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和她的小将军》 正文 1.送行 建元二十三年的秋日,来得似乎比往年要早上一些。秋风渐起,肃杀之气入侵,倒是让建元帝生了几分寒意,他望向天边卷起的厚重云层,不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莫小嫣一事对于建元帝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打击,乃至于建元帝好些时日都不曾缓过劲来,一向勤勉的建元帝甚至不得不罢朝了数日,这不由引得朝堂中人议论纷纷,再度开始寻找伺机动向。 频繁染病的建元帝就算再怎么想要瞒住慕青衣都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罢朝和承明殿闭门不见人之后,慕青衣派来询问的人简直不能更加频繁,恨不得一个时辰就能问上两次。无奈之下的内侍不得不将这件事情禀告给了建元帝,同样无奈之下的建元帝也不得不打开承明殿让慕青衣进来。 对于自己夫君这种隐瞒病情不告的习惯,慕青衣极度恼火,看着上头的人狠狠瞪着,恨不得在他身上用眼神剐上几刀才可以。一见自家夫人发火,建元帝赶忙陪笑,正准备撑起身去把夫人哄上来,就见慕青衣飞也似的冲了上来,一把把人给按住了,质问:“干什么?还嫌自己病得不够重?” 建元帝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攥着人的手没来由地就笑了起来,这样子落在慕青衣眼中,他就是跟傻笑没什么两样!一想到这家伙病得在朝堂上吐血,现在还没事人地乐呵,慕青衣就气不打一处来,手极轻地在人身上打了一下,嗔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被她这么一责备的建元帝连忙收了笑意,眸中一派温柔:“莫要担心,只不过是急火攻心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不由让慕青衣有些恼怒,她想挣脱人的手,却不料人力气极大,生生将她手禁锢得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她有些怨念,尤其想到刚刚带来的药膳补汤都没能给他,就越发焦急,正欲开口,却听得人低低地道了声:“别动。” 彼时他正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像是许多许多年前那般,由不得她挪动分毫的目光:“让朕好好看看你。” 慕青衣撇了头,躲过了建元帝探过来的手:“有什么好看的,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 “多少年也不够。”建元帝凑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许久未见的笑容。 这么多年建元帝始终没个正行的样子本该早就让慕青衣习以为常,但是蓦然间想到这才刚刚不久前,他经历了在朝堂上被一众老大臣逼谏,却由始至终都不曾告诉她半分的时候,她这鼻子就蓦然发酸,看着眼前没有正行的建元帝就有些委屈。分明是一国之母,却偏偏像个小姑娘一样红了眼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朝堂逼谏的事,还有你病成这样的事。” 一颗泪滚了下来,建元帝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自己这夫人什么都好,就是一见自己就一派小女儿的样子,实在叫他——喜欢到了不行。 他松开了攥住她的手,捧起了她的脸,极为温柔地抚去了泪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只不过是前些时候没有休息好,所以” “那只是没休息好么?你真当我不曾问过太医,你若是此番调养不好,只怕只怕”她咬唇咬了半晌,思量了许多合适的言词,方才接着说下去,“只怕会落下病根儿!” “好好好,”建元帝不忍见她如此模样,于是将她揽在了怀中,分完顺从地应和着她的话,“是朕的错,你莫要生气了,你一生气朕就情不自禁地急,这一急就容易” 一听说建元帝会急,又想到之前太医说建元帝是急火攻心,顿时就让慕青衣慌了,她连忙抹去眼泪,从建元帝怀里挣脱开来:“谁说我生气了?你哪里看出我生气了,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急!好不容易让太医调配了药膳补汤,一会凉了药效便不成了!” 见慕青衣如此,建元帝便笑了,一个劲儿地应着:“好,听你的,现在就吃,现在就喝。” 得了建元帝答复的慕青衣这才放下心来,好生替建元帝添上了药膳和补汤,分别放在了他的龙案前头。一看见这案头上还堆着一堆又一堆的折子,就让慕青衣分外难受,她一本一本地将其整理到了旁边,嘱咐着:“还有这么多,一时半会处理不完,你不要累着了,先好生歇息歇息再说。实在不行把小五叫进来,让他帮帮忙也是好的。” “不行,”建元帝吃了口汤,叹息着摇头,忧虑再次爬上他的眉眼,“如今祝少宗已除,但巡防营遗留下来,始终大患。羽林卫又遭受重创,正是晋安城布防最为脆弱的时机,不能有分毫差池和分神。而且朕想借着这时机,将整个晋安城的布防彻底改制一下,如此也不枉费清儿先前刺杀叶远嫁祸西北的一番苦心。” “那夫君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建元帝点头,看上去如此敷衍的态度,顿时让慕青衣有些气恼,她不觉开口:“你看看你最近,太医往承明殿里跑得多频繁,送进来的要恨不得快要用筐论,要不是我一日派人来打探好几次,你还不知道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知你为国事操心,也知你心中郁堵,可你总要保证身子才要紧,就算就算是为了我也好” 慕青衣说着,并不曾发觉彼时的建元帝已经渐渐停下了吃着东西的手,正偏过头静静地看向她。她也没有意识到,这情急之下的抱怨中,浑然一副民间普通夫妻的模样,早没了君君臣臣的束缚。慕青衣啰嗦了许久,方才蓦然抬头,只见那双温柔至极的桃花眼,正一动不动地看向了她。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那些话,实在是越了矩。 “青衣,”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神情中透着动容,“你可知方才那一瞬,我只觉得我二人只是寻常夫妻,你可知我盼如此盼了多久?” 慕青衣无法回答,她又何尝不是。但是这种情况,往往都只会出现在她急切无法自持的情况下,因为由始至终,她都记得,他是皇帝,她是皇后。 建元帝打开怀抱,慕青衣顺从地倚了过去。他轻蹭在她的鬓发上,呼吸平缓:“我知道这些时日让你担了心,但也确实是迫不得已。不过我答应你,等到晋安城稍有稳定,我便好好歇歇,让小五去独当一面。” 慕青衣在他怀中点头,不觉鼻子再次泛酸,她直起了身,心疼地抚着人的鬓角:“这是你答应我的,可不许再食言了,别忘了,当年洞房花烛夜,你可是说好要陪我白头到老,过一辈子的。你看你这几日辛劳的,都有了白发了。” “我老了。” “才没有!” 慕青衣极快地否定:“你才四十多正是盛年,朝堂那些老头子的话你不许听!” 她任性打断的样子,好像不知不觉入了建元帝的心,他抬手握住她抚摸鬓角的手,放在了胸口,无尽地宠溺着:“好,不过你不必担心,其实生老病死都不过是世间常态,我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不许胡说!” 慕青衣斥道。 她红了眼睛,慌乱的模样顿时让建元帝不忍,连忙答应:“好好好,我不胡说了” “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人,一天天老式盼着自己老,前几年你就这么说,如今又这么说——说好了,你以后不准再说自己老,不准再说病,不准再说” 慕青衣的话没说完,建元帝的唇已经贴了上来,片刻光景之后,他才松开:“好,我都不说了,只要你不喜欢的,我以后都不说了。” 被建元帝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招惹,慕青衣全然忘了自己接下来应该叮嘱些什么,她愣在那里只觉得脸颊又发了烫,甚至懊恼自己为何时至今日,依旧无法抵抗建元帝的这般招惹。 思量着,她便不觉勾了唇角。 见自家夫人心情好了些,不再执着着方才的那些事,建元帝也就放了几分心,转移着话题道:“出了这些事,小七和小五心里也不好受。如今已经过去了个把月,事态渐渐安稳。我想让他们兄妹二人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抒发抒发郁结也是好的,你看如何?” “这种事情,自然是听你的。” 建元帝点头,他想了想,随后又道:“上次有关贪污北方粮饷的那个案子还没有结论。我想将这件事情,交给他俩,算是桩历练。” “北方?幽州那一带?” 建元帝点头,权做默认。 但紧接着慕青衣便蹙了眉,颇为担忧:“但幽州毗邻边境,小五和小七此行前去,可算安全?” “有残影跟着,可保万无一失。” 建元帝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无奈:“只是这番苦了小七了,本来还答应几个月前给她赐婚,出了这些事,不得不又往后压。所以这次允她出去,也算是身为爹爹给她的一点补偿。” 慕青衣轻笑,一戳建元帝胸口:“什么补偿?分明就是想拆散自个儿的女儿女婿。” “天地良心!”建元帝不快了,他相当委屈,“你夫君可是想得极为周到的!残影跟随小七,始终是在暗处保护,这身边上还得有明面上的护卫。你夫君可琢磨了许久,没有人比叶枫更能胜任这般差事,朕想,这位叶小将军怕是也不会推辞。” 慕青衣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声:“竟是弯弯绕的肠子,全被你算计进去了。” 建元帝笑了开来:“这还不是怕你这个当娘的担心么?” 听出建元帝言语间的调笑意思,慕青衣有些恼怒地挣开了人的怀抱,没好气地瞧着他,一派将要起身的模样,这倒是让建元帝奇了怪了,自己这夫人以往可从来都是不舍得先离开自个的。 察觉建元帝疑虑,慕青衣不自在地飞快瞥了他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嘟哝解释:“儿女第一次出远门,为娘的说放心都是假话,所以想替他们打点打点行装,嘱咐一番方才安心。” 建元帝了然一笑,点头允了下来。 直到慕青衣步下御阶,她方才如想起来什么,回头一笑,像是多年前在花丛中的那般回眸:“臣妾给陛下准备的药膳补汤,一会陛下可全都要吃了,不然若是臣妾稍后回来见着还有,便再不给陛下送了。” 建元帝的笑入了眼底,他极是顺从地颔首:“好。” 直到慕青衣出了承明殿的大门,建元帝这才长舒一口气,顿时放松了下来,但却再也撑不住身体。他支着案几,用满是疲态的声音唤了一句:“葬月。” 眨眼的功夫,承明殿中便出现了一名黑色斗篷银色面具的人。他恭敬地拜倒在殿中,等着上头发了问:“这些年叮嘱你办的事情,可办好了?” 只剩下两人的承明殿中极为安静,建元帝将一封诏书从堆砌的奏折上移到了一旁,他动作极缓,透着股子难言的疲累和老态。 葬月瞧了他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他的问话,随后垂首,十分肯定地回答道:“据已办好。” 得到这般答复的建元帝停了整理案几的手,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淡淡应了句“嗯”。 一 晋安城的诸事暂时告于了段落。建元帝更是允了莫敬轩c莫小夭还有叶枫一同去往北方,察查前些时日并未完全结局的粮饷贪污一案。名头虽然如此冠冕堂皇的,但建元帝的本质还是想将这三人放出去放松放松,总好过日复一日地困在宫城京城中,睹物思人,睹物伤情。 此番为了给莫敬轩历练的机会,建元帝特地允许他全权处置,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一路之上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大有几分你可以不回来,但你妹妹不可以不回来的架势,直让莫敬轩在心里把白眼翻了千千万万道,而慕青衣和建元帝则更是逮着莫敬轩这会子走神的功夫,对着莫小夭一阵叮嘱,大有几分如果出了事情你大可以把你皇兄卖了爹爹娘亲都是不会怪你的意思在里面。于是竖起耳朵的莫敬轩,在心里不仅翻了个白眼,还顺便把自己这俩偏心偏到姥姥家的爹娘吐槽了千千万万道。 察觉到莫敬轩如此悲惨的遭遇,身为发小的叶枫自然是不能不上赶着过来“安慰”两句的。他把手很是随意地搭在了莫敬轩的肩上,神神秘秘地就凑近人:“五殿下,臣看你这家庭地位,属实低得有些可以啊。” 看破不说破这种事情,叶枫在他面前是从来都不明白的,顿时莫敬轩的脸都阴了个透,他狠狠剐了叶枫一眼,扭过头去不想理会。难得看见这种不吭不响的莫敬轩,叶枫实在有些奇怪纳闷,甚至觉得可能眼前的是个假莫敬轩也说不定。就在他思量莫敬轩这家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后者猛地一个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一脚踹到了他身上,出了气并且相当满足的莫敬轩表示,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颇为得意地看着叶枫,丢了一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因为莫小夭第一次出远门的缘故,建元帝和慕青衣叮嘱了许久。而转到莫敬轩这里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无话可说。毕竟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再说一遍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倒是莫敬轩动了个心思,他心知建元帝对于北境幽州这一带的问题极为看中,而偏偏在这件事情上,父子俩冲突可谓是极大,所以莫敬轩对于这件事情非常谨慎。 他沉思了片刻,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父皇,问了一句:“若是儿臣处置不当”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建元帝摆手制止了,这倒是让他有些疑惑。建元帝注视着他的双眼,淡淡一笑,睥睨天下的风度重新回到这位帝王身上,他开了口,只有三个字——“朕信你。” 三字远胜千金。对莫敬轩来说比什么都要重要。 目送三人离去之后,建元帝回到了承明殿中,还不等坐下,便看见葬月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谨慎模样,满是怯意地跪到了殿中。 他的第一句话是,臣有罪。 这让建元帝顿时困惑。 面对建元帝的凝视,葬月的身子竟有些微微颤抖,他重重一个头磕了下去,声线有些飘忽:“臣那日得陛下允许去天牢探望祝少宗之前,其实先去见了一趟晋王殿下。” “同在天牢之中,同时去看并无不妥,何罪之有?” 葬月越发惊惶:“但臣隐瞒不报,却是有罪。” “你瞒了何事?” 建元帝的双眸眯了起来,充满着危险。 葬月一咬牙,禀告道:“晋王告诉臣,晋王妃有子。曾哀求托付臣在陛下面前求情,但是臣臣憎恶祝氏,昏了头脑,不曾理会而是先行去了祝少宗的牢房,见故人而思往事,臣为一己之私隐瞒晋王妃之事不报” “你为何现在才说!” 建元帝愤怒地看向下跪的葬月。 “臣只当是晋王为保王妃借口,而王妃更属祝氏,所以未c未曾详查” 建元帝盯住他的眼睛仿佛能够喷出火。 “可今晨有寒光卫奏报,晋王妃流放途中染病臣臣” 葬月一连磕巴了几次,难得一见地在建元帝面前失态失得彻底。后者看向他,浑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说得极缓:“那是莫家的血脉,你怎可为一己之私,如此草率!” 葬月匍伏地上:“臣有罪。” 如今怪责已经太晚,建元帝终于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强压下去,声线这才勉强回复往日冷硬。他冷冷地看向葬月,斥了一声:“还不快去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果林 许久未曾出过晋安城的莫小夭看什么都新鲜,她趴在窗沿上,歪着头瞧着外面,以及外面的莫敬轩和叶枫。 然而自打出了城之后,一路走来的莫敬轩倒是没有莫小夭一般轻松自在,反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如此样子落在莫小夭的眼中,即使她再怎么高兴见到外面的蓝天,却又依旧没法随心所欲放肆地玩耍,于是乖巧地趴在窗沿看着风景,不去打扰着莫敬轩和叶枫。 叶枫扫了眼莫小夭,后者与他目光相接时灿然一笑,倒是让他的心都差点化了。看着小媳妇儿目光落下的方向,叶枫自然而然能猜到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于是他冲着莫小夭神秘地一眨眼,随后一催马就往莫敬轩身旁而去。 莫敬轩心事重重,乃至于叶枫靠近都没有反应过来。叶枫跟他并排走了半晌,实在被凉得没了辙,干脆把人一搡,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窗沿歪头瞧着他俩的莫小夭:“想什么?小七可是这么看了你一路了。” 莫敬轩回头冲自家妹子笑了一下,随后正色地看着叶枫:“我只是想到了卫泽,父皇和我每次谈论他时,分歧一向很大,我只是纳闷,父皇一向善于纳谏,却为何在卫泽这件事情上出乎意料的固执。” “幽州这地方地处边境,或许陛下是像谨慎处置也未可知。” 莫敬轩摇头:“父皇对我说的却是,卫泽不可托付,但从北境送来的奏折却无一例外指出,卫泽堪当大任。父皇从来知人善任,独独对卫泽一反常态,不由让人疑惑。” “或许陛下有自己的想法也未可知。” 莫敬轩摇头,不可置否。 叶枫匆匆瞥了眼仍旧趴在那细看的莫小夭,劝道:“陛下让你带小七出来,到底是为了散心,若是一直将此事压在心头,离开晋安城又有何意义?陛下既然执意不用卫泽,想来自有他的道理,你若真困惑在心,此去幽州不妨好好留心一番,或许能有结果。” 莫敬轩看了他一眼,将面上愁容收敛了一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或许吧。” 他强笑了一下,策马往前,临走之前,冲着叶枫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去往莫小夭的方向,随后独自往前走去。 一 一路上莫敬轩的鲜少说话,幸得在叶枫的排解下并没有怎么影响到莫小夭。叶枫对她的解释很简单,遵从本心和忠于帝王,莫敬轩迟早都要选择出一个。凭借着莫小夭的聪明,大约也能猜出其中缘由,这种事情并不是她帮不了自家哥哥,而是归根结底时机未到。 这样的因由莫敬轩在几日之后也想明白了,所以愁容也散尽了不少,偶尔也会放下些心事,带着莫小夭沿着周遭戏耍戏耍。 不过有一点比较可惜,自家妹子这些时日以来,因为自己愁眉不展的缘故,所以黏叶枫黏得十分厉害,趴着窗沿吃吃盯着的常常都是叶枫,眼里的柔情蜜意浓得恨不得快把莫敬轩给陷进去,直让他瞅着叶枫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而叶痞子浑然不觉,回望着莫小夭的那双凤眼里腻得莫敬轩牙都恨不得疼了。实在看不过去自个妹妹和准妹夫这般样子,莫敬轩搡了叶枫一把,嘱咐道:“收敛收敛点,盯你一路了。” 彼时叶枫才收回了目光,一脸嫌弃地看向莫敬轩:“我觉得你可能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莫敬轩瞅着叶枫着模样,气就不打一出来。 哪里知道叶枫越发的语重心长,拍在莫敬轩的肩上:“真不是一路,天地良心,这种事情可不能说谎的。” 莫敬轩冷笑一声:“少来,别以为刚出晋安城那几日我勤加思考没注意到你,你” “是打从叛乱结束之后就这样了。” 叶枫毫不留情地把莫敬轩的话打断,愣是让人活生生地把后半句给噎到嗓子眼里面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脸都活生生地憋黑了。 直让莫敬轩气的话都说不完整,指着叶枫就道:“行行,你行,败家爷们儿,就你能!” 对于“恬不知耻”四个字,叶枫从小到大比谁都玩的熟络,他相当舒畅一笑,浅浅一欠身就来了句:“臣多谢秦王殿下夸赞。” 那是夸赞吗!是吗!是吗! 莫敬轩咬牙切齿,要不是看着这荒郊野岭的,杀人埋尸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他砍了这货的心都有。 前脚刚把莫敬轩气得七窍生烟,后脚这家伙就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莫小夭的马车跟前,引诱着莫小夭掀开了帘子随后问道:“早些时候叶小哥哥出去打探了一下,前方有个无人看守的果林,貌似已经成熟了不少果子,你可想去采着玩玩?” 对于什么事情都爱图个新鲜的莫小夭,这种事情还用说?自然是直接上手的去玩耍的事情。 想想当年,叶枫拐走自家妹子,还需要破点费,弄点什么果脯蜜饯好吃的,现在压根啥也不用,直接一句话就能把人哄走,直让莫敬轩气得一个劲儿地扶额,后悔着当年为什么要把自家妹妹领到这家伙跟前溜达。实在是引狼入室,追悔莫及! 还没等莫敬轩从令人懊恼的回忆当中回转过来,就听得莫小夭银铃般的已经跟随着叶枫一起往果林深处去了,顿时就让莫敬轩浑身上下紧张起来,什么也不管了,张口就来:“姓叶的!你给爷等着!” 等莫敬轩这种事,在叶枫这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等这家伙来自己和小媳妇儿之间捣乱。 还没等莫敬轩追上来,莫小夭已经相中了一个不高不矮的枝子上的果子。青青绿绿的十分可人,莫小夭垫着脚尖想要把那个果子摘下来,奈何身量太小,蹦哒了好几次都没能够把那个摘下来。 叶枫抬起了手,虚悬在果子的旁边,头一歪笑看着自己身前的小媳妇儿就逗弄道:“想要?” “诶!” 莫小夭急了:“我的我的!” 小媳妇儿的举动,叶枫自然能够明白,她就是想自己亲手摘下来,叶枫妥了协,叹口气:“好吧。” 随即便移开了手。他这一移开手,这果树枝子就显得更远了,急得莫小夭在旁边蹦跶,好不容易碰到了,又从手里滑走了。 眼见着小媳妇儿半天无功,叶枫不由一笑,趁着她一个没注意,就把人拦腰一抱。猝不及防的莫小夭惊呼出了声,旋即便觉脚下一片坚实,叶枫将她抱到了一旁的一块石头上,陡然增高的小媳妇儿与叶枫快要一样高,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瞧着叶枫,没来由地就让他呼吸粗重了起来,差点没忍住一口啄下去的冲动。要不是想着林外边有个匆忙赶过来的搅局的,叶枫哪能这么就轻易放过自个的小媳妇儿? 忍住冲动,叶枫将莫小夭护好,随后指了指一旁的果子。莫小夭会意,踮起脚尖就将手探向果子,鼻尖上因为刚刚的蹦跶蒙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越发俏皮可爱。 果子藏在枝叶的深处,想要拽下来需要探进去使劲拽才能下来。细细的叶子摩擦在莫小夭如玉的手腕上,一阵阵刺痒让她不由地“咯咯”笑起来,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把果子给择下来。她一松手,枝叶便哗啦啦地迅速弹了回去,抖落了几片叶子正好落到了叶枫的头上,不由让莫小夭再次笑出了声。 叶枫见她笑了,也不觉笑了起来,清俊的少年在绿林间一笑,阳光从缝隙间洒落在他的脸上,一息间倾倒众生。莫小夭不觉有些呆了,她举着果子的手也悬停在了那里,仿佛忘却了一切。 彼时少女的面庞被林叶投下的阴影所笼罩,半遮半掩间地被绿叶衬着,多了几分朦胧俏丽,她呆呆愣愣地看向他,眉目里藏进了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让他忍不住只想让时间在此停驻,看尽她的美好。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密林拨动的声音,随即而来的就是莫敬轩煞风景的抱怨:“姓叶的!你把我妹妹弄石头上干嘛?” 乍然惊醒的两个人,相互一愣,一个桃面含羞,一个热了耳根,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闯进来的莫敬轩,后者此时浑然不查做了什么,一个劲儿就围绕着石头叨叨:“你看你,这么高,摔着小七了怎么办?” 厚脸皮的叶枫对于这种事情一向应付自如,他顺手把莫小夭纤细的腰肢伸手揽住,笑道:“我怎么可能舍得我的小媳妇儿摔下来?” 莫敬轩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叶枫犹不自知:“况且本将军武功高强,又怎么可能摔到小媳妇儿?” 末了他还犹嫌不足,特地侧过头两眼一弯,笑意融融地就看向莫小夭:“是不是?” 而莫小夭的反应顿时让莫敬轩难过得不行,挺好的挺聪明的一姑娘,怎么见到叶枫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在那一个劲儿地点头乐呵?乐呵也就算了,被叶枫一用力从石头上抱下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往自己这个兄长怀里钻,而是一脑袋扎进了叶枫的怀里,实在是太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一想到这里,莫敬轩就气不打一处,非常嫌弃地看了眼叶枫,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臭不要脸。” 本来说这四个字能够激起一点叶枫对于拐带自个妹妹的羞愧之心,哪里知道叶枫的脸皮从来就不是正常人的厚度,他把头一侧,笑弯了眉眼,眼底的温柔就连莫敬轩看得都一阵寒战,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媳妇儿,低沉的嗓音仿佛能够蛊惑人心:“在小媳妇儿面前,还要什么脸?” 于是小媳妇儿的脸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通红了起来。直让莫敬轩更加恼火,一把就拽开叶枫,把自个妹子护在了怀里,这一护不打紧,莫小夭剧烈的心跳声让莫敬轩的心又是一阵揪紧,瞅瞅!瞅瞅!要不是叶枫那浑小子做了什么吓到自家妹子的事,自家妹子这心跳声能这么大么! 莫敬轩更加气了,特别是一想到刚刚叶枫对自个妹妹那个称呼他就恨不得把叶枫给剐了,他一边护着莫小夭,一边向着叶枫抢上前了一步,相当不爽地怼了一句:“再说‘媳妇儿’爷弄死你!” 对于莫敬轩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叶枫反倒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嬉皮笑脸,他把脖子向前伸了伸,带着几分挑衅道:“来来来,照这砍。” 莫敬轩被他噎住,手指点着叶枫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出来。 叶枫笑了,顺道还翻了个白眼给莫敬轩:“你砍呐!” 他绕过莫敬轩,重新将自个的小媳妇儿揽住,颇为得意地道:“秦王殿下砍之前,不若问问咱家小七,上哪再找个比本小将军还要俊俏的驸马。” 莫敬轩嘴角一顿抽,差点没随手摘个果子打到他脸上,莫敬轩回敬了一个白眼,特别不痛快:“谁跟你咱家?臭不要脸!” 虽说跟叶枫交手输多赢少已经习惯了,但是再怎么心里不痛快还是真的,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莫敬轩干脆将莫小夭从叶枫的怀里又给拉了回来,并且顺手从树枝上拉了个果子下来,好生擦了擦才递给自家妹子,贿赂完毕后就开始跟人打着商量:“小七,五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莫小夭捧着果子,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自家皇兄,就等着他继续发话:“你看这荒郊野岭的,正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好地方,不若咱兄妹俩就在此地了结了这个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叶枫,回头五哥给你再找个更加俊俏的给你当驸马,你看如何?” 莫小夭一本正经地听着,蹙着眉头的模样大有一副认真思考的架势,她轻轻点了头,表示对莫敬轩这个提议的简单认可,随后捧着果子狠咬一口,打算下定决心。 奈何 一口下去,莫小夭的脸顿时就变了,方才还笑嘻嘻的样子一瞬间就变成了苦瓜脸,直看得叶枫和莫敬轩愣了。没等俩人弄明白什么事,莫小夭便挣脱了莫敬轩的胳膊,跑到叶枫的身边,熟练地将其一挽,道:“不成!小七以后就跟着叶小哥哥胡闹了!五哥说什么都不成!” “嘿——”莫敬轩不乐意了,“姑娘家家的多跟你哥学点好,别整天” “不学不学就是不学!” 莫小夭一个劲儿地摇着脑袋否决着莫敬轩,压根就不让人把话说完。 自家妹妹都不带听自己的,这就很让莫敬轩挫败了。他挺直了身子,比莫小夭更高了一截:“丫头大了不服管了是不是?!” 哪知道莫小夭也学着他,把身子挺得更直,顺带还踮起了脚尖:“才不是!” 她往前挪了半步,仰着脸看向莫敬轩:“是五哥挑驸马的水平肯定和挑果子一样糟,小七才不要!” 一见兄妹斗嘴,这妹子还向着自个这边,叶枫就乐得恨不得开了花,颇为得意地就瞅着莫敬轩傻乐,压根没注意话音刚落下的莫小夭,将那个果子往自己嘴里塞了过来。 这一塞不打紧,叶枫的脸恨不得比莫小夭刚刚变得还快,他看着手里的果子,心生绝望地看向莫敬轩,附和起莫小夭来:“小七这话太没错了,就五殿下这挑果子的水平,臣还是觉得臣应该多多珍惜珍惜臣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不给砍了。” 叶枫缩了缩脖子,哆嗦了下身子,补充道:“要不然,臣可心疼咱家媳妇儿守寡,那多难受。” 莫敬轩的眼刀还没来得及丢过来,莫小夭先白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她红了耳根,伸出手往叶枫胳膊上相当不快地一拧:“瞎说什么呢!” 小媳妇儿都恼了,这玩笑肯定不能再开了,叶枫的脸变得比翻书页都快,立马就正色起来,相当认真地保证:“好好好,叶小哥哥不说了,保证不说了。” 这俩人的一唱一和落到莫敬轩眼中,那就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指着自家妹妹和准妹夫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气得就剩俩字:“你!你们!好,好啊!” 他一甩衣袖,谁都不管拔腿就往林子外面走。 莫小夭急了赶紧追了两步:“皇兄!五哥!” 莫敬轩头也不回:“别喊!有情绪了!” “不不是”莫小夭的声音凝滞了片刻,“叶小哥哥说,前方就是幽州,不算太远了。” 果然这句话就让莫敬轩住了脚步,停在那里,但转念一想,自家妹子竟然喊住自己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是告诉他地理行程?!这怕不是个假妹妹吧! 况且 叶小哥哥又是叶枫,只要从自家妹妹口中提到这个名字,就顿时让莫敬轩恨不得一脚踹到那家伙身上去。 仿佛就像是补刀似的,后面又传来叶枫的叫唤声:“五殿下啊,要不了多久就到了,你确定不上来跟咱一起?” 什么叫一句话就毁了理智? 这就叫一句话毁了理智! 莫敬轩冷笑一声,手抬起一挥,相当潇洒地就撂下了一句:“呵!爷不稀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缺人 眼见得幽州城在望,莫敬轩一个人冲在最前头,一点消气的意思都没有,就连莫小夭都烦了难,自家哥哥什么时候竟然成了气包子,一口气气好几天也是没谁了。 莫小夭从车窗伸出手拽拽叶枫衣袖,冲着莫敬轩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去劝劝莫敬轩。叶枫会意但没过去,他靠近了车厢一些,俯下身说:“五殿下如今这样,其实臣是懂的。” 莫小夭一愣:“懂?” 叶枫颔首,微微一笑:“试想若是五殿下有了心仪之人,整日和人黏腻一起,小七作何感想?” “我高兴啊!” 莫小夭几乎想也不想,张口就来,直让叶枫一下子就给愣在那里,半晌没反应过来这样的一个结果。 莫小夭合了双手贴在脸颊旁边,满脸憧憬:“要是五哥有了欢喜的人,那小七就可以多上一个王妃嫂嫂,陪小七一起说话玩耍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叶枫呆了。 好像十分的有道理,但又完全不是这个道理嘛! 叶枫嘴角有点抽,果然这男女看待问题的思维是相当不一样的,那么看来莫敬轩的心情莫小夭也实在是不能理解了。 眼见幽州城在望,叶枫也只能扶额替莫敬轩叹息一声,真不是他不帮忙,实在是他家妹子也盼着他有个媳妇儿。不过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莫小夭整天期盼着莫敬轩能找个王妃,叶枫就没来由地高兴,坐在马上笑的春风得意十分醉人,直让莫小夭一个劲儿地盯着他问着:“你笑什么?” 本心就这么暴露未免有些太糟糕,于是叶枫四下一环顾,找了个理由:“幽州城不远了,你看前面刚好有个茶棚,不如咱们去吃口茶,歇会歇会再进城你看如何?” 莫小夭掀起帘子,遥遥就看见莫敬轩的马拴在了茶棚外面。不用说,他肯定在里面等着自己,于是莫小夭一笑,欣然允了下来。 赌气这种事情,要是没个好一点的台阶,那是肯定不能轻易下来的,不然多丢面子! 莫敬轩漫不经心地横了正从外面走进茶棚的莫小夭俩人,轻哼一声,兀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颇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架势,并且丝毫不认识来人。 既然莫敬轩都这么做了,莫小夭和叶枫自然不甘示弱,二人在简陋的茶棚中,寻了个地方坐下,叶枫倒是岿然不动,倒是莫小夭不住地看向莫敬轩的地方,见人确实没有理会的意思,便搡搡一旁的叶枫,又努努嘴,示意人去哄哄自家哥哥。 叶枫丢了个白眼,随后闭眼双手环抱胸前,忒不乐意:“不去。” 莫小夭央央地扯着人的衣袖撒娇,让叶枫实在受不了这小模样,相当委屈地睁开一只眼瞅着可怜兮兮的小媳妇儿道:“那个小兔崽子前两天不还说要砍我脑袋么?” 一回忆好像确实有这茬子事儿的莫小夭顿时底气不足了,拽着叶枫衣服的手也松了几分,转念一想,总不能就这么让自个哥哥在那边晾着,于是莫小夭攥着叶枫的手去而复返,重新拽上了叶枫。 这下叶枫委屈了,故作一派可怜巴巴的样子凑近了小媳妇儿,一双眼睛极其无辜:“你真舍得你家相公这颗俊俏脑袋搬家?” 被叶枫这么一调戏,莫小夭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她一抬头,低低地嗔怪了一句:“叶小哥哥不要脸。” 若是换了旁人,那肯定立刻立马上马地收敛起来,但是叶枫不是一般人,他凑上了前,与莫小夭仅有咫尺距离,极轻的呼吸声带着叶枫身上香囊中特有的香料味道,扑在莫小夭的面前,极富磁性的嗓音充满了蛊惑:“哟,还叫哥哥呐?” 对于叶枫如此肆意妄为耍流氓的行径,莫小夭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于是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避了一点。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叶枫的眼睛,他索性跟随着小媳妇儿挪了挪,彼此贴得更近了几分,于是莫小夭再挪挪,叶枫继续跟上来,越凑越近,更让小媳妇儿彻底避无可避,一双含尽秋水的双眼透着少女特有的慌乱,仿佛要让叶枫深深陷进去。 就在这般光景,忽而耳畔传来一声相当温婉的声音:“茶来了。” 明明就是不大的声音,偏偏把叶枫和莫小夭都吓了一跳,一个赶忙转头揉着自己发烫得要命的脸颊,一个尴尬假咳头撇向一边,端坐回自己的地方,目视前面,若非刚刚发生的那般模样,只恐旁人真的要以为某人确实是如此这般的真君子。 端茶来的姑娘见他俩如此模样,不由会心一笑,将茶碗从一旁丫头端着的漆盘中端了出来,先将一碗放到了叶枫的面前:“这碗是公子的。” 随后又将另一碗放到了莫小夭的跟前:“这碗是姑娘的。” 叶枫看着两个碗中的茶汤颜色,纳了闷:“怎么不一样?” 姑娘抿嘴一笑,小心地指了指一旁莫敬轩的方向,道:“这是那边那个公子给两位点的。” 叶枫扫了眼,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了?” 莫小夭倒没觉得有什么,捧起茶碗闻了闻便饮了下去,她尝了一口眉眼顿时弯了:“好清爽的茶汤,想不到幽州城还有这样的好茶。” 姑娘听了夸赞,有些得意:“那是自然的。” 见莫小夭夸奖这般茶水,倒是惹到叶枫也好奇了起来,他饮了一大口随后便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脸色都变绿又变黑,变黑又变白了好几次,才猛地站起身冲出了茶棚。 莫小夭顿时奇怪,一脸疑惑地看着叶枫冲出去的背影,一旁的姑娘正捂着嘴吃吃地笑,而身后传来的是莫敬轩怎么都无法控制的爆笑声。 得。 甭说了。 肯定又是自家哥哥捣得鬼。 莫小夭回头相当不快地瞪了莫敬轩一眼,立马让人将放肆至极的笑声给憋了回去,只是偶尔发出些憋也憋不住的吃吃笑声。 为了弄清楚叶枫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绿着脸跑出去,莫小夭捧起叶枫刚刚喝过的茶碗,还不等莫敬轩阻止,她便已然轻轻地抿了一口,随后小脸便皱了起来,入口咸的发苦的茶水瞬间让莫小夭明白叶枫跑出去的原因。她难过地看一眼茶水,又怨念地看了眼莫敬轩,心疼的模样顿时让后者一通愧疚。 还没等人愧疚完,就见叶枫已经从外面回来,没好气地就瞪了莫敬轩一眼,重新背对着他落座,像是故意要给人听一般,猛地砸了下案几忒大声地道:“要不是看着某人是未来地大舅子,爷早弄死他了!” 出乎意料的,莫小夭极快地点头附议,看着一旁的莫敬轩心都凉透了。还没等重新暖和起来,莫小夭已经和叶枫凑在了一起,不知道议论些什么。 莫小夭主动挪近了些,冲着叶枫就勾勾手指头,附到人耳上悄悄道:“我知道五哥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叶枫一挑眉:“哦?为什么?” 莫小夭坏笑一声:“他缺个王妃嫂嫂治治他,就像娘亲管着爹爹一样。” 叶枫不能更加赞同,用力点头:“有道理,不若以后你给这小兔崽子相相,找个性格泼辣的小姐,好好治理一番才对。” 莫小夭没忍住,捂着嘴偷偷笑起来,这般坏主意她可是相当赞成,于是俩人密谋合计着合计着,就笑弯了眉眼。 这俩人是乐呵了,倒是让莫敬轩没来由地就一个哆嗦,从背后就腾起了一股子寒意,困惑地望了这厢傻笑地两人半晌,随后才满是困惑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随即这一口茶就被莫敬轩含在了嘴中,脸从绿变黑从黑变白,半晌才缓过劲,随后看向刚刚给他准备茶水的姑娘,这碗茶水也是一样咸得发苦,差点让莫敬轩怀疑人生。 他愣愣的样子顿时让姑娘乐开了花,用漆盘掩着面躲在一旁偷笑得开怀,直让吐了茶水的莫敬轩半晌都没法捋直舌头,加上先前他让人恶作剧在先,现在就算开口责备也不好,只好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姑娘。 掩在漆盘后的小脸十分白皙,弯弯的眉眼犹如新月,灵动俏皮的眼睛分明藏满了戏谑,倒是让莫敬轩越发地愣神。 被人盯了老半天,就算是再厚脸皮的人也受不住,于是姑娘走上了前来,将茶碗往漆盘里一收笑道:“谁让公子恶作剧捉弄人?小女子不似公子,会这些个花花肠子,所以记不清自己放了几碗,这碗落在公子的桌上,只能怪公子自己运气不好,可怨不得小女的。” 刚刚还沉浸在她双眼中的莫敬轩顿时气结,又被一通抢白怼得没话说,连道:“好好好!” 被气得发了笑的莫敬轩看向一旁的莫小夭,自家妹子犹若没事人地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己,更加让莫敬轩不痛快c不高兴,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旁边那个叶枫!天生就长了一副拐带人妹妹的脸!实在是士可忍,王子不可忍! 一想到这里,莫敬轩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起身就冲到了莫小夭跟前,把人一拽,毫不留情地就往茶棚外走去。直惹得莫小夭一个劲儿挣扎:“五哥!你干嘛啊!” “黑茶棚,赶紧走!” 莫敬轩头都不带回,就这么扔下一句。 得到的结果自然是莫小夭挣扎脱了手,特别不乐意地冲着莫敬轩恼了一声:“黑心哥哥!哼!” 叶枫随后跟了出来,在不远的地方瞅着兄妹俩闹矛盾,颇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样子。莫小夭甩开了莫敬轩的手,窜上了马车,冲着叶枫的方向招了招手唤道:“叶小哥哥快上来!” 一见小媳妇儿叫自己而没有叫某个小兔崽子,叶枫那叫一个得意,回答的声音也比平日里高了好几倍:“来了!” 他看向莫敬轩,眉眼里尽是戏谑,随后学着小媳妇地模样冲着莫敬轩跟了一声:“黑心殿下!哼!” 随后掀起帘子钻了进去,便再也绷不住,从车厢里传出叶枫毫无收敛意思的爆笑声,直把莫敬轩的脸笑得黑不能更黑,忒不乐意地就回头看了眼茶棚里,一副看热闹模样的姑娘,倒霉到了极点的莫敬轩已经没有想跟她计较的心思,叹了口气从一旁的树上解了马就往幽州城里而去,也不管载着自家妹子和准妹夫的马车在后面正慢慢悠悠地晃荡。 眼见着莫敬轩离去已经很远了,那姑娘一双含了露水的双眸仍旧凝望着他背影的方向,直让一旁的丫头都忍不住推了推,轻道:“小姐在看什么?” 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的姑娘连忙掩饰:“没看什么。” 末了她似乎有些迟疑,看着莫敬轩离去的方向忽然笑了开来,眼眸晶亮像是春日冰雪消融后的光芒:“其实那个人还挺好玩的。” 丫头瞧着她的模样,捂着嘴偷笑,轻轻一搡:“小姐,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姑娘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远方移开,不情愿地应着:“行吧,若要让爹爹知晓了,只怕又要催促了。” 丫头应了一声,随后便开始收拾起茶棚来,等到简陋茶棚收拾完毕,这两个姑娘方才慢慢地朝着幽州城的方向走去。 一 落脚的客栈在幽州城中,叫夜不归,取将士“朝行出攻,暮不夜归”之意。直到到了幽州城中,莫敬轩和叶枫才正色起来,两人拖着莫小夭就开始盘算着如何将此次北境贪污的案子给办了。就从之前三部囫囵递上来的卷宗看,牵涉的面积委实有些不小。究竟从何处落手,变成了关键。 叶枫想了想,道:“此次贪污案牵连人多广杂,朝内朝外,上上下下都有,极为王爷手底下的也有不少,所以当初三部判案之时,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晋安城出了这么档子事,原本的庇护伞便没了,正是下手翦除的好时机,但仍旧不好入手。” 这样的问题不是不能够让莫敬轩明白的,当初呈递上来的名单上,多是莫敬业手下的人,也不过是因为当时三部见风使舵,眼见晋王失宠便墙倒众人推罢了,真正藏在底下的大鱼却还不知道有几多。 叶枫和莫敬轩不由蹙了眉,眼前的问题实在是有些棘手,若是处置失当,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还不等出招,便让人闻风而逃,藏匿得无影无踪了。 眼见着俩人愁容满面,莫小夭便在一旁托了腮,似是有意无意地道:“爹爹这一次让咱们先行一旬,方便玩耍,随后才让仪仗起步,如今仪仗还在百里之外,如今五哥这秦王殿下还在百里之外,倒是可以甩开这包袱陪小七玩个高兴了。” 莫敬轩眉眼一挑,与叶枫相视一眼,两人不觉一笑,同时看向了莫小夭,异口同声:“你的意思——” 莫小夭换了边腮继续托着,饶有兴致地说着:“既然是微服前来,那肯定听的就是民生民情——以前皇兄偷偷瞒着众人出宫时,不也常常如此?小七早先喜爱出宫玩耍,最喜欢民间市坊之处,相比起皇兄当年的出访,可能还要更接地气一些。” “小七知道,市坊之人最喜欢闲谈唠嗑,邻里街坊能将周遭人的前后三世孙给闲谈出来,所以谁家若是有了什么异动或者做了什么,往往能传得整个坊间知晓。五哥和叶小哥哥要是想知道民间这些细枝末节,去这些地方从这些人手中入手,肯定没错。” 莫敬轩和叶枫相视一眼,越发有兴趣:“照这么说,越是寻常茶馆乡邻闲谈之所,越是能听见些东西?” 莫小夭颔首:“正是,去那些寻常茶馆中听闲聊,便可收获不少。” 一番话虽说普通,倒也让莫敬轩和叶枫茅塞顿开,两人在此互相一看,方才的笑意两人顿时收敛了起来,十分严肃地看着对方,同声质问:“究竟是谁带她去这些地方的!” 这一会翻脸一会和好一会再翻脸的相处模样,莫小夭就算是从小看到大,到现在仍旧有点呆,刚刚两个讨论起来恨不得能够完全心意相通的人,刹那之间就变成一对儿乌眼鸡,嚷着就要翻出把莫小夭“带坏”的人出来。 俩人脸色阴了,从对方的脸上渐渐移到了莫小夭这边,两双眼睛差点没把莫小夭给挖出四个洞来。 莫小夭讪讪笑着,往后怯怯挪了几分,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的身后的莫敬轩沉了声音:“站住!” 他扫了一眼叶枫,不快神色越发明显:“去这些地方,究竟是谁教你的?” 莫小夭咬着唇,可怜兮兮地看着自个皇兄,然后又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叶枫,两只如玉的小手指就这么举了起来,一左一右地指向了质问她的俩人。 叶枫:“” 莫敬轩:“” 随后两人再次对望一眼,又瞪一起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分治 幽州城的茶馆比起晋安城的,自然是要简陋许多,也要少许多。不过正是因为这般缘故,倒是显得这些馆子里人间烟火的气息极重,人员更混杂却也更加热闹。 莫敬轩一行听了半个城,逛了半个城,不觉之间又见一座茶馆。这个不比先前遇见的,人来人往得还要热闹上几分,一番的打听下来,才知道,这算是幽州城里最大的一间茶肆,来此的人三教九流c五行八作混杂得很。 这种地方恰好是三人要寻的去处,索性前去看看也无不妥,然而刚一进门,莫敬轩就瞅着前面柜台边穿着鸭青色衣裳的姑娘,他瞧了半晌恍然:“这是不是咱们前日在幽州城外茶棚见过的姑娘?” 叶枫和莫小夭蹙眉瞅了半晌,不置可否。 倒是引得莫敬轩提了兴致,眼瞅着柜台上的掌柜同姑娘恭敬地攀谈起来,姑娘笑了,她招手叫来身旁的那个丫头,将提着的小篮子放到了柜台上笑道:“问掌柜好,听说前几日茶馆里进了新茶,不知是什么茶?” 掌柜一欠身:“不敢不敢,这次来的是从岭南千里迢迢送来的九曲红,在咱们幽州可算是稀罕物件。” 说着,掌柜的便钻到了柜台下面,然后翻出了一个绛色漆盒笑了起来:“这可是姑娘说要,寻常人小的可是连看都不舍得看的,更别提要上一撮。” 姑娘笑起来,大大方方地接过盒子就道:“知道掌柜是好人,您也知道,七七素来就是爱茶的,要不怎么舍得在幽州城外布个茶棚,终日与茶为伍,济与行路之人,倒也不失美事一桩。” “是是是,”掌柜点头哈腰地陪笑,“七七姑娘善人,这幽州城里谁人不知?” 七七一笑:“掌柜叔惯是嘴甜哄人开心。” 她纤细的葱指搓起一小撮茶叶瞧了瞧,随后放在鼻下轻嗅了下,再次笑起来:“果然是好茶,这异香可是掌柜的这边茶叶先前不曾有的,只是不知煮出来如何我先要一些走,按照老规矩给我包一份儿,若是确实好,我便再来要些。至于这钱,您回头照旧派人来府上取就行。” 掌柜点头应笑,手脚麻利给包了起来,七七拿着那包茶叶,放在鼻下轻嗅很是陶醉开心,冷不防一个转身,就碰上了个不该碰的人——莫敬轩。 后者高高大大地站在她的身后,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浅浅低了身瞅着她手中的那些物什就问:“哟你这手中拿着的是啥玩意儿?” 七七一见是他,还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纸包,索性双手一背,将纸包藏在了后面就是不给他看,不仅如此,还仰起脖子忒不乐意:“要你管!” “怎么不要我管?”莫敬轩接话,“谁知道你要用这种东西去捉弄什么人!” 七七白了他一眼,倒是理直气壮:“若是那天公子不捉弄,小女子自然也不会捉弄。” 莫敬轩毫不掩饰地翻了个极大的白眼:“就你那般轻车熟路的样子,说你不会捉弄,鬼都不信。” 七七顿时弯了眉眼,大大地笑了一个,凑到莫敬轩跟前,一字一顿:“彼此彼此。” 俩人这谁也不让谁的白热化交锋,一点不落地进了后面观望了半晌的叶枫和莫小夭的眼中,眼见着这般样子,莫小夭相当无奈地一扶额:“这五哥实在让小七操心,怎么走哪里都能跟人杠上?!” 眼见小媳妇儿不高兴了,旁边的叶枫非常适时地给人嘴里塞了颗零嘴解释道:“所以说,如今小七你可看到了,咱们风流倜傥的五殿下这么多年在晋安城,愣是没找到媳妇儿,还是有原因的。” 莫小夭非常认同地点头。 莫敬轩身后一阵不自在,顺便打了个喷嚏。他回头,正好瞅见低头悄悄不知议论啥的莫小夭和叶枫,忒不乐意地给剐了一人一眼。 一见堂堂秦王殿下不乐意了,于是俩人心照不宣地一人头扭一边,东看西看,大有几分“你别看我,我可是在看风景什么都不知道”的意思在里面。 一 这个名字就叫做“茶馆”的茶馆,不愧是幽州城人员流动最大,最多的集散地,在这里面坐了日,七大姑八大姨的故事算是了解了个透彻,就连莫小夭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若是有心人在这茶馆里坐上个个把月,只怕这半个幽州城的人员信息,都能了解个祖孙三代的了。” 莫敬轩和叶枫悄悄在心里点头。 话又说回来,这些家长里短的故事听了不少,总算是过滤出了些许关键的信息,包括应该从哪几个人身上入手,叶枫和莫敬轩都已经有了定论,于是莫敬轩唤来了残影,整理了一份名单交给他,让他组织手下寒光卫,分幽州c晋安城c秦王行营三部分去着手准备调查,查查从这些人当中还能顺藤摸瓜到大鱼,再来上报。 残影得令,极富效率地将这些事分派了下去,不过一两日的光景,便有了回音。据说此番按照名单上所述,从留言中提到的单个人,一直查到镇守于幽州地界附近的军队当中,文武相协,军队和州府之间,又是密不可分的关系,自然能够从军中的某些人,顺藤摸瓜到府衙之中。 北境一带相对艰险,委任下来的鲜少有青涩之人,正因非青涩,所以往往十之有九都同晋安城里有不小的关联,只要将此事快马加鞭,命人送与晋安城中的任子尧知晓,后者自然会命手中的寒光卫开始在晋安城中酌情调查,很快便能有结果。 消息送来,莫敬轩打开绢帛,上面记载着朝中的几位官员,不由让他蹙了眉头:“这些不像全是大哥的人。” 叶枫接过绢帛仔细看看,回答得十分肯定:“确实不是,尤其是此人” 他指着名单上头一名继续道:“旁人我或许不甚清楚,但这个人我却知晓得清楚,他倒是个哪边都不是的家伙。” 莫敬轩闻言挑眉:“有点意思,说下去。” “说起这人,倒是同西北有些渊源,他本是御史中丞举荐,而这位御史中丞则是当年西北举荐上来,曾在西北同柳氏共事过不短的一段时日。虽说不能算是柳氏亲信之人,但好歹也是个曾经能在柳氏的台面上,说上两句话的。” “但总不能就这样子判断此时同西北搭便。” “确实不能,只能权做一个警醒罢了。” 莫敬轩赞同颔首,旋即又锁了双眉:“如今柳氏早就成父皇心头大患,奈何柳氏势力盘根错节,又有兵权在握,不能轻易妄动,否则一处撼动则三境动乱在所难免。父皇对于这件事情悬而未决,也是顾虑于此,况且” 他叹了口气:“如今晋安城平叛,柳平借着先怂恿后反水的这波,占了个不小的功劳,即便如今想要动手,却也动不得。如此诡谲心思,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叶枫赞同,但却不曾插嘴,毕竟刚刚莫敬轩提到的担忧中,三境动乱里,就包括了南境叶家。自己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叶枫再清楚不过,所担忧的更多的则是来自于边陲小国的趁虚而入。这群家伙,进贡纳税,效忠朝廷的事情不算会做,但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这种事情,那叫一个无师自通炉火纯青。到时候,即便叶成还有江若芸拼尽全力抵挡,却也难保后方不出点什么幺蛾子,波及到他们的头上。 那时候 大郑危矣。 叶枫心里藏着的这些事情,莫敬轩不知道,他更心系的是其他的事情:“如今父皇已经命令羽林卫重新演练,扩充兵力,重新整改,倒是勉勉强强让羽林卫恢复了些许元气,现在这些时日是借着演练的名头重新巡视京畿,倒是比以前的巡防营管用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说起巡防营,我倒是听见了一些传闻。” “你是说父皇将巡防营改制的事情?” 叶枫颔首:“正是。” “这倒不是传闻,”莫敬轩倒也丝毫不避讳着叶枫:“父皇确确实实借着此番祝少宗掀起事端的时机,大改巡防营——与其说大改,倒不如说彻底解散的好。” “解散?” 