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贫僧为夫》 正文 1.1.第一赌 京城 酉时末天色日暮,夕阳余晖已没入西山。 皇城c内城鼓声四动,夜禁将近,白日里熙熙攘攘片繁华之景的街市,渐渐地归于寂廖无声。路上偶有行人,也是一副匆匆之色,恐误了宵禁时辰要受笞刑三十。 只是外城西边那勾栏瓦肆之处,花街柳巷之地,却不受夜禁辖制,如今这个时辰,最是热闹喧嚣不过。 花娘软语娇声,香帕拂鼻,伶人细语婉转,公子多风流。来来往往或富贵人家c纨绔子弟,或三教九流,入了这风流之地,又是一段段哀怨缠绵的艳情野史。 京城最大的赌坊,长乐坊掩在这繁华之中,夜夜引了那些好赌玩乐之人,挥金撒银。 今日也同往日,赌坊内灯火通明,叫嚣声此起彼伏。 输了尽光的,或嚎啕大哭,或咬牙签了借条欲要翻身一把;赢了银钱的,自然喜不自胜,将赌桌上的皆往自家身上扫来。 “哐哐”倏地楼上栏杆之处惊起洪亮的铜锣敲击之声,赌坊内众人纷纷歇了手头上的赌局抬头看去,原是赌坊的掌柜让下人敲的。楼上厢房里有人听了动静,连忙派了下人出去打听。 掌柜见楼下那些人都静了下来,才清了清嗓子道,“叨扰各位贵客雅兴,今日我们东家有一赌,不知各位贵客可有兴致?” 楼下那些人听他这般讲,纷纷应声助兴,高声询问:“是甚赌局?”。 这长乐坊除了在这赌桌上赌筹码,还赌这京城之中的奇闻轶事c风流秘辛。 掌柜见他们兴奋异常,抬手仍不见静声,只好让下人又击了两下铜锣,这才安静了下来。 “各位且听我说,今上仁政二年有余,”掌柜朝着皇城的方向虚拱了拱手,“近来听闻要接了胞弟回朝,东家想请各位赌一赌,这九皇子是方外之人还是俗世中人?” 底下有一老汉,未曾识字,低声嘟囔了一句,“说的这般文绉绉的,是甚意思?” 同赌桌的一人“嗤”了声,“就是赌这九皇子究竟是不是个和尚!” 老汉闻言了悟,高着嗓子问道,“不知是何种赌法?” 众人连声应“是”,见掌柜又抬手示意安静,才收了声。 掌柜眯着眼往楼下溜了一圈,才呵呵一笑,“这次赌局,今日今时起,至明日子时,皆可去柜面买得;只赌是或非,开了局,无论哪个,赢了的皆是以一赔五百。” 底下一片哗然,这赌的,不算十分大,却也不小了。掌柜见众人交头接耳,也不多说,示意下人多长些心眼,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长乐坊又恢复了先前的喧嚣,只是这赌桌上又多了一项说头。 九皇子和今上是一母同胞兄弟,皆是太后所出;这九皇子只不过三月大小,便被了空大师带走了,当时还是京城街巷里的谈资。这十七年白驹过隙,百姓渐渐的淡忘了,如今一提起,又是一箩筐的秘辛。 “我听说啊,这九皇子是命中克父克母的凶煞,先皇才让了空大师带了去,好压压他身上戾气。”方才那老头往桌上放了一两银子,“压小!” 旁边一个书生摸样的男子轻嗤了一声,撇了那人一眼,“压大!谁说的,我那邻居是从里面出来的老宫女,她说呀,当年九皇子是为人所害,先皇为了护他才送了出来。” 那老头“哼哼”两声,“若是如此,今上已登基这些时日了,怎的不早早接来,还要等个两年多?” 书生被他问得一噎,待要反驳,那老头又道,“若是只是为了护他,又何苦让他出家当和尚?” 旁边听热闹的连声应是。 书生觉着被下了面子,红着脸道,“谁说他出家,今日我就赌他没出家!” 老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读书人同他们这帮糟老头坐一起赌,实在有辱斯文,他都替他羞,若不是读书的料,就别装了读书的样。 “年轻人,也得有银钱才能赌得。”老头转头朝那开赌的人喊道,“快开了!” 