跑?真要丢了,冯婶再不给你做好吃的。”嘴里说的都是怪罪的话,眼里却全是柔软——净尘从小吃着她的**长大,于她,净尘早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净尘只是抱着冯婶的脖子,把脸深深的埋进她的脖子窝里,绵软的小脸来来回回的蹭着她的脖子,冯婶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擦擦不知何时泛出泪花,轻轻放下净尘,将他转来转去的看着:“快给我看看,伤哪没有?” 小小的孩子适时的仰起小脸,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委屈的光芒,就这般似哭非哭,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冯婶:“冯婶,净尘饿了,他们不给净尘饭吃。”冯婶一听立马转身进了厨房:“昨天大眼打回来的野鸭子呢?得给这孩子好好补补……” 清明抄手立在不远处把这一切看的分明,心里琢磨这小子倒是机灵,也不知当日后风浪来时,是不是也能这般准确的抓住人心。 当日净尘在冯婶家结结实实的吃了一顿炖锅鸭子,连带着小黑也一起开荤,吃完后倒在冯婶的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晚上又是一顿饕餮。清明与冯大眼推杯换盏间看着笑的没心没肺的臭小子,暗暗叹气,也不知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还能给他过几日。 第二日,净尘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清明背着手带他到了院子里。太阳此时还未完全升起,地平线处一片腥红却更显绚烂,那绚烂将清明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有风鼓起他宽大的僧袍,净尘在大和尚脸上看见的是难得的严肃,他吐吐舌头:“师父,我这就去蹲马步。” 清明摇摇头,他站在院里用来练功的石鼓旁,这石鼓有半人来高,比一个成年男子的腰还粗,清明指那石鼓道:“你可看好了。”而后看也不看那石鼓,只是一掌送出,只听“轰”的一声,石鼓就碎了。带出的掌风吹的净尘向后翻出好远。 淘小子一个跟头翻起来,呆呆的看看那一地的石头渣子,眨眨眼睛,突然跳起来:“师父原来这样厉害!这什么功夫,可是要传授与我?” 清明却只是看着他道:“为师问你,这石鼓为什么会碎?” “因为师父厉害啊。” “因为它不知反抗,而即便它知道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 “徒儿不明白。”清明眨眨眼睛,一脸茫然。 “你愿意当这石鼓吗?”清明看着他,眼睛格外亮。 净尘缩缩脖子:“自然是不愿意的。” 清明点点头:“你看,如果别人要害你,而你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你就会像这石鼓一样,连声音都发不出就剩了一堆石渣子。” 净尘转转眼睛:“为什么会有人要来害徒儿?” 清明又指指那堆石头渣子:“那你说为师为何要去打那石鼓呢?” 小孩子张张嘴,终是没有想到师父为什么会去打那石鼓。 和尚于是接着说:“江湖纷繁,人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互相争斗,有人害你是有因由的,也有人害你是因为其他人的因由,还有人害你不需要因由,你无法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谁盯上。前天那人为何要绑你,你不是也不甚明了吗?” “那……徒儿不去江湖了。” “人心皆江湖,你如何不去?” “师父,徒儿要怎么办?” “你要变强,只有变强了才能保护你自己,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那师父是要将’业火掌’教于徒儿吗?” 清明摇摇头:“为师的业火掌至阳至刚,但你尚且年幼,不易过早接触这种过于刚烈的功夫。为师教你这个……”说着,他递给净尘一本书页泛黄的书。 净尘接过来,认真看了看书页,皱着眉头:“这是什么……什么什么剑意?” 清明指着那书封面,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给他:“乾、坤、剑、意,你要记住。” “乾坤是什么意思?剑意又是什么意思?” 