莫敬轩点头:“这些时日父皇将你调去羽林卫督察着,所以这些事情你暂时并不清楚,你爷爷倒是知晓透彻,这般法子还是叶老将军同父皇一起定下的。” 叶枫疑问地看向莫敬轩。 “那日叶老将军上书直言,此番巡防营动乱根由就在于整个驻防京畿的军队中,独祝少宗一人独大,纵然有旁系督察,但碍于祝少宗当朝国舅的面子,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数十年威压累积下来,倒是让祝少宗的影响根深蒂固。于是说巡防营是效忠晋安城,倒不如说巡防营已经成了祝少宗的半营私兵。” “所以叶老将军提议,若想巩固父皇手中的兵权,到不若分而化之,迫令兵权上缴,以营制营,以军制军。” “莫非” “正是。所以如今在叶老将军的提议之下,巡防营已经重新编织,改成了两卫两军,分别是左右京畿卫,驻守在京畿外埠;而南北护城军则驻扎在晋安城内,一个负责外务布防,一个则负责城中治安。至于羽林卫,少时等两卫两军安定下来之后,仍旧调归驻守皇城。” 叶枫思量了下其中的根由,不得不承认,这般分治,不仅保证一家再难独大,而且较之先前巡防营的分工更加明确,驻守也更加严谨。 莫敬轩接着往下告诉着叶枫:“父皇接受叶老将军谏言,两卫两军分属四位将军,各军主将职位品级相等,并无任何差别,只是如今朝中正在择选,看看究竟是哪几位能胜任这般差事。独有北护军,父皇单单属意你执掌——这么以来,原先巡防营的精锐便往四军分散,纵然想重聚,再掀风浪便也是难上加难了。” “我?” 叶枫愣了片刻。 莫敬轩十分肯定:“北护军调配之时,选取的精锐中的精锐,若说两卫两军中最为强悍的,目前当属北护军无疑——咱爹对你的信任可并非只有一般二般。” “另外,”莫敬轩停了停,“昨日还收到了残影从晋安城传来的另一个消息,如今三卫两军巡视京畿进行演练的这些时日以来,京畿郊外可是再也不曾出现过什么流寇的消息。” 叶枫无奈地笑起来:“恐怕这拨弄起流寇的这些人,也只有这种在背后阴人刀子的能耐了。” 这一点莫敬轩表示十分赞同,不过有一点忽然涌上心头,倒是让他逐渐沉了面容:“当初三皇兄为了暗示父皇京畿异动暗藏玄机,不惜命人强闯镇国将军府,千百般暗示他若当初愿意信任父皇一丝半毫,如今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结局。不过好在他曾经担忧的事情,倒也意外安定下来了几分,只是不知这一切对于他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一阵叹息,倒是勾起了两人沉重的心事,骤然让周遭的空气压抑得有些无法喘息。 “看陛下这般部署,想来已对于京畿流寇不仅仅是怀疑态度,恐怕早就已经确定了八|九,只是不知陛下是打算何时动手” “只怕还得缓上一阵子,”莫敬轩敲击着绢帛,“所以说,柳氏始终是不得不防的,这个人虽说只是个微末不足提的由头,但但凡同西北有相关联的人,坚决不可小看,少时我会休书一封给任子尧,让他在京中继续追查,至于咱们的幽州城里” 他吞了后半句的话,勾唇笑起来,随后深深看了叶枫一眼。 从小长大的交情,叶枫又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所在?于是眼神交汇一来一回之间,两人早已经心知肚明,叶枫躬了身,行了一礼,权当作了给他的答复。 一 是夜,莫敬轩一行人仍旧是下榻在夜不归客栈之中,因各有心事,所以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干脆三人聚在了一间屋子当中,坐在各自的几案之前,挑灯夜读。 本是安安静静,一派岁月静好的意境,却突然被外间骤然响起的一阵喊杀声给打破。叶枫和莫敬轩面色一凛,不约而同看向窗外,这喊杀声极为遥远,想来最近也得是城外才能够做到。 不好的预感弥漫在两人心中。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莫小夭,她纵然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但八八|九九还是能够猜出来的。到底是养在深闺中的姑娘,即便莫小夭再有胆量,遇见这种事情也难免害怕,她偷偷地揪住了叶枫的衣裳,忍不住想要往人身边靠拢。 叶枫惊觉,下意识地将她揽在了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小声地安慰着,倒是让莫小夭勉勉强强平静了一些。 外间发生这么大的动静,总得有人要去询问打听一番,所以在莫小夭神色稍稍安稳了一些的时候,叶枫起了身,打算下楼去问问店家小二。哪里知道,刚刚挪动半分光景,莫小夭拽着他衣袖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一对儿乌亮亮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叶枫,哀哀地央求:“叶小哥哥不要走” “没事,”叶枫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叶小哥哥去去就来,况且这里还有五殿下,你不必怕的。” 话都没说完,莫小夭就一个劲儿地疯狂摇头:“小七不要!不要!谁知道你会不会像大皇兄一样,在外面掀起一阵滔天的风波之后,就再也不见小七了!” 莫小夭的话顿时让叶枫还有莫敬轩一起愣在了那里,他二人各自站着,劝也不是,不劝更不是。只觉得有什么堵在心头,堵在嗓子眼,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泪水顺着莫小夭的脸淌了下来,她双手环抱着自己,是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过的脆弱:“五哥其实小七一直以来什么都明白,只是无论怎样,小七都没法接受这一切,小七只是想想要找一些借口安慰自己” 她有些语无伦次,仿佛内心深处巨大的创伤又被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掀了起来,让莫敬轩和叶枫心里不是滋味。 无论他二人谁都以为莫小夭这段时日从晋安城走到幽州城的路上,将那些难过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可谁都不曾,或者说谁都不敢去真正地问过,她究竟是否还记得那一切 看着莫小夭如此无助害怕的模样,他索性蹲下来身来,伸出手将跌坐下去的莫小夭紧紧搂在怀中,他极轻地吻在她的颈窝边上,手揉着着她的发,轻拍着她的后背,令人安稳的声音在小媳妇儿的耳畔响起:“别怕,小七,叶小哥哥不会离开你,你抱紧叶小哥哥,他还在呢,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沙盘 莫小夭不允许叶枫还有莫敬轩中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此时此刻这般场景之下,又不方便让残影下去询问,于是不得已之下,叶枫还有莫敬轩只得带着莫小夭一起去问问今晚事情缘由。 店中似乎有不少人都被惊动了,客栈大堂中灯火通明,许多人披衣下来探听消息,小二解释起来倒也是不厌其烦,还没等莫敬轩一行人开口询问,小二便识趣上来攀谈,确定他们确实是为了了解外间动向而来之后,便打开了话匣子,左不过是将外面的事情,结合幽州城往日的情况编排了一遍,绘声绘色地讲给了他们三人听,倒是让三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个小二不去茶馆说书真的是可惜了。 别的不管,反正莫敬轩三人算是听明白了一件事,外面的喊杀动乱声,是北狄夜袭,对于他们这种外乡人来说,仿佛是可怕得不得了的一件事,对于幽州城来说,不过是常态罢了。 小二说完了故事,张望着店外看上去连半分的焦虑都不曾有,相当习以为常地抱怨着:“鬼知道这次北狄又抽了什么风,想不开这大半夜地来袭击幽州城,不过莫要担心,这城里有卫大人在,城外有卫将军在,有什么好怕的,大家伙儿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自到各自房里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一宿,明儿早起来的时候,就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听了他这番说辞劝告,有的心大的有胆量的住客便开始纷纷上楼,各自安寝,至于另一部分惜命的胆小的则留在夜不归的大堂里,议论纷纷,或是担忧北狄究竟会不会在睡梦中打过来,或是聚在一起说话鼓气。 唯独有认真思索的莫敬轩三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在旁人看来,他们的样子大约和吓傻了没什么两样。 就在此时,外间一阵匆匆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不少人都循声赶到了客栈门前,探头探脑地向外面张望,莫敬轩三人也好奇往前去了,便眼见着一群身着戎装的将士簇拥着一个身着靛蓝布袍,气质儒雅,样貌清隽的中年男子往城门奔去,端坐在马上的这个中年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模样,沉稳干练,策马过街的气度丝毫不逊于那些武人出身的将士。 “那人是谁?” 有人问道。 “那人你们都不认识?”小二提起时,颇有几分自豪,“那就是咱们幽州城的卫泽卫大人。” 周遭顿时一片了然声,随后伴随着着称赞。 直到此时,莫敬轩叶枫还有莫小夭,才算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见到了曾经在晋安城中被提及了无数次,甚至让建元帝一次比一次讳莫如深的卫泽。 卫泽要奔赴的方向正是如今幽州城战役打得最厉害的前线,纵然莫敬轩再想去也实在是有些不方便,于是索性让一直潜藏在暗处的残影前去,打探消息。 这场战斗一如小二所言,一直持续到了次日凌晨。残影回报过来的消息也是,是卫泽指挥得当,生生抵御住了北狄的袭击,如今北狄暂退,幽州城暂保无虞。 莫敬轩听了,同叶枫相视一眼。只命残影继续留心之后,就让人再次隐藏下去了。 彼时一切已经安定,折腾了一日的莫小夭也有了困倦之意,不知不觉就靠在了叶枫的怀中,闭眼浅眠。可手却一直死死地攥着叶枫的衣角,大有几分说什么都不让他离开的姿态,即便是叶枫将她抱回房中时,她也依旧不松手。 “莫非自晋王殿下离世之后,她一直这样?” 莫敬轩无奈地点头:“是。” 他本想再说,却还是将那一句“可能更早,可能在自家爹爹提及梅子果的那番话时就已经这样”给生生噎了回去。 毕竟,有些事情,不要让叶枫知道的,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 莫小夭拽着叶枫的手一刻都不放松,倒是让叶枫心没来由地一阵紧揪,有些憋闷。他端详着眼前如玉一般的小人儿,漂亮的羽睫边上似是含了一滴泪。 叶枫抬了手,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将她的泪水抹去。却被猝不及防间攥住了手。 莫小夭攥着叶枫抚她脸的手,泪忽然间涌得越发多。分明是睡梦中,却犹在呢喃:“不准离开,不准离开!不要不要离开小七不要” 如此脆弱的模样,叶枫从未在她的身上寻到过。明明该是个养尊处优被捧在手心中的可怜人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心里越发难受不忍,替她擦着泪水,又不由转向莫敬轩开口:“你为何不安慰她?” “我又何尝不想?”莫敬轩望着他的样子,一般无二的无奈和痛心,“是咱爹不让。爹爹说过,身在帝王家,最应该懂得的就是失去,纵然她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也不可避免。无论何时迟早都必须要让她习惯,这才是帝王家的生存之道。” 叶枫一时语噎,他重重叹息了一口气,将莫小夭揽入怀中,心疼地将人牢牢地护住:“在你们那里需要,但在我这里,她不用习惯。” 莫敬轩没有答话,也没有制止。而是站在那里,深深地看向叶枫,眉眼中暗藏了不知道多少风起云涌,良久之后,他方才缓缓开口:“但愿你真的能够,说到做到。” 一 次日清晨,刚刚遭遇北狄袭击的幽州城早市,一如往昔一般热闹非常,丝毫看不出昨夜间刚刚遭遇过敌袭,喧哗声一阵阵传来,倒是让莫敬轩颇觉有趣,拉扯了早起的叶枫和莫小夭两人,就要去集上逛逛。 比邻北境,幽州城的早市同晋安城大有不同,所摆放的货品食材,颇有几分北国的特色和风情,晋安城中是绫罗绸缎,而这里则常是皮草药材,狐裘野味,对于莫敬轩和莫小夭二人,倒也算是有趣得紧。 莫小夭扯着莫敬轩一起逛,兴奋到了不行,突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乐呵的高喊:“七七姑娘来了!” 于是早市上的人都仿佛是听见什么大人物到来一般,也不理会莫敬轩和莫小夭了,伸长了脖子就往喊声传来的方向应和:“七七姑娘在哪呢?” 这情景倒是让莫敬轩觉得奇特,他疑惑地问道:“七七姑娘是谁?” “七七姑娘就是七七姑娘啊!”摊主像看奇人一样看着兄妹俩,随后就反应了过来,“你俩是外乡人吧,喏!那个就是七七姑娘!” 说完还十分贴心地指向了那个地方。 兄妹俩回头,冷不防就看见了那天在茶馆遇到的姑娘。 莫敬轩有种见阎王的感觉 莫小夭有种碰见熟人的感觉。 莫敬轩扶了额,满脑子都是想不通,怎么哪哪都能碰见这姑娘?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过劲来,趁着人群的遮挡仔细瞧着——其实,撇去她调皮捉弄自己的那档子事儿,这姑娘也确实是可爱俏皮得紧。 摊主见莫敬轩一直盯着七七姑娘,只道他是存了几分好奇,所以特别热心地给人解释:“昨儿幽州城外遭袭这件事两位客官可知道?” 莫敬轩点头。 “每次幽州城遭受袭击之后,七七姑娘都会去探望那些受灾的人,从早市上带点东西去慰问慰问,大家都知道这茬,所以只要是七七姑娘来,大家都会能减则减c能免则免些。至于那些遭受波及,但是却不曾受灾的,七七姑娘便会送他们些花,安慰一番。” 莫小夭觉得有趣,跟莫敬轩一起,听得越发仔细。 “七七姑娘,可是这幽州城里出了名的大善人,大家对她可算是又敬又喜——七七姑娘还在城外布了个茶棚,专门接待行路饥渴之人,奉上茶水——你说,这么好的姑娘,上哪里找去?可惜了,咱们这早市里没几个有福分,能将七七姑娘娶回家的唉!” 说到最后,摊主是相当惋惜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最后仍旧是一派憧憬地看向七七姑娘的方向。 摊主这番犹不自知地多情介绍,倒是让莫敬轩对于这个七七姑娘越发地有兴趣,于是不由凝眸多看了几眼。 好巧不巧的,早市那么多人,七七姑娘冷不防地抬眸间,谁都没撞见,偏偏就正好撞上了莫敬轩的目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转眼就瞅见人忒嫌弃地丢了个白眼过来。 莫敬轩很懵逼,莫敬轩很接受无能。 莫敬轩表示,相当地不乐意! 他扭头看向了将刚刚那一幕尽数落在眼中的莫小夭,指着自己鼻子一脸纳闷地道:“我得罪她了?!” 莫小夭想了一会,很肯定地一点头:“嗯!” 紧接着后面跟了一声让莫敬轩更不满的一个声音:“嗯!” 叶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回来,站在莫小夭身后,俩人一高一矮,同是偏头看向莫敬轩,同是肯定的答复让莫敬轩恨不得一脚踹到叶枫身上去。 “对!” 俩人再次确认了一遍。 莫敬轩不服了,直接开怼:“你们俩哪看见了?!” 这是个问题。 莫小夭和叶枫对望了一眼,俩人不约而同指指自己双眼,再度异口同声:“两只眼。” 如此默契的举动,差点没把莫敬轩气得冒烟,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叶枫,实在是不好一脚踹到他身上去,所以干脆瞄准了自家妹妹,伸手就在莫小夭光滑的小嫩脸上拧了一把:“哟!小七,你这还没嫁人,就知道吃里扒外跟着叶枫来欺负你五哥了?” 莫小夭挣脱他,一皱小鼻子绕了半圈躲到了叶枫的身后,从人身后探出脑袋冲着莫敬轩“略略略”地吐舌,倒是让莫敬轩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颇为无奈:“你呀!” 七七已经走了,刚刚早市上兴奋地围着她的那群人,已经各回各摊,继续忙活去了。 眼见着莫敬轩一个劲儿地瞅着机会找自个小媳妇儿的茬,叶枫不乐意了,高高大大的身躯就挡在了小媳妇儿面前,一手往后将人护住,一手把莫敬轩的爪子一扒拉,肃了神情道:“咱们出来时间也挺久了,来幽州城也有两日了,该把正事办了。” 正事是什么莫敬轩自然知道,见着叶枫提起这茬,他翻脸比翻书都快,上一息还一副气急败坏地逗弄着自家妹妹,下一息就已经一样正色了起来,微微颔首:“是,确实是时候该去见见卫泽了。” 一 幽州的刺史府不像莫敬轩曾经去过的其他府衙,有人巡逻接待,此处大门洞开,无人当值,但门前偶有人来,却无人赶轻易闯入。 如果不是得益于门牌上的匾额,恐怕就是要托了摆放在堂中两侧的刀兵架的福。莫敬轩扫视了一眼,当年自家爹为了历练他,借着禁足的名义,也曾让寒光卫带着他去过许多州府县衙,如此将这般军中器具摆放在府衙中的,幽州刺史府倒是头一个。 他看了叶枫一眼,后者跟在莫小夭的身后,看着她一样有些好奇地审视着这个有些奇特的刺史府衙。 不仅如此,这刺史府衙的大堂中,还摆放了一个沙盘,位置大概就在平时审案问政的地方。莫小夭看着沙盘好奇,莫敬轩倒是有了几分了然,看样子,这个幽州刺史府处理军中事务,要比处理民生刑事要多得多。 莫敬轩看遍周围之后,这才踱到了沙盘的旁边,仔细参详着沙盘布局者的心思和动向。这个沙盘包括的不仅仅只有幽州城,还有幽州城外绵延了数十里的山脉地形,根据插在沙盘中分布在幽州城外的郑军小旗,莫敬轩能够看出布局之人打算行进的路线和意图。 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布局者并不甘于就此被北狄困守在幽州城中,终日成为被动挨打的状态,而是有意识地试图让部分军队逐渐远离幽州城,迂回绕后,等到下一次北狄来袭的时候,从前方和后方同时发起进攻,达到歼灭敌军的目的。 另有一小部分军队动向,是打算主动出击,从幽州城右翼迂回,试图探出一条道路,直指北狄王庭,等到时机成熟便发动进攻,对北狄进行致命打击。 而接下来最好的方案,必然是先稳后方,然后再行出击,等到袭击王庭策略成功之时,幽州城再联合周边州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突袭,到时候便可换来北境广袤沃土,步步进逼北狄迫其后退的目的。 看到此处想及此处,莫敬轩不由拍手称好,毕竟这般看似激进的打法,实在是和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堂前莫敬轩的喝彩声,在一片寂静中尤为突兀,到底还是惊动了卫泽,听到声音的他匆匆从后堂赶来,身着一身居家的灰袍便装,比昨日夜间所见更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气息。 他来到堂前,并没有呵斥人将莫敬轩三人赶出去,而是停在那里了片刻光景,仔细将莫敬轩莫小夭还有叶枫三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之后,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随后向着莫敬轩行了一礼:“臣见过五公子。” 莫敬轩的神情微凛,他瞟了叶枫一眼,随后面色恢复正常,双手搀起卫泽:“卫大人不必多礼——不知,大人是如何认出在下的?” 卫泽十分恭敬谦卑地退后了两步垂首道:“臣本是不知的” “哦?” 莫敬轩挑眉。 卫泽再度躬身:“但臣却知道,此番陛下派来彻查幽州粮饷贪污一案的却是秦王殿下——放眼大郑之中,谁人不知秦王殿下素来是个不爱走寻常道路的,况且方才,下官又见公子对这府衙堂中布置的沙盘布防十分感兴趣,所以斗胆如此猜测。” 他停顿了一会,抬头看了眼莫敬轩,微微笑了起来:“若不是五公子,那恐怕如今下官已经派人将三位捉拿起来,投入狱中了。” 风吹过堂间,卫泽的胡髯飘动起来,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淡然气魄。 莫敬轩看着他,旋即轻笑出声:“大人如此细致入微,看来幽州城托付在大人手中,实在是北境之幸。” “殿下谬赞。” 卫泽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着三人落座下来。 卫泽客套:“还请公子和小姐稍坐片刻,少时茶水便能上来。” 莫敬轩颔首应答,倒是莫小夭有些奇怪:“为何来了许久,不曾见到衙役仆从?” 见莫小夭问话,卫泽保持着一贯的谦和风度,轻笑解释:“昨夜幽州城遭袭,想必小姐已经经历,这会子府中衙役已经上昨夜遭袭处协助军队处置后续事宜,所以府衙之中不见人影。至于仆从女婢幽州城如今连年战火,生灵涂炭,见眼前哀鸿遍野,下官能做的不多,唯有将俸禄倾囊而出,权做一番微末之力,如此一来,仆从女婢便难以豢养,索性几年之前就将他们放还回乡了。不便之处,还望小姐谅解。” 卫泽言辞恳切,又透有几分无奈,倒是颇为动人。正在几人沉浸在卫泽带起的沉重气氛中时,忽听得从后堂飘来了一阵茶香。 莫敬轩抬了头,望着从后堂走出的奉茶人惊讶不已,脱口而出:“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简图 “是你?!” 莫敬轩和那姑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这种情况,别说是卫泽,就连叶枫和莫小夭都惊呆了,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情况都有些转不过圈来。 隔了好一会儿,卫泽才反应过来,连忙打起圆场:“五公子认识小女?” 莫敬轩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看看卫泽,又看看那姑娘,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女儿?!” 卫泽很肯定地点头。 倒是让莫敬轩一时半会真不知道说什么。他冷不防瞥了一眼一旁已经恢复平静的莫小夭和叶枫,两个人默契十足地保持着淡定的模样,一丝一毫想要上来帮忙的样子都没有。 “还不快见过五公子。” 卫泽冲着七七使了个眼色,沉了声命令着。 卫七七挺不乐意,得亏是卫泽催促,她扭捏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上前了半步,冲着莫敬轩行了一礼,漫不经心地道:“见过五公子。” 再怎么还是当着人家爹的面,所以莫敬轩也没好意思为难她,简简单单点了个头就算完事。眼见着莫敬轩没怪罪,卫泽也就松了口气,挥手就对卫七七道:“下去吧。” 三个字让卫七七如释重负,她极快地将漆盘收好,简单行了一礼就匆匆退了出去,就是临到了门口转身的时候,她趁着卫泽背对着门口的功夫,冲着莫敬轩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这才极为欢快地跑了。 直让莫敬轩有气没地方撒。 莫小夭躲在叶枫背后偷笑,叶枫看着莫敬轩也乐呵,三个人眼神一对间,想要说什么全都明了。一看叶枫和自个妹子一点想要帮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莫敬轩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好卫泽谦恭垂首地正在道歉,说些什么“小女生长乡野,不知规矩,还望五公子勿要见怪”一类地话,没能看见这一切。 客套话也说了,茶也吃了,卫七七虽然皮了点,但到底也没伤什么大雅,所以莫敬轩干脆就顺着卫泽的意思直接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岔了个话题,把卫泽引到了有关边境布防的问题上。 听见莫敬轩提起这样一个问题,卫泽倒是来了精神,十分认真地同莫敬轩汇报着当下的一切情况,偶尔还会掺杂两句诸如“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下官都已经写进了送往晋安城的奏报中”云云。 莫敬轩很是认真地听着卫泽说的情况,他之所以听得仔细还要得益于卫泽的很多思路都同莫敬轩如出一辙的一致,这倒是让莫敬轩越发有些重视眼前的这个人,而这些有关边境的思路,莫敬轩曾同建元帝商议,但是建元帝始终不愿意采纳,倒是让莫敬轩困惑不已。 幽州城的布防思路聊完了,不知不觉间就聊开了,因为思路一致的缘故,两人很有些谈得来,卫泽也好像遇到了知己一般,滔滔不绝十分兴奋,一放开两人的话题便不再止于幽州,而是扩大到了整个大郑。 卫泽说到高兴的地方,便领着莫敬轩来到了一处地图架前,将架上的羊皮地图舒展开来,这是一个大郑大致疆域的简图,北抵幽州,南至蛮荒,东临海西及漠,也算广阔。 “若要拓大郑疆土,必求中心稳固,‘攘外必先安内’,亘古不变,”卫泽指向晋安城,“如今得益陛下决策英明,朝堂稳固自不必提,焦心之处便要落在大郑四邻,东临天险碧涛,自不必担忧,偶尔有些匪患也不足成大事,大可放心无忧,不过偶尔间留神胶东一带动乱也就足够。而其余三方,便是大郑备守核心。” 莫敬轩看着简图,又看了眼卫泽:“说下去。” “当今陛下固于守成,所以三方相对稳固。可若要开疆拓土,便必定要从这三方间寻一破口。南部蛮荒虽不成事,奈何南蛮一有天险二有密林,若真从此处入手,便会落得疲于奔命的结果,加之南境又有瘴气护佑,恐怕贸然进攻,得不偿失,”卫泽顿了顿,指向西北,“西北。西有大燕,北有北蛮,大燕尚有慕容德宋岐等人,国力虽不及大郑,但也不可小觑。慕容德窥探中原之心已久,进攻北蛮,胜还自罢了,败便给西燕可乘之机,趁火打劫,便是自找祸患,所以下官以为,西北也动不得。” 莫敬轩挑眉,趁着卫泽转身的光景,匆匆瞥了一眼同样认真听的叶枫和莫小夭,前者微眯了双眸,后者未蹙了双眉,倒是让莫敬轩不由轻牵了嘴角,随后迅速掩饰下去。 卫泽转过身,躬身向莫敬轩行礼:“故而臣以为,天子欲开疆,必当平南安西主攻北,如此方是最好选择。” “哦?”莫敬轩似笑非笑,“如今北境的压力可是三部最大,为何卫大人敢夸下如此海口。” “北境遭压虽大,可北狄实际上早已外强中干,只是苦于陛下守成,不愿进攻,所以迟迟难以缓解,”卫泽言辞犀利,十分笃定,“北狄强悍众所周知,可北狄王庭这种,兄弟相残c手足相争c叔伯相敌之事屡见不鲜,交手这些年,臣已快不记得北狄内斗换了多少次可汗,迁了几次王庭,若非北狄一身悍勇,陛下又迟迟不愿委大军破北狄,否则这帮胡虏早就该堙灭于滚滚黄土之中。” 听见卫泽如此评判建元帝,莫敬轩思量一番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将制止的话说出口。 “若是你,你当如何?” 莫敬轩问道。 眼看莫敬轩是越来越有兴趣想要深挖,卫泽几乎是快要两眼放光:“若是臣,臣必当先稳西北——西燕强悍众所周知,可奈何当今西燕皇帝懦弱无能,朝政尽皆被摄政王慕容德把持,早些年间还有大皇子慕容宇与其狼狈为奸,直至后来慕容宇反叛,陛下所扶持的二皇子慕容昭借机上位,倒成了同慕容德抗衡的一把利器。” “慕容昭如今锋芒毕露,慕容德自然不敢小觑,如今慕容昭身后又有宋岐和大郑扶持,二人都想趁此时总揽朝政,眼下正斗得如火如荼,不敢轻易松懈,所以若是能在二人之间添上一把火,让两人斗争更旺,那么西燕自然没有精力关注大郑的动向,如此西境大安。” “北蛮虽有袭击,但西境一安,则镇守诸将便能有心腾出精力,着意对付北蛮,纵然北蛮骁勇,但奈何终是草原部落,野|战擅长,而攻城薄弱,若遇上诸将着意守城,更是再无用武之地。如此,西北压力可缓和于无形,晋安城便可下重手整顿北境,以大军征伐,直指王庭,如此北境扩土开疆,亦能大安,两全其美之人间乐事。” 莫敬轩认真地听着,他眉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卫泽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底,这样的设想他曾对建元帝提过数次,奈何每次听完,建元帝都毫不留情地驳回,莫敬轩始终无法揣测其中深意。 “待平北之后,便可再度安西。北境扩土,与西北蒂联部分便缩短不知多少,便可从北境全新界线为基,出塞外而越过西燕直接连通西域,开辟商道,开通互市,远交西域诸国,缔结盟约,以西域诸国之力,自后方牵制西燕。待到时机成熟” 卫泽做了个刀劈的动作。 莫敬轩随后笑了起来,他轻轻地击掌十分满意卫泽的这番介绍。深深笑意间,倒是让莫敬轩不由想起当年建元帝同意慕容昭进京为质时的一番疑惑,那个时候建元帝对未来的规划,与卫泽如今所说基本一般无二。 远交近攻。 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套路,但就是屡试不爽。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莫敬轩知道自家爹是有雄心抱负的,但为何后来却突然他没有再深深想下去,只不过看向卫泽的神情多了几分赞赏。 他拉着卫泽,走到地图面前继续商谈,直至日上三杆时分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婉拒过卫泽用膳的提议之后,三人便离开了刺史府。 莫敬轩面含笑意,像是很满意卫泽的话,但莫小夭却一反常态地蹙了眉头,惹得叶枫一阵奇怪,他一搡莫敬轩,向他示意着,莫敬轩这才转过了头,看向莫小夭疑问:“小七怎么了?难道说你不庆幸大郑喜得良将?” “不,”莫小夭回答得十分果决,她看向自家哥哥,又看向叶枫,难得一见地严肃,“小七并不觉得卫泽此人能让大郑有多庆幸,相反” 她扫过两人,周身不觉弥漫出一阵皇室的威压:“小七觉得,卫泽此人当成大郑警醒。此人心思细腻,身在北境却对西燕事了如指掌,不可不防;此人心又太大,身一处而思天下,所思所想同五哥同爹爹难有差距,古往今来,臣子同君王思量一般之人,若非忠臣良将,便是” 她没有继续往后说下去,莫敬轩同叶枫相视一眼,二人皆明白莫小夭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四个字究竟是什么。 一 莫敬轩没有说什么,也看不出来丝毫的赞同和反对,引得莫小夭一阵阵地感慨着自个这五皇兄心思真是一年比一年深。 是夜回到客栈中时,叶枫去了莫敬轩房中,二人坐在案几之前,互相等着对方开口。 实在是沉默得令人无法忍受之后,莫敬轩决定先发制人,他放下了茶盏,清脆声音回响在寂静的房中:“本王想用此人。” 叶枫眯了眼:“五殿下切莫要忘记陛下临行前的叮嘱,忌用卫泽。” 莫敬轩保持沉默,他再度端起茶盏,这件事他倒是难得地同叶枫起了分歧。 同时他也似乎隐隐地猜到了建元帝始终不愿启用卫泽的原因——自言论见野心,有此心思者极难掌控,恐怕这便是建元帝始终谨而又慎之所在。 这一点叶枫也明白。 “如果能够呢?” 莫敬轩抬眸看了眼叶枫,眸中隐隐流淌的决意和威压,倒是让叶枫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停了会,双眉深锁,看着眼前平静的茶水,坦诚道:“至少臣没有这个信心和把握。” “为何?” 这般答复显然不该从如此一个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将军口中说出。 “来自战场的直觉。” 叶枫抬眸,一双凤眼中的杀意四起:“臣是战场杀伐的将军,帝王弄权这种事不该臣知道,臣也不知道。可臣明白,若是如卫泽此类人物,放在军中,定是一军统领,即便如今郁郁不得志,也绝非久居人下的池中物。” “你的意思” “是。” 叶枫回答得毫不犹豫。 “臣原先也曾不解,如今初见卫泽,臣忽然理解为何陛下宁舍将才而要十年如一日地强抑此人,想来殿下” “可我还是想用他,”莫敬轩似笑非笑,“本王相信,本王能够把控,若得此人,大郑霸业何愁不成?” 不得不承认,莫敬轩最后的那句话,确实是足以诱惑一个壮志豪情的少年君王,一个满腔热血的少年将军。 叶枫看着他眸光中隐隐流转的运筹帷幄的豪情,突然间莫名宽了心,他淡淡一笑,垂眸将那些担忧全部隐了下去,再抬眼又回复了昔日的恣意张狂:“若是愿意试试,那臣也不会退缩。还是当年那句话,臣既然是殿下的将军,这条命都是殿下的,无论何时必定会是殿下手中的一柄剑,你若想闯刀山火海也好,斗天斗地也罢,都有我叶枫在你前面,替你开路。” 一 当日夜间,从莫敬轩房中出来的叶枫,抬头看了看天,阴云密布,隐隐已经有了变天的架势,一想到明儿变天,自家小媳妇儿会不会因为穿的太少受冻,或者说天气突变没发出去玩而郁闷,叶枫这心情也就跟着低落了下去。 但是事实证明。 叶枫想天真了。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阻止莫小夭出去玩的决心呢? 那自然是好吃的。 如果一份好吃的不够,那就来两份。 但是今天的叶枫手里一份都没有。 所以今天的小媳妇儿,趁着莫敬轩要上街去见卫泽的功夫,说什么也一定要跟着来。 北境的风和晋安城相比,差异极大,带着塞北特有的风沙和凌厉,划过莫小夭的周遭,让她十分的不适应。纵然整个人都裹在斗篷中,却也好像丝毫抵御不了分毫。 叶枫心疼莫小夭这般走不动又强行走的模样,这种情况他是习以为常,但小媳妇儿始终是晋安城中养尊处优的公主,哪里遭过这种罪?于是叶枫索性掀了自己的斗篷,把莫小夭整个揽在怀中,用身体给她挡住风沙,护得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叶枫的怀里很温暖,带着他特有的味道让莫小夭安心得很,有叶枫护着,她干脆也懒得使劲了,索性躲进了叶枫的斗篷里,舒舒服服地让人搂住,又舒舒服服地把人给抱住,一步一步跟着他的脚步前行着。 小媳妇儿乖巧的举动简直让叶枫心里乐开了花,他偷偷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媳妇儿,忍不住抬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却被莫小夭佯装恼怒的仰头便要,唬得叶枫赶忙收回了手,满眼宠溺地瞧着她。 这一对儿的打情骂俏,莫敬轩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仰头看看天,忒不合时宜地来了句:“照现在的天色看,恐怕过不了几日,风雪便要来了。难怪前日北狄突袭,想来也是想要为了度过这场风雪,劫掠些东西回去。” 叶枫颔首,肯定着莫敬轩的猜测。 “如此只怕五哥的仪仗也会推迟些才能到达幽州。”莫小夭从叶枫的怀里探出了半个脑袋道。 “也是,”莫敬轩低吟,随后不觉开骂,“幽州苦寒,将士浴血之地,竟然还有人贪污此处粮饷,简直禽兽不如。” “既然如此定要严惩不贷才好,”叶枫接话,冷不防就被怀里一阵牵扯给打断,他低了头瞧着正在扯动他衣裳的小媳妇儿,眼神瞬时温柔,他低低地问着,“怎么了?” “当年叶小哥哥在西北的时候,也是这般境地么?” 提及当年西北,叶枫顿时语噎,他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西北毗邻大漠,风沙是如今幽州的数倍之大,尤其是漫天黄沙席卷过来,一粒粒地犹如锋利的刀片划过脸上,如此恶劣的天气情况下,却还是免不了要进行急行军,而且一旦因风贻误战机,那便必然是遭受军法处置的事情,绝无转圜的余地。 况且西北的风中,还暗藏是杀机。 北蛮比西北军待在这般风沙中更久,所以常有北蛮随着风沙神出鬼没袭击西北大军,稍有不慎轻伤重死,开始的一段时间,不熟悉此等战术的西北大军,也曾经在这上头吃过几次大亏。好在后来常逸灵活变通,才渐渐绝了这般来自风沙中的损失。 如此艰苦的西北之事,叶枫怎么舍得告诉怀里的人儿平白让她担心,所以叶枫抬手轻轻揉揉她的脑袋,温柔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当年得益于常将军指挥得力,倒比你眼下经历的稍微好上半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有病 叶枫的答复让莫小夭有些将信将疑,她本想继续询问的时候,却不了风力突然猛烈起来,叶枫反应极快,迅速将她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叶枫身材高大,挡在莫小夭的跟前犹如一堵墙一般,没有风沙,代替的只有他温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直到风力渐小,他方才掀开了斗篷的一角小心地问着:“你没事吧?” 眼前俊朗的人,用那好听的声音说出的这番话,不由地就让莫小夭红了耳根,她呆呆地看着叶枫,不觉间觉得呼吸有些急促。 急促的又岂止莫小夭一人,她抬眸时澄澈的目光,让叶枫心乱得无法控制,他只想俯下身去,凑近点再凑近点就好,直至 吻上去。 莫小夭看着他一点点地凑近,一丝一毫想要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叶流氓的举动就快要得逞的时候,忽然从他背后传来了一声恐慌的惊呼,叶枫本能地一回头,一双凤眼中凌厉的光芒无法掩饰。只见远处一个摊主刚刚搭好的棚子被风吹飞了起来,直往街的另一头砸过去。 而那个方向。 卫七七正从一家店铺中款款走出。 她抬眸的那一刹那,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能给她反应的机会。就在此时,一道墨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她身侧闪过,一把搂住她的腰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就在这呼吸间,棚子已经狠狠地砸到了刚刚卫七七站立的地方,顺便还砸垮了那家的半扇门。 店主呼天抢地地嚎啕他家门,摊主呼天抢地嚎啕他家棚子,两个人就这么因为一场横祸吵了起来,非要互相评个理,道个歉再互相讹点钱才罢休。 当然这些事情同卫七七毫无关系,她看着眼前搂住她的俊朗少年,突然之间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半晌才硬挺着脖子在他怀中挣扎:“登!登徒子!” 莫敬轩觉得特别委屈,怎么救人还能这么被人骂,这不公平! 一委屈他的手就送了几分,正好让卫七七得了时机甩开他来,动作干脆果决地让莫敬轩无比的失落,他忍不住一甩衣袖转过身去,气得丢下一句话:“好心当成驴肝肺。” 随后郁闷至极地扭头便走,本想去叶枫或者自家妹妹那里讨点安慰,结果前者在那里幸灾乐祸:“该!这就是你折腾我折腾多了的结果。” 此时此刻,莫敬轩于是这货是哪哪都看不顺眼,要不是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而且还当着自个宝贝妹妹的面,他真的很想把这家伙一脚踹到西洋去! 莫名遭受挫败的莫敬轩因为打不成,就更不想跟叶枫争执,于是索性一甩袖子斥道:“哪凉快哪呆着去。” 奈何,时至今日莫敬轩都记不得叶枫身上自带的流氓属性。 后者将莫小夭往怀里一揽,恬不知耻地就笑得高兴:“本将军的小媳妇儿身边凉快。” 莫敬轩不高兴了,莫敬轩不乐意了,他一把拽住叶枫的手,十分嫌弃地用力扔开,然后蛮横无理地将自家妹妹抢了回来,护在怀中:“起开!” 叶枫不满,刚想上前一步,就见莫敬轩难得一见强硬冷了面色:“小爷今儿心情不爽,别惹小爷!” 叶枫看眼刚刚拐过街角的卫七七和婢女,冲小媳妇儿一挤眼睛。不置可否。 一 转过街角的卫七七,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有些慌乱,她匆匆拐过街角,突然只见用冰冷的双手捂上脸颊,只觉得突然只见两颊实在是发烫得厉害,这般模样着实是吓到了跟在她一旁的丫头,丫头见她样子有怪异,慌乱得厉害,匆匆忙忙问道:“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卫七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只见不敢回答丫头的问话,只知道自己心中想要掩饰些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却说不上来。她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对,也可能是刚刚被那棚子吓到的缘故,有些心慌慌。” “心慌慌?”丫头问,“心慌慌怎么还带脸红的?” 卫七七越发掩饰得明显:“会不会是刚刚风太大不小心染了风寒,所以才脸红得发烫的?” 丫头将信将疑,仔仔细细地将卫七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个遍,后者难得一见地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突然之间丫头了然地神秘一笑:“小姐是不是喜欢那个五公子?” “谁?”卫七七一愣,旋即差点急得跳脚,“谁!谁会喜欢他那个家伙?!” 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卫七七还开始掰着指头仔仔细细地挑起莫敬轩的毛病:“你说他那个人,从咱们第一天在城外认识他的时候,就是喜欢捉弄别人,你看那个与他同行的那位公子,平素里被他折腾得有多惨。还有啊,你自己说说,咱们同他见面的这么几次,他几时有过什么正形?整天恨不得跟个皮猴子似的,不是上窜就是下跳的,实在是让人讨厌!” 丫头笑而不语,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卫七七到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她更加掩饰:“真的没有人会喜欢他这个人,而且你看他c他长得也不好看,怎么看都有那么几分不顺眼对不对?而且他这个人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明明是个毛头小子的模样,怎么偏偏能和父亲聊那么久,俩人还大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样子,你说!这样的人简直是个怪胎是不是?一点引人注目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人,你家小姐我怎么可能喜欢得上是不是?!” 丫头掩嘴偷笑了一下,附和着道:“对对对,咱们家小姐说得对,那位五公子啊,可当真是一点点好处都没有。因为呀——小姐压根说的就是两个完全不搭便的人嘛!” 开始卫七七还真的以为,丫头是在顺着自己的话,一起评判莫敬轩,可直到最后那句话卫七七才反应过来,这丫头纯粹是在揶揄她,不觉有些让她恼,笑着窜过来就要作势拧丫头:“你你你!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小姐了!你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 丫头笑着一个闪身,灵巧地躲开卫七七的手,向着刺史府的方向跑去,跑得远了还不忘回过头来戏弄着卫七七:“丫头说的是事实,丫头才没有帮着外人说话,丫头可是在帮着小姐你说话!” 一 卫七七“不幸”染了“风寒”,这一头叶枫也开始在怀疑着莫敬轩恐怕也是有点病了,明明一直以来都是个犹如皮猴子一般的人,可偏偏今天,沉静如水得完全不像他,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是他仨独处的时候,曾经威名赫赫的秦王殿下,可完全能够配得上四个字——“动如疯兔”。 疯兔子不疯了,实在是值得人研究的事情,叶枫摩挲着下巴,在小媳妇儿一次推搡下才开了口:“小七,别闹!” 莫小夭奇怪叶枫,拿了块肉干,像钓鱼一样在叶枫面前晃悠:“叶小哥哥,你在想什么?愣是瞅着我五哥瞅了半个时辰,莫非” 她突然夸张地大抽了一口气,故作出一派委屈至极的怨妇模样:“莫非叶小哥哥移情别恋,染了断袖龙阳之癖?!啊小七” “住嘴!”叶枫相当不爽地瞅了眼自家小媳妇儿,满脑子都在思索,这家伙是不是跟着莫敬轩久了,所以也开始学着那小子一样变皮了? 回应他的是莫小夭的眨巴眼,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叶枫,倒是让他有火发不出。 天地良心!这可是他小媳妇儿!这要是莫敬轩那家伙,他绝对能怼得他连建元帝都不认识! “你呀!”叶枫没好气地探头乖乖地“上钩”,将她递过来的肉干衔在嘴里,一边叼着嚼一边道,“我还不是怀疑五殿下病了,再怎么说,这家伙也是我准大舅子不是?” “咋病了?” 才几天的功夫,莫小夭听着幽州这边的口音,时不时地学点,还真让她学上了几分幽州口音,说话时都有事没事带着玩。 “你看你哥,这都整整一天了,还闷闷不乐的,肯定是有问题。要知道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这种情况可是前所未有。”叶枫轻轻一拧小媳妇儿的脸,“你说是不是?” 莫小夭不以为意,摇头晃脑地坐在桌前剥着干果,往嘴里塞:“才不是,五哥处理公务时,不也常常这样?” “那不一样!”叶枫强调,“你难道就没看到你哥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莫小夭扫了一眼,随后仍旧兴高采烈地剥坚果,十分无情:“才没有看到。” 小媳妇儿越来越皮了,叶枫觉得都有点管不住了,他抽了口气,从桌子的另一头探起身,一把将小媳妇儿的脸捧在手里,揉了揉:“那可是你哥哥!不去哄哄?” 小媳妇儿的脸被他揉得有些变形,吐出的声音也有些变形:“不去。” 叶枫放弃了,他停下□□小媳妇儿脸蛋的手:“为啥?”不得不承认,他可实在是有些不想松开当然要是能抱着啃一口,更是最好不过的了。 “因为”莫小夭停止了手中剥干果的动作,压低声音清清嗓子,扭头用一种特别兴奋清脆的声音高喊,“七七姐姐!” 立刻,一直垂首闷闷不乐的莫敬轩突然之间就回头向门外望去,面上一片欣喜,可发现门外实际上空无一人之后,他的脸色便迅速地垮了下去,又恢复了刚刚要死不活没生没气的模样,顺带收回目光的时候,是特地往楼上自家妹妹这里剐了非常怨念的一眼。 忍不住“吃吃”笑起来的莫小夭,压低了身子向着叶枫偷笑,叶枫跳过小媳妇儿的身子,正好看见了莫敬轩丢过来的一对白眼球。 得。 没跑了。 这货肯定又在怨念是自己教坏了他妹妹! 叶枫无奈地摇摇头,长长叹息:“其实吧,小七。你方才真不该如此折腾五殿下,你说他这么些年了是真的不容易,到现在啥也没有,可操心死人了!” “你咋不操心你自己,”莫小夭不乐意了,努着嘴含含糊糊地嘟哝,“你这么大了,不也什么都没有么?” “不操心!” 叶枫强调。 “为啥?!”这句话勾起了莫小夭的兴趣,她似是一本正经地强调:“你看咱们晋安城,有几个跟你同样岁数的,儿子闺女儿都这么大,这么高了,眼瞅着再过不了两年,他们就能上赶着当爷爷了!你再瞅瞅你自己?连个侍妾都没有” “你就真那么想要让我找个侍妾?”叶枫凑前了几分,调笑地看着莫小夭,“其实头段时间,我在军营里确实看见过几个十分妖娆的姑娘,实在漂亮,那脸蛋跟鸡蛋白似的,腰肢这么细,扭起来大概是这个样子。当时确实有人打算相赠我做侍妾,唉可惜,我当时啊,给拒绝了,既然咱家小媳妇儿那么想要让为夫纳个侍妾,那为夫回头回晋安城的时候,也只有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说完,还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真的是要迫不得已收下一般。 莫小夭急了,剥干果的手也停下了,气鼓鼓地就望着叶枫,要是可能,叶枫丝毫不怀疑自己小媳妇儿头上能冒出烟来。他赶忙解释:“诶诶!你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十分果断干脆地拒绝了么?我都有我小媳妇儿了,怎么还会想那么些个有的没的呢?!是不是?!” 叶枫可怜巴巴地抬眼看了她一眼,相当委屈不乐意地嘟囔了一句:“除非我媳妇儿硬塞给我” “啪!”莫小夭腾地起了身,险些碰翻了案几,引得不少人的目光向楼上望过来,她的脸通红通红的,倒是让叶枫心里一个“咯噔”玩脱了怎么办,在楼上急等。 小媳妇儿看见自个的模样,简直能够用气急败坏来形容,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磕巴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哎哟! 叶枫一听莫小夭这话,立马就明白了,小媳妇儿红脸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他刚刚逗弄的那些话里,而是 “诶?!”叶枫也急了,“小七你怎么学着你哥说话不算话起来了?” 莫小夭心虚,但犹豫一瞬后,她便硬了脖子:“才c才没有!” “呐呐呐!”叶枫敲着案几强调,“你可别忘了当年咱们约过的定,你可还有两声‘小相公’还没还我呐!” “你” 这人怎么这样?! 莫小夭很搞不懂了,他的记忆是鬼做的吗?!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咋还能记得?!! 莫小夭的脸红了,她仿佛回想起了当年年少无知,被眼前的这个小流氓骗着围着叫相公公的往事可白占了她多少年的便宜! 实在是 太丢脸了! 红透了脸的莫小夭心慌得仿佛在飘,她窜了起来,提起衣摆就窜进了一旁的房中,趁着叶枫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的功夫,迅速把门一关,愣是把叶枫给堵在了外头。 自家小媳妇儿耍无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不记得不记得!叶小哥哥你老糊涂了!” 一 莫敬轩调整回来状态,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这段时间他倒是跑刺史府跑得勤,时不时地就和卫泽品茶畅谈一番。据说二人很是投机,甚至还有那么两日,秉烛夜谈直至次日清晨。 这件事情传到丫头那里,丫头便冲着卫七七好一通抱怨:“小姐你可真不知道,那个五公子这些个时日来了好些次,丫头出去奉茶都不知道奉了几回了,可是烦人!” “几次?”卫七七好奇,“我怎么不知道?” 丫头奇怪:“小姐不是讨厌他么?关心他来几次干什么?反正很讨厌就是了。况且,大人也有几分不想去见这个五公子。” “父亲?”卫七七一下子愣住了,“父亲这又是为了什么?” “肯定是知道小姐讨厌他呗?”丫头皱起了眉头,掰着指头数落,“你瞅瞅那个五公子,整天锦衣华服的,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来幽州城这些时日,什么事儿都没做过,估摸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游手好闲的角色,还有还有啊” “他才不是!” 还没等丫头说完,卫七七就差点跳起来反驳:“他有文韬也有武略,我见过的。还有那次他同父亲谈话,我偷听了几分,他心思广大,怀揣的岂止是幽州一处?他心里装的是整个大郑,是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是个真真正正的好男儿。” 卫七七托着脸颊,憧憬地微笑挂在她的唇畔:“而且他呀,还有些孩子气的调皮,可若是遇上正事,便严肃得比哪个都快,倒是有意思得紧!” 丫头从卫七七的一侧探出了头,笑得十分有深意:“哟!还说不喜欢他呀?” 猛然惊醒反应过来的卫七七脸色大变,顿时收了方才的微笑,跳起来就要拧那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学会诳我了!” “不敢不敢,”丫头闪避着卫七七的手,笑闹着就往人身边蹭着撒娇,“丫头怎么敢呢?” 卫七七刚刚被她耍了,实在有些恼火,气鼓鼓地一搡人:“起开!” “但是大人在府中确确实实是以自己已经出外巡查为由,拦过五公子几次。” “为何?”卫七七沉吟半晌,自言自语地琢磨起来,“这些时日以来,边防并没有父亲跟五公子说过的那么紧” 丫头摇头:“丫头也不知。” 思量了许久的卫七七仍旧没有找到答案,她索性叹了口气,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开始整理着桌案上刚刚打翻的果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咱们好像许久都不曾去看过四哥了吧?” “是的,大概有个把月了。” 卫七七看着桌上的果盘,叹了口气:“过两日帮我备上些四哥爱吃的东西,然后咱们一起去看看四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酸气 这几日的光景,莫敬轩也不知怎么了,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这要是放晋安城,估摸着自己周遭的随侍准得呼来喝去地叫太医。 然而莫敬轩很确定的一点事,自己绝对没什么毛病,就是感觉心里忒不痛快,至于源泉在哪里——莫敬轩回想了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叶枫吧,被自个妹妹捣鼓得挺乖,不来给他添堵了;卫泽吧,他那般小把戏,还不至于让他憋屈 思来想去无果的莫敬轩决定早早起床,去客栈楼下去吃个早餐,和缓和缓思绪再说。他瞅了一旁的那两间房,一边一个都没有动静,八成叶枫那臭小子还没去骚扰自己妹妹。 于是放下心来的莫敬轩决定还是不要打扰他俩了。 或许是因为北狄退去的缘故,幽州渐渐安定,就连客栈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先前几日躲在客房中不敢露头的住客们都开始慢慢重新在大堂中吃饮攀谈起来,客栈外也有许多人来堂中闲侃饮茶消遣消遣。 