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暴君身边的死太监》 1、第一章 太监 “三九四九冰上走”,赶上四九天最后一日,那阴邪的北风都能把人的魂儿给冻透。 就这种连走兽飞禽都晓得窝起来的天,皇宫内却偏偏有个想不开的小太监,非要自缢在崇华池畔的柳树枝上。 原本他挂得顺顺当当,谁知一阵凛风骤袭,吹得他身体直摆,以至于那悬白绫的枯树枝受不住折腾,竟脆生生折了。 摔趴在地的尸体静了半晌,猛然直挺挺坐起! 诈尸了?!! “咳咳……咳……” 阮昔七手八脚将缠在脖颈的白绫扯下,剧烈喘息着,总算驱走恐怖的窒息感。 脑内疯狂涌入大量记忆,须臾间便将她淹没。 她穿书了,穿的还是睡前正看的那本《王权盛世》。 书中的主人公是推翻暴君的新王,全书内容便是讲述他戎马光辉的一生。 而她,竟然穿成了原著中暴君身边最得宠的小太监……的妹妹! 此女子和她同名同姓,也叫阮昔,同小太监阮喜是龙凤胎。 不过哥哥阮喜六岁时,他的赌鬼父亲阮大虎便将其卖进宫里做太监,原主则养在家中,等着相貌出落后,再卖给大户人家做小妾。 两日前,一位自称是宫中人的姑姑造访阮家,并阔绰地掏出五十两银子来,让原主进宫假扮阮喜几日。 其个中原因闭口不提,只说事成后再将人送回来,并另有五十两的酬金。 这事儿虽听上去荒唐,但兄妹俩如今才年方十四,尚未长开,再加上阮喜又断了根,男女之别不曾显露出来,音容相貌皆相似,外人打眼儿一瞧,倒也难以分清。 穷鬼阮大虎捧着银子眼都直了,妻子李氏上个月刚因病去世,家中连个劝阻的人都没有,便孙子般点头哈腰的,直接让姑姑把人领走,半点不容原主拒绝。 至于这丫头为何会想不开寻死…… “阮喜?阮喜!” 远处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混合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往这边赶来。 阮昔头晕脑胀的感觉已全然消退,努力接受现状的同时,迅速将那白绫藏进腰间。 她记得小说中暴君所在的王朝叫谷圣国,虽然是个完全架空的国度,但遵循 的礼法也和历史上的朝代差不多。 不管有什么理由,宫中的下人敢自寻短见都是重罪,而且家中人都要连坐。 更可况她现在还没死成,若是被人瞧见这白绫,拉去慎刑司重刑逼问一番,下场恐会生不如死。 阮昔将断树枝踹进池水中时,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是个容貌俏丽的少女,眉目清秀,柔顺长发打理成辫子垂在身侧。 头戴漆黑三山帽,鸦青外袍衬着苍色内搭,因嘴唇被冻得失了些血色,模样瞧上去有些病恹恹的。 好在她挂在树上的时间不长,白皙的脖颈上没留下什么勒痕,不然怕是一时间难以说清。 清清嗓子回了声“哎”,立刻有几个太监打扮的宫人快步走来,明明是冬天,额角却隐约有几滴汗流出。 “天爷呀,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上这儿做什么?” 为首的是个年长的马脸太监,鼻塌唇薄,一身松柏绿外袍上还有许多青色暗纹,见到她就是一通数落。 阮昔拥有原主的记忆,记得进宫之前,那位神秘的姑姑曾经教过她宫中的规矩,以及阮喜周围的人事关系。 这位是阮喜原本的师傅,李贵英公公,从七品掌事太监。 自从阮喜被皇帝相中带到身边后,李贵英便一改之前对他非打即骂的蛮横样,态度也转变不少。 可这恭敬都是表面上的,眼瞧着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爬到自己头上,李贵英心里的妒忌旁人也都看得出来。 身后跟着的几位,都是些没品阶的末等小太监,和阮昔的穿着相同,全都低眉顺眼站着,没敢随师傅开口责怪。 “师傅,我……我腰牌不小心掉了,上这附近找找。” 阮昔随口扯了个慌,那李贵英虽然目露狐疑,但眼下时间紧迫,也没空细细追问,只是扯着她的袖子往外走。 “嗐,您现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想做什么都没人拦着,咱家哪儿有资格多嘴啊,只是今日这宫宴非同小可,各位主子都已经齐了,您老不见踪影,怕陛下盛怒之下,要牵连咱家的狗命……” 这李贵英脸上的皮肉堆出笑,眼却是冷的,一番酸话听得人直倒牙。 阮昔心中感慨,不亏是真正的“阴阳人”。 踩过地面刚积 起的薄雪,穿宫道迈高槛,阮昔被半裹挟着带到韶华殿院内。 “对了,那个活计准备的怎么样?” 走在前头的李贵英冷不防站住脚,上下扫了她一眼:“今儿可是顶顶要紧的大日子,千万别搞砸了。” 阮昔:“呃……” 准备? 她准备个泡泡茶! 李贵英仿佛被谁踩了尾巴,感情这小崽子翅膀硬了,嘴里连句痛快话都没有。 “行啊,您自个儿的事儿掂量着办,左右罚不到咱们头上!时间不早了,更衣!” “什么?” 阮昔心里虚,这原主虽然还在发育中,但前胸也和男人的搓衣板有天差地别。 真脱了,眼不瞎的都能瞧出来! 冒名顶替入宫可是欺君的死罪,现如今引她入宫的那个姑姑到底是谁手下的人她都没搞清楚,事发后就算想供出背后指使者,恐怕也是语焉不详。 “又怎地了?!” 李贵英气到嘴角痉挛。 阮昔忙摇头,这老太监目光如刀,可别被他瞧出端倪。 避开提着橡木食盒流水般进入主殿的宫女们,阮昔被带入院内的西配房。 “快着点。” 刚被推进去,门便在身后狠狠关上。 浑身紧绷的阮昔暗自松气,都说阮喜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搞得她还以为更衣时,会有几名小太监在旁服侍呢。 看来是想多了。 屋内榻子上摆着个木托盘,里面的确放了件衣裳,只不过这配色红红绿绿的,怎么看怎么奇怪。 阮昔将那衣服拎起来抖开,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且不提满身的夸张花绫子,这腰身肥得套水缸上都不费劲儿! 咋穿? 正反面上下头都分不出来,马戏团里小丑的滑稽服也没它寒碜! 阮昔蹙眉,终于记起阮喜原本要表演的节目——驯虎。 据引原主进宫的姑姑交代,她哥哥阮喜之所以能得到陛下的另眼青睐,凭借的正是“驯虎”的本领。 前不久,乌鞑向谷圣国进贡了只斑斓猛虎,凶悍嗜血,连宫内的专职驯兽师都险些被其所伤,不敢靠近。 一日,阮喜临时被差投喂肉食,谁料闻到血腥味的猛虎兽性大发,猝然撞开了铁笼! 就在众人以为阮喜即将被生吞活剥时,稀罕事发生了。 那虎嗅了嗅他后,调头便去追咬其余逃窜的宫人,却未伤阮喜分毫。 事后,陛下为证真假,甚至命阮喜和老虎同笼共处,其仍安然无恙,遂龙颜大悦,下令赐赏,并安排于今日宫宴当众表演此奇迹。 据传言,这虎乃是乌鞑有名的凶兽,全国只三王子巴满能将其驯服,并以此遍传其命格不凡,祥瑞天相。 今日乌鞑使臣和三王子俱赴宴,陛下正欲借此,给附属国下马威。 这千钧重担,哪儿是原主那孱弱的小身板承受得起的。 就在昨日,她还壮起胆子试着接触过那猛虎,希望它能和其他宫人一样,也糊涂地把自己当作哥哥。 谁知那畜生不管样貌,单靠气味识人,立刻察觉出不同来,对她咆哮不止,连喂肉都不管用,只发狠命咬铁笼子。 瞧这架势,宫宴上但凡把它放出来,原主能表演的节目就只剩下“舍身献肉”了。 母亲已去,失踪的兄长恐怕也凶多吉少,家中再无值得眷恋之人。 与其被畜生活活咬死,还不如自我了断来得痛快。 原主悲愁至极,这才做了傻事。 阮昔轻叹,终究还是换了装。 她才刚刚穿越过来,不想再自挂东南枝,更不想被虎咬死。 旁人都道阮喜成了御前红人,可说到底,这也是他拼着命换来的星点恩宠。 在狗皇帝心中,阮喜左不过是个有趣的丑角,就配这种可笑的滑稽服。 “没人性,活该你日后灭国!” 站在屋内半人高的铜镜前,阮昔凝视镜中的自己,星眸微转。 太监也好,小丑也罢,她都不会坐以待毙。 绝对不会。 收拾妥当后,阮昔径自推门而出,果然,看见她的模样,连末等的小太监们都忍不住捂嘴嗤笑。 “哎呦,都好好瞧瞧,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阮喜这么一打扮,连花楼的魁首都自愧弗如喽。” 李贵英连连拍掌,笑得像公鸡打鸣,连负责传膳的过路宫女都笑吟吟地往这边打量。 “劳师傅谬赞,今儿这节目是陛下钦点的,非同小可,正式开始前,能否让小喜子再去瞧瞧那猛虎?” 阮昔面上全无半点窘迫神色,规规矩矩朝李贵英施了一礼,眉眼坦然,唇边带笑,仿佛她不是被嘲笑之人。 如此不卑不亢,反倒让李贵英自讨了个没趣。 2、第二章 宫宴 韶华殿后院临时搭建着关那猛虎的毡帐,两名侍卫均右手搭着佩刀,正守在帐外站岗,见李贵英等人过来,其中一位冷着脸立即伸手阻拦。 “欸,这不是小喜子吗?万中,放行放行。” 另一位瞥见穿红挂绿的阮昔,笑着朝同伴摆摆手。 “孙侍卫。” 阮昔熟稔地和他打招呼,她在原主的记忆中见过孙侍卫,此人一直负责看守猛虎,和阮喜关系很近。 “去。” 李贵英厌恶溢出帐外的畜生臭味,用手帕紧掩口鼻留下句“上场前好好呆着,别乱跑”,便领着其余小太监进了正殿。 “老阉货,就知道往暖和地方钻。” 孙侍卫对着李桂英背影低声骂了句,用手搓搓冻得通红的脸,招呼万中:“走,咱哥俩也跟小喜子进帐躲躲。” 万侍卫显然刚接这差事不久,心里没什么主意,索性掸走肩上雪沫,同前辈撩开厚重的棉布帐帘。 刚进毡帐,一股热浪便直扑阮昔脸上,感情为了伺候好这位虎大爷,里面还添了几盆烧得噼啪作响的炉碳。 棚内角落里有三个空桶,里面有血水残留,大抵是给虎喂食用的,关虎的黑色铁笼就摆在正中央,底部垫有装小滚轮的结实木板,方便运送。 铁笼的黑漆有几处已剥落,一些铁杆甚至还轻微扭曲,不知曾遭受过怎样可怕的攻击。 阮昔只在动物园里近距离见过老虎,可面前这位,块头明显比它们大了不止两倍。 雪白的虎身布满黑色不规则条纹,硕大的虎头枕着两条交叠的前爪,乳白色的长甲粗且锋利,半隐藏在爪毛里。 随着鼻腔里发出的沉闷呼噜声,虎嘴上十几根坚硬微耷的胡须也跟着有节奏地上下晃。 老天爷,就让它永远睡下去…… 阮昔的祷告没能如愿,震耳的鼾声骤停,白虎掀开眼皮,泛着青光的兽眼牢牢盯住阮昔,吓得她不自觉后退半步。 “瞧瞧这畜生,拿眼瞪咱们呢!” 见万侍卫连笼边都不敢靠近,孙侍卫大笑,一把揽过阮昔的肩:“还是小喜子有本事啊,这次若能在御前露脸,估摸赏钱也少不了,到时必须得 请哥几个儿喝酒!” 阮昔挂着笑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孙侍卫心中感慨,话一多就收不住匣子,絮絮叨叨和万侍卫讲起阮喜的事。 阮喜幼年进宫,却始终还是最末等的打扫小太监,和他师傅李贵英脱不开关系。 那老灯心量窄,不容人,徒弟们做事但凡有半点差池,便滥用私权重罚,更不肯给下属任何出头机会,生怕有朝一日会被后生骑在头上。 前段时日,阮喜伺候李贵英时,不过失手打翻茶盏,便被罚独自擦洗两座宫殿,甚至连屋顶上的鸟粪也得收拾妥当。 倒霉的阮喜通宵未歇,等天蒙蒙亮刚想吃口早饭,又被那货临时派去喂白虎。 好在否极泰来,那日他在宫中名声大噪,在御前领了驯虎的差事,脱离了李贵英的管辖。 孙侍卫平日总听阮喜诉苦,心中自然对李贵英也厌恶得紧,每每提起都要骂上几句。 万侍卫心中五味杂陈,他只听说过阮喜的名号,今日见他一副红红绿绿的可笑扮相,心中本对他没什么好感,以为只是个在君前讨好扮丑的不入流之辈。 如今听得唏嘘不已,看向阮昔那瘦瘦小小的弱身板儿,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阮昔很有眼色地随着孙侍卫的话长吁短叹,时不时再做出用衣袖擦泪的动作,引他又聊起这阵子阮喜驯虎的许多事。 各中辛苦不提,阮昔注意到,阮喜并非只有受赏那日才跟白虎同笼过。 因此稀罕事在宫中盛传,每逢有贵胄生起性子前来观赏时,他都会做此表演。 【看来,他已彻底掌握了某种不让白虎攻击自己的诀窍。】 白虎似乎听腻了三人的聒噪,缓缓站起身来,将身上有些压扁的毛抖开,朝角落里空桶的方向抽抽鼻翼。 【这就奇怪了,阮喜之前被排挤得那么严重,日子过得自顾不暇,究竟是从哪儿学到的驯兽本事?】 两名侍卫正聊得火热,未曾注意到笼子内的动静,阮昔眉头紧锁,口中随意附和着孙侍卫的话,脑中却不断地思索着。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遗漏了……】 白虎猛然发出雷霆怒吼,巨大的身子轰然朝着笼壁狠撞,吓得三人一激灵,腿绊腿的差点 摔成个叠罗汉! “亲娘啊,这锁能撑得住吗?” 两侍卫看着摇摇欲坠的铜锁心里直打鼓,也不躲懒了,宁可去外面挨冻也不想受这等吓。 没人注意到阮昔眸中迅速闪过的一丝欣喜。 缠绕在脑海中的某个死结,打开了! *** 韶华殿内,朝中各阶臣子、后宫嫔妃早已依礼入席。 廊下丝竹奏和声飘渺萦绕,十位曼妙舞姬随着音色和节奏的变换轻盈转变舞步,手中蝉翼般明透的团扇轻掩面,盈盈秋波流转。 偶然状似无意露出点点朱唇,惹得席上客晃神之际,复又一转身,翩然到其他处。 “好啊!好!” 乌鞑三王子巴满饮尽杯中酒,被撩拨得心痒,不由得郎声赞扬。 他身高八尺,体格健硕如熊,肤深褐色,细卷黑发并未束起,随意披在肩头,满脸浓密络腮胡几乎要拨开才能看见嘴。 不过半刻钟,桌上的牛羊肉就被他风卷残云倒入肚中,美酒也喝了几壶。 可巴满却还直呼不够劲儿,和左右抱怨这宫里的琼酿淡如水,比不了草原的烈酒,全然不顾同席的脸色。 百般挑剔中,唯独对各色舞姬眉开眼笑,时不时的还嚷几句“扭的好”、“真够劲儿啊”,看得乌鞑随行使臣都忍不住使眼色劝阻。 后宫女眷哪见过这等粗鄙丑态,皆避目私语,以太师蔡元德为首的重臣心中对巴满更加轻慢,就连举樽敬酒时,都只是掩袍做做样子,并未沾唇。 “难得三王子有此雅兴,索性将美人带回身边服侍罢。” 席首金龙巨案后,端坐龙椅的皇帝殷承景一扬手,那些舞姬从善如流地朝皇帝和巴满谢福后,施施然退下。 “哈哈,陛下大德,小王谢过了!” 巴满粗声谢恩,殷承景眸光微敛,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酒樽把玩了一圈儿后,复放回案上轻轻推远。 站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周福海心明眼亮,忙朝下做了个手势,各职宫女层层传下去,廊下奏乐即刻停下。 见状,后宫嫔妃和臣子也纷纷止箸,面朝龙案恭听。 “说起来,此前三王子送来的白虎也在宫中养些时日了,孤听闻,它在乌鞑是最凶悍的猛兽?” 殷承景斜靠在龙椅上,单手撑着 头,略带醉意问道。 他嗓音低沉,此刻带上些酒后的微哑,更平添丝蛊诱人心魅力。 提起这事,巴满立即来了兴致:“哈哈,此言可不虚!这白虎是小王野猎时碰巧遇到的,凶得要命,不畏刀剑也不惧鼓震,他娘的在猎队里横冲直撞,足足折了小王三十多人马!” “哦?此兽如此棘手,三王子又是如何驯服的?” 太傅管熊飞掌管军政大全,身上将气颇重,对狩猎之事兴趣比那些文官要浓多了。 “哼,说到底,这畜生终归还是畜生!小王提足了气,手执双臂的粗通天木棍,再在棍头裹上十几层油布,用烈火点燃,用此物独自和它缠斗整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呐,终于将那畜生折腾得没劲儿了,乖乖钻了笼子。” 巴满说得唾沫横飞,兴致高昂处甚至脚踏凳椅,手举吃得半剩的羊腿比比划划,唬得周围服侍的宫女都下意识护头,生怕被抡个正着。 “其实要射杀此兽不难,难在生擒!而且是小王一人完成,没用旁人插手!” 这段往事在乌鞑可是百姓交口称赞的传奇,甚至连乌鞑王都对他大为嘉奖,威望一度远超大王子。 巴满能担任此次出使谷圣国的任务,和此事也有关联。 听着周围臣子的交口称赞,巴满受用之余,侧目打量着谷圣国的皇帝殷承景,心中暗暗不屑。 呔,这中原是资源肥沃的好去处,却也把人养废了! 瞧殷承景那斯文样儿,肤白皮嫩的,简直比女人还美三分,不像乌鞑的汉子勇猛威武。 他巴满这身黑褐黝亮的皮肉,可是经受过风吹日晒洗礼的证明! 有机会真刀真枪走几个回合,怕不是刚照面就能将这小白脸挑下马! 一国之君都这鸟样,谷圣国战士又能强到哪儿? 咳,可惜乌鞑的汉子各个骁勇善战,亏就亏在这人口短缺上了! 草原是广阔,但生存环境太恶,地硬得没法儿播种,四季气候又差别大,压根儿就没法在一处安居,只得游牧为生。 在这种条件下熬出来的将士能以一敌十,却敌不了百。 从前乌鞑和谷圣国几次交锋,每次开端都势如破竹,可回回都总败在后力不足上,硬是没整个吞下中原! 上次那场战役最惨烈,谷圣国上任死鬼老皇帝损呐,打不过乌鞑就紧闭城门干耗着,足足龟缩三年,直把乌鞑耗了个干净。 父王心中有恨,为了百姓安危才不得不咬牙低头,答应乌鞑归附谷圣国。 可那都是老黄历,乌鞑休养了五年,狗日的老皇帝也在去年死了。 新继位的小崽子殷承景毛都没长齐,怕不是连那张龙椅都坐不稳,能拿什么抵抗乌鞑铁骑? 只要能寻个恰当时机,中原就像个外强中干的稻谷壳,两脚就踩碎了。 区区几个舞姬算个屁? 巴满舔舔嘴唇,目光在远处席间的后宫女眷上贪婪流连。 在乌鞑,女人同黄金、骏马一样,都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3、第三章 虎刑 “三王子,老夫春狩秋猎这么多年,虎倒也见过不少,这种畜生虽然凶悍,但也不至于难缠到此等地步。” 太傅管雄飞掌兵多年,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对巴满的话并未全信。 “啥?”巴满登时急了:“小王是铁铮铮的汉子,还能扯谎?” 太傅泰然与其对视:“夸大其词许是有的。” 巴满:“你!” 眼瞧着两个顽固犟住了,龙案后的殷承景朗声笑道:“来人,将那白虎带上殿来!这猛兽到底有没有传闻中那般恐怖,众卿也好看个端详!” *** 韶华殿后院,撩开帐帘寻不见阮昔踪影时,李贵英脸都绿了。 “人呢?!” 孙侍卫掏掏快被震聋的耳朵:“取东西去了。” 瞧他那副淡定样儿,李贵英气得浑身哆嗦:“岂有此理!你们鼻子上那俩窟窿眼儿是管出气儿的吗?怎么不拦着他!” “吾等的职责只是守卫白虎,”万侍卫冷声道:“带阮喜上殿是你的差事,就算陛下降罪,也只摘你脑袋。” 李贵英被这冰块脸噎得直瞪眼,还要争执,身后几名小太监见状忙将他搀走:“算了师傅,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快找人!” 阮昔的去向很好掌握,穿着那么一身惹眼的衣服在皇宫内飞奔,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原本按照规矩,宫女和太监等下人是不许随意在宫内跑的,可阮喜那张脸谁不认识? 再加上她口口声声称自己在为皇帝办事,哪个又有胆子敢拦! 听着各路宫人的指引,常年不运动的老太监李贵英边跑边喘,觉得自己就像头追着胡萝卜跑的驴,终于追到了监栏院。 此处是小太监生活休息的地方,李贵英累得眼冒金星,却还是硬生生撑着股气,一脚踹开阮喜那屋的门,张嘴刚想骂,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好家伙,这屋里是遭飓风了吗?? 通铺上的被褥、柜子里的杂物、茶几凳子全都扔得遍地是,没一个在原本位置上的。 而肇事的始作俑者阮昔,正毫无愧色地站在屋柱旁。 “好,好崽子,咱家倒要看看你还能躲到哪儿!” 李贵英心中笃 定阮昔没胆性临阵脱逃,不由得怒火翻涌,哪儿管她此番行事到底有什么理由,发酸的腿迈着圈儿步直奔她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眼看着巴掌快到近前,阮昔身子忽然灵活一蹲,成功避开掌掴。 李贵英没收住劲儿,十成十的力气狠抽在旁边屋柱上…… 听见那疑似指骨断裂的声音,身后的小太监们都忍不住咧咧嘴。 “你,你敢躲?!” 李贵英满脸大写的不可置信。 这么多年来,不管他施下什么样的责罚,阮喜向来都只是咬牙受着,脸上还会强挂笑求饶,卑微的样子和狗差不多。 今儿可反了,竟敢当着这么多人驳他的面子! 阮昔直起身来,一副委屈样:“师傅,我这不是躲,是在救您的命!” 李贵英:?? 阮昔摸摸自己光滑的小脸儿:“只要师傅愿意,别说是小喜子的皮肉了,就算命也可拿去,但如今,小喜子这脸代表的可是谷圣国的颜面。” 她指指李贵英痛得蜷缩的右手:“您看看您这爪子,长得都能给土豆削丝儿了,真在小喜子脸上来一下,挠成个血葫芦,到时上殿表演,乌鞑来的那帮使臣还不得看笑话!” 李贵英震惊地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爪、爪子?” “让一个破了相的人上台,人家定然鄙夷堂堂谷圣国,连个健全人都挑不出来!等陛下颜面尽失,您的狗……人头可就真保不住了!” 阮昔压根儿不给李贵英反驳的机会,伸手推开挡在门口的几个小太监:“你们还愣着?快头前带路啊!耽搁了时辰,谁负得起责!” “是是,对……” 阮昔的语气很果断,让这群习惯了听命行事的小太监们下意识遵从起来,连忙几人引路,几人绊住缓过神来后破口大骂的李贵英。 等一行人奔回韶华殿,撵在后面的李桂英连头发都跑散了,含恨瞪着着阮昔却干嘎巴嘴出不了声,就连用手指着她的鼻子,也像喝多了似的晃悠个不停。 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他娘的搁那遛狗呐!! 刚到殿门口,阮昔便被早就焦急眺望的宫女们迎了进去。 她听着众人的责怪也不恼,乖巧又嘴甜地叫了几声“好姐姐”,惹得她们又气 又无奈。 “你呀,真是走运,白虎都已经推上殿了,陛下却未立刻宣你上台。” 走在最前面的大宫女叫芍乐,容貌出众,步子迈得再快上身也稳而不晃,加上颇长的宫裙几乎盖到脚踝,瞧不见腿的动作,整个人倒像是在飘着走。 “嘿嘿,那白虎威风凛凛的,皮相又俊得很,初次在这种场合亮相,想来主子们都在忙着赞叹!” 阮昔本是随口闲聊,谁知芍乐的脚步竟停了。 她侧过头来,看向阮昔的目光有些复杂。 “待会儿不管瞧见什么都别瞎想,专心做你的差事就好。” 芍乐的话意味深长,让阮昔心中不由得一沉。 宫宴出事了…… 一行人来到廊下,十几位原本坐在榻上的乐师全都离了席,抱着各自的乐器伸长了脖子往殿上张望,头挨头的抢位置,一会儿不忍直视地扭回头来,一会儿又半捂着眼去瞧。 阮昔心中暗叹,果然不管什么时代,八卦都是人类的天性。 须臾间,有几名伺候宴席的宫女脸色煞白地端着空酒壶下来,立刻就被众人团团围住。 “吃到哪儿了?人还有气儿吗?” “大、大腿!连骨头都嚼了!”宫女控制不住干呕两下,压低声音:“老天保佑,总算断气了,否则不知还要遭多少罪!” 廊下顿时一片骚动,连热锅上的蚂蚁都没这么闹腾。 芍乐见状沉下脸来劝众人安静,可惜殿上的刺激远大于芍药的威慑力,大家多半还是自顾自的乱。 从乐师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阮昔隐约拼凑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在白虎上殿之后,皇帝殷承景忽然命人将几名死囚推入虎笼中,当场处以极刑。 