这一开,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书生压了大,口袋里的输了精光,只剩下两个铜板叮咚做响。 一想到家里婆娘那凶蛮的样子,书生有些薄弱的身子不禁抖了抖,想开口打个借条,桌上几人知他是个爱拖欠的,也不理他,直把他推出赌桌。 书生以下不甘,却也没法,待走远了几步,才转过头来朝方才那赌桌轻“啐”了一口,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见那书生走了,众人也不理会,只又说着这皇室秘辛,“这么说来,现下这九皇子就在那佛音寺喽?”赌桌上一人问道。 另一人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早就跟着了空和尚满大云跑了。”又神秘兮兮地道,“听说啊,太后娘娘和今上从未见过哩!” 桌上众人闻言惊呼,那老头见又重新开局,压了个小,笑嘻嘻地道,“哎呀,这要是换了个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呐,这九皇子的小命早没了” 长乐坊杏花阁里,两个男子相对而坐,跟前各摆着一盏景德海棠青花茶碗,微绕着轻烟。两人皆是风流倜傥的模样,一看身上那锦袍和腰间佩玉,便知是权贵人家方能有的。 其中一人轻摇折扇,从楼下的喧闹中收回视线,本就是一副俊朗模样,一身石青织金库缎锦袍,头戴束发紫金冠,更衬得他公子如玉。 只见他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对面身着玉白云纹绉纱袍的男子,见他一眼阴沉心里也不惧,轻扯了嘴角笑道:“爷以为如何呢?究竟是个和尚,还是个俗人?” 那男子垂目掩了眼底的情绪,放在桌上的手却紧紧地握了起来,手背青筋突起,一下子便泄露了心中愤恨。 过了许久才敛了情绪,“是和尚还是俗人不要紧,搅了那母慈子孝,哼” 抬起头来朝他邪邪一笑,一双桃花眼里透着阴狠,不欲多说,起身离开。 金冠男子连忙跟了上去,只留下这满室寂静和散了热气的两盏茶。 次日五更晨钟一响,街市上尚且静悄无声,依稀只有几人赶了早。 皇城西直门内驶出两驾马车,十几名侍卫太监在一旁骑了马护着,径直往城外拢翠山方向去。 待到了拢翠山下,车夫“吁”了一声,前头的马儿才缓缓地停下。 领头的侍卫下了马,急忙上前两步赶到车驾边上,恭声道,“福总管,崔嬷嬷,。这拢翠山石路陡峭,离佛音寺尚远,还请下车换了轿子轻便些。” 车内的人轻声应了,帘子微动。一旁的小太监连忙把杌凳放到车驾前,扶了两人下车。 那金福是鸿德帝身旁的总管太监,身型微胖,着了一身茶驼色素帛箭衣,腰系了白玉钩黑带,却是一副慈目含笑的模样,伸手托了托还躬着身的侍卫,问道:“什么时辰了?” “约卯时二刻了。” 金福见后面的崔嬷嬷下了车,忙道,“崔嬷嬷,时辰不早了,还是赶紧上轿吧,复命晚了,怕是会让太后娘娘久等了。” 崔嬷嬷一身暗青色颏丝袄裙,甚为质朴,领口裙摆滚边处皆绣了暗色纹路,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她梳着低髻,只斜斜地插了一根翠绿玉簪,干净利落。眼角几道深刻的纹路和微白鬓角,留下岁月的痕迹。 她闻言环视了这拢翠山一周,只见满山苍翠,远处几缕飘渺的白云,高升的日头刺得她双目发晕,一想到待会要见的人,心中微悸,泪意涌了上来,却又生生地忍住了。 轿子早就在山脚下备好了。崔嬷嬷跟在福公公身后上了轿子,侍卫和几个小太监只能随轿徒步上山。 山路陡窄难行,轿子一颠一颠地晃得人头晕。正值大暑时节,林间的知了高声叫着,听得人心烦意乱。