昨日大风起,摊棚险些砸到卫七七的故事,放今天有人还心有余悸,于是道:“我今儿早可又看见七七姑娘了,昨儿那么大个棚子冲她飞去,竟不曾吓到她,果然不愧是卫大人的掌上明珠。” 莫敬轩放下菜谱,不以为意地在心底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他救的,不然,看那丫头吓不吓到。 “七七姑娘这么早做什么去?”有人问。 “提着食盒,估计啊又是要出城去。” “提着食盒怎么就是出城去?你这话理不通!” 有人笑着反驳那人的话。 “唉诶——”那人手一挥,“是你不懂咱们的七七姑娘,但凡她提食盒走在街上,那准是去城外看少将军去了!” “哦——”一群人拖长了音,颇为了然地哄堂笑了起来。 少将军? 莫敬轩看着眼前刚刚上好的早膳,陷入沉思。 “五哥。”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突如其来地打断了莫敬轩的思虑,他回头一看,叶枫那臭小子正特别小心地护着莫小夭下来,看在他如此关心自家妹妹的情况下,莫敬轩觉得,今天还是不要找他的茬比较好。 “快写下来,早膳点好了。” 他嘱咐了一声便回头了,丝毫不曾见到莫小夭正和叶枫相视一眼躲着偷笑,叶枫凑到莫小夭的耳畔,低声细语:“你说得对,这么半天瞅下来,咱们五殿下确实是有心事。” 等到叶枫和莫小夭落座时,莫敬轩已经收了神思,准备端起莫小夭的碗给人盛粥,结果叶枫那个猴急的,已经先把一碗刚刚盛好的推到了莫小夭的跟前,而莫小夭也十分顺其自然地把一块酥点放到了叶枫的碗中。 如此默契,如此一气呵成的动作,倒是让莫敬轩心肝都是颤的。他怕不是有个假妹妹! 一大清早就遭受双重打击的莫敬轩顿时心事重重,脑子里一会蹦出什么少将军,一会又从少将军跳到了叶少将军,于是整个人都显得心不在焉的,舀一勺粥半晌都忘记放嘴里。 “喂!你想什么呢?”叶枫猛地一声喊,愣是把莫敬轩从呆滞中给叫了回来,只不过这么一吓,粥洒了半勺在案几上,让他不得不叫来小二擦拭过后,方才是彻底回神。 “刚小七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叶枫有些埋怨,“你想什么这么心不在焉的?” “哦,”莫敬轩迟疑,答非所问,随后抬眼看了看关切的莫小夭,避过目光,垂下头去,“没事,继续吃吧。” 叶枫不解地同莫小夭相视一眼,后者还是忍住了内心的疑惑,正欲垂下头去吃东西时,却见莫敬轩凝了眉,神情颇有些严肃地问了句:“你说这幽州城里,有几个少将军?” “少将军?”叶枫困惑地看向莫敬轩,又看向莫小夭,指着自己道,“算我一个不?” 莫敬轩无奈:“正经点。” 叶枫摇头,叹口气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莫敬轩难得一见地逃避着叶枫的目光,低头舀了一勺粥吞下去,支支吾吾地回答:“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眼下对于幽州城咱们了解始终不多,多探寻些问题,方可掌控全局。” “那关少将军什么事?”叶枫充满怀疑地白了他一眼。 这倒是让莫敬轩一时半刻扯不出幺蛾子,得亏了一旁的莫小夭轻轻那胳膊肘一杵叶枫,剐了他一眼,叶枫才乖乖地听了话。 “‘少将军’一词,不过是军旅中人用来区分现任将军同父辈的差异而得出来的称呼,一般来说,被称为‘少将军’的,多是不曾脱离父辈,独当一面建功立业的,”叶枫放下筷子,“所以我说,你这话问得奇怪,按理说,这幽州城里,有几个当了爹的将军,他们统共有多少儿子,那就有多少个少将军。” 莫敬轩低郁地“哦”了一声。 又问:“那幽州城里有几个当了爹的将军?” 叶枫差点没被莫敬轩这话气得跳起来:“你问我问谁去?!难不成还一个个问,‘这位将军,你有儿子,有几个’不成?” 莫敬轩语噎,倒是让叶枫跟着憋屈,忍不住地就想怼:“我说,前日那风,是不是连带着把你脑子给吹跑了?” 莫敬轩瞪了他一眼,也不理,冷不防就看向了一旁的自家妹妹,那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就好奇地看向他,没来由地就让莫敬轩浑身地不自在。 他索性不理会这俩人,一个埋头狠狠地把粥吞干净,拿了帕子随手擦抹嘴后,就匆匆起身,丢了句,“吃饱了,有点事”就开溜了。 直让叶枫同莫小夭面面相觑。 等到莫敬轩跑到了客栈的柜台那时,叶枫才困惑地回了头,瞅着几上没怎么动过的东西发问:“这家伙饭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 莫敬轩在那里凝眉严肃地询问着小二,更是引得叶枫奇怪不已,叹口气忒不乐意:“这人儿怎么了这是?” 莫小夭收回了目光,端正身子,瘪瘪嘴,若有所思地回复着叶枫的话:“我觉着五哥他肯定有心事。” “什么心事?” 叶枫好奇。 莫小夭一笑,往人碗中又放了块酥点:“不知道。” 她停了一会,带着股子小小的兴奋说:“不过肯定和某个少将军有关!” 一 来势汹汹的莫敬轩显然是把小二给吓到了,打开店至今他可从来没见过浑身让人压力如此之大的人,那冷冷一挑眉,让小二腿肚子都发了软。 他强压了心神,等着人问话,但是没想到问出的却是 “你们今早说,七七姑娘出城是去了哪?” 哈? 小二内心有点蒙,毕竟莫敬轩这样子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来找茬的,怎么一开口问的却是七七姑娘? 不过也确实因为如此,小二到放松了些,不过他依然回答得磕磕绊绊:“还c还有什么,肯定是出c出城去看少将军去了!” “少将军?!” 小二没听出莫敬轩抓的重点,依旧回答:“七七姑娘要是带食盒,准得是去那个地方!整个幽州城谁不知道!” 话出口之后,小二就觉得自己绝对是说错话了,因为眼前人的周遭顿时阴冷了下来,那股子不爽劲儿隔着柜台就扑面到了小二的脸上,让他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一句,生怕再多说多错,凭空给客栈的掌柜惹上个阎王。 莫敬轩压近了几分,面上阴冷得比幽州十二月的寒霜还要厉害:“从哪走的?” 小二退了半步,心如擂鼓,明明不想回答,可这人的威压却让人不敢不从:“从c从这儿出去,出了城,就往右拐,见了酒家大旗再往左走,然后再” 压根不等说完,莫敬轩已经冲出了客栈,人一离开,乍然放松的小二顿觉轻松了下来,他扶着柜台,腿都是软的,一个劲儿嘟哝:“这c这人怎么了这是?奇怪奇怪!” 从小到大,莫敬轩是没觉得自己这性子有这么急过,好像耽搁一息都能够让他浑身难过,如坐针毡。他顺着小二说的半句闯出了城,连守城的兵将都看着绝尘而去的他一脸懵逼,可直到出了城,他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太过着急出来,话没听完,导致他完全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走,只能看着左边的密林和右边的密林发愣。 莫敬轩表示非常郁闷,他一甩鞭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勒住马就环视着这个鬼都不生蛋的地方,埋怨着自己:“小爷为什么要追出来?不就是个卫七七么!” 莫敬轩不爽:“她看她的少将军就看她的少将军,关爷什么事儿?!真是的!这种地儿又来不了北狄人,我慌个什么劲儿!” 十分难得的,莫敬轩被自己给气到了。 他一甩马鞭,准备掉头回程,但又不甘心,索性迷迷糊糊地又往前走了一段。幽州城外地势复杂,莫敬轩纵然看过地图,可真要进入密林中寻找,也并非什么易事,他有些气馁更有些无奈,勒着马在那里打转还兀自地劝慰自己:“这种鬼天气,小爷不好好地待在城里,跑这里来受什么罪?还不如回去!” 总算把自己权下来的莫敬轩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回去,就在他再次调转马头的时候,他依稀间听见了一旁小树林中传来了一阵树叶拨动的声音,莫敬轩紧张起来,靠近几分之后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卫七七的声音:“我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东西,喏,你来尝尝,七七手艺最近变得怎样。” 一片寂静。 但莫敬轩总觉得能够听见有人大嚼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 “别提手艺,你最好给他的东西里多加些盐巴,咸不死他!”莫敬轩气愤地嘀咕。 “我想你了,”卫七七道,“你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是不是忘了我了” 莫敬轩嘴角抽起来,越发不忿:“见个姑娘还得躲到小树林间,这种少将军算什么好鸟?!要他来看你干嘛!小爷这么正大光明地你都看不见!” “爹爹将军中管得严,你老是吃不到什么好的,所以七七每次来都给你带点好吃的,你可喜欢?” 卫七七银铃一般的轻笑让莫敬轩浑身上下都开始冒起了浓浓的酸气:“哟——这还算管得严?!能千里迢迢从军营跑到小树林里见你,还能躲在小树林里吃东西,这是多无视军纪才能作出的破事儿!” 莫敬轩忍不了了。 莫敬轩不想忍了。 管里面什么郎情妾意的。 闯他娘的再说! 于是莫敬轩一个翻身下马,牵着马就往里面闯。 拨过了几根枝子之后,就能看见卫七七低眉浅笑地站在一棵大树跟前,一派温婉地同人说着些话,相当地体己,相当地掏心掏肺,直让莫敬轩那一股子一股子的酸水,不知道从哪哪全给冒出来了。想想这丫头见自己的时候,那是一次比一次横眉冷对,一次比一次地放肆狂妄! 凭什么人与人差距就要这么大! 他得罪那丫头了? 莫敬轩觉得委屈,十分想瞅清楚那一头躲在树后的究竟是什么人,八成就是卫七七心仪的少将军罢! 想到这里,莫敬轩更不痛快了,满心只想一睹那人风姿,于是索性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往前挪。不过今儿好像是所有的人都跟他过不去一般,莫敬轩越是想小心窥视,越是想不发出一点声音,可偏偏越是不能如人意,也不知是被什么惊了,他身后的马骤然发出了一声嘶鸣,抬高了前蹄险些窜出去。若非莫敬轩眼疾手快地制住,只怕它冲进密林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于是 卫七七被骇得回过了头,好巧不巧地就看见了如同做贼一般的莫敬轩,那双慌乱的眼中,写满了害怕。莫敬轩慌了手脚,他真的没想这么坏事的! 他一边抚平着马的情绪,一边尴尬地不断回头,生恐卫七七急跳了脚误会什么。 但是很显然,他想得有点多,卫七七还在刚才被惊骇住的情况中没有缓过劲来,她愣愣地看着莫敬轩,总算是磕磕巴巴地问出了话:“你你怎么在这里?” 莫敬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胡扯:“我就是出来看风景” “幽州城外一片密林荒野,有什么风景可看?” 言下之意也不过是撒谎也不撒得想点! 莫敬轩红了耳根,接着自己的半句话说:“然后就迷c迷了路就到这来了!” 卫七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哼了一声:“迷路还能迷到这儿?鬼都不信你!” 一听这话,莫敬轩那身跟叶枫学来的痞子习气就上来了,打这么大除了叶枫和自己妹妹,还没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他拆台:“你不也一样迷了过来?” “我”这回轮到了卫七七结巴,她硬了脖子,掂了脚尖气鼓鼓地争辩,“我才不是迷!” “哦?”莫敬轩来了兴趣,刚刚那股子浑身冒酸气的感觉又上来了,“那你倒是说说?” 卫七七躲闪着他的目光,一个劲儿地想要往树那里挪,仿佛是要挡住什么样。 莫敬轩恼了,话也越发地不对头:“哦——我今儿早上,可是在客栈里听人议论了,说今儿的七七姑娘,提着食盒出城,八成是看少将军去了,莫非” “没!” 卫七七猝然打断。 “你瞎想!我才不是那种人!” “好啊,我瞎想,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何你护着的那人到现在都不肯出来!”莫敬轩厉声,往前抢了两步,“让我看看我就哪里没有瞎” “想”字到底是没出口的,莫敬轩就已经愣在了原地。 密林之中有片小小的空地,阳光从叶子缝隙间洒落下来,落在这一方空地上。 空地上有个小小的土丘,土丘前面立着个小小的墓碑,孤孤寂寂地躺在密林环抱之间。坟墓前是两株高高大大的树木,像是卫士守卫着这方净土。坟前铺了个小小的毛毡,一炷清香幽幽地燃着,清香旁边摆着几碟小点,每一样都极尽精致。 莫敬轩愣在了那里,看着墓碑上娟秀的字迹——大郑定燕将军卫康之墓。 “这”莫敬轩语无伦次,“这这这我” 他慌张地回头看向卫七七,后者眼泪顿时盈了满眶,眼瞅着就要坠下来,直让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办才好:“我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向卫七七还有她身边一直以来保持沉默的丫头,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他们他们不是说,你c你是去看少将军了么?” “卫康” “就是少将军啊!” 丫头被莫敬轩这么一闹,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不听卫七七刚刚对自己的制止了,张口就噎了莫敬轩一个满怀。 “卫康是少将军?!” “难道不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拆台 眼见着人泪眼涟涟的,莫敬轩的方寸早已大乱,他甚至都在懊恼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这c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就来看我哥!你问我怎么回事?!”卫七七被气哭了。 “你你哥?”莫敬轩愣头愣脑,“卫康?!” 眼见着这人这么不通情理,就这么直呼自家小姐兄长的大名,卫七七身后的丫头也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来了句:“我家小姐的哥哥,可不就是少将军么?!” 这莫敬轩哪里能够想到! 他顿时语噎,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想要掏方帕子给她,却猛然想起今早洒粥,擦了没来得及揣回来就出来了。 “可是c这c为什么” 卫七七见人从未有过的窘迫,不觉心软了下来,声音也一并软了下来:“这是我四哥的墓我儿时有了问题和迷茫,就爱来问他” 卫七七的脸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这一次又有了,所以我便来问问他了。” 好在人没有真的怪罪自己,莫敬轩莫名松了口气,心神安定了些,脑子也就清醒了,于是问:“可是为什么你见你四哥,要这样偷偷摸摸地一个人出来?” “因为”提起这事,卫七七眉顿时低了下来,“因为父亲不让看。” “为何?!” 这件事情实在是出乎莫敬轩的意料之外。 纵然莫敬业同莫敬清犯下滔天的罪过,可到底建元帝也从未明示过不许他们兄弟姐妹前去探望的事情,甚至还曾有暗示,允许而卫家男子身死,断然不可能比天家这桩事更让人讳莫如深,却又为何要如此这般? “可你到底只是一个姑娘,同畏死”他声调不忿。 “父亲说了!”卫七七打断,“一人便是一家。” 事已至此,就算是莫敬轩也顿感无力,他不得不叹了口气,转移着话题:“你是说,你四哥是战死沙场?” “是,”卫七七点头,“是数年前的事,那个时候父亲是个安安稳稳的刺史,对上无失,对下无错,亦远没有如今这般远播威名。本来这一切,就这么安安静静过了,等到多年之后,父亲告老还乡也就了结了。可是万万不曾想到,就是那一年冬日,遇见了北狄突袭幽州,几经交战下来,人困马乏,加上天寒地冻,北狄军远比镇边的北境幽州军队要经验丰富许多,所以那几仗打得特别苦。迫不得已之下,幽州城中全民皆兵,毕竟谁也不想落得个城坡遭屠的结局,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的三位兄长也跟着父亲一起上了战场。” “四哥也去了,”她叹口气,“开始几次打得还算掰回了局势,但是没想到,那年大雪下得极为厉害,落了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天寒地冻的,北狄军却像被大雪掩埋了一般,突然之间销声匿迹。当时的幽州守将便同父亲商议,要派出一队出去探探虚实,以免北狄人迂回后方,或是另有什么诡计。这计策本无错,父亲也同意了,军中更是知道此事的凶险,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 “你父亲让你四哥去了?” “是,”卫七七点头,“无论谁劝说都没有用,父亲执意要让四哥去,说什么一能信得过四哥,二来是为了告诉众人,刺史一族尚且不畏死,民何以畏死?如此军民一心,方能护卫幽州。后来四哥便去了,父亲这般举动,确实震撼人心,那几日的幽州牢固得犹如铁桶一般——但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四哥去时并无异样,还击溃了几次同北狄的相遇,偏偏是回程之际,遭遇了埋伏。虽说四哥大败而回,可他却依旧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因为他是刺史的儿子正如父亲所说,官不畏死,民何以畏死?” “四哥受伤那几日的风头,在幽州城里传得一般无二。我去看过四哥的伤,虽说严重些,可还并没有到知名的地步,就在所有人都把四哥当作英雄的时候,他却他却”卫七七哽咽起来。 莫敬轩小心接口:“他却去世了?” “是。”卫七七答,“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好男儿,就如此这般猝然离世,可我当时连四哥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卫七七回想了片刻,“好像听说,是北狄在箭上涂了毒,四哥不是亡于伤患,而是死于□□。” “好像?” 莫敬轩捕捉着卫七七言语中的词汇。 “对,”她继续说着,“当时父亲因为四哥离世,太过伤心便没有告诉我太详细,这些还是在当时在四哥房门外守卫的士兵告诉我的。” “这件事情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莫敬轩疑惑不止。 “你是说晋安城那边?” “对,”莫敬轩答得肯定,“定燕将军战死沙场这件事从来就没有报过晋安城知晓。” 提及晋安城,卫七七明显警惕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肯定确切?” 莫敬轩没有隐瞒:“我本是晋安城来人,更是朝中之人,朝中素来知晓陛下重视北境,若是北境幽州的定燕将军战死沙场,准是一等一的大事,又怎么可能让我等朝臣听不到半点风声?岂不愧对北境守卫国土而不幸阵亡的兵将?” 卫七七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回答得一派坦荡,便也信了,于是收了警惕回答:“是父亲说,‘是犬子不察,该有此劫。’况且四哥由始至终不过时北境众兵士一员,虽身死可归根结底无功于社稷,一朝殉国对于整个大郑也不过是微末小事,若真是处处如此上报,大郑疆土广袤,陛下又怎么能够料理得过来?为了此事让劳心国事的陛下分心,而罔顾大郑境内更多的黎民百姓,岂不是平添繁琐,于国无益,若因此成了千古罪人,又何以有面目去见卫氏列祖列宗,又何以让四哥安心瞑目?” “而且当时战况激烈,纵然身为将军,也在所难免这般境地。为此父亲觉得,对于四哥和对于众兵士要一视同仁。所以到后来,这件事情不仅没有上报,而且父亲强忍心中悲痛,选择将四哥薄葬在了此处。只愿密林深远,可护四哥安宁。至于我等的事,父亲说,为防卫家满门畏死,不尽全力,扰乱军心,故而不许” 莫敬轩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凌厉的光芒,他转瞬便将一切极快地收敛起来,低低地应答着:“原来如此。” 卫七七长长叹息了一声,重新看向那一方小小的墓碑,阳光从缝隙间洒落在她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金碎:“可我自小和四哥要好,纵然爹不让,心中也有不舍。大家都知道父亲的命令,曾感慨过父亲忠君爱国,舍小家而成大义,却也同情四哥英年早逝。所以每次来这里,大家都知晓,却鲜少告知给父亲,倒是让我能够时常带些四哥爱吃的东西,来探望探望他。” 她淡淡地笑了起来,一时间仿佛迷了莫敬轩的脸,让他有几分恍神。 “倒是你!”她转过头笑起来,将方才那般郁结抛开,“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莫敬轩不防她如此转变,顿时结巴起来,“我我我”了个没完。他察觉自己的窘促,连忙打起圆场:“我就是嗯那啥额” 许是因为慌张的缘故,他的耳根泛起了可疑的红晕,支吾片刻才想起一个接口:“我就是惊了马!迷了路!嗯对就是这样!” “惊了马?迷了路?” 卫七七仰起脸,笑了起来,一步一步地逼近着莫敬轩。愣是生生让莫敬轩一个大老爷们儿,一步一步心虚地往后挪。 她踮起脚尖冲着他“哼”了一声:“鬼都不信!” “你!”莫敬轩被她噎住,“我!我” 他缓了缓方才被她逼住的劲儿,沉了一声,轻哼调笑:“我可还没说你!” “说我什么?” 卫七七不以为意地用手指卷着头发,送了个白眼给莫敬轩。 莫敬轩一笑,往前逼了一步,俯下身看向注视着卫七七的双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你刚说你是有迷茫想要问你四哥,那到底是什么迷茫?” “你!”卫七七乍变脸色,通红通红的愣是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和耳根,“你混蛋!” 她狠狠一跺脚,愤愤然瞪了一眼莫敬轩,随后扭头甩袖往密林深处跑去。 一 “然后呢?”叶枫直立起了身子,一派紧张,特别想知道后续的结果,见莫敬轩淡定地喝了口茶,他更是越发地急,质问道,“然后你就这样回来了?” “不然呢?” 莫敬轩白了他一眼,有几分看白痴的样子,还有几分“我不回来难道我还继续在那待到天荒地老不成”的意思。 这模样愣是把叶枫给气哆嗦了,他咬牙切齿之后又咬牙切齿,半晌才骂出一个字:“该!” 要不是一旁的莫小夭把他给拦腰抱住,谁都不会怀疑叶枫要一脚踩在案几上去骂莫敬轩了。 “你活该!活该你单身一辈子!活该你到现在娶不到王妃!” 叶枫撸起袖子给自己扇风,大冬天的,愣是把他气了个满头大汗。 莫小夭乖巧地给自家相公扇着风,在一旁狂点头赞同着叶枫的话,时不时地还忍不住给莫敬轩瘪瘪嘴,大有几分嫌弃人到现在没给自己找个嫂子的怨念。 莫小夭的小手给叶枫在背后顺着气,一边宽慰着叶枫:“叶小哥哥别生气,我五哥就是这样一个人儿,以前在晋安城的时候,他可把人家官家小姐气走过不知道多少次。” 莫敬轩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就算是想要安慰自己的驸马,也不至于翻他的老底吧?! 还没等莫敬轩开口制止,莫小夭就已经开始一块砖一块瓦,一块木料一坨沙地开拆了:“我可记得上次一次,张大人的小姐打扮娇艳来宫中参加宴会,那日娘亲高兴,命人赐了些花儿给那些小姐戴,张家小姐便择了一朵带了,模样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然后她便去了五哥跟前请安,娇滴滴地问着什么‘五殿下臣女好不好看’一类的话,你可知道后来怎么?” “后来怎么?”叶枫气顺了些,白了眼莫敬轩就看向自家媳妇儿。 “结果五哥看了之后,像是见了鬼一样嚎出来,‘本王的花盆啊!’” 叶枫听了嘴角有点抽,不可置信地看向莫敬轩,眼神里满满都是“你是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的意思。 莫敬轩不以为意,品着茶就听莫小夭数落他的光荣事迹:“后来才知道,那是五哥早些时候送给娘亲的花,娘亲择了就分发下去了” 再看向莫敬轩的时候,叶枫惊异地发现他的面上,竟泛起了一丝小得意??还有几分“看到了吧,确实不是我错”的意思。 叶枫觉得自己这心好慌,他开始不能理解这一切了,可能是这个世界太不适合他了。 “还有还有啊,那一次是五哥的生日宴接逢中秋宴上,关大人家的小姐也是个漂亮的可人儿,就是腿脚不利索,走到五哥身边的时候给崴了,还好五哥给扶住了,”叶枫听着莫小夭的话,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一般叹口气,饮了口茶,“五哥还关切地问了句‘没事吧?’,可把关小姐乐呵得,当时脸就红了,娇羞地一行礼,就说‘臣女没事’。” 叶枫向莫敬轩投去了个赞赏的神情。 “结果这话还没说完,五哥就一摆手给打断了,来了句‘万物皆有灵,本王可没有问你,本王问得是这鹅卵石’” “噗——” 叶枫一个没忍住,茶水喷了对面的莫敬轩满脸,后者相当不爽地看着他,一股子怨念恨不得能够打开鬼门关。 “这还不算,还有上一次五哥出游那次,”莫小夭继续淡定地讲着,似乎刚刚”天女散花“的那一幕她压根就没看到,“上次我记得更清楚,是周大人家的表妹李小姐,刚好就在那碎玉湖畔遇见了五哥。” 叶枫学乖了,他老实地放下了茶盏,不敢再随便乱喝。 “你可不知道,李小姐当时脸红得跟什么似的,盈盈下拜那会让五哥特别关切地问了句‘小姐的胭脂哪买的’,”叶枫觉得下面肯定有套路,于是提前恶狠狠地瞪了眼正在拿帕子若无其事擦脸的莫敬轩,“李小姐当时没反应过来,遂稀里糊涂地‘啊’了一声,又问‘莫非殿下是想要胭脂?’结果五哥摇头,说,‘不是,我是瞅你这胭脂不知哪家买的,质量忒差,全没抹匀,以后我给小七买好避避。’” 叶枫哼哼冷笑,看着莫敬轩的脸冷到了极致。整个脸上就写了一个大写的“该”! “还有还有啊” “行了!”莫敬轩忍不住了,他好不容易才擦干净了脸,抬手就拧了一把自己妹妹的脸蛋,埋怨着,“你这还没嫁人呢,怎么着?就开始学着跟姓叶的臭小子来欺负你哥了是不是?” 果不其然,莫小夭的软肋就是叶枫,一提到这件事,刚刚还特别兴奋地谈起这些事情的莫小夭就顿时收敛起来,脸也红得跟李小姐没抹匀的胭脂一样,她嗔怨道:“五哥!你又瞎说什么!” “瞎说?”莫敬轩凑近了几分,引诱着,“真是瞎说?” 莫小夭扫了一眼一旁端坐岿然不动的叶枫,一咬嘴唇下定决心:“是!” 得了肯定答复的莫敬轩放松了,给自己斟茶漫不经心地道:“那行,既然如此,明儿我就写一封奏折快马加鞭送给咱爹,让他免了这桩婚事” “五哥!” 听说要免婚事的莫小夭顿时急得叫唤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旁坐着的叶枫也冲着莫敬轩投去了相当阴冷的一眼,满满都是“你敢阻拦婚事,爷怼不死你丫的”的模样,顿时让莫敬轩收敛起来。 他咳了一声,看眼叶枫看眼妹妹,无奈道:“不逗你俩了,真以为我傻啊?我可是送了七七到城门才下来的。” “哟,这就改叫七七了?” 叶枫没忍住磕碜了他一句。 但此时的莫敬轩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里,浑然没意识到叶枫:“没想到啊没想到,少将军竟然是她哥!唉” 说是叹气,可莫敬轩的神色分明快乐呵到天上去,自顾自地就琢磨着什么早上出去太早,饿了没吃早饭,现在得补补,于是莫小夭和叶枫来不及阻止,就让他窜出去点了一堆饭菜和酒,吃吃喝喝乐得高兴得不得了。 看见自己傻乐的五皇兄,莫小夭双手抱在胸前,大模大样地叹着气:“叶小哥哥,你可知道以前小七见你时,心里常常是扑棱扑棱冒桃花的么?” “是么?” “我觉着啊,五哥心里那棵桃花树八成也开了。” 叶枫看着下楼准备去散步的莫敬轩,连连摇头:“是么?我可不这么认为。” “诶?为什么?”莫小夭奇怪。她一扭头就看见叶枫不知何时贴自己贴得极近。 他将她抵在墙上,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地笑意:“因为我可没有看到你桃花开的样子。” “什么?” 莫小夭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叶枫压到了墙上吻住了双唇,他吮吸着小媳妇儿犹如花瓣般的双唇,肆意地在口中掠夺着,直吻得莫小夭喘息连连的时候,方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他笑意越发深浓,声音低哑,恍惚间险些摄了她的心魄:“我想再看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卫泽 莫敬轩再次拜访卫泽的时候,这一次他依旧是避而不见。其实卫泽心里想的是什么,莫敬轩一清二楚,幽州边防的问题,他已经反复让残影带人去确认过,并不足以让一个州刺史反反复复地去边关查验。如此说来,卫泽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也就一目了然,不过是避而不见,让他显得更为重要些罢了。 卫泽能够在官场之上,前侍韩王,后统幽州这么些年,也不是那种怂孬之辈,自然也能够清楚这种小把戏瞒不过莫敬轩的眼,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必须要走的,即便只是形式上的,也断然不可少。 卫泽知道,莫敬轩自然更加知道,于是他索性微微一笑,对着留守在府衙地人说了一句话,只说“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卫大人回来就是”。阎王赖在这儿了,雷打都是不带动的,于是左右为难的留人便只好马不停蹄地将这件事情告知了卫泽。 莫敬轩的举动已经让卫泽确定了,若再这般磨下去,势必会适得其反,于是卫泽决定从军营赶回府衙。 与此同时,莫敬轩在府衙中待得无趣,索性走走看看,不知不觉目光就落到了府衙的案几上,上头放着几本准备上奏给晋安城的折子,里面写的多不过是些有关于幽州的事情,以前莫敬轩虽也能看到,但始终还是不是特别清楚幽州的状况,如今人在幽州再看卫泽的折子,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平素里在晋安城时就已经觉得卫泽呈上的折子一向是以简洁明了著称,吹捧言论不似其他上奏的一般,长篇大论,相比起来他谈论实事的字数要远远多过虚言,不愧就连任烨都要称一声如此折子,才当得起务实二字。但恰是如今在幽州,莫敬轩倒也发现了小问题,对于晋安城,卫泽的折子却好似报喜不报忧了些,幽州城中的一些棘手之事,他都并不曾上奏,而是一力压下,由幽州自行内部化解。 除非 是像此次这种迫不得已的贪污大案。 莫敬轩眯了双眸,嘴角挂起一抹似笑非笑。数种可能性在他闹钟徘徊,就仿佛是要让莫敬轩刻意看到这些折子一般,刚刚在他看完还不及思考定论的时候,卫泽回来了。 他跪在堂中匆匆请罪,十分诚恳,于是莫敬轩也就索性配合着他说些“大人劳苦,是本王叨扰”之类的寒暄客套话,等到官场上的场面话走完了,莫敬轩方才提出自己的疑问,他拿着折子笑着问着卫泽“何故”。 卫泽看上去有些窘迫,支吾了半晌才尴尬地解释:“这些个小事若臣堂堂一州尚且无法在幽州内部化解,还需上报晋安城,岂不是白白拿了朝廷俸禄,成尸位素餐之人?” 他飞快地瞟了眼上座的莫敬轩,随后又勉强笑道:“况且若是事事劳动晋安城,又怎不是分散朝中精力之事?天下九州事务,皆系于陛下一人身上,若这些事臣能为陛下分忧自然最好,若匆匆上奏晋安城,耽误国事,便成了遗祸万民的罪人这般绝非臣心愿之事。” 一番侃侃而谈让莫敬轩笑了起来,他放下了折子,走下上座,亲手将卫泽搀了起来,拍着人的手笑道:“大人果然是为国的忠臣,大郑能有大人这般臣子,实在朝廷之福,社稷之福。” “久闻大人一家都是忠君爱国之臣,不知——”莫敬轩无意当中将话锋一转,“大人家中有几位公子?” 卫泽先前还欠身含笑,猛地听莫敬轩转话题的时候,乍然还不曾反应过来,愣了一息,随后回答:“犬子二人,如今都镇守在城外的军营之中。” 莫敬轩笑:“如此看来,大人一家果然是忠肝义胆,实在是难得难得。” 卫泽亦是陪笑:“殿下过奖。” 纵然卫泽应变再快,也实在是追不上莫敬轩的脑回路,后者不等人话音落下,又开始唠嗑起了家常:“两位公子,那卫大人膝下共有几位小姐?” 卫泽嘴角有点犯抽,他实在不知道眼前这位秦王到底想要问什么,这些个问题太过接地气了,乃至于卫泽差点以为自己正同一个坐在午后太阳下,抚着猫咪,眯眼晒太阳的老头在进行交谈。 他强笑着,仍旧毕恭毕敬地给莫敬轩抖搂:“臣家中有女三人,两个女儿已经外嫁,独留一位待字闺中。” 莫敬轩了然地应了一声:“这样” 他突然之间又如同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思维再度跳跃:“听说,大人膝下有位四公子乃是人中英豪,本王一直有心想要结交,不知大人” “这——”卫泽为难半晌,才不得不解释,“臣却曾有四子,只是奈何奈何犬子福薄,八年前不慎中了北狄伏击,不幸身亡,只能无缘殿下的垂青了。” 莫敬轩露出惋惜的神情,随后又一派十分好奇的模样:“只是四公子身为朝廷将军,为何晋安城中从未接到过如此奏报?莫非”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卫泽。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刚刚还被莫敬轩牵着鼻子走的卫泽,仿佛是突然之间开了窍,分外淡定地解释起来,言语与卫七七所言无二,更与早先时候也一般无二,莫敬轩微不可查地眯了双眼,等到卫泽滔滔不绝将话说完之后,方才一派深沉惋惜地模样,将卫泽搀扶住,面上一片痛心疾首,羞愧难当,就差没能再来个热泪盈眶。得知一切消息的莫敬请一直重重的叹息:“卫大人这些年在边疆,实在是受苦了” 一 早些时候发生的这些个事,莫敬轩倒也无一隐瞒地告知了自家妹妹和叶枫,越听到后面,莫小夭的双眉便越蹙得深,她瞧了莫敬轩一眼摇头:“可小七觉得,这人不可尽信。” “为何?” 莫敬轩和叶枫饶有趣味地看向她。 莫小夭扫了他二人一眼,回答肯定:“卫泽这些事情本无错处,可或许是为了迅速吸引五哥注意,所以有些事情未免做过头了些。如此这般地兼顾朝堂,若非是真心实意地忧国忧民,便是野心勃勃,静待一机会,直入朝堂翻云弄雨。否则,若真是为国的忠臣,便应该在其位而谋其政,不至太远,不至太狭,不然一州之大,要么无法兼顾,要么固步自封,皆非好处。故而小七以为,无论如何,对于卫泽此人,五哥还是谨慎些好。” 一番话说完,莫敬轩和叶枫对视一眼,看向莫小夭的眼神越发有些趣味,他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支着膝盖就问:“小七,你告诉五哥,你这些都是从哪知道的?” 叶枫也奇道:“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莫小夭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下这两个家伙,拿了块肉干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极为随意地解释:“这些也不是很难呐学堂里先生教的东西,变通变通那么两下,自然而然能够想明白,况且爹爹的案头上堆积的那么多折子,留下的朱批上面如此话也不算少,动动脑子自然而然就能够琢磨出来,用得着这么奇怪么?” 叶枫忍不住笑起来,莫敬轩也直了起身子,笑道:“小七啊,你还真是” 莫小夭不喜欢他俩这幅“故作惊讶”的模样,相当不满地白了他俩人一眼,两手一拍,将肉干上的调味粉拍了个干净之后,起了身往自己房里休息去了。 夜已经深了,叶枫干脆也没阻拦,等小媳妇儿回自己房间之后,他方才转过身看向莫敬轩,难得地正经:“小七说得话不错,以你的思量,我想你不可能不曾想到这一点,难道说即便如此,你也要用他么?” 莫敬轩沉默,他盯着案几上的茶盏半晌光景才带着疑问的口吻开口:“假若卫泽并不是小七料想的那样,岂不是误了忠臣,荒芜岁月,大郑错失良将?” “难不成,你信他当真忠君爱国?” 叶枫把问题抛回给了莫敬轩,然后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莫敬轩一如叶枫所料,一直保持着沉默,到底是从小长大的交情,叶枫对眼前的这个人再了解不过,他叹了口气,毫不留情地揭穿:“你若是真的信,定然是不会说出这种疑问的。” “为何不信?”莫敬轩冷冷一笑,“算算定燕将军卫康阵亡的次年,正是卫泽突然之间震慑朝堂的时候。若是卫泽谋略足够,用卫康之死换幽州民心,这样的买卖不能算不划算。” “你既然知道,却为何” “从那之后,北境就开始风波不断,卫泽虽身在幽州,可在朝堂上被提及的机会倒是越来越多,如今你也看到,幽州民心倒是越发往他的那边倾倒。” 叶枫明白莫敬轩的意思:“我懂。这件事情或许对于幽州臣民来说是件好事,起码刺史爱民如子,奋勇当先。可对于晋安城来说,却是悬在晋安城上的一块千钧巨石,若是处置不当,激起民愤,若是放任自流,只恐从此之后一家独大,若是擅自调离何人能替卫泽内安民心,外御敌侮,皆成了问题。” 莫敬轩叹气:“是。况且他的折子上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看上去确实是为晋安城着想,可实际上一旦有任何问题解决,加上卫泽若是有意泄露口风,那么让百姓知晓卫泽之于幽州城远胜过晋安城之于幽州,这民心功劳皆落他一人之身——即便京中派下大臣巡视探查幽州,但百姓已先入为主,将诸般功劳加注卫泽一人,则民心渐顺,幽州百姓便只知卫泽而不知晋安城——如若当真是忠君之人,又何必玩这些个花花肠子,给自己平添麻烦?” 叶枫了然轻笑了一声:“如此看来,也无怪乎陛下一直以来都始终不愿启用他,一直压着,想来陛下也明白这个中深意。” “只是既然你都明白,却为何还要用他?” “为何不用?”莫敬轩反问,“无论卫泽心思怎样,但你他确实有纵横之才,运筹帷幄之能。不然这些年以来,即便面临北狄袭击,幽州这块地依旧是对上无错,对下无失。况且若卫泽并无才能,咱爹也不会如此冒险将这人丢到这里,换得十数年百姓顺心安定。” “这几年的奏报你也看过,即便惨遭屠戮,幽州向晋安城求援的奏章也是少之又少,撇去卫泽的花花肠子暂且不提,就只说如今幽州的安居乐业,便可知卫泽此人,文能定邦,并非虚言。当初叶老将军征北,更是卫泽从旁辅助,我想若说卫泽武能治国,叶老将军也未必会反对。” “眼下幽州虽有外侮,却始终是你我眼见的一派繁华,百姓安居。如此情境,倒是不由你我二人否认卫泽不当用,只不过”他替叶枫斟杯茶,又给自己倒满,执起茶盏淡淡笑起来,“只不过用人和信人,从来就是两码事。” “你的意思是?用他而不信他?”叶枫问。 莫敬轩强调:“不尽信。” “你就不怕陛下因此恼了?” 提及这件事,莫敬轩才显出一丝犹疑,他停了会,放下茶盏好像也是为了放下心里的一桩事,叹口气重新坚定看向叶枫:“我相信,爹爹他会理解,也会支持的。” 叶枫叹气:“万一再次触怒陛下,你可该如何是好?” “不会。”莫敬轩回答十分肯定,“父皇其实最担忧的,应该是卫泽将来若是独大一方,占据幽州,然后再入京城,如此便会同西北柳氏一般,外拒边陲内揽朝堂,如此权倾朝野,稍有不慎便容易引起动乱。可若卫泽没有了幽州。” 叶枫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想调卫泽进京,进而逼迫他放弃幽州?” 莫敬轩颔首。 叶枫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难道你是怀疑卫泽在幽州这些年,是积蓄势力,能而不打,不尽后患?” “是,”莫敬轩再次颔首,“若是北狄一朝尽除,卫泽又以何立威?” “北狄战力,爷爷当初也曾亲历” “北狄不和。”莫敬轩打断,“这才是大郑如今之于北狄的关键,一如大郑之于西燕。” 叶枫沉默,片刻之后他再次听莫敬轩问起:“若我猜测成立,卫泽是否有如此这般的可能性?” 这一次轮到了叶枫颔首:“边关将领戍关十数年如一日,偶尔求功确实也会用些小伎俩,冒领战功。毕竟如此实践稍有不慎,便是一溃千里的结局。所以大多数时候牺牲的,仅仅只是驻扎在最前线的阵营,而后续布防阵营则有足够距离,不至于猝不及防,有缓和重整的余地。” “这法子说白了,还是用小损失引诱敌方贪功贸进,随后提前调兵布防进行围歼,所揽功劳远大过前线的微末损失,事后若是乘胜追击,往往能将敌寇打个措手不及,可若不再追击,却也可给对方有余力守城,却无余力出兵的错觉,”叶枫淡淡道,“这几年卫泽的在北境的攻防图,曾经递交过晋安城几次,大多数时候都曾落到爷爷手中,我看过,确实是以防守居多,随后诱敌深入分割包围,最后却不追击,鲜少冒进。” “这情况我尚且能看得出来,爷爷也未必不知,只不过此种策略对于边关来说,始终不过无伤大雅,不过是让北狄偶尔占些小便宜罢了,”他停顿片刻,“至于北境这边传到晋安城的告急奏报,想来也是最少有一大半是确实的。不可否认北狄战力确实强悍,尤其秋末入冬的光景,正是农忙和大郑军战力减弱之时,若趁此时节,北狄大肆进攻,就算卫泽天纵之才,也不得不集中精力尽力防守。” “正如你所言,能够将军营调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卫泽——至少这一点,除非爷爷,我还不敢妄称能够胜过他。由此看来,此人绝非尸位素餐c庸碌昏聩之徒。” 莫敬轩了然:“原来如此,那看来这卫泽却有真才——但小七的猜测却也错不了。” “你想怎么办?”叶枫担忧,“你若将他放在身边,当心稍有不慎,便遭其反噬,到时” “无妨,调他进京,”莫敬轩敲了下案几,“毕竟如今情形,调卫泽进京是最好的办法,逼他放弃幽州,再从朝中择青年才俊,替换幽州防备守将。” “况且,”他笑了起来,“若真如小七所猜测一般,卫泽心存野心,那么他自然不会放弃此次进京的机会,那他必然要部署打出场漂亮仗用以安稳他的老巢幽州,如此便可换得幽州暂时的安稳,免去卫泽自己c也免去大郑在北境的后顾之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坦白 送走莫敬轩的当夜,卫泽去了卫七七的房中,丫头前来通禀的时候,卫七七压根就不相信,直到卫泽走了进来,卫七七方才匆忙出迎,盈盈下拜。 父女两人就着天气,餐食寒暄了两句之后,卫泽方才进入了今日到来的主题:“我卫家共有三子,三女,除你四哥阵亡,大姐早夭之外,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你们四个。四人当中皆已嫁娶,独独你仍旧待字闺中,所以为父想” 不等卫泽说完,卫七七的脸色就已经大变,她扬了声:“父亲!” “嗯?”卫泽看向她,“怎么?” “女儿女儿不想嫁人。” 卫七七支支吾吾地吐出这句话,让卫泽脸色骤阴,他看向卫七七一脸不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件事情岂容你胡言!” 卫七七急了,她言辞恳切:“女儿真的不想嫁。” “为何?” 虽说很是不高兴的,但卫泽仍旧迫使自己保留理智,尽量压住怒火问了一句。 侧过了头避过父亲目光的卫七七,脸微微泛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卫泽这种人精一样的人物岂能不知,他的脸顿时由青变白由白变青了好几个来回,方才开口揣测:“莫c莫非” 羞红了脸的卫七七微微颔首,应道:“嗯” 孰料卫泽顿时翻脸,腾起的怒火烫红了他的脸,他一拍桌案,愠怒地瞪向自己的女儿:“你最好把那个小子给我忘了!为父已经为你择了门好亲事!” “父亲!”卫七七急了,她回过头对上卫泽的眼,眼底一片凄哀,“父亲已经逼嫁了姐姐,难道现在还要逼我不成?” “那是为她好!”卫泽气急败坏。 “为她好?”泪盈满了卫七七的眼,“为她好会让她远嫁西北?为她好会让她甘愿给人为妾?!父亲根本就不是为了姐姐好,只是为了父亲的地位更加稳固罢了!” 啪! 一声脆响,被卫七七言语相激的卫泽暴怒而起,一巴掌掴在了她的脸上。愣是让她踉踉跄跄地往后跌了好几步。 “放肆!”卫泽面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颤抖,“这种事情是你该说的不成?你姐姐远嫁西北虽是妾侍之名,却有嫡妻之实,一旦我卫家重耀门楣,她便能成为世家主母,有何不好!” 丫头扶着卫七七,颇为担忧地看着他们父女俩。卫七七性格倔强,她瞪着卫泽就是不肯松口,任凭眼泪横流,她仍旧死死咬住牙齿,不向卫泽妥协。 她一字一顿地说得恨意十足:“父亲是不是为姐姐好,我管不着。姐姐究竟是否愿意,远嫁西北是否高兴,我也管不着。但只有一点,父亲就算杀了我,除了心中那人,女儿也是谁都不嫁。” 卫七七心中早已豁出去,拔高了声音倒显得无所畏惧:“女儿不管他到底喜不喜欢女儿,也不管他之后会不会再回幽州,女儿就是喜欢上了他!女儿就是喜欢上了五公子,女儿这辈子就是非他不嫁!” “你!”卫泽亦是恨急,抢上前两步抬手欲打,却突然被卫七七的后半句话生生喝得住了手,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卫七七,“你说什么?你说谁?” “五公子。” 这三个字顿时让卫泽的面色和缓下来,他放下了手,不敢置信地笑出了声。 卫七七不解他如此迅速的变化,只知道他放下手的时候是个好机会,于是继续道:“他若不喜欢女儿,那女儿宁愿从此以后入道观之中,修行终身” “别!”卫泽匆忙阻止着卫七七的言论,面色愈发温和地埋怨,“你为何不早说?” 他叹了口气,笑意融融:“你可知为父要你嫁谁?”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父亲让卫七七猝不及防,她愣愣地看着卫泽,就是不开口询问。 碰了一鼻子灰的卫泽也就摇摇头,原谅了卫七七的冒犯,随后自己开口解答:“就是五公子。” 卫七七的双眉顿时锁了起来。 她知道,卫泽的目的始终是联姻二字,为的不过是稳固地位,再揽更多的权利而已,如此乍然提及五公子,其身份定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 于是她也随着卫泽的台阶下了下来,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启口试探性地问道:“他究竟是谁?” 卫泽不答,倒是十分畅快地走到了房门跟前,神神秘秘地开怀一笑,踏出房门,空留四个字引卫七七无端猜测:“日后便知。” 一 父亲的话始终成了卫七七心头的一根刺,深深地扎在那里,咽不下去拔不出来,即便是次日上街采买食材的时候,都不断地回想着这件事情。纵然和莫小夭面对面地擦肩而过,卫七七都丝毫不曾发觉,莫小夭看到了倒也没喊一声套个近乎什么的,着实让叶枫有些奇怪。他笑问道:“怎么?你今儿不喊喊她?” 莫小夭摇头,细细的眉毛蹙成了一团,望着卫七七的背影陷入思考:“你难道就不觉得,七七姐姐有心事?” 叶枫回想了一下,点头:“好像是。” 这下引得莫小夭的眉头锁得更深,她叹了口气,又开始操心起其他的事情:“你说,五哥要是知道七七姐姐不高兴,肯定也会不开心的” 话还没说完,冷不防眉心上就被人弹了一下,莫小夭吃痛,捂住眉心怨念地看着罪魁祸首叶枫,十分不乐意:“干嘛啊!” 叶枫一笑,抬手又给人揉揉眉心,说得温言细语:“你看你一天到晚,就顾着你五哥,把你自己都弄得一天到晚都不高兴的。难道你这个样子,你叶小哥哥就会高兴了?” 莫小夭忍不住气鼓鼓地白了眼老是对她不正经的叶枫,侧过了半边身去,突然间就一个没忍住,躲着悄咪咪地笑出了声。 小媳妇儿的小动作又岂能瞒过叶枫,眼见着偷笑的小媳妇儿,叶枫的心情也顿时大好,看着莫小夭的模样,跟在她的身后也不觉笑了起来。 一 两个人回到客栈时,正好恰逢到卫泽离开,莫敬轩站在二楼的廊间,保持着淡淡然的风姿相送。 卫泽见了莫小夭和叶枫,浅浅一行礼随后便匆忙走了,如此样子倒是落到了小二还有其他一众人眼中,莫不啧啧称奇。一个个议论纷纷,就连幽州刺史大人都以礼相待,亲自恭敬见礼的得是什么样的人物。于是整个客栈的目光就落到了他们三人的身上,一霎时成了整个客栈的焦点。 莫敬轩冷冷地扫了嘈杂的堂中一眼,看向莫小夭和叶枫:“上来。” 于是两人又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上了楼,随着莫敬轩进入房中,关门将外间的议论八卦全数闭在了外头。 进入房中之后的莫敬轩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他给莫小夭倒了杯茶,又把茶壶扔给了叶枫,气不顺言不顺的样子顿时让两人一头雾水。 “做什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贪污案有了结果,该处置的人需要的证据,卫泽能送的基本都送到了我的手上,只等明后天仪仗到了,便可杀一儆百。”莫敬轩给自己倒茶。 “这不是好事么?”叶枫疑惑,“你怎么” “卫泽来还有一件事情,”莫敬轩打断了他的话,环视着两个人,淡淡吐出两个字,“说亲。” “什么?”莫小夭惊讶得碰翻了茶水,“难道是七七姐姐?” “是。” 莫敬轩回答得十分平淡,可眉宇中难免流露着些失落和不悦。 叶枫看了莫小夭一眼,看着莫敬轩一样大约都是能够猜出一二的:“莫非你是担心七七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莫敬轩看了眼叶枫,没有回答,但这样子分明就是在默认这件事情。 这种事情,叶枫是真的没有办法。就算他再怎么人精,也到底是个大老爷们儿,这种事情实在是不擅长。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地看向了一旁的莫小夭。 莫小夭笑了起来,从自个位置上起身,走到了莫敬轩的旁边坐下,揽住人的胳膊就宽慰:“五哥不用担心,其实今日早间我同叶枫一起上街的时候,碰见过七七姐姐一次。” 提及卫七七,莫敬轩的眼眸亮了一下,随后再次黯淡:“那又如何?” “七七姐姐可是愁眉不展的。” 莫小夭强调着。 倒是让莫敬轩情绪越发低落,他叹气道:“愁眉不展?那岂不是更加证明七七对于这桩婚事的不喜欢?” 莫小夭笑了:“先前七七姐姐见五哥,不是笑得欢畅么?如此这样岂不是正好应证了七七姐姐并非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不成?” 她起了身,又走到了叶枫的旁边,嗔怨着莫敬轩:“况且五哥实在是傻!” “我?傻?” 莫敬轩困惑不已。 “是,”莫小夭答,“七七姐姐分明是喜欢你的!” 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其他话的莫敬轩不觉有些失望,他苦笑了一声:“小七行了,别宽慰了。你五哥心里都知道的。” “有什么知道的,我说的本来就是!”莫小夭顿时生了气。 “何以见得?” 叶枫赶忙在旁边插了句嘴,引诱着莫小夭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 “七七姐姐看五哥的眼神不同” 话都没说完,迎来则是莫敬轩无奈地轻笑。 莫小夭急了:“真的!其他的东西小七不知道,可小七知道一人若是喜欢另一人,任何事情都可能造假,可唯独这双眼睛是造不了假的,七七姐姐就是不同” “好了,”莫敬轩放下了茶盏,“别安慰了。越说越不像话了,明后两天仪仗便到,处理完这件事情,咱们还得赶回晋安城,朝中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出来这么长时间,咱们也算散心够了。” 他起了身,准备向门外走去,倒是让莫小夭顿时焦急万分,也顾不得许多,在他身后就嚷了起来:“五哥难道就没有发现,七七姐姐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叶小哥哥看小七么?!” “噗——” 叶枫一口没吞下去的茶又给喷了出来,他愣在那里,看看回头的莫敬轩,指指自己,结结巴巴:“有c有有这么明显吗?!” 难得没有红脸的莫小夭狠狠地点了个头:“有!” 莫敬轩垂头看看莫小夭,不觉抿了双唇,他最终还是只是停留了片刻,随后不再理会莫小夭的阻拦,大踏步地出了门去 一 离开了客栈的莫敬轩有些恍神,他不知究竟该去哪里,那个叫“茶馆”的茶馆也没有去的必要,刺史府也不必再去了,至于城中卫泽来访的缘故,客栈人已经纷纷传言猜测开来,走到哪里哪里都是议论纷纷,背后指指点点,实在是让莫敬轩厌烦。 不知不觉间,他出了城,骑着马信步到了城外,等到他蓦然回神抬眸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已经到了那日追回城的位置。想到那日在林间的事情,他无奈而又嘲讽地一笑,但却有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前去看看那座林间孤坟。 刚刚踏不过两步光景,便听见从里面传来了低低的人声,一如那日一般温婉和顺:“四哥你告诉我,我究竟该不该告诉他?” 这样的声音除了卫七七究竟还有何人? 莫敬轩索性也不想躲藏隐瞒,踏步走了出去问道:“告诉什么?” 他的突然现身,显然再次吓到了卫七七,她匆匆忙慌张地后退两步,恨不得立马拔腿逃开,莫敬轩赶紧喝道:“站住!” 他似是察觉自己的厉声,迅速地迫使自己和缓了些:“别走。” 也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卫七七停了下来。 莫敬轩叹息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启口:“你父亲来说亲了” “我知道,”卫七七言语迟疑,透着隐隐的难过,“可我” 莫敬轩的心有丝凉,他等着她的回答,却看见她凄凄然地转过了身。 不甘在莫敬轩心中弥漫,他决定最后努力一次:“告诉我你的想法,你想嫁么?” 卫七七垂着眼眸,始终不答。于是莫敬轩再度开口:“还是换种问法,你愿意跟我走么?” 这句话出口时,卫七七惊讶地猛地抬起了头,她看着莫敬轩,惊骇无以言表,但片刻之后忧郁再度爬上了她的眉眼。 事已至此,莫敬轩觉得想要的答案已经知晓了,他沉沉叹了口气,充斥着无尽的失落:“那看来是不远了,在下从来不做勉强人之事。” 