据传言,那些死囚原本是负责漕运的官员,私下和太师交好,只不过前日在御前偶然说错话,冒犯了天威,就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太师看不下去求情,朝中的官员也跟着跪了大半,可皇帝偏偏犯了脾气,硬是当着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的面,让猛虎撕咬囚犯,并不准任何人离席。 阮昔听得头皮发麻。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知道古代的刑罚都很变态,甚至还有凌迟处死这种非人手段。 毕竟在原著中,阮喜这位日后的九 千岁在新王破城后,下场就是被凌迟。 可听说毕竟是听说,同看电影没什么区别,始终有次元壁隔着。 如今这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眼前,阮昔光是一想想那场景,胃里就翻涌个不停。 就算她好不容易发现了阮喜驯虎的秘密,心中也只有五成把握而已。 眼下白虎沾了血腥,必然凶性大发,自己的这点小手段能管用的概率就更低了! 千杀的殷承景真是变.态到了极点,臣子也就算了,哪儿有逼着自己老婆们看行刑现场的! 就不怕把这些柔弱的女人吓死过去? 没人性的死暴君!! 还没等阮昔腹诽完,殿上又下来人了,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周福海。 他绷着脸,朝阮昔甩甩拂尘,慢声细语道:“该你了,走。” 阮昔脚下飘忽,跟着这催命使者,由宫宴的最末席开始,一步步迈向御前。 那些激动的官员瞬间止住了声,仿佛她的到来,给所有人都按下了静音键。 宫中有规矩,下等仆役目光不许随意乱看,除非得到主子的命令,否则只能规规矩矩地盯着地面。 阮昔看着周福海深红色的宫袍在眼前飘飘荡荡,身边一张又一张案席掠过,直到鼻翼中的血腥味越来越严重,耳中也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周福海绕了个弯儿,前方赫然放了个近五十平方的巨大虎笼,正是阮昔之前在帐篷中见过的那个。 白色的虎爪在笼地的鲜血里踩来踩去,察觉到有人靠近,忽然停下了撕咬的动作。 阮昔不断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去看,却还是鬼使神差般转过头去。 对上的,是双发着青光的兽眼。 白虎张着嘴,猩红的舌头伸出,随着呼吸一颤一颤,舌面上钢刃般的倒刺晃得人眼晕。 巨爪之下踩着的,是残缺的肉块,虽破烂得不成样子,但原本白色的囚服还在,另有些碎骨渣被堆在了旁边。 如果阮昔没看错的话,笼中一共三套囚服。 白虎死死地盯着阮昔,急不可耐朝她呲呲獠牙。 它的胃,似乎还没被填饱…… “回陛下,阮喜带到。” 听着周福海冰冷的声音,阮昔松开全是汗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拜倒在龙案前。 不能晕。 绝对不能晕。 4、第四章 初遇 在原主进宫的前一晚,那位神秘的姑姑曾让她熟记宫中的各种礼仪,以及阮喜周围的人际关系。 如此庞杂的信息量,很难在极短时间内完全掌握。 可那位姑姑眼冷心狠,原主每记错一处,就用戒尺狠狠抽打她的小腿肚。 此部位隐秘不外露,即便被抽得血淋淋,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挨了整宿的打,那些知识已经牢牢刻进原主脑海中,以至于承继了原主记忆的阮昔在跪下行礼时,尚未愈合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 “就这小子?” 阮昔听到右侧席位传来粗声粗气的询问。 “不错,三王子,待会儿你可要有眼福了。”殷承景经过酒的嗓音很迷人,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笑意。 宫宴的气氛凝重无比,也就他一人笑得出来。 “好,那小王就拭目以待!”巴满拿出看好戏的架势:“哎,鹦哥儿,你待会争取在笼子里多蹦跶会儿啊!别死得比那几个瘟鸡崽子还早!” 鹦哥儿…… 阮昔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花花绿绿的烂布条,倒真和那鸟儿差不多。 “三王子慎言!他们是死囚,却也曾是谷圣国的朝臣……”一阵中气十足的苍老声立刻驳斥。 巴满冷嗤:“唉唉,太师可别跟小王咬字眼儿!在乌鞑,胆敢触怒王威的逆贼,除了‘死鬼’还能有啥别的身份?怎么,谷圣国的规矩不一样?” 太师“你”了几次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狠甩官袍,不再理他。 “说的好!”头顶上方的狗皇帝对此言很满意:“三王子快人快语,正对孤的脾气!来,再饮一杯!” 阮昔听着这些人你来我往的吵,跪得膝盖都疼了。 奶奶个腿儿的,扯舌之前能不能让她先起来!! “来人,送他入笼。” 殷承景喝完那樽酒,像是才想起阮昔的存在,甚至没宣她回话,直接就下了令。 阮昔:………… “陛下!” 在侍卫过来拉扯自己之前,阮昔忽然抬起头,直视龙案后那人的双眼。 原著中,先皇因病骤然驾崩,殷承景少年登基时,只有十七岁,正是少年郎的好时光。 不得不承 认,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 暗沉的黑色眼眸因沾染了酒气而略显迷离,薄唇湿润,如墨黑发并未完全竖起,而是经过精致梳理后自然垂下。 阮昔在历史书上,从未见过帝王有这等闲散发式。 殷承景剑眉微挑,沉默地打量着匍匐在地的小太监。 胆大包天。 阮昔明白,只要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就会死得比那三名囚徒更惨。 可即便能多百分之一生存的可能,她都要尽力去争取。 “在小人表演时,能否请廊下的张乐师在旁伴奏?” 阮昔神态恭敬坦荡,不似那些自小便在皇权淫威欺压下长大的宫人,回禀帝王时,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大太监周福海心中一惊,刚想大声呵斥,却瞧见了皇帝做了个“无妨”的手势。 殷承景挺起靠在椅背上的身子,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盯着她。 虽一言不发,却有种比那白虎更加恐怖的威慑力,让人下意识想要逃避。 阮昔身体微颤,却还是不卑不亢地抬着头,承接他的审视。 殷承景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普天之下,骂他、恨他、要他命的人何其多。 可胆敢把“不服”两个字明晃晃写脸上的,自继位后,就碰着这么独一份。 偏偏有此骨气的,还只是个比蝼蚁更加卑微的小太监。 无情的薄唇终于开启,阮昔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若真难逃一死,她定要牢记这男人的样貌…… 等变成厉鬼后,天天站在他床头,吓也吓死这个王八蛋!! “准奏。” 不过轻轻的两个字,却如同震耳雷鸣般,由鼓膜贯穿了阮昔的心脏,随即又无可抑制地蔓延到了全身。 这是殷承景,这个掌握世人生死的绝对权威者,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得了令被拎上殿的张乐师站都站不稳,经过虎笼时一趔趄,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有劳张乐师,就按照咱们之前聊过的那般,演奏一曲。” 阮昔请求时,尽量无视对方杀人般的目光。 其实方才在等待上场时,阮昔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和那些八卦的乐师们聊得很火热。 其中这位张乐师年纪最轻,容貌清朗又平易近人,和她颇为合得 来。 天子面前,张乐师哪儿敢和她龃龉,只得憋着气,将尺八凑到唇边。 少顷,悠扬的柔缓曲声便如醉人的玉酿般流泻而出。 阮昔用手势将曲子的快慢调整得更为适宜,心中默念两遍“我叫不紧张”,随着音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起舞。 作为舞蹈学院的高材生,阮昔不敢说自己的造诣有多深,功底有多扎实,起码上台表演是不怯场的。 她的恩师特别注重学生的临场应变能力,每次随堂测验,都会随机放一段音乐,让大家轮流上台表演。 风格随便,只要你敢跳,能跳,就算动作不达标,甚至步法有错误,老师也不会太生气。 唯有那些一脸懵逼,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害羞鬼,才会让老师勃然大怒。 在舞台上,不要脸就是要脸,要脸就是不要脸。 这句至理名言,在挨过大学四年的摧残后,已经深深印进阮昔的DNA里了。 张乐师演奏什么曲子都无所谓,阮昔只有一个要求——安静、不激昂。 就连曲子的节拍,经她调整过后,也最贴合安眠曲的。 音乐对生物的影响没有界限,长期听,甚至还会对植物的生长速度产生作用。 用来安抚老虎的情绪,应该也会管用。 在一场完美的表演中,舞者的动作应该要和服装、音乐完美贴合。 既然她穿的是夸张的小丑服,表演太华丽的优美招式反而会显得不伦不类。 阮昔索性故意做出几个险些摔倒的动作,随即又凭借超高的平衡能力,将肢体扭转回来。 由于这衣服相当宽松肥大,她像只滑稽怪异的飞鸟,完全脱离了地心引力,可笑却轻灵地朝那虎笼慢慢靠近。 张乐师心里的那点气消了不少。 他不是个古板的人,懂得变通,索性偶尔再吹出几个俏皮的滑音来,搭配阮昔的动作。 宴席上议论声四起,在礼制森严的皇宫内,谁曾见过如此怪异的举动? 白虎死死盯住舞到笼子前的阮昔,粗壮的四肢踩在恶臭的血水,跟着她缓慢踱步。 那是充满敌意的眼神。 经过最初的慌乱后,阮昔的思维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的白虎体积虽大得惊人,但胃口怎么着也不会太夸张。 三名死囚,怎么算也有三百多斤了,足以填满它的胃。 之所以这猛兽对她敌意满满,大概只是在尝了血腥味后,激出了兽性,下意识想咬死贸然靠近笼子的侵略者。 毕竟现在,那里是属于它的领地。 阮昔刚试着靠近了些,那虎便猛然扑向笼壁,发出极具威胁的怒吼。 张乐师就站在她不远处,吓得气息不稳,音色猝然尖锐了三分! 阮昔心脏狂跳,在众朝臣和后宫女眷们抑制不住的惊呼声中,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不要慌,镇定! 她借势做出个险些摔倒的搞笑姿势,转变舞步,不动声色地引白虎离开血腥气浓重的残肢旁。 张乐师浑身冷汗不止,就算孤身犯险的人不是他,可眼瞧活生生的人在那嗜血猛兽前不断作死,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作为乐师,他隐约知晓自己的职责,就是用曲声安抚猛虎。 稳住气息,哪怕只能帮上一点点忙,他也要竭尽全力! 笼外,觉得火候差不多的阮昔屈下右膝,朝白虎伸出手,仿佛要让这猛兽搭上自己毛茸茸的爪子,与她共舞一曲。 白虎骇人的兽眼不断在笼子上的锁和阮昔之间打转儿,随后看向不远处吹八尺的张乐师,最终落到站在虎笼旁的万侍卫身上。 方才打开笼锁放囚犯进来的,就是他。 就在阮昔以为白虎的情绪能稍微平和些时,这猛兽忽然张开大嘴,再次发出愤怒的嘶吼! 没用…… 周围惊呼四起,张乐师手抖得都快拿不住八尺了。 “皇兄!” 席间忽然站出位穿青袍的英俊男子,双手抱拳对殷承景朗声开口。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小太监并未犯错,若单单只是为了玩乐,就将他送入猛虎口中,不仅太过残忍,更有碍皇兄仁德圣名,不若就此作罢!” 阮昔回过头去,看着那人略清瘦的背影,眼角有些发酸。 自打她到此陌生国度后,这男子还是第一个在乎她性命的人。 “哈哈哈!小王早就知陛下方才在说笑!普天之下,哪儿有人敢手无寸铁与那猛虎同笼?” 巴满朝皇帝拍案大笑,虽一副爽朗做派,言语中的刺却扎得众臣子如坐针毡。 君无戏言,如今反悔让阮昔下台,简直就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 “老七,你这话可不对。” 殷承景虽在微笑,眼底却浮现出丝冷意:“是这小子亲口对孤承诺,自己有驯虎之能。若他不中用,那便是欺君,何来无辜之说?” 老七…… 阮昔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看向那为自己出头的男子,忽然瞪大双眼。 原来是他! 5、第五章 仁帝 在原著中,那个最终推翻了殷承景的新君,正是七王爷殷博明! 遥想当年先皇在世时,殷博明就是个遇事不争不抢的性格,不管夺嫡之争多惨烈,只偏居一隅,盼望以后能当个清闲王爷。 即便殷承景继位后,常常对他寻衅排挤,他也挂念着兄弟间的情分默默忍下。 谁知狗皇帝的脾气日渐乖戾,宠信佞臣、迫害忠良,甚至还狠心处死了德高望重的太师。 殷博明无法坐视谷圣国毁于其手,屡次挺身劝皇兄回归正道,可殷承景非但不领情,反而随手给他安上个“弑君”的罪名,打入死牢。 直到朝中残余的几名忠臣良将看不下去,私下买通狱卒,冒死用“狸猫换太子”之法将他救出。 逃得一命的七王爷殷博明远躲他乡,留居乌鞑养精蓄锐,历经数载磨难后,举兵再度杀回。 至此,岌岌可危的谷圣国终于被拨乱反正。 殷博明仁德,破城后对狗皇帝殷承景仍留有兄弟之情,并未下令处死,只是将其囚于府中。 谁料那暴君心气太高,受不得这等屈辱,在某次殷博明前来探望时,意图弑新君,被众侍卫乱刀砍死。 原著用大量的篇幅赞扬殷博明的贤德和仁义,以至于其作为新皇登基时,称号也是“仁帝”。 阮昔收回思绪,心中暗喜。 堂堂《王权盛世》的男主角亲自替自己求情,简直是绝境逢生! 仁帝!七王爷! 快按住那个疯批狗皇帝! 果然不出阮昔所料,请愿被皇帝驳回后,殷博明并没放弃,而是继续苦苦劝说。 “小太监一时贪赏才夸大其词,想来也是有的,就算要罚欺君,绞刑就足够了,日后也可给其父母留个全尸,总好过葬身虎口。” 阮昔的嘴角微微抽搐,恨不得把张乐师的八尺抢下来,直飞殷博明后脑勺。 好家伙,有你这么劝的吗?!! 真·靠山山倒,靠海海涸。 这老殷家基因太恐怖,就没一个正常点的。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阮昔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儿后,忽然以滑稽的舞姿来到七王爷席前。 七王爷微微侧首,本以为阮 昔会趁机求助于自己,不料对方并未看他一眼,只是抬手,从宴桌上拿起块香喷喷的烤羊腿来。 殷博明:………… 阮昔复回到虎笼前,夸张地摆出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背地里暗自用袖口使劲儿在羊腿上蹭了几下,随后扔进笼里。 白虎一口叼住,比起生肉来,自然是这种被佐料加工后的肉更加美味。 谁知刚咬两下,它威猛的五官便皱在一起,颇为嫌弃地将那肉吐了出来。 随后,它抽动鼻翼,闻闻那肉,又闻闻不远处的阮昔,兽眼中的厌恶更重了几分。 阮昔总算有了些底,给万侍卫做了个手势,让他打开铁笼。 为了保证宫宴上主子们的安全,铁笼能开的,只是扇小门,堪堪能容纳成年人弯着腰进去。 如此,即便那畜生凶性大发,庞大的兽身也不容它从小门冲出来。 周围人全都倒吸冷气,甚至连悠哉的殷承景,也微微前倾着身子。 他原本以为殷博明一开口,这小太监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拼命为自己求生路。 却不想,阮昔压根儿就没搭理老七,还主动钻了虎笼。 有意思…… 没了铁笼的保护,和那野兽实打实身处同一空间,尽管阮昔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大脑还是短暂眩晕了片刻。 她进笼时,悠扬的乐声骤停。 张乐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会吓愣住也是情理之中。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演奏那首曲子。 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阮昔遇难,恐怕后半辈子,张乐师都要在噩梦中度过了。 白虎皱着脸,慢慢朝她靠近。 阮昔用力掐掐自己,尽量无视笼里冲天的恶臭、布履踩在血液上的粘稠感,以及旁边的那堆骨肉。 深吸一口气,她目光柔和地看向白虎的双眼,随即举起双臂,做出像蝴蝶那样翩翩起舞的模样。 老虎狐疑地止步,踌躇了半晌后,发出声不悦的低吼,再次向她走来。 眼见那硕大的虎头近在眼前,连它鼻翼中喷出的热气都能感受到,阮昔仿佛看见了人生的走马灯。 她想起之前扔进来的羊腿。 虽然白虎没吃,可还是在嘴里咬过几口的。 若它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打算呢? 就自己这小 细脖子,但凡被它那两排獠牙咬上一口,直接就能断了。 吊死、斩首、生吞…… 这三种死法,她似乎真的选了最恐怖的那一个。 胡思乱想之际,白虎已近在眼前。 它先是闻了闻阮昔的手,甩头略微退了两步后,又有些不死心地想闻闻她的脸。 阮昔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再次激起白虎的凶性。 谢天谢地,在这次试探后,白虎狠狠打了个响亮的鼻响,便彻底对她失去兴趣,趴到笼子的另一端静卧。 虽然,它的眼睛还是盯着阮昔身上,不曾移开。 短暂的寂静后,宫殿沸腾了。 “奇迹!奇迹啊!” “他是怎么做到的?那白虎竟然不吃他?!” “老夫眼没花!你们可看清楚了?真没吃?!” 一片嘈杂声中,巴满瞪着眼从凳子上站起:“这、这怎么可能?” “三王子勿躁,谷圣国幅员辽阔,这等,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瞧着巴满那一脸不可置信,殷承景心情甚好。 巴满额头上青筋暴起,快步跑到虎笼前绕着圈儿左看右看,忽然大笑:“哈哈!一定是刚才那三名囚徒将白虎喂饱了,所以它才不攻击人!真是故弄玄虚!” “三王子如此信誓旦旦,不如也进去耍耍?”殷承景略带挑衅。 “什么?!” 巴满没料到皇帝会提出这种要求,脸色登时铁青。 “怎么,堂堂乌跶的三王子,该不会连区区一个小太监的勇气都比不上!”太傅管雄飞早就看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顺眼了。 “谁说的?小王是天下第一勇士,心中从来就没有怕字!” 巴满一生自大,哪儿受得了这种激,连忙朝身旁的使臣挥挥手:“取小王的弯刀来!” “哼哼,三王子果真好本事,还带着弯刀傍身,比我们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太监,不知要强多少倍呐!” 太傅大声嗤笑,其余臣子也跟着乐了起来,原本紧张凝固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 “各位大人所言差矣,三王子尊贵无比,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没法向大王交代!” 使臣急得满头是汗,恨恨怼了众人几句后,死命拉着弯刀不想交出去:“中原人狡猾多端,这其中定 然有诈!三王子切莫为了一时意气,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啊!” 他说得句句在理,巴满哪能不明白? 可他现在着实骑虎难下。 乌鞑王有六个儿子,能出使谷圣国,对巴满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若此番顺利,回到乌鞑后,巴满便能声名鹤起。 到时利用母族的势力和众将的拥护,巴满便足有推翻大王子一派,继承王位的可能。 他父王平生最厌恶胆小懦弱之辈,眼下他要真认怂,丢脸可就丢大了。 到时候风言风雨一传回乌跶,说他连一个小小的太监都比不上,那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声望,定然会彻底跨掉! “小王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自家主子什么性子,使臣再了解不过,见劝不动他,只得含着泪松手:“三王子,别听他们的,好歹带上弯刀!不然臣就算拼死也不会放手!” 眼瞧两人拉拉扯扯在虎笼前演苦情戏,太傅冷笑道:“不敢就算了。三王子,咱可有言在先,这事儿是您自愿的,谁都没逼迫您。” “谁不敢?小王正是自愿!” 巴满热血上头,一把推开哭哭啼啼的侍卫,拎着刀进虎笼时,愤怒地瞪了阮昔一眼。 动脑子想想就知道,这多半是殷承景事先布好的局,为的就是当众下他巴满的面子。 好狠的一招,拿准了乌跶的汉子受不得激! 不过巴满并不觉得自己之前的推断是错的。 吃饱了的白虎,就算仍存在危险,也不会有猎捕它时那般凶猛。 左右他站的位置离入口很近,就算有什么不测,也可以直接逃出来。 巴满心中正想到这,身后忽然传来了铁链上锁的声音。 原来那个冷脸的万侍卫在他进去后,竟将笼子又锁上了! “还请三王子见谅,为了其他主子们的安危着想,只得如此。放心,若您想出来,只需言语一声便可。” 巴满心中大骂,果然蛇鼠一窝! 刚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只见那白虎正对自己凶猛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 这表情巴满可太熟悉了。 所有感觉领域受到侵犯的野兽,都会对入侵者露出这样的威慑表情。 当巴满下意识将尖刀横在眼前时,白虎眼中敌意更甚,直接警惕地站起身来! 阮昔心中暗叫不妙。 这个傻子摆明了是在挑衅。 一会儿两方若真的打起来,巴满死了活该,连累了自己可怎么办? 6、第六章 作死 要知道,凶性完全上来的野兽,发起狠来连命都不顾,随随便便一爪子,就能将角落里的她拍死! “三王子,收起武器。”阮昔沉声道。 在动物世界中,有些野兽是极其记仇的。 不管巴满的传说中有几成吹牛的成分,他与白虎肯定缠斗过。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巴满手上又拿了武器,很容易会让白虎回想起当时被捉住的场景。 “呔!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小王指手画脚的!” 巴满满肚子气正没处撒,刚想结结实实啐她一口,白虎便扑了过来! “三皇子殿下!” 使臣吓得失了调,喊出的声比正宗的太监还难听。 他扑到万卫士身边拼命摇晃:“你还敢愣着?快把笼子打开!” “三王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勇士,对付一头畜生有何难。” 