好在山间林木葱郁,掩了毒辣的日头,山风徐来,带了一丝凉意。 途中时不时地遇见礼佛之人和砍柴的樵夫,见了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微微侧目,却不知是甚人物,只当是富贵人家前来烧香拜佛。 崔嬷嬷生平做事向来不紧不慢,今日却是一反常态,恨不得轿夫踩了风火轮,即刻到了佛音寺前才好,探头看了一眼无尽的山路,心下有些着急,转头问一旁的侍卫,“还要多久?”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那侍卫很有眼色,连忙催促着轿夫快些。 崔嬷嬷闻言轻叹了口气,轿子颠得更厉害了些,她心中烦躁,却只能忍了。 过了一刻钟,才出了山林小道,一条石级直直地通往山门。抬头远望,隐约可见佛音寺的飞檐翘角,琉璃红瓦。 这佛音寺原本只是城外山林里一座小庙,大云高宗皇帝起兵之时,在两军对垒中惨败,一路遭敌军追杀,仓皇之中躲入拢翠山佛音寺里。 住持知他是潜龙之人,有心救他,将高宗皇帝藏在寺院后山的地窖之中。敌军遍寻不得,怒从中起,索性血洗了佛音寺,佛音寺就此荒凉了几年光景。 后叶氏夺了天下,高宗皇帝感慨住持当年救命之恩,下令重修寺庙,重塑佛像金身,日日香火供奉,比得之前更是鼎盛许多。 如今大云朝传了四代,鸿德帝继位已两年光景,年前高宗冥诞,感念佛音寺为叶氏江山出了一番力,又拨银重新修整了一番。 轿子一路颠簸,终是到了佛音寺前。 崔嬷嬷念了声佛,心里着急,匆匆忙忙地下轿,想是被颠晕了,一个没站稳险些跌了下去,一旁的小太监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口里忙道,“嬷嬷小心。” 金福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劝慰道,“嬷嬷莫急,人在这儿是不会跑得。” 崔嬷嬷听他这么一说,眼底强忍了的泪意终究止不住泛了出来。怕人前失态,捏起帕子急忙拭去。 这些年踪迹难寻,如今终于要见着了,可不是怕他又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净空 佛音寺的维那净心接了消息,早就在山门处候了。见金福和崔嬷嬷轿子已到,连忙上前几步,念了声佛,“贫僧净心,二位贵人一路辛苦,方丈早早地恭候贵人大驾。” 金福和崔嬷嬷双手合十,也同净心见了礼,随在他身后进了山门。 入眼便是一道石雕九龙照壁,背面刻着金刚经。转过照壁又行了一段路才是大雄宝殿,只见其巍峨伫立,重檐歇山,斗拱层层相叠。两旁阁楼和庑廊相向而立,红墙黄绿琉璃瓦,屋檐翼角皆悬持铃铎。日光倾洒,发散出绚丽佛光。 殿内供着百尺香樟木释迦牟尼莲花坐像,妙相庄严,颔首俯视满是慈悲,看尽人间苦难悲凉。 崔嬷嬷是礼佛之人,现下却无心瞻仰佛光,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净心。 金福也不让侍卫太监跟了,让他们自去歇息,和崔嬷嬷随在净心身后往后殿待客之处去。 又拐了一个回廊,方进了一处堂屋。堂上大红酸枝花圈椅上端坐着一位胡子花白的僧人,着了一身八吉祥宝莲纹妆花缎袈裟,双目微闭,右手轻转着小叶紫檀佛珠。 “师父,二位贵客到了。”净心走到了悟方丈身旁,躬身低语。 了悟这才睁了眼,从座上缓缓起身朝金福二人一礼,“贫僧了悟,二位贵客还请上座。” 二人却不敢居上,只在两旁的圈椅上坐了。净心站在了悟身后,示意小沙弥看茶。 金福端过定窑白瓷宝莲印花茶盏,掖了掖轻啜一口,上好的信阳毛尖。 