他狠下心,扭头而去:“告辞。” 可猝不及防的,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手却忽然被人牵住。急促的呼吸声在他的身后响起,他怀着一丝希冀回了头,林间的绿影洒落下来,伴随着碎金洒落在周遭裙摆,也洒落在少女尚未开面的脸上,仿若泛起撒上了一层金粉,她的脸颊泛着红晕,期待地看向他。仿佛是给了他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莫敬轩困惑地看着少女,几番蠕动双唇,再次试探性地启口:“你愿不愿意?” 这一次给他回应的,是卫七七狠狠地颔首。 那一双眼眸清明晶亮,犹如将密林间的翠绿金影尽数纳入眼中,莫敬轩欣喜万分,他双眸中的晶亮不亚于卫七七,他抢上前了一步,只想要将这件事情问得更加清晰。孰料,他的莽撞再度吓到了少女,她迅速抽回来刚刚牵着他想要挽留他的手,然后紧紧捂住胸口,似是尽力想要让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她看上去有几分少女特有的怯懦,但却丝毫阻止不了莫敬轩的兴奋:“真的?” 卫七七再度点头。 “不骗我?!” 卫七七笑着摇头。 莫敬轩突然笑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放肆跟狂妄,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快要乐疯的心情。他扶住卫七七的肩,但这样让他犹嫌不够,突如其来地,他搂住了卫七七的腰,像个孩子一样转着圈儿,直让慌张的卫七七在他的禁锢下拍着肩,连连叫道:“你放我下来!” 此时高兴得有些过头的莫敬轩才十分顺从地把人放到了地上,他挠挠面颊特别的不好意思,乖乖地迎接着卫七七慌乱而又嗔怨的眼眸:“实在抱歉我c我太激动了。” “激动什么”卫七七低了头,责问了一声,然后用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裙带。 “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更让人激动的?”莫敬轩笑道,“其实从茶棚开始,我便留意到你了,天真烂漫,可爱至极,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曾有过那么一息希望,若是能就这样被这个姑娘记住该多好。” 卫七七羞红了满面,她绞着衣裙带嘀咕:“就你那捉弄人的法子,想不被记住都难。” “所以说,”莫敬轩转到了她的跟前,一刮她的鼻子,“以后还得多多捉弄捉弄你,免得你忘了我。” 突然被刮鼻子的卫七七猛地反应过来,娇嗔地一拍人的肩膀,责怨道:“讨厌!” 眼看人笑得开怀放肆,她顿时起了玩心,仰起头就道:“谁告诉你我喜欢你了” “啊c啊?!”刚刚还高兴得不得了的莫敬轩瞬间就被吓到了,他愣头愣脑地看着卫七七,突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卫七七终究是不忍的,于是赶忙道:“骗你的。” 莫敬轩松了口气:“你可真是吓到我了。” “不过,”卫七七停顿了会,收了笑靥,“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莫敬轩用沉默允许着她开口,卫七七收了女孩儿的模样,仰起脸认认真真地看向莫敬轩,提出着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让父亲想要跟你去说亲。” 听见这个问题的莫敬轩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他严肃地看向卫七七,收敛起方才的戏谑,同样问得认真:“若我照实说了,你可会改变你刚刚的回答?” “不会。”卫七七答得不假思索,“我卫七七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任何加注在你身上的东西,无论你是达官贵人也好,劫匪强盗也罢,都与我无关。” “好。” 莫敬轩沉了口气,他认认真真地看向眼前卫七七,一字一顿地回答得极为缓慢: “我乃大郑秦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赶路 不出莫敬轩所料,秦王的仪仗在第二日便到达了幽州城中,一时之间万人空巷,只为了一睹晋安城秦王的风采。 仪仗并未往任何驿馆而去,而是笔直地去了刺史府衙,一口气都不待歇息地直接开始清查,一件件证据摆上府衙大堂,证人一个一个地送进去,大刀阔斧得就连在外观看的人都从被背后一阵阵冒凉气,叫好的也有,打哆嗦的也有,秦王的名头在那几日之间,难得地力压卫泽,成了幽州城中大小茶馆里的头号谈资。 就连莫敬轩住过的客栈的店小二腰杆子都直了,见人就恨不得夸两句,秦王可是在咱家店住过云云,直让那家店的生意好上了十几倍不止。莫敬轩的手腕一向是毫不留情,几日审讯下来,作伪证的c知情不报的,一个一个揪出来,凭借着这几日以来晋安城幽州城两地共同查处的证据,极快地审理着案件。 就在莫敬轩审理案情的几日功夫中,晋安城中重新押解的一批钱粮已经送到,莫敬轩当即将此钱粮由叶枫和他一起亲手分发给众位将士,军中高喝“秦王千岁,叶将军威武”,城中呼唤“陛下圣明,秦王英明”,莫敬轩经此一役可谓是十足十地风头出尽。随后待粮饷分发完毕,案情也已基本审讯得差不多,其中重罪九人,被秦王定下就地立斩的判词,押往城中当街斩首。 据说那一日的幽州城,再度万人空巷,齐聚行刑台前,看威名赫赫的叶小将军监斩。 至于其余从犯共计二十三人,则在当夜尽数从牢狱中提出,在秦王亲卫的押解之下送回晋安城问审。至于此番审判中,这三十二人的口供中所提及的朝中重臣,则由莫敬轩亲自写了奏折,连夜用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回了晋安城。 这封奏折到达承明殿的时候,病重的建元帝刚刚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一听说幽州之事有了了解,连忙命一直守在床头的慕青衣将奏折内容逐字逐句地念来,慕青衣无奈,但又不忍他担忧儿女,只好顺从了建元帝的意思,念罢了奏折。 听完奏折内容,建元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他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捧起奏折又看了一遍,然后点头:“处置得确实不错,如此,这江山交给他也是放心了。” “别瞎说!”慕青衣出言制止。 眼见自家夫人疾言厉色,建元帝连忙顺从地收了方才的感慨,柔声道:“朕没事,就是累了,想要歇会罢了” 夫妻二十余年,慕青衣岂能不知道建元帝的下半句是什么,她连忙打断:“我就想陪陪你。” 奈何建元帝却一如既往地摇头,他强撑着身子,从被中抬手攥住慕青衣的手,长长叹息:“你如此劳累,我怎么舍得?听朕的话,去罢” “可你的身体” 慕青衣红了眼眶,却丝毫无法改变建元帝分毫的主意,他将她往外推,她却想留下来,几番折腾下来,建元帝喘息的声音渐渐响起来,直让慕青衣越发紧张,再不敢轻易执拗了,道了声告退之后,便照护着他缓缓躺下休息,方才离开了后殿。 葬月一直守在前殿静候,慕青衣出来的时候,他向着她行了一礼。 慕青衣见是他,便开口问道:“陛下是怎么让你对小五小七说的?” 葬月迟疑了片刻,道:“陛下命臣瞒下来,不要告诉秦王殿下和公主殿下。” “为何?”慕青衣困惑。 葬月欠身:“陛下说,怕两位殿下分心,这般情形他还能顶过去,并无大事,莫要让两位殿下在外平添难受,况且本就是他们出去散心的。” 慕青衣闻言撇过了头,泪眼再也控制不住,滚落下来:“陛下” 知她平缓心情的葬月假装不曾察觉,仍旧静立。慕青衣强压下了情绪,收了泪眼之后,方才转身走上了承明殿的龙座。 她铺了张绢,又研了叠墨,在绢帛上书写着些什么,随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皇后小印,在末尾盖了印章,最后卷好封存之后递给了葬月,严令道:“务必将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给小五小七还有叶枫。” 看着她递过来的绢帛,葬月犹豫了,迟疑半晌:“” 慕青衣顿时就冷了面容,鲜少外露的皇后威仪乍然释放,她冷冷地命令着葬月:“还不快去!” 无奈之下,葬月只能解下书信,匆匆行礼:“遵旨。” 一 自奏折加急送入晋安城,已然过了七日光景,这七日里莫敬轩和叶枫也就持续着大刀阔斧的手段,将幽州余下事务大力整治了一通,一时之间局势渐稳,兵将安定,而贪污者人人自危,生恐被熟人抖搂到了秦王那里,性命不保。 眼见着幽州大定之日,便是归程将近之日,莫敬轩这颗心也算是安定了下来,这些时日虽十分忙碌,却总是能挤出些时间见见卫七七,只这一点,就让莫敬轩远胜过不知多少时间的休息——当然这背后的,却是叶枫在一堆卷宗跟前叫苦不迭。好在有莫小夭在旁边陪着他一起,否则他回晋安城打死莫敬轩的心都有了。 回程日近,莫敬轩决定再次见见卫七七,却不料卫七七比他还要提前了几分赶到了秦王行营,如今这里的卫队人人都认得女扮男装的卫七七,只当他是秦王点选的重要人士,便从不阻拦。 莫敬轩见了她分外高兴,握着她的手就不舍得松开,片刻之后,他开了口:“七七,你当真愿意跟我走么?随我离开幽州,去晋安城。” 卫七七羞红了脸,垂下头浅浅一颔,低低地“嗯”了一声。 如此模样,让莫敬轩如同得了天大的惊喜一般,搂着她就不舍得松开。毕竟还是在行营之中,卫七七怕有人看见,几番挣扎就脱离了莫敬轩的禁锢,红潮从耳根蔓延到了脖子,她羞涩看了人一眼,小声道:“我去给你准备吃的,你这两天忙,都没吃什么好的。” 莫敬轩看出了她的窘迫,自然欣然同意下来,于是卫七七捧着滚烫的脸颊,犹如逃一般溜了出去。 前脚卫七七刚出去,后脚一向隐匿身型的残影就出现了,手里捧着的是慕青衣写的那封信,神情严肃。莫敬轩接过他手中的信封,三两下拆开问道:“怎么回事?” 残影道:“晋安城来的。” 能让残影都如此严肃想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莫敬轩飞速地浏览着信中的内容,越往下脸色越发变得厉害,他扫过残影:“几天了?” “从晋安城送到这里,三天。”残影迅速答道。 二人严肃的模样正好被进入营帐的叶枫和莫小夭看见,他俩疑惑地看着莫敬轩和残影,不好的面色顿时让人心揪了起来,莫小夭问:“出了什么事?” 一见莫小夭进来,莫敬轩也顾不得许多,抢上前两步,将信塞到了她的手中,随后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娘亲来信,咱爹病重了。” “你说什么?!” 莫小夭顿时愣在了那里,她匆匆扫着手中的绢帛,脸色变得惨白,眼泪都快淌了出来,但她到底还是憋住了,通红着双目抬头看向莫敬轩:“咱们必须赶紧回去。” 事到如今,脚踏出了半边门的莫敬轩却突然住了步子,犹豫:“可是幽州的事情还不曾处理完毕” 他停顿片刻,迅速思考着,随后果断转向叶枫:“你留在这里,代我全权处置幽州事务,本王相信你。” 叶枫点头,转向莫小夭:“那小七” “跟我一起走,我的妹妹,我自己自然能够护好。” 叶枫摇头担忧:“不是,我是担心,来的一路上虽然教小七骑了马,但是如此长途跋涉,我怕小七她吃不消。” “没事的!”莫小夭强笑,“我一定能行的,爹爹还在晋安城等着我。” 得了莫小夭答复的叶枫勉强放下了几分心,他重新转向二人,问道:“什么时候走?” “立刻!马上!” 事态紧急,由不得拖延。 叶枫应了,迅速勒令人牵了两匹马来,根本不等叶枫多加嘱咐,两人便已经一前一后地翻身上马,一路向行营外边奔驰而去。 刚刚目送着两人绝尘而去,卫七七就从一旁端着些许吃食走了过来,看着叶枫向外面张望,颇为疑惑:“少将军在看什么?殿下人呢?” 叶枫此时才惊觉卫七七不知何时来了此处,他回答着她:“回京了。” “回京了?!”卫七七愣了,“什么时候?怎么回事?他” 眼见着卫七七顿时改变的脸色,叶枫怕她多想想岔,连忙解释:“是陛下急召,他们刚刚出门。” 果然,卫七七的脸因为这一句话恢复了常态,她看了眼莫敬轩和莫小夭绝尘而去的方向,愣了片刻,突然将所有的吃食一应塞到了叶枫的手中,顺手从一旁的桩子上解了匹马,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便迅速地追出了门外。 与此同时,莫敬轩同莫小夭才刚刚奔出了幽州城。虽说教了一路,但到底她的马上功夫没有莫敬轩的娴熟,所以莫敬轩不得不顾及着她而将速度压慢了些许,叮嘱着人千万小心。结果不曾想到,莫小夭的马上功夫不行,卫七七的倒是一流绝顶,三下两下便追了上来,一声高喝:“五公子!” 莫敬轩闻声勒马,他看着后面追上来的人,诧异万分:“七七?你怎么?” 他打量着仍旧是一身男装的少女,担忧不已。 “你好意思问我?!”卫七七怒了,柳眉倒竖,“我才出去准备个饭菜的功夫,回来你就不见了” “对不起,”莫敬轩慌忙道歉,“实在是” “陛下急召?”卫七七想到了叶枫刚刚给的解释。 莫敬轩迟疑片刻:“是。” 卫七七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脸色大变:“不!不对!你在骗我!莫非你” 一看着卫七七这样的怀疑和面色,莫敬轩就算是用鼻子猜都知道她肯定是想岔了,于是连忙解释:“不!不是!” 他看了一旁的莫小夭一眼,道:“你不要乱想,不是不带你,是” “是母后来信说父皇病重。” 莫小夭迅速的接口,解了莫敬轩的窘迫之围。 毕竟这话若是出自他口,倘卫七七有心怀疑便是不会信的,只会当作借口。 卫七七愣在了那里,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莫敬轩匆忙离开回事因为这件事情。 莫敬轩见她不知如何作答,索性开口坦诚:“此行去得匆忙,又智障需要星夜兼程,十分劳碌,我不想你受苦,所以便不曾告知。” 他停顿了片刻,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回行营中找叶枫,过不了两日功夫,便是秦王仪仗回京之时,你到时候可跟从秦王行营” “我可以跟你么”卫七七咬唇,小心翼翼地看向莫敬轩。 这次换莫敬轩愣在了那里。 卫七七怕他反悔不同意,连忙解释:“这一路上风雨劳碌我不怕的。” 话如此简单,却仍旧让莫敬轩心中一动,仿佛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被不经意地触碰到。 卫七七见他不答,慌忙继续:“我的骑射是小时候四哥教的,从小就学,所以比一般人要厉害一些,你不用担心我的!除了战场上真刀真枪,其余像这种路途我都是能应付的!” 莫敬轩还是有些犹豫,他看了眼莫小夭,看着妹妹点头赞同之后,这才应了下来。 他看着少女,在他的一个“好”字之中,忽然之间笑得如沐春风 一 星夜兼程了将近五日的光景,莫敬轩一行人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晋安城中。卫七七的骑术确实是好,不管莫敬轩多快多险她都能跟上,而莫小夭更是一路咬牙坚持,有点体力就催得更快,全然不顾双腿被磨得血肉模糊,仍旧一声不吭,几次莫敬轩和卫七七心疼她,想要劝阻她暂歇片刻,却不料莫小夭利落地翻身上马,连气都不带喘地飞奔出去,直让莫敬轩和卫七七不得不抓紧跟上。于是几日下来,莫小夭的骑术精进得倒是意外的快,临近晋安城的那段路,三人近乎能够并驾齐驱。 莫敬轩进入晋安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卫七七安顿在晋安城的一处客栈中落脚,随后便同莫小夭马不停蹄赶往宫城。宫城守将见是秦王和平宁公主,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一直赶到承明殿中,已经是黄昏时分,突如其来出现在承明殿外的莫敬轩和莫小夭,让葬月都愣了几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两人会回来得这么快。莫敬轩见了葬月,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师父,父皇如何?” 葬月摇头,莫敬轩分明能够感觉到他面具下的无奈。 “什么意思?” 葬月叹息:“陛下前几日突然昏厥,经太医会诊,如今已有好转。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仍旧不能操劳过度,否则兵发,大罗神仙都难救。” 莫敬轩往后跌跌撞撞了两步,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葬月给出的回答,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摇头。 莫小夭不似莫敬轩还有心思在外面问葬月情况,她赶到承明殿时,压根就顾不得身上快要散架的疼痛,直接就冲了进去。同样没有料到她这么快回来的建元帝,看着突然闯进的宝贝闺女儿,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莫小夭见他行动不如往昔利落,鼻子当时一酸,一埋头就窜到到了人的怀里,双手搂住建元帝叫:“爹爹!” 看见闺女儿的建元帝心情大好,身上力气也多了许多,搂着莫小夭一捏她的小鼻头就笑起来:“咱们老莫家最贪玩的小皮猴子怎么就知道提前回来了?” 顿时,莫小夭的眼泪如同刹不住车一般,哗啦啦地垮下来,她一边抽抽搭搭,一边钻入建元帝的怀中狠狠箍住:“小七想爹爹了。” “假话。” 建元帝作出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 “真的!”莫小夭从他怀里抬起头,十分严肃,“小七要是便爹爹,就” “就怎么样?”建元帝笑得温和。 “就再也没有梅子果吃!” 一如既往天真的话语逗得建元帝不由笑了起来,他轻轻拧着自个儿女儿的脸笑道:“爹爹逗你的,你干嘛这么认真?” 这话不但没能宽慰莫小夭,反而让她的眼泪淌得更凶,直让建元帝越发的心疼,伸出手就给她轻轻擦拭着眼泪:“哟哟哟,越说还越哭越凶,你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 “还不是爹爹的错!”莫小夭嗔怪着建元帝,“谁让爹爹隐瞒病情,让小七让小七” 看着仍旧提不起太多力气的建元帝,莫小夭到底还是心里难过,什么话都说不出,也不理会人想要劝自己的话,干脆把脑袋贴到建元帝的胸口,花了好大的力气牢牢把他抱住,生怕他会不经意溜走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奏折 建元帝看着自家闺女儿这样也是心疼,一个劲儿地想要宽慰:“爹爹真的没事,只不过是前段时间累了些,所以睡得久了点” 莫小夭从怀里抬起头,怨怒地瞪着他,愣是让他把后面那些个不着边际的胡诌八扯给憋了回去,识趣儿地服软张臂:“你看嘛!爹爹这不都已经好了么?不骗你,真的!” 毕竟有慕青衣书信在先,纵使建元帝作出这样一派模样,也难保不让莫小夭将信将疑,她伸出手将建元帝的两臂扒拉着压了下来,然后狠狠地塞进了被窝,一本正经地强调起来:“小七不管!反正爹爹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可以再像以前一般操劳,也不能再看太久折子受累,而且不能吃辛辣,不能去后宫,不能” 听到“不能去后宫”几个字的时候,建元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半是责怪地斥了一句:“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难不成是叶枫那臭小子?” “才没有!”莫小夭护短起来,“这些可都是平时生病时,太医叮嘱小七的,所以小七转过来叮嘱爹爹!爹爹不可以不听太医的话!” “不过都是些庸医,葬月才是”建元帝本想抱怨两句,结果眼看着莫小夭渐变的脸,马上乖乖地打住了话头,“好好好,知道了,爹爹听你的便是。喏你看,你爹爹可是连手都不拿出来,是不是算很听小七的话了?” 莫小夭犹不满意,她往建元帝的床榻边再度挪了挪,强调着:“小七不在的时候,爹爹也不准不听!” 建元帝看着她这般样子,再次笑出了声。只不过这般笑意中,透着的是比刚刚更加融融的宠溺:“好——全天下敢这般命令朕,还不能还嘴的,也就剩你这个小丫头了。” 莫小夭才不理会那些,她再次抱住建元帝,头深深地埋进自家爹爹的胸口,眼泪又不争气地偷偷流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晕染了建元帝的衣裳,灼得他的心滚烫滚烫的疼。 “爹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小七这几日可想爹爹了,小七最不舍得的就是爹爹,爹爹是不是也最不舍得小七了?” 听着莫小夭犹如车轱辘一般的话,建元帝心里仿佛被什么揪住一样,有些难以喘息。他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好好地抚慰抚慰自个闺女儿,不想再看到她这般难过的模样。 结果莫小夭反应比他还要精,刚一动就见人已经顶着泪眼抬头,严肃地瞪着他:“爹爹不听话!拿出手了!” 无奈之下的建元帝,只得悻悻地将手乖乖地塞回去,老老实实承认:“是爹爹错了。” 莫小夭用力点头“嗯”了一声,突然之间破涕为笑:“爹爹一定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如今五皇兄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爹爹就把那些苦活累活全丢给他,他一定是肯的。” 一席话说得建元帝哭笑不得,看来自己这宝贝闺女儿,还真是把自己坑儿子这本事学了个十足。 莫小夭狠狠地一抹眼泪,露出一派笑脸对着建元帝:“爹爹快点好起来,爹爹相信葬月的医术,那葬月就说了,只要爹爹多休息就能好了。别忘了,爹爹可是和小七约定好的,要看小七风风光光地嫁给爹给小七挑选的梅子果的!” 建元帝看着眼前的莫小夭,不知为何,心里既畅快又堵得难受,他轻轻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句:“好。” 一 莫敬轩回到晋安城的消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知晓,当日夜间,这则密保便迅速地传到了柳平的房中,他仔细地听着下跪人所说告知的话,颇为惊骇:“哦?你说什么?秦王回来了?” 那人答:“是,属下探查得清楚,同秦王一起回城的还有平宁公主。” 这话像是触怒到了柳平一般,他十分不爽地恨恨一捶案几,险些碰翻了几上放置的东西,毕竟莫敬轩回城的这件事情,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哦对,”那人抬了头,“还有一个人。” 柳平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什么人?” “卫泽之女,卫七七。” “你说什么?!”这个消息显然比莫敬轩回城的事情还要让柳平震惊,他半个身子都直立起来。 那人继续说道:“正是。据说秦王殿下好像对这个卫七七颇为不一般,就连入城之后下榻的客栈驿馆都是秦王殿下亲自安排。据说平宁公主好像还留了个贴身的暗卫在她身旁,有人亲眼得见,平宁公主对卫姑娘也不是一般的亲昵。” 柳平将那人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饶有兴致地反复回味咀嚼,良久之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片了然的模样:“懂了。” 那人仍旧是迷茫地看着柳平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语:“莫敬轩啊莫敬轩,是自己作的死,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那人忍不住了,好奇问道:“少将军是想到了什么?” 柳平一摆手,将那人打断,厉声吩咐道:“记得把卫七七的这件事,想办法传扬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他强调:“尤其是朝堂之上,那几个爱多管闲事的老头子,务必知悉。” 虽不理解柳平这般部署究竟是什么意思,到那人依旧断然垂首,应道:“明白。” 一 从幽州城赶回到晋安城中已经整整三天,莫小夭可谓是几乎整天泡在承明殿里同慕青衣一起照顾着建元帝,慕青衣和建元帝几次三番都心疼她,想要让她回含云殿休息休息,可孰料别的没学好,耍赖的功夫莫小夭学了一流,赖也要赖在承明殿不走。 无奈之下的建元帝只好在自己的闺女儿跟前妥协,只不过总是想法设法地让她离开,哪怕透透气都好。 这三天里,一切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唯有一件事让莫小夭困惑,那就是由始至终,建元帝都不愿见莫敬轩,找尽了各种理由推脱着莫敬轩的问安,直让自家皇兄在外面急得团团转,而承明殿里的建元帝则美滋滋地吃着自家闺女儿给自己送的汤食粥水。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莫小夭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问了自个爹爹,为何就是不愿意见五皇兄? 建元帝见莫小夭实在好奇,便只好放下手中的汤水,招招手把她唤得更近一些,抚摸着人回答着问题:“你和你五哥不同,小五他未来要继承的是大统,一不可任性妄为,二不可为眼前儿女亲情所困。如若不然,帝王杀伐决断他便学不到万一——无论你还是你五哥,都要记着一句话,皇家c帝王唯心软是大忌。” 不知为何,这番话让莫小夭有些低落,她垂下了头嘟哝着回答:“小七明白了。” 言语里流露得不情不愿的意思,让建元帝又心疼又无奈。正在此时,内侍从外间抱过来了一堆折子,放到了建元帝的床头,引得莫小夭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什么折子?” 内侍回答:“是叶小将军从幽州发来的奏折,还有其余一些老大人送上来的。” 建元帝听说是叶枫的,便索性伸手拿了过来,意味深长地冲着自家闺女儿笑,这一笑不打紧,愣是把莫小夭的脸笑得通红,垂下头轻轻搡着建元帝:“爹爹不听话,生病了还要这般看折子!” “哦——”建元帝了然地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就把折子还原到了那一堆中,认真地道,“那爹爹就听小七的话,别说是叶枫,就是什么李枫c赵枫朕通通都不看了!” 说着,还十分嫌弃地冲着内侍挥挥手:“拿下去拿下去,不看了不看了!” “爹爹!”这次倒是轮到莫小夭急了,她拽着人的手,左右摇摆撒娇,“好爹爹,小七不说了还不行么?” “不说什么?”建元帝逗着她。 “爹爹!”莫小夭急了,她伸手把叶枫的折子塞到了建元帝的手中,颊上飞红,“爹爹只准看一本,看完便不准再看了!” 建元帝接了过来,调笑:“怎么?还是舍不得你的小驸马?想要知道他说了什么?” “爹爹!” 这下莫小夭是彻底急了,嗔怨地瞪着建元帝。 于是建元帝连忙安慰自个闺女儿:“好好好,爹爹不逗你了,爹爹这就看这就看,免得让朕的宝贝闺女儿心急!” 莫小夭气呼呼,建元帝却乐呵呵地翻开了奏折。 建元帝看折子的速度极快,不过是简单扫过一眼,便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他笑着点头,弯了眉眼就对莫小夭道:“你五哥还有叶枫,确实是能当大任,这件事情上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处理得相当不错。此番案件倒是让北境不少世家对你五哥赞口不绝,看来北境的平定,只是时间问题了。” 建元帝摇了摇折子,笑看向莫小夭:“看来顺水人情的买卖,小五和叶枫也是会做的了,折子思路清晰,字迹也清晰,算是个能当大任的人。看来爹爹给小七选的梅子果,已经成熟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再接下来——怕就是摘果子的时候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建元帝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莫小夭,其中深意她自然能明白个一清二楚,于是顿时就红了脸,小小的身子往外挪了挪,侧过一半背对着建元帝,嘀嘀咕咕地嘟哝:“爹爹坏,就知道打趣小七。” 看见闺女儿小情绪,当爹的建元帝却表示很开心,他兴冲冲乐呵呵地在那里笑着,压根没有想要安慰莫小夭的意思。莫小夭见他这样,又羞又急,却又拿他毫无办法,于是赶紧将先前建元帝放在一旁的食具一样一样地往食盒中整理。 还没等建元帝阻止,莫小夭已经收拾了个干净,看着建元帝就放“狠话”:“以后都不要理爹爹了!” 她小鼻子一皱,重重“哼”出声,气急败坏的小模样十分可爱。她极快地冲着建元帝行了一礼,丢了句“小七告退”,就扭头跑了个没影,愣是让建元帝那一句“诶——”给喊了一半,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无奈得紧。 内侍见了忙问着建元帝是否要将平宁公主给追回来,结果建元帝怜爱地一笑,幽幽喟叹:“小丫头大了,朕就算想留也留不住了。” 承明殿外间的大门开了又合,着实让建元帝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他摇摇头,有些低落地感慨:“这小丫头,迟早有了相公忘了爹哟!” 他招招手,唤来刚刚捧着一堆奏折的那个小内侍,将叶枫的折子放到了那一堆上面,随后目光又被下面更多不曾批阅的给吸引,他信手拿起了一本,漫不经心地看着,但是片刻之后,建元帝的神情却逐渐变得凝重,一页一页翻得极快。 紧接着他放下了手中这一本,顾不得还原又抄起一本,再次飞阅,随后再次放下,又再次拿起一本。 无一例外。 所有被翻阅的折子上面都写着一件事情: 参秦王未经奏报,擅自带幽州刺史卫泽之女进京,私收聘礼,贪赃枉法,罔顾纲常。 建元帝顿时愣在了那里,他的脸色因为气急而变得微红,他将眼前的几本奏折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才确定这折子上所奏所看到的并无任何错误。 建元帝不甘心,从内侍怀中又夺来一本,之间上写“参秦王滥用职权,因私调动卫泽”。 顿时建元帝牙关紧咬,眼见已是怒极,他愤然扯过剩下的几本折子,“哗啦啦”撒了一床榻的折子上,莫不是异口同声写的一件事,“参秦王同卫泽私相授受,暗结姻亲,卫泽之女卫七七,则已然入京”。 “拿来!” 一向温文尔雅的帝王突然出现的暴喝,让承明殿里所有的内侍双腿一软,瞬间全部跪下,但是无人知道,建元帝究竟要的是什么东西。 “葬月!葬月前两日的奏报!拿来!” 已然怒极的建元帝早已不顾其他,连声呵斥着随侍的内侍。总算有个胆大的将葬月的折子翻了出来,哆哆嗦嗦地跪在建元帝的跟前,哆哆嗦嗦地将折子捧过头顶——那是建元帝因为前两日修养,而暂且放下的奏报。 他奋力扯开,只见这本奏章上,葬月的字迹间写下的,乃是确认,前两日莫敬轩带入京中的陌生女子,确确实实是卫泽女,卫七七。 卫泽女三个字在建元帝的眼前不断放大,一瞬间充斥了建元帝的整个眼中和脑中,犹若延绵不绝的钟声不断地回响。 如今的建元帝已然气血上头,满脸怒红,双眼血赤地扫过在承明殿中跪着的一众人等,他冷冷地扫向那个捧着奏折的内侍,咬牙切齿地将手再次探向叶枫的那封奏折。方才的他只看了个大概,如今他想再确认一下—— 于是。 建元帝打开了叶枫的奏折,除去前边谈论北境世家的奏报,还有文末问平宁平安之语,在奏折的中段部分,那句“卫泽确为良将,平定叛乱c贪污案等皆有功劳,臣遵秦王见,确可重用”赫然在列。 建元帝的双手再也控制不住,一阵紧接着一阵地颤抖着,他怒视着这份奏折,脸红得瘆人,猛地他一把将这折子一顿揉扯,只搅了个稀巴烂,方才狠狠掷在地上,他急促地呼吸着,气得竟是一句话都无法说出,急火攻心,建元帝竟是一口血狠狠喷了出来,随后直挺挺地便倒了下去。 承明殿中顿时乱做了一团,内侍们见状顿时慌成了无头苍蝇,扯了尖细的嗓子就喊:“叫太医!叫太医!” 一 太医署值守的太医得了传唤,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往承明殿里赶了过去。这般消息来得突然,传得也极快,风一般地就传到了莫小夭的含云殿和莫敬轩的□□,二人几乎二话没说,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承明殿外。 一到外面,莫敬轩就看着莫小夭被拦在殿外,哭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儿地问着值守的内侍:“明明早间走的时候,爹爹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莫敬轩闻言顿急,扯了内侍厉声地将莫小夭的话质问一遍。奈何无论怎样,双腿已经吓软,浑身哆嗦的小内侍们仍旧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莫敬轩顿时又急又怒,拽着其中一个的衣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质问:“摇头是什么意思?” 彻底被吓到的小内侍软了双腿,“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莫敬轩的脚边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莫敬轩的身后传来了一声稳如泰山般的喝令声:“秦王殿下。” 犹如磐石般沉稳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生生泼熄了莫敬轩暴怒的火气,他转过身,浅浅行了一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相信 “师父。” 莫敬轩压了怒火,努力做出往日那般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向着身后刚刚上了承明殿御阶的葬月欠了欠身。 “殿下多礼。” 葬月还了一礼,银质的面具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见葬月站定,莫敬轩再也不想掩饰自己内心的焦急,他抢上前两步急急问道:“师父!你告诉我,我爹究竟怎么了,现在情况如何,太医们可否进去?” 一连串的发问,似乎并没有能够撼动葬月半毫,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眼见的莫敬轩,那一双眼中,所射出的是凌厉的目光。纵然银面具隐去他的大半部分面容,可莫敬轩仍旧能够感受到他的那份平静和淡然。 莫敬轩知道错处,忍下内心焦急,退了一步老老实实地垂下了头。 葬月这才和缓了些目光,那双隐藏在银面具后的双目,仍旧深深地看向莫敬轩。 “知错了?” “知道了。” “该怎么做还记得吗?” “记得。” “那就照做,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莫敬轩垂首不再回答,方才慌乱焦急的神色已经渐渐褪下去。 见此情景,葬月这才满意地转过了头,看向紧闭的承明殿大门,缓缓回答:“太医如今已经在承明殿中诊治,具体情形尚不清楚,殿下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我想”莫敬轩抬了头,瞟了一眼一旁啜泣的莫小夭,“我想进去看看。” 他举步往前了半步,却被一旁葬月抢前拦住。 莫敬轩愣在了那里,他困惑地看向葬月:“怎么了?” “陛下不想见你。” 葬月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为什么” 莫敬轩无法接受这个回答,他焦灼地看看承明殿,又焦灼地看看葬月。 然后后者回应他的,始终只是一张冰冷的面具,还有比面具还要冰冷上几分的声音:“殿下心里应该清楚。” 莫敬轩再度愣神,他的质疑和困惑写了满脸。 就在他停顿的片刻功夫,葬月已经打开了承明殿的大门,伴随着沉重宫门绵长的“吱呀”声,莫敬轩蓦然惊醒,抢上前两步想要赶进去,却被两旁的羽林卫执戟将他拦住。 承明殿的周边,已不知何时调来了许多羽林卫团团护卫。莫敬轩扫了一眼,无暇思量其他,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他扶着长戟问道:“师父,你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葬月不答,他踏过承明殿打开的大门,站在门的那一头,在缓缓闭合的殿门间静静而又冰冷地注视着焦急的莫敬轩,直至大门合上,葬月也没有回答一个字,唯有那双从面具当中露出的双眸,仿佛阴冷而又无声地拷问着莫敬轩的魂灵。 承明殿关闭的大门,像是带走了莫敬轩的全部力气,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一旁的莫小夭赶了上前,搀扶着自己仿若脱力的皇兄。 莫敬轩的眼中一片迷茫,举步都是跌跌撞撞的,茫然四顾后,他讷讷自言:“父皇究竟怎么了” 良久之后,他迟疑着转向了莫小夭,迷惘了片刻之后,忽然眼中亮了一抹光芒,他反手抓住莫小夭,一时失去分寸,疼得人倒吸了口凉气。莫敬轩觉察出自己的失态,连忙松手,随后问道:“小七,你这几日给咱爹送饭,那早间离开的时候,可还好?” “是,”莫小夭回答,“小七离开的时候,爹爹一切安好。” “那离开之前可发生了什么事?” 莫敬轩不信,越发焦急的想要证明。 “发生”莫小夭紧锁双眉,偏过头仔细回忆,“爹爹在看折子。” “折子?什么折子?” “叶枫送来的,有关幽州此次案情的。” “还有呢?” 莫敬轩再度逼问。 莫小夭垂下了头,嗫嚅道:“那个时候,我就出去了” 这回答让莫敬轩泄了一半的气,但是他仍旧不死心,又问道:“那咱爹看叶枫的折子的时候,可有什么表示?” “有。” “是什么!” “爹爹赞你和叶枫,能够堪当大任,独当一面。北境世家风评甚好” “那就是咱爹如此,便不是因为折子的原因,问题想来也不是出在叶枫折子的身上了。” 莫小夭肯定地一点头。 倒是让莫敬轩越发颓丧,他往后无力地倒退了两步,自言自语地问道:“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 葬月进入承明殿的声音,让建元帝微微睁开了双眼。早些时候建元帝就已经苏醒过来,只不过一直闭目养神而已,他有气无力地看了葬月一眼,床榻之侧跪了一排诚惶诚恐的太医,一群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这样的气氛让建元帝有些压抑和气恼,他稳了半晌气息,问道:“朕的病势如何?” 回答他的是太医的齐齐下拜和不答一言。 建元帝无奈,闭了眼命令:“实话实说。” 一群人沉默了半晌,才有了个胆子大些的行了个礼,颤抖着声音道:“陛下如今怒火攻心,肝气郁结,之前元气以伤臣等c臣等” 话没说完,他已经一头匍匐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哆嗦。 建元帝扫了下跪的众人,幽幽叹息重新闭上了眼睛:“下去吧。” 一群人如释重负,爬起来往外溜的速度一个更胜一个的快,直到所有的人都散尽,承明殿再度恢复寂静之后,床榻上的建元帝才开口唤道:“葬月。” “臣在。” 葬月上前了一步,向着床榻上的建元帝俯身行礼。 “你知道,朕如今唯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 葬月垂了首,掀起衣袍便跪坐在了建元帝的床榻旁边,从被中拿出了他的手,搁在了脉枕上,诊起脉来。建元帝听着葬月平缓的气息,索性闭目养神了起来。 “别人不清楚,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朕当年借故将卫泽贬出去的缘由罢。” “是。” 葬月回答得极为干脆。 “当年被称为韩王殿下智囊之首的赫赫威名,可是传遍过晋安城。况且又恰恰成为韩王殿下被囚因由的卫泽卫大人,臣断然是不敢忘的。” 建元帝幽幽叹息了一声:“当年晋安城外决战,朕有心放过韩王兄,明眼人尚且看得明白,而卫泽又岂能不知?纵然当初祝少宗贸然进攻,但朕还是留了个缺口给韩王兄,那时候,他大可以护着韩王兄冲出重围,也不至于让韩王兄最后一溃千里,起码还能留有一线生机。” “可到最后,卫大人却偏偏挟持着韩王殿下,来到陛下的面前,这般见风使舵的能力实在是臣佩服。” 葬月冷冷地嘲讽了一句。 “晋安城之事暂定之后,韩王兄余党曾有反扑,可卫泽知而不报,秘而不宣若非当初众人部署周全,镇压得当,只怕当初城外一役的结果都要尽数付诸东流” 建元帝睁了双眼,力气恢复了许多。他转头看向葬月,眸中寒芒毕露:“你可还记得,当初朕对你说过的话?” “记得,”葬月回望向建元帝,“臣记得陛下当时说过,卫泽隐瞒不报,贻误战机,不过是想见两军再起刀兵,若是韩王得救,他大可以借此邀功于韩王面前,将置之死地,运筹帷幄揽于己身;若残党气势微颓,便就此引兵出击,得当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陛下高看。一手的好算盘,左右逢源,游离于两军之间,无论哪方得胜,对于卫泽来说,皆不会有亏损。” “况且两军大拼,势必会两败俱伤,”建元帝接口,“倒时他大可在韩王兄和朕之间衡量比较一番,定下辅佐何人之后,再凭他之能借此进献一番妙计,雪中送炭,无论哪方都可成为肱骨之臣。” “卫大人算盘心思精妙,实在非臣能所及,左右逢源c临阵倒戈c见风使舵,一朝朝一套套,实在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若是没有狼子野心,臣想就连阵亡在晋安城下的将士鬼魂,都是不信的。”葬月冷笑了一声。 “奈何当初他投靠了朕,又在残党之役中救驾有功,”建元帝无可奈何地叹息了道,“所以朕不能杀他。杀一人而寒众臣之心是必然,二来让人误会朕无容人雅量方是最根本。毕竟卫泽乃是皇兄谋臣之首,若是转投朕的麾下,而朕却弃之不用,实在是有伤天下良臣贤才之心。” “所以陛下处置可算得当,虽举官任用,许官位而轻权势,给予言官之位于他,既可彰陛下善纳谏之美名,又可要紧不慢弃之一旁,不令他扰乱朝堂。” 建元帝嗤笑:“可是这家伙到底是个人精,料定朕怕伤人心不会轻易杀他,所以谏言比哪个都要进得直白凶猛,倒是彰显了他那‘衷心为国为民’的美名。” “可到底陛下还不是逮到了机会,流放他去了幽州么?” “可是朕却低估了他啊,”建元帝喟叹,“本以为将他丢到那般苦寒的地方,自生自灭个几年,能让他郁郁不得志可就此寿终,奈何他的命倒是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硬,竟不知寻了什么机会,在北境大放异彩。也是朕大意,忘了韩王谋臣之首,最了不得的,自然要属他那笼络人心的手腕,否则韩王兄怎么能拜他所赐,席下谋臣义士,可与太子府相媲美。” “朕本想就这样从此之后将其晾在边关,朝堂外缘不理不睬,纵然才智滔天也断不动用,只待苦寒边关催人老,任凭他多大能耐也掀不起风浪。倒也不是朕不想杀他——” “实在是陛下不能动他,卫泽一动则北境摇曳,众臣人心惶惶,这几年更是传闻出陛下欲夺兵权,巩固皇权之言。眼下如今大郑虽强,却始终仍有心头大患未除,前朝痼疾至今,不动尚可,一动则犹如天崩地裂,动一处则三境哗然,三境哗然则人心不稳,人心不稳则朝堂不固——如今西有西燕坐待时机,北有蛮夷虎视眈眈,一旦动乱为外者所窥,则必然趁势而入。泱泱大郑,不惧外族独怕内中自乱,令人有机可趁。” 建元帝点头,沉沉地叹出了一口气。 整个承明殿中,一时之间陷入了令人压抑窒息的寂静。 葬月依旧不发一眼地诊着建元帝的脉搏,平稳的呼吸声回荡在建元帝的耳边,良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小五带卫七七回来了。” “臣知道。” “怪朕没有早些看你的奏报,”建元帝转过了头,“卫泽不是小五能够掌控的人,他的野心极大你不是不知道,他惯会的便是操纵人心,当年韩王兄之事如是,如今的幽州亦是如是” 建元帝越说越激烈,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两声,缓缓气息之后,方才沉了声冷了面容,一动不动地看向葬月:“小五年少轻狂,少年气息犹在,他如此决定乃是玩火自焚,引火烧身,若他执意如此,大郑迟早” 葬月迅速抽了手回来,他难得地稳稳跪在建元帝面前,极为干脆地打断:“臣斗胆一问,陛下当年调常逸去石峡关的目的是什么,留柳氏一族至今的目的又是什么什么?陛下可还记得?” 回答他的是建元帝愣神的沉默,想来就连建元帝也无法想到,葬月会突然之间提起这两件事情。 葬月抬了头,一双目看向建元帝,一向不动如山的声线中,难得露出了言辞恳切的波动:“恕臣直言,陛下如今如此,实属是关心则乱。柳氏能够如此,卫泽为何就不能亦是如此?” “可是” “五殿下是臣和陛下一手调|教出来,陛下就算信不过臣,难道也信不过自己,也信不过五殿下不成?” 建元帝微微眯起了双眼,他看向葬月,始终抿唇不答一言。 葬月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同样注视着建元帝,保持住沉默。良久之后,建元帝终于开口:“朕是怕因为卫七七的缘故,到以后小五对于卫泽就会” “家事国事,孰重孰轻,臣身为一个外人,尚且坚信五殿下能够分得清,为何陛下却要”葬月适时打断,他叹息了一口气,“只是这一点,若要真的做到,只怕必须要让五殿下学会什么叫真的狠下心肠,如此便能够让五殿下从此之后,无所顾忌地放胆去做,就像”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复又望向了建元帝。 于是那一刻,建元帝懂了葬月的意思,他再度喟叹,将视线转回了床帐顶端:“就像当年朕将那杯毒酒端给了韩王兄。” “是,”葬月回答得干脆,毫不迟疑,“方才臣在承明殿外见过五殿下,比起当年的陛下,五殿下始终还是心太软。” 他停顿了片刻,垂首又道:“其实陛下自己心里清楚,当年那一杯酒,如果陛下愿意,大可不必亲手端给韩王殿下,如此便也不至于愧疚至今二十余年。” 这番话犹如说到了建元帝的心底,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极慢地岔开了话题:“朕的病究竟如何?” 葬月垂着首,跪在建元帝的床榻前不答一言。 良久之后,建元帝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从被中探出手,举到空中仔细端详,这手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煞是好看,它曾经也是那般有力,能挽强弓能驯骏马,亦可以将大郑社稷河山玩弄鼓掌,翻云覆雨,如今的它却只在空中虚握,犹有几分吃力和迟缓。 建元帝叹息了一口气,像是在回答葬月,也像是在劝告自己:“或许朕真的该放手了。” 他休息了少顷,撑起身子:“扶朕起来,备好笔墨,草拟诏书。” 葬月起身,依言将他搀扶起来,然后垫了几个靠垫在他的身后。 建元帝命人在床榻上置了张案几,又立刻有内侍将笔墨和绢帛一一放置了上来,正当建元帝提笔之际,葬月却显得有几分犹豫,他虚虚挡住了建元帝的手,言语中透着几分犹疑:“陛下真的要这样做?” 回答他的是建元帝当年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一如既往的笑容:“既已决定,又有何反悔之说?你尚且如此笃定,那朕又为何要害怕?” 葬月听闻,垂首抽手,退了一步。 “只有一件事,朕有点不放心,”建元帝看着葬月诧异的模样,倏然笑了起来,眼中满溢温柔,“朕当年交代你办的事情,可曾妥当了?” 葬月瞬息了然,点头称是。得到满意答复的建元帝再度悬笔,而此时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停顿了半晌的功夫之后,旋即冷冷抬了眸,看向葬月:“那么你也该知道,这承明殿中所有的内侍该如何处置罢?” 葬月吐了口气,垂首答得十分果断干脆:“葬月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登遐 几经辗转打听之下,莫敬轩终于从某个诚惶诚恐的承明殿内侍耳中,打听出了有关于建元帝目前的状况,小内侍浑身战栗地站在他面前,用发抖的声音告诉面前不怒自威的秦王殿下,陛下是怒火攻心,如今病情危急。 莫敬轩招招手让人退了下去,自己却身形不稳,扶着一旁的廊柱心乱如麻:“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怒火攻心” 他反复思量,将一切可能性想了个便,忽然他眉眼乍然一亮:“莫非七七!” 这是他能想到的有关建元帝最可能动怒的原因。骤然惊醒的莫敬轩脑海间萌生了一个可怖的想法:“难道说” 如今承明殿被葬月调来的人手明里暗里捍卫得严严实实,纵使莫敬轩有心打听,可这手下的人要不就一问三不知,要不就守口如瓶,什么都别想得到。建元帝要想得知卫七七的消息,除了葬月口中,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莫小夭看见的,放在叶枫下面的那一批奏折。 打定主意的莫敬轩转身离去,不再在宫城之中做丝毫逗留。出了宫城的莫敬轩翻身上马,趁着渐深的夜色,一路向着建安侯府狂奔而去。 赶到侯府之外的莫敬轩,早已经顾不得什么礼节,擎着秦王的令牌就往侯府中强闯,建安侯府素来与众位皇子交好,自然都是知道眼前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于是一部分做着阻拦莫敬轩的模样,一部分则匆匆通报任烨。 如此不合时宜的举动显然不应该是莫敬轩平日里该有的情景,加上寒光卫也从宫中传来了少许风声,而且任子尧更是快马加鞭地往宫城赶去,那么莫敬轩此番强闯建安侯府要做的事情,任烨其实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 小厮告诉他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正在相商的任梓芊一同迎了出来。任烨任梓芊匆忙出迎,还不等两人行礼,莫敬轩已经劈头开问:“任大人,本王连夜赶来建安侯府,就是想要问一句,从尚书令手中经手呈递给陛下的折子,都是些什么折子。” 一向深沉的老狐狸任烨被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问,难得地沉默了半晌功夫。心中即便早有准备,奈何见到如此焦急的莫敬轩,任烨的开口还是慎之又慎:“殿下真的想知道?” “是。” 极为干脆的回答。 任烨却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沉重:“这些本不该是殿下知道的。” 见任烨犹豫,莫敬轩更加的急了,他朝着任烨一揖拜了下去,也不管人是不是慌张地想要搀扶他,只是兀自将头埋得更深:“事态紧急,还请大人如实相告。” 任烨再次长叹一声,道了句“罢了”之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封折子,搀扶着莫敬轩起来之后,将其递到了他的手上,看着他展开之后道:“老臣私心里不愿看见这种事情,有苦于并无对策,只好带了一本回来准备同犬子商议,不巧正碰上殿下匆忙赶来,想来也是天意。折中所奏之事,想必殿下已经知道,正是参殿下结党卫泽之事——陛下对于此事的态度,想来不用老臣说,殿下应该比谁都要清楚。” 莫敬轩越看脸色越发惨白,他露出难得的惊惶神色,双手颤抖地捧着这犹如千钧的奏折,良久方才略略稳住,抬头看向任烨:“前些时日,是不是已经送进去了一批?” “是。” 任烨答得缓,可莫敬轩心跳得却不缓。 “连带着叶枫的那一份?” “是。” 只听“啪”一声脆响,折子落在了地砖之上,烛火照映着莫敬轩煞白的脸——无论是任烨只是任梓芊,都不曾见过如此失态的莫敬轩。 他跌了两步,身形摇摇欲坠,声音干涩地重复着一句话:“父皇误会了,是父皇误会了不对,是我未曾考虑周全,赶回晋安城没有提前相告,是我害了父皇,是我害了他” 如此模样的莫敬轩,饶是任烨都不知该如何劝说,任梓芊上前了一步,准备搀扶:“殿下冷静。” 却不料骤然被莫敬轩猛力甩开,他通红着双目愣愣看了片刻被他险些推倒的任梓芊,喉结上下蠕动半晌,才勉强吐出:“对不起。” 任梓芊不知他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 随后不等她有所回答,便见人疯了一般闯出了建安侯府,翻身上马直奔宫城。这下任梓芊彻底没有了主意,到底是自小的交情,莫敬轩这般样子实在是有些吓人。 “父亲,怎么办?” 任烨摇头:“还是陛下说得对,秦王殿下始终是少年心性,太过自信。顽石不琢,何成美玉。” “父亲的意思莫非是卫泽” 任烨淡淡扫过了她一眼,示意她将后面的探寻收敛起来,他看着莫敬轩远去的身影,像是在回答着任梓芊的疑问:“卫泽这一劫,是殿下自己招来,至于可有手段化解,一切便也只能看殿下自己的造化了。” 任梓芊不懂任烨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本想再问,可任烨已无任何开口解释的意思,她只好收敛了心神,担忧地看向宫城的方向。 一 自莫敬轩离了建安侯府,一路上策马扬鞭,笔直地狂奔向宫城,好在眼下已经临近宵禁时分,大路一片坦荡,足以让他发了疯一般奔驰。 知晓建元帝染病原委的莫敬轩几乎是不曾喘息,直抵宫门之下,擎着秦王的令牌喝开宫门,强闯宫禁,一路只称“有急事奏报父皇”。镇守宫城的羽林卫见莫敬轩匆忙样子,只知事态定然严重,于是一路无阻拦,一直到宫城内城之中,莫敬轩才被人拦下。 宫城中禁马驰骋是规矩。 莫敬轩从来没这么恨过这规矩。