清明从身后抽出一把满是铁锈的寻常铁剑,他单手将剑立于胸前,另一手并二指翻于剑旁,普通的铁剑逐渐聚集起阵阵剑气,鼓起他的僧袍,卷起地上的树叶断草,清明声音浑厚,朗朗道:“乾坤即天地,剑意即思绪;天地为鞘,人为剑;心中有天地,剑意胸中起。”他边说脚下边徐徐踏出一个八卦,手中剑如游龙般舞出,满身铁锈的剑身居然剑芒似隐若现化作三分散碎的阳光;余下七分,在这静匿的小院中撕出一方凌冽雄浑的天地。多年后,当净尘执剑江湖时,时常想起此时的小院,以及院中的清明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剑舞出的一片乾坤。 不过片刻,剑气敛,剑势收。清明扬手将铁剑“嗡”的一声扎于院内土地上,剑身入土一尺多,他指着那把铁剑道:“你何时能把这把铁剑提出来,为师就将这套剑法传授于你。”他想了想又说道“乾坤剑意这四个字你只需记于心中,对外人却是不要提起。” 净尘“嗯”的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二丫不是外人,我可以和她说吗?” 清明摇摇头:“不可。” “那冯婶呢?” “不可。” “她们是外人吗?” “除你我师徒外都不可以。” “小黑呢?” “……你要不要去试试能不能提出那剑?” “师父你看那剑看着和我差不多长了,你又扎的那般用力,我现在肯定提不出来,还用的着试吗?”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铺满了这个不大的道观,小黑刚吃过昨晚剩下的肉渣,此时心满意足的跑出来,在树下抬起一条后腿释放了一下,又惬意的跑开了。 清明有种哑口无言的尴尬,他“咳咳”的清了清嗓子,辛苦一番,重点还是要说的:“知道自己提不起来,便要加倍努力练功。自今日起不可像从前那般怠惰,我也不会如从前那般纵着你。” 净尘虽然不知道今日为什么师父一大早来了这么一出,可是他知道,自己往常散漫开心的日子到头了,看着那把半截在土里的铁锈剑,胸中未感觉到半点乾坤,只觉得腿酸。 待到中午,这腿酸就真的由“心中觉得”变成了“真实感到”。二丫中午端着冯婶摊的鸡蛋饼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净尘摊在床上抱着腿直哼哼。二丫和清明打过招呼后坐在床边问他怎么了,净尘便把上午清明如何使了一套厉害的功夫,而后又如何变着花样的“折磨”他的事情说了。至于是何种厉害的功夫,却没有认真说。 二丫听完问净尘:“那套功夫真的很厉害吗?” 净尘点点头:“往常我只是听说师父很厉害,却并未见过他是如何厉害,今天早上师父将这功夫一使出来,我便觉的,往常他们口中说的师父的厉害实在不及师父一半的厉害。你说厉害不厉害?” 二丫认真听完就说:“那是真的要吃点苦了。”说完把自己的左手伸出,指着手背上的一块淤青给他看:“爹爹这几日在教我打弹弓,我想打弹弓应当算不得什么厉害的功夫才对,可是还是弄成了这般。爹爹说等以后我劲再大点的时候还要教我开弓射箭。他还说,射箭要比弹弓厉害许多,所以到时我也要吃比打弹弓更多的苦。” 她说到这里,用手指轻轻摩挲上自己手背上的淤青笑道:“今天早上我已经可以用弹弓打下来一只麻雀,我便觉着手也不疼了。日后我还要开弓射箭,若是能打回来野猪之类的,吃再多苦我也认了。” 女孩不是长在深闺的娇弱千金,自小和哥哥爹爹漫山遍野跑大的,没有白皙的皮肤,小麦色的皮肤泛起健康的红色,此时她脸上又多了种别样光彩,神采奕奕的很是夺目。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她不好意思的挠挠额角:“我娘说清明师父是江湖上的大侠,江湖大侠的功夫自然是要比爹爹教我打猎的本事厉害很多,特别是像清明师父这样厉害的大侠。这样说来,你要学那功夫,也是应该比我学弹弓吃的苦要多,可若能学到那么厉害的功夫,然后也去江湖里当个白衣大侠,惩强扶弱,那是多么好的事情。等你学成了,我逢人就说,那个厉害的净尘大侠,是我的朋友!多神气!” “你呢?我不跟我闯江湖吗?”净尘本来也是觉的挺神气,可是听到后来却听出个二丫不能和他同去的意思。 “我不去啊,我要跟着爹打猎。” “为什么?” “因为我是我爹的女儿啊,女儿自是要跟着爹的。” “那……那等我长大,我娶你当媳妇,你是不是就可以跟着我闯江湖了?” 二丫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觉的有点烧烧的:“应该……应该是可以的吧,你看我娘就是跟着我爹的。” 净尘一握拳头:“那你等着我学好了厉害的功夫,娶你做媳妇,然后我们一起闯荡江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