崔嬷嬷却无心于此,看了堂内一圈,仅他们四人,却没有那个想见的人。心下按耐不住,起身道,“方丈勿怪,不知九皇”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吞了几个字,“现下何处?” 了悟依旧慈目微闭,一片侍立的净心双手合十,恭声应道,“贵客稍候,已让寺里的小沙弥去请了。” 崔嬷嬷闻言木木地点了点头,坐回圈椅上,不敢再多言,只耐着性子垂目等着。 辰时前后,僧侣们早就散了早课,各归其位。在殿前接待香客的接待香客,挑水的挑水,添香的添香。 佛音寺后院柴房处,传来“砰砰”地劈柴声,中间还夹杂着小沙弥焦急的催促声,“净空师叔,先放放吧,师父找你呢,去晚了我该挨骂了。” 净空着了一身鸽灰色的僧衣,在左臂处缝了巴掌大的白色棉布,袖口撩至半臂,右手执了一根斧头,左手往木桩上又放了一根柴火,很是利落地劈了下去。想是力气用的大了,手臂的青筋微微突起。 小沙弥明觉见净空背对着自己,劈柴的动作没停,以为他没有听见,小跑着绕到他跟前,“师叔师叔,莫砍了,贵客要等急了。” 想要上前去止了他的动作,只是柴屑飞溅,斧头忽上忽下,吓得他只敢站在两步远的地方。 “哪里来的贵客?”净空闻言才微抬了头,只见他剑眉星目,目光澄澈,薄唇微抿,英挺的鼻翼在脸颊处投入一小块阴影; 好一副俊秀摸样,却成了方外之人。若入了俗世,想必又要引了无数痴女追逐。 明觉被他问得一愣,伸手摸了摸小光头,小眉头一皱,他也不晓得是何方贵客。 日头很晒,净空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耳际,把右耳垂处一颗红痣浸得愈发鲜红。他偏头往臂膀处蹭了蹭汗水,才弯腰又拾了一根柴火。 明觉见他不歇,心里焦急,又是连番催促。 “砍了这些再去罢。”净空只低头劈柴,力道比起先前更大了些,不像砍柴,倒像是出气似的。 听他这样说,明觉不自禁地撇了撇小嘴,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自己再多催促也无益,双手索性撑了小下巴坐到一旁看着净空砍柴。 在明觉看来,净空师叔是个神秘的人物。 一个月前师叔扣山门的时候,明觉在山门前扫落叶,他只当这是个来化缘的僧人,后来才晓得他是净心师父的师弟,了空大师的关门弟子。 难怪从前不曾见他,原是跟着了空大师云游四方去了。 按理说,了空大师的弟子应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辈份比他们这些僧侣来得高些,修行也比得他们这些人来得深。可他头上连个戒疤也不曾有,自己的小脑门上都有两个了。 师叔来了佛音寺后也不见他拿大,每日随着他们这些僧侣洒扫c做早课c砍柴火。他们这些小僧侣力气甚小,动作慢,他也时不时地出手帮他们挑水拾柴火。 虽说师叔的话略少了些,见天的也不见个笑脸,可明觉还是喜欢同他亲近。再说了,净空师叔怕是这佛音寺里最好看的和尚了。 想到这里,明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光头,闭眼暗念了几声禅语,要是被师父知晓了,定要挨训了。 好在柴火不多,净空的手速也是很快,约莫一刻钟就砍完了。 把砍好的柴摞成堆,又拿过扫帚扫了地上的木屑,拍了拍衣服,撩下袖子,这才对等在一旁的明觉道,“走吧。” 明觉听了欣喜,喊道:“在百客堂。” 连忙蹦到他身边,小小的鼻子抽了抽,迟疑道,“师叔要不要先净净身,换身衣裳?” 虽说他身上汗味不难闻,但是他方才砍了柴,衣裳总归有些不清整。明觉怕他冲扰了贵客。 