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下了马来,顾不得身份仪态,一路快步狂奔往承明殿的方向赶去,承明殿地势颇高,下又有高台垒筑,遥遥举目,已经能清晰地看见殿中的灯火辉煌。莫敬轩送了口气,他紧赶两步正准备抓紧时间到达承明殿的时候,忽然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悠悠钟声—— 这般钟声响起之时,还是二十三年前。 莫敬轩顿时愣在了那里,他停住了步伐,呆呆地c不可置信地看向仍旧灯火同名的承明殿。 这是昭告帝王登遐的钟声。 霎时,莫敬轩的脑中一片空白,他的双腿犹如灌铅般沉重,他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甚至不知道是否有过挪动:“不c不,不会的不会的” 钟声仍旧响彻在整个宫城中,莫敬轩重复着的三个字在茫茫天地之间显得尤为渺小。滔滔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垮了下来,淌了满面。 “不,不会的不会的!” 他迈开步子奔跑起来,两腿却虚得发软,跌跌撞撞地也不知怎的,就这么闯上了承明殿的御阶,殿外多出平日数十倍的羽林卫将承明殿团团围住,戒备森严,殿中仍旧暖光融融,一片安宁。 刚刚听到的,不过是幻觉。 莫敬轩如此想着,举了步就要往承明殿里去。一声清脆的利响,对戟挡在了他的跟前。 这是莫敬轩头一遭被如此毫不留情地拦在了承明殿外。 一时间火气上头,他厉声喝道:“大郑秦王在此,还不让开!” 殿前的羽林卫犹如聋了一样,不听也不让。 气急的莫敬轩已然顾不得许多,他猛地掀开拦住的两戟,正欲强闯承明殿时,只听得承明殿的大门在此发出绵长的“吱呀”声。 缓缓打开的殿门,将满室烛火倾泄到了殿外阴暗幽冷的石阶之上,莫敬轩欣喜地看着门内,如果出来的是建元帝,那么之前的一切都 葬月。 在看见那面熟悉的银面具时,莫敬轩的心坠入了寒潭之中。 他走了出来,莫敬轩迎了上前,语速极快,掩饰着心中的不安:“师父,方才的钟声是否是错了消息?我想见父皇,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向父皇奏报。” 葬月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地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摊开了手中的那份圣旨,一如既往的冰冷声线从他唇中溢出:“秦王莫敬轩接旨。” 这句话仿佛将莫敬轩一直以来维持的气力抽了个干净,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跪倒在地上的,只知道从葬月冷到极点的声线中听到的,是一封册封太子的诏书。 “乾坤定鼎,延绵千载,自夏禹伊始,内定中原,外平海宇,承平六合,统御八方。必先知四时之更迭,顺阴阳之命数,立储君于朝堂c固守国本,绵社稷之福泽,延万事之隆昌 皇五子莫敬轩,天资聪慧,温谨端良,承古孝悌之风,续今帝祚之责,兹谨告天地c宗庙,于建元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授莫敬轩储君之位,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承龙脉” 不等葬月念完,莫敬轩已然抬起头,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他死死盯住葬月,即便是诏书已经宣告完毕,他都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 “殿下,接旨罢。” 葬月提醒了他一句。 莫敬轩毫不理会,他只是狠狠瞪向葬月,怒道:“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问,父皇到底怎么样了!” 葬月的脸隐藏在银质面具的后方,莫敬轩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周身的气息却让莫敬轩觉得冷到了极致。 “说啊!” 饶是如此,他也依旧顾不得许多,什么太子之位,什么册封诏书,他统统不在乎,一声嘶吼想要得到的,始终不过是一个可肯定的答复:“告诉我!父皇到底怎么样了!” 礼仪姿态c禁忌宫规,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个答复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乏力。 “宫禁之中,禁止喧哗。” 仍旧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回答,葬月的心和声音,就如同他脸上的银面具一般,由始至终都不可能有丝毫温度。 他走了上前,狠狠攥住莫敬轩的手,一点一点地强行掰起来,然后极缓极缓将旨意禁锢到他的手中:“你别无选择。” 葬月起了身,拂去了身上的灰尘,平静得可怕地转了身,踏入承明殿中。 就在那一瞬,莫敬轩翻身爬了起来,趁此机会向殿中冲去:“葬月!” 前者脚步顿了顿。 “让我见父皇一面,我有事情要告诉他,卫泽的事情我有解释!我有” 葬月难得地停下了脚步,这仿佛让莫敬轩看见了微末的希望。 “葬月师父算我求你了” 堂堂秦王的哀求,无论何时都是难免让人动容的。 葬月似乎也不例外,他在那里停了许久,随后向殿中的一个小内侍伸出了手,小内侍又碰过来了一封诏书,葬月接了过来,这才转过了身,一如方才一样缓缓打开:“陛下遗诏。” 莫敬轩彻彻底底地愣在那里,葬月根本不去理会他是否是跪下,而是直接朗声念了出来: “太子莫敬轩,不听朕言,不遵朕意,悖逆孤行,刚愎自用。朕昔日曾诸般提点,然其不明自省,不知慎行,朕失望之至,自感上愧列祖,下愧黎民。然大统已定,再难更改,遥想叛逆横行,危及晋安c祸延国祚之时,朕自当追悔莫及,睹人而思景,悔不及当初。故朕百年之后,立此遗诏,承明闭锁,后事尽托葬月,若太子前来,禁入承明,朕与太子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相见” 莫敬轩喃喃着这六个字,彻彻底底地跪倒在承明殿外,抽□□力,一派衰颓的模样,便是任何人见了都有些不忍。 葬月喉头滑动了两下,终于走上来前来,他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始终重复那句“父皇,儿臣有解释,儿臣有解释”的莫敬轩,攥紧了拳头,他蹲了下来,将这一封诏书放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上,低声道:“这是陛下给太子殿下独一份的密诏,太子可要记住了。” 随后,他缓缓站起了身,端详着眼前已然绝望的莫敬轩,重新打开了承明殿的大门,踏了进去。 令葬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殿门打开的声音就像是惊醒莫敬轩的一记良药,后者几乎是拼劲了全力从地上趴起来,奋力掀开双戟,再次强闯承明。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一向稳重,此时此刻却好似舍了性命一般闯宫的莫敬轩,葬月忽然迟滞。但不过是呼吸间,他已然做下了关门的动作。 没有人能够拦得住莫敬轩,除了葬月。 当然还有承明殿的大门。 当莫敬轩闯过侍卫奔到承明殿殿门前时,那两扇沉重的大门正好缓缓关闭,一声巨响之后,葬月的银面具伴随着从梁上掉落的几颗前朝灰尘,彻底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建元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帝崩于承明殿,传位太子莫敬轩。谥号文,庙号世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殿外 天,沉了下来。 好似知晓大郑国丧一般,浓厚的乌云压在整个晋安城上,不多时日,便开始铺天盖地地卷起了大雪,莫敬轩惘然抬眸,天空泛起白亮的光,他已经不记得在这里跪了多久。 雪,落了下来。 飘到了承明殿外的地砖之上,透过冰冷的地砖刺得他的双膝生疼。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承明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建元帝重新从里面踏出来,冷冷地看向他,犹是往昔那般严肃决然:“你可知错?” “儿臣知错。” 无论是当年的莫敬轩,还是今日的莫敬轩,都是同样强稳颤音,一字一顿地回答着同样的四个字。 “当罚!” “儿臣情愿听凭父皇处置。” “脊仗之刑,儿臣,无异议。” 莫敬轩在瑟瑟发抖的寒风中,回答着当年的答案,只可惜那个问话人的影子,却已然随着北风在承明殿外的风雪里消散殆尽。 没有人知道莫敬轩在那里跪了多久,只知道承明殿的大门重新打开的时候,莫敬轩的身上已被蒙了一层白雪。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轻轻颤动。堂堂太子的口中,反复呢喃的,仍旧是许多年前承明殿前的那段问答。 没有人记得这段。 只有莫敬轩自己。 葬月心有些沉了下去,正当他准备重新关上大门的时候,从承明殿下奔来了一个小小的娇弱的身影,在皑皑白雪里显得那般渺小,葬月的心彻底坠了下去,他半阖了双眸,终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羽林卫尽忠职守地将闯上承明殿高台的莫小夭拦在了御阶之上,她没有莫敬轩的力气,无法推开阻拦她的长戟,只能无助地站在那里满面泪痕地看向葬月:“葬月,让我见见爹爹。” 莫敬轩听见了,他不知该如何去回头去面对自己的妹妹,只是固执地跪在那里。 葬月看了眼莫敬轩,又看了眼莫小夭,重重叹了口气:“公主回去罢,天冷下雪,陛下会心疼的。” “不!”葬月从未见过娇弱的莫小夭会如此刚硬决绝,她的泪水止不住,但她的坚持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样子,“我要见爹爹,我不相信我走的时候爹爹还是好好的!” 她用小小的身子拼尽全力地搡着羽林卫的长戟,什么都不管不顾,好几次她都险些撞到戟尖之上,直看得葬月心惊肉跳:“爹爹从来都不会不见小七!这一定不是爹爹的旨意!” 葬月没了辙,赶忙抢上前,替她掀开了两边长戟,突然脱力的莫小夭往前踉跄了两步,险些栽倒。好在最后关头葬月一把将她搀扶住,才不至于让她摔下去。 莫小夭半倾着身子,抬头看向葬月,声音哀软到了极致:“葬月,我求求你,你就让我见爹爹一面罢” 建元帝不见的,岂止是莫敬轩和莫小夭这句话葬月始终没能说出口,他看向关雎宫的方向,幽幽叹息后收回目光,冲着莫小夭决绝地摇摇头。 “陛下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爹爹不见小七!” 乖巧温婉的公主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葬月无法回答,他能够感受到她满溢的痛苦和难过,这般感情仿佛也触到了他的心灵底端,他不知道,如果事态会变成如此模样,他究竟还会不会 葬月叹息了一声,尽可能地将声线放得柔和:“公主还是请回罢,陛下这么做,都是为了公主好!” “根本不是!”莫小夭奋力甩开了葬月的手,汹涌的泪水仿佛要将葬月吞没,“爹爹最后的时候,小七都不在他的身边,都没有陪着他,为什么最后一点点时间,都不让我去见爹爹,去陪一会儿他——这根本就不是为了小七好!” 透过那双眼,葬月仿佛能够感受到她刻骨的痛,毕竟那是曾经最疼爱她的爹爹 葬月侧过了头,狠狠地闭上了眼睛,他怕,怕再看那双痛苦的双眼一会,就会忍不住将建元帝为何狠下心不见儿女的原委和盘托出,到那时候 他狠狠一咬牙,如果因为他一时心软而让一切付诸东流,他还有何面目去见建元帝? 最终,葬月迫使自己再度硬下心肠,再次回头的时候,他的眼底重新恢复了以往那般冰冷和坚硬,他狠狠攥住腰畔的佩剑,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许!” 他退了回去,重新示意两旁的羽林卫架起长戟,将莫小夭死死挡在外面,随后转身踏步重新进入承明殿。 殿门再次合上。 “葬月——”毫无办法的莫小夭喝着葬月的名字,却始终再也得不到一丝回应,百般无奈之下的她,终于将目光停留在了一直跪在那里,由始至终都不曾发一言的莫敬轩身上,“五哥——” 乍然来袭的呼喊声仿佛惊醒了一直处于混沌中的莫敬轩,他茫然地抬起了头,片刻之后才转了过来,看着自己的妹妹,那双同她一般无二的通红双眼中,写满的不仅有痛楚,更有绝望。 莫小夭看着他干裂的唇几张几合,精致的喉结上下滑动几许之后,才伴随着嘴角绝望的苦笑,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词:“小七五哥,对不起你” 一 从小到大,一直都生长在兄长关爱,爹娘庇护之下的莫小夭,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做心如死灰和束手无策。 但是如今。 她懂了。 不知究竟是太早,还是太迟。 葬月无法求动,莫敬轩已经彻底放弃,只是兀自地跪在那里,仿佛要将承明殿前的高台跪到深陷,才能赎罪。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她推开了羽林卫的阻拦,扭头向承明殿下跑去。 建元帝曾经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他无论怎样都是断断不会不见她的。 至少 在闯入关雎宫之前,莫小夭是这般想的。 但是眼前的一切,好像全然不在莫小夭的预料之内。 她跪倒在自己的娘亲面前,祈求着慕青衣能够出面去承明殿中,一起去见见建元帝。而她得到的答复却始终只有慕青衣平静到了极致的背影。 从莫小夭一踏入关雎宫时,长发未绾,素衣着身的慕青衣就一直面对着那张梳妆台上的铜镜,而先前送来的孝衣孝服,正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旁。 “娘亲”莫小夭往前膝行了两步,拽着她的衣角哀哀地求告着,“求求你,和小七一起去见见爹爹罢葬月他” 慕青衣缓缓射来的冰冷目光,让莫小夭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那双曾经迷了建元帝的剪水双瞳里,仿佛被晋安城的北风吹上了冻,只有一根根通红的血丝布满其中——这般通红的双眸和哭泣过头红肿的双眼有着天壤之别。 “见他做什么?” 慕青衣终于开了口。 每个字里都是莫小夭听不懂的绝情绝义。 她愣在了那里,不知这一切为何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前两日她还看见娘亲悉心照料着爹爹,明明那几日的时候她还能看见娘亲见到爹爹时眼中化不开的浓浓爱意,明明明明她是担心爹爹的,可为何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慕青衣:“娘亲” “他就是个骗子!”慕青衣带着浓浓的恨意,毫无姿仪地斥骂了一句。 莫小夭愣了,呆了。她不知道这一切话从何而来。 她看着慕青衣面颊微微的颤抖着,不只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极端的愤怒:“当年洞房花烛夜,他说好的,陪我一辈子,白头到老,不离不弃。可如今!” 她愤怒地盯住莫小夭,好似要将这一切的愤怒通过女儿传递到他的身上:“可如今他却一句话都不说,就走得这样仓促!本宫” 慕青衣攥紧了双手,指甲几乎要嵌入肉中,她言辞中的恨意让她的双眸更加通红得可怕:“本宫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不是说不想见人么?那好,本宫就成全他,成全他谁都不见的心愿!” 莫小夭怔怔地看着慕青衣,看着人一点一点地将汹涌的情绪死死压下去,随后从嘴角牵扯出一抹冷笑:“他不是爱这江山胜过一切?那本宫定要好生扶持小五,打理好这大郑的江山社稷,续晚年帝业,百世隆昌,到时候让他只能躺在封土堆下,看着他爱过的江山昌隆万代,却不由他享!本宫要让他后悔,后悔撒手离开得太早!” 不知是否是错觉,莫小夭分明看见慕青衣眼中的泪水打着转,却始终不曾低落下来。 莫小夭的泪倏然滚落,滔滔而下,似是将慕青衣的那一部分也淌了下来,慕青衣狠狠地瞪着她,厉色道:“不许哭!” 她的喝止让莫小夭浑身的僵硬,她现在越发肯定刚刚看到的在慕青衣眼中打转的泪水是错觉,因为如今它们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慕青衣犹胜男子几分刚毅的目光,直视着她:“宫门之外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等着这一天,新帝登基,世家趁帝座不稳之时发难的事情从来不少,你我没有哭的时间。” 一 承明殿殿门的每一次打开,都意味着一封隐藏的遗诏被依照建元帝生前的要求,在最合适的时机诏令天下。 又是一声刺耳的“吱呀”声,莫敬轩已经彻底放弃了抬头,因为他知道,他所盼望的那个人真的再也不会从这个地方踏出来了。 寒光卫寒光使官服的衣摆停在了垂首的莫敬轩跟前,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掠起了官服几分。 风停了下来,但衣摆上已经沾染上了几片雪花,葬月没有理会,就像他不曾理会铺满承明殿外地砖的雪花,吞没了他的鞋子一样。 莫敬轩终于迟迟地抬起了头,葬月正静静地看向他:“父皇是还有什么旨意给我么?” 葬月静了片刻:“给叶枫的。” “叶枫?” 葬月默认。 “是什么?” 莫敬轩对于建元帝留给叶枫的旨意,比自己的还要紧张。 他猛地抬了头,只求葬月给自己的一个答复,葬月无奈叹息,展开了圣旨,简单地通告着莫敬轩:“卫将军叶枫,随行北境,不知规劝太子,任其肆意妄为,罔顾社稷,其罪当诛。然念在北境一案查处有功,以功抵过,贬往西北天城关镇守,羽林卫仍交太子。” 莫敬轩再度呆在了那里,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建元帝会痛恨他至极,甚至不惜将叶枫牵连在其中。他慌了神,强撑着已经疼痛难忍的膝盖站了起来,一把攥住葬月的手急急道:“葬月!我求你告诉父皇,这一切的一切有错皆在我一人,与叶枫无关,他劝过我,只是我一意孤行不曾听其劝谏,望求父皇不要怪责叶枫,如果叶枫有事,小七她” “晚了,”葬月毫无感情地打断莫敬轩的话,“陛下已经登遐,你让微臣如何告诉陛下?况且天子一言九鼎,旨意一旦下达,便断无更改的道理,太子难道连这一点都不记得了?” 莫敬轩站立不稳,险些要跌倒在地,有那么一瞬间,葬月从曾经无比高傲c意气风发的秦王眼中,读到了心死的感觉。 他搀扶住了他,在确定莫敬轩不会摔倒之后,又不着痕迹地甩开了他,旋即大踏步地擦肩而过,除了承明殿的屋檐,葬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漫天的风雪扫在他的衣袍上他,于一派寒风萧萧中,他回过头,看着面如死灰的莫敬轩开口道:“太子殿下与其在此忧心忡忡,倒不如好生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做。葬月人微言轻,但还是有一句话要劝劝殿下,如此时节最好还是不要做他想,好生准备登记事宜,才是正道。” 莫敬轩仿佛寻觅到了一丝希望,哀恸的眼中隐约有了些许亮光,他看向继续对他说话的葬月:“这晋安城的烂摊子,还等太子殿下来亲手收拾,太子悲痛之余,最好还是不要忘记,西北c北境c朝堂之中究竟还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可我”莫敬轩嗫嚅着开了口,“如今只想求得父亲原谅” “原谅?”葬月冷哼了一声,带着慢慢的嘲讽,“太子殿下现在想要来求原谅未免始终太晚了些,如今情形除了证明你的一切选择,自有你的目的,你并无差错之外,别无他法。” 一语仿佛惊醒了莫敬轩,他的眼中再度闪现火光,猛然惊醒抬头的时候,葬月已经步下了承明殿的御阶,走在宫城的大道之上,风雪乍起,卷起他墨色的斗篷,茫茫天地将他笼罩禁锢,分外萧瑟。 云诡波谲,莫敬轩抬头看了看天际,一如多年以前,他同叶枫看过的那般——又一场风雪要来临了 一 叶枫被莫名其妙贬谪到西北天城关的消息,最终还是不知道被何人通传到了莫小夭那里,分外焦急的她顾不得许多,拿了那面出宫令牌就逃出了宫城,往□□赶来。 □□上下都是认得平宁公主的,自然都不会阻拦,莫小夭一路顺畅地来到了莫敬轩的书房,她推开书房大门,外面的风雪迅速涌入了书房之中,吹得满室烛火摇摇欲坠:“五哥,你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对不对?” 莫敬轩抬起了头,不过短短一日,他已然憔悴得不成人形。莫小夭有些心疼,个中原因她早已打探过,她走到案几旁边,一双柔软的小手心疼地捧起他的脸,言语凄哀:“五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会让爹爹这样生气?甚至死生” 她不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兀自看着自家皇兄晦暗的双眸,泪意上涌。 莫敬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件事情他委实不知道该如何相她开口,只能神色复杂地盯住自家妹妹的双眼。 只片刻功夫,莫小夭便忽然明白了,她有几分迟疑:“莫非是七七姐姐?!” 莫敬轩的眸中闪着肯定的光。 “不!不会的不会的!”莫小夭猛地站起了身,一甩袖子,否认得彻彻底底,“你能想到的东西,爹爹一定能够想到!爹爹不是那样的人,爹爹这么做肯定有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莫敬轩再度垂下头,苦笑着打断莫小夭的话,“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父皇终有一日会是死在我的手上,会被我生生的气死,我怎么敢我怎么想那可是我此生此世最敬重的爹啊!” 莫敬轩愤恨的泪水终于淌了下来,他恨恨地锤着案几,字字句句痛心疾首,难以言表。 莫小夭见他如此自虐,更是心疼,慌忙将人的手捧在了怀中,努力将泪意压回去强笑道:“五哥!五哥!没事!事情一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肯定有肯定有” 有那么一瞬间,莫敬轩看着眼前娇小的妹妹,从来都不曾觉得自己有过这般脆弱,她挪转到他的身旁,像他曾经那般护着她的样子,将莫敬轩牢牢地护在怀中,轻轻地抚拍着他的宽大的背脊:“小七知道五哥难受,五哥要是真难受,就哭出来,小七不会去告诉别人的。” 莫敬轩没有回答,他同样紧紧地无声地将莫小夭揽在怀中,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莫小夭感受着怀中哥哥气息急促地起伏,随后一片滚烫从她的肩上晕染开来,一直流淌到了她的心底,灼得某一块不知名的地方生疼生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办事 次日清晨,一封圣旨在晋安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浩浩荡荡的传旨队伍来到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客栈中,指名要见一位卫七七的姑娘。 掌柜的诚惶诚恐跪在一群大人面前,口称这几日投宿的客人中,连一位姑娘都没有,更何况一位叫做卫七七的。 传旨的人面面相觑,随后勃然大怒,声称要将整个客栈的人全部带到廷尉府中好一顿闻讯才可以。就在众人六神无主的时候,一位自称卫康的公子站了出来,她取下发冠,如瀑的长发垂落到腰际,眉如月眼如星,随后款款下拜,承认自己便是这群人要寻的卫七七。 一众人等相视一眼,随后展开圣旨,传下旨意——册立卫七七为太子妃。 慢说是卫七七自己,就连客栈里所有的人都惊骇住了,顿时在大堂之中议论纷纷,谁都记得当时送这位公子来的,是另一位浑身贵气逼人,气宇不凡的公子,二人举止相熟,想来那位公子便应该是先前的秦王殿下,如今的太子了。 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卫七七在众人的提醒之下,懵懵懂懂地就接过了,一通恭喜和贺喜声让她双眉越发紧蹙。传旨的人已命人上楼,将卫七七的东西打点收拾完毕,准备请太子妃步上马车,直到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客栈的时候,一阵寒风吹过,乍然惊醒了卫七七,她住了步子,道了句:“慢着。” 一双眼眸扫过困惑的众人,卫七七终于问出了那句自己一直想要问却几番被打断的话:“太子殿下是不是五公子?” 一 如此消息只过了半日的光景便传遍了大半个晋安城,自然也传到了莫敬轩的耳中,他顿时愣在了那里,这一封一封接着一封的旨意,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苦思无果的莫敬轩终于再一次来到了承明殿前,白绢挂满了整个宫城,没有了建元帝的宫城一派死气沉沉,透露着股子难言的落寞和萧条。 莫敬轩鼻子一酸,不觉垂了头,静静地等待着葬月的出来。良久之后,腰系白绢的葬月从承明殿中踏出了步子,他站在莫敬轩的面前:“怎么?太子殿下还有事?” “这封旨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葬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陛下嘱咐,葬月莫敢不从。” “那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般时节这般旨意他究竟要” 葬月冷冷抬眸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质问:“陛下决策,微臣怎敢妄加揣测?” 莫敬轩不知如何作答,只听得葬月又开了口:“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太子殿下有心思去质疑陛下这般旨意究竟是何意思,倒不如放在大典上面,思量周全。” 难得一见的,莫敬轩没有听葬月的话,他倔脾气上来,掀起衣袍,再次跪在了殿外,抬眸直视着葬月:“我只想知道,父皇是不是到最后那一刻都恨极了我,求师父告知!” 葬月看着跪在面前的莫敬轩,同样难得一见地没有谦卑搀扶起他,他没有打算理会莫敬轩,停顿了片刻之后,在没有做任何回答的情况下,转身踏入了承明殿,命令将殿门再次关闭。 一 漫天的风雪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紧闭的承明殿大门也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 莫敬轩就这么顶着风雪,跪在承明殿外冰冷刺骨的地砖上。他的脸色发青,却始终咬牙硬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而又不失威仪的疑问:“多久了?” 余光扫过,两旁的羽林卫冲着莫敬轩的背后行了一礼:“两个时辰了。” 莫敬轩知道是谁来了,他把头埋得深了些,欠了欠身子,算是行过了礼:“母后。” 慕青衣踏上了承明殿最后一级台阶,在莫敬轩的身旁站定,她一身雪白胜雪的孝衣,发上并无饰品,只有一朵白色孝花,在她乌云般发间显得十分刺目。 她施了些许粉黛,用以遮盖憔悴至极的面色,维持着大郑皇后该有的气色和仪态。 “跪在这里有用么?” 慕青衣同他一起看着紧闭的承明殿大门问道。 “无用。” 干脆的回答,并没有能够让慕青衣的神色游离半分。 “你可还记得,你父皇生前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莫敬轩停顿了半晌,然后回答:“大郑稳固,开疆扩土。” 这八个字的出现,方才让慕青衣的神色微微和缓了些许,她偏过了头,看着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紧盯地面的莫敬轩再次问道:“那你跪在这里能够做到么?” “” 莫敬轩无法回答,良久之后才用生涩的声音,回答了两个字:“不能。” 慕青衣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跪在这里?” “但求心安。” “帝王的书卷中没有这两个字!” 骤然拔高的厉声指责,让莫敬轩有一瞬间以为是建元帝站在至极的面前恨铁不成钢的斥责。 他心中骤然一抽。 慕青衣踏前了两步,转到了莫敬轩的正前方,质问起来:“西北柳氏之患可除了?” “没有。” 莫敬轩答。 “北境边关如今可曾安定?” “没有。” 莫敬轩再答。 “晋安城中各派势力可曾尽数臣服?” “没有。” 莫敬轩不得不答。 慕青衣冷笑一声,眼眸神色阴沉了好几分:“都没有。你既然知道这一切,那跪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莫敬轩无法回答,他低着头垂着眼眸,万千情绪尽数藏匿了起来。 事到如今,慕青衣能做的终究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停顿了片刻,收起方才疾言厉色的模样,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盒,随后当着莫敬轩的面缓缓打开。 “如你所见,这是你父皇生前托付于本宫两卫两军的兵符,”她停顿了片刻,对上莫敬轩愕然抬首的眼眸,声音沉静如水,“小五,如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在承明殿前为求心安二字,跪到天荒地老,你父皇死而复生;要么便是拿着兵符立刻部署,趁还有机会谋取先机二择其一,你自己选择罢。” 莫敬轩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犹豫。片刻光景后,他抬了头,蓦然问出了一个让慕青衣猝不及防的问题:“母后不难过?” 这样的问题让慕青衣的面色顿时冷了几分,她阴沉地看向莫敬轩,听着人继续不甘心地追问着了一句:“为何如今父皇离世,母后还能如此淡然,为何母后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现?!” 慕青衣静静地看向莫敬轩,难得一见的严肃有那么一瞬间让莫敬轩仿佛将她同建元帝重叠起来:“看来许多年前,同样是在这个位置,同样是在承明殿,你父皇对你的教诲,已经被你忘了个干净。” 莫敬轩怔住了。 眼前人的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透露着危险和不满:“有些事情c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就已经足够了。” 一声脆响犹如惊雷在莫敬轩耳畔炸开。 慕青衣已经将装有两卫两军兵符的盒子掷在了他的跟前,旋即决然地转身离去。一片衣袍扬起,纷纷扬扬卷起了雪片漫天,透着难喻的清冷和冷漠。 莫敬轩回头看着人毫不留情的背影,终于决定做最后一次挣扎:“那母后的心,可曾有过难过?” 慕青衣的脚步顿住了,片刻之后,比刚才更加无情更加冷酷的词汇夹杂着萧瑟寒风,裹挟着犹若刀片的冰雪,挂到了莫敬轩的心底: “没有。” 寒风凛冽,吹得慕青衣的衣袍飞扬,说不出的恣意张狂。莫敬轩红着眼看向背影,手死死地攥住了盛放兵符的锦盒,那兵符好似给了他莫大的质问的勇气:“为何?!父皇他待你” 冷笑声被风声送来:“他从未对我信守过一句诺言,这样的人” 北风呼啸而过,让慕青衣停顿了片刻的光景,她稳了稳被寒风吹乱的声线之后,将后半句话说得毅然决然:“这样的人,我何须为他落一滴眼泪?” 莫敬轩无话可说,亦再无话可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慕青衣再度举步,头也不回地步下承明殿外漫长的阶梯。 只不过,他看不到,转身离去的慕青衣的双眼,也在那一瞬间通红,她紧咬牙关,攥揉着衣袖,在决然举步的那一刹那,泪流满面 发往北境的诏书几乎是在同一日,被快马加急送到了北境幽州城中,一切事务几乎打理完毕,正给莫小夭挑选着幽州特产的叶枫被人寻回了幽州刺史府衙,茫然地接下了一封贬斥他并且调往西北天城关的旨意。 这封圣旨当中,没有给他回到晋安城的机会,更没有申辩的机会。叶枫几乎是本能地觉得——晋安城出事了。 况且这队派来传旨的人,显然是来自寒光卫,这群人做事不留丝毫情面是出了名的,而且看他们这样子,大有几分要押着叶枫去天城关的架势,纵然叶枫有心偷溜回晋安城也是徒劳无功。 于是转眼功臣变罪臣,叶枫只能无奈地将北境事宜嘱咐交托到跟随仪仗出行的莫敬轩最信任的几个幕僚手中,随后跟随着寒光卫,越过晋安城,直接转道西北天城关。 一 就在整个宫城都笼罩在建元帝猝然离世的悲戚中时,唯有昭华殿一如往昔般灯火通明。柳淑妃闲闲地倚在榻上,吃着宫外新送来的绿蚁酒,看不出丝毫难过。 莫敬成是闻讯进宫的,在承明殿被葬月挡在了门外之后,便转到来了自己母亲这里,一踏入殿门的他便发现一向善于藏匿情感的柳淑妃,此番实在是难得地连凄哀都懒得掩饰,倒是一旁的莫小小,倒是显得情绪低落。 莫敬成横了她一眼,冷笑道:“不是个皇帝死了,你倒是在这里假仁假义地难过什么?他又不是你亲生父亲。” 抬眸看了一眼莫敬成的莫小小欲言又止,她蹙了眉头,半转了身子,随后垂眸将这般情绪都掩藏了下去。 “成儿!”柳淑妃终于坐正了,她瞟眼莫小小有些不悦,先让人下去之后,这才转向了自己儿子,“柳平那厢布置得如何了?” 听起淑妃提及柳平,莫敬成便迅速将在莫小小身上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颇为自信地笑了下:“一切妥当,只等那莫敬轩登基之前,以葬月矫诏,莫敬轩杀兄夺位的理由,借着晋王和楚王余党为由头,再掀波澜。” 他得意地看着柳淑妃,举手投足倒是有了几分运筹帷幄的姿态:“如今巡防营已除,两卫两军又刚刚整治,加上陛下又突然暴毙,实在是大好良机。想来到时候,二字定能够得偿所愿。” 望着莫敬成如此自信满满的模样,柳淑妃不觉间蹙了眉头,没来由的她总是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甚至让她都不敢再放宽心。她叹了口气,劝道:“万事还是小心些好,周全为上。再怎么说,莫敬轩还毕竟是那个人亲手调|教出来的,不可小觑。这件事情旁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莫敬成轻蔑地摆摆手:“母妃大可放心,莫敬轩此人哪里有什么可以值得畏惧的,所谓亲手□□,不过是□□出来了一个亲手气死自己的儿子,母妃提起陛下时总是讳莫如深,我到觉得并非如此。” “小心为上,”对于莫敬成的这般信心满溢,倒是让柳淑妃有些无奈,她提醒着,“不要忘了,莫敬轩的身边可是还有几个帮手的。” 莫敬成笑了:“母妃说的是叶枫还是任子尧?” 淑妃不答。 “那个老糊涂,被莫敬轩气得已经将叶枫调去了西北天城关,如此时节,如此决策与断其臂膀无疑,”莫敬成面色阴狠,“至于任子尧,他那临阵倒戈的一招,在莫敬业和莫敬清两个蠢货的面前倒是玩得漂亮。只可惜这一招只能用一次,一而再再尔竭,母妃不必畏惧。到时候只管让柳平调一支队伍,紧盯侯府,无论有谁出入,一律格杀勿论,到时母妃便可看看,这所谓的莫敬轩臂膀,究竟还能不能起到用处。” 听着莫敬成的回答,淑妃摆了摆手叹口气道:“本宫所说的不是他们俩” “莫非是叶远?” 淑妃摇头。 “那是谁?” 沉寂片刻之后,淑妃盯紧了下站着的莫敬成,缓缓吐出三个字: “慕青衣。” “慕青衣?她?” 这个回答让莫敬成无比诧异:“怎么会是她?” “怎么不会是她?”柳淑妃冷眼扫过了莫敬成,“你以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位置是那般好坐的?还是说你觉得以你父皇物色人选的眼光,会让一个只会黏腻在夫君面前,撒着娇求天子宠幸的小女人,凭借着一时兴起的恩宠,坐上皇后的位置二十余年岿然不动?” 莫敬成显然并不服气柳淑妃的这番话,他本欲争辩,却被淑妃抬手制止,今日自信的话她已经听得太多,骄兵必败的道理她当年在西北的边关可是见到得太多,这已经让她养成了事情不到最后成功的那一刻,她绝不敢放松的性格。 慕青衣沉寂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这样一个能让建元帝恩宠二十多年的女人,是个简单的角色,她不相信统治大郑二十三年的建元帝是个媲美西燕皇帝的糊涂蛋,就像她不相信那一个人会毫不留情地舍下她一样。 柳淑妃的双眼眯了眯,再度冷冷地看向莫敬成,这双眼中掩藏了二十多年的杀气,阴沉得让他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哆嗦,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争辩一句:“他不是我父皇,至于慕青衣那边,儿子会留心的。” 这话似乎引起了柳淑妃的不满,她眼眸中杀气更甚,这种眼神莫敬成曾经在柳平的眼中看过,那是只有真正杀过人才能释放的气息,莫敬成心底微颤了一下,随后看着柳淑妃轻启了嘴唇,一字一句地告诫自己:“你不是小小,无论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 莫敬成不甘,他憎恶着现在停灵在承明殿棺椁中的那个人。他是父亲?不是。这从他记事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莫敬成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上朝,他恐怕这辈子都记不住这个人的模样。 柳淑妃的那双闪着寒光的眸子,仿佛将莫敬成看了个通透,她点出了莫敬成最不想c却也不得不接受的一个现实:“你若不承认,你就坐不上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 莫敬成心中终于松动了,为了那把椅子,他隐忍了二十余年,就算他拥有庞大甚至让那个人忌惮的母家又有何用,到头来那里还是只能靠自己争取。就此放弃?那是不可能的。 胜利就在眼前。 已经二十多年了,再多片刻又有何妨。 莫敬成阴了脸,躬身谦逊地冲着柳淑妃行了一礼。当“谨记母妃教诲”那几个字出口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一次地选择了妥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交谈 夜,已经深了。 含云殿中仍旧亮着灯火,自从建元帝登遐以来,便是夜夜如此,殿中的侍女们,大多只能望着燃点着灯火的宫殿,发出幽幽无奈的叹息声。 同样望着含云殿的还有刚刚从昭华殿里面偷偷溜出来的莫小小,她身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站在殿外,神情充满了忧郁和担忧。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莫小小回过了头,她看见莫小嫣正拾级而上,在这里碰见她并没有半份意外,所以莫小小浅浅地向莫小嫣行了一礼,露出个堪称标准的笑容:“四姐姐。” “小六。” 莫小嫣虚服起她。 不知是不是莫小小的错觉,这几年的莫小嫣像是变了一个人,周身上下再难看见往日那般怯懦,一举一动,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间,皇家风范尽显。 尤其是莫敬清死后的这段日子,深居简出的莫小嫣更是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本常常欢笑的人,如今却变得眉眼清冷,周身透着股子淡淡的疏离,倒是意外地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出身显赫的公主。而不是当年那个跟随着美人,唯唯诺诺的莫小嫣。 莫小嫣看向了含云殿,眉眼那股子清冷渐渐褪去,仍旧是那一如既往对莫小夭不变的温柔:“恐怕父皇离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小七更伤心了罢。” 莫小嫣的感慨入了莫小小的耳,将她的思绪骤然拉了回来。她调整得极快,低低点头应到:“是啊,父皇生前是那般疼爱着小七” 她停顿了片刻,终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转向了透着股子浓浓忧伤的莫小嫣:“四姐姐难道不会因三哥的缘故” 提及莫敬清,莫小嫣这才终于收了凄哀的神色,扭头看向莫小小,淡淡一瞥时,透着的威仪没来由让莫小小心惊:“三哥是三哥,我是我” “况且”她顿了顿,那般威压褪了几许,忧伤再度蔓延,“三哥虽说曾经无数次明言憎恨父皇,可我却知道,平日三哥教导我时,他独处之时,一言一行举一动皆是在效法父皇。他恨的,只是那个负了赵夫人困顿她一生的男人,而他敬重的c深爱的确实这个大郑的帝王。” 莫小小听着有些困惑:“难道这两个人不都是父皇一个人么?” “不,”莫小嫣看向了她,眸光里水波流转,“是两个” “两个?” 莫小嫣更加不解,她本欲再问的时候,只见莫小嫣释然一笑,抬手为她整理着斗篷被风吹乱的领子:“以后你会明白的。” 莫小小知道再不该问了,于是她打住了话头,微微颔首,权且是记下了。 含云殿里的灯火没有半分减弱的意思,压抑的气息在姐妹俩间蔓延。莫小嫣吐出来一口浊气,牵起一丝强笑:“去看看小七罢。” 莫小小垂首轻应,她抬头之际,莫小嫣已经往含云殿走了过去。 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思潮,莫小小停住了步伐,回头望向了承明殿的方向,隐藏在夜幕中的承明殿,只能依稀里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要看,想要再多看上一会。 这一凝视便是许久,含云殿宫门正缓缓打开,满室光芒涌了一地,莫小嫣转了头,看向仍旧望着承明殿的莫小小呼唤:“小六!” 如梦初醒。 回头时,亮堂的含云殿刺得莫小小双目有些发痛,那里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来了!” 她应道。 一 满室的烛火,是莫小夭为建元帝点的长明灯,一盏一盏精心呵护。可纵然满室烛火,暖光怡人,却再难让莫小夭感受到一丝温暖,不食不语的几日,在莫小嫣和莫小小的到来之后被打破。二人对这个最小的妹妹,都有着由心底而生的心疼,所以一直陪伴她到天边拂晓时分,才在莫小夭连声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自己的宫室。 数日未眠,莫小夭的身体始终是顶不住的,在天边泛起第一缕日光的时候,她终于倒在床榻之上沉沉的睡去。梦里,建元帝还在,莫敬业还在,曾经她眷恋的一切都还在 许是仍旧心中痛苦的原因,莫小夭在个把时辰之后就醒了过来,满室未灭一盏的长明灯,让她有些惊讶,一抬眸间,她看到了随侍在她身畔的侍女们皆是带着歉意的笑容。忽而,她平白生了些许泪意,心中好似放下了什么一般,用晨起时略微沙沙的嗓音道了一句:“我饿了。” 这三个字让侍女们突然泪目,她们顿时如炸了锅一样忙活开来,有几个最贴身的围簇在莫小夭的跟前,一边擦着眼角一边念叨:“公主可算好了,可担心死婢子们了。” 莫小夭淡淡地“嗯”了一声,秀气的小脚犹豫了一下,仍旧是赤|裸着踏在了含云殿光滑的地砖上。 她自小就这样的习惯,以前更是常常因为建元帝的到来而顾不得穿鞋,匆匆就往自家爹爹处跑去,随后就攀在人的身上,说什么都不肯撒手,往往惹得建元帝一阵阵的心疼,然后回头又把另一只小兔崽子拎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侍女不知道莫小夭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仍旧絮絮叨叨地说着:“太后担忧着公主,太子也担忧着公主,只是这几日太子的登基大典就要办了,实在是无暇分身” “登基大典?”莫小夭回过了神。 “是,”侍女擦干了泪,对莫小夭继续说着,“听说是因为这两日,南北护城军那边,发现了些许异动,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所以要加紧戒严。” “异动?” 莫小夭再次打断。 “是什么异动?”她问道。 侍女摇头:“具体婢子们都不知道。” 这一番话让莫小夭心下有些微沉,她强打了几分精神,随后细细思索,片刻之后,她似乎是对侍女再说,又似乎是在呢喃自语:“大哥和三皇兄掀起的晋安城动乱这才刚刚平息不久,怎么又要生起事端?这次究竟会是谁” 她沉吟少顷,继续梳理着思路:“不对,这一次只怕是冲着五皇兄的登基大典而来,新君初登大宝,权势未稳,恰是最好时机,想来这群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若此时生事,那么最好的由头恐怕”她惊圆了双眸,“恐怕就是顶着先前的晋安动乱最为稳妥。既然他们要名正言顺打破五哥的登基大典,那么那就一定回去迎接三皇嫂!” 侍女不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有些怔住了,莫小夭一瞥头,眸间厉色生生将侍女唬了一跳:“五哥呢!” 侍女们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莫小夭,一时不适应乃至有些磕磕巴巴:“大c大约在□□” 莫小夭住了声,沉吟片刻,紧接着又问道:“那残影呢?” 侍女怯怯地指指天空:“在” 得知残影尚在,莫小夭明显送了一口气,她猛地一挥衣裳,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声调,下着命令:“绢帛拿来,纸笔伺候。” 莫小夭的反常顿时让侍女们觉得此事不寻常,于是一个个动作极快,莫小夭蘸着墨汁,在绢帛上匆匆写定之后,才将绢帛小心封好,随即唤来残影,将信递给了他,沉声吩咐道:“无比将这封信送到□□中,越快越好!” 一 当残影送信的速度极快,恰好此时的莫敬轩正在自己的王府中安顿事宜,太子府这种东西对于即将登基的他显然没有了必要,而卫七七则在传旨那日的时候,被召入了宫城中。 莫敬轩得了信件,极快地拆了开来,浏览一番之后,方才舒了口气,他抬头看向了早就在书房中等候的葬月问道:“三皇嫂到哪里了?” 葬月答:“已经在来□□的路上。” 莫敬轩点头:“甚好。” 随即他又转向了一旁的残影:“尽快回宫,告知小七,让她放宽了心,这里的一切本王已经安排妥当,让她再莫要为这些事情操心劳神,好好养病要紧。” 残影应了,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莫敬轩叫住,他看了眼葬月,随后叹口气,仍旧对残影道:“告诉她,皇兄很担心她” 残影愣了一息,他断然是没有想到莫敬轩叫住吩咐的会是这样一句话。葬月朝他投去冷冷的一瞥,唬得他连忙垂了首,唱了声“喏”,便离开了。 见残影消失不见,莫敬轩方才重重叹息了一声。 葬月生了一丝不忍,他一改先前在承明殿前那般冷硬的声线,难得地温言劝告了一句:“其实太后有一言,值得殿下深思——若是殿下真的想要回报陛下,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守好眼前的一切,譬如大郑江山,譬如殿下所珍视的人” “可我,”面对如此的葬月,莫敬轩竟难得地低了眉宇,生了丝软弱,“怕” “畏惧成不了帝王。” 葬月打断得毫不留情,甚至些许想要问究竟害怕什么的意思都没有。 莫敬轩闭了眼,片刻之后重新睁眼时,曾经一闪过的犹疑便真的闪过去了。他像是转了念一般,抬眸看向了葬月:“葬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父皇立七七为太子妃的那封旨意其中的深意?” 出乎意料却又好似情理之中的,葬月没有回答。 “告诉本王。” 莫敬轩命令。 良久之后,一个“是”字从葬月的口中吐出。 “那父皇的意思是——” 莫敬轩拖长了声音,等着葬月接话。 “陛下说,为帝王者究根与普通人无异,喜c怒c忧c思c悲c恐c惊皆是无法避免,一如太子殿下如今会怕,为帝王者也会害怕,怕世家c怕兵权c怕谏官c怕朝臣甚至怕枕边之人。帝王看似至高无上,可实际上却是行于山巅,犹如刀锋之上,睥睨的是整个天下,所斗的也是整个天下。” “世间万物繁多,畏惧在所难免,可越是畏惧什么,便是要越要直面什么,将其放在自己身边是最好不过。枕下藏刀,究竟是枕于威胁之畔,还是保身之法,只不过仅是一念之间,看得也不过是殿下掌控与否。如果殿下相信这柄刀殿下能够掌控,那便试着去做,勿要畏惧刀锋之利,只管放胆即可。” 莫敬轩听罢,忽而像是了然了什么一般,身子直起了一半,双眼藏不住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更加惊讶和急切:“你是说,从一开始父皇就是相信我的?!” 一声轻笑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尤为明显,莫敬轩甚至仿佛能够看见葬月隐藏在银面具下那张淡淡微笑的脸:“陛下从未怀疑过太子殿下所有的一切。” 这样的回答仿佛给了莫敬轩莫大的惊喜,他有些激动地喘息,可转念之间他却又想到了什么,渐渐萎靡了下去:“那父皇为什么” 葬月没有回答。 仿佛是过了极为漫长的时刻,莫敬轩终于无奈地嗤了一声:“葬月,你骗我。你也说不出了对不对?” 他看向葬月,银面具再一次掩埋了所有的情感。 莫敬轩眼有些发涩发胀,他揉揉眉心,将这般情绪尽力掩藏下去,随后逼迫自己接受一个现实:“你也只是安慰我,其实父皇从一开始就不曾相信过我,我知道,你如此这般的言说,不过是为了宽慰我,让我对父皇不至于太过歉疚,让我能够坦坦然然,好好生生地接替这个皇位。” 葬月似乎抬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但这一切对于莫敬轩来说都不重要,他难过的是如今停灵在承明殿里的那个人始终不曾对他的相信。 明明他可以 明明这一切 从未发觉的愤恨突如其来涌上了莫敬轩的心头,他死死地盯住葬月,生生迫使自己转了话题:“明日,该是父皇移灵至明赫宫了罢。” 葬月应是。 莫敬轩叹息,又问:“那泰陵也快要完工了罢?” 葬月再次应是。 莫敬轩继续追问了些许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直让葬月最后不得不再次抬起了头。 再怎么说他是从他手上教出来的,莫敬轩如今究竟想要做什么,除了建元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同样的,他也知道,这个心结不解,莫敬轩就永远无法真正地走出来。 只那一瞬,葬月下定了决心,他看向莫敬轩,道了一句话:“殿下何必如此,太子妃这件事” “不要提这件事!”一向沉稳的莫敬轩竟突然之间拍案而起,他怒视着葬月,喘息间红了双眼,“本王知道,他立七七为太子,也只是因为恨我!” “殿下未免也太小看陛下了。” 葬月没忍住嗤了一声。 莫敬轩不理会,固执己见:“不!他只是为了让我对着我爱恋得无法自拔的人,夜夜背负着这样的罪孽,难以安眠。这是他对我的报复!他从来就不肯听我解释,因为他是帝王,容不得任何质疑!对于卫七七如是,对于卫泽如是,对于当初那些有关西北北境的决策也是如是!” 莫敬轩气急,泪水从他愤恨的双眼中淌出,说不出是因为建元帝的离世还是因为压抑了许多年的发泄。 葬月看着他,终于陷入沉默,毕竟面对此时狂躁的莫敬轩,开口不是个好选择。 一通发泄之后,莫敬轩方才渐渐收了气愤,他将这般怒意渐渐控制下来,隐忍胸中,唯有眼角的一滴泪缓缓淌下。 低低的啜泣声在书房中散开,减弱,最后消失不见。 莫敬轩强压下这般心痛,将诸般情绪强忍了下去,让自己重新恢复常态,可他瞒不过葬月,短促的呼吸声入了葬月的耳,也终于触动了他内心最后一道绷紧的弦。 他再度抬了头,认认真真地看向莫敬轩,缓缓地突出了一句话:“殿下可曾想过,若是你的那些决策,由陛下听了c做了,如今初登大位又能做什么呢?” 滴水入静波,掀起的却是骤然翻起的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莫敬轩愣在了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动乱 距离礼部拟定莫敬轩登基的时日,还有五天时间,整个晋安城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就在这般人人紧张的光景之下,深宫之中传来了让静谧湖面产生一丝涟漪的讯息——慕青衣突然以兵符调动羽林卫固守宫城。 如此时节,这则消息对于浸淫朝堂多年的众臣们来说,像是一个暗示,此番的登基大典定然不会以平静开始和告终。 而此时此刻的晋安城宫城之中,堪比从天而降的羽林卫将整座宫城围护得犹如铁桶一般,尤其是各个主宫室,更是成了羽林卫防守的重点所在。其中自然而然少不了淑妃的昭华殿。 当然,羽林卫包围昭华殿这则消息传到柳淑妃耳中的时候,正是她前来关雎宫中请安的时辰,闻讯的她纵然再惯于沉稳,却也不可控制地怔忪了一下,好在她极快地调整过来,恢复往昔那般淡淡的浅笑,对慕青衣道:“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 慕青衣品了口茶,将礼部拟定的即将让她择定的迁移宫室图纸放到了一边:“淑妃听到的是什么便是什么。” “臣妾听到的是皇后娘娘调兵入宫城的消息,”柳淑妃无辜地眨了两下眼,随后掩口突然轻笑,“莫非皇后娘娘是要兵谏新君不成?” “兵谏?”慕青衣一挑眉,乜斜着眼扫过柳淑妃,冷笑了一声,“看来淑妃还真是博闻广识,竟不知从何处在什么时候听来了兵谏自家儿子的先例,还真是连带着让本宫都开了眼界。” 