万侍卫瞥他一眼:“你休要聒噪,若他真的想出来,何不亲自开口!” 那使臣又气又急,万般无奈下高喊:“哎哟喂,三王子!都什么时候了?您就服个软!” 刚刚惊险躲过攻击的巴满听了这话,差点背过气去! 什么叫服个软? 被他这么一嚷嚷,原本能堂堂正正退出的事儿,倒变成是向谷圣国低头了! “住口!蠢货!畜生而已,小王自有办法对付!” 阮昔默默移动身体,心中暗骂:你才是蠢货! 值得庆幸的是,这笼内的空间着实不小,即便那一人一兽打得热火朝天,暂时也挨不到她的边儿。 不得不说,三王子的确晓勇,硬生生在白虎的夺命猛扑下,挺过了三、五个回合。 直到那猛兽大吼一声,举爪拍掉巴满手中的尖弯,并将其甩出笼外。 阮昔:……让你得瑟。 使臣怪叫一声,直挺挺晕了过去。 白虎乘胜追击,对准巴满的胳膊,狠狠来了一爪! 刹那间鲜血横飞,瞬间将三王子脑袋里的那点儿酒劲,全都给洒出去了。 他痛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再顾不得什么颜面,高声大喊:“快开锁!让小王出去!” 万侍卫用眼神询问皇帝的旨意。 “愣着做什么,开锁。 ” 殷承景是下了令,可就这么会儿功夫,那白虎已经死死地堵在了笼子的出口处。 即便现在开门,三王子也出不来…… 阮昔压根儿没打算理这个作死的家伙,她的任务已完美结束。 就在她思量着自己该怎么出去时,被白虎追得慌不择路的巴满,忽然蹿到她近前,大手一抓,直接揪着她挡在身前! 阮昔:tnnd巴满!等我出去先杀你!再杀狗皇帝! 正鸡飞狗跳之际,殿外的侍卫们已经举着弓箭涌了进来。 张乐师那尺八终究还是吓掉了。 整个宫宴乱作一团,后宫的几名嫔妃,更是吓得牢牢抱在一起。 这些娇生惯养的花儿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之前行刑时好歹咬牙挺过去了,如今又要来一次,顿时生生的晕过去好几人。 阮昔看着那么多弓箭手,心中大感不妙。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误射到自己,传闻中这白虎的生命力可不是一般的旺盛。 就算中箭,恐怕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倘若再次凶性大发,那简直是把笼子里的人往绝路上逼。 阮昔高喊“且慢”,在白虎即将扑过来时,忽然用手指住它,拼尽所有力气怒声呵斥:“退下!” 这是一个人在将死之时,所能发出的最有震慑力的声音。 白虎显然也有些发懵,身形略顿后,欲再次做出攻击的姿态。 阮昔努力调整呼吸,主动上前两步,将手又向前伸了些。 “退下。” 这次,她的声音柔和许多,眼神也不像之前那般凌厉。 龟缩在阮昔身后,打算用她当肉盾的巴满见那虎果真安静下来,不由得心生好奇,鬼鬼祟祟从她身后探头看了一眼。 不得了! 白虎竟然真的退后了几步! 阮昔挺直腰背,指甲嵌入掌心中警醒自己,务必要撑住。 “三王子,请放开小人的衣服。” 阮昔压低嗓音:“此乃陛下赏赐之物,不可轻易损坏。” 巴满只当她在哄骗自己,哪里肯放,反而抓得更结实了。 “不放,你我二人都会命丧虎口。” 阮昔嘴上威胁着,心中却有了底。 她已经错过依附七王爷的机会。 短时间之内,如果想在宫中保住性命,必须得在狗皇帝眼中有一 席之地。 引原主进宫的神秘姑姑,定是领了某位主子的令。 虽不知道目的究竟为何,但多半跟失踪的阮喜脱不开关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按照那姑姑的计划,倒霉的原主,很有可能会在这场宫宴上被白虎咬死。 如今她活了下来,那些人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在这神秘莫测的深宫,如抹杀个小太监,还不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所以,她必须在想到脱身之计前,成为狗皇帝身边真正的红人。 只有这样,对方才会忌惮她的身份,不敢轻易动手。 如果单单与虎同笼而不被伤,顶多能领几次赏钱罢了。 可若她能更进一步…… 阮昔记得,在古代的封建礼制熏陶下,大多数人还是相当迷信的。 否则也不会那么重视祥瑞征兆。 此刻正是个扬名的好机会,就看自己敢不敢拼一把了! 阮昔心思转动,眸中星光颖颖。 巴满知道太监是个什么东西,没了根的男人,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可眼前这小太监,不仅半点没有卑微的神色,说话甚至还吐字清晰、井井有条,语气带有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气势。 “你、你这是在威胁小王?” 三王子刚要叫嚣,瞥见那白虎又朝他瞪来,立马又缩回阮昔身后。 “小人幼时偶然学过些秘术。” 阮昔侃侃而谈:“只可惜小人学艺不精,这秘术时灵时不灵。如今被三王子一直抓着衣领无法呼吸,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三王子心中游移不定:“你别想撇下小王!” “不撇。如果觉得实在没安全感,扯住小人腰间的布条也是一样的。” 阮昔将他的手往下推推。 如此,这个将近两米高的草莽大汉,便像幼童般,畏畏缩缩躲在她的身后,且还弯着腰,生怕会漏出哪个部位,引得白虎的不满。 这幅丢人到姥姥家的景象,令众人瞠目结舌! 要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位三王子还脚踏板凳,口若悬河地吹嘘自己当初是如何如何威风。 阮昔抬起右手,缓缓朝白虎靠近。 蹊跷事发生了。 那白虎也不知究竟犯了什么邪,竟真的肯听阮昔的话,慢慢挪动自己庞大的身躯 。 纵使目光不善,却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它那双发青的兽眼透过阮昔,在寻找那个该死的身影。 不过由于三王子龟缩得很好,至始至终都没露出头来,白虎最终还是不曾发动攻击。 当千辛万苦挪蹭到铁笼入口,阮昔搭上万侍卫伸过来的手,灵巧跳出去,总算离开了这个危险之地。 呼~少活十年! 嗯?等等,那傻子呢? 全身放松下来的阮昔转身一看,才发觉巴满竟还留在里面! 他的腿虽然还有些抖,但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笑。 “小王明白了!你小子靠的不过是骗人的小把戏!” 阮昔:你又明白了…… 巴满振振有词:“草原上的确流传过这么种说法:只要用手指住野兽的鼻子,它就会乖乖听令,不敢贸然进攻。” 阮昔拍拍身上的衣服,不作回答。 “换句话说,这小把戏谁用都好使,你个小太监,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阮昔知道巴满心中在做什么打算。 作为乌鞑的三王子,他太掉价了。 就这么个熊样回国,恐怕以后连抬头做人都难。 不管如何,他都得再挽挽尊,起码拆穿她驯虎的小把戏,回去也好交差。 好不容易醒转过来的乌鞑使臣,死命掐着自己的人中。 也不知道自家三王子中了什么邪,非和只畜生较上劲儿了! 明明有全身而退的机会,竟还赖着不走! “今日,小王就让你们开开眼,所谓的驯虎秘技,不过尔尔!” 见那白虎凶相尽露,巴满学着阮昔刚才的样子,伸出右手的食指,遥指住虎鼻大吼:“给老子退下!” 雷霆怒吼响起。 白虎如同离弦的箭,猛然蹿来,对准巴满抬起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三王子小心!” “啊!!!” 巴满的食指被齐齐咬断。 幸亏忠心耿耿的乌鞑使臣手疾眼快,一把将巴满扯了出来,否则别说手指,恐怕整条手臂都保不住! 三王子痛苦大叫,捂着血流不止的手,疼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不过,在瞥到周围人嘲笑的目光后,巴满硬是咬牙,将剩下的叫喊全吞回了肚子里! 丢人丢到这份上,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在出使谷圣国之前,为了给三王子造势,乌跶一直宣扬凡只有天命之子,才能制服这白虎。 谁料如今阮昔也做到了!甚至比他做得还好! 天命之子,竟不如一个太监吗?! 7、第七章 赐浴 巴满伤的是最要命的右手,不管搭弓还是握刀,都会比旁人弱上三分。 日后不仅在战场上难以立功,连王储的位置都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滚!” 三王子一脚踹上使臣的屁股,只觉得这人除了干嚎,半点忙都帮不上! 若他稍精明点,方才就该把阮昔踹进来,替他受这一口,而不是只顾着把他往外拉! 几位太医拎着药箱子赶来为巴满医治,乌鞑使臣忠心无二,即便被主子踹也不恼,只跪在御前愤然质问:“陛下,我家三王子在谷圣国境内受了重伤,请您无论如何也要给乌鞑个说法!” 殷承景以指轻轻敲打桌面:“此言倒也在理,来人,将那白虎就地射杀。” 阮昔瞪大了眼,没等反应过来,周围的弓箭手们便拉满了弓。 万箭齐发,那威风凛凛的白虎连闪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就成了刺猬,一命呜呼。 阮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殷承景已经达到了震慑乌跶的目的。 他连白虎都不再需要,更别提驯虎师。 若乌跶的使臣还不依不饶,殷承景会不会像处理这白虎一样,杀了阮昔,平三王子的怒气? 张乐师并未察觉到暗流涌动,他还在犯别扭。 阮昔遇难,他担忧,如今见她安全了,心中又气起来,也不上前同她讲话,只拿着尺八,孤傲地背过身去。 见殷承景抬抬手指,大太监周福海示意阮昔来到御前,跪地听旨。 阮昔匍匐在地,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殷承景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目光。 “抬起头来。”殷承景悠悠开口。 阮昔依言照做,不知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做得不错,甚得孤意。” 殷承景上下打量她一番后,薄唇弯出迷人的弧度:“想求什么赏赐,说。” “小人……小人只为替陛下分忧,不贪图……” “想好。”殷承景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虚词。 阮昔咬咬牙,没再推诿。 赏赐…… 干脆要上一大笔赏钱,直接出宫算了! 正欲开口,阮昔心中忽然一阵刺痛。 【哥哥……】 这两个字突然浮现在脑海,惹得 她钻心般疼痛。 阮昔能够感受到,这是原主的执念仍徘徊在体内,不肯消散。 “小人想……” 她想拼命忍下这股不适感,可每多说一个字,心脏就更疼一分! 看来原主很挂心哥哥阮喜的下落,不肯让这个占据了自己躯壳的灵魂,就这么跑路。 阮昔疼得浑身发颤,胸腔气血翻涌。 照着情形看,若自己执意说想出宫,恐怕会血溅当场,立刻毙命! 阮昔:我留下!留下还不行吗?! “小人……小人敬仰陛下龙颜已久,只求能日夜侍奉在御前便足够了,不敢再要其他赏赐!” 阮昔说得真诚,在地上重重又叩了三个头。 “哈哈哈,还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太监!陛下,依老夫看,此要求并不过分,您就允了!” 太傅对阮昔颇为欣赏,在旁笑着劝道,立刻又有几名臣子出言附和。 能如此扬国威,想要升个职,真不算贪心。 等待宣旨的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当殷承景终于开口恩准时,阮昔眸中藏不住的欣喜,甚至看得殷承景微微有些发愣。 御前侍奉,真至于这么开心? 接下来便是处理杂事了。 三王子巴满同使臣颜面尽失,决定提早离席。 临走时,那使臣为了扳回一城,故意出言挑拨:“坊间都传言,能驯服白虎的便是天命之子。既然这小太监有此资格,不知又该将陛下置于何地?” 阮喜脱离虎笼后,精神放松不少,哪儿能被这话噎到。 “此言差矣,小喜子不过是谷圣国最为卑微之人,连小人都能驯服的猛兽,又算得什么猛兽?” “若陛下出手,恐怕连半根指头都不用,单凭龙威霸气,便能吓得那畜生瑟瑟发抖!” “至于‘天命之子’的谣传更是无稽之谈,小人若算‘天命’,岂非连街上的乞丐也有‘天命’?” “真不知在乌鞑,‘天命’究竟是何寓意。” 反正如今白虎已死,说什么都无法考证。 此言又赢得满堂彩,乌鞑使臣自讨了个没趣,在三王子怒不可遏的目光中,终于不再丢人,灰溜溜掺着自家主子离开。 “随咱家来。” 周福海挥挥拂尘,将阮昔带下殿去。 在即将离开时,阮 昔忽然瞟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是当日引原主进宫的神秘姑姑! 察觉到阮昔的目光,那姑姑神情略显诧异,随即便急忙忙转过身去,一溜烟消失了。 阮昔无法追上前去,只得朝她方才所在的位置望去。 那边正是后宫嫔妃的席位。 方才神秘姑姑正站在两张宴桌中间,不知道到底是哪边的奴仆。 案后,是两位雍容华贵的美妃,神色均无异常,各自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席,并未看她一眼。 阮昔心中暗暗将那两妃的容貌记下,转身跟上周福海的脚步 *** 阮昔本以为,周福海会领自己去办理入职的手续,随后再赏点银子花花之类的。 谁料入了混堂后,他竟带自己来到一只热气腾腾的浴桶前。 “瞧你这身上脏的,先洗洗干净,待会儿再随咱家面见圣上。” 三名低等太监就站在浴桶旁,手里各拿浴布和皂角,满脸笑容地朝她行礼。 “洗澡?!” 阮昔一下没控制住音量,吓了周福海一跳。 “你这人可真够怪的,方才在殿上瞧着聪慧稳重,怎么如今洗个澡,反倒还一惊一乍的?” 阮昔察觉到不妥,连忙堆笑:“周爷,小喜子脸皮薄,自打从娘胎出来,就没被人服侍过,也没这福分,您还是让他们出去!” 周福海瞧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不像装的。 他对阮昔印象不错,见她再三坚持,也没再勉强,介绍过各种沐浴用具的使用方法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隔着屏风,听见关上门的声音,阮昔深呼一口气,只觉得腿脚发软,直接跌坐在椅子上。 死里逃生的感觉,好不真实。 生怕那些伺候沐浴的太监等会儿再进来,阮昔不敢耽搁太长时间,连忙脱下脏兮兮的衣物,进了浴桶。 适宜的水温度她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一声,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 更爽的是,她解开了束胸的绑带。 天可怜见,那东西的确能让胸部变平不少,但也着实太勒了。 脱下后,当真自在至极。 这谷圣国浴沐时花样儿不少,浴桶里还洒了许多花瓣。 阮昔略有些匪夷,她又不是妃子,狗皇帝命人将她洗得这么香喷 喷干嘛? 不过也好,之前身上带的那东西,虽然人类闻不到什么气味,但仔细一想,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犯膈应。 忘了,忘了…… 阮昔将头整个没入水中,还没享受够,忽听得门口又传来了推门声! 阮喜:!!! 不好,难道是几个小太监又进来了?? “谁?” 她将身子贴在桶边,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紧张不安地问道。 “这是新衣服,请喜公公出来的时候换上。” 来人将东西放在屏风后,便又规规矩矩地出去了。 临要走时,又想起来什么,开口传达道:“陛下有旨,让喜公公好好放松,不必着急过去。” “谢、谢陛下隆恩。” 眼见那人果真离开,阮昔总算松口气。 殷承景个狗皇帝,这会儿倒显出些许善心来了,算他还有点人性…… 仔细将身上沾染的血污洗掉,用干爽的浴布擦干身子后,阮昔对着屋内的铜镜,依照原主之前的模样,为长发编了个辫子。 愁闷地将绑胸重新系好,阮昔换新衣服时,才发现这太监服的颜色和款式,同之前的那套大不一样。 鸦青变成了松柏绿,竟然和李贵英的装扮相同! 呃,感觉有点微妙…… “烦劳周爷,请问这身旧衣该如何处置?” 出门的时候,阮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周福海的口风。 “沾了血,不吉利,留着干什么?自然是扔了。” 阮昔闻言稍稍放心,方才在阮喜床铺上找到的那东西,还藏在滑稽服的袖口处。 正因白虎讨厌那东西的气味,才不想靠近阮昔。 如果可以的话,阮昔想永远保留这个秘密。 毕竟被揭穿了所有把戏的魔术师,也就离被观众厌弃不远了。 至于原主自缢用的白绫,她还是藏在身上才放心。 走在宫道上时,阮昔能察觉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全都带着好奇和打探。 短短一个时辰内,她的名声便传遍了整个皇宫,甚至连最末等的小宫女也在偷偷打量她。 阮昔对这种现状很满意。 她的名声越盛,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越不敢贸然对她下手。 “陛下,阮喜带到。” 到了御书房,周福海回禀过后,便轻手轻脚关上门,留在了外面。 若大的屋内,只留殷承景一人,背着身子,执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阮昔心中暗觉不妙。 什么情况?周围其他服侍的宫人都哪去了。 她为什么要跟这个狗皇帝独处一室?? 8、第八章 山雀 “陛下……” “起身回话。” 殷承景并未回身,仍潜心继续作画。 阮昔有点拿不准他的心思,毕竟在原著中,殷承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 他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让殷博明这颗落入尘埃的珍珠能璀璨发光。 既然原著中,世人对他的评价是宠信佞臣,纵其祸乱朝纲的暴君,想必他本人贤明不到哪儿去,应该不讨厌那些奉承的说辞。 思及此处,阮昔将腹中准备好的彩虹屁,全都声情并茂讲了出来,末了又感恩他赐与自己的沐浴和新服。 原以为殷承景听了,会像在宫宴上那样朗声大笑,说几句“尔甚得孤意”云云。 可他沉默半晌后,竟问了另外一件事:“方才在宴上,你用了何种手段?” 阮昔灿烂的笑容僵了。 这狗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啊。 她清清嗓子,本打算随便找个借口遮掩过去,但瞧着殷承景那负在身后,不断磨挲白玉扳指的左手时,又硬生生地将谎话咽了回去。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面前这位略显阴沉孤僻的皇帝,似乎和宫宴上那副醉酒后肆意任性的模样很不同。 阮昔忽然觉得心累,她又没打算在皇宫内长留,非得寻个更光明的前途做什么? 等找她到阮喜的下落,把这倒霉差事往他身上一丢,自己再出宫逍遥自在去,岂不比整天战战兢兢当个假太监要好。 “回禀陛下,小喜子不敢隐瞒,是……山雀的谷卸。” 也就是鸟粪。 殷承景执笔的臂肘停顿片刻,随即又继续走笔:“继续。” 既然开了头,阮昔心中也不再有什么负担,索性把实话全都撩出。 其实阮喜的秘密,她也是从孙侍卫讲的那些往事中分析出来的。 在阮喜去喂虎的前一晚,曾被罚彻夜擦洗两座宫殿,甚至连瓦片上的鸟粪也全部清理干净。 据孙侍卫描述,这两座宫殿皆地处偏僻,旁边紧挨着园林。 前儿阵子因为竹林里生了许多害虫,林业掌事便特意从宫外引进了大批山雀捉虫。 因宫殿离园林较近,山雀又没人能管得住,在附近乱飞,所以落在屋顶瓦 片上的鸟粪才多。 阮喜干了一宿的活儿,第二天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被李贵英派去喂虎,哪儿还有能洗漱干净的功夫。 所以,这一身的山雀粪味儿,也跟着带了过去。 阮昔在穿越前,闲着没事儿就爱看看动物世界,权当吃饭打游戏的背景音乐。 她隐约记得,老虎最为厌恶的,便是山雀的粪便。 沾上那东西,会使得老虎的皮肤溃烂,无法轻易痊愈。 因此,大多数老虎在森林中不敢在树荫下久歇,每隔几小时便要换一处地方,生怕会沾染上此物。 阮喜的运气不错,正因身上偶然带了这特殊气味,才在虎口中幸免于难。 他不是傻瓜,很快便发觉了端倪,之后便刻意收集许多山雀粪,用布包好了藏在床铺下,以备不时之需。 山雀粪的味道极淡,人类的鼻子很难闻出,所以才一直没被人发觉。 至于阮昔,她在监栏院找到仅剩的三包鸟粪后,便将其全绑在了手腕处。 与其让它分散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不如集中到一处,这样也可让老虎更明显地察觉到。 初上殿时,虎笼里的血腥味的确让山雀粪失了效,直到阮昔将其抹到烤羊腿上一点儿,又扔进虎笼时,白虎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之后她大喊“退下”,表面上是逼得白虎节节后退,其实也只是在装腔作势而已。 那白虎纯粹是因为嫌弃她手上的味道,不想靠前,所以才避开的。 只是在外行人眼中,她便稀里糊涂地成了驯虎的英雄。 阮昔在讲述的过程中,没有提及阮喜的失踪和原主被调进宫的事。 她没有任何证据,又不清楚那神秘姑姑背后主子的底细,贸然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情况就是如此,请陛下降罪。” 阮昔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明白,殷承景多半不会处罚自己。 他连白虎都杀,可见对祥瑞之说根本就不在意。 “过来。” 一直沉默的殷承景转过头,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 她这算是过关了? 阮昔有些拿不准注意,胡思乱想地凑到书案前,目光下意识往那画上一瞧,登时就愣住了。 殷承景方才画的,正是站在红梅枝上的山雀! 瞧这画的精细程度,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画好的,估摸着在她沐浴时,就已经开始创作了。 殷承景手持画笔,笔尖蘸着红墨。 “若你方才敢随口扯什么怪力乱神……” 他目光微寒,红色笔尖悬空,在山雀可爱的小脑袋上,虚画了道横线。 阮昔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这人真狗啊! 他早就看破了山雀粪的把戏,却绝口不提,对她连挖坑带下套的! 不都说暴君和昏君差不多,全是荒淫无度的傻子嘛? 他怎么这么猴精! 见阮昔一副后怕的模样,殷承景将笔尖移开,继续在褐色的树枝上画那点点红梅。 “太傅曾说,你这小太监忠心耿耿,难得。”他语调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能胜任他的评价?” 阮昔闻言,顿时将表忠心的话说了又说,慷慨激昂,听得殷承景直皱眉。 真是怪事,这狗皇帝好像不太吃马屁这套! “对了,你精通乐理?” 殷承景每次问话,都会让阮昔的情绪紧绷起来。 她知道,狗皇帝指的是张乐师的事。 如今殷承景摆明了对她不太信任,凡事需得悠着点儿。 他不爱听太假的恭维,也不喜夸大其词的描述…… 那就干脆走另一种路线。 “陛下说笑了,小人情急之下,只是想起幼时每每贪玩不肯午睡时,母亲都会哼的摇篮曲。那曲调悠长宁静,同张乐师演奏的差不多。” 阮昔垂下眼眸,似在回忆过往:“小人跳的舞,也是民间戏耍的把戏罢了,宫里主子们瞧着怪稀罕的,其实在坊间走走,满大街的顽童都能随着节拍,胡乱跳上两下。” 哼,狗皇帝整日被困在宫中,就算出行,每次也都是前呼后拥的一大堆人跟着,哪儿能知道什么民生实情。 果然,殷承景的眉眼柔缓许多,应该是信了她这番朴实无华的说辞。 “之前你说过,想在御前侍奉,那孤就封你为御前太监,正六品。” “正六品?” 阮昔心中大骇。 要知道,阮喜本是无品的末等小太监,即便当了训虎师,也只是个虚衔而已,仍旧无品阶。 如今,她被越级提拔,真算是因祸得福。 “谢陛下……只 是,御前太监应该做什么?” 原主所掌握的宫中知识不算多,阮昔还真有点儿懵,索性走到书案另一侧:“不然,小人帮陛下研磨?” 殷承景颇带玩味地打量着她:“你会?” “小人试试!” 阮昔对自己很有信心,这玩应儿她在电视上看过不少,照猫画虎有什么难的? 半柱香后 殷承景看着那滩堪比“酱油”的液体,陷入沉思。 “陛下,怎么样?” 阮昔研墨的技术很像和面,墨干了就加水,水多了就再使劲儿磨。 直到弄出满满一砚,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嘿,这么多,足够狗皇帝用一天了。 她可真是个心灵手巧、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此墨,是穆里国进贡的至宝,一锭千两,你方才嚯嚯了大概百两。” 殷承景轻轻丢下这么句话。 阮昔:!!! 她双手恭恭敬敬将祖宗墨放回原处,心虚地避开殷承景的目光:“陛下,小人天资愚钝,还是回去扫地的好。” 她的言语很诚恳。 忽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等她抬头时,殷承景已经又恢复了那淡漠的表情,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这笔账暂且记在你头上,下次如敢犯错,数罪并罚。”殷承景用笔杆敲敲她的三山帽。 阮昔很惆帐。 她刚刚才立了大功,还没蹦跶多一会儿,怎么就又背上罪了! 这手啊,是真欠呐! “周福海日后会教你规矩,认真跟着学,不可再犯错。” 殷承景嘴上这么说,表情却并不严厉,画好之后舒展着腰身:“将这画装裱好给三王子送去,权当饯别礼。” 阮昔嘴角微微抽搐。 夺笋呐。 她抱着画退下时,恰巧门外周福海通禀,德妃娘娘来访。 阮昔行礼时,忍不住偷偷抬眼观瞧,未料来人正是之前在宴席上,有重大嫌疑的两位美妃之一。 殷承景的眉头微不可闻皱了下,御书房内方才轻松的气氛,顿时消散不见。 阮昔心中暗自猜测,这是小两口吵架了? 趁无人注意,她在门外磨磨蹭蹭的,想偷听里面到底在聊些什么,结果刚听见德妃语气温婉地讲了两句“勿怪父亲”“年老脾气大”,就被周福海拎了个正着。 “小喜子,想在御前做事,就必须得守规矩,不该打听的事儿别瞎打听,知道了嘛?” 周福海不亏是正一品总管公公,在气质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办事稳重淡定有魄力,比李贵英那个秃尾巴鸡不知要强几倍。 阮昔想着自己升官了,好歹能歇歇,谁知刚吃了口饭,又被周福海叫到偏殿,足足学了两个时辰的规矩。 好家伙,这老太监的手比那位神秘的姑姑更黑,拂尘抽起来比戒尺还狠,半点不留情。 阮昔欲哭无泪。 什么仇什么怨啊,为啥穿个越还要被逼着学习啊! 9、第九章 奉茶 御前太监总共分为三班。 早班负责伺候皇帝起床至午膳,中班负责午膳至就寝,而晚班则负责守夜,直至天明。 除了上班时间外,御前太监就没什么事儿可做了,只要不违反宫中禁令,甚至连请假出宫几个时辰也成。 私下里,也有不少太监避开带班公公的耳目,偷偷聚在一起耍酒赌钱的,就算被发现,只要平时孝敬得到位,管事儿的大多也就斥责两句便罢,不会重罚。 大多数时间内,三个班次的当值太监都会轮着倒,偶尔身体不适,也可跟其他人临时换班。 总体来说,还挺人性化的。 当然,只要不赶上狗皇帝大发雷霆迁怒宫人…… 阮昔摸摸自己的小脑袋,总觉得在肩膀上待得不安生。 升了职,住宿的地方自然也跟着换。 她整理好行礼离开监栏院时,平日里跟阮喜交好的几位小太监直抹眼泪,说些“发达了别忘提携”之类的离别话,弄得阮昔心里也酸酸的。 李贵英始终都没露面,据说是故意躲着阮昔,生怕不小心撞上了,会被找后账。 毕竟阮昔如今可是正六品,比他这个从七品掌事太监,生生高出三个等级。 虽然六品同七品太监的穿着相同,可真要碰了面儿,李贵英若敢不弯腰行礼,阮昔便有权利对其进行处罚。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阮昔的新住处在东夹道的监院里,跟另三位同等级的太监一同居住。 虽还没资格住单间,但环境比起之前十几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着实要好上太多。 当阮昔背着为数不多的行礼推开门时,屋内只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太监躺在塌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一副悠闲样。 “你就是阮喜?” 他踩着鞋跟儿蹿到阮昔身边:“啧啧,让咱家好生瞧瞧,这小胳膊小腿儿的,真能打过猛虎?” 阮昔是不知道外面的谣言都疯传成什么样了,方才那些监栏院里的小伙伴,甚至她描绘成了武松般的人物,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没用。 “您是……” 她不太习惯有人和自己贴得这么近,笑着将行李抱在胸前,和他隔开距离。 “咱家叫石春,你也别拘谨,喊小春子就行了!” 对方健谈得很,言谈举止没寻常太监那么扭捏尖酸,黑黑的眼眸说话时总坦荡地望着她,说起话来也真诚。 阮昔对他的好感度升得很快,在确定对方没什么跟哥们儿拍拍打打的粗鲁习惯后,稍稍放下戒心。 同屋的另外两人最近排早班,大约中午就能回来,不过石春好像不太喜欢他们,每每提起,都下意识皱着脸。 “哎,在宫里谋生,腌臜货真是走一步撞见一个,就算闭眼躺下,身边还得粘着俩。” 石春撇撇嘴:“咱爷们就过自己的日子,权当这是个睡觉的地方,几班倒的平日也难碰上,忍忍就过去了。” 按理说,只有品阶高的太监才有资格被称为“爷”,不过私下里太监们扯皮时,也多用这个字彼此称呼,其中调侃意味居多,也算苦中作乐。 歇息过之后,石春带阮昔见过院内的从三品带班公公。 此人性子冷冷的,不喜多言,捧着阮昔敬的茶勉强喝了口,摆了半天谱,略微敲打过这个骤然升品的小太监别太张狂后,布置了对她在岗位上的安排,便放两人离开。 “这回得了,你跟咱家在一个班,有什么事儿,大家也好互相照应。” 阮昔笑着应下,心中却瞧得明白。 这石春之所以会如此急迫地拉拢自己,多半是为了对抗屋内的另两位。 不过这也没什么,抱团取暖是人的本能。 “带班公公自己住?”阮昔比较关心这个问题,若是能有机会住上单间,她身份暴露的几率将大大减少。 “没错,到了从三品的位置,就不用跟别人挤一屋了。”石春拍拍她的肩:“小喜子,你努努力,终有一天会爬上这个位置。” 阮昔心中苦笑,何止是从三品,按照原著中的剧情发展,阮喜最终可是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不过这位未来的九千岁究竟神隐到哪儿去了,自己又该从何处找起? 哎,眼下想太多也没用,还是先站稳脚跟再说。 休息了半晌,吃过午膳后,换班的时间到了。 众太监在东夹道站班排好队,在领班公公的带领下,前往养心殿。 殷承景今日穿了间宝 蓝色的龙袍,与参加宫宴那时的盛装相比,虽华贵不足,却更映衬得他年少俊朗了几分。 彼时,他正坐在龙疏案后,对着摞成小山的奏章发怒。 打开看一卷,“啪”地扔在地上,运半晌气,复又打开一卷…… 重复几次后,案上的奏疏到是逐渐变少了,地上的却越来越多。 总管公公周福海往回捡的速度比不上殷承景,趁着挨骂之前,颇有眼力地退到旁边站好,不敢在陛下眼前乱晃。 “这是怎么了?” 阮昔用口型问石春,对方低着头,同样一脸懵逼。 “你日后习惯就好了,别出声,就当自己是一动不动的王八。” 石春也不晓得曾经历过什么,目光中露出看破红尘的沧桑。 打扫宫殿卫生的活儿,有品阶更低的太监和宫女做,阮昔等人只负责服侍殷承景本人。 如今皇帝心情不好,只得乖乖站在一旁,随时等候差遣。 轻松是够轻松,但也真无聊。 正当阮昔想偷偷打个哈欠时,周福海忽然出了书房,径直朝她走来。 “你来得正好,去给陛下奉杯茶。” 阮昔愣愣地指指自己:“小人?”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周福海刚面带不悦,忽听得书房内又传出砸奏疏的声音,略微叹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陛下看你顺眼点,待会儿进去逗几个闷子,让陛下笑笑,没准又能得着赏。” 阮昔干笑两声,端着托盘在一众宫人同情的目光下,蹑手蹑脚走进书房。 殷承景的注意力还放在奏疏上,连服侍的人换了都不知晓,阮昔甚至怀疑,他根本没留意到自己进来。 有这等专注力,好事儿啊。 阮昔像壁虎一样贴着墙缓慢移动,没功夫理会就躲在门口朝里看的周福海。 这种走法显然很不合规矩,可总比堂堂正正进来,被奏疏猛砸头来得强。 皇帝的书桌很大,阮昔盘算着将这茶轻轻放到桌角,再行个礼就开溜。 谁知她抱着托盘刚想闪人,殷承景忽然慢悠悠开了口。 “周福海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门外的周福海心肌梗塞,只觉得昨晚那两个时辰的特训喂了狗了。 “小人相貌丑陋,怕碍了陛下 的眼,所以才只敢贴墙走。” 阮昔随口扯道,当初上学时作为迟到早退的惯犯,为了不让老师念叨,她各种二皮脸的说辞张口就来,偏偏笑起来容貌又甜得很,看得人没脾气。 殷承景放下奏疏,用灼人的目光粗略描绘了遍她小脸儿的轮廓,冷嗤一声:“油嘴滑舌。” 见他没用手边的东西砸人,阮昔胆子也大了不少,笑着端起茶来递到他眼前:“陛下觉得乏累,不如干脆歇会儿,这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口感清香,最败火。” 殷承景掀开茶盖闻了闻:“这是露山云雾。” 阮昔面不改色:“是是是,小人眼拙,不如陛下见多识广……” 躲在门帘后的周福海看得啧啧称奇。 往常皇帝发火时,别说他们这些下人,就算后宫娘娘前来劝说,大多也是直接被撵出去。 不挨骂都是难得的,更别提能让陛下心平气和说会儿话了。 “陛下,公务那么多,一天是批不完的,与其总闷在屋子里,不如出去走走?” 阮昔在调节情绪这方面还是相当有经验的。 这人呐,生闷气的时候最怕憋在封闭的空间里,越想越气。 到外面吹吹寒风冻一遭,保准回来后除了小棉被什么都不想。 殷承景瞧瞧外面刚飘雪花的天儿,允了。 为皇帝换好保暖的深色裘袍,一行人排队跟在殷承景身后,前往崇华池散步。 路上,周福海不知悄悄埋怨过阮昔多少回。 能让陛下暂时舒心是好事,可也不该哄着他在这么冷的天儿出来闲逛。 倘若一个不小心染上风寒,他们这群人有几颗脑袋赔得起的。 阮昔嘴上应着,心中却只觉得他太过多虑。 如今最冷的四九天已过,虽然老天时不时的还下点儿雪,但气温终究在慢慢回暖。 连她走在外面都不觉得太冷,殷承景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不禁冻? 挨着周福海的斥责,愁眉苦脸的阮昔不知不觉在队伍中走得落后了些。 直到前面的宫人传喻,才晓得狗皇帝又在叫自己过去。 “这蠢材笨手笨脚的,连把伞都打不好。” 殷承景的目光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倒霉蛋儿,将伞扔给阮昔:“换你来。” “遵旨。” 阮昔心中暗笑这人太矫情,连这么点儿雪都要挡,不料刚举着伞站到殷承景身边,才发觉事情不妙。 她的海拔,不够高啊。 10、第十章 撑伞 殷承景瞧瞧她的小短腿,再瞧瞧她那小短胳膊,刚欲开口,阮昔忽然踮起脚尖,略有些艰难地将伞撑在了他头顶。 “陛下放心,小人绝对可以!” 阮昔:狗皇帝这是什么眼神!瞧谁是小矮子呢! 殷承景哪晓得她莫名的自尊心正熊熊燃烧,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言,满腹心事地继续朝前走。 “你们留在这里。” 周福海一愣,却又不敢追,只得跟一众宫人站在原地,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湿润的地面渐渐被薄雪覆盖,即便被人踩上几个脚印,留下的也是白色的痕迹。 阮昔虽平时不常穿高跟鞋,但思忖凭借自己多年的舞蹈经历,踮着脚尖走个把时辰的路还不算难事。 直到殷承景站在池边,望着无数雪花在水面上消融,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思绪飘远,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举着伞的胳膊好像不那么费力了。 正觉得稀奇,抬头一瞧,只见伞骨正挂在殷承景尊贵的头顶,而后者正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 阮昔:………… 糟糕,她方才一时走神,不知不觉中竟忘了继续踮脚! 不待她解释,伞柄便被人略显粗鲁地抢了去。 见殷承景打算亲自撑伞,阮昔倒也不跟他争,安安静静站在他身旁蹭伞,乐得自在。 许是没见过这等没脸没皮的宫人,殷承景刚想斥责,可环顾着寂寥无人烟的崇华池,还真不忍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阮喜,你可来过此处?” 阮昔默默点头。 殷承景身旁的那棵干枯老柳树,恰好是原主上吊的那棵,也是穿越过来的她苏醒的地方。 这狗皇帝赏景也真会找地方。 “物是人非啊。” 殷承景似乎沉浸在某种悲伤的回忆中,剑眉沾染上些许湿气,也减去了三分锐利。 阮昔早就看出这皇帝心中压了太多事,否则不会人前人后两张脸。 古代帝王的自称不是“孤”就是“寡人”,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别人是难以体会的。 就在殷承景长叹一声,想趁机抒发下心中的愁绪时,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银铃般的笑 声。 “绿鸢,快来追我啊!” 那声音听起来脆生生,透着说不尽的欢愉和俏皮,还未见到人,妙龄少女的模样便跃然于眼前。 阮昔偷眼观瞧殷承景的反应,暗暗替那妹纸惋惜。 来得不是时候啊,撞枪口上了。 笑声越来越近,等到那抹红艳的身影撞到近前时,阮昔才看清少女的容貌,心中不由得想起诗人刘铄《白宁曲》里的句子来。 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 美人儿蓦然见到殷承景,慌得“哎呀”一声,连手中的红梅枝都掉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都是臣妾莽撞,同绿鸢顽过了头,惊扰圣驾。” 美人儿当即跪在地上,如火的红披风洒在雪地里,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娇艳欲滴。 阮昔意识到对方是后宫的某位娘娘,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主子,自己身为太监,这么干站着也不合适,忙跟着她跪了下去。 不多时,一位穿着绿色宫衣的宫女也嬉笑着跑了过来,和自家主子的反应一模一样,见了殷承景便诚惶诚恐地叩头领罪。 阮昔摇摇头,明明两位都是美人儿,单个儿出现也足够惊艳,怎的偏偏要红红绿绿的配在一起? 这和她之前穿过的那件滑稽服也太撞色了! 审美不过关,真是坑死人啊。 “你是……文昭仪。”殷承景思索了片刻,总算在后宫众位佳丽中,将她的容貌和位份对上号。 他指着雪地上的红梅枝:“哪里折来的?” “回陛下,在梅园。” 文昭仪一双美眸略微不安,声音怯弱得恰到好处,轻易便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臣妾最喜在雪天赏梅,见老天爷总算肯赏脸降下银栗来,哪儿还坐得住!臣妾总觉得,这梅花和其他花儿不同,能在寒风中开得娇美,当真有番傲骨……啊,瞧臣妾自顾自的在说些什么,陛下见笑了。” 阮昔暗暗竖起大拇指,妙啊。 三言两语间即说明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审美,又展现出少女般的天真活泼感,甚至说这话的时候,屡次偷眼观瞧殷承景,对上其目光后,又娇羞地避开。 这等美人儿,谁看了不心动? 可惜,狗皇帝是狗,不是人。 殷承景若有所思:“梅园离此处 需要步行一个时辰,你同宫女竟在雪中玩闹了这么久?” 文昭仪似乎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略微有些语凝:“臣妾、臣妾自幼便喜欢雪,一时玩得兴起,并未留意时辰。” “可这雪,不是在半个时辰前下的吗?你又是如何未卜先知,提前跑到梅园等着赏雪中红梅?”殷承景声音逐渐冰冷。 “臣妾并非专程为了赏雪才去梅园,只是偶然碰上这天气……” 眼见殷承景的逼问愈加尖锐,文昭仪万般无奈下,用了个比较万能的法子避开话题——哭。 半句话还未说完,滴滴泪珠便顺着她吹破可弹的脸颊滚下,看得跪在旁边的绿鸢心疼不已,掏出手帕来替主子擦拭。 “陛下,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硬要拉着主子出来玩的,请陛下降罪!” 绿鸢将头磕得梆梆响,估计再来几下都要见红了。 “既知道错了,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以后万事当以文昭仪身体为重,不可一味讨好,纵得她感染风寒。” 绿鸢愣了,文昭仪也愣了。 事情不该是这么一个结果啊! 见殷承景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阮昔赶忙起身跟上,只留一主一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无人怜惜。 这殷承景也太不解风情了! 就算文昭仪刻意安排了此次相逢,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孤刚刚出殿,这文昭仪便已赶来了。” 仿佛听到了阮昔心中的嘀咕,殷承景忽然开口:“风声吹的倒挺快。” 原来皇帝在意的是这个。 自古以来,哪有皇帝不被前朝后宫盯着的? 御前侍奉的宫人那么多,谁都有可能是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即便殷承景盛怒之下将所有贴身宫人都撤换掉,恐怕过不了多久,相同的事还会再次发生。 “堵不如疏啊。” 阮昔后悔地捂住自己的嘴,明明是心里话,怎么就顺口冒出来了! 果然,殷承景对她这句话很感兴趣,深邃的眸光仿佛要灼化阮昔的小脸:“你有计策?” 阮昔拼命摇头否认:“没,小人只是随口说说罢了,陛下千万别在意!” “呵,随口?御前随意妄言,可知有何下场?”殷承景眸中怒气渐深。 这个周福海在教阮 昔规矩的时候,倒是提到过。 拔舌。 一想到那血淋淋的行刑场面,阮昔下意识后退两步,小手将嘴捂得更严了。 “明日上差时,孤要听到你深思后的答复。” 殷承景撑着伞,继续迈着长腿朝前走:“这舌头是舍还是留,好好权量。” 阮昔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比方才那主仆俩还要惨。 变.态啊!她遇到疯批变.态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御前太监的差事简直比训虎师还难当,她如今宁可穿回滑稽服钻回虎笼。 畜生都比殷承景强!! 11、第十一章 刺客 阮昔这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自打从崇华池回到养心殿后,殷承景便人模狗样地对奏疏批批改改,仿佛之前乱发脾气的不是他。 阮昔渴望能在角落里躲躲清闲,可周福海偏调了她的岗位,安排她就站在皇帝身后,方便随时伺候。 石春曾和她提过几嘴,周福海原本是服侍先皇的老人,算是看着殷承景长大的。 经历过更朝换代,看了不少人世沧桑,随着年岁渐增,这位总管公公也起了告老还乡的心思,便不再像年轻时那般使尽解数,压制那些想冒头的后辈。 抛却那些心术不正之辈,但凡有稍合圣意的,周福海就往皇帝跟前送送,暗自考察。 若真能为陛下挑着个机敏中用的接班人伺候,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 故此,每每看见总管公公那大有深意的目光,阮昔都倍感纠结。 看来在找到真正的阮喜之前,她都得整天在狗皇帝眼前晃了。 殷承景倒是没再有什么特殊举动,只是偶尔阮昔为他端茶倒水时,总感觉有股子视线盯在身上,沉甸甸的,还锐利如刀。 真难熬啊…… * * * 用晚膳时,石春临时被殷承景派去跑了趟腿,到安宁宫询问下德妃娘娘身体是否安康。 昨天德妃似乎与皇帝发生了些许不快,据说回宫后便病倒了,一整天派宫女来传了三、四次信儿。 殷承景每次听完都当耳旁风,也没打算亲自过去瞧瞧,直到天都黑了才派人问候。 阮昔有心跟石春一起去,没准儿还能在安宁宫中找到那位神秘姑姑的踪迹,可惜狗皇帝没应允,让她接着为自己布菜。 这差事原本也不是她的活儿。 天可怜见,方才宫人们传膳时,阮昔刚对着满桌佳肴偷偷咽了下口水,殷承景便故意把她叫到近前来干看着,自己还吃得倍儿香。 夺笋呐。 这半天差搞得阮昔身心俱疲,以至于换班时刻一到,她脑内便开始自动循环“好运来”。 天已黑,外面又飘起雪。 层层交叠的乌云将天遮得密实,偶尔零星的月光能从难得的缝隙中透出来,没多大功夫,风吹流云动,便又给全盖 上了。 都说现代空气被污染得厉害,还是过去好。 阮昔跟同僚排队走在宫道上,还盼着能透过没有雾霾的天,欣赏下漫天的星辰,如今也彻底泡汤。 