净空闻言不以为忤,见明觉皱着小眉头,甚是可爱,目光含笑开口道,“若是换衣裳,还得再等一刻钟。” “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明觉听了连忙从背后推着净空的大腿,再耽误下去恐怕真的要挨罚了。 柴房离百客堂不算远,但也不近。净空平时要走上半刻钟,现下为了照顾明觉的小短腿,却比平时更慢了一些。 待离百客堂还有几步路时,明觉仰头同净空说着话,余光瞥见自己的师父净心从堂屋走了出来,便高声道:“师父,我把师叔带来了!” 堂上的贵客见人久候未来,等得有些心急了,净心只好道了声恼,自己出来去看看动静,见小弟子还悠哉地同净空说话,顿时竖了眉毛,低声斥道,“可是又去耍了?” 明觉闻言瘪了瘪嘴,他就知道会这样,连忙抬头看向净空,盼着他为自己说句好话,要不然师父待会又要罚他抄佛经了。 净空自然收到明觉求救的眼神,连忙双手合十和净心解释道,“师兄勿怪。明觉早早地便来寻了,只是那柴火未劈,恐误了中午厨房烧饭,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净心听他这般解释,心里叹了口气,只朝明觉温声道,“去把山门前的落叶扫一扫。” 明觉听了一乐,这是不罚他了,这个时辰,山门前没甚落叶,连声应是,小跑着走了。 “师弟快些跟着我来吧,贵客已侯了多时。”净心转身让了条道,低声催促道。 “师兄请。”净空不敢当先,跟在净心身后进了百客堂。 两人方踏入堂内,之前还在左边圈椅上端坐的妇人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净空目不斜视,只直直地上前同了悟问安,这才转身要同两位贵客见礼。 只见那妇人先他一步走到他跟前,还未开口说话,眼眶便涌上泪意,嘴角微颤,情绪显然十分激动。 见她欲要抓住自己的手,净空不动声色地抬手合十,朝眼前这妇人微微一个点头,“贫僧净空有礼了。” 崔嬷嬷双手抓了个空,听他这样说话,侧开了身,眼泪却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又抬眼去看他,这眉眼,同太后娘娘最是相像不过了,简直就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昨晚上太后娘娘还叮嘱她要好好看看,他右耳垂处有无红痣,想来不用看便是了。 见他剃了发的头顶微微汗湿,身上只穿了一件棉布做的僧衣,一双罗汉鞋上还星星点点地沾着些木屑泥土,连她这下人的也比不上。 崔嬷嬷心里发酸,余光瞥见他左臂缝了块白棉布,想到先皇仙逝未满三年,心酸便成了心疼,本该是千娇万宠c享尽人间富贵奢华的九皇子,却是如此清苦模样,连替父守丧,也要万般隐避。 太后娘娘见了,恐怕是要心疼至极。崔嬷嬷一个忍不住,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淌,泣不成声。 净空见她对着自己哭得万分悲戚,脸上不动声色,只垂首相询,“施主何故如此自苦?” 一旁冷眼瞧着的金福这才上前,嘴里劝慰着崔嬷嬷,眼睛却不错地盯着眼前这年轻僧人。 和今上生得有几分像,尤其是那鼻子和脸廓。 皇室众皇子的模样大都承了先皇,都是一对桃花眼,今上也是;眼前这个却承了太后的凤眼,不过鼻嘴却是和今上一样,像了先皇。 “贫僧恐误了寺内烧火,方才在后院砍完柴才急急赶来,身上不整,二位贵客莫怪。”话了又是一礼,金福连忙扶了崔嬷嬷轻轻避过,恭声连道不敢。 