柳淑妃自然能够听出慕青衣话中的刺,她也不想示弱,索性开了口:“可前朝又不是没有先例,若是深宫之中有人想要大权独揽,排除异己,这般罔顾血肉亲情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本以为这么一激,原本先夹枪带棒的慕青衣应该会稳不住,哪里知道,淑妃如此挑明了,反而让慕青衣越发轻松,她掩口一笑,犹若当年一般倾国倾城,随后一双美眸含笑怨责地看向了淑妃,声线也柔了下来,透着股子突兀的亲昵:“淑妃姐姐抬举了,姐姐深居简出这么些年,怕是早就忘记了妹妹身后慕家势微衰颓,旁枝的那么几个兄弟姐妹,一个两个的都担不起大任,纵然这么些年来,本宫有心扶持,也始终无能为力。” 说到此处的时候,慕青衣颇为难过地叹息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偏偏如此更是让柳淑妃蓦然升起一股子惧意,只觉得她那一颦一笑间不知藏了多少刀子。 果不其然,拭了几滴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之后,慕青衣重新转向了柳淑妃,唇角挂上了几分似笑非笑,才缓缓开口:“妹妹哪里像姐姐,外戚庞大,实力雄厚,母家更是占据西北,外拒敌侮,内里又有个族中新秀柳平,渐涉朝堂。回头再来看看妹妹慕氏式微,除了扶持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妹妹还有其他的什么法子么?” 果然。 柳淑妃就知道,她定然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放眼整个朝堂,如今能够跟柳氏媲美的还真的不再剩下几个世家。即便是曾经镇守南境,官拜镇国大将军的叶氏,也因叶枫出乎意料的贬谪,显得有些锋芒渐隐。 淑妃忽然觉得 叶枫的调离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还不等她细细思量,慕青衣已经从上座走了下来,亲昵地来到了她的跟前,莫名熟络地将她的手亲昵地挽了起来,又道:“刚刚不过是说笑,姐姐莫要多心,其实妹妹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姐姐也不要因为羽林卫的防守而紧张,实在是” 她住了声,小心看看周遭,牵着柳淑妃突然间露出了丝受惊的模样:“姐姐有所不知,这一切实在是本宫胆小慌张不得已而为之” 柳淑妃用眼神问着慕青衣缘由。 “只怕时至今日,姐姐还不曾忘记上一次,晋安晋楚之乱这事罢,当初他二人可是在宫中引起不小的骚乱,甚至闯入了关雎宫可把妹妹给吓坏了。” 柳淑妃看着慕青衣胆怯慌张,不断拍着胸口的模样,嘴角有点抽搐,一波一波的腹诽挡都挡不住,她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吓坏?当初威仪赫赫的皇后娘娘,可是站在关雎宫的高台之上,险些以一人之身逼退楚王的亲卫,哪里有一点能看出她吓坏的样子,编个谎话也不编得像一点! “所以说,这一次为了确保万一,免得着宫中再有什么作祟的小人还有不法之徒,或者说是那些觊觎皇位,想要借着扶持旧主名正言顺上位的人——提前提防总是没有错的,”慕青衣淡淡地微笑着看向柳淑妃,拍着她的手背宽慰,“所以姐姐且宽心,这昭华殿外也不过就是让刀斧手围了围,只是妹妹担心姐姐安全,想要好生保护一番罢了。本宫向姐姐保证,若是外面有什么异动,是断然可以保护姐姐安定,不会再有人如同当时闯入本宫关雎宫一样大肆屠杀。这样一来,在外筹谋的齐王殿下也好安心不是?” 柳淑妃看着她那张笑容和善的脸,突然背后升起一阵寒意,那种久违的犹如被看穿一切心思的寒意,这般感觉只有在那个人的眼中看过——这也是为何她深居简出c只为避开他的缘由。 慕青衣想要做什么,已经不用说得更清楚,这一口一个姐姐,分明是虚情假意,却让淑妃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她冲着慕青衣尴尬地笑笑,无奈地点头应和地讪笑感谢着慕青衣的一番“好意”。 一 是夜。 原本一派平静的柳府,也因葬月突然的造访而惊开了锅。葬月此次前来,只带了两个卫士,皆是黑斗篷笼身,银面具掩面,在寒月清辉之下显得更为阴冷。 再怎么说来人是寒光卫的寒光使,这是个满朝文武都要卖几分薄面的人物,纵然柳平心中不满,暗藏轻蔑也不得不堆了满面笑意出迎。 一出门外,柳平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虽说府外只有三人,可柳府周遭的房檐之上,却依稀跳跃着许多黑色的影子,柳平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的猜测:“寒光卫?” “少将军果然好眼力,”说话间,葬月已经带着两个人踏了进来,环视着周遭部署的寒光卫似有得意之感,“看来我寒光卫动作皆是瞒不过少将军法眼。” 面对葬月的恭维,柳平的脸色显得更阴,他不悦:“寒光使大人这是做什么?须知未得陛下许可,擅自包围朝中重臣府邸,乃是欺君大不敬之举,难道寒光使大人蔑视陛下,心怀谋逆不成?” “严重了严重了,”葬月慌忙摆手,显得十分不安,“少将军怎么能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葬月实在当不起当不起啊!” 柳平看着他,只想知道这其中暗藏了什么花样,奈何葬月的银面具摆在那里,尽数掩藏了大部分的情绪和真正的神情。 葬月急急解释道:“这毕竟是太子之令,我寒光卫终究是听命皇室,虽知少将军不悦,却也莫敢不从呐!” “太子?” 柳平心沉了下来,微微有些悸动。 葬月点头,看上去颇为无奈地叹息着:“少将军该知道,这晋王楚王的事情还没过多久,晋安城里谁都没缓过劲来,陛下就出了这事,实在叫我寒光卫” 他无奈摇头,又继续解释:“少将军也知道,当时那会子晋王楚王可是派了巡防营为了许多朝臣的府邸,若不是少将军支援及时,谁知道这些朝廷重臣要成什么样子。最近太子也不知从何处听了风言风语,说什么晋楚余孽未消,眼下有要举行登基大典,须知新君登位,朝局最是不稳,又感念当时少将军少年英雄,救皇城于危难之中,故而特地命寒光卫好生护卫将军,免得国失栋梁,太子殿下抱憾终身。” 柳平犹如突然被拉到了谷底,他强笑地拱手:“寒光使大人说哪里话,末将还要多谢太子的关怀了。” 葬月摆摆手,摇头表示不用,随后又道:“一会儿还要去护国夫人府,照料柳将军家眷——少将军也实在大意,明知如今护国夫人不在柳府中,整个府中群龙无首” “你说什么?”柳平没忍住打断葬月的埋怨,“伯母她去哪了?” “宫中疏漏,给柳夫人的朝服上出了极大的纰漏,错成了皇后的规制,还送到了夫人府中,如今皇后娘娘动怒,要仗杀险些陷夫人于不忠不义的奴仆,夫人也知错处,如今已经赶进宫去请罪了——眼见太子殿下就要登基,没有护国夫人的府中恐又骚乱,所以仰仗将军安定府中,否则寒光卫终究人数有限,若是外间起了什么意外,寒光卫恐双拳难敌四手,到时愧对少将军还要戍边柳大将军,岂不让葬月将来悔恨终身?” 柳平看着葬月这一派谦逊的模样,莫名怒意烧了胆魄,他一双铁拳紧攥,咬牙切齿,恨不能当下就把葬月生吃活剥了。 对于这一切,葬月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依旧自顾自地抱怨着:“接下来寒光卫还要去工部尚书府c武乡侯府c建安侯府c宁安伯府十几座府邸,实在是不便久留,烦劳少将军体谅葬月任务繁重,就先告退了。” 此时此刻,怀揣着如此充足理由的葬月,柳平实在是没有强留的理由,他渐渐收了愤恨的神色,强压心中的怒火跟葬月互行了礼节之后,就看见人匆匆忙忙地带着两个下属出了柳府,翻身上马领着一对人消失在街角,隐匿于黑暗之中。 回到房中的柳平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一股怨气淤在胸口让,惹得他信手抄起了一方砚台狠狠地砸在地上,顿时让青石砖上现了块极大的豁口。 他喘吁吁地看向一旁的案几,干脆一扬手整个砸了个干净,脆裂声吓到了刚刚闯入房中的柳平副将,他愣了少顷:“少将军” “什么!” 柳平没好气。 “部署的事情” 副将犹疑地问道。 “事情什么事情,眼下连后路都让人抄了,人质也拿到手上了,若是伯母一家出了什么事情,让本将军怎么回头叔伯们交代?!”他气不打一处,越想越恼,“究竟是何处走漏了风声消息,才引得” “或许不是,”副将回答。 “什么不是?” “末将是说,或许并未是走漏风声的缘故。” “什么意思?” “末将刚刚派人去打听过,听说这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晋安城中不少朝臣的家眷都有进宫请安,留下的也都不在少数,至于那些个朝臣府邸——头几日就由寒光卫护了好几家,只不过您也知道,寒光卫行事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隐秘的很,也就是今日才轮到了少将军的府上。” “当真?” 柳平突然觉得轻松了些。 “当着。” 得知并未是针对一人的缘故,柳平的怒气也就消退了些许,不过转瞬间他再次锁眉沉思,良久之后招手叫来副将,仔细叮嘱:“想办法避过外面那些人,告知姑母,咱们的事情暂且搁置,另寻时机想办法再议。” 副将犹豫了一息,旋即应了声是,随后出了房门,见四下无人之后,方才隐匿身形,极快地钻入黑暗之中。 一 府外的两道人影一闪而过,并没有能够逃脱葬月的眼睛,也没有逃过葬月随身带着的两个护卫的双眼。 护卫催马靠近了葬月几分,葬月望着人影发出了声轻嗤,随后扭头看向护卫:“看来陛下果然没有看错你。” 护卫掀了斗篷风帽,又取下面上的银面具,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一成不变的微笑,冲着葬月浅浅一俯身谦虚地道:“师父谬赞了。” 葬月瞥着他,同样微笑:“任二你始终都是太过谦了。” “哪里,”任子尧再度推辞,他抬头间,眉宇之间风度未减,“行军打仗任二或许不如柳平,但跟随师父和寒光卫这几年所见到的花花肠子,任二自诩还是要比柳平多上那么几个的。” “你啊,”葬月笑着指向任子尧摇头,颇为无奈,“自见你那般时日你便是如此谦逊,如今仍旧未改,实在让我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任子尧不答,只是在马上垂首,一如既往地淡笑。 看着他这般模样,葬月蓦然从胸中吐出了一口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浊气,幽幽道:“太子身边能有你,恰如令尊之于陛下。” 任子尧再度微微低眉,淡淡地回道:“不敢。” 一 比之柳平,更愤怒的显然要属莫敬成,当柳平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几乎是立时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无奈却又气恼之下的柳平,只得忍气将此事再度重复叙述了一遍,如此莫敬成才不得不接受了这样一个令人越发烦躁的事实,他在屋中来回地踱了几圈步,终于问道:“那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等。” 柳平回答的就这么一个字。 “等?” 莫敬成不悦,他气恼地斥责着柳平:“又是等,究竟要让本王等到几时才能罢休?” 柳平抬头看了眼莫敬成,回答得十分肯定:“卫泽进京。” 这倒是让莫敬成似乎冷静下来了几分:“他?” “是,”柳平答,“再怎么说,卫泽同咱们西北还是有姻亲之名,卫姑虽为妾,可却有主母之实,殿下应该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当初掩人耳目迫不得已的手段。” 莫敬成没做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如今登基大典被严防死守,贸然出击必然会得不偿失,倒不若静待一段时日——如今北境风头正盛,莫敬轩启用卫泽之心益浓,势必会在不久之后召其进京,到那时节,我等联络西北,携北境之力,力压晋安城,就算忠于他莫家的叶氏有心救援,也终究鞭长莫及,到时咱们一举大定晋安,便是殿下称帝之日。” 莫敬成本想说什么,可却眼见柳平的神色忽然之间变得毫不掩饰的毒辣:“殿下无论心里如今怎么想,末将劝殿下还是接受得好,否则,你就只能到地下去陪你的大哥和三弟了。” 如此看来,柳平是已经将他的心思摸了个透彻。 莫敬成咬牙顿生不满,却又迫于如今柳平的模样不得不无奈妥协了下来,他停顿了一会儿,问出了一个跟柳平一样的问题:“这件事情究竟是如何泄露?” 柳平回答:“并非是泄露,只不过是皇后提早的两全之策,我等不曾露馅,只消一如既往地谦卑恭谨,想来太子和皇后都不会起疑虑。” 这样莫敬成才放下了心,他应了下来,不过转瞬他又生了丝担忧:“眼下已经如此棘手,等到莫敬轩登基之后,宝座已稳,难道还真有把握能够重缪皇位不成?” 柳平冷笑一声,蔑视地扫过莫敬成:“你凭什么就认为他这个位置能够做得稳?” 莫敬成沉默不答。 柳平又道:“如今那糊涂皇帝已经为他亲手断去羽翼臂膀,到时候西北北境同时压下大军,我就不信他莫敬轩能够抵挡得住——若实在不行,那便再加上一个慕容德” “你说什么?” 莫敬成微惊。 柳平乜斜了一眼过来,越发不可一世:“没听清么?” 不等莫敬成有所表示,他已然冷冷勾起了嘴角,挤出一句极其狠毒的话:“没听清就不用听了,好生做你的齐王殿下,留在晋安城,柳氏一族自会为你筹谋,可你若敢沉不住气,擅动坏我柳氏大计,你便等着做一辈子的齐王罢。” 莫敬成面色有些发白,他看向似笑非笑的柳平,这鲜少露于人前的阴狠模样,或许才是真正的他也未可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闹事 登基大典的那一日,被阴云风雪笼罩了将近一旬的晋安城云开日出,以极好的兆头迎接着莫敬轩的登基。 那一日的莫敬轩,身着玄黑衮服,赤色天地十二章纹遍绣整件衣裳,冕冠十二玉旒垂于面前,映得他眼前的河山斑斓生姿。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卫七七,同样身着皇后玄色袆翟立于他的身旁,十二行五彩翚翟纹一如天子的十二章纹一样,纹绣衣裳,精致威仪。 过了今日,她便将成为大郑王朝全新一任的女主人。 莫敬轩向她伸出了手,她也依照早就拟定好的礼仪章程,将手放入了他的手中。那一刻,她心跳得极快,掌心也渗出微微的薄汗。莫敬轩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仿佛倾倒了身后万里河山,给她莫名的安心。 因为新丧之故,登基大典在莫敬轩的一再要求下,尽可能地从简了些,却依旧怀着泱泱大国c四方来朝的气势,迎接着执掌社稷的全新帝王。 莫敬轩托着卫七七的手紧了几分,这让他觉察到了踏步走上御阶时,她倏忽变得冰冷的手指,莫敬轩不经意微微转了头,关切掠过她一眼,问道:“你怕么?” 卫七七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迫使自己稳稳心神,随后深深看了莫敬轩一眼,给他一个安心的笑意:“有你在我不怕。” 显然,从一介民女到太子皇妃,再到母仪天下。卫七七用了不过大半月的时间,她尚未能够有适应如此剧变。 怕。 是自然的。 莫敬轩没有继续给她回答,而是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极缓却极稳地拾级而上,上头便是明赫宫,早在数日前建元帝的梓宫依例停灵于此七日之后,便移灵到了宫城西边的长寿宫中继续停灵,而明赫宫则变成了下一任继任帝王,举办登基大典的地方。等到泰陵地宫的修建彻底完工之后,便是建元帝入土归葬,享阴龄万世之时。 莫敬轩气息微窒,这倒不是因为明赫宫御阶漫长的缘故。 他的异样似乎被卫七七察觉,这是她自从到了晋安城中之后,第二次再见到他。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 “你变了。” 卫七七开了口,回答她的是莫敬轩脚步一瞬间凝滞之后的沉默,随后一切又恢复如常。卫七七低低的话语犹若散入晋安城冬月的北风中,从未存在过。 “你这半月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变得如此憔悴。” 她不甘心继续追问。 喉结几番上下蠕动之后,莫敬轩才用哑涩的声线吐出了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父皇离世” “我不相信仅仅陛下离世,便会让你变成如此模样。” 莫敬轩没有给她正面的回答,但是她分明能够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发了下紧。不过瞬息的光景,莫敬轩便恢复了常态,唯有那般上位者的威仪散尽了几分,他侧过头看向她,微微牵起嘴角,尽可能地带上了些许浅淡的笑意:“七七,答应我,别问了。你只需要知道,从此以后,你我身后的一切便是你我二人的责任,是对父皇最好的答复便足够了。” “至于你,”他漆黑的眸色深沉地恨不得快要将卫七七卷挟进去,“你将是我一人的责任。” 卫七七微有茫然,她尚且不是十分能够懂得莫敬轩的这番话。但是她却知道一点,她信他便足够了。 她用几乎只有二人之间能够勉强听到的声音“嗯”了一声,随后跟着他踏上明赫宫最后一级台阶,然后转身。 刹那之间,整个宫城匍匐在他们的脚下,一同俯首的还有日月星辰连同这万里河山。文武百官,王公贵族随着山川五岳一同拜服在二人的脚下—— 山呼万岁。 建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太子莫敬轩继皇帝位,册封幽州刺史卫泽第五女卫氏七七为皇后。尊先皇文帝皇后慕青衣为太后,改元承平,大赦天下,晓谕四海六合,祭告宗庙社稷,从属藩国,尽朝新君。 一 作为同大郑交好的西燕,晋安城新君登位的消息自然是必不可少地传到了西燕的早朝之上,慕容昭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跳了跳,余光扫过了慕容德站立的方向,许是长久争斗后的心有灵犀,彼时慕容德也似是不经意地看向了慕容昭的方向,嘴角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 自从将慕容宇囚禁之后,这几年间,慕容昭在宋岐的帮助下,在西燕的朝堂上倒也算混迹得如鱼得水,加上有段时间慕容德不得不在外征战,朝堂之中颇为空虚,也就是趁着这段时间的光景,慕容昭联合着宋岐,将朝堂大为整改了一番,收纳了不少曾经跟随慕容宇的朝臣,又培植了一批自己的势力,怎么说也算在朝堂上站住了脚跟。 慕容德暴虐,不愿追随的人大有人在,奈何数十年的摄政王执政,能与之c能敢与之抗衡做对的人却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慑于慕容德淫威,故而只是静默看慕容昭的势力渐渐蚕食朝堂,既不追随也不阻止。 然而,纵然慕容昭有心把持朝政,但最无可奈何的一点除了慕容德树大根深,不好撼动之外,还得归根于宋岐的常年外调。西燕西部毗邻西域诸国,局势十分不稳定,动辄便起战火,无论怎么抚恤强压,便总是呈现一副“按下葫芦起来瓢”的架势,着实让西燕朝中头大得不行。 哪怕是朝堂之中斗得如火如荼,但西陲的战火和蚕食吞并也绝非是慕容德和慕容昭愿意看见的,故而两派几乎是轮流派良将驻守西陲,加上慕容德先前东北一战,伤了元气,倒是意外让政局呈现了难得一见的平衡。 谁都想一口吞下对方,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朝臣对于这一对叔侄的态度心知肚明,但谁都不会去言明,而如今一向懦弱无能的老皇帝竟隐隐有了扶持慕容昭的意思,这倒是让不少朝臣乐见其成,但等两虎相斗斗得精疲力竭之时,再选择站队。 父子相和的场景,始终只是表象,事实远非外人所见那般和睦共存。 相反,当初慕容昭对慕容宇动手时,曾一度软禁过老皇帝,也是在那个时候,老皇帝曾在殿中指着慕容昭鼻子,大声斥骂,本以为是送走了一匹狼,可孰知道竟然是又招来了一匹更加狠毒的恶狼崽子。 彼时的慕容昭不卑不亢,一丝发怒不快的情绪都没有。他淡淡地给老皇帝行了一礼,显得谦逊端和,但随后蹦出的一句话,差点没把龙椅上的老皇帝给气得掀了屋顶。 慕容昭回答:“多谢父皇夸奖。” 老皇帝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是丝毫影响不到慕容昭的,他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老皇帝,嘴角微勾,又道:“不过父皇可要想清楚,您眼前的这一匹恶狼崽子,好歹不与外面那一匹为伍,或许父皇该庆幸一番。” “你!”老皇帝被慕容昭气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指着慕容昭瞪了好半天。 慕容昭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索性又道:“若是儿臣能得父皇支持,父子对外看上去和睦亲密,父皇珍视的这般位置,还能落到儿臣这一脉相承的狼崽子手中——再怎么说,儿臣也和父皇血缘相亲,又有母妃和无忧的面子放在那里,安享天年这种事,儿臣还是能够承诺父皇的。可父皇若是不支持儿臣,让慕容德占了势头,那——”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头,威胁的味道明显得不能更加明显:“那父皇究竟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前车之鉴不在少数,儿臣属实是不敢深想。” “那朕也要先杀了你!” 彻底被激怒的老皇帝胡子乱颤,拍案而起,指着慕容昭怒喝。 “我?”慕容昭露出了很是难得的笑容,那般眉眼俱弯,笑意融融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贤妃,“托父皇当年让儿臣远遁晋安城为质的福,儿臣倒是在晋安城里结交了不少人物,上至天子,下至三教九流,儿臣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些用处,如今回了甘阳京,书信往来倒也不曾断过,就算儿臣真的同慕容德斗败了,想来儿臣舅父宋岐也会看在母妃的面子上,相助儿臣逃出西燕。而西燕内乱,自然是大郑皇帝求之不得的事情,任由慕容德坐大,威胁大郑西北境的事情,绝非大郑皇帝希望看见,所以他自然也会倾尽全力保留下儿臣这枚棋子,权做将来扶持傀儡之用” “傀儡也就傀儡,好歹还能保条性命,儿臣不介意如此,大郑生活十载,晋安城于儿臣已与甘阳京无异,而父皇就不一样——”慕容昭笑得更深,“父皇是没有退路的。” “你!” 老皇帝被慕容昭噎得脸通红,指着他愣是出不来一句话。 见老皇帝已无对策,慕容昭也不打算将他逼得更苦,索性认认真真行了个礼,颇为关切地宽慰着他:“是儿臣今日唐突,说了太多,惹了父皇休息。眼下时辰不早,想来父皇也已疲累,还是早些休息得好。” 也不等老皇帝点头同意,慕容昭便已然决然转身,径直出了殿门。 时至如今,老皇帝依然能够想起当时看着慕容昭背影的滔天怒火和恨意。 但是 他已然是别无选择。 一 “父皇,父皇?” 几声接连的呼唤,将老皇帝从沉湎的思绪中拽了回来,他蓦然惊醒,手中还捧着莫敬轩新君登基的告天下书,下站着的彼此争锋相对的慕容昭和慕容德。 他缓了缓神,看看慕容昭,又看看慕容宇,最后才回神看了看莫敬轩的国书:“新君登位,燕郑两国又曾结盟好,必要昭示一番方显气度,不如派遣使者” “慢!” 不等老皇帝说完,下头一声慕容德的一声厉喝便将其打断。 他出列,环视了眼朝堂之中,随后凛然启口:“新君登基,南郑皇帝不列以国书传告通晓我大燕,竟只以告天下书敷衍了事,分明就不把我大燕放在眼中,沦为其附属。而言南郑新君登位,不仅尚为毛头小子,且本王听说,半载之前,晋安城中又有晋楚之乱,谋篡江山,尚未完全平定。眼下南郑又逢突变,旧君驾崩,新君登基,必然是朝堂不稳,人心思变,正是我大燕发兵的大好时机,可打措手不及,重创南郑,扬我大燕国威。” “不妥!” 慕容德一腔豪情还没来得及抒发完,就被慕容昭那一派的一个不要命的大臣出列打断了。 慕容德颇为不耐地瞪着他,然后者浑然不觉,仍旧向着老皇帝行礼开言,说的正是摄政王慕容德这些年来,穷兵黩武,连年征战,不仅让兵士百姓萌生厌战之心,更让国库无力背负无休止的军需之用,乃至于国库空虚,如此再起纷争,只恐伤及国之根本。 慕容德越听越火,一句“够了”愣是没让这个人停下来,仍旧继续说什么更何况如今西部边陲,西域小国层出不穷,骚乱不断,眼下大将宋岐还在外征战,如果此时此刻发兵南郑,只恐怕 “住口!” 如此一番言语,算是彻底激怒了原本就暴虐成性的慕容德,他冷冷瞧着这大臣,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如此模样,熟悉慕容德性子的人便知道这位摄政王是动了真怒。 那人忍不住威压,生了怯意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倒是惹得慕容德冷笑一声。 他围绕大臣转了两圈,一双犹如鹰隼的双目刺得人脊梁生颤,谁都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三两圈之后,慕容德这才住了步伐,重新停了下来,就在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的时候,慕容德猛地转身,一脚揣着大臣的胸口,只把人踹了半丈之远,当时就忍不住,一口鲜血呕出来,躺倒在地上咳嗽不停。 众朝臣敢怒不敢言,偶有几个忍不住想要冲出来理论的年轻臣子,都被一旁年长的朝臣给拽住了腕子,生生压制,敢怒不敢言。 慕容昭平静地扫了眼躺倒在地上呕血的朝臣,淡淡然道:“皇叔这又是何必?” “何必?”慕容德也不看他,冲着上头惊愕的老皇帝道,“如此危言耸听的小人,扰乱我大燕军心,留着作甚?” 他顿了片刻,这才回头挑衅地看了眼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表情的慕容昭,又环视朝中众人,恶狠狠开口:“南郑坐拥中原,地据八方,享有沃土千里。然这一切,可曾有人想过,昔年也曾当属我大燕!若非百年之前,南郑趁人之危,在皇室式微之际,发兵攻打,掠我疆土千里,逼得我大燕不得不迁都退败数百里,如今偏居西陲,北临西域蛮夷,元气大伤,被迫偏安一隅。如今百年弹指而过,尔等只顾贪图享乐,眼见而今歌舞升平,只食君之禄,却忘百年国耻。如今眼下正是大好良机,尔等不加以珍视,趁机夺我大燕旧属,偏生听信这般宵小之言,危言耸听蛊惑圣听,来人!” 一声断喝,将满朝文武乍然惊醒,只见慕容德横眉冷对,面色阴沉地看向那位大臣,冷声喝道:“将此人拖出去,斩立决!” 这般三字一出,任凭再淡定的人也顿生惧意,那人飞快地扫过了眼慕容昭,迅速抑住咳嗽,翻身跪伏到了地上,看上去胆怯异常,哆哆嗦嗦:“求摄政王饶命!” 刀斧手已经踏入殿中,那人磕头更如捣蒜,连声告饶:“求陛下饶命,求摄政王饶命!臣并非如摄政王所言,望偏安一隅,臣只是为大郑着想,如今军饷连年亏空,州郡赋税与日俱增,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长此以往下去” 刀斧手将他架了起来,拖拽着就要往外走去,那人挣扎不休,几番竭力匍匐在地上叩头不止,声泪俱下:“望陛下三思,南郑当真打不得!” 带有几分凄厉的劝谏,仿佛打动了犹若冰山一样的慕容昭的心,他出了列,抬手拦住刀斧手:“慢着,让他说下去!” 兵士见是二皇子出面,不由犹豫,却不料一旁却传来慕容德的一声暴喝:“还愣着干什么!” 一个要放,一个要杀,顿时冲突到了极致,两人目光登时在空中相接,电光火石之间,不知暗藏了多少刀锋。 一个二皇子,一个摄政王。谁都得罪不得,两个刀斧手顿时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如此忠臣,逆耳之言,断断杀不得。” 慕容昭的言语说得颇为恳切,却不料惹来慕容德一阵冷笑。 他一把将手中的笏板狠狠塞到身后荀策手中,怒意横生地将袖子撸起,随后一把拎起那人的衣领,拽到自己的跟前,挑衅轻蔑地看着慕容昭道:“如此宵小之辈,蒙骗圣听,死不足惜!” 话落,便是一铁拳打在那人的腹部,半分不带犹豫。 慕容德本是行伍出身,力气远非常人可比,加上这一拳又带了十二分的怒气,更是毫不留情,顿时那人口吐血沫,眼中光芒渐散。慕容德犹觉不解气,又是飞起一脚直把人直直踢出丈许,躺倒在刀斧手的脚下再不动弹。 如此行径,顿时让慕容昭大为惊骇,他看着地上的人显得有些慌乱无措,就连想要奏报的话都磕磕巴巴地出不来。众朝臣更是一阵哆嗦,一个个低头不敢出声,而上头的老皇帝也怔住了,他断然没有想到慕容德敢作出这种事。 登时,朝堂上下无一例外,齐齐噤声。 唯有胆大些的刀斧手蹲了下来,探探那人鼻息,随后跪下回禀:“回陛下,死了。” 老皇帝脸色发白,一阵明显的颤抖,让他话都说不利索,他咽了口唾沫,沉默良久之后方才涩涩开口:“朕忽然觉得有些不适,想要回宫歇息,这件事情,还是改c改日再议得好” “不行!” 慕容德断然没有想到老皇帝会蹦出这么一句,转身就要制止,可孰料,旁边的慕容昭已经高声开了口:“恭送父皇!” 言语之间,哪里有方才半分慌乱无措的模样? 文武百官已经随着慕容昭下跪恭送,老皇帝也趁此台阶溜之大吉,只有慕容德越发地不忿。他恶狠狠瞪了一眼拜伏的慕容昭,恨恨一甩袖,跨过尸身推开刀斧手直接往殿门外闯去。 随着慕容德的离去,朝堂之中,再次陷入寂静,谁都不曾察觉,伏地谦卑的慕容昭嘴角,泛起了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商议 老皇帝被慕容德吓回宫没多久就把慕容昭给叫去了,慕容昭赶到他寝宫的时候,老皇帝正焦躁地在宫中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不停踱步,险些要将慕容昭的脑袋都给转晕。 于是他索性垂了首,观鼻观心不开一言。 慕容昭越是这样淡定,老皇帝也就越是气结,他几番瞪住慕容昭,又几番无可奈何地收了声,往复数次之后,老皇帝彻底忍不住了,冲着慕容昭就一通怒吼:“你说话啊!” 慕容昭淡淡抬眸看了眼老皇帝,用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地声线反问:“父皇要儿臣说什么?” 他究竟想要让慕容昭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被问倒的老皇帝更是郁闷至极,重新恢复到刚刚来来回回一通乱踱步的状态中。 “你看见了吗!”老皇帝突然想到了今日早朝上的事情,脸色发了白,“今天!今天他就在朝堂上,当着朕的面儿!打死了大臣!就一拳两脚!他就” 老皇帝嚎了一通,蓦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愣住了片刻光景,硬生生地转向慕容昭,质问了道:“那是你的人,你当时为什么不制止?” 一抹讥讽的笑容刺痛了老皇帝的眼,慕容昭毫不畏惧地看向他,薄唇冷冷吐出一句话:“父皇是嫌儿臣命太长?” “你!”老皇帝气不打一处,指着慕容昭半天才挤出一声怒骂,“废物!” 这两个字像是让他出了口堵在胸中的恶气,他长嘘一声,满是感慨:“若是慕容宇在此,好歹还出不了这种让大臣血溅朝堂的事情” 这个人的名字,一向是慕容昭的逆鳞,听闻这三个字的慕容昭,嘴角忽然泛起了一抹阴恻恻的冷笑,他看向来回踱步的老皇帝,声音冷得如同从十八层冰窖里拎出来:“怎么?父皇这是想念大哥了?” 话中的不对劲,这才让老皇帝反应了过来,他抬头看向慕容昭,后者一双眼中弥漫开来的讥讽毫不掩饰:“如今大哥还好生生地在二皇子府的地牢中,整日整日地发着疯,要不要儿臣这就将大哥带到宫中来,带到父皇的面前,让父皇同大哥一起,好好叙一叙父子之情。顺便暖上一壶酒,燃起一炷香,我们父子三人一同谈谈儿臣弟弟妹妹们c还有母妃的快活往事?” “好c好,”老皇帝浑身上下气得哆嗦,喘息声更是不停,“你好狠。” 慕容昭嘲讽一笑,混不畏惧地注视着老皇帝的双眼,言辞越发无情:“不是儿臣狠,而是父皇太无能。” 事已至此,他索性也不掩饰,轻松地将两袖一抖,换了个更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继续说起来:“慕容宇在时,为何不曾有过这般喋血朝堂之事,无外乎他同慕容德由始至终都是狼狈为奸,把控朝局,让整个大燕中乌烟瘴气,无人敢说真话,也无人敢言不服,父皇——不,陛下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不过如今,在昭看来,陛下比起看见有人能够压制着慕容德,更喜欢饮鸩止渴一些。” 他如此模样,倒也激起了老皇帝胸中的恨意,他向着慕容昭冷笑一声,凑近了几分,从牙缝中将恨意挤了出来:“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你真以为你能压制得了慕容德?” 慕容昭不答,只是乜斜着眼,冷冷瞥向老皇帝。 越是这幅模样,便越是让老皇帝的情绪无从发泄,他狠狠一甩袖,猛地冲到了一旁的案几之上,翻出一本奏折恨恨甩到慕容昭的脚下,像是完成了一件让他畅快的事情一般,带着股子扬眉吐气的得意:“你好好看看!” 慕容昭也不介意,弯了腰将奏折捡起来,仔细地阅读起来。他阅读折子时那般沉静如水的模样,跟贤妃尤其相似,只是后者让老皇帝爱怜,而他却让老皇帝无端憎恨。 “宋岐在边关操劳过度,染病倒下,西域蛮夷又有动作,拖住他无法抽身,你的好舅舅,我大燕的栋梁之将,回不来了!”老皇帝一扬臂,笑意里透着些歇斯底里的癫狂,“他慕容德又能一家独大了,你慕容昭的一切,到最后仍旧不过是转瞬即逝,你想要坐上这个位置?做梦!” 听着老皇帝疯狂的笑声,慕容昭勾起唇角泛起了几分浅淡的哂笑,他轻轻合上折子,一如既往地泰然淡定:“这便让父皇无能为力了?” 他走过老皇帝的跟前,将折子重新放到案几之上,然后跪在案几之前,一边认认真真却又缓慢地将一本本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折子整理码好,一边充满讥诮地开口:“看来父皇至今能够活着站在儿臣的面前,实在不知究竟是奇迹,还是该让儿臣感谢皇叔摄政王的宅心仁厚。” “你什么意思?” 慕容昭悠然一回头,正见老皇帝气得乱颤的胡须尖儿。 他眉眼俱弯,笑得刺痛了老皇帝的双目:“父皇眼前现有一封能够救我大燕于危难之局的文书,可父皇却视作无物” “你是说” 不等慕容昭说完,老皇帝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看向案几之上,唯独那一封没有被慕容昭整理起来的c莫敬轩的继位文书。可旋即,他又反应了过来,嗤笑一声:“新君登位,立足未稳,能成什么大事?” “托父皇还有皇叔殷切教导,”慕容昭嘲弄不减,“我慕容氏最会做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雪中送炭c锦上添花的事情。唯有落井下石c过河拆桥八个字,倒是用得得心应手,不知” 老皇帝愤愤一甩袖,丝毫不理会慕容昭。 慕容昭倒是浑不在意,他舒展下两袖,将折子拿到手中,勾唇轻笑:“若是不是新君登位,儿臣倒还不觉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这个机会,恐怕还得再次托父皇流放儿臣晋安城十年之福。” 提起晋安城,老皇帝倒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间双眸泛上了一层光芒:“莫非你是想” “是。”慕容昭答,“宋岐染病,正是个大好时机。” 他收了所有笑意,突然之间站得十分端正,随后向着老皇帝行了庄重一礼,正色道:“未免前线战机贻误,还请父皇下旨,诏宋岐回京,且调荀策于西陲前线,都统全军事宜。” 老皇帝见此情形,方才气愤倒也不觉收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惧意:“那c那万一慕容德不允许该怎么办?” “会准的,”慕容昭答,“如今西域诸国日强,相互结盟不在少数,若让他等趁得良机,借机会攻打我大燕,便是一记重锤落于边关。慕容德行军多年,不会不知此事严重性,若是不遏制萌芽,西燕则危,如此情景,慕容德比谁都不愿意见到——至于父皇真正要担心的,倒是舅父回京程中安全事宜,若儿臣是慕容德,此番铲除异己的大好机会,是断断不会放过的。” 他停了停,随后又补充道:“带宋岐回京,还恳请父皇亲手手书国书一封,允儿臣亲启使团,送往南郑。” 老皇帝盯了慕容昭许久之后,方才下定决心,他狠狠一握拳,道:“准了。” 一 距离莫敬轩登基已经过了三月有余,眼下孝期已出,大郑的朝堂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不过如今面对的,早已不再是建元帝,而是莫敬轩。 于是,满堂的文武大臣,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又是个阎王! 莫敬轩离了孝期之后下的第一封旨意,便是调卫泽进京。正如早先莫敬轩和叶枫在北境所料的一般,这番消息发往北境之后,换得的便是捷报频传,虽偶有败绩却也无伤大雅。卫泽在奏折中将此番事情归功于晋安城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苦撑的北境,故而北境将士士气大振,得沐圣恩之下,士气大振。 随后又是一番天花乱坠的吹捧,莫敬轩只是捧着奏折,笑笑不再说话。 北境渐定之日,便是卫泽进京之时。彼时,当卫泽挎着骏马傲立在晋安城高大巍峨的城墙之下时,困顿于北境多年的浊气终于被他一朝从胸中倾吐,别离多年,晋安城仍旧若旧时一样,顿时令他感慨万千,似是自言,又似是在告诉身畔二子:“十八年,我卫泽终于又回来了。” 因为卫七七已然贵为皇后的缘故,卫泽理所当然地被奉为了国丈大人,因着这重身份,加上北境幽州的经年功劳加身,莫敬轩到也大方,许了卫泽一个车骑将军的位置,又加封广良伯,食邑一千二百户。至于卫七七两个仍旧建在的兄长,也都得了加封,长兄卫融封幽北将军,次兄卫廷则为南蜀将军,一时之间,卫氏满门风头无二,无人媲美。 坊间更是将莫敬轩同卫七七的故事一再演化,成了茶楼酒馆中必备的谈资段落,引得不少春闺少女艳羡万分,而更多的长者闲人则是扼腕叹息。此事传到莫敬轩耳中时,他只是牵了嘴角,摇头笑笑之后便不打算解释和理会了。 如今正是朝堂大安的好时机,却不料从西北境送来了一封奏折,正是镇守西北的柳氏来的,折子里简略叙述着西北境安定之事,又冲着莫敬轩大倒了一通苦水,到了最后千万句废话化成了一句“想要回京”。莫敬轩看着折子,这种事情本就在他预料之内,唯一没想到的是会来得如此之快,他轻笑一声,执起建元帝曾经使用c亦是曾经被他一巴掌拍断的紫毫毛笔,在折子上批下了驳回的回执,最后还甚至不忘加上一句天花乱坠的褒奖,就差没声泪俱下地夸赞柳氏一族实乃是卫国忠臣,所以还是继续待在边关的话。 如此消息自然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柳平的耳中,闻讯的柳平气结,却又不便发泄,只能一阵阵冷笑地看着前来传信的人,阴阴冷冷地挤出一句话:“看他究竟能够拖到几时。” 话落之后,柳平仍嫌不够解气,干脆写了一封书信,让来人转道送到广良伯府上去。 这封信里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名字。当卫泽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中顿时已经了然清楚——这该当是西北柳氏在朝中的旧人,可为他用。 卫泽捧着这封信,不觉笑出了声,他闲闲地甩着绢帛感叹道:“柳家这小子,确实是个少年英豪,倒是将我的心思摸了个通透,甚得我心。” 话是这么夸,但是卫泽仍旧将这封信放到了一旁,并没有一丝打算启用的意思。这般举动倒是让跟随他的亲随有些纳闷:“伯爷是不打算用么?” 卫泽笑笑,方才的夸赞之意已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确实些许嘲弄的神色,他冷笑一声:“柳平这小子不过是想借用我的手,去活络活络他柳家的势头,不必着急。” 亲随有些担忧:“那伯爷朝中无人,又当如何 ?” “无人?”卫泽又笑,“谁说没有?”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并非虚言,第二日的朝堂之上,就有人上奏莫敬轩,口称如今朝中空虚,既无多少良将c亦无多少能臣,需亟待提拔些能人将才,填补空缺才是道理。 莫敬轩想了想,如今的朝堂局面也确实是这般,尤其是若想要兑现承诺,瞅着这满屋子的老胳膊老腿那肯定是不行的,于是莫敬轩大袖一挥,到了个“准”字,并让人预备着列下名单,好再行筛选。 对于找人才这种事情,整个大郑朝堂出乎意料的热情,不过数日的光景,便是一个个的名单在早朝的时候报了出来,莫敬轩认认真真听着,同样认认真真听着的还有任子尧。 听着举荐的人名,任子尧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转瞬便恢复正常,谁都不曾察觉。 莫敬轩听得很认真,却也仅限于“听”得很认真,至于深一层次的表示,那是根本没有,只是敦促着众人再继续物色,然后拟定名单,留折听用。 如此模糊不定的表态和前两天拍板选定名单时候的莫敬轩判若两人,饶是卫泽也被莫敬轩在这般飘忽不定的决策方式给弄糊涂了,他皱了眉头,看着上头的莫敬轩思索一番,随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任烨和叶远。时至如今,卫泽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这两个人在整件事情中好像从未有过任何的表示。 到底曾同他二人交锋过一阵子,卫泽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却毫无说出的理由,于是只能任凭莫敬轩道了句退朝之后,将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了。 是夜。 葬月奉莫敬轩但召令,将一人带进了宫中。 嘴角那一抹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微笑,让任子尧在承明殿的烛火下多了几分泰然笃定,行走如风,卷起他的衣带,令他看上去更若谪仙,掌中尽算乾坤。 彼时,莫敬轩正在承明殿的上头,如经年的建元帝一样,扑在一堆厚厚的奏折之中翻看着,听闻响声,他头也不抬地道了句:“来了?” 任子尧见过了礼,俯了身回应后,莫敬轩才从奏折中抬了头,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内侍,然后开门见山地就问了起来:“今日朝堂举荐拟定的折子,你有何看法?” 内侍将莫敬轩的折子转递给任子尧,后者拿着折子仔细翻看之后,重新合上,薄唇轻启,吐出了三个字:“用不得。” “怎么说?” 任子尧道:“当时朝堂举荐之时,臣便略查不对,虽说此番名单之中,举荐者各异,被举荐者亦是五花八门,但其间有几个却是和当年北境有过瓜葛之人,只不过其中关联甚微,又多翻掩藏过,若非当年先帝命臣亲手经手,将这些人远调出去,不留机会给卫泽,臣也便不会知道其中缘由的。” “你是说卫泽想要——” “不排除。”任子尧答,“卫泽回京至今的所有表现,始终未免太过活跃,临进宫前,家父也曾托臣转告陛下,当年的卫泽善于制造各种机会c利用各种机会,绝非易敌的对手。所以,还请陛下勿要忘却先帝所嘱咐之言,谨慎而行。” 听他提及建元帝,莫敬轩的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他低低应答下来,随后允诺着任子尧离宫。 临近转身之际,任子尧忽然止住了步伐,这般举动落入了莫敬轩的眼中,他有些好奇:“怎么?” 任子尧思量了片刻,犹疑着重新转回开口:“臣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莫敬轩看了他少顷光景,忽然明白过来:“你是想问叶枫?” “是。”任子尧也不掩饰,“毕竟先帝突下旨意贬斥于他,臣也担忧他始终因年少气盛之故,心有不服,怨怼陛下和先帝。如今眼下晋安城看上去风平浪静,可实际里究竟是个怎样的暗流涌动,浑水一滩,陛下自然要比臣更加清楚不过。臣近些时日以来,风头太盛,盯着臣c盯着建安侯府的人比府外市井之人还要多,所以未敢去信相劝。” 提及叶枫,莫敬轩倒是越发的不担心了,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担忧了,自然有人能够处理得当。至于年少气盛叶枫那小子,未必会在这件事情上表露出来。” 犹若谜面的一番话,不由让任子尧愣了一息,不过眨眼光景,他忽而明白了过来,颇为了然地一笑,然后冲着莫敬轩一俯身,再次行礼:“如此,微臣便告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书信 远调天城关之后的第三个月,叶枫才收到了新君易位,建元驾崩的消息。与这个消息一并传来的,还有建元帝乃是夜半暴毙而亡的传闻,即便料定晋安城定然是出了大事的叶枫,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旧不可避免地怔忡了一下。 报信的人看着叶枫出神的样子,半晌都不敢出声。 出发晋安城之前的时候,叶枫是见过建元帝一面的,建元帝身体究竟怎样他自然而然清楚,如此暴毙实在蹊跷,加上传言之中,隐约透露着是建元帝是因为皇五子做的什么事情而活活气死这种事情,在叶枫脑中更是徘徊不去。 他思来想去许久,将来龙去脉仔仔细细梳理一遍,确定此事绝对不可能因为北境处理不妥而起,那么最后的关键点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莫敬轩的身上——卫泽。 这是叶枫灵光一现时的第一想法。 一想到这里,叶枫顿时就泄了下去,心中升腾起一片内疚,不仅对莫敬轩,更是对莫小夭。在得知这般消息之后的几个月中,叶枫一直都在试想一个问题,如果他当时劝阻莫敬轩,将此事暂缓再暂缓几分,而非一力支持,那么他日发生的所有,是不是会截然不同。 然此时的叶枫,最为担忧的还是远在晋安城的莫小夭,建元帝对莫小夭的疼爱有目共睹,身为皇家却又寻常人家的父女情分,属实难得。叶枫从不会怀疑建元帝的离世,莫小夭会是最伤心的那一个,同样他也不会怀疑自家的小媳妇儿此时此刻在晋安城会哭成怎样的一个泪人。 奈何 此刻的他却远在大郑最边陲的关隘,除了整日眺望晋安城,忧心京中诸多变故之外,无能为力。 就连叶远也没有来过任何的信笺。 叶枫凝眉深锁的模样,倒是引得下面的将士一阵疑惑。这位少将军远调天城关以来,倒是让关中掀了不少的传闻,就单单叶枫是被寒光卫“押”着来到天城关这一点,便足以惹起许多猜测,更莫要提他当年曾是远征西北的先锋c以及晋安城中的风头正劲的世家公子之言。 于是天城关中的人便开始散开了一阵阵的传言,无外乎是道叶枫定是因为叶家功高震主,惹得皇帝猜忌,不慎在某处得罪了皇帝,便寻了个由头,将人贬谪到了这边来。至于叶少将军凝眉伸缩这件事情,定然是对叶家忠心耿耿,却遭到无端揣测而心有不服。 这话引起一部分人不快,跳起来就争辩说是如今柳氏霸权边关,先皇为免柳氏祸乱朝纲,特意调叶氏的小将军来边关牵制,又说在晋安城中,莫叶两家早已有意缔结姻亲之好,故而叶家的小将军同先帝的七公主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眼下如今凝眉伸缩,定是归乡心切,思念公主导致。 外间众说纷纭,而当事人叶枫却由始至终保持沉默,从未有过任何想要作出解释的迹象,越是如此,倒是越发地引起好奇,其余更多的谣传言论也就越发的层出不穷。 天城关里的这些议论叶枫不理会,却不代表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想法,得了公务空闲之际,叶枫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坐了,找来绢帛和笔墨,铺陈在案几之上,几番提笔又几番落下,思来想去,始终不知该如何写下一封能够送往晋安城的书信。 就好似猜到了叶枫注定会在天城关迟疑犹豫,一封来自晋安城的信被送到了他的营帐。当外间有人通报来信的时候,叶枫不免一愣,颇为困惑:“来信?” 此时节,建元帝的大发雷霆,必会让朝中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朝臣们,远远避开,除了寥寥几人并不会有人敢冒天家雷霆之怒传来信笺。 来使见叶枫困惑,便又强调了一句:“给将军的。” 叶枫不再迟疑,接过信件然后展开。 一片似是带着若有似无芬芳的花笺落在了叶枫手中,他微有一愣:“小七?” 旋即心中一喜,让他有些急切地摊开了信封急急阅览。 信中是莫小夭娟秀的字迹,字字句句间尽是牵挂,信中大致讲的,一来是告知叶枫自己安好无挂,二来便是叮嘱叶枫,天城关苦寒,定要自己多加保重,至于第三点,则是忧心忡忡地劝告叶枫千万不要为了爹爹的一时盛怒而懊恼,更莫要因此怪责皇兄还有爹爹,随后又带着几分兴冲冲地告诉着叶枫,等到莫敬轩还有晋安城的事宜尽皆稳固之后,便能够让叶枫回来。 叶枫自己不曾察觉,读着这封信的时候,他的嘴角竟是这些月以来,难能可见地浮现出了笑意,莫小夭还在信中告诉叶枫,莫敬轩已经暗地许可他二人通信往来,自然也会有靠谱的人来送信,最后又问着叶枫,若是平日天城关军中演练还有公务并非那般繁忙,可否时常来信告知她事宜和见闻。 眼见着小媳妇儿又开始好奇,倒是让叶枫安心了许多,既然莫小夭还愿意问这些东西,那便足矣证明,即便伤心难过,莫小夭却依旧一切安泰,如此叶枫这悬了许久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他高兴地将这封花笺看了许多遍,一抹宠溺的笑意蔓延在他眼角眉梢,叶枫轻责了一声:“傻小七,你家叶小哥哥又怎么可能因为这般贬谪而懊恼?” 等心思安定之后,叶枫这才将信贴身收好,放在胸口,心情大好起来,就连掀起帘帐出去时,眼中都是化不开的喜悦。驻守在门外的守卫兵士,见到一直以来愁眉深锁的叶小将军如此转变,疑惑不已,尚不待其揣测一番,叶枫已经面向东方眺望了起来,他唤来卫士问道:“此处离石峡关有多远的距离?” 卫士回答:“约莫是一二百里的路程。” 叶枫在心底盘算了下,沉思片刻,这才道:“既然如此,在军中与我挑选一信得过的人,给我带一封信去给石峡关的守将,常逸常将军。” 一 不得不说能够收到叶枫的来信,常逸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晋安城还有北境的那档子事儿,他也听说了不少,如今叶枫能有给他来信的心思,想来以他对叶枫的了解,想来身心上应是没有什么大碍。 常逸见了来者,接过了信问道:“少将军如何?近些时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来者挠头想了想:“有。” 常逸紧张:“是什么?” “笑得特别高兴。” “笑得特别高兴?” 常逸困惑不已。 来者肯定的回答让常逸一个劲儿犯嘀咕,属实是有些不明白叶枫又发了什么疯,但听这般简单的言论,却也并不像什么怨怼贬谪的样子。于是常逸更纳闷了,既然如此,那这个叶小疯子给他来信干嘛? 常逸扫了眼来者,让人下去领了赏,然后回到自己的房中,锁上门窗,谨慎地拆了信,然后他的嘴角就开始抽起来了 开始叶枫还是相当诚恳地跟常逸问了句好,又问了大致近况,可差点没把常逸给感动到,可接下来,叶枫笔锋一转,便开始问讯着常逸这方圆八百里究竟有什么见闻和特产,方便捎去晋安城。 于是。 常逸方才的感动顿时荡然无存,他仿佛又回到了被整日写信给某某人的叶枫支配的恐惧,他冷笑一声,将一封信揉了个稀巴烂,狠狠砸在地上,骂了句:“没良心的小崽子!” 末了还似乎有点不够解恨,又把那封信给捡起来,然后放到油灯上点了烧了,看着一团飞灰漫天而起,方才好像痛快了些许。 常逸跺了两脚,然后用仍旧带着不爽的口吻叫来了门口守卫的亲随,鲜少在人面前发脾气的常将军如今这幅模样,确实是让人有些奇怪。 常逸想了想,开始嘱咐:“去寻个熟悉这西北一带的乡人,带到天城关去。” “啊?” 亲随懵了。常逸恼了。 “去啊!” 常逸踱了会步,想了下,又加了一句:“就说是本将军,交给他们家叶少将军的。” 亲随愣了会,连忙应:“是。” 一 叶枫想方设法压榨常逸之后的信件,被送到了晋安城,彼时的晋安城表面上平静无波,实际上已经是暗流涌动。诚如建元帝早先所料,卫泽确实是个善于利用任何的机会的人,不过数月光景,便已然借着卫七七这层关联,在朝堂之中混迹得如鱼得水,又兼他曾经战功傍身,满朝文武莫不要给他三分薄面,礼敬一声广良伯爷。 卫家二子如今也颇受重用,一个戍守北境,遵照着当初莫敬轩在北境幽州时同卫泽决定的策略,开始逐渐部署,另一个远调南境,入了叶成麾下历练。比之如今卫氏的风头正劲,叶任两家便要显得低调了许多,颇有几分退隐消沉的意思,一时间引得当年看好叶任二家的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论理该是叶c任再度振兴之际,眼下莫敬轩却重用卫泽一脉,顿时引得不少人揣测圣意,于是索性居中观望,伺机而动。 虽说身处后宫深宅,但这些消息还是一桩桩一件件地传到莫小夭的耳中,新君登位本就是众多权臣盼望不已的好时候,谁又会平白放弃这般机会,一想到接替着建元帝坐上那个龙椅的自家皇兄,不知要面临多少豺狼虎豹,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置,莫小夭便不由担忧了起来。 比起她这般忧心模样,慕青衣倒是要显得淡然许多,她如今每日在宫中处理大小事务,又兼亲自教导卫七七礼仪宫务,倒是颇为繁忙,难得空闲。眼见娘亲这般疲累,纵然莫小夭心中煎熬,却也不忍再去打扰,唯有整日盼着送去边关的那封信,能得些许回音。 寒光卫的办事效率,自是不必说的,莫小夭捧着叶枫的信,连夜挑灯不知读了几遍,倒像是平白得了什么宽慰一般,越读越安心。