和所有疲惫至极的上班狗一样,刚回住处,阮昔便晕头胀脑地倒在榻上,半根手指都不想动。 “呦,这谁啊?直眉瞪眼的就往里闯,招呼都不打一声儿。” 旁边忽然响起不满的质问声,阮昔费力侧过头去,只见榻的另一端还躺着两个人。 这屋里就一张榻,供同住的四人休息,虽没什么私密空间,但地方还算够用,人躺下后只要睡姿别太差,谁也挤不到谁。 石春还没回来,估摸着正在路上呢,阮昔曾记得他曾抱怨过,说屋内的另外两位难缠得很,能少搭理就少搭理。 阮昔并未打算和他们深聊,只盼着能先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再想怎么应付狗皇帝。 谁知听她自报家门后,那两位先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兴奋起来了。 “阮喜?昨儿个宫宴上驯虎的阮喜?!” “瞧这事儿闹的,可不是咱哥俩儿眼拙了!!” 这两人年纪和石春差不多大,一位眉骨高的叫曹亦,另一位下巴尖的叫张为,因幼年同期进宫,相互扶持至今,所以关系甚好,比亲兄弟还亲。 “黄公公只说房里要添新人,却没说是谁,咱家也不敢瞎打听,不曾想原来是您啊!” 黄公公便是他们的带班公公,平日里话不多,能蹦一个字儿就绝不蹦俩。 曹亦、张为屡屡为方才语气不善道歉。 阮昔原本睡在榻的最左边,和他们中间还隔着石春的被褥。 如今这两人全都凑到她身边趴着,激情讨论她昨日在宫宴上的英姿,弄得阮昔避无可避,只得一句句敷衍着。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二位嘴里“爷长爷短”地叫,阮昔也冷不下来,觉得自己被叫得都快长胡子了…… 热络闲聊半晌,那两人忽然用眼神捅捅咕咕的,满脸跑眉毛不说,还往门口的方向歪了下嘴。 “爷,您和‘他’是一个班的?” 阮昔知道,他们指的是石春。 尽管院内显然没人,曹亦还是刻意压低了声,见阮昔点头后,嘴撇得更加厉害: “哎,有些话咱家也不好明说,毕竟和您也是头次见面,说得多了,倒显得咱家嚼舌根儿。” “咱哥俩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热心肠儿,有些腌臜事儿眼睛看见了,心也咽不下去。”张为在旁也跟着欲言又止。 嗯?有瓜? 阮昔:你们要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见她来了精神,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曹亦才鬼鬼祟祟在她耳边道:“留神点儿那位,面上是笑脸,扭头就捅刀子!咱屋里之前那个小庄子,原就和那位一个班的,您当他怎么没的?” 张为两眼翻白,伸出长舌来。 阮昔顿时睡意全无,看着自己身下的被褥,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这是顶了死人的位置?! 听见外面传来踏着积雪的步声,那两人朝阮昔挤挤眼,躺回原本的位置,自顾自地耍藏在枕头下的骰子,权当没瞧见石春进门。 “外面雪又大了,真见鬼。” 石春带进来股冷雪气息,抖着身子抱怨几句,阀了门也钻了被窝,只顾追问阮昔晌午皇帝在崇华池旁都做了什么,也不搭理另外两人。 阮昔没透露偶遇文昭仪的事,虽然宫里到处都是透风的墙,但话不能从她这里传走。 方才曹亦两人的话,她没全信,也没全不信。 日久见人心,有些事儿是藏不住的,至于那个小庄子的事,等先找机会查查。 巡夜梆声响,该熄灯了。 阮昔亲自检查过门窗的锁,都是好好的,唯独她榻前的那扇窗关不太严。 石春还以为她怕窗缝会灌风,帮忙用衣服压了压,嘟囔这锁早坏了,一直没人记得修,明天再帮她换个新的。 比起昨夜监栏院十几个人震耳的呼噜声,这个房间入夜后,倒是安静不少。 屋子里不甚暖和,因床榻就在窗根儿下,连外面寒风的呼啸都能听见。 阮昔抱怨两句“冷”,索性将脑袋也缩进被子里,彻底把自己裹成熊。 待片刻后,身边人呼吸声渐稳,她再悄悄挪动身子,将枕头留在原处,只把头和脚调换位置。 昨夜她便是这么做的,睡也没敢睡踏实,等天快亮时,再趁其他人醒之前,把位置换回来。 阮昔没死在白虎口中,也许出乎了某些人的意料, 至于什么时候后招会亮出来,她还无法确定。 小心点总是好的。 夜渐渐深了。 半梦半醒间,一双大手忽然死死掐住了她的脚! 阮昔:!!! 她边尖叫边疯狂踢着两腿,掀开被子一看,只见榻前竟隐约站着两个人! 这个朝代的窗户都是纸糊的,不透光,再加上今夜乌云重重,两人的脸都是模糊的马赛克,压根儿就看不清。 显然,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那两位“仁兄”也吓得不轻,先愣了愣,才后反劲儿朝她扑来! 阮昔动作更快,推开窗直接滚了出去。 “啊啊啊啊救命啊!来人啊!!!” 阮昔这辈子都没喊得这么大声过。 可比坐过山车和跳.楼机时喊得惨多了。 她脚上只有袜子,登时就被地上的积雪打湿了,顺着脚踝向上蔓延到全身的凉意与裹挟着小石子的北风,带走了体内所有温度。 这些阮昔全然不顾,边尖叫边疯狂地往前跑,当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落地声后,她浑身的血瞬间凝固。 杀她的人,也翻窗追来了! 往哪儿跑? 外面是东夹道,位置偏得很,别说守夜的侍卫,连个鬼影都没有。 宫内虽有不停巡逻的侍卫队,可谁知现在他们巡到哪儿去了? 万一杀人来时特意避开了巡逻时间,她只要跑出院子就是死路一条! 院里好歹还有其他太监住,她嚷得这么大声,就算这些人反应再慢,撑下去肯定也会有人出来。 和她同屋的那三个人都睡死了吗?怎么还没反应! 莫非他们…… 阮昔的脑袋转得飞快,越想心越凉,院内的其余人会不会也早就醒了,却故意躲着不出…… 一只粗糙的手从后死死捂住她的嘴,将所有尖叫和希望都堵了回去。 就这么短短两步,她就被追上了。 电光火石间,阮昔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 果不其然,那人的另一只手就掐了上来。 沉重的喘.息声贴在她耳边响起,男人鼻.息中喷出的热.气更是让她头皮发麻。 许是没料到阮昔会事先护住脖颈,身后那人索性用体重和惯力将她压.倒在地! 趁着她被摔得七晕八素之际,单用腿的恐怖力量钳.制住阮昔全身,两手改变策略,一起捂住她的口鼻。 他想让她窒息而死。 12、第十二章 手帕 剧烈挣扎让阮昔肺里的氧气消耗得更快。 短短几秒内,眩晕感便让侵占了她所有的意识,连手脚都没了力气。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身着夜行衣,棉帽压至眉下,面蒙黑巾,唯留双眼在外,杀意冲天! “谁?”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终于让男人身形动摇了。 他飞速瞥了眼站在屋门口的石春,不得不含恨撂下阮昔,豹子似的奔出院门,消失在夜色中。 “咳咳!咳!” 披着外袍的石春快步赶到阮昔近前,一把将她拉起,不断敲背帮她顺气。 “怎么了这是?大半夜的抽什么疯?” 黄公公提着灯笼刚一出现,院内其他屋里便探出许多鬼鬼祟祟的脑袋来,曹亦和张为也在其中。 阮昔脸色煞白,在石春的搀扶下摇晃着站起:“有……有贼!往那边跑了,快去追!” “贼?” 黄公公登时急了,拔高调门指着其余人鼻子骂:“一个个王八羔子耳朵里都塞驴粪了?傻愣着看猴戏呢?快他娘的追!!” 这些太监们平日里颇惧黄公公,此刻更吓成了鹌鹑,边穿鞋边往外追,有几个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 见阮昔也想跟着去,石春忙将她拉住:“得得得,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呢,追不追得上也不差你一个!” 黄公公脸色不好看,跟着阮昔两人进屋后,仔细盘问了遍事情的经过,又问丢没丢什么东西。 阮昔裹着棉被,回答的时候两排牙直打颤,嘴唇冻得青紫,人也木木的。 等黄公公交待了两句匆匆离开后,屋内立刻静了下来。 阮昔缓搓着逐渐暖和过来的手:“谢谢你。” 去炉边给她烧热水的石春动作一滞,声音干巴巴的,有些不大自在:“谢什么……我早点出来,你也不至于……” “你肯出来,就是我的恩人。” 阮昔的语气很平和,并无挖苦讽刺之意。 她说的是真心话。 皇城内虽有成千上万个宫女太监,每年却还是能添不少新人。 方才那种情况肯定不是头回发生,这些宫里的老油子能活到现在,早就有一套明哲保身的生存门道。 不听、不看 、不言,不跟麻烦事儿沾关系,揣着明白装糊涂,省得连何处得罪了人都不晓得,到时再死个不明不白。 无论石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犹豫了多久,他肯冒着风险帮忙喊一嗓子,便可算过命的交情了。 “可别给咱家扣‘恩人’的大帽子,真受不得。” 石春将一碗热水端给阮昔,微微苦笑:“将心比心罢了,若有一日被压在地上的是小春子,望你也能喊上一声。” * * * 阮昔没再睡着。 她穿好棉袍站在院子里,盯了雪地上那片挣扎过的痕迹很长时间,仿佛要把那画面牢牢记在灵魂深处。 死亡如此之近,难道就只能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任人宰割? 阮昔失笑,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哎,这天才刚亮,内务府的人待会儿还要来问话呢,你上哪儿去?” 石春原本想着让阮昔独自冷静下也好,谁知刚推开门,就瞧见了她离去的背影。 “上贼船!” 阮昔清脆的嗓音在深冬的早晨久久回响,惊飞了枝头上的喜鹊,一习松柏绿随身而动,在皑皑白雪中挺拔前行。 养心殿内 当有人禀报阮昔求见时,周福海正在安排皇帝的洗漱事宜。 昨夜东杂道那边闹贼的事儿他也听说了,只是没敢打扰殷承景休息,刚刚才在御前提了一嘴。 没想到这个阮昔竟火急火燎的跑了来,赶在皇帝上朝前来打扰,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 周福海正想差人把她轰走,刚漱完口的殷承景却摆摆手,叫人将她带进来。 总管公公还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宽待一个下人,心中万般纳闷儿之际,又被连同其他宫人一起被遣退了! 周福海:嗐,看来真到该隐退的时候了。 殷承景端坐龙榻,瞧着阮昔给自己规规矩矩叩了个头后,便伏于地面不起,肩膀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那模样,很像在偷偷哭泣。 “何事?” 殷承景沉声问道,谁知话音刚落,阮昔竟“嘤”了一声,再抬起头来,小脸上挂的都是晶莹的泪珠,还噼里啪啦往下掉! “求陛下救救小人!” 殷承景:……一大早就能碰到稀奇事儿。 在他的印象中,这小太监的骨头硬得很,流血不流泪。 与白虎博弈、对乌鞑使臣唇枪舌剑,甚至昨天他拿“拔舌”相威胁时,阮昔始终不曾服过软,怎么东夹道闹了个贼,人就转性了? 蹊跷,莫非另有隐情? “别哭了,好好回话……把鼻涕擦干净。” 阮昔抓过殷承景随手丢过来的手帕,毫不客气地擤了擤,末了还想递还回去,在看见对方怒而后倾的动作后,这才不好意思地扔在身边。 “回陛下,不是贼,是、是前来取小人性命的刺客!” 阮昔控制好自己的声线,抽抽搭搭却又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但她刻意隐去了当时站在床榻前行凶的,是两人这个事实。 事后阮昔曾向石春确认过,当他追出来时,原本反锁好的门已经被除了锁。 杀手是从门进来的。 床榻的位置离窗很近,虽然从那里翻进来更方便下手,但带进来的冷空气很有可能把屋内的人冻醒,所以他才走了正门。 阮昔回屋后,一一确认过窗锁,全都完好无恙,在她翻出那扇无锁的窗时,石春用来压风的衣服也还在原处。 更何况从始至终,跑出来追杀阮昔的就只有一人。 另一个消失到哪儿了? 阮昔心中百分百确定,屋里有内应。 可这事不能让殷承景知道,将三人全打入慎刑司严加拷问,势必会连累到石春。 自古皇帝眼里,都容不得沙子。 作为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威者,他可能会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态,不顾阮昔的证词,对其也施以重刑。 她不能冒这个险。 殷承景的脸色虽着阮昔的讲述愈发变得不善,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既遇刺客,又为何要谎称有贼?” 提起这事,阮昔登时委屈上了,小鼻子一皱,几滴泪花便泛了出来:“说是贼,院子里的那些胆小鬼才敢追,否则等拖到巡逻侍卫们来,那刺客便更难抓了!” “呵,鬼心眼倒挺多。” “小人全是被逼无奈啊,也不知何时得罪了哪位贵人,屡次三番被暗算……” 阮昔故意留了个话口,果然,殷承景眉梢微挑:“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用袖口抹抹眼泪:“当日、当日小人被差去喂虎,那虎笼的锁怎么就那么巧被撞开了 ?明明之前都没事的!若非小人命大身上沾了山雀粪,恐怕当场就要被咬死了!” 殷承景倒是从未注意过这点:“可有证据?” “就,就是因为没证据,小人才不敢轻易对人言讲,只是平日多加点小心,连睡觉时都警醒着……原以为是自己多虑了,没想到不详的预感竟全都是真的!” 她话中真假掺半,听上去很有说服力,再加上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样,让皇帝心中更偏信了几分。 见他沉默不语,阮昔像是下定决心般,从怀中掏出条白绫来。 正是原主当初自缢时用过的,这些天她一直贴身收着,生怕被人发现无法解释,如今正好甩出去。 “昨夜,那刺客就是用它来杀小人的,许是逃跑时太过慌张,才掉落在地上的。” 阮昔栽赃得很坦荡。 为了不伤及无辜,她曾经仔细观察过,白绫上并无特殊纹案,布料也极为普通,根本无法追查出处。 殷承景将白绫接过,闻到上面才沾染些许泥土和新雪的味道,修长的手指轻捻绫面,目光幽邃。 “小人自幼入宫,从未贪图过富贵,唯愿‘平安’二字,做人做事向来谨小慎微,却不想无意中还是挡了谁的路。” 阮昔表情无比真诚:“昨日陛下所拜托之事,并非小人有意推诿,只是生来胆小,怕会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才思量许久。” “那你如今可改变想法了?”殷承景淡声问道。 “是,既然不管怎么躲都是死,小人又何必再瞻前顾后?” 阮昔星眸颖颖,认真望着狗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小人愿将性命交付于陛下手中,甘愿为匕为刃,但求陛下护得小人周全!” “你,这是在和孤谈条件?” 殷承景放下白绫,冷眼看着她。 阮昔:靠!狗皇帝果然难缠! “求名者、求利者皆不可信,小人求的是命,只要命在,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阮昔说的是大实话。 殷承景自幼时起,便被无数谎话围绕,猝然听见如此坦诚的心声,足足愣了半晌,才再次开口:“谈条件前,先证明你自己的价值。” “三天之内,小人定解陛下忧愁。” 阮昔信誓旦旦。 “好,就给你三天。” 殷承景豁然起身,披上龙袍:“这三天,你就负责在养心殿守夜,孤倒要看看,谁敢在此处杀人!” 13、第十三章 撑腰 殷承景上朝时,就昨夜皇宫内院闹贼之事龙颜大怒,当场将禁卫军首领魏龙革职下狱,顺便还将当初力荐此人的刑部尚书狠骂一通,罚俸三月斥出殿去。 不仅如此,还下令让个籍籍无名的万中接任魏龙的职位,定要在七日内抓住贼人。 满朝文武皆傻眼,因事发突然,并无人详知此事因果,也不好贸然劝阻,只得跪倒一片,默默承受皇帝的怒火。 等挨到退朝,宫中的消息才铺天盖地传出来,各种秘闻谣传层出不穷,但不管是何种版本,都和一人脱不开关系。 就是前几日,因在宫宴上驯虎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御前太监的那个阮喜。 有人说,这阮喜昨夜屋内遭了贼,忽听闻响动醒来,本想呼救,却差点被那贼灭口。 也有人说,阮喜因此咽不下恶气,大清早的便跪在龙榻前哭哭啼啼,诉了足有半个时辰,直听得殷承景怒不可遏,这才在朝上发飙。 还有人说,那新晋的禁卫军头领万中,本是负责看守白虎的普通侍卫,平日与阮喜私交甚好,此处突然提拔,也和阮喜的力荐脱不开关系。 众人皆哗然,感情刑部尚书和魏龙两位重臣接连遭殃,皇城内闹得人仰马翻,全都是因为个小太监? 不过是遇了个悍贼,就小题大做在御前舞风弄雨,还借此安插同党上位?! 除此外,阮喜身后还多了两位跟班的末等鸦青袍小太监,据说他们原负责洒扫养心殿前后院,是阮喜借口担心自身安危,特意跟殷承景讨来的。 如此不合规制的举动,更是引起许多不满声。 呸!真真是个巧言魅主的死太监! 这些风言风语见缝就钻,再高的深墙都拦不住,短短半日,阮昔便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变得大不一样。 嫉妒、鄙夷、不屑、羡慕…… 但不管眼里藏着何种神色,当着她的面,任谁都会恭恭敬敬称一声“喜公公”。 阮昔被这三天临时被换成了晚班,白天没什么事儿,便领着两个跟班在宫内规制允许的地方四处逛。 到了旁人眼里,便成了小人得志般的招摇过市。 行至南园的水榭凉 亭处,阮昔倚身靠坐在石凳上,双兴和李应两人便十分狗腿地帮她捏肩捶腿,手法相当不错。 见阮昔闭目不言,李应咧咧嘴,满脸堆笑开口:“爷,您信命吗?” “怎么,你还会算命?”阮昔抬眼打量着他。 见她肯搭茬,李应忙不迭摆手:“哎呦,您可抬举小人了,不过是听我老家那边的张道士提过两句,说这人的命啊,从长相上就能看出来。” 阮昔颇感兴趣地“哦?”了一声:“仔细说说。” 李应登时来了精神:“瞧瞧您这面相,天庭饱满、山根翘挺,唇润而齿白,乖乖,连耳垂都如此丰厚,可不是天生的大富大贵命?正应了爷的名,这相貌讨‘喜’,也招财啊!爷,小应子向来只说老实话,这可不是奉承,您日后的富贵,怕不是连正一品都挡不住啊!” 阮昔心中暗笑,这番相面说辞简直万人通用,但凡对方长得不算太歪瓜裂枣,全都能往上面安。 见她脸上有了笑模样,两人便更加来劲儿,把阮昔从头夸到脚,再暗踩两下黄公公和李贵英,巴望着能说到她的心坎里。 黄公公御下严苛,李贵英更是出了名的混账,阮昔在他二人手下做过事,心中十有八.九会有怨气,这马屁拍得倒也花心思。 阮昔摆出副颇为受用的样子,边赏美景边和他们闲聊几句。 此时尚未过晌午,日头挂得正高,风也温驯,不似昨晚夜里那般阴冷,纵然在室外闲坐片刻,也不觉得冷。 看着栽在凉亭旁的杏树,阮昔不由得感叹:“哎,这嫩芽若是能早点抽出来就好了,陛下昨个还跟咱家提过,说最喜杏花的雅净,不似海棠那般艳俗,脂粉气重。” 李应双目微张,话中是掩不住的惊讶:“当真?这,小应子进宫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陛下喜欢杏花。” “好端端的,我骗你做什么?”阮昔佯装生气,拍拍衣袍打算走:“不信就算了。” “别别,爷,是小应子不会说话,您可别见怪!” 李应和双兴连忙又将她哄回来:“方才说什么来着?爷就是爷,御前当差才多长时间呐,都有能耐和陛下闲聊几句了!爷,咱哥俩见识短,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您就再详细 说说呗!” 阮昔推诿半晌,这才拿着强调透露,皇帝不仅喜欢杏花,还爱其香气,若能混上新雪的清冷气息,便更妙了。 只可惜此花不耐寒,最早也要等到三月份才开,那时早已冰消雪融,两种气味终究无法相融,实乃憾事。 “对了,你们两个的嘴可严着点,今儿这事哪说哪了,别到处乱传。” 说得正热闹,阮昔像忽然反应过来般,撂下脸来严肃嘱咐道,吓得两人连连称是,不敢再追问其他,又扯开了话题。 坐得久了有些厌乏,她借口困倦,遣走两人,自行回去歇息。 瞧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阮昔期盼自己没有挑错人。 转身又回到养心殿,寻几名看上去善于讨好卖乖,又热衷八卦的宫女太监,分批次把同样的故事说了遍。 不过皇帝的喜好却从杏花变成了风信子、玉兰、香堇……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整天,撒下无数网后,阮昔捶着真有些酸痛的肩膀,耐心等待成效。 风平浪静的情况持续到晚膳时分,终于有鱼耐不住寂寞,主动咬了饵。 这只是她撒下的第一批网。 14、第十四章 侍寝 “听闻陛下今日为闹贼的事烦忧,臣妾特意亲手做了百合蜜枣汤,最是清热降火的。” 丽美人提着精美食盒款款走来,朝正在用晚膳的殷承景柔柔行了一礼。 她挥开御寒外袍,“无意”中露出身裙角缀满杏花刺绣的华美衣裙来,搭配鹅黄色束腰,更显得纤瘦腰肢不堪盈盈一握,娇媚动人。 阮昔看在眼里,暗怪自己作孽太深。 天可怜见,也不知丽美人怎么翻箱底找着的这件衣裙,布料单薄无比,明显就是夏季才穿的。 无论外袍有多厚,人还是叫夜晚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鼻尖微红不说,连掐丝冰耳坠都跟着一摇一晃。 真想叫人给她端碗热腾腾的姜汤。 殷承景显然也看不透丽美人在抽什么疯,随口让周福海给她塞个手炉,将人草草打发走了。 丽美人受宠若惊,捧着皇帝赐的手炉,小脸羞得红扑扑的。 原以为此事就是个插曲,谁知半柱香过后,又有秦婕妤差人送了首相思诗来。 字迹娟秀,信纸末尾还别出心裁地画了几笔玉兰。 阮昔站在皇帝身后,离得较近,甚至还闻到了信纸上飘出的清香,像是特意熏过。 殷承景皱眉,用朱笔在信上批了个“阅”,就字体结构问题圈出几处错,让宫女带回去。 阮昔:……榆木疙瘩都比他开窍。 许是被打扰得烦了,殷承景直接下令不再见任何人,消息一传出去,不晓得挡了多少柔情蜜意。 古代没什么夜生活,就在阮昔以为皇帝该就寝时,周福海双手举着托盘跪下,里面盛了好几副后宫嫔妃的绿头牌。 阮昔睁大眼睛,心中暗搓搓兴奋不已。 吼吼,这就是传说中的“翻牌子”?! 瞧着殷承景修长的手指慢慢接近托盘,阮昔双手交叉胸前开始祈祷。 德妃!德妃! 她要跟着去德妃的安宁宫! 阮昔能在宫中自由行走的区域实在有限,想要进嫔妃所居的宫殿,需得找个正当的理由才行。 眼下就是好机会! 然而,殷承景的手并没落到那副牌子上,只是朝外挥了挥:“退下”。 阮昔:…… 听,是心 碎的声音。 周福海将阮昔的表情尽收眼底,起初还略诧异,随即便心中了然。 阮喜这小子,八成是看上某位娘娘身边的宫女了,否则也不会紧张成这样。 呵呵,改日透透他的口风,若真有心思,让陛下赐个“对食”也不算难。 虽说太监都是没了根的男人,但到底不是草木,七情六欲还是有的。 能找个搭伙的人,在这深宫里彼此慰藉,日子就不会太难挨。 阮昔哪儿知道周福海的心思,闷闷不乐地看着内侍公公伺候殷承景褪下龙袍,准备就寝。 