崔嬷嬷原先想着九皇子虽说年幼出了家,在这寺庙里也是要过富贵清闲的日子,听到他还要干砍柴烧火的粗活,心痛不已,挣开了金福的扶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终于喊出了声:“九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九皇子 净空心下一惊,连忙侧开了身,才弯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崔嬷嬷,念了声佛才道,“施主快快起身,莫要如此。” 崔嬷嬷顺势抓住净空的手,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悲哭道,“九殿下,太后这些年念你念得好苦啊!”她来不及扯帕子,只捏了衣袖轻拭泪珠,盼着把眼前这人看得再清楚一些,也多替太后娘娘多看几眼。 太后娘娘当年生下九殿下的时候已是筋疲力尽,还是她替九殿下包的衣裳。当时第一眼看到他,她想这必定是个极俊俏的儿郎。后来生出了许多变故,九殿下才三个月大,先皇便让他离了皇宫,一晃十七年,母子不得相见,生离好似死别。 当初那个巴掌大的孩子,如今已是英挺俊秀的郎君,见他一身扑灰的僧衣,崔嬷嬷刚压下去的心疼又泛了上来,真真是作孽啊。 净空闻言轻轻地挣脱了崔嬷嬷的手,又是双手合十微微一颔首,“此处只有净空,出家之人不必念想。” 崔嬷嬷原先以为他不知自己身世,听净空这般说话,看来已然晓得自己是皇家贵胄,也不知九殿下在心里是不是怨着太后娘娘。 金福连忙上前扶了崔嬷嬷往圈椅上坐了,轻言安慰了几句,才转身朝净空和上座的了悟方丈恭声道,“九殿下,方丈,奴才此番前来,是带了皇上的手谕。” 说话间从箭袖里抽出一折明黄折子,了悟方丈c净心连忙上前跪下,口称万岁。净空轻退了一步,在两人身后也跟着跪下。 “传皇上手谕,皇九子叶天祁天资聪慧,年幼离京,为皇室祈福已十七载,朕与皇太后日思夜念,惟盼早日相见。月后乃团圆佳节,亲王仪驾迎之,特接皇弟回朝,共享天伦之乐。钦此。” 金福念完了手谕,见净空依旧跪俯在地上,不曾谢恩,只好轻咳了一声,笑着提醒道,“九殿下,快快领旨谢恩才是。” 又是好一会儿静寂,方丈依旧不动声色。净心额际微汗,转过头轻扯了他的衣袖。 净空这才淡声道:“贫僧谢主隆恩。”双手轻抬从金福手里接过那道明黄折子,脸上却不喜不悲。 金福见三人起了身,笑呵呵地走到净空跟前,弯了腰恭声道,“皇上太后日夜惦念着殿下,又怕扰了九殿下清静,今日只让奴才传了手谕,中秋佳节便会派仪仗来接。” 抬头偷偷地觑了他一眼,见净空依旧一脸淡漠,眉目轻垂,金福捏不住他心里的想法,只好又陪着笑道:“到时便是封王之礼,九殿下不如趁着这一个月光景,蓄蓄头发,封王之礼还更好看些。” 净空闻言轻抬了凤眼,淡淡地看了金福一眼,“贫僧乃是出家之人,六根清静,何来蓄发一说。” 金福被他一噎,不敢再多说,只能呵呵陪笑,暗道这九殿下心中恐怕怨念颇深。转身朝了悟方丈拱了拱手,笑道:“还请了悟大师多多看顾我们殿下才是。”莫又让他去做那些砍柴挑水的粗活。 了悟方丈听了只低声念了声佛,垂目却不多说,一旁的净心点头连声应道,“贵人还请放心。” 金福见他应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崔嬷嬷笑道,“嬷嬷,咱们还是尽快回宫复旨罢,不然太后娘娘该等急了。” 崔嬷嬷一边念着太后,一边又想同净空多说几句话,便上前几步朝净空福了福身道:“奴婢先前失礼,九殿下莫怪。太后娘娘这十七年来日日夜夜都惦念着殿下,却遍寻不得殿下踪迹。昨日刚听闻殿下已经归来,今日便恨不得亲自前来,只是凤体欠安,起不得身了,还望殿下莫怨着娘娘才是。” 崔嬷嬷偷偷地觑了他一眼,见净空依旧眉眼轻垂,没有心软担忧之色。