得知叶枫如今在天城关,并未曾恼恨建元帝盛怒之下的旨意,又能在远在天边的情况下,判断推测着晋安城的局势,莫小夭便不由勾了唇,笑得安然宽心。她读完了信,便将信贴在了胸口,面上含了抹羞色,低低喟叹:“爹爹,其实你早就知道,你从未看错过小七的梅子果,不是么?” 直到良久之后,莫小夭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这封信,吩咐着随侍的宫女取来了个锦盒,然后小心翼翼,十分珍视地将叶枫的这封信放到了锦盒中。而锦盒之中放置的,是当年叶枫在外之时,送来的全部信笺,无一遗漏。 合上锦盒的盖子,莫小夭捧着锦盒却突然低了眉,颇有几分神伤,她叹息了一会儿,思索半晌之后,便急急命侍女寻来笔墨还有绢帛,铺陈在案几之上,书写起来。 因得了莫敬轩暗地默许的缘故,莫小夭倒是可以同叶枫自由地书信往来,送信之人,也全有葬月的寒光卫来完成,所以在书信中,莫小夭倒是可以放心大胆地说许多事情,甚至包括如今晋安城中的局势,以及朝堂的动向,都会在精简缩略之后,一一告知叶枫。每月一两次的书信往来,便是莫小夭最为期盼之时。也是托了寒光卫的福,叶枫虽远在天城关,倒是对朝中情景了如指掌。 如今晋安城中,莫敬轩丝毫没有任何阻止卫泽私相授受,结交朋党的意图,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有老臣哀叹新君昏庸,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先帝一番重任所托非人。况且卫泽,本就是从晋安城中贬谪出去,而今重回京中,自然免不了有些个老相识,眼见卫泽重新得势,一个接一个巴结得,倒是成了卫泽的一股子助力,让他在朝堂之中更加游刃有余。 至于西北柳氏,看上去倒是渐渐有几分沉不住气的架势,一封一封接着一封,找尽了各种理由,想要重回晋安城,却要么被莫敬轩搁置,要么便是几句吹捧的话,仍旧劝说柳氏留在西北境。柳平更是犹若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只差没搬出往日功劳,来换取回京的许可——但无论柳平怎样急切,他都深知,若是当真如此做了,那无疑是让柳氏一脉,饮鸩止渴。 柳氏在等,但不代表北境会等。莫敬轩对卫泽宠信日甚,不计其数的赏赐如流水一般淌入广良伯府中,一封封赞赏加封的文书像是不要钱地发往边关,犹如将卫融捧到了云端之上,而皇城之中,更是后宫虚无,唯有专宠皇后卫七七一人,几番有朝臣上朝举荐,劝莫敬轩为国祚着想,扩充后宫,到最后都被人一一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回来,大有几分当年建元帝的作风。 如此接过换来的便是北境的士气大振一帆风顺,卫融到底是虎父无犬子,率领北境大军所向披靡,大有一路直指北狄王庭的架势——泼天的功劳,加注在卫氏满门的头上。 这般时节,已经是叶枫离京将近半载了。 书信路途迢迢,无论是叶枫还是莫小夭,这半载光景中,满心中存放的,唯有一人尔。 莫小夭再次去信的时候,卫融的军队已经出了北境,建元帝守成积攒了二十余年的国库仿佛便是为这一刻备下,流水一样的军饷向北境支出,换的一片一片土地扩入疆土,成为大郑全新的版图。莫小夭在信中对叶枫道,而今含云殿中的桃花,开了谢c谢了又开,北境的雪花,飘了又融c融了又飘,莫敬轩告诉她,眼下帝位渐渐稳固,等到卫融的大军班师凯旋之后,叶枫便能够回来,这样的日子不远了。 叶枫读到此处之时,仿佛眼前看见的,便是莫小夭憧憬的笑脸,只可惜让他有些难过的却是,自家小媳妇儿最难熬的那段时日,自己却失了守她护她的机会,为此,叶枫难免惋惜。 晋安城的一切,都按照叶枫未曾走时一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就连泰陵—— 莫小夭的信中提到泰陵的时候,字里行间中仍旧依稀透着让叶枫惆怅的淡淡感伤。莫小夭道,如今泰陵的修建工程已经渐渐到了尾声,不日就要完工,礼部已经开始预备拟定日子,将建元帝的梓宫迁入陵墓之中,那时地宫大门千年紧闭,小七便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绢帛之上,微微晕染的痕迹,让叶枫仿佛见到莫小夭提笔落泪的模样,纵然他如今心堵万分,却始终什么都帮不了也做不了,唯有护守好边疆,似乎才是唯一能够告慰建元帝在天之灵的法子。 尚未等叶枫合上书信,外间已经传来消息通报,说是西燕二皇子慕容昭已经携使团前往大郑,拜会晋安城,不日就要进入天城关,至于此番前来的理由,便是二皇子感念先帝仁慈恩德,特来拜别一番,并以此,再修两国盟好。 书信之上的文字冠冕堂皇,却不知为何总是让叶枫心中泛起一阵阵的不安,隐隐间有些不好的预感,可究竟是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之感。 莫名的沉重让叶枫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他收好信笺,又收好文书通报,抬眸之际,恰是黄昏落日交接时辰,一抹残阳,犹若大漠赤血,刺痛了叶枫的双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人情 宋岐归朝的路途,在慕容昭的几番筹谋之下,可算得神不知鬼不觉,中途虽有几番惊险,但最终仍旧是平安无事。 回到甘阳京的那一日,慕容昭分明见到慕容德的面色阴沉得犹如六月即将来袭的暴风雨,他微微一弯唇角,淡淡垂眸,藏尽了眼底万般讥讽。 老皇帝见到宋岐归来,一反常态地下殿相迎,就连慕容昭都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父皇,数十年朝堂浸淫,别的没学到,演戏的功夫倒是十足十的厉害,凭谁都想不到,当初他可是头一个盼着宋岐出事的人。 因受伤还有染病的缘故,宋岐明显比出京之前,要消瘦许多,面色也较先前苍白些许,加上一路之上风雨劳顿,又有慕容昭的藏于暗处,倒是让他越发憔悴。然而纵使万般折磨,却仍旧减不了他半分风度,在大燕朝堂之上,他照旧还是那个驰名江山,就连大郑皇帝都赞不绝口的儒将。 宋岐既然回来,那么当初老皇帝和慕容昭曾暗地里相商的事宜自然要提上日程。宋岐归来次日,力荐荀策驻守大郑西境的奏折便一封封地递到了皇帝的案头,纵使慕容德想拦也拦不住。 慕容昭一派极力举荐荀策前去,其心若何,明眼人一眼便知,而慕容德一派自然不甘示弱,于是朝堂之上,两派各执一词,吵了个脸红脖子粗仍旧没个满足人的结果。 至于当事人荀策,则最像个没事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站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到,只有当慕容德出列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慕容德的背影一眼,随后仍旧垂眸下去。 慕容德道:“若是荀策调往西境,那毗邻南郑的东南c东北一带便无可信之人镇守,南郑从来乃是大燕强敌,一旦起了纷争,谁能奈何?” 此话一出,大燕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大燕东部全境几乎皆同大郑接壤,而这一带势力,当年便是全权交由慕容德掌管,因为昔日之时,朝中有个慕容宇同慕容德狼狈为奸,慕容德全无后顾之忧,所以他在这一带上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最终拍板交由了他最为信任的荀策统领。 自后来慕容昭归来,慕容宇溃败倒台,慕容德又在东北遭逢惨败,如此一来,逼得他更不得不抽身从自己经营了多年的地盘出来,回到朝堂之上,重新争权立威,至于东部便彻底托付荀策。 慕容德多疑善变,性情残暴,多年来能得他信任的唯一之人只有荀策,一旦荀策从西燕东部离去,调转西境,那么依照慕容德的性子,那便必然放不下东部势力,犹若断臂。此时短期之内再扶持信任一人,即便慕容德敢信,也未必会有第二个荀策之才之人,能够统揽东部诸事宜。况且—— 慕容德本非善信之人。 如此一来,不得不兼顾东部和朝堂的慕容德势必分身乏术。 好一桩釜底抽薪的计划,慕容德看向慕容昭时的双眼,几乎快要喷出火来,慕容昭淡淡一笑,出了列:“启禀父皇,儿臣有法。” 老皇帝的演技绝佳,眼中冒出精光欣喜的模样淋漓尽致,险些让慕容昭都相信了。 他问道:“哦?是什么?” 那一派假装极为有兴趣的模样,倒是突然之间让慕容昭明白,自己这个爹能在慕容德的面前,能凭庸庸碌碌之能稳坐朝堂多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慕容昭行礼:“而今南郑新丧,新君登位,正是我大燕同南郑示好c重新缔结两国盟约的好时候。昔年南郑皇帝治国有方,父皇统御得利,两国主张和平日久,当初共同抵御外侮更是大有成效,而且也曾有过商贸往来,两国边陲百姓得益于通商之故,安居乐业,岂非我燕郑美事一桩?” 话停了下来,慕容昭的眸光森冷地瞟过了慕容德,惹得后者怒瞪回来,慕容昭浑然不惧,再次转头对上道:“况且前年皇叔大战,国库之内空虚消耗,百姓厌战情绪日盛,边关将士更是士气猥颓,不愿再多征伐——” 他转向了慕容德,继续问着:“这其中对于我大燕是否伤及元气,皇叔心中自然知晓,便不用本宫再一一列举。” 慕容昭越是谦卑淡定的模样,便越是趁得慕容德理亏。诚然,当初东北一败,伤的不仅仅只是慕容德的根本,也包含了大燕的国本。自那战之后,无人再战,这便是为何慕容德消寂许久,再鲜少提征伐的缘故。 慕容德理亏,怀揣恨意忿忿不言,倒是狠狠地助长了一番慕容昭那派的气焰,这一切早在慕容昭预料之中,他不着痕迹一笑,颇为有把握:“故而如今局势,当以结盟为上上之策,而儿臣愿为国舍一己之身,忘却前嫌旧事,亲率使团出使南郑,如此对大燕最为有利——想来皇叔也应该是同意的,如此便可不再折损兵将,自伤元气。” 慕容德气极恨极,怒气冲冲地瞪着自信满满的慕容昭无法反驳。 慕容昭索性又道:“如此一番决策下来,唯有命荀策驻守西陲乃是上上之选,于国于社稷,必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不知皇叔以为?” 以为什么? 能以为什么? 该说的话早被慕容昭一人说完,慕容德战败在先,理亏在后,即便有他也决然找不到第二种解释方法,况且——他自己心中也明白,当今能与宋岐这般名将媲美的,放眼天下之中,也恐只有三人。 一个便是他慕容德c另一个自然要数南郑的镇国大将军叶远,至于第三个,便是一直追随慕容德的荀策。 无论是以这种角度,荀策驻守西陲,乃是最稳妥c最佳的选择,这一点,慕容德比谁都清楚。 一如慕容昭所料。 慕容德比谁都不愿意看见西陲祸事起,乱了大燕朝纲柱石。 老皇帝瞟了一眼慕容德,后者垂眸压抑着怒火不再反驳一言。 如此老皇帝便放了心,遂大手一挥,准了荀策接替宋岐前往西北一事。荀策出了列,深深拜下,领了这般职务。 三日之后,荀策便离京了,马不停蹄赶往任上,至于刚刚归京的宋岐,早将西陲后事尽皆安排妥当,暂无后顾之忧。 彼时荀策正快马加鞭地扬起尘土飞奔在官道之上,而宋岐则一身牙白衣衫,一如多年前风度翩翩地站在二皇子府的一座别院屋内。 屋中燃着清香,气味宁静淡雅,微蓝的袅袅香线飘到空中,香线之后是三尊灵位。 同宋岐一齐站在这三尊灵位之前的,还有慕容昭。 宋岐瞧了许久,开了口:“你且放心前往南郑,朝中之事自有舅舅照应,如今荀策远调,慕容德犹断一臂,比之你之前,更要毋需担忧了些。” 见慕容昭仍旧凝眉不展,宋岐微微够了唇,极浅的笑容更是趁得他俊朗不凡,儒雅风流:“好歹舅舅也是从小在这般尔虞我诈的朝堂中浸淫长大——倒是你,如今你母亲费尽心机为你留下的后路,如今总算有了用处,你又何需如此愁眉不展?” 听闻宋岐的话,慕容昭的双眉略松了松,但仍旧低眉良久不语。他取了清香三炷点燃,敬了三尊灵位中,正中的贤妃三敬之后插|入了香炉之中,随后又在一旁的贡品中,取了几颗蜜饯还有糖果放到了左侧慕容萱的灵位之前,最后他又拿了几个不同的果子,置放在右侧沉星的灵位面前。 宋岐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做完所有的事情后,回到了原位,他定定地站在那里,方才的愁眉深锁已经尽数退去,唯有一抹狠戾决绝在他面上泛出:“若昭此去,此事不成,便绝不回来见舅舅。” 宋岐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微微蹙了眉,他端详片刻慕容昭,随后摇头叹息:“朝堂残酷舅舅知晓,如今权术对于你的重要,舅舅更知晓,奈何你母妃终此一生希望的,恐怕还是你能够在一切之外,更明‘人情’二字” “这话不像舅舅,”不待宋岐说完,慕容昭双眼已经冷冷地横了过来,褪去了往日隐忍的眼眸,似是藏进了千万刀剑,寒芒毕露,“舅舅自小生于朝堂,自然知道,若有了‘人情’二字,便不再适合游走朝堂之上,舅舅纵横许久,难道连这些都不曾明白?” 这话好似让宋岐愣了一下,但转瞬他便无奈地笑了起来,摇头叹息着拍了拍慕容昭的肩:“运筹帷幄c勾心斗角c心狠手辣对于朝堂争斗自然是必不可少,可唯有‘人情’二字,才是权术根本。” “何解?” 慕容昭不解。 宋岐转过慕容昭,走向了一旁的案几,端端坐下,不紧不慢地研好了墨,将一卷绢帛铺陈开来,将桌上的紫豪毛笔沾满墨汁,随后在绢帛之上,不疾不徐地落下来两字—— “攻心”。 “攻心?” 这二字让慕容昭皱了眉,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宋岐单独提出又有何意义。 这一点,他不解。 宋岐没有理会他的模样,而是抬头看向了贤妃灵位的方向,那一刻,慕容昭第一次感受到了大燕朝中杀伐决断,驰名两国的大将宋岐眼中,竟然也可以藏尽这般柔情似水,星海万千,他浑然不怀疑那一瞬间,是自己的母妃正正站在宋岐的面前。 他眼中,那一刻仿佛只剩下了那一尊小小的灵位,再容不下其他,那双眼比春风抚过柳枝嫩芽之际,还要柔和千万般:“你母亲这一点比你明白。” 他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困惑的慕容昭时,眼中已然是一片慈爱,仿佛刚刚那乍现的温柔,只不过是慕容昭的错觉。 “母妃?” 宋岐放下了笔,站起身道:“你可知当年你为何能够前往南郑避难?” 慕容昭摇头。 “当初南郑的镇国大将军叶远叶老将军,奉南郑先皇帝命出征大燕,相助御敌,不慎在战场之上受了伤,对于行伍之人来说,这般伤患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不过是当初与叶远共事的官员,在奏本之中偶然提了一句,便让你母亲牢牢记下。” “随后你母亲亲手配药,不眠不休地寻找了几日药方,又遍寻良医,最后亲手配得治伤药方快马加鞭命人送到边关,说来也巧,叶老将军当初受伤时,军中正好缺了那一味最重要的药材,正是你母妃的这副药赶到,才解了叶老将军伤痛之患。如此换来的,便是叶远建议你远遁南郑,一修盟好,二为避难的建议,如此方能换得你今日以足够理由,亲率使团出使南郑,以谋求后路。” “这便是人心。” 宋岐收了言,但慕容昭仍旧是一派困惑模样。 “昭仍未解。” 宋岐看了他片刻,叹息微笑,再不深入解释:“此时要让你明白,属实是有些难为你了,想将来若你真当遭遇,必然会懂的。如今你要记的,唯有一点,风起云涌之际,切莫忘‘仁’之一字。此乃君子处世之本,立身之根。” 重新回到了书案边上的宋岐,提笔落下了“仁”之一字,他的字极好,刚劲之中不失内敛,仿佛万千星芒皆被淡淡隐匿,只待时机到时,便知乍然绽放,耀目夜幕天际。 慕容昭看了这字许久,也盯着宋岐离去的背影许久,直到屋中堂前再空无一人的时候,慕容昭看着三尊灵位,终于喟叹出声:“舅舅只可惜,昭并非君子。” 一 缔结盟好的使团队伍极为庞大,在离京的当日自然是轰动了整个甘阳京,老皇帝更是难得一见地亲率满朝文武送别,慕容德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不能率领自己的那一派全程不见,于是索性告病不来,落了个眼不见心为净。 离京的一日声势浩大,但慕容昭并没有半分的心思去感受,直到出了甘阳京,不知是怎样的情绪,竟牵动他忽然之间回头望去,这一望仿佛让他找回了当年离开晋安城的那般感觉,甘阳京的城墙恍惚间成了数年前晋安城的城墙,那一抹鹅黄的身影翩翩然站在墙头,又一瞬间让慕容昭愣住了,他顿在那里,再一定睛之时,那一抹鹅黄已经随风而逝,眼中所见所感的,仍旧是大燕的甘阳京。 蓦然的惆怅涌上心头,慕容昭几番强压了下去,随后收敛心神——此去晋安城,他志在必得。 慕容昭扬了使节,高喝一声:“出发!” 一 从甘阳京到大燕东部边境,路途遥远,人员又繁杂庞大,所以慕容昭一行人行得极为缓慢,直到半个多月之后,才堪堪抵达大燕与大郑的交接边境,两国之间有一块大约八十里的无人区域,天险阻隔,过去之后便是大郑的第一处关隘——天城关。 也就是如今叶枫所镇守的关隘。 此时的叶枫,已经收到了莫敬轩的圣旨,随侍准备开关迎接西燕使团。磨磨蹭蹭数日之后,西燕的使团才正式出现在了天城关下,一看见为首的人,叶枫整个人就不好了。 使团入关,叶枫率领天城关守将参见,而慕容昭倒是坐在上头乐呵得半晌光景,才磨磨蹭蹭地下了马来,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便请众位将军起来。 叶枫心里特不爽,毕竟是熟人相见——分外眼红。 何况当年这个熟人,还不知道多少次觊觎过自家的小媳妇儿,纵然时隔多年,叶小将军依然能够清晰地会想起这人眼睛直勾勾盯在自家小媳妇儿身上的模样。 呀呸! 叶枫白了他一眼,不想行礼了。慕容昭倒是乐呵高兴,他一拍叶枫的肩颇为亲昵:“叶小将军,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本宫?” 叶枫慵懒地一抬眸,一手搭在他手上,分外嫌弃地将人爪子扒拉开:“新擦的铠甲,拿开!” 他这样子,慕容昭素来就是见惯了,到底是这么多年交情,况且慕容昭又并非怀揣敌意而来,所以并不以为意,并且还有几分莫名的亲热。 “怎么着?”慕容昭一挑眉,“你这样子是不打算好好招待下老朋友了?” 叶枫似笑非笑:“有,管够。” 如此充满□□味的对话,倒是能平白听出几分亲热熟络感,倒是让一旁的天城关的守将有几分啧啧称奇,不由又开始想要八卦一番叶小将军当年同慕容二皇子在晋安城的交情。 像是能够感受到部下们的花花肠子,叶枫冷冷一回眸,一双凤眼中迸射出厉色,顿时让部下们悄然噤声,赶紧当作啥都没想。 这些慕容昭仿佛并没有放在眼中,他简略环视一下四周,神色和缓,面含淡笑:“那叶小将军先请?” “请!” 叶枫瞬间回头,笑意融融。 顿时让部下们在心里一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嘁!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 仿佛要用实际证明部下们的内心吐槽是对的一般,当慕容昭轻车熟路地走往前面去之后,叶枫的神色再度阴沉了下来,拽过旁边的一人儿仔细叮嘱:“记住那人,今晚什么磕碜,给他上什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回来 严守叶小将军怎么磕碜上什么的吩咐,慕容昭在天城关的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糟心。 他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他在无人区被风暴强灌的沙土,甚至都比这顿饭好吃! 但这一切似乎并没有阻止慕容昭保持一贯的风度,姿仪不变地吃完了这顿堪称磕碜至极的饭。 叶枫觉得这派模样好像并没有能够给慕容昭带来什么大的影响,遂决定再留人几日,权当表示一下来自大郑戍边将士们的热情,结果还不等叶枫准备安排下去表示表示,慕容昭就已经整理打点好行装招呼着人,拾掇拾掇就准备走了。 不管叶枫说要怎么盛情款待,慕容昭就俩字扔给他——“不干”! 所以,还不等叶枫过足磕碜慕容昭的瘾,后者已经带着整个使团,不管不顾地直接跑路了,倒是让叶枫郁闷了好一阵子。 使团的下一站是常逸镇守的石峡关,慕容昭在叶枫那遭受的折磨,总算是被常逸的款待给抚慰了,不过常逸同慕容昭并不曾有过什么交情,于是点头即止,慕容昭的使团越过石峡关,预备往晋安城进发。 然而,同样奔波在前往晋安城路上的,并不仅仅只有慕容昭率领的西燕使团,还有—— 柳氏。 一 原本在西北边陲镇守得相安无事的柳氏宗族,自从莫敬轩即位c卫泽进京之后,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掀起幺蛾子,不是几次三番上本请奏回京,便是拉着在折子里感慨老迈年高,久别晋安故土。 无论莫敬轩如何将奏请的折子驳回去,柳氏就像是铁了心一般,仍旧毫不气馁地一遍一遍递着。一来二去之间,倒是闹得朝野尽知,卫泽的不少党羽,便冒出了头要莫敬轩同意柳氏归京之请。 眼下卫泽风头正盛,朝堂之上又不乏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所以一时间朝内许多人都劝告着莫敬轩许可柳氏回京。 莫敬轩淡淡地看了眼一旁静立的尚书令任烨,然后又看了眼在他一边的镇国大将军叶远,这两个老头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由始至终不发一言。而越是如此,对于莫敬轩来说,便是最明确的表态。 于是,在莫敬轩拍案之下,柳氏呈请回京的奏折,再度被驳回。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这一次驳回之后,柳氏一族确实是没有再继续呈递奏折,而是—— 直接回到了晋安城。 戍守将领无诏进京视同谋反,这是自大郑开国伊始就已经定下的规矩。 得知柳大将军携同其子柳少将军直接进京的消息时,莫敬轩当即在承明殿中勃然大怒,若非群臣劝阻,谁都不怀疑这个年轻的皇帝会将那贸然进京的两人推出去斩首示众。 但是没想到,柳大将军连同其子倒是丝毫无惧,以边关急报交托不敢轻易托付旁人,唯有连日进京这个理由愣是生生搪塞了过去。比之先前递上来的奏章,这一份由柳氏父子亲自送进晋安城中的信件显然要有用的多。 这是一封绘有西燕东部三州六郡的军事布防图。 羊皮地图铺陈在莫敬轩的案几之上,他深深看了眼下跪着的柳氏父子一眼,神色晦暗异常。 眼下使团和亲在即,这封地图即便是再精确,却始终起不了半分的用途,反而成为了柳氏忠心耿耿,不惜“千里护送城防图”的最好证明,也成了柳氏留在京中的最好理由。 而且此番随同柳氏父子一同进京的,远远不止几个亲信随从,还有数队护卫亲兵——美其名曰,护卫地图。 而在柳氏父子进京之后不久,柳少将军的妾侍也应“柳老妇人思念”的缘故,随后进京。 此时节,柳氏究竟是什么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纵然如此公然藐视皇权,莫敬轩几乎快要忍无可忍,偏偏柳氏身后却又无数军功,以及囤积在边境的数十万大军,愣是逼着莫敬轩生生将这口恶气狠狠吞下。 眼见新君大有几分懦弱无能无可奈何的样子,柳氏便越发放肆无度,趁着一日早朝的光景,柳家的少将军,还当堂提了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便是望请莫敬轩能将自己的妾室抬为正妻,且加封诰命。 如此消息出来群臣哗然,立刻便有人出来制止言道如此小事何必劳烦陛下,不过一妾侍尔,如此抬妻让其余世家情何以堪? 似乎早就料到有如今这一招,柳家的少将军倒是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回头便问了一句:“你可知在下妾侍乃是何人之女?” 不过一侍妾,任谁都不会放在眼中,却不料柳少将军将眸光定格在了卫泽身上,于是便是在那一日,隐藏了多年之久的卫柳姻亲之实登时曝光于天下。 柳少将军的妾侍正是当今皇后卫七七的嫡亲姐姐。 漫说是满朝文武,就连一向能够隐藏情绪的莫敬轩都有些微微色变,当日下了朝回到承明殿的时候,承明殿里跟随莫敬轩日久的内侍们,难得一见地见到了大发雷霆的莫敬轩,他并未喝斥一句,而是愤怒地将有关柳氏的所有奏章全部狠狠砸在了地上。 葬月步入承明殿的时候,奏章已经甩了承明殿一地,但却无人敢上前收拾。 自从柳氏抖搂出这件事情以来,其狼子野心便已是昭然若揭,即便卫泽再怎么不情不愿,卫柳一体已成了势在必行的一件事情。于是当年追随并且支持柳氏的朝臣,尽数为卫泽所用。 顿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这两家的势头,显然已经抵过了当初的叶氏和任氏,于是仍对大郑朝堂存有一丝希望的朝臣们,将目光投向了任烨还有叶远,两者相视一眼之后,仍旧一如多年来在朝堂上的状态一样,你站你的,我立我的,半分和缓的余地都没有。 无奈之下的满朝文武,只能一个个低头叹息。便是此时节,叶远抬头看了眼卫泽,不知为何,卫泽觉得那一双老迈的鹰眼,仿佛仍旧能够如许多年前那一般,将他洞穿通透,那是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尽染赤血的眸光,如此双眼让他脊梁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 卫柳合兵一处之后,势力登时遍布朝野,除了久居尚书令位置的任烨身后跟随的那帮人,也就剩下拜服于叶远身下的武将们不服之外,其余文武大臣,基本都屈服在了卫泽和柳氏嚣张的气焰之下。 并非谁都想去开罪手握重兵的世家和身为国丈,同样有军功傍身的卫泽的。 如今所遭遇的这一切,已经开始渐渐脱离了莫敬轩的意料之外,柳氏的突然进京可谓是打乱了他的满盘计划,如此情势突变,让莫敬轩忽然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越是这般情况之下,莫敬轩反而倒是冷静了下来,他静静地坐在承明殿中,额角青筋微暴,低低地犹若自语又好似在对谁说一般吐出了四个字:“总有办法。” 一直默不作声暗藏在承明殿阴影中的葬月,眸色阴了又阴,沉了又沉,最后趁着所有人毫无防备之际,将身型渐渐隐入暗影之中,随后一跃而入夜幕之中。 一 “屋漏偏逢连阴雨,漏船总遇打头风”这话,向来都是一点错的没有。越是在莫敬轩头疼万分,不知从何破解这一对强势联盟的时候,更加头疼的事情便涌了上来——慕容昭的使团将在不日抵达晋安城。 原本在自己国境之中磨磨蹭蹭了半个多月之久的慕容昭,一踏入大郑的国土,就仿佛是打了鸡血一样,一路往晋安城蹿得极快,若非经几处关隘查验,确实是西燕使团,莫敬轩险些就要怀疑慕容昭是带了一队人在南郑国境之中急行军而来。 这般时日,比既定的要早了差不多一旬之日。 好在礼部在最初西燕拟定使团来访的时候,就已经将一切事宜都安置妥当,做好了随时预备接见的情况。 消息传到晋安城的两日之后,慕容昭的使团便到了。 莫敬轩在明赫宫中,以两卫两军共四十八位将军为引,共领四色军旗,八|路仪仗,迎西燕使团自朝阳门入晋安城中。旌旗蔽日,战袍猎猎之景,仿佛让人又回到了多年前西燕使团第一次进入晋安城的场景。 在连天号角之中,慕容昭第二次,踏上了明赫宫的台阶,只不过这一次在上头迎接的,却是莫敬轩还有皇后卫七七。 慕容昭携国书参拜了大郑皇帝,又口称一来是悼念先帝世宗文皇帝之丧,当年晋安城中庇佑之嗯,至今感念于心没齿难忘;二来便是贺当今陛下荣登大宝之喜,威加海内,御宇六合。 面对慕容昭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莫敬轩自然也是免不了要用客套话回复的,于是一通你来我往的盛赞之后,莫敬轩便许慕容昭起了身,虚虚前行搀扶之际,莫敬轩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站在前列的任子尧。 彼时任子尧正冷眼地看向起身恭谨的慕容昭,一向被称作笑面公子的任子尧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不爽,不过他掩饰的极快,不过是片刻功夫,便又回复到了原先一派什么都入不了眼的模样。 但是即便是再快,也有迹可循,最是善于抓住机会的卫泽,从来都不会放过这般有趣的事情,乃至于接见使团之后回府的一路之上,他都在回忆着这般情景,越发觉得有些意思。也是仗着柳氏势力庞大,曾有幕僚在晋安城中根深蒂固的缘由,几番探问之下,依稀倒是晓得了些许市井中有关慕容昭和任梓芊的过往传言。 一 西燕使团进入大郑晋安城的阵仗,早就轰动了整座京城,京中无论是谁当下议论纷纷的,必然是气宇轩昂的西燕二皇子,这般动静想要瞒过任梓芊自然是断断不可能的,这一点任子尧再知晓不过,故而纵然他十分不情愿,但入了侯府时,还是第一时间去了任梓芊的绣楼。 此时此刻的任梓芊正坐在一盆盆栽前面,修剪花枝,低眉淡然的模样,犹若一池静水。任子尧匆匆赶往绣楼的步子,也因此乍然停歇了下来,周遭的侍女本想行礼,却被他摆摆手制止,并且让她们尽数退下之后,他方才在任梓芊的跟前落了座。 坐下的任子尧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一片一片的枝叶从任梓芊的手中落下。少顷之后,任梓芊才仿若后知后觉般停住了手,望着沉默的任子尧轻笑声道:“怎么了任二?来我绣楼还能如此沉默,倒是不像你。” 任子尧深深看了眼任梓芊,几番踌躇之后,方才压低声音出了口:“西燕使团来了。” 即便掩饰得再好,任梓芊仍旧免不了微微一怔,手中修剪盆栽的动作也不由顿了片刻,只不过是眨眼工夫,她便回复若常,强笑道:“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 这话让任子尧的眸光越发深沉,他紧锁了双眉,似是提醒:“为首的正使,乃是慕容昭。” “他回来了,姐姐。” 任梓芊的双眸垂了下去,似是并没有任何兴趣一般,仍旧专注地修剪着,语气平淡得好似任子尧所谈及的,是个与她从未有过任何关联的路人:“你该知道,姐姐深锁深闺数年,对外间的事情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兴趣,这一切你大可不必告诉我。” 她抬了眼,很是认真也很是决绝地看向任子尧:“这样,姐姐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她如此模样,没来由让任子尧心底好似揪住一般发痛,他终究是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阵:“今晚陛下已经决定大宴群臣,为慕容昭接风洗尘,你该知道” 任梓芊认真地看着任子尧,任子尧亦是回望向她,相顾之下,倒是生生让任子尧的话涩在喉中。 他终究无奈地畅叹一气:“姐姐,你知道你也是要出现在这般筵席之上,知道与否不过是迟早地事情,这一切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你?” 谈及别人,或许任子尧可以维持那一世不变的浅笑和淡然,但是此事关乎起任梓芊,任子尧便再难维持面上的那副面具,笑意龟裂,他狠狠一撇头,再度沉默下去。 弟弟这幅模样,任梓芊也并非想让自己看见,她停下了手中的修剪,本想伸手宽慰他一番,可刚一触碰到任子尧的衣边,便好似触碰到了荆棘一般迅速抽了回来,她低了眉,眉眼里泛起一阵戚戚然。 房中沉寂了片刻。 一声深深的长叹从任梓芊的方向传来,引得任子尧回过了头,此番映入他眼中的,是忽而抬头笑靥如花的任梓芊,那一瞬间,他仿佛见到了多年之前刚刚踏入晋安城,一派无忧的姐姐:“见就见,他慕容昭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我堂堂建安侯的女儿,任氏梓芊还需要怕他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止笔 接待西燕使团的筵席,按照莫敬轩的吩咐略有从简,但是丝毫并未有任何怠慢的情况存在,亦能够彰显大郑的气度。 宴席之上,总归是免不了些许歌舞,丝竹管弦飘飘扬在富丽堂皇的供室之中,与经年之前几乎别无二致。慕容昭难免心头一动,他不由转了目光,看向当年莫小夭所坐的位置上——此时此刻的莫小夭,依旧端端坐在那里,只是已然是褪去了初初相见时那般稚嫩懵懂,变做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唯有那一双承继建元帝的桃花眼,仍旧是清澈见底,比晋安城初春的春水还要令人心动。 慕容昭有些深陷进去了,他看着她专注地在面前的果盘中挑选了个水灵灵的果子,然后塞入口中,两个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趁得她越发可爱,仍旧是当年那个蹲下身递给他一块梨脯的小小丫头。 慕容昭笑了起来,竟不慎让莫小夭察觉到了,她抬了头,见到了正看着她含笑的人,不觉微愣了片刻,一双乌溜溜的瞳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慌乱,倒是粉面上泛起了一抹羞涩,她捂住嘴飞快地嚼着,看向慕容昭的方向,露出一抹怪不好意思的笑容。 莫小夭不知道,她这般眉眼俱弯的模样,落入了慕容昭眼中,好似心中最柔软的某处受了不情不重的一击,原本冷硬的心肠也随之而化,他微微一窒,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撼动,但转瞬他连忙收敛心神,将刚刚泛起的一丝念头强压了下去,随后重新冲着莫小夭展颜微笑。 就在此时,上头的莫敬轩站了起来,举起酒樽敬向西燕使团众人,慕容昭乍然惊醒,回过了神,看向莫敬轩,随后同样举杯回敬。莫敬轩的话一如当年的建元帝,左右仍旧是说些既然两国盟好多年,如今和平来之不易,自当越发珍惜云云,谁人都知这即是期盼两国盟好,但也确确实实乃是场面的形式话语。 两方一番友好交谈之后,莫敬轩再次命人上了歌舞,大郑风情和西燕截然不同,歌舞自然同西燕也不一样,这倒是让初次来到大郑的西燕使团众人觉得新奇有趣,故而津津有味地欣赏。 与之不同的却是慕容昭,曾经在大郑常年生活的缘故,他对这一切并不敢兴趣,相反能引起他注目的反而是绝对不会有人关注的地方,比如说,齐王。 齐王莫敬成仍旧坐在当年的地方,那本是按照规制皇子落席的位置,要想当初慕容昭初初到来之时,此处端坐的是建元帝丰神俊逸的四位皇子,而如今在此的,却仅仅只剩下齐王一人。 即便是身为异邦之人,慕容昭仍旧免不了一丝怅然。 此刻,莫敬成也看见了慕容昭,他抬起眸看向慕容昭的方向,正对上了慕容昭看向他的双眼,他不以为意,眼底一片沉静,随后端起了酒樽,若无其事地饮下。 慕容昭亦是沉静若水地看着他,两人眸光在空中莫名交汇,又莫名纠缠了一阵之后,便又重新各自低眸下去,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唯有慕容昭在饮下一口酒水之后,不觉有些黯然神伤,所做的也只有在心中感慨一句物是人非而已。 恰是这句“物是人非”倒是让慕容昭在这一息想到了另一个人,叶枫。 遥想当初,与诸位皇子同座的少年中,还有位小小的叶少将军,这些年慕容昭即便是在甘阳京中,也能够听到不少有关叶氏少将军的传闻,人多说世家三代,便是游手好闲,后继衰颓,偏偏叶枫是个例外,身负功业风流倜傥,有深受当时建元帝和秦王的器重,名头前途大有同祖父叶远一较高下的潜质。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般风头无二,前途无量的人物,却偏偏抵不过弥留的天子一怒,被贬至大郑最边境,远镇边关。 遥想当年叶枫千般万般地护佑着莫小夭,倒是让慕容昭再度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她,纯真可爱的模样与儿时相见一般无二,好似永远都这般无忧无虑,顿时让慕容昭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忍。 他察觉心中微动,顿时撇过了头,扶在膝上的手狠狠攥住,英朗的眉宇深锁,不愿再看那般烂漫无邪的莫小夭一眼。便是在这个时候,从莫小夭身上移开注意力的他感受到了一丝目光,他后知后觉地抬了头,正好看见任梓芊正静静地看向他。 那般沉静若水的眸光,不似莫小夭一般清澈得能够倒映出他的影子,却犹若寒潭幽井,恨不得让他深深地沦陷进去。慕容昭心中发紧,他看向任梓芊时,喉结几番上下蠕动,胸中好似被什么牵扯住了一般,连每一次挣扎都很困难。 半晌的功夫,他才缓过了劲,却仍旧免不了心中的些许慌乱,他匆忙地避开了任梓芊的双眸,侧过头去不再面对她。随之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迟疑片刻,狠狠一仰头猛地灌了下去。 这尊酒似乎让他保持了清醒,放下酒樽之时,慕容昭的眼中已经被一团冰冷的寒霜所覆盖,他狠狠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又是一杯清冽的酒水倒入了樽中,慕容昭站起了身,方才诸般涌动心绪被尽皆收敛下去,他扬手拂袖间,仍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西燕二皇子,他将酒樽敬向了上头的莫敬轩:“昭此番前来,一来乃是奉父皇之命缔结两国和平,重修两国盟好,二来,便是昭多年前藏下的小小私心” 他这般关子卖的正是要紧指出,堂中众人不由放了酒樽,颇有兴趣地看向了他。慕容昭环视宫中一眼,微微笑问:“不知陛下可否允准?” 此时的莫敬轩也停下了饮酒的动作,看向了慕容昭,唇畔浮现的依旧是若有似无的笑意,而眼眸中的笑却已然渐渐敛去:“既然两国已经缔结盟约,自然便是一家之人,但讲无妨。” 这样的言论早就在慕容昭料定之中,他唇角含笑,眼眸中闪现过一抹坚定的光芒:“昭想求娶平宁七公主。”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皆怔,群臣面面相觑,唯有上头的莫敬轩笑意不减,而此时此刻,他眼中方才还若有似无的笑则已然褪尽,只剩下一片冰冷。他缓缓地站起了身,一手把玩着酒樽,一手背负立于高高的御阶之上,睥睨着御阶之下的慕容昭,浑身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他冷冷地扫过了慕容昭一眼,当着群臣还有西燕使团的面,将手中的酒极缓地倾倒在一旁的地上,然后吐出了三个字:“朕不许。” 这不带有丝毫情感的三个字,在宫室中回响,一时之间鼓乐其喑,歌舞顿止,群臣噤声,一片愕然。独独慕容昭在听到这三个字之后,直起了身子,面上一片泰然,好似莫敬轩的这般回答,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慕容昭在受到莫敬轩的拒绝之后,并未再进一步要求,而是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放下了敬酒的酒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他垂眸下去,几不可查地避过了莫小夭错愕的目光,还有任梓芊向他不可置信的眸色。 莫敬轩也并未有追究的意思,而是挥手命歌舞丝竹重启,只是这般重启的乐声之中,免不了多了些朝臣们的强颜欢笑。 一 本以为慕容昭会就此罢休,可不曾想到的是,在次日的接见上,于明赫宫中,慕容昭再度提出了求娶平宁七公主的愿望,并送上了老皇帝的亲手手书。比之昨日草率地提及此事,慕容昭今日的准备倒是多了几分郑重。 压根不等到莫敬轩拒绝,慕容昭已然开始了自己先前早就准备好的那番说辞,无非是当年晋安城外,遭遇裴安埋伏,拼死躲避险些丧命,最后不得不沦落街头,求助无门。正是这般光景之下,幸得有平宁七公主的梨脯相赠,这才让因逃难窘迫的慕容昭有了些许缓和。 赠脯之恩,慕容昭铭感五内,虽是一片小小梨脯,却暖了异乡质子之心,便是在那时节,慕容昭便记下了这份恩情。此去经年的晋安城生涯,慕容昭看着莫小夭渐渐长大,于是这番感恩之情,便在莫小夭渐渐的蜕变之中,转变成了常伴倾心。 只是那时节,慕容昭终究质子之身,无可奈何,深知无法匹配世宗文皇帝的掌上明珠,只能将这般爱慕之情压在心底,再别晋安城之后,如此相思之情滔滔难抑,如今天公见怜,得以西燕使团正使c大燕二皇子的身份再度出访,眼下又闻七公主仍旧未曾有过婚约,更是欢喜异常,便决意向大郑皇帝求娶平宁公主,一来全多年相思,二来续两国盟好。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忆及动情之处,还险些红了眼眶。慕容昭用长袖简单拂了拂眼角,结束了回忆之后,再度向着莫敬轩躬身求请,直言望以此全昭一番痴情。 莫敬轩森冷地看着阶下一派纯良模样的慕容昭,薄唇间吐出的,是比昨日还要冷酷的两个字:“不准。” 这仿佛是击破慕容昭最后希望的话,并没有让他愣神,而是让他越发恳切,又言着,昭深知陛下一向疼爱平宁公主,不忍其远嫁异国他乡。但此番求娶公主,并非昭一人私念,而是事关两国邦交,还望陛下能够三思云云。 别的话还好,慕容昭最后的这番话倒是莫名触动了大郑朝臣们的心,于是顿时纷纷出列请奏,准许平宁公主为缔结两国盟好而出嫁。 而众臣如此恳切的奏请,得到的却只有莫敬轩毫无怜悯之情的一道旨意:“若再有胆敢非议平宁公主远嫁和亲者,杀无赦。” 一 慕容昭的求而未果似乎并未能够对于他造成多大的影响,正如昨日一般,他听见莫敬轩的旨意之时,仍旧是一派淡然模样,仿佛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使团的结盟问题并未因慕容昭的求亲和莫敬轩的旨意而因此中断,仍旧照旧进行。只不过慕容昭的两次求请却在大郑的文武大臣间,炸开了花。 将西燕使团送回驿馆之后,不少朝臣都进了承明殿殿中,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向莫敬轩谏言,所言都不过是全莫敬轩为大局着想,允准慕容昭之请,许可平宁七公主和亲。 面对莫敬轩越来越阴沉的面孔,下站的大臣们竟然难得一见地不见惧意,跪在承明殿中将必须要允准的缘由一一列举,首当其冲地便是直指莫敬轩新君登位,立足未稳,眼下最该做的始终是□□二字,唯有帝位稳固,则江山稳固。 二来便是因为如今内忧未解——柳卫二氏,倚仗军功,在朝中放肆无度地招揽亲信,早已落入众人眼中,其心若何昭然若揭,根本毋需言明,先前建元帝在世之际,一个被外放北境,一个畏惧建元帝威压,不敢轻举妄动。 而眼下,能制约这二人的人已经不在,便使两人越发嚣张,大有一副要将这数年憋屈的恶气长长一吐的架势。 至于其三 第三点尚未来得及列举出来,莫敬轩已经起了身,冷眼扫过承明殿中众人,狠狠一拂袖回宫去了。 朝臣们列举的这些莫敬轩不是不知道,奈何要为此牺牲莫小夭,他是绝对不会的。思绪纷繁的莫敬轩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含云殿外。 含云殿的大门紧闭,平素里随侍在莫小夭身侧的侍女们,如今尽皆在外间守候,莫敬轩有些担忧:“小七怎么了?” 侍女们清一色摇头,只言如今莫小夭的状态不佳,尤其是在晚宴之后,听见慕容昭一心求娶她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处于不吃不喝不食不语的状态。闻听这般情景的莫敬轩越发担忧,他双眉紧锁看着含云殿的大门,半晌不知该做何言语。 良久之后,他方才叹息了一声,挥挥手命守在外面的侍女们全部退了下去。 莫敬轩守在莫小夭的殿门之外,手悬在殿门上,几番想要抬手敲门,却始终没有办法敲下去。无奈的莫敬轩扶着殿门,不知如何是好,踟蹰半晌之后,这才离开。 一 殿中的莫小夭坐在案几之前,绢帛铺陈在上,而一旁则已经堆了一堆被揉成团的绢帛。她在面前的绢帛上,写了划划了写,书了揉揉了又书,不知废了多少张之后,这才颓然地将笔忿忿一掷,颇为不快地歪到了一旁的凭几之上。 莫小夭想给叶枫写信,想将晋安城中慕容昭惹起的事端告诉他,毕竟她喜欢的人是那个如今远镇边疆c英姿勃发的叶小相公。只是就算莫小夭如今再迫切地渴望他能够从天而降,以当初建元帝拟定的梅子果为由,来将慕容昭驳斥回去,但却始终不能在信中书写言明。 同样的,也不能告诉如今晋安城所发生的事情。 因为莫小夭清楚,如果一旦告知叶枫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那么势必会令其分心,边关守将面对的并非寻常之事,一旦分心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莫小夭一清二楚。 况且如今晋安城中,她已是处于风口浪尖的地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知道被多少人紧紧盯住,即便寒光卫严防死守,也难保不会出现不必要的疏漏,那么到时候,若是这封写给叶枫的信件,一旦落入了旁人手中,被意外截走泄漏,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思来想去一番之后,莫小夭终究是无奈叹息,双手环抱膝盖,将自己护在案几旁边,歪头倚在膝盖上,看着从含云殿窗外飘过的云朵,喃喃自语:“叶枫,你在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奏折 莫敬轩强硬的态度让朝堂之上,骤然分出了派系,一派支持着和亲一说,另一派便是支持着莫敬轩不和亲,至于最后一派,便是站于中立,大多是等待那派上风那派倒的。 这便惹得大郑的朝堂之上,再度出现了“要么不吵,要么吵不死人就继续吵”的局面,而且不仅是早朝午朝吵完就消停了,和亲派与不和亲派还纷纷上折,在奏折中吵得不可开交,一堆堆的奏章犹如雪片般飞进了承明殿中,言辞之间苦口婆心,大有几分折了性命也要劝阻莫敬轩的架势。 至少在初初登基的这段时间中,莫敬轩表现犹如得跟建元帝一般无二善于纳谏的态度,让朝臣们相信这般劝告定然能够有效。 然而,这一次的莫敬轩,却摒弃了一往善于纳谏的作风,在接连几日的和亲劝谏中,显得固执异常。 数日千篇一律的劝谏,让莫敬轩彻底恼了,早朝之上,他将所有进谏有关劝说准许莫小夭和亲的奏折一口气全搬到了明赫宫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付之一炬,在几乎所有大臣目瞪口呆的时候,年轻的帝王身上散发着无尽威压,他睥睨着阶下,随后瞟过以叶远c柳氏为首的一干武将,言辞中透着决绝:“我大郑,还没弱到需要用一个女子来换取安定。” 莫敬轩的这话比任何旨意都要深深地刺痛了大郑的武将,还不等莫敬轩再下什么旨意,一群武将便已经先站出来,驳斥着和亲派的谏言。 如此一来,不仅是朝野上下,市井言谈中也开始议论纷纷,两党两派各执一词。多得是的人议论新君不知为大局着想,不识当下局面,远无先帝一般顾全大局之能。一个两个的能人辩才,议论起时事来,说得头头是道,大有几分要把莫敬轩早些年那些好名声一起抹煞干净的架势。 市井之中,更有人为了证实和亲乃大郑当下最好决策,于是列出一条有一条理由,颇有几分“人在家中坐,手里掌乾坤”的模样。 左右说来说去的,也不过是新君初登大宝,本就是动荡时节,柳卫狼子野心,如今宝座之畔,可谓是群狼环伺。眼下西燕皇子慕容昭求娶,正好是与西燕势力联合,制衡西北的好时节,如此一来舍公主一人,得换帝位安稳,待他日宝座渐稳,再图后进实在是最好的方法。 议论到此的人不免有些惋惜地摇头哀叹,这最好的方法新君不愿用,左不过奈何不了儿女情长四个字,定然是成不了大事的。 言论有理有据,许多人纷纷表示信服,但也并非全部,遂有人不喜这番装腔作势,干脆顶了一句:“你要这么能说,把你妹子就这么嫁出去不就完事了?” 于是,又是许多人纷纷表示赞同,丝毫不亚于方才信服的人。 再于是,大郑朝堂上还没出个所以然,大郑的市井里倒是先为这种事情吵了个不可开交。 一 一场说书人的评判,差点演变成群架的事情,自然不可避免地传到了莫敬轩的承明殿中。 便是再好的性子,也不能任由人这么信口开河的编排,莫敬轩犹是如此,所以面对晋安令呈上的这件事,莫敬轩的脸阴到了极致。 等让晋安令下去之后,莫敬轩转向了随后进来的葬月。葬月跪在地上,良久不发一言。他要说的话,早已经全部写在了给莫敬轩的奏折之中。 “你说话。” 但莫敬轩不依,他要葬月在他的面前说出他的看法。 一向不违抗命令的葬月抬了头,透过阴冷冷的银面具看向莫敬轩,良久才慢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陛下的心,还是不够狠。” “不够狠?” 莫敬轩气笑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在案几之前来回踱步。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而由始至终,葬月锐利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莫敬轩分毫。 看着葬月如此模样,莫敬轩无名火骤然而起,他猛地抄起案几上逼迫他准许莫小夭和亲的折子,狠狠砸向葬月:“心狠?!” “不是必须杀人才叫心狠!葬月你根本不懂这两个字!” 对于天子一怒,葬月倒是显得十分淡然,他仍旧平静地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莫敬轩,看着莫敬轩颇为恨恨地对他吐出一个字:“葬月,你根本不懂这两个字。” 这句话让葬月不由垂了首,沉默片刻之后,在寂静的承明殿中,再度响起了葬月犹如刺骨寒雨的声音:“臣确实不懂,臣乃暗卫,连心都没有,谈什么狠字?” 他抬起了头,银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里,是再不收敛的放肆杀意:“陛下当知道,除却端坐宝座上的陛下 之外,一切人命在臣眼中,不过草芥而已。” 葬月不咸不淡c不轻不重的话让莫敬轩怒火无处发泄,他恨恨地咬牙怒视着仍旧是平静如初的葬月。 在人刺得脊梁骨都生疼的目光下,葬月平淡地继续开口:“臣是不懂,可先帝懂” “即便父皇,在遭遇此事,也绝不会牺牲小七!” 莫敬轩根本不等葬月把后面的话说完,直接将其打断。 葬月的眸愣了几分,他扬起下巴,抬头看向上头的莫敬轩,直视着年轻皇帝的双目,阴阴冷冷的模样,让承明殿里似乎更加寒凉了几分。 不知究竟是不是莫敬轩的错觉,他依稀里似乎看见葬月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容,薄唇微启,一如往常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未——必——” 这一次,轮到了莫敬轩愣在那里。 一 压根不等莫敬轩喘上一口气,调理调理群臣争议,便又有奏折传入了承明殿中,这一次送来的要比原先棘手百倍。 北境出兵三路,两路大败,一路不知所踪。 按照如今北境的漫天风雪来看,卫融所率的那一部多半是陷入了困境之中,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所以不得已之下,驻守在北境的大郑部队,为保全实力,戍边将领决定悉数将军队撤回城中。 莫敬轩看向下站的卫泽,面对卫融的失踪,他倒是面上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 眼下已是入了秋,过不多时便是要进入冬日,往年这般时日,西北部北蛮的侵袭便会到来,劫掠物资牛羊,掳去荒漠草原中,如今这般时日自然也不例外。 次日,来自西北的加急奏折就送到了莫敬轩的案头。 彼时莫敬轩拿着这几封好巧不巧的奏折,嘴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名堂,莫敬轩相信下站着的卫柳二人自当是心知肚明。 而满朝文武相视一眼之后,自然也能猜出个八□□九。 毕竟,这世间的巧合,总是在少数的。 尚不等开始议论这般有关西北和北境的事情,来自定州的一份密折又呈了上来,定州也是在大郑东北一带,从那里传来的消息总是让人不免多想,更何况此番奏折是直接呈给莫敬轩,自然越发讳莫如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封奏折上,莫敬轩看着上头的漆封,心骤然沉了下去,若他所料不错,这定然是定州刺史知晓了晋安城的事情之后,特地如此行为,只为怕再添动乱扰乱人心。 这样看来,这折子里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莫敬轩揭了漆封,看了半晌的光景,面上平静无波,愣是让下站着的众人猜不出分毫端倪。过了片刻光景,莫敬轩合上折子起了身,便退了朝。 这倒是让在场的朝臣们一头雾水,有的猜测定州定然发生了急切的事情,有的却说是定州传来了安定的消息,否则陛下又怎么会如此淡然。 这一切落入任烨和叶远的眼中,两人微微蹙眉,极快地相视一眼之后,再度各自暗自垂首。 定州发生的事情,目前只有莫敬轩知道。 蝗灾。 秋季的蝗灾发生在了定州。 这像是给莫敬轩最后一记当头棒喝。 定州是幽州的后背,定州一旦遭遇蝗灾,那势必会导致荒年,眼下幽州正在出兵攻打北狄,定州能够给予的后继粮草比任何时候c任何地方都重要,若是定州不稳后果不堪设想。 蝗灾已经发生,治灾势在必行。 奈何 若是放了平时尚可派遣官员治理便是,可如今 为何偏偏是这般多事时节。 这是莫敬轩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头疼还有无力。 蝗灾一事,并非卫泽和柳氏可以左右。 略有茫然不知所措的莫敬轩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康宁殿,这是慕青衣成为太后之后,从关雎宫迁离的居所,是历代大郑太后的寝宫之所在。 比之先前关雎宫的漫宫桃花,康宁殿的清心竹林便要显得清冷许多,不过倒也算是个修身怡情的好地方。 康宁殿外,见到莫敬轩到来的宫女们退立到了一旁,让莫敬轩进入了殿中。建元帝离世之后的慕青衣,深居简出,除却指导卫七七宫规c处理宫务之外,便是坐在一架琴前,对着竹林静静出神。 今日之时,宫女早早来回报,莫敬轩是接到了一封奏折之后,便丢下了文武大臣,转来了康宁殿这边,心中大约能够猜到七八分的慕青衣便打消了去竹林的年头,而是大开康宁殿门,坐在殿中静静地煮茶。 莫敬轩进入了康宁殿中,一句话不言地跪坐在了慕青衣的跟前,静默充斥在了康宁殿内许久,偌大的殿堂中满是压抑。 慕青衣静静地搅动着茶水,然后添上了一盏放到了一旁,又添上了一盏放到了自己的跟前,细细地品抿一口,方才开了口:“小七没来求过哀家。” “什么?” 