按照规矩,皇帝卧房屋内会有两名太监负责守夜,在殷承景起夜时,做些端茶倒水之类的活计,屋外四名,以防还有其他差遣。 “阮喜一人足够,你出去。” 洗漱完毕的殷承景冷声吩咐道,吓得原本和阮昔同在屋内的太监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磕了几个头后,忙不迭溜走了。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只留两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阮昔:这狗皇帝怎么还不睡?你倒是躺下呀! 见他剑眉微挑,面色似有不悦,阮昔忽然反应过来,古代皇帝不管是穿衣还是吃饭,都要人在旁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万事不伸手。 在皇帝真正就寝前,没准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服侍! 阮昔在殷承景的注视下,乖乖走到榻前,伸手调整了下枕头摆放的位置,甚至还拍了拍,让它睡起来更宣软点。 还不睡? 她细心地帮忙掀开华丽的锦被,正想扶着这位祖宗躺下时,手腕冷不防被人抓住了。 阮昔下意识想挣脱,不料对方力气竟大得惊人。 这这这臭流氓想干嘛?调戏太监? 不会口味这么重…… “是你?” 殷承景冷冷开口。 今夜后宫嫔妃的举动太过异常,着实让人狐疑。 阮昔精神不再紧绷,暗喜自己想多了。 “既然定下三日之约,小人定然要尽全力未陛下分忧。” 殷承景放开她的手腕,语气稍缓:“孤不管你用何方法,奏效就好。” 轻揉有些发痛的部位,阮昔心中MMP,脸上笑嘻嘻,及时抓住他的话柄:“即如此,陛下可否再帮小人一点点小忙?” “还敢得寸进尺?”殷承景 俯身躺下,不想理会她。 阮昔权当没听见,猫儿般厚颜趴在他榻前:“若想将‘鱼’全部钓出,就得撒下更大的网才行,小喜子再能折腾,终究还是能力有限。” 殷承景翻过身去。 阮昔再接再厉;“陛下放心,您只需动动手指即可,事情进展必会事半功倍,小人心心念念的可全挂着陛下,巴不得能早已日解决此事,彻底除陛下烦忧……” 殷承景眼帘微垂:“你现在就是孤的烦忧,熄灯。” “遵命!” 阮昔手脚麻利吹灭烛火,放下床帘后,整个人却又钻进去,摆回原来的姿势:“陛下勿动火,小喜子先念叨着,声不高,您就权当听安神曲了……” 殷承景:…………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雪已停,乌云渐散去,月色也显得柔和,用浅橘色的光晕,勾勒着肃穆沉寂的宫殿。 讲完计划后,躺在榻上的人久久不动,呼吸也平稳得很,就在阮昔一度真以为他睡着了时,低沉的嗓音幽然响起。 “准。” “多谢陛下!!小人对陛下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再敢多言,就地处决。” 阮昔捂着嘴巴钻出床帐,浑身轻松无比,在地上开心地转了两圈儿后,才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 她睡哪儿啊? 同班的小太监都在屋外,如今已熄了灯,再贸然出去问,难免会发出声响。 殷承景的耐心可不多,再扰他清静,恐怕真和作死没区别。 寻了半天,阮昔只在地上找到了个软垫,猛然想起夜班的太监原本就是要彻夜守着陛下的,能有个休息处已不易,谁还敢在龙榻前打地铺不成? 阮昔:呜呜,好想念监栏院的大通铺啊。 * * * 天色尚未亮,殷承景已醒来。 屋内烘了不少暖炭,虽可保温度,一觉醒来却难免口干舌燥。 “茶。” 他仍闭着眼,嗓音略有些沙哑,低沉得如同梦中呓语。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什么动静,殷承景眉头微蹙,又重复了一遍:“茶!” 阮昔:呼~呼~ 殷承景睡意全无,口中骂着“混账”一把掀开床帘,满腹的起床气刚要发作,在看到阮昔的瞬间,却忽然愣了神。 她娇小 的身影可怜兮兮地蜷在不大的软垫上,为了抵御没有被子的不适,努力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 三山帽不知何时掉在旁边,露出乌黑的长发来,许是睡得不舒服,原本绑好的长辫也微微松散,垂在细腰间。 两手握成小拳头抵在下颌,长睫随着均匀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虽然阮昔整日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的,但此刻殷承景才注意道,她的皮肤竟如此光滑白嫩,五官清秀,倒比宫中那些施了脂粉的女人还顺眼几分。 看她冷成那副样子,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晨袍,想披在阮昔身上,直到手快伸出去,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太监而已,仗着自己的几分宠信近来愈发不懂规矩,再给几分颜色,怕不是要纵到天上去。 收敛心神,殷承景的眸色恢复平静,站在她身边清了清嗓子。 “唔……” 阮昔像小兽般轻嘤一声,皱着小脸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似乎很不满被打扰清梦。 殷承景转过头去,大力揉揉眉心,直到刚刚泛起的那点不忍消失殆尽,才板着脸,用脚踢了踢软垫。 略显粗鲁的动作,终于成功把熟睡中的某人唤醒了。 阮昔努力爬起身来,揉揉惺忪的睡眼,望着身边的皇帝打了个哈欠:“陛下,早啊。”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半点没有玩忽职守后被抓包的惶恐,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在跟邻居打招呼。 “睡得可好?” 殷承景双手负在身后,冷声提醒她目前的处境。 “托陛下鸿福,安稳得很,半点都不担心。” 阮昔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拍拍小脸彻底清醒后,对他露出真诚的笑。 窗外的朝阳为她的明眸添上丝暖色,看得某人满腹的斥责终究未能留住,悄无声息散得无影踪。 罢了罢了。 听见屋内的响动,守在外面的宫人们立刻忙碌起来,片刻后便端着十几种洗漱用具进来伺候。 阮昔混在其中东忙西忙的,还很贴心地给他端了杯清茶来。 “陛下,味道可好?” 殷承景不作声,只将茶喝了一半,便坐到铜镜前命宫女梳发。 阮昔眨眨眼,不知是否多心了,这狗皇帝好像从刚刚开始,就在刻意无视她?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昨夜睡得太香,不小心打出呼声,吵到他清静了? 透过铜镜,瞧见身后端着茶杯的阮昔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殷承景慢慢开口:“近日梅园的花开得不错,天气转暖,瑞雪更是难得。周福海,传皇后今夜暖香阁开宴。” 阮昔闻言顿时阴霾尽扫,喜上眉梢,连带着瞧殷承景梳发的背影都顺眼了许多。 无人注意到,皇帝的薄唇边不知因何,多了些许温度。 15、第十五章 乐师 自打要设赏花宴的旨意传下去,整个后宫便沸腾了。 要知道,当今圣上肯踏入后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像这般赏脸与所有嫔妃共聚一堂,更是难得。 朝中事多,殷承景和几位重臣在御书房里商讨良久也不见出来。 阮昔倒乐得清闲,带着两个小跟班直接去了乐司。 御用乐师们在宫外另有住处,这乐司只是他们平日聚集演练的地方。 按规矩,在接到演奏的旨意后,总乐师会依照表演的场合与季节敲定具体曲目。 再将曲子送与舞司,让舞姬们尽快编排动作,最后再两司汇聚,磨合两遍。 往常演奏的旨意都会至少提前半月送来,谁知这次赏花宴召开得竟这般突兀,急得乐司上上下下忙成一锅粥。 “文和,快去送曲子,你也别回来了,带上八尺,帮舞司的人多顺几遍,赏花宴申时开,两司务必要在巳时前开始磨合!” 总乐师将曲子塞进张文和手上,顾不得斯文推了他两把,将人几乎半赶着撵了出去。 “大师傅,我……” 张文和吞吞吐吐想换个差事,谁知刚一开口,乐司的大门便在眼前重重关上了。 听着里面杂乱的丝竹之声,他无奈叹口气,整理着起皱的衣襟刚转身,不期然撞着了个“熟人”。 “呀,这不是张乐师吗?几日不见,一向可好?” 阮昔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他,下意识开心地挥挥手。 在瞧见对方微僵的脸色后,才猛然想起打招呼的方式不和规矩,连忙又改成了拱手。 张文和眉眼稍喜,刚想相迎,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硬生生冷了几分,甚至还甩甩袖袍,“哼”地背过身去,不理他。 “嘿!臭吹曲儿的!喜公公肯跟你打招呼是赏你脸,还真把自己当头蒜了!” 跟班太监李应好不容易找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这嗓子吼的猝不及防,倒吓得阮昔一激灵。 “哼,狗仗人势。” 张文和俊脸又一扭,傲气的模样不知怎的,让阮昔联想到微信里那两个左右哼哼的表情包。 “你说什么?” 李应、双兴两人登时急了,露胳膊挽袖子就要 揍人。 那张文和连忙后退一步,将谱曲挡在脸前,瞧着熟练的姿势,应该不像头次挨揍。 “狗、狗仗人势!” 边怂边叫嚣,阮昔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人,简直像只嗷嗷乱凶的未足月小奶狗。 阮昔伸臂将两条真正的恶犬拦在身后:“不可无礼,咱家与张乐师乃是生死之交。” 李应忿忿不平:“爷,您大度归大度,可这孙子也太混帐……” 阮昔敛去脸上笑意,难得神色严肃,将李应剩下的话硬生生吓了回去。 李应:妈耶,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若论见风使舵的本事,这些狗腿子可谓十级选手,方才还吆五喝六的,转眼间又忙不迭地哈腰认错。 忏悔到激动处,两人甚至还大嘴巴抡圆了抽自己,闹得张文和实在没眼看,连连摆手:“够了!够了!” 怕继续丢人,李应、双兴自动退到数十米外站着,不敢再打扰两人叙旧。 阮昔知道他在怪当初宫宴上,不事先商量便将他拉出来伴奏的事。 虽然结果不错,但若中途出现半点差池,盛怒之下的狗皇帝在处死阮昔的同时,肯定也会把他打包带上。 平白无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事后阮昔因忙着别的事,又不曾和他专门道歉过,以至于张文和对这小太监着实厌恶得很。 但气都是独自闷着才容易生,如今阮昔主动来访,态度也尚可,张文和郁结心中的气也消了些许。 “张乐师?” 见他脸色稍缓,却还死撑着不理自己,阮昔索性绕到他面前:“啧啧,张乐师好生无情啊,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不认得人了?” “在下和喜公公没话说。” “见外了不是?什么喜公公啊,都是外人瞎抬举,叫小喜子就行了。” 阮昔瞧见他怀中的曲谱:“这是要上哪儿去?” 张文和猛拍脑门:“不好,险些误了大事,快让开,我要去舞司……诶,你做什么?别弄散页了,快还给我!” 阮昔手疾将曲谱夺来,随手翻了翻,只觉得天书一样难懂。 学了这么多年舞,她自然认得乐谱,可那古代的谱子和现代不同,都是些晦涩的文字谱,阮昔根本就看不明白。 但此时不能露怯,她将拳放在唇边 清清嗓子:“今夜赏花宴非同小可,你们就拿这糊弄事?” 张文和直着脖子不承认,就差把心虚两字写脸上了:“莫胡说!乐理的事你又不懂,别添乱!” “无非宫商角徵羽而已,能有何难?” 乐理课上老师普及的那点知识幸好还留下一句,再配上阮昔高深莫测的表情,还真把张文和唬住了。 “曲调亢长沉闷毫无新意,半柱香不到就听得人起瞌睡,张乐师呀,陛下近日烦心事多,就想去梅园散散心轻松下,你们倒好,奏这种曲子,不是诚心给陛下添堵吗?” 阮昔摇摇头,将谱曲塞回他怀中,做无可奈何状:“这事儿本不该小喜子管,只是为着咱俩这情分才直言一二,张兄不信就算了。” 来这之前,阮昔曾经和宫人打听过乐司的事,知晓总乐师选曲的习惯。 今夜帝后赏的是雪中梅,要的就是清净优雅的气氛。 但凡动点脑子的,都会挑些雅致悠扬的曲子演奏,本无可厚非。 她也是随口试探罢了,没想到猜了个正着。 张文和脸色顿僵,流了半晌冷汗后,急吼吼的就要往回跑:“我去让大师傅换几首欢快点的曲子!” “欸,这都什么时辰了,张兄没听见里面的声音吗?恐怕大家早已排练上,再生变动,愈发耗费时辰,到时改个四不像出来反而不美。” 阮昔一番话更让他急得不行,连忙扯住她袖子问:“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阮喜,你快想想办法!” 见他主动和自己拉近距离,阮昔不禁莞尔:“既然曲不新,那便只能在舞上下功夫了。走,咱家陪你去趟舞司!” * * * 李应、双兴站得远些,也不知那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就几句话的功夫,那傲气十足的张文和脸色都变了。 扯着阮昔急忙忙跑开不说,一路上时不时的,还可怜巴巴地回头望望她,瞧这急切依赖的模样,哪还有半点生分的影子。 两人对视,心中暗暗确定:有猫腻。 可惜,等他们一路追着到了舞司,却被侍卫拦在门外不得进入。 舞司里美女如云,时常有管不住自己眼睛的下流胚子找尽借口往里钻。 为了杜绝这种事再发生,教习姑姑特意差人守着,就连阮 昔也是借由张文和的引荐才能进去的。 李应、双兴急得抓耳挠腮,软磨硬泡了半晌,甚至连银子都掏出来了,还是没能混进去,万般无奈下,只得乖乖等着。 直到将近巳时,大门才重新打开。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教习姑姑不知因何,竟笑着亲自送阮昔出门,末了还带领众舞姬,恭恭敬敬朝她福了一礼。 “恭送喜公公。” 李应、双兴: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阮昔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回到养心殿时,得知那群围着皇帝争吵不休的臣子,终于回去了。 殷承景靠在软榻上,眉头紧锁,两名宫女正战战兢兢为他揉肩。 阮昔悄咪.咪掀门帘瞧了眼,见他神色不好,正打算过会儿再来,不料刚一缩头就被叫住了。 “滚进来。” 阮昔:你不是闭着眼吗?怎么看到我的!! 殷承景掀开眼皮,目光中带着疏离的审视。 阮昔深觉不妙,这狗皇帝肯定是让那些大臣气着了,周身气压低得要命不说,眼神还危险得很。 可怜伺候他的那些宫女,小脸各个都煞白无血色,战战兢兢陪着小心,生怕哪儿惹了圣怒性命不保。 “小人前去询问了下赏花宴的准备事宜,确保无虞,才敢回来禀告。” 阮昔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柔和,此时万万不能嬉笑讨巧。 要知道,这脾气爆的人在发怒时,最讨厌拎不清的人在眼前没心没肺地笑。 被阎罗似的老班狠狠修理过无数次的阮昔,深谙此道。 等了良久,心气不顺的狗皇帝才冷冷开口:“传旨,今夜的赏花宴多加个席位,与七王爷同聚。” 阮昔应了声,暗道怪不得他肝火正旺,八成是为了这个七王爷殷博明。 那可是原著中真正的男主角,身上光环加持必然不一样。 有他在的地方,任何人都会成为陪衬品,连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一样。 作为注定要被消灭的大反派,他顶多还能再逍遥几年,就算本能反感自己这位七皇弟,也情有可原。 还是别留在这儿触他眉头的好。 阮昔悄悄站起身来,预备借此开溜,谁知周福海却堵在门口,将她又堵了回去。 “嗐,这种传旨的事用不着你,快去陪陛下再说说话!” 16、第十六章 背锅 殷承景垂目沉思,修长手指缓慢转动左手上的白玉扳指。 瞧他仍是副郁结难舒的模样,再想想他日后早就被注定的悲惨下场,阮昔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泛出丝酸楚。 她穿的是一本书,面前这些栩栩如生的面孔,只是某位作家笔下的角色而已。 殷承景真的存在吗? 从被创造出来那刻,狗皇帝便注定是男主角的踏脚石。 那他的一生,是否还有意义…… 阮昔摇头,自己都被困在梦中,却还为那些虚无缥缈的纸片人思量,未免太过可笑。 想是这么想,脚下却还是不由得朝房间角落的火炉靠去,将在外面冻得冰凉的手指慢慢烤暖。 皇帝取暖用的银炭价格不菲,点燃后烟极少,甚至还会散发出阵阵暖香,可比阮昔屋里分到的煤炭强多了。 烟咕咚咕咚冒起,简直能呛得人泪流,非得被冷意逼得熬不住,才肯勉强燃上一盆。 直到被冻木的指尖重新活血,阮昔才用力搓搓双手,轻步走到殷承景身后,冲那两名揉肩的宫女挥挥手。 当柔软温热的手指,力道适中地为自己按揉太阳穴时,殷承景才回过神来。 那散发着暖香的柔荑似在有意寻着某种脉络,随着指尖一圈又一圈的游推,让他脑中紧绷的弦逐渐松弛。 找准某个穴位,手指停下,慢慢发力,着重按压几下,原本紧锁的眉头也下意识舒展开。 殷承景长舒口气,微微仰头,尽情享受这温柔又专注的按抚。 一室静谧,唯余炭火噼啪作响。 * * * 待到天色暗淡,即将换华服赴宴,殷承景的脸色已然缓和不少。 周福海在旁看得啧啧称奇,纳闷阮昔莫不是把驯虎的本事都用到皇帝身上了? 怎么只要她一出手,殷承景的毛就能被捋顺? 在阮昔没回来之前,曾有过不安分的胆大宫女学着她当初的样子,笑着劝皇帝出去散散心。 谁知殷承景却怒砸茶盏,让侍卫连碎瓷片带人一起扫了出去。 周福海:还好开口劝的人不是咱家。 宫女为殷承景换上暗紫九纹龙华服,临行时不经意走进纸灯笼的烛光里,原本薄情冷漠 的眉眼,又添上三分柔意。 阮昔时常瞧着电视上走秀的模特就怪好看的,天生衣服架。 可那些人没有睥睨万生的傲气,掌玩生死的强权,更不会让看见他们的人心生敬畏。 殷承景有种特性,不论何样款式的衣服穿在身上,都能用骨骼外的另一种气度将它撑起。 人都说,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 可阮昔觉得,纵使他换上麻衣步履,一言不发,也能让人瞧出不凡来。 俊得很,似画中走出来的无双少年,让阮昔大饱眼福。 她从不承认自己是色批,只是有点颜控罢了。 一点点,至多一点点…… “看什么?” 殷承景忽然发问,阮昔没防备,顺嘴就把心里话说出来:“皮相真好……” 可惜人太狗了。 阮昔惊慌,险而又险地把后半句话咽回去,听周围人都倒吸口冷气,连忙找补:“陛下英姿卓群,小人看晃神了才一时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周福海在旁直嘬牙。 未经允许擅自仰面看君可是大不敬,单凭这条,摘了她的脑袋都不为过! 谁知殷承景冷呵一声,便负手离去了。 远瞧着,下颌似乎比平时昂得更高些,步履也略显轻快。 很像大摇大摆的雄孔雀。 周福海:咱家老了啊,看不透,真是看不透…… 一行人簇拥着殷承景来到梅园的暖香阁,各嫔妃均起身问安,其中也包括先一步到场的七王爷殷博明。 “皇兄来得迟些,可是被路上的美景耽搁了?” 殷博明身着湖蓝长袍,腰挂汉白团象玉佩,笑吟吟朝殷承景打趣道。 只有当着外臣的面,七王爷才称皇帝为陛下,私下里更惯于唤他皇兄,显得兄弟间亲昵些。 “老七惯会说笑,这席间美景已足够,又何须驻足?不过有事耽搁点罢了。” 殷承景走到七王爷身边拍拍他的肩,两人笑着闲聊两句,旁人看在眼里,还真当彼此亲密无间。 阮昔心中腹诽,哪儿有什么要事,这家伙明明就是懒得动,才踩着时辰来的。 众人按位份落座,七王爷坐在皇帝下首,对面则是皇后娘娘。 这两日阮昔在同养心殿的宫人闲聊时,倒也探听到不少消息。 比如现居于凤 位的魏后,是先皇第十二妹,清平公主所生。 在上届夺嫡之争中,先皇便与清平公主互相扶持,两人虽非一母所生,关系却密似嫡亲兄妹。 因有此缘故,即使清平公主为人骄横跋扈,甚至做出纵奴当街殴打忠臣之后的事来,先皇也未曾斥责半句。 当清平公主九死一生诞下魏后,先皇更是爱屋及乌,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据传言,先皇本有意将其许给大皇子为妃,两家亲上加亲,缔结良缘。 谁知魏后却看中了当初的五皇子殷承景,吵着闹着非他不嫁,连清平公主都无可奈何。 殷承景母妃早逝,虽天资聪颖,然性情孤冷,不得先皇青睐,朝中又无势力。 按理说,本是离太子位最远的。 也是机缘到了,某年某月,宫中瘟疫盛行,连先皇后也未能幸免。 殷承景便衣不解带在身边侍候着,尽心尽力,足足坚持三个月,等到先皇后病愈,他却病倒了。 先皇后感动不已,因嫡子早夭,无人承欢膝下,便向先皇请命,将殷承景接到身边养。 如此,有了先皇后和平清公主的庇护,殷承景逐渐在众皇子中崭露头角。 运筹帷幄数载,终在大皇子犯下忤逆罪,被贬入宗人府时,当上了太子。 随着先皇驾崩,魏太子妃也熬成了魏后,尊荣无二。 她虽容貌美艳,却继承了清平公主一等一的坏脾气,处事铁腕铁面,心胸狭窄,眼不揉沙,常因小事动辄责罚重嫔妃,弄得后宫怨声载道,却无处奈何。 毕竟,皇帝对魏后向来礼遇有加,谁又有几个胆子敢去御前多嘴? 魏后显然为了今日的赏花宴特意打扮了番,珠翠满鬓、香腮点唇。 未等兄弟俩寒暄完便忍不住插话,言语中尽是对花宴巧思妙排的得意。 阮昔端着酒壶抬眼扫过,发现除了之前送过热汤的丽美人外,还有几位嫔妃也信了她有意散出去的谣言。 或是衣裙、或是钗环,必有和那些花沾得上边的元素,更有甚者在鬓边直接插了朵纸叠的海棠。 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 阮昔暗暗将这些嫔妃的名字记下,遇到不熟的,便退到一旁,悄悄问石春。 负责安排班次的黄公公是个 识时务的,见阮昔近日风光得很,又亲自前来相商,便没为难她,答应将石春调到她如今的班次。 原本同寝的另外两人曹亦、张为也在这个班次,只是平日总对阮昔的眼神躲躲闪闪。 就算她主动找他们说话,大多时候也借口有事要忙,匆匆离开。 自阮昔出了事后,东夹道那边可是安静不少。 皇帝亲自下旨捉贼,禁卫军在万中的统帅下,硬生生比以往多了三倍的工作量。 如今每个卡口都有侍卫,巡逻队更是昼夜不休,连只苍蝇都别想乱飞,更别提贼人。 纵使某些人心中再急,也不敢在这风口浪尖再动手。 “你记这么多主子干嘛?莫不是有朝一日,想调到哪座宫里服侍去?”石春私下用胳膊肘碰碰她:“咱家可听说了,你爱慕某位娘娘身边的俏宫女!” 阮昔脑海中浮现出神秘姑姑那张凶巴巴的老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这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除了石春外,张应那两个跟班也暗搓搓探过她的口风。 到底谁在背后乱嚼舌根?! 周福海吸吸鼻子:阿嚏! “听闻皇兄对当日驯虎的小太监颇为看中,不知可有此事?” 聊着聊着,殷博明不知怎的,竟把话题扯到阮昔身上去了。 席间骤然降温,数十道目光如刀般全都打在了阮昔身上。 这其中,要属德妃的眼神最为凌厉,美眸中甚至还有不少怒气。 阮昔暗叫不妙,自己这两天为狗皇帝背了不少锅,如今这是被人恨上了。 前阵子因玩忽职守被撤职的禁卫军头领,虽是兵部尚书引荐的,但背后和蔡太师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德妃正是蔡太师之女,得知皇帝因个小太监当众驳了父亲面子,心中自然迁怒阮昔。 苍天可鉴,她跟这事半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狗皇帝自己想寻个由头换人,拿她当靶子! 可惜,这其中缘故谁都不知晓。 德妃是仅次于魏后的四妃之首,后宫中自然有不少嫔妃依附于她,连带着对阮昔也没什么好印象。 此次宴会,若阮昔能安安份份的,倒也无人想起这茬。 可偏有个多嘴的七王爷闲扯到了她身上,气氛才会如此尴尬。 “七弟说笑了,他不过比寻常蠢材机敏些。” 殷承景侧头瞥了阮昔一眼,淡然答道。 “哦?听皇兄这口气,似乎和坊间传闻相差甚远啊。” 殷博明俊朗的眉眼稍弯,朝阮昔招招手:“上次在宫宴上你出的风头可不小,近前些,让本王好生瞧瞧。” 17、第十七章 德妃 阮昔如芒刺背,对着殷博明行了一礼:“七王爷说笑了,小人粗俗鄙陋,不值一看。” “还是这么巧舌。”殷博明忍俊不禁:“哈哈,皇兄,看来这小太监还不听旁人使唤呐!” 殷承景端起酒杯,低低扫了她一眼。 阮昔无奈,只得步履僵硬走过去,刚想为七王爷添杯酒,不料对方竟将她的右手抓住了! “七、七王爷?” 她大为吃惊,搞不清这是什么路数! “这手指白嫩细滑的,怎么随手一指,便能驯服凶悍无比的猛虎?” 殷博明兴致大起,抓着她的手腕反复验看,似乎在品味某种稀奇物。 阮昔忍了片刻见他还不打住,着实受不了这种登徒子行为,趁他不备,使出全力猛然将手抽回。 “小人曾喂食过白虎,万物有灵,想来那虎也是通人气的,许是因熟悉小人的气味,才不曾伤人。” 她稳声应答,刻意又后退一步,以防他再动手动脚。 山雀粪的事不能让外人知晓,一旦走露风声传到乌跶,当初那场戏就白演了。 况且狗皇帝明显对他的七皇弟颇为忌惮,若和他牵连过多,很难不惹祸上山。 毕竟殷承景的脾气难捉摸得很,起码如今她还没看透。 “你这说辞,哄骗了不少人?” 殷博明笑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问。 “七王爷,玉酿虽好,切勿贪杯。” 阮昔恭恭敬敬向他鞠一躬,退回到皇帝身边。 今夜是皇后筹备的家宴,众嫔妃趁此亲近皇帝还来不及,哪容一个小太监出太多风头? 这殷博明每次出言,都会将她拽入难堪境地。 堂堂男主角,怎么情商低成这样? “皇兄人□□得不错,还挺懂规矩的。” 幸而殷博明没再缠着她不放,转头继续跟皇帝说笑。 听见“懂规矩”三个字,养心殿所有宫人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七王爷,“好”眼力。 “老七对他如此感兴趣,不如领回府中如何?” 殷承景漫不经心问道。 谁都听出他只是随口一言,谁知这七王爷竟当了真,拱起手,眸光明烁接道:“皇兄舍得割爱?那老 七就……” “戏言而已,何必当真。” 殷承景敛去眼底的玩味,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他。 君无戏言,却还用“戏言”二字驳回,狗皇帝似乎很不悦。 阮昔隐约觉得自己真成了某种物件,在这兄弟二人的暗中角逐间被推来扯去的。 真倒霉啊…… “陛下,美景难得,何不移步共赏?”魏后用绢帕轻沾嘴角,施施然站起身:“今年院里除了红梅外,还移栽了难得的青梅,开在雪中别有风味,薄雪易消,错过岂不可惜了?” “就依皇后所言。”殷承景大手一挥:“摆驾。” 此前降的雪仍积在地上,趁着初春的暖阳出来前,尚能存留几日。 众嫔妃在宫女的仔细搀扶下跟在皇帝身后,一路环佩叮当,馥郁袭人。 然脂粉气着实过浓,站得进了些,甚至掩盖住了梅花新雪原有的清香。 “喜公公。” 听闻有人呼唤,阮昔驻足观瞧,原来是昨夜送汤的丽美人。 她似乎还对杏花有种非一般的执着,今日的这身衣裙绣样明显更精美些,连额间也画了朵。 周身白黄相配,雅倒是挺雅的,只是怎么看都有种不太吉利的感觉…… 其余嫔妃估计也颇为忌讳,三三两两的都不与她同行,偏偏丽美人只当自己姿色非凡,其余人怕站在身边被压风头,这才故意疏离。 “丽美人万福。” 阮昔应对她时倒不紧张,像这般心性单纯些的,比阴邪之辈要好得多。 “听闻喜公公今日在舞司逗留许久,怎的方才宴席上舞姬的表演平平如常,并无甚新意?” 丽美人是个爱热闹的,宫中不少趣闻都尽熟于心,对阮昔这位正得圣眷的御前太监更是留意几分。 何况阮昔去舞司时并未避着旁人,她会知晓也不稀奇。 “小主勿急,再往前走走。” 阮昔清楚旁边还有不少耳朵在悄悄听着,故意卖了个关子。 丽美人眉间稍喜,捧着皇帝所赏赐的手炉,步履快了几分,却不敢越过妃位去,只得跟在后面暗自心焦。 “陛下,前面那几棵便是青梅了。” 魏后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响起了八尺的声音。 独奏,乐旷而空灵,在偌大的梅园中悠然响起,将众人 的嘈杂都掩盖下去。 原本黑漆漆的前方忽然亮起数盏光亮,仔细一瞧,竟是手持琉璃灯婷立的十几位舞姬。 此亮相太过惊艳,还未等人回过神来,琵琶弦音加入,合着玉珠走盘的清脆节点,众舞姬在夜色中翩然起舞。 裙摆飞扬,其中最为出彩的,便是舞姬手中的琉璃灯。 烛光下的美人本就有股别样姿彩,随着灯位的不断变换,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舞姬身上,如同婀娜多变的仙子,看得人目眩神迷。 琵琶清悦,八尺悠扬,两厢一静一动配合着,使原本略有些单调沉闷的曲子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直到一曲舞毕,灯摇尚未止,皇帝便难得地赞了声“好”。 称誉四起,尤其是皇后最为开心,当下赏了两司的别出心裁,宣教习姑姑和总乐师前来问话。 两人哪受过这种重视,齐齐跪倒御前,心中喜忧交杂,只得不停扣头谢赏,半句不敢多言。 “此舞不俗,尔等竟能编排出来,着实费心了。” 殷博明不住拍掌:“明日让我府中的舞姬也过来学学,有此美景,怕不是把满园的青梅都给比下去了。” 总乐师与教习姑姑对视一眼,犹豫半晌后,终说了实话:“七王爷过誉了,此等新奇事物哪是臣等顽固想出来的,全仰仗于喜公公的良策。” 短短一句话,让阮昔再次成为焦点。 “又是你。” 殷博明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这位喜公公果真不简单呐。” “小人可不懂这些,只是随便出了个持灯起舞的点子罢了。” 阮昔谦虚低着头。 “赏。” 殷承景心情似乎不错,吩咐众人起身,再舞一曲。 周围私语纷纷,这两司的总管也真是大胆,事先未曾禀告操办赏花宴的魏后,就敢擅自行事。 若冲撞了贵人,真是几颗脑袋都赔不起。 幸而帝后都没提及此事,笑语连连,着众嫔妃在园中自行观赏,不拘礼数。 张文和远远的瞧见阮昔想打招呼,可她周围着实围了太多宫人,一时半刻也挤不上前去,只得与乐司的同僚共贺一番。 “巧言惑主,整日想些淫技讨好君王。” 赞贺忽然被一阵不合时宜的冷嗤打断。 阮昔见到来者,不由微微一愣。 德妃…… 18、第十八章 麻烦 原本簇拥在阮昔身边的人立即噤声退到旁去,闪得那叫一个快,独留她在原地。 与容貌艳丽的魏后相比,德妃的姿色着实稍逊三分。 眉骨略微过高,眼神锐如刀,发髻高高拢起,梳得很紧,几乎将眼尾也吊起少许。 她身着冷墨宫裙,外披火狐毛氅,双手无名指和尾指均戴镂金镶绿宝石指套,将条绢丝帕拿在手中轻攥。 仿佛把那缠绕指间的帕子,当成了阮昔的脖颈,由轻至重缓缓□□着。 “德妃娘娘恕罪,小人只是在舞司的管教姑姑编排时略插几句嘴,实属一时兴起,绝无魅主之心!” 阮昔暗叫倒霉,帝后与七王爷已逛到了梅园的别处,她方才被绊住了脚,没能跟上。 眼下这德妃显然在故意寻事,怕不好善了。 阮昔正思忖该如何脱身,下颌冷不防被一支冰冷的指甲套挑起。 “无心?”德妃手上渐渐用力:“哄得陛下眼中只有人,哪儿还容得下什么青梅红梅的?” “姐姐说得不错,这坏坯子也不知得了那些舞姬多少好处,竟敢弄此等下作伎俩!” 人群中走出位面带怒容的嫔妃来,阮昔方才正向石春询问过她的位份,正是昨夜给殷承景送过诗的秦婕妤。 她的运气没丽美人好,连个手炉都没得到,因书法技疏被皇帝教育的事还传得众人皆知。 丢脸到这个份上,明里暗里不知遭到多少耻笑。 这股气无处宣泄,自然全都撒在了故意放出假消息的阮昔身上。 关于皇帝钟爱玉兰的消息,阮昔散给了五名宫人,今日却只有宫女秋离腕上出现紫青伤痕,显然被狠狠责罚过。 眼下便对得上号了。 其余嫔妃中,还有两位身着玉兰绣样的衣裙,色泽和款式各不相同。 即便是同一个谣言,阮昔的散布时也会带上微妙的差别,以便以后将细作和其背后的主子联系在一起。 但这批网撒下去,还会有漏网之鱼。 那些听了谣言却没采取行动的主子,或是两名同主的细作私下互相核对后,发觉不对劲儿的情况也必须考虑其中。 原本她还想继续撒网,不料却被这两名 女人拦住了。 唉,打工人又做错了什么? “回德妃娘娘和秦小主,实不相瞒,小人此番举动,的确有意讨个巧,使陛下心欢。” 见一味否认没用,阮昔索性大方承认了。 德妃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荡,不由得收回手:“认得倒是爽快。” 阮昔深福一礼:“近些时日,陛下政务繁忙,多添了头痛之症,却不肯宣太医诊治,每每发作时只强忍下,与重臣会面后此疾更甚。” 德妃默默把玩着手中的绢帕,并未打断她。 “小人卑微,劝不得,看在眼里只能干着急,今日去寻张乐师时,恰巧碰到舞司编舞遇难,就在旁多了几嘴,私心想着这新奇的灯舞,兴许能博陛下展颜。” 话音刚落,秦婕妤便冷嗤一声:“哼,照此说来,你倒还是个忠仆了?” 阮昔不卑不亢,蓦然中气之足地提高音量:“德妃娘娘!天地可鉴!小人若有歪心,即刻引天雷劈……” “住口!陛下尚在近处,说什么丧话!” 德妃迅速打断她的话,目光凌厉盯着阮昔的脸:“早就听闻喜公公巧舌如簧,果真名不虚传。” 阮昔心中暗松,那秦婕妤说白了就是个煽风点火的,只要能搞定德妃,她便不是问题。 梅园里的人这么多,就算德妃有心想要为难她,也总得寻个恰当的理由。 “娘娘,陛下身边还需照料,若无其他事,小人可否先行告退?” 阮昔跃跃欲试要开溜,不料还未走出两步,蓦然又被叫住。 “来人啊,架住她,好好搜身。” 短短一句话,惊得阮昔血液倒流。 她抬头,正好瞧见德妃皮笑肉不笑地吩咐身边的宫女:“若身上果真无舞姬私赠的好处,本宫便信你方才所言。” “德妃娘娘……” “搜。” 两名膀圆腰粗的姑姑不待阮昔分辩,铁钳般的手死死将她的双臂背在身后。 “娘娘,小人真是冤枉的,小人……” 像是预料到她会乱叫,一方手帕适时堵在了她的口中。 “小喜子啊,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真不心虚,还嚷什么?” 一阵熟悉的尖细嗓在耳边响起,还在奋力挣扎的阮昔抬头,正好看见了李贵英那张令人作呕的丑脸。 “放心,师徒一场,咱家定会证明你的清白。” 看见阮昔脸上惊愕的表情,李贵英狞笑着,将爪子似的脏手朝她伸来! 19、第十九章 掌掴 眼瞧李贵英那双又黑又长的爪子就要往自己身上摸,阮昔飞起一脚,直接踹中他的小腹。 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大胆!” 秦婕妤怒斥一声,许是没见过这等刺头,气得音都变了调:“敢阻碍搜身,分明是做贼心虚!你们两个没用过饭吗?快控制住他!” 捂着肚子栽倒在地的李贵英不住哀嚎,瞄见德妃寒霜般的脸后立刻咬住咬牙,硬撑着一骨碌爬起来。 阮昔挣扎得厉害,饶是那经验丰富的两名姑姑联手也堪堪才将她按住。 “呸!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贱种,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德妃娘娘面前,也容你撒野?” 李贵英挽起袖子,一张瘦马脸更是拉得老长:“哼哼,太监能往哪儿藏东西,咱家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先扒你小子的裤头,看看里面可有宝贝……” 秦婕妤与德妃闻听此言皆皱眉,下意识避过身去,那些看热闹的宫人却各个躲在树后,暗中引颈观望。 太监本就没根,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平日里本就刻意回避此事,如今被这般当众羞辱,真比赐死还教人难受。 阮昔四处张望,就连方才同她说过几句话的丽美人,都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扭开了脸。 没人肯为个小太监惹上是非。 当初东夹道的人如此,梅园里的莺莺燕燕亦如此。 呵,某人还真是耐得住性子…… “且慢!” 就在李贵英即将抓住阮昔腰带时,一声怒喝忽然响起。 男声? 和她心中预想的不太对呀。 阮昔困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张文和费力甩开不断拉扯他的总乐师,整理下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衫,挺起胸,跨步冲了过来。 “德妃娘娘,梅园里贵人众多,就这样当场扒下阮喜衣物搜身,于礼不合!” 在遇上德妃不善的目光时,张文和明显瑟缩了下,但很快又梗起脖子,挡在阮昔身前,将李贵英重重推开。 “你可是在教本宫做事?” 德妃危险地眯起眼。 “下官笨口拙舌,无意冒犯娘娘,更不是要替阮喜开脱。”张文和紧张地滚滚喉咙:“即要搜身,带到无人处即 可,何必非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回头看看阮昔,眼中满是酸楚,下意识想伸手将她口中堵着的绢帕扯掉,又有所顾忌地硬生生忍住了。 “哼,你胆子不小啊,还敢跳出来为这阉奴求情,莫不是跟他狼狈为奸,一同策划的这件事?” 好戏还没演到高潮就被打断,秦婕妤气涌胸口,指着张文和的鼻子:“来人,将他也拿下,一起搜搜,看看是不是同党!” “秦小主!无凭无据,怎么能轻易污蔑人!” 张文和大吃一惊,连连后退,方才冲出来时所鼓起的勇气瞬间消了个干净。 躲在树后的总乐师连连跺脚,恨自己方才没拦住。 这张文和人不错,就是遇事太冲动,还没什么大本事。 惹了祸向来难圆,性格又怂又耿直,简直矛盾到极点! 平日在乐司时,总乐师还能照看一二,如今惹上了德妃,就连他也无能为力。 张文和是个文弱体质,手无缚鸡之力,能拿动八尺就不错了,真动起手来连个莽点的宫女都挣不过。 同被堵上嘴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颇有种难兄难弟的意味。 张文和:我后悔了。 阮昔:你后悔晚了。 此番闹腾又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德妃隐隐不悦。 她特意挑个略僻静的地方发难,就是想私下给阮喜点教训。 可气秦婕妤是个没脑子的,几句话下来又牵扯进张文和。 处置个小太监容易,宫中的奴才罢了,可乐师不同,食朝廷俸禄的臣子,哪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当众羞辱? 此事怕不妥,父亲蔡太师这几日与皇帝关系不融洽,万一再因小事牵连到前朝可如何是好…… 不远处,一棵枝桠低矮的青梅后,某个身影再次隐回暗中。 “娘娘,再不出去,那丫头的真身就要暴露了!” 身边传来阵极度不安的问询,在主子耳边急急低语。 月影稍移,照在她身上,正是当初引阮昔进宫的那位姑姑! “放心,德妃不是个蠢的,她不会再动手了。”那人冷笑着,在梅园中隐去身形:“这丫头迟早是个祸害,断断不能再留。” 姑姑恭敬低下头:“小人遵旨。” “松开她的嘴。” 闻得德妃语气稍缓,负责押 制阮昔的姑姑立刻心领神会,不再像之前那般用力钳着她,唯独李贵英还看不出眉眼高低。 “娘娘,不能放啊!这小崽子舌头能挽出花来,最善诡辩!就这么塞着,让咱家先给他几个耳光,再好好收拾……” “啪!” 掌掴声清脆响起,周围皆是一静。 李贵英捂着右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轻颜,仿佛在做梦。 “没规矩的东西,连娘娘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轻颜年纪不大,办事却飒爽得很,明明身材比李贵英还要矮上一头,气场却压得对方不自觉佝起了身子。 “姐姐……” 秦婕妤半句话尚未说完,便被德妃阴冷的目光堵回。 深宫后院的孤掌难鸣,嫔妃间互相攀附利用倒是常态,可秦婕妤并无资格庇在德妃羽翼下。 此人太过蠢笨,容貌连丽美人都比不上,善妒刻薄又无城府,半点忙都帮不上,留在身边也是碍眼。 今夜处置阮昔时,也是秦婕妤自己凑过来的,站在德妃身后狐假虎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攀上了高枝。 “罢了,难得陛下今夜心情不错,本宫也不想因一个阉奴破坏兴致。” 德妃抬手假意整理云鬓,大宫女轻颜立即搀着她缓步离开。 “搜身就免了,把阮喜押到园角掌掴二十,以示告诫,至于张乐师,放了。” 重获自由的张文和着实高兴不起来。 那些善于掌刑的姑姑下手重得惊人,就阮昔这细皮嫩肉,恐怕一巴掌下去半张脸就能肿起来。 二十掌下去,且不说皮开肉绽,能只掉三颗牙都算少的! “娘娘……” “文和!” 阮昔首次直呼他的名字,厉声阻止他冒险再为自己求情:“不过几巴掌而已,阮喜谢德妃娘娘赏!” 德妃的脚步并未停下,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哼,事到临头还嘴硬!一会儿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再说话!” 秦婕妤甩甩袍袖,愤然离去。 “阮喜!” 见阮昔被押走,张文和心中焦急,也想跟上去,被疾步赶来的总乐师拿着乐谱劈头盖脸一顿揍。 “喜什么喜!你小子被鬼迷了窍,有命活着还不快走,真想把整个乐司都拉下水?!” 张文和 不服,方才皇帝赏赐的那些好处,还不全多亏阮昔得到的? 如今人家落了难,大师傅就翻脸不认人,真真没良心! 有良心的张文和最终还是没能伸张正义,被乐司的一干同僚脚不沾地地架走,恨不得直接把他绑起来。 梅园大得很,从头至尾逛起来,没一个时辰都走不完。 路上不住的有好奇的目光朝阮昔脸上投来,谁都认识这是最近正得圣宠的御前太监,却不知犯了什么罪。 各种猜测不绝于耳,整座梅园都在窃窃私语。 行刑姑姑押她前往的地方,是园子里梅枝最稀疏处。 这几株梅因生长得不好,特意被移栽到角落里,花朵伶仃,勉强为梅园多添几分色彩。 将阮昔推至冰冷的红砖院墙,两位行刑姑姑宽膀的身躯像太行、王屋二山般,将她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待会儿可站住了,别没挨两下就装死,老身还得费力擎着你。” “太行”姑姑活动着手腕,往掌心上啐了口唾沫,让阮昔想起电视中那些刽子手在动刀前,总会煞有介事地往刀刃上喷口酒。 还挺有仪式感的…… “两位姑姑且等等!” 眼瞧着巴掌就要来了,阮昔忙鞠了个大躬,四下看看确认无人后,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来。 二位姑姑互相看看,装模做样地清清嗓子。 “好啊,你果然暗通那些舞姬,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欸,这银子明明是姑姑们方才不小心落在地上的啊,小人不过顺手捡起来罢了,和舞姬能扯上什么关系!” 阮昔笑着将银子塞进二人手中:“不止这些呢,小人平日就爱闲逛,这宫中主子手也略散些,时常掉下个金呀玉呀的,小人见无人寻,也就捡了不少,适逢姑姑在此,便一并交了!省得烫手山芋似的留着,有个什么事儿也说不清不是……” 当日驯虎有功,狗皇帝除了让她升职外,还赏了不少银两。 阮昔一直留着没乱花,心想着多攒攒,等到日后出宫,也能当个闲散的小富婆。 没想到如今竟用在这两个夜叉身上了。 两位姑姑将银子拿在手中掂量几下,面上不似方才那般僵硬,却仍旧板着脸。 “少来这套!德妃娘娘亲自下的命令,老身就让你这么光鲜水滑的回去,成何体统?” 听话听音,见这事儿八成稳了,阮昔心中欢喜,割财的肉痛感也减轻不少。 “咕咕们多虑了,德妃娘娘只是一时气恼,又怎会把小人的事久久放在心上?待会儿小人自捂着脸溜出园子,这黑天瞎火的,谁又会细看……” “好啊,怪不得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私通!” 20、第二十章 偏护 两位姑姑拿银子的手一抖,下意识将其用袖子遮掩住。 在瞧见逶迤而来的秦婕妤时,皆暗骂晦气。 这女人怎么比狗皮膏药还粘人,方才纠缠了半晌不算完,这会儿又悄悄跟过来了! “啧啧,德妃娘娘向来御下有方,未料想竟出了你们这等货,还敢阳奉阴违!我这就去回禀姐姐,看她饶你们不饶!” 秦婕妤谱摆得十足,吓得两位姑姑忙不迭拦住她:“秦小主误会了,这银子是方才阮喜捡来的,交于小人暂管,等会儿就要送到内务府去,可不敢私藏!” 此话哄三岁娃娃都寒碜,秦婕妤自然不信,嘲讽之言还未出口,墙边的阮昔却突然应下了:“姑姑们所言不虚,银子确是小人捡到的!” 这事若真闹到德妃面前,恐怕几个巴掌都挡不住,她保不齐还有被杖责的风险。 昨日宫中恰好有人受罚,阮昔刚好见过那黑红棍子,又粗又长,着实打下去,骨头都得断! “哦?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秦婕妤不耐烦地甩开两人拽着自己的手,随侍宫女怜月殷勤地用绢帕将小主的掌心擦拭干净,生怕沾上脏。 阮昔星眸灵活转了转,笑道:“没想到秦小主对宫内责罚下人之事如此上心,连德妃娘娘亲派的姑姑都信不过,非要降尊调.教一番,不知传到娘娘耳中,会不会感念您的多劳?” 宫女怜月脸色略变,隐隐觉得不妙。 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家这位小主平日本就不受德妃待见,若是这两个老奴回去乱嚼舌根,怕又要惹其不快了。 思及此处,怜月悄悄拽着秦婕妤的衣袖,想劝她收敛点,谁知对方半点不领情,反而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呵,不管是谁宫里的人,都是主子的奴才!别说骂两句,本婕妤就算动手打又能怎样?” 