慕青衣看了莫敬轩一眼:“按照她的性子,既然没有来求哀家,自然是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之上的难处。” 一番话让莫敬轩的拳不由攥紧,他抬起头看向慕青衣,蔓延中透着怒火还有恨意:“我大郑还轮不到小七的肩扛起这江山社稷,卫柳二人” 慕青衣向他摊开手掌打断了他的话。 莫敬轩会意,忍下怒火将早间定州蝗灾的奏折递到了慕青衣的手中。慕青衣一边翻看奏折,一边似是随意地问道:“看来朝堂上他们逼你嫁出小七,逼得甚紧。” 对于这件事情,莫敬轩选择了保持沉默。 慕青衣从奏折中抬起头来,那双曾几何时动人的眼眸淡淡瞟了莫敬轩一眼啊,随后又低垂了下去:“你不用想着隐瞒哀家,我跟在你父皇身边二十多年,他在朝堂上经历的那些事情,我尽数知晓。只是一直以来,我害怕他因为知道我忧心而忧心,故而一直都不曾说过什么。” 慕青衣合上了折子:“你父皇那般能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你如今新君即位初出茅庐?” 提及建元帝,莫敬轩心中骤然一阵钝痛,他垂了首,情绪明显低落:“若是父皇在” “他已经不在了,”慕青衣比任何时候都要果决地打断了莫敬轩地话,她定睛看着莫敬轩,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这天下该由你来担当。” 慕青衣平息来一阵,重新坐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稳定片刻情绪:“你是你,你父皇是你父皇。想想当初,为何他会筹谋除去祝家,却偏偏要给你留下柳氏。这其中的深意,你可曾想过?” 提及这事,莫敬轩微微抬了头,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慕青衣注意到了他这般变化,开口得越发缓慢:“你父皇希望你走的路同他是截然不同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同你父皇比较?” 依稀里,莫敬轩明白一些。他再度深深垂首,陷入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地缓缓开口:“只是小七这件事之上” 慕青衣并没有打算给他回答,而是抬了手示意一旁的宫女递来一支朱笔,慕青衣重新摊开了奏折,提笔选在那张白纸黑字的奏折上头。 她迟了片刻,幽幽道:“无论时候,你都莫要忘了,你首先是整个大郑的帝王,其次才是我莫氏的子孙。” 朱笔终究是落到了蝗灾的奏折上,像是终究下定了决心一般,一个鲜红的“准”字落在了最下方。 红得刺目,艳得惊心。 慕青衣收了笔,重新抬眸看向了莫敬轩:“慕容昭此番来我大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而你能够给他的又是什么,你自当心中明白。无论何时,娘亲从未叮嘱你和小七什么,但此番娘亲却希望你二人c尤其是你明白,娘亲希望你在做下这个决定前,更要先衡量一番手中尚留有什么。” 莫敬轩的眉宇深深锁了起来,慕青衣看了他片刻光景,随后起身。不知是否是不慎的缘故,她宽大的袖子打翻了茶水,慕青衣不经意地回眸略略一扫,茶水正将那个“准”字晕染。 她微微勾了唇,再度深深看了眼莫敬轩,随后往后殿走去。 在慕青衣回了后殿之后,莫敬轩盯着那封折子沉思良久,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眼眸忽然微亮。 一 是夜,柳平刚从承明殿离开,今夜他进宫见了莫敬轩,向他奏报了一些有关西北的事情,随后便离开了。 他略略一回头,大郑宫城的灯光渐渐消隐下去。 下灯了。 昭华殿里,比承明殿还要早下了几分灯,不知为何,今日的柳太妃却又几分心神不宁。 一阵秋风袭来,薄如轻纱的幔帐飞起,扬在空中。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是昭华殿的哪一处窗户洞开,萧瑟的秋风灌进了殿中。 柳太妃惊醒,她从床榻上撑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漆黑的宫室,她唤了几声贴身宫女的名,却始终无人应答。 这样的情况,在大郑宫城中的二十多年里,柳太妃从未遇见过。莫名的心悸涌上来,她下了榻,试探性地四处摸索着,仍旧是唤着贴身宫女的名。 然而 除了秋风乍起,漫卷轻纱外,空无一物。 柳太妃觉察了不对劲,她的脊梁犹若缠上了一丝投入骨髓的阴冷,因她发了个颤。 一阵风拂过,窗外似乎闪过了一道黑影。 柳太妃惊得转过了身,她猛地回头看向那扇昭华殿洞开的窗户,耳畔窜过一阵衣料入风声。 她料定再也逃不掉,索性沉静站定,冷冷地看向无边的黑暗,沉声喝道:“什么人!” 周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她。 “出来!” 她再度命令了一声。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 从她的身后传来了极为轻微的脚步声。 但是柳太妃并不敢转身,她仔细的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惊惧的喘息声蔓延在整个昭华殿中,她努力稳住心神,猛地准备回头,却不了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禁锢住。 绵长的轻嗅声从她的耳畔传来,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到了她的肩上,甚至还有一路向下的架势。 柳太妃慌了,她死死扣住那人的手,一阵轻颤。 那人身上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 那人停了下来,急促的呼吸声重新回到了柳太妃的耳畔,一同在她耳畔响起的还有一声熟悉的浑厚的声线:“若云,我好想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认错 翌日早朝的时候,也不知柳氏的那帮子党派究竟抽了什么疯,突然之间十分强硬还一个劲儿地催促着有关同慕容昭和亲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柳氏卫氏,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愣是让一群原本坚持不和亲的朝臣,临阵倒戈,将话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柳氏对于让莫敬轩允准和亲的事宜,颇有几分志在必得的样子,甚至不惜将昨日莫敬轩才收到的有关定州蝗灾的事情翻出来给他施压。 隐藏实力这四个字对于如今撑了半边天的柳氏来说,好像并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卫泽也参与了进来。 虽说他俩早有纠葛,但是如此明目张胆地统一战线,可算是鲜有的情景。对于柳氏所翻出的有关定州蝗灾的事情,卫泽毫不避讳地举荐了自己的几位亲信去定州治理。 朝堂上多得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卫泽此举总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谁都知道定州蝗灾这件事情是个棘手的差事,但谁也都知道这件事情要是成了,那便又是一桩泼了天的功劳。 卫泽如此举荐,心底打的什么小九九,已经是昭然若揭。 如此情景,就算朝臣们再能忍下来,叶远也是忍不了的。于是叶远也谏了几名曾跟他东征西战,值得托付的官员。 眼下满朝文武都知道,莫敬轩虽说如今尊卫泽为国丈,但其信任程度是远远不及叶氏的,所以卫叶二人同时举荐,莫敬轩自然而然地会选择叶远的人。 至此,叶远一派算是第一批彻底昭示同卫氏决裂的朝臣。 卫泽不咸不淡地瞟了一眼叶远,随后仿若无事。朝堂上的论辩随后话锋一转,再度转向了有关慕容昭的问题上,于是遵从于柳卫两派的朝臣,竟齐齐跪拜下来,苦谏莫敬轩要以国家大事为重,切莫为了儿女情长罔顾社稷江山,罔顾先帝嘱托。 别的话还好说,可搬出建元帝这件事 莫敬轩冷冷扫了卫泽一眼,倒是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人的确是太过于会把控机会,把控人心。 建元帝驾崩一事,无论过去多久始终都会是莫敬轩心头的一道疤,而卫泽惯会的,便是怎样让这道疤变成鲜血淋漓的创口,最后达到自己的意图。 愤恨至极的莫敬轩在良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将这口气忍下来——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知做了多久,接下来的不过是再进行一段时间罢了。 于是莫敬轩无视了朝臣们的跪谏,将有关定州蝗灾的事情吩咐完毕之后,以一种极为无奈的态度,选择将承明殿大门紧闭,再不听一句朝臣上奏。 一 柳氏的反常决策不仅让跟班的大臣们一头雾水,更雾水的自然要数齐王莫敬成。柳氏的这般决策来得太突然,提前并没有跟莫敬成知会一声,这颇有几分让他不快。 莫敬成本想去询问一番,但转念一想,若是此时去找柳大将军和柳少将军,难免会惹人耳目,相比起来,柳平可能会是个好去处。 要想在晋安城中找到这位柳少将军,恐怕秦楼楚馆是不可避免的。谁人都知这位柳少将军,风流倜傥,桀骜不羁,加上身处世家之中,自然是出手阔绰,举止大方,游荡于秦楼楚馆间,不知道迷了多少姑娘们的芳心。 但这一切在莫敬成眼中,就变得十分的不畅快,当他推开第三家青楼的第二间雅间的时候,斜歪在某个舞姬腿上,品着小酒的柳平乜斜着眼看了过来,正好就对上了莫敬成那张黑得堪比锅底的脸。 莫敬成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直接走进来寻了张案几坐下,也不提醒也不斥责,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柳平看,柳平倒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舞姬先尴尬了,连忙半退了几膝,然后乖巧地低眉顺眼地坐了下来。 吃了一半的果子没了,喝了一半的花酒也没了,着实让柳平有些扫兴。他坐了起来,将袒露半边的衣衫整理好,然后看向莫敬成,气不顺言不顺:“齐王殿下到此有何贵干?” 莫敬成看了眼旁边的舞姬,柳平会意挥挥手让人下去,随后才看着越发不耐的莫敬成锁眉看向他:“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柳平明知故问。 莫敬成不悦,他指节扣着案几问道:“为何舅父他们会突然在朝堂上发难?为何会突然如此——咱当初不是说好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这路得一步步走,莫敬轩这些年虽被先帝压得不怎么露出锋芒,但偶尔两次的见解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得先一点点削了他这般印象,然后才” “那是以前,”柳平打断,从一旁拿了壶酒,若无其事地仰脖灌下,随后又歪到了一旁的凭几上头去,“以前如此,但是现在不用了。” “不用?为什么?” 莫敬成听到这般变故,差点没给蹦起来。 柳平再度乜斜了他一眼,冷冷瞟过,要紧不慢地道:“因为慕容昭帮了咱。” “什么意思?” 外间一声响动,门重新开启,方才的舞姬擎着盘子新鲜果子再度进来了,身后跟着的还有几个妖媚至极的花娘。 柳平见状,将其中一个花娘的细腰搂过,重新揽在怀中,啜饮了口花娘递过来的酒,随后冷笑一声,阴冷地看向莫敬成:“我柳氏的事,难道也要事事向殿下禀报不成?” 如此模样,不由让莫敬成噤了声,他收了几分方才的探索模样,重新回到椅子中,讪笑道:“是,舅父外祖筹谋,自当妥当,又岂需本王忧心。” 柳平见他言此,嘴角才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一抬手 ,便有个花娘会意袅袅婷婷地在莫敬成身边落了坐,腰肢无骨一般就攀上了莫敬成的身上,然后递过来了一盏酒。 莫敬成停了半晌,看着仿若沉浸在美色中的柳平,极缓地接了过来,随后饮下,只是不曾有人察觉,在他看向柳平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滔天恨意。 一 一层紧接着一层的压力一阵阵地来袭,就算是莫敬轩的腰杆子再硬,也顶不住这样的重压。整个大郑朝堂上像是跟他作对一般,一桩接着一桩子事情不断地送到莫敬轩的案头,一会儿是定州一带蝗灾越发眼中,周遭州郡皆受影响,灾情严重的地区已经开始闹起了饥荒;一会又是眼下秋汛时节,纵然早有提前防备,但黄河上游仍旧有大约四处的地方遭遇决堤,百姓惨遭黄河水患,望朝廷早做重视;一会又是 多事之秋几个字,恰是应了当前的光景。 莫敬轩在承明殿里撑着脑袋,头疼到了不行,仿佛老天爷都在逼着他坐下一个注定会让他后悔终身的决策。 卫七七见了莫敬轩如此,更是不忍,亲自做了羹汤煮了茶水,一日三顿地往承明殿里送,但是同样的,几次三番的她却不敢踏入承明殿一步。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知道卫泽在朝堂上做的那些事情。 若给她机会她甚至不会怀疑,其实莫敬轩如今所接受到的这些折子,实际上都是遭遇了卫泽的授意。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是想忍住就能忍住的。 听说如今莫敬轩正在小憩的卫七七还是决定借着送饭的光景入了承明殿中,高高的奏折堆砌在莫敬轩的龙案上,而彼时的莫敬轩则深深地埋在这堆奏折中,支撑着额头浅眠。 纵然是在睡梦之中,卫七七依旧能够清晰地瞧见,莫敬轩深锁的双眉。那一瞬间,不由让她回想起不过将近一年之前,那个在幽州城外遇见的少年。 那时的他笑得开怀俊朗,神采奕奕,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那叫一个说不出的恣意潇洒,风流无双。哪如同如今这幅守持老成的模样,仿佛被这千万钧的国事,压得透不过一丝气息。不由引得卫七七一阵心酸,她的手不忍地抚上了他的眉宇。 若是有可能,她有多想帮助眼前的这个人。 可是 她不能帮。 因为眼前人的对手,是她的父亲。 而眼前人是却是她的夫君。 鼻头顿时发酸的卫七七正想要抽身离去,却不料突然之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攥住了,她怔在了那里,随后一声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从她的身侧传来:“别走。” 除了他还能有谁? 卫七七像是被施了法一样,停在了那里。 他的声音里还透着刚刚清醒时,摆脱不掉的微微慵懒,口气带着轻微的埋怨和委屈:“你好久都没有来看过朕了。” “臣妾”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敬轩顿时委屈了起来:“你以前可都不这么称呼自己的。” “我” 卫七七下意识地改了口,他的轻笑在后头响了起来。 一个轻拽,毫无防备的卫七七就这么落入了他的怀中,那双桃花眼中有些血丝,随充满着疲累,却仍旧留存着往日的风采。 “是不是因为朕在朝堂上和你父亲争锋相对,你生了朕的气?” “没没有” 她显得分外局促,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中离开。 莫敬轩本想再禁锢她一会儿,但怀中人越发仓皇的挣扎让他心生了不确定,他一向都是不想强迫她的,于是便松开了手。 她重新跪坐在了那里,整整自己的鬓发,平稳着呼吸道:“臣妾不敢。” “我”莫敬轩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半晌才开了口,“你该知道,大郑的江山和你的父亲,朕朕只能择其一” “我知道。” 卫七七立了身子,匆忙打断。 仿佛是突然警醒,如此模样于理不合,也有失皇后风度,于是她又重新坐了回去,恢复了平日里的稳重模样,重新说了一遍:“臣妾知道,臣妾是不怪陛下的。” 莫敬轩沉沉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没有继续的追问让卫七七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局促地将一旁的食盒拿了过来,慌张地取出吃食,然后把案上的奏折放置一边,一一摆好。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垂下了头,带着从来就不应该属于她的惶恐。她飞快地瞟了一眼莫敬轩,压根还不等人出口挽留,已经跳了起来,匆匆忙忙地道了声“臣妾告退”之后,就飞快地退下。 这一切让莫敬轩的心如坠谷底,他酝酿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把那句挽留的话唤出口。 承明殿的大门再度伴随着绵长的□□声关上,莫敬轩看着眼前的吃食,嘴角泛起了一抹淡淡地笑意,他提了箸,命令道:“以后若是皇后再来,这吃食她若不送到承明殿里面,就不要接了。” 侍从们应了后便退下了,留下莫敬轩一人重新沉浸在了承明殿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就在莫敬轩提箸之际,他的眸光不经意扫向了一旁,刚刚卫七七清理奏折,一不小心就将莫敬轩特地压在最底下的奏折清理了出来,那几封奏折莫敬轩再清楚不过,每一封他都看了无数遍,几乎能够背诵下来,而这几封奏折的内容无一例外,都只有一个——请嫁平宁公主。 纷繁的心绪再次扰乱莫敬轩的心头。 他放下象牙箸,将奏折拿了过来,一页一页地极缓极缓地看着,仍旧是熟悉的文字,仍旧是熟悉的字句,而他却分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态已经在慢慢变换。 他停了一会儿,终究是翻到了奏折的末尾部分,他取来一旁的紫毫朱笔,悬在了奏折的上头,笔尖距离着奏折,不过毫厘的距离。 莫敬轩的手颤抖起来,那一滴朱墨就正正地悬在笔尖最末端,若是再向下一分,便能落到奏折之上。 彼时的莫敬轩已是满头大汗,粗重的喘息声蔓延在整个大殿之中,分明是一支普通的笔,却仿佛有了千钧的重担。 良久之后,他突然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将奏折摔到一边,又狠狠地把毛笔掷到一旁,一案几的奏折随后“稀里哗啦”地全部倒了下来。 侍从们应声而进,见到的是乍然之间倒在凭几之上,仰天长叹的承平帝。 一 这几日的光景,在得了莫敬轩严令之后的宫人们对于前朝劝公主和亲这件事情都绝口不提,莫小夭在含云殿里再听不到一丝一毫的风声。 她知道自家皇兄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她多想,也不想让她担忧,但是越是这样,她越是忐忑不安,而且这种不安的情绪,伴随着日子一日一日地流逝越发浓重。 别的那些宫女们也不懂,但她们却知道,含云殿里面,已经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个赤着脚c无所顾忌要奔向皇兄和爹爹怀中,肆无忌惮撒娇的小公主了。 有关和亲的事情是得了莫敬轩的旨令传不到含云殿里,但是不代表其他的事情不会传过来。 譬如定州蝗灾,譬如黄河决堤,再譬如 南境南蜀的反叛。 这封奏折是被叶成用八百里加急送到晋安城的。 而这封奏折,恰恰是彻彻底底压倒莫敬轩的最后一根稻草。 奏折中说,南蜀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西燕逼压新帝,而朝中诸多动荡的消息,随后决定借此时机发动叛乱,如今南境已经全面进入戒严备战的状态。 当这封奏折被卫泽的下属截下,当着前来谈判的慕容昭的面呈递给莫敬轩的时候,整个明赫宫中的气氛便彻底凝滞了。 只要是个人,都能感受到年轻帝王已经无法遏制的滔天怒火,也能感受到从卫泽身上散发出来的一阵阵地威压。 卫泽的嘴角噙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就是要逼他。 往死里逼他。 不入绝境,和亲之事便永无可能。 卫泽自诩,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建元帝的软肋,而这个软肋被他的亲身教导一同承继在了眼前年轻的皇帝身上。 莫敬轩憎恨地看着卫泽,随后缓缓挪移到了一旁慕容昭的身上。 一片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慕容昭泛起了些许的笑意。 在看到莫敬轩眼中恨意压制不住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这场赌局 赢了。 眸中得意的笑意刺痛着莫敬轩,而莫敬轩那一双承继了建元帝的桃花眼,变得赤红,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嗜血的修罗。 所有人都等待着一场盛怒。 然而 这所期待的盛怒终究是没有降临到那一日的明赫宫中。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光景,只有当龙座上头那一声隐隐约约透着疲累和释然的“退朝”响起时,才在寂静的明赫宫中激荡起一片愕然。 同样愕然的,还有卫泽。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他意料之中,他本以为这个年轻的帝王会盛怒c会无法控制自己,但是他好像—— 料错了什么。 退朝之后的莫敬轩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回到了承明殿中。他站在空旷而又宁静的大殿之中,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走到龙案边上批阅奏折,而是静立了许久,望着上头高高的龙座沉默了许久。 随后,他缓缓地曲了膝,缓缓地跪了下来。 一如多年之前,他一身刺骨的湖水,遏制着疼痛和寒冷带来的双重战栗,跪倒在承明殿的地砖上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一如往昔一般竭尽全力直起背,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而是战栗着气息,缓缓地拜伏下去,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父皇,儿子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亭间 奈何如今,却再也没有了当初,高高站在承明殿上的建元帝的身影。 莫敬轩除了匍匐在地,毫无办法。 空旷的承明殿中,是一片令人发憷的寂静,莫敬轩甚至能够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尽数纳入耳中。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 原本静得可怕的承明殿中,忽而间响起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莫敬轩身子微有一僵,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抬起头看看,来者何人。 却不知为何,他却难得的有些迟疑。 停滞片刻之后,他终究没有任何动身形的意思。 于是脚步停了,莫敬轩分明听见那人停在了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陛下,何错之有?” 仿佛有什么幻象在那一瞬间破灭。 莫敬轩直起了身子,面色重新回归冷然的模样,他略略一回头,但见葬月正跪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垂首的模样一派谦卑。 莫敬轩淡淡看了眼上头空无一人的龙案,扶着略有僵硬的膝盖站起了身:“我若当初愿听父皇一句劝告,不仗少年心性意孤行,也不至于落得眼下这般境遇。” 而这一句话,葬月仿佛是不曾听见一般,又问了一句:“陛下,何错之有?” 莫敬轩的双眉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他隐约里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在停顿半晌之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来,微眯双眸审视着眼前的人。 “你什么意思?” “陛下如今是陛下,而非当初的秦王,亦非太子,”葬月抬起了头,面具后的双眸直直地盯向莫敬轩,“秦王可以有错,太子亦可以有错,但陛下必然无错。至少——如今的陛下不能有错。” 年轻皇帝逐渐凛然的神色落入葬月眼中,让他稍稍松了口气,随后他又道:“陛下若是真觉己错,也非当在此时承认,而是待到一切大定,除了卫泽c除了柳氏之时,陛下的错才错得有道理,才能够错得天下万民归心信服,而非如今错得人人背离。” 莫敬轩在葬月面前停了许久,亦审视了他许久:“你” 绵长的拖音回荡在承明殿中,纵然心中有重重疑惑,但是莫敬轩最终还是尽数吞了下去。他缓了一会的光景,随后双手搀扶起葬月,显得谦逊万分:“多谢师父教导,朕明白了。” 一 下朝的时候,谁都能看出莫敬轩的强压怒火之后的疲累,同样的,也谁都能够看出卫泽和柳氏父子的志得意满,也谁都能看得出慕容昭的稳操胜券。 于是不少大郑的老臣们,见到眼前这一切,都不由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看着这几人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 卫泽和柳氏父子一向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中,慕容昭又非大郑之人,自然也没有必要去理会这些,只是仍旧他却总觉得有一束目光,从他的背后刺来,让他的脊梁隐隐有些发凉。 他回过了头,正好撞上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任子尧的眼神。这位曾经被称为“笑面公子”的年轻尚书的脸上,难得一见地展现了从未一见的恨毒神情,尤其是那双眼睛,大有恨不能要将慕容昭生吞活剥了的意味。 这种眸光慕容昭不是没见过,可无论是哪一次,都不至于让他从心底萌生出心虚的感觉。短短对视的瞬息,慕容昭竟然觉得他有些不敢看向任子尧,因为他完全能够透过任子尧的每一个行动,看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慕容昭乱了,于是他避过了任子尧的目光,低垂了双眸静静地走着,仿佛从来就从不曾看到。 任子尧的自控力一向是极好的,那恨毒的模样也不过是仅仅停留了一瞬,随后便又重新压制在了那张永远不会破裂的面具之下。 可越是如此,却越是让慕容昭心神不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任子尧的那一眼,不仅让他的心底发虚,更仿佛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一想到刚刚的那种感觉,慕容昭的脚步微微凝滞了一下。跟随着他的侍从有些疑惑,连忙走上前来关切地询问:“二殿下,怎么了?” 慕容昭从短暂的恍神中回转过来,轻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侍从不知慕容昭想到了什么,只是乖顺地备好了车,扶着慕容昭上去,然后随侍着往驿馆走去。 其间也曾碰见任氏父子的车驾,但两方不过是擦肩而过之后,便各奔东西了。 一路之上平静无波,但慕容昭的心里却好似陷入不知名的混沌,混沌中什么都没有,却能纷纷扰扰得乱得他思绪不宁。 他撑住额头,倚在车驾之中尽力平复着波澜乍起的心绪,直到—— 直到在馆驿外头时,被车驾外的一声高喝打断:“什么人?” 慕容昭惊醒,他迅速敛了心神,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一顿闹闹哄哄之后,外面的人像是被擒住了,随后一段简短的审问之后,便得出了结论。 这人是收了人的银钱,前来送信的。 西燕的随从显然是不相信这番说辞,毕竟这人说的话委实是有些古怪,比如说不知道是谁要来送的信,大约就是个那么高那么白净的公子哥,从路边上拉了他过来,只说是要来这儿送封信,然后就给那么多的银钱。然后这人就贪心了,于是就将信送到这里来了。 没成想,就遇见了这帮子凶神恶煞的护卫,要是早知道这样,他打死都不来送信,又说什么他上有老下有小的,放他回去,至于这银钱他不要了,孝敬了车驾中的贵人还不成吗? 无论那人怎么哀求,慕容昭的侍从打定了这人是要来行刺的,正要动刀子正法,就听得车驾里传来了一声呵斥:“住手!” 侍从们停了下来,只见慕容昭掀了帘子,从车驾上缓缓走下,一袭紫衣,长身玉立的,越发显得贵气逼人。那人见这个贵人走下来了,顿时气势又矮了一截,哆哆嗦嗦地匍匐得更低,连方才大声地求饶架势都没了。 慕容昭走到了他的跟前,问道:“让你送信得那人,你可看清楚了?” 一见贵人问他,那人顿时就觉得来了机会,慌忙讨好似的回报:“小的看清楚了,那公子身量小,所以小的记得清楚,大约有这么高,生得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说什么让送封信过来,小的当时贪图银钱,要是知道会惹上这般子事情,哪里会” “信呢?” 慕容昭有些厌烦,他不想听着人在絮絮叨叨地把刚才那番话再说一遍。 一旁的侍从赶紧走了上前,将刚刚从这个人身上搜来的信件毕恭毕敬地递到了慕容昭的手上。 刚刚这人在外申辩的时候,慕容昭心里就仿佛像是被什么轻轻击中一样,泛起一股子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而他在接过这封信的刹那瞬间,这种感觉更甚。他拆信的手略有一迟疑,如此微小的动作落入了一旁的侍从眼中,侍从连忙走了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小心,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诡计” “无妨。” 侍从的这番话,到时彻底让慕容昭下定了决心,他将信封拆开,随后将其中的信展开,仔细地阅读着。 突然,慕容昭的手紧紧攥起来,方才阅读的信纸已经被他攥入掌心之中。他这般突变的模样顿时让侍从紧张起来,转头便怒视着送信的那人,那人也慌了,磕磕巴巴了半天愣是吓得没憋出一句辩解的句子。 “慢着。” 慕容昭伸出手拦住了侍从,他盯了送信人片刻,请他拿了一声,“不必了,取些赏钱给他罢,跑这么一趟也不容易。” 无论是侍从还是那人,都被慕容昭的态度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侍从应了声“是”后,便招呼着人取来了银钱。 慕容昭没有理会之后的事情,那人究竟何去何从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一心都在这封心中。他将信放入怀中,略略思量了片刻之后,走到一匹马旁,翻身跨了上去。 一旁的侍从们有些惊了,纷纷围了过来:“殿下要去哪?” 慕容昭冷了神情,扫过了周遭,浑身顿时散发不容抗拒的威压,冷声道:“本宫出去一会儿,少时回来,若有任何人拜访,一概不见。” 一 信中所约的地方,是城外的凌秀山,那个地方慕容昭实在是熟悉不过,也正是这个地名出现的一瞬间,他便已经确定这位要人送信的所谓公子究竟是谁。 凌秀山上,风景依旧如旧,漫天遍野的菊花正是盛放的好时候,在微凉的秋风中摇曳。有那么一瞬间,慕容昭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个重九日,那个柿子园附近的菊花丛,菊花丛的那一头站着个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袅袅婷婷的,可爱得紧,她扬着擎着花的那只手,冲着一个方向脆生生地呼唤:“任二过来,帮我瞧瞧,哪朵花好看。” 慕容昭嘴角不觉噙了丝笑意。 一阵微风拂过,那姑娘的身影便随着花瓣一同消逝在了秋风之中。慕容昭上前追了几步,一时愣在那里,有几分分不清方才究竟是乍现眼前的回忆,还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眼前的事情。 但很快,一时有些微冷的秋风带来凛冽的温度,让慕容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后恍然惊醒。他看着眼前仍旧摇曳的菊花丛,而花丛的那头没有那个姑娘,只有一个小小的亭子。 亭子里,站着个背影清瘦的少年。 慕容昭迟疑了一下,随后举步踏过花丛,到了亭中。亭子里已经摆好了两张案席,案席上没有摆放别的东西,皆只有一壶酒还有一盘柿饼。 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布置,却像一记重锤锤在慕容昭的心口上。 亭中少年打扮的人听到了拾级而上的脚步声,随后缓缓地转过了身,不是别人,正是任梓芊。 她负手而立地站在那里,逆着光线,仿佛距离是那般的遥远。慕容昭有些踟蹰不前,只能看着她向着他一欠身:“二殿下,请了。” 慕容昭顺着她的动作入了座,随后任梓芊也落了座,两张案几相对,两人长久无言,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穿过亭间的风声。 “故人好久不见,”任梓芊淡淡地开了口,“一别经年可还安好?” 慕容昭避过了她的目光,垂下了眸:“还行。” 他停了一会光景,似乎觉得如此沉默下去有些不妥,于是开口:“你” “还行。” 压根不等他说完,任梓芊已经料定了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随即猝然打断。 这使得慕容昭顿时语噎,原先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西燕二皇子,如今在凌秀山这座小小的c不知名的亭子里,却显得尴尬和局促。 他停了许久的功夫,从桌上端起了已经斟好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他的面色微变,有些诧异:“这酒是当年的菊花酿?!” 与此同时的任梓芊,也端起了酒盏,抿了一口,回答得干脆果断:“不是。” 慕容昭显得有些困惑,他仔细地品尝着,偷过这般清冽的酒香,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凌秀山。 于是他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任梓芊放下了酒盏,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当年你离开晋安城以后,曾经在公子府中遗留下来了两瓶菊花酿。当初贤妃娘娘已经离世,我知道这世间将会从此再无此酒,所以我特地命人寻来了酿酒高人,随之仿酿,经年过去,如今也只能得七八分神似而已。” 一席话像是秋风穿过菊花丛,不经意地穿过了花丛的根底。慕容昭心中亦是如此,乃至于良久间,他不知该如何去寻找语句对答眼前的这个姑娘。 他再度给自己斟了一盏这有七八分神似的菊花酿,浅抿一口细品。菊花酿的清香伴随着凌秀山的景色,仿佛将慕容昭彻底拉回了初入晋安城的那一年,那一年的梦里有山c有水c有声c有色,有当年的侯府小姐,也有调皮可爱的小七公主,还有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 沉星。 亭中一时陷入了死寂,无论是慕容昭还是任梓芊,有那么一息光景,皆不知该说什么好。 任梓芊比起慕容昭,显得要淡然许多。她纤细的手指闲闲地摩挲着袖口的云路花纹,带着几分散漫地问道:“你这次来我大郑,是为了做什么?” 慕容昭饮了口酒,以同样的态度回敬:“你不是都看见了?” 对面停了一会儿,任梓芊那双眼已经随着他的话语刺了过来。她冷冷地盯了慕容昭半晌,随后一拍桌立了身子:“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若是旁人如此逼压,慕容昭浑然不惧,可这人偏偏是任梓芊,倒是让慕容昭心底难以平静。他不由紧握住拳,咬牙将心绪强压下去,随后重新抬起头看向她,眸底是森森冷然:“我是来大郑,缔结盟好。” “还有呢?” “为我大燕,迎娶大郑平宁七公主。” “为什么!” 任梓芊愤然起身,连案几上的酒盏都险些碰倒,一些菊花酿也洒了出来。慕容昭看着眼前的她,顿了顿,跟随着她一并起身。 “因为她是大郑皇帝莫敬轩最疼爱的妹妹。” 慕容昭放下了酒盏,转过案几,面上重新回归了当初冷到极致,淡然到底的模样。 “以你的聪慧不是不知道,我若是能够娶了她,得到的是什么?”他往前逼了一步,扬起双臂,“是整个大郑!它们将成为我的后盾!有了大郑的军力压境,慕容德还能奈我何?!” “可你分明知道小七和叶枫” “那又怎样?”慕容昭又抢了一步,他逼视着任梓芊,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阴狠毒辣,“他慕容德当初逼死我母妃c逼死无忧,慕容宇害死沉星的时候,他们又想过什么?!” 任梓芊顿时愣在了那里,满眼不可置信,她看着眼前慕容昭的气息骤然沉了下来:“从我母妃遇害的那一日起,你就应该知道,当初的慕容昭已经死了!死了!剩下的慕容昭只为权力,只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活着!只要能让我坐上那个位置,只要我能亲手手刃慕容德慕容宇,我曾经熟识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莫小夭和叶枫对于我来说算什么?他们在不在一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大郑的公主,她若被迫和亲西燕,我能得到的是莫敬轩倾举国之力的相助!”慕容昭的双目通红,近乎疯狂,“你比我更清楚你们大郑如今的皇帝是个什么性子,他莫敬轩能对所有人心狠手辣,他能舍下天下,可独独不会舍弃掉他嫡亲的妹妹!” 慕容昭怒极反笑了起来:“对,我就是要利用他这个弱点,就是要将平宁公主逼嫁,唯有如此我才有足够的实力,手刃慕容德!这!就是我来大郑的真正目的!”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落到了慕容昭的脸上。 任梓芊气急语噎,她颤抖地看着慕容昭,半晌才愤恨地挤出了三个字:“你卑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抗婚 昭华殿中,气氛因为淑太妃的脸色而一并变得十分阴沉压抑。在柳平踏入昭华殿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觉察了出来。 在他踏过门槛之时,端坐其上的淑太妃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呵斥:“你给我跪下!” 柳平垂眸,依言而跪。 他越是这幅平平淡淡的样子,越是让淑太妃怒意更甚,她顾不得许多,再度叱问:“究竟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柳平抬眸看了眼淑太妃,又重新垂了下去,仍旧是平静的模样:“侄儿听不懂姑母说的是什么。” “啪!” 淑太妃一击案几,怒视着底下的柳平:“少给我装傻!就凭你们心里那点花花肠子还想妄图来瞒过我?!” 柳平不言,兀自地低头。 “说!”淑太妃怒火更甚,“究竟是谁让你带他进来的!” 在逼问得越发紧的淑太妃面前,柳平松了口:“究竟是谁让的,姑母心里难道不是很清楚么?除了祖父和伯父,谁能让侄儿听令?” “为什么?” “看来姑母是久居深宫,忘了我柳氏之怨,”柳平冷冷抬起眼,“当初先皇的皇位是柳叶二家一同拼下来的,这点姑母心知肚明,凭什么到了最后,在晋安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只有他叶远,而我柳氏一族就要继续被迫在西北的风沙里苦熬?” 柳平不忿:“当初开国定鼎,我柳氏也曾立下汗马功劳,可到最后这天下,却是徒留莫氏独享,凭什么!祖父之愤姑母你不该忘!” “我从未忘过,”淑太妃愤然起身,“可这绝不是父亲让你将慕容德带进宫来的理由!” “为什么不是?”柳平抬头一笑,无所畏惧,“姑母是不是忘了,柳氏能够在西北与西燕摄政王对立之下,数十年来相安无事,可都是拜了姑母所赐。当初这堂堂的西燕摄政王,可是拜倒在了姑母的石榴裙下呢!” 在淑太妃越发难看的神态之下,柳平放肆大胆地缓缓起身,掸掸身上的袍子,笑道:“侄儿那时还小,可有些事情还是记得清楚,当初慕容德一门心思想要求娶姑母,甚至愿割让西燕东北三州七镇作为聘礼——只是奈何当时朝中,太子和韩厉王斗争正烈,祖父着眼朝中,欲以柳家之势,襄助太子一臂之力——祖父当初看的,可是整个大郑江山,又岂会在意慕容德那三州七镇的小小聘礼?” “住嘴!” 淑太妃气急败坏。 但对于柳平的影响,却没有分毫,后者不以为意,仍旧娓娓道来:“所以祖父拒绝了慕容德——要是侄儿那时没记错,姑母对于这位摄政王也是用情至深罢?我记得当时姑母可是为了慕容德,甚至不惜要抛弃整个柳家,和他私奔。还好当时祖父和伯父发现得早,这才阻止了姑母荒唐的行为。但这一切慕容德不知道,所以他到了你们约定的相见的那个小镇时,他没有见到你。于是他大发雷霆,派人屠戮了整个镇子,姑母不知道吧,那整个镇子的人可都是因为你而丧了性命,慕容德可是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没放过。” “别说了。” 淑太妃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她逼视着柳平,后者以同样的目光回敬着她。 “好,侄儿不说了,”柳平含笑垂头,“正好,后面的事情侄儿也不清楚了,只知道之后,姑母就进宫了,成了太子的妃子可谁都没想到,在韩王步步紧逼之下,看上去总处于被动的太子,竟然有这般好手腕,登上大位之后,生生压得我柳氏在边疆二十多年动弹不得!” “够了!”淑太妃赤了双目,她恨恨偏过头,喝止着柳平的话头,“那是父亲决策失误,若当时接受了慕容德的三州七镇,这大郑的江山,早该改姓了!” “所以”柳平微哂,“祖父如今便意识到了这般失误,这不就应了慕容德的盛情,满足他这独一份的愿望么?” 淑太妃花了半晌的时间,才将这般气息平复些许,她仍旧紧盯着柳平:“可你们知不知道,如今这般襄助慕容德,便是坐实了柳氏通敌的罪名,一旦不慎被寒光卫所查,那咱们当初的筹谋可就” “能耐我何?” 柳平笑言:“如今莫敬轩自顾不暇,柳卫两家又掌了半数朝政,就算他莫敬轩知晓这一切,就凭他如今这般手腕,能奈何得了柳卫两家什么?姑母与其担忧这些,还是不要忘了好好想想,再怎么说您也是祖父最疼爱的女儿,当初他可以为了六公主之事,自折羽翼护你万全,如今自然也能够为了你的儿子,大郑的齐王殿下,运筹帷幄。” 话音骤落,昭华殿中陷入了沉静,淑太妃静静地看着柳平,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浊气,恨恨一咬牙。 “你们答应了慕容德什么条件,他又要你们做什么?” 柳平道:“很简单,他要见见自己的女儿还有姑母,这件已经成了;其次,便是让我等竭力促成这桩和亲。” “为什么?和亲之后,莫敬轩势必以举国之力襄助慕容昭,那到时的他岂不越发被动?” “可若和亲公主中途暴毙呢?” “什么意思?” “慕容昭迎娶平宁七公主,归国途中不慎遭一伙匪徒劫掠,平宁七公主于混战之中不幸殒命您说,素来疼爱这个妹妹的莫敬轩究竟会如何?慕容昭一来与大郑彻底断绝联手可能,二来若是杀戮平宁公主的那一伙人,身着寒光卫的衣裳,死于大郑与西燕的边境” “那么,慕容德就有理由以大郑皇帝天道不仁为由,出兵讨伐。三人成虎,就算莫敬轩没有做过这一切,也让人不得不心生困惑,随后君臣猜忌,相继离心,无论朝内朝外,皆是散沙一片,皇位唾手可得。” “姑母圣明。” 柳平拜了下去,只听得头上一声冷哼传来:“慕容德这心到是越发狠了。” 柳平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是姑母糊涂了,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有几个是心不狠的?” 淑太妃没理他,一拂袖子重新归坐到主座之上,一双眼眸寒凉到极致的眼眸盯住柳平:“你们在外面究竟要怎样闹腾,我一深宫妇人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只要一件事,帮我的儿子拿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至于宫中你们有何需要,就算是为了那个位置着想,我也必定会鼎力相助。” “当然,”她停了一会儿,“有件事情我恐怕还得提醒你们一句,平宁公主和亲西燕,可还有个大的阻碍在最外边那儿守着,切莫忘了。” 一 承明殿的大门整整关闭了一日一夜,群臣的折子也往里不断地送了一日一夜,陈情利弊。直至第二日早朝的时候,承明殿的大门开了,从里面递出了来自莫敬轩亲手所下的最新旨意。 允准平宁公主和亲。 早在两日之前的含云殿中,莫小夭则像是早有预感一般,终日坐立不安。她虽然久居深宫,但是前朝之事她多少还是能够判断出来的,而当那封由莫敬轩亲笔手书下达的旨意,被送到含云殿的时候,她到底还是不敢相信。 卫泽和柳氏父子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结果后,便退去了。彼时的承明殿,在阵阵秋风席卷之下,显得一派萧然。 莫小夭捧着旨意到了殿门外,踟蹰半晌之后,终于踏了进去。 数日不见,龙案上的莫敬轩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他看着缓步而入的自家妹子,嘴唇几番蠕动之下,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皇兄”倒是莫小夭先开了口。 她站在偌大而又空旷的承明殿中,看着上头的莫敬轩,那双黯然的眸子,揪得莫敬轩心里一阵阵发紧。 “小小七” 莫敬轩站起了身,随后走下御阶,只在剩两三级的位置时停了下来,他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莫小夭抬了头,怯怯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兄,她往前挪了两步,站在御阶之下伸出了手。她犹豫了会,随后像是儿时一般,拽上了莫敬轩衣袖的一角:“皇兄小七c小七可不可以不嫁” 打小至今,莫敬轩从来没看见过自家妹子这幅胆怯至极的模样,尤其是在他的面前,何况他又怎么舍得让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妹子,出现这般情景。 可终究 可到底 还是出现了。 他牵起她的手,温温软软的像极了许久以前,他本想护着她,护她一世周全,可是没想到莫敬轩头一遭生出了无力感。 在莫敬轩抓住她手的那一刻,莫小夭没有忍住,泪水倏地便淌了下来:“皇兄,小七还想等自己的梅子果回来” “皇兄还记不记得,那日你曾经说过,”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盯着莫敬轩,“只要一年,一年之后你就可以让叶枫回来,到时候,你要亲自给小七主持婚礼,亲自看见小七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最喜欢的梅子果” “我我记得” 莫敬轩的回答滞在喉中半晌,才勉强挤出。 而莫小夭却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一样,急急道:“所以小七可不可以继续等着梅子果回来的那一天?” 承明殿里的空气凝滞了许久,那弹指挥间的时光,却让莫敬轩觉得像是煎熬了不知多少个轮回。 他看着自家妹子闪过希冀的双眼,终究是无奈地撇过头去:“对不起小七,皇兄” “可是小七不喜欢慕容昭!” 她的声音回荡在承明殿,像是巨石砸在莫敬轩的心口。 “他当初在晋安城的时候,小七也只是将他当做哥哥,至多只是兄长之情。” “小七,”莫敬轩的口开得十分艰难,“和亲从来无关情|爱。” 莫小夭呆愣在那里,这件事情她本该知道,可已然无措的她却偏偏用了这样一个最不该用的理由。她顿在那里,呢喃着:“所以” “不可以。” 这一声打断,毫不留情。 莫小夭猛地抬头,清亮的眸光如利剑刺入莫敬轩心底:“可慕容昭要的是什么,皇兄不是很清楚吗?你给他想要的,可未必一定要让小七去,不是吗?” 这件事情,莫敬轩不是没想过,前朝和亲旧事许多,未必一定要是嫡亲的公主下嫁和亲,大可以是宗室旁支之女,甚至宫中宫女。 然而。 莫敬轩的手抚上了莫小夭的脸,他极为轻柔地替她一点一点地拭着眼泪:“慕容昭是为了相逼皇兄来的,如果不是你亲自去,他知道大郑定然是不会竭尽全力襄助他的,所以他说得太清楚,是平宁,是你,是大郑皇帝最嫡亲的妹妹。” 从小生长在深宫中的莫小夭,在那一瞬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漫无边际的黑暗就这样劈头盖脸地向她压来,让她透不过气,提不起力气,甚至看不见一丝光亮。她双腿发了软,若非莫敬轩眼疾手快地将她搀住,他丝毫不会怀疑她会跌坐在地上。 这是他从小疼爱到大的亲妹妹,他从来都不舍得这样对她,莫小夭如今的模样,恨不能让他将自己千刀万剐。 他本想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却不料被她挣扎开来,莫小夭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可小七说过,要等叶枫回来啊,皇兄你知不知道,前两天他还来信了,他问小七想不想以后跟他去看看南疆的风景,还说若是小七想,那便等皇兄赐婚后,他就向皇兄请旨,带小七去一次南疆。他说,那里四季如春,风景秀丽,他想种下小七最喜欢的桃花,看是否能让漫山遍野的桃花,开遍四季,皇兄” 她缓缓屈膝,最终跪倒在了莫敬轩的跟前,莫小夭牵扯住莫敬轩的衣摆,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胆怯模样,哀哀求着:“皇兄,小七向你保证,这是小七此生此世最后一次任性。只求皇兄,让我等叶枫回来,好不好?从此以后小七向你保证,绝不胡乱任性,规规矩矩地做一个大郑的公主。” “你起来!” 莫敬轩想要扶她,可莫小夭却始终固执地跪在那里。 莫敬轩无奈:“不是皇兄想要逼你远嫁,实在是皇兄已经再无办法,若是西燕不稳住,大郑江山终究会在卫柳二人的觊觎之下,万劫不复——这个赌皇兄赌不起。” “小七”他停顿了许久,“皇兄怕了。” 昏黄的烛火静静地摇曳着,莫小夭跌坐在了地上,静静地看着承明殿光洁的地砖垂泪。而莫敬轩则站在那里,想要上前却终究不敢上前。 “为什么,”莫小夭空洞的双眼盯着一处,声音像是被剥去了灵魂一般干涩颓然,“为什么皇兄当初不杀了卫泽,不杀了柳氏?” 她猛地抬起头来,质问地盯向莫敬轩:“皇兄不是不知道为何当初爹爹要留下柳氏,为何执意不准柳氏进京,又为何执意将叶枫远调西北。他要的是你除了柳氏,以立你新君威信。可你为何为何不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莫敬轩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莫小夭,她渐渐泛红的双目既是在斥责着莫敬轩的决策失误,却也是在拷问着他悖逆本心发下的旨意。 这比任何事物都要让莫敬轩难以面对。 他猛地转过了身,背对着莫小夭,狠狠攥拳将自己乍然翻腾起的情绪强行压住。 他恨。 比任何时候,都恨。 面对如此情形,莫小夭深知已经没有了半分回旋的余地。 她撑住地砖,撑住膝盖,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站起了身来,摇摇欲坠地屹立在承明殿中,看着莫敬轩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得极为用力:“小七不嫁,小七宁肯死!也决不嫁给慕容昭!这天下是柳氏掀起的风浪,凭什么要让小七去” “啪!” 莫小夭的话没有说完,她的脸上已经挨了狠狠的一掌。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莫敬轩,后者的愤怒正缓缓转变成愕然。莫敬轩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做出如此举动。 那一瞬间,承明殿中彻底冷到了极致,捧着脸颊的莫小夭躲过了莫敬轩关切的上前一步,随后在人歉疚的目光中,不再吭声地转身离去。 就连莫敬轩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会亲手打了自己疼爱的妹妹。在莫小夭无声地逃离承明殿的那一刻,莫敬轩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跌坐在御阶上。 他死死盯住自己的手,轻轻的颤抖着,他甚至都无法响起刚刚那一瞬间他究竟做了什么。可掌心泛起的阵阵轻麻,却在提醒着他一切。 莫敬轩将自己的脸埋在手中,粗重的呼吸从他掌心传来,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