两位姑姑原本还对她忌惮几分,听了这话,心中无名火顿时烧起。 身子也站直了,双手在腹前端庄叠好:“秦小主此话不假,但一宫有一宫的规矩!小人们纵然犯错,也该去安宁宫主殿领罚,何苦被芳华宫偏西殿的人多舌。” 宰相门前三品官,德妃贵为 四妃之首,宫内的下人平日也跟着作威作福惯了。 除帝后外,又把哪个真正放在眼里过? 况且这秦婕妤言语中透着轻狂,半点没把德妃的威严放在眼中,激得两位心思敏感的姑姑护主心骤起。 区区个婕妤,万年不得宠,连主殿都住不上! 何来的脸面在她们跟前嚣张?! “岂有此理!好奴才,私下受贿不说,还出言不逊,欺负到本婕妤头上来了!” 屈居于文昭仪,只得窝在偏殿这件事,本就是秦婕妤一块心病。 眼下被人故意掀出来挤兑,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刚要继续发飙,身后忽然响起声轻咳。 瞧见来人,阮昔一喜,眸中点点星光都亮起来了! “周公公!” 周福海手持拂尘搭在左臂上,身着暗红勾金丝蟒袍站在雪地里,神色清冷,后面还跟着有些气喘吁吁的石春。 明明是冷天,石春额前还是冒出不少细汗,显然刚跑过。 秦婕妤不自在地将还未吵完的话咽下:“周公公,何事?” 周福海略微欠欠身子,算是对她行了个礼:“今儿个陛下难得有雅兴到园子里转转,偏生有人聒噪不休,打扰清净,便着咱家前来瞧瞧。” 两位本欲行刑的姑姑见状,立即退到旁边垂首站着,乖顺得像见了猫的老鼠。 比起没脑子又没势力的秦婕妤,她们显然更敬畏这位总管公公。 秦婕妤没想到竟然会惊动陛下,略有些心慌地用绢帕掩掩嘴角:“是阮喜这奴才触犯宫规,才被德妃娘娘下令责罚。” “哦?” 周福海闻言,迈步踱到两位掌刑姑姑面前,眼刀一扫,吓得对方头更低了几分。 “方才你们的话,咱家恰巧听到一二。有句话说得不错,‘一宫有一宫的规矩’,怎么养心殿的人犯了错,要劳烦尔等出手?” “太行”姑姑承不住周福海威慑的目光,腿软直接跪下:“回周公公,小人也是听德妃娘娘的吩咐才……” “咱家没记错的话,德妃娘娘并无协理六宫之权,怎的擅替皇后娘娘、陛下做起主了?” 周福海问责愈甚,不待两位姑姑再回话,拂尘狠甩:“还不走?是想同咱家到御前理论?” “小人不敢!小人告退!! ” 见两位姑姑仓惶离去,秦婕妤虽有些不甘,也被宫女怜月连哄带劝地扶走了。 “阮喜!没事!” 石春两步蹿到她身边,转圈儿打量她半晌,见果真没什么伤痕,这才放心。 周福海板着的脸终于破冰,压着火伸手戳点她的额头:“成天的净在外面惹事!碰着那不好惹的还不绕着道走,这点分寸都没有吗?” 阮昔护着头四处躲周福海的指头,嘴里嚷嚷着“小喜子冤枉”,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冬日的寒夜,貌似也不那么冷了。 回去的路上,阮昔才在与石春的闲聊中得知,周福海是殷承景派来的。 “咱家见失态不妙,就赶忙去寻人帮忙,跑了半晌恰巧遇到周公公,烦劳他老人家听说此事后,将来龙去脉禀与陛下,这才得了令前来救你!” 石春说起此时来仍心有余悸:“乖乖,好端端的你怎么惹到安宁宫那位的?” 阮昔无法明言,只得扯了个别的借口遮掩过去,心想怪不得周福海方才敢和德妃叫板。 原来身后有狗皇帝在撑腰。 哼,算他有良心,没枉费下午她那么高超的按摩手法。 待三人一路疾行回到帝后身边时,殷承景只是淡淡扫了阮昔一眼,便让她退到身侧。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远处同其他嫔妃闲聊的德妃脸色难看得紧,却没过来再找麻烦。 想必先行回来的两位姑姑,已经将前因后果都禀明了。 阮昔暗自松口气,目光不经意间往后瞥去,恰巧看到魏后嘴角挂着抹嘲讽的笑。 她方才看的方向,也是德妃那边…… 不过这笑转瞬即逝,很快,魏后便扶着身旁的梅枝,同身边一位道士模样的男人讲话。 “那是绝尘道长,据说是眉岗山上赫赫有名的仙人,最擅炼丹卜卦,几个月前应陛下召,特意出山长途跋涉来此,相当不易啊。” 石春见阮昔盯着那道人瞧个不停,在旁私下介绍道。 他方才找周福海搬救兵时,恰巧碰到这道士刚来,好奇之余就问了嘴。 阮昔沉思片刻后问道:“眉岗山在何处?” 石春摇头:“没听说过,嗐,天下山峰那多,有些极高的都藏在云彩里头,你知道哪儿住着高人呐 !” 听闻此言,阮昔默默点头,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绷住笑。 这殷承景鬼扯的本事也真够绝的。 她不过让他随便找个道士入宫,他就肆意杜撰一大套背景经历,还空口变出座山来。 不得不说,那道士相貌长得不错。 鼻眼端正、鹤发童颜,气度也非寻常人可比,再穿身八卦道袍往那一站,倒也真能唬住人。 “绝尘道长,方才卜的梅签结果究竟如何,连本宫都不能告知吗?” 魏后颇有些在意地追问,其余嫔妃也聚拢在侧,好奇地望着道士手中紧握的纸签。 “皇后娘娘恕罪,方才贫道在青梅树下请签,是受神灵感召才写下签语的,如今神已归位,这签上写的究竟是什么,连贫道都不清楚。” 绝尘道长欠身作答,引得众人对这张“神签”更加心痒,恨不得着人抢过来看个清楚! “不给人看,那这签还有甚意义?” 魏后显然不满意他这套说辞,眉梢高挑,脸上的笑意也逐渐隐去。 “贫道是为陛下出山,此签,自然也是为陛下心中所念而求的。” 绝尘道长双手恭恭敬敬将签递给周福海,由他转交给殷承景。 阮昔就站在狗皇帝身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见他打开签纸,只瞧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 虽然她“掩饰”过自己的反应,可大多数人还是瞧出来了! 她脸色煞白地往旁挪挪脚步,随即又用袖口擦擦并不存在的冷汗,低头不语,似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魏后紧抿嘴唇,强自压下不快。 殷承景看完那签沉默的时间越久,她心中的不安也就弥漫得越多。 当皇帝合上纸签,重新抬起头时,周围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此签语所言当真?” 殷承景朝那道士严肃问道,语气凝重得很。 绝尘道长横甩拂尘,将其重新搭在臂上,左掌抬至胸前竖起,随着上半身一同躬下:“神明所示,岂有妄言。” 听罢,殷承景眉头紧皱,似乎烦闷不已,将纸签攥成团:“孤身体乏累,今日赏花宴就到此,都散了。” 魏后上前两步,还想再说些什么,殷承景却一抬手,在周福海“起驾,回宫”的高声中,健步离去,并着侍卫将绝尘道长送出宫去,绝口不提赏赐的事。 感觉到一道道好奇心炸裂的目光盯在脊背,阮昔狡黠地弯起嘴角。 21、第二十一章 被褥 回去的路上,阮昔才想起七王爷方才不在。 问了其他宫人才知道,殷博明陪帝后逛园子时,忽然急匆匆跑来个小厮,在他耳边窃声低语。 随后,七王爷便自称不胜酒力,先行离开,许是宫外的府中出了什么事。 阮昔暂无闲暇顾及此事,她正忙着应付不断前来打探消息的各路人。 皇帝出行的队伍很长,宫人两两并排随其后,如同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蟒。 阮昔特意落在队伍的后面,离轿撵远得很,不在周福海的眼皮低下,仪仗的纪律也松散许多。 “喜公公真乃吉人天相,逢此难都能全身而退,足见陛下爱护之心,看今后谁还敢动辄责罚咱的爷!” “就是就是,‘那位’倚仗着蔡家跋扈惯了,向来不把咱当人看!还是喜爷厉害,嘿,腰杆挺得倍儿直回来了,气得她干瞪眼……” “嘘,慎言……” 几人自说自话地压低声音,在阮昔周围绕来绕去的奉承,一口一个“爷”叫着,别提多亲热。 仿佛她被两位姑姑带走时,躲在暗处看好戏的不是他们。 阮昔并未像往常那样同他们嬉笑,始终板着脸,时不时的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做人太过亲和,很容易被那些墙头草看低,偶尔表现出不通情理的坏脾气,反而会更引起他人的重视。 尤其当那些人还想巴结她的时候。 众人自讨没趣地干聊了几句,心知阮昔还在为梅园里他们撇清关系的行为生气。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往她的小手里,悄悄塞了块碎银子。 “爷,怪小的不长眼,从今以后可认得您了!这点孝敬不多,也是小的从牙口缝里挤出来的,还望爷别嫌弃!” 阮昔瞥了那太监一眼,用手心轻轻掂量了下银子的份量,扭过头去不理他,却也没扔还回去。 这可比她塞给王屋、太行那两位姑姑的少太多了。 见事情有门,其余人总算找到了突破口,纷纷在身上翻找起来,东凑西凑的,流水般孝敬着她。 走在前排的人察觉到后面的动静,心中也有些痒。 阮昔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但凡长了眼的都能看明白。 这种场合若不露上一面,万一被人家误会不识抬举,从此记恨上,今后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 思及此处,越来越多的人央求后排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暂时换位,满脸堆笑凑到阮昔身边,点头哈腰地递银子,生怕落在别人后头。 银子是凉的,握在手里,心是热的。 阮昔尽量绷着小脸儿,嘴角的寒霜消融的痕迹却还是被人捕捉到了。 这气一消,话便也多了起来。 很快众人便发现,虽然这位喜公公还拿着腔调,但已恢复了往日的健谈。 原本堵塞的消息源再次流通起来,无数秘语含混在夜晚的冷风中,吹遍皇城各处。 待皇轿落下,周福海搀扶殷承景出来时,随行长队早恢复了规整肃穆的模样。 半点端倪都没露出来。 回养心殿后,殷承景仍旧没翻牌子,只喝了盏清火解腻的茶,便准备就寝。 屋子里又忙活开来,在周福海的指示下,更换好寝袍的殷承景挥挥手,让众人退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阮昔特意问石春要了张薄毯子,偷偷藏在身后带进来,想着等狗皇帝睡着后,自己也能暖和暖和。 没想到进了屋四处看了半晌,却寻不到那张软垫。 怎么回事?谁把她的睡垫拿走了! 难道…… 阮昔僵硬转过身,只见殷承景正躺在榻上,以手撑头,从容地看着自己。 没跑了,百分之百是他搞的鬼。 这人真狗啊,为了不让她半夜开小差,竟然还偷偷藏软垫! 周扒皮都没他缺德! “过来。” 他慵懒开口,带着几分就寝前的倦意。 知道薄毯藏不住,阮昔索性直接将其扔在地上,磨磨蹭蹭地站到榻前。 “近些。” 殷承景招招手。 阮昔看不透他安的什么心,狐疑着又往前挪了几步,循着他的意思,微微俯下身子。 当纤长的手指划过脸颊时,阮昔着实惊了,猛然直起身子,后退了好几步。 殷承景眸色低沉,不悦之色愈浓。 实在受不了这压迫的注视,阮昔在对方无言的警告下,只得再次将头低下。 狗皇帝不是人! 随随便便摸小姑娘的脸蛋,还不准人家躲! 许是离得近了些,阮昔只顾低头,目光 不自觉的往他身上看了眼,发现他的寝袍系得松了些。 丝滑的金色绸料微微敞开,露.出大片健.硕的胸.肌…… 阮昔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被他手指触碰到肌.肤也跟着滚.烫起来。 仗色行凶。 她心中不知怎么,忽然冒出这四个字,越想越觉得贴切,不由得百感纠结。 还好,殷承景这种异常的举动并未持续多久,便松开了手。 就在阮昔以为到此结束时,他得目光竟然又往下滑,直至盯在了她的细腰上,眉梢微挑。 阮昔彻底抓狂:狗男人!你别太过份了啊!长得再帅也不行,我是不会轻易屈服于美色的! “收获不少?”殷承景悠悠问道。 阮昔大脑空白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方才收的那些银子,全都塞进腰带里了。 数量那么多,如今那里鼓鼓囊囊的,简直不要太明显! 都怪外面夜色太黑,让她飘飘然的以为没人会留意到,结果在这满屋的烛光中漏了馅。 不妙啊不妙,狗皇帝为了剥削她的劳动时间,连她摸鱼用的软垫都藏起来了。 如今看出她得了外快,还不直接没收?! 殷承景将阮昔脸上纠结的表情尽收眼底,仿佛在瞧一个私藏糖果的顽童,嘴角忍不住又上扬几分。 “乖乖藏好,可莫让贼人摸了去。” 阮昔捂住腰带:你就是贼人! 不行,得赶快换个话题,让狗皇帝别老惦记她的小钱钱。 “陛下,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可见分晓。” 阮昔拱手一本正经禀道。 原以为殷承景会顺势多问问,谁知他只懒洋洋“嗯”了声,半晌后,回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长了教训,日后就别乱跑。” 阮昔眨眨眼,他是在提德妃的那件事? “有陛下在,小人不怕。” 殷承景显然对这句马屁很受用,袖袍挥了挥,指示她去龙榻后看看。 当阮昔犹豫着拽出一套被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熄灯。” 殷承景合目,不再睬她。 阮昔有些不知所措,见他已经睡下,又不敢多问,只得依言吹灭烛火,又轻轻放下床帐。 那套被褥做工不甚精湛,看上去和寻常下人屋中的并无差别。 难道,真是狗皇帝给自己准备的? 阮昔心中有很多小问号,小心翼翼铺好躺下后,精神始终紧绷着,以防殷承景又出什么幺蛾子。 可听着他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她强撑着的眼皮也慢慢放下了。 被窝里面好暖。 真看不透殷承景这个狗…… 罢了,今夜就勉强算他当回人。 奔波劳累了这些天,阮昔难得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 22、第二十二章 出宫 阮昔很上道,次日清晨听见外面响起叩门声,便手脚麻利地将被褥全都放回原处。 此事殷承景应该不想被旁人知晓,否则也不会等两人独处时,才让她偷偷打个地铺。 趁着皇帝上朝的闲暇时光,阮昔简单洗漱后,便撇下两名跟班,独自去了趟乐司。 守门人见来客是她,忙不迭将其让进内院,也不用多吩咐,亮着嗓子直接招呼张文和有人访。 两人一碰面,不约而同的想起昨晚那狼狈样来,俱忍俊不禁。 “每次和你搅和在一起都没好事。”张文和抄着袖朝屋内比划了下:“昨儿回来后,被大师傅念了足足两个时辰,现在耳朵根还疼呢!” “辛苦辛苦。走,我请你喝酒去。” 阮昔笑笑,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我”。 不是小喜子,也不是咱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阮昔便拉着张文和的胳膊,朝里面扬声喊道:“借张乐师一用,可否?” “然!” 总乐师没好意思露面,正倚着门偷听,闻得此言忙不迭的回应。 “啊?这,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不成体统,真不成体统!” 张文和嘴上义正言辞,步子却迈得比谁都快,跟着阮昔一溜烟遁了。 能在当差时分正大光明的摸鱼,属实快乐! * * * 论起出宫门的路,张文和更熟,带着阮昔换了腰牌,交代清楚回来的时辰后,总算离开了困煞人的高墙深院。 跟着来来往往负责采办的宫人和马车走过甬长的青石板路,两人终于来到热闹繁华的街面。 自从穿越过来后,阮昔一直向往着外面的生活,只苦于没个合适的借口出来逛逛。 此番正好借着答谢张文和昨夜的搭救,顺便满足下自己的小愿望。 此处位于离皇城最近的尚京,街上人不少,各色商贩挤挤挨挨的,占满了客流量最大的地点。 摊主手持纸扇、铜镜之类的精美货品站在铺子旁推销,甭管见了谁都笑意盈盈。 那些卖包子、点心的,更是一个赛一个调门高,五花八门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就连拄着竹拐敲碗要饭的老乞丐,也能抑扬顿挫地来几段“数来宝 ”。 杂耍喷火的、咿呀卖唱的周围几乎都围了一圈人,走一批客又新来一批,从来都不冷清,掌声雷动的同时,还伴着铜板扔进碗内的脆响。 阮昔看得高兴,逢见撂摊的就投枚铜钱打赏,遇见拦路的乞丐就给钱,听见几句奉承的吉祥话,又要掏兜,终于被看不过去的张文和拦下了。 “真当自己是散财童子啊?不提远处,就照你这劲儿,在尚京从头至尾走两条主街,怕是连鞋袜都保不住!” 阮昔坏笑着用臂肘怼怼他:“小心眼儿,是不是怕我没钱请你了?” 张文和抬着下颌神气十足:“谁在意那个!咱文人风骨雅得很,道声谢就成了!嗳,到了到了,前面就是宝香楼,招牌菜洺湖醋鱼鲜香味美,堪称一绝……” 站门口迎客的店小二,离老远便瞅见了阮昔两人身上的不凡穿着,心知这是从宫里来的,搭着条白汗巾忙不迭的把人往里请。 正值巳时初,食客不算多,满堂座椅空了大半,两人上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张文和也不同阮昔客气,轻车熟路点了一桌子菜,末了还要来几瓶玉髓酒。 阮昔斟满杯,对张文和敬了又敬,原本以为这酒会很烈,没想到口感竟清香甘洌。 入口却又从喉间一路暖到胃,让人食指大动,愈发期待未上桌的美食。 酒喝开了,话也就跟着多起来,两人热聊许久,直至佳肴满桌,才举箸吃个畅快。 阮昔如今是正六品的御前太监,伙食虽然比以往在监栏院强不少,但终究也只能吃些简单饭菜。 膳房里的厨子向来对下人的吃食不用心,也懒得细加佐料,炒熟了就着人端走,哪管你乐不乐意。 她终日站在殷承景身边布菜,心中早就痒得不行,幸而今日能大快朵颐,笑得比冬日正午的暖阳还璀璨几分。 张文和看着看着,忽然晃了神。 “文和,我脸上可有花儿?”阮昔打趣问道。 张文和用力眨眨眼,秀气的春山眉纠结地皱着:“阮喜呀,我好像真的饮多了,怎么方才觉得,你比女人还要美些?” 阮昔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仓皇下,索性学着那些侍卫平日间的样子,朝他胸口用力捶了一拳:“好 啊,你故意寒碜我?” 他揉揉有些发痛的胸,认真摇摇头:“我说的是实话。” 糟糕,这天儿算是聊不下去了。 阮昔略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来:“咳,这酒的确喝的多了点,我先去解个手。” “正巧,我也……” “你等会儿再去!” 阮昔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惹得周围人都回头看。 张文和突然想起她太监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无意中又触了她的禁,只得闷闷坐下。 得了店小二的指引,阮昔出了宝香阁,径自往街对角小巷里的茅厕走去。 等七扭八拐的走进巷,她才发觉此处未免太过僻静了些,两侧墙壁斑驳老旧不说,连个过路的行人都没有。 奇怪,主街不至于连个茅厕都没有,非要建在这么偏的地方…… 回忆起店小二指路时略有些慌促的神色,阮昔瞬间酒醒。 哦豁。 刚想往回走,巷口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低压着草帽的男人堵在哪,转身欲继续前行,嘿,前方也堵了人。 这位可是老相识,时常出现在阮昔的噩梦中,即便他此刻仍然蒙着面,她也能认出那双阴狠的眼睛。 和当初把她压倒在雪地中时,一模一样。 “两位大哥,这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阮昔原本想□□逃走,无奈墙体砌得太高,像她这种半点轻功都没有的凡人,只得打消念头。 那二人并不搭茬,抽出藏在袖口中的麻绳,前后夹击,飞速朝她奔来! 还来?! 上次在东夹道逃得一命后,阮昔曾和石春讨论过为何那杀手不用刀的问题。 石春说,这几乎是宫中烂水沟里不成文的规矩。 勒死,事后找个歪脖子树一挂,可以推说是自缢。 闷死,只要买通仵作,不让他多嘴,因身上无明显外伤,也可以用“暴毙”来遮掩过去。 至于推井里、湖里这些手法,更是常见得很,连处理事后的力气都省了。 脚滑嘛,意外嘛,老天爷不开眼嘛,怨得着谁? 毒酒的手段,一般都是陛下或皇后赐死时,用在贵人身上的,像太监宫女这种低等人,还配不起。 不管哪种方法,都没人肯用刀。 且不提倒霉蛋濒死前叫得能有多惨,就那身血淋淋 的外伤,也不好遮掩啊。 皇城内虽然腌臜事多,可一旦摆到明面上,性质就不同了。 眼下这两名杀手显然也存了这个心思,故悄悄买通店小二将她引到此处,再下黑手。 阮昔护着头,双眸如同惊慌失措的小鹿般无助,扯着嗓子绝望地大喊救命,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里。 然而,当二人距她仅有一步之遥时,却猛然发现,这小太监唇边露出抹得意的笑。 杀手:??? 手中的麻绳还未等缠上她的脖颈,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将二人踹到在地,七扭八捆绑了个结实! 这几人全都穿着普通民众的布衫,身材却健硕干练,为首的冷面郎君睥睨两人一眼,将阮昔拉到身后。 “可曾受伤?”万中仔细打量了阮昔半晌,却还有些不太放心。 “不曾,万侍卫来得刚刚好!” 阮昔拍拍身上的尘土,对他露出感激的笑。 宫中因闹贼的事守卫如此森严,想必对方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日日看着阮昔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愈得圣宠,那些人能坐得住才怪! 积攒的怒气总要有个发泄口,对方才易冲动行事。 没有比趁她出宫设宴款待友人时,更完美的动手机会了。 蒙面人在被按住的那一刻才知中计,挣了半天也挣不开,只得干瞪眼,任由别人将自己压在地上。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化了不少,又经无数人践踏,变得又稀又脏,沾糊在他脸上,弄得他狼狈不堪。 和那时厚厚的洁白新雪,截然不同。 阮昔撩开长袍,俯下身,单手锁在蒙面人的喉间。 用力,再用力,直至他双目血红,青筋爆起。 “看着我。” 阮昔直视这双满含恨意的眼睛,直视这两日来自己挥之不去的梦魇。 “记住这种感觉,永远。” 蒙面人眸中的愤怒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盖的恐惧。 等到阮昔松了力,他便立刻将头抵在地上狂咳不止,顾不得脏雪满面。 比街上的乞丐还要不堪三分。 阮昔深吸一口气,复站起身,在其余禁卫军有些惧怕的目光中弯起星眸,笑得纯真无比:“此次多亏各位的帮助,小喜子真真感激不尽!等此事了结,大家定要去宝香楼痛饮一整天,不醉不归!” 她情绪转变得如此之快,将众人看得一愣一愣,一时竟无人敢搭茬。 “好。” 万中静静看着这个尽力掩饰眸中湿意的小太监,语气难得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