她心里微微失落,原本还想着殿下能稍稍问侯太后两句,如今想来怕是不能了。 想了想又替太后辩解了两句,“当年殿下离宫之事实属无奈” 她待要再说,只听一旁的金福轻咳了一声,崔嬷嬷这才收了话,心下暗暗悔恨自己太心急了些。 金福又朝净空拱了拱了手,依旧陪了笑脸:“九殿下,奴才和崔嬷嬷还要回宫复命,恐误了时辰,这下先行告退了,过些时日,奴才再给殿下送了礼服来。” 净空微微颔首,双手合十,却没有多言。 “今日辛苦贵人跑了这一趟。”一旁的净心见此连忙出声打了和和,这才解了尴尬的场面。 金福连连摆手,九皇子再是甩脸色,他这当下人的也不会说句不是的。更何况待九殿下回了朝,恐怕就成了太后心尖上的人,他可没有那个胆子轻易得罪。 崔嬷嬷一边随了金福出了堂屋,一边回首去看净空,见他面无声色,只低眉垂目,一瞬间苦意又泛了上来,这回了宫,母子间恐怕又是一场搓磨。 净心一路将二人送到山门前,金福上轿前犹豫了一下,又将他拉到一旁。 净心见他低头思忖,低声问道:“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金福抬头紧紧地盯了他一眼,复又满脸笑意:“净空师傅,咱家有一事相托,万望师傅劝一劝九皇子,莫要让太后她老人家伤心呐。” 净心闻言眉目低垂,掩了神色,只恭声道:“贫僧尽力而为。” 听他这般讲,金福脸上笑意更盛,“有劳师傅了,圣上知晓了定会龙颜欢愉。”这才转身上轿。 待两人登轿下了山,净心望着一行人摇了摇头,又轻叹了口气。 本该在扫落叶的明觉听到叹息声,从树丛里探出头来,高声道:“师父何故如此?” 净心被明觉唬了一跳,见山门落叶繁多,眉头便皱了起来,想他又是调皮了,把明觉从树丛里揪了出来,沉了声道:“把落叶扫了,回去把心经抄个二十遍。”才转身进了山门。 明觉闻言瘪了瘪嘴,看着净心的身影颇为怨念,先前还好好的,怎的说罚就罚,早知道就不吱声了。 皇城寿安宫 一众宫婢太监皆垂头敛眉,绷紧了弦不敢随意说话。 一道湖绿身影端着药盏缓缓而来,厅堂处侍立的宫婢见了,连忙福了福身,低声道:“香璃姐姐。”又侧身替她掀开珠帘。 香璃一身湖绿交织绫袄裙,挽着双丫髻,戴着金镶珍珠点翠珠花,闻言只点点头,径直往内室去。 屋内绕着淡淡的药汁味,香璃轻手轻脚地把药端到榻前,抬眼只见一位贵妇人斜斜倚躺在贵妃榻上,虽拆了钗佩环玉,面容憔悴,却不损一身雍容华贵。 “太后娘娘,药来了。” 榻边坐着两名年轻女子。坐在榻边的那个一身茜色凤凰牡丹月华锦袄裙,挽着朝阳五凤髻,簪着朝阳五凤挂珠钗,使得原本秀丽的模样更显端庄雍容,见香璃端了药盏,待要起身去接。 一旁坐在圆凳上的娇俏女子先行一步接过,笑盈盈地朝香璃道,“辛苦香璃姑娘了。”只见她一身镂金蝶戏水仙云锦裙衫,飞仙髻上双凤衔珠金步摇随着她的身姿摇摇曳曳,透着一丝媚意。 香璃闻言欠了欠身,“贵妃娘娘言重了,这是奴婢本分。”既然贵妃娘娘接了手,她索性站到榻边等着吩咐。 皇后见贵妃抢了先,不露声色,只满脸含笑道,“妹妹坐这里罢。”喂药嘛,自然得近一些才方便。话了便起身让了榻边的位置,一旁的丫鬟连忙端了新的圆凳来。 贵妃也不客气,坐到榻边,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地吹了吹,才递到太后嘴边,柔声道,“姑母,赶紧喝药罢,凉了就褪了药性了。”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股娇意。 贵妃李氏是太后的外甥女,护国将军府长房长女,十七岁那年入了东宫成了太子侧妃。 三年后皇后王氏入东宫成了太子妃,李侧妃就此结束一家独大的日子。只是她是太后外甥女,俩人自然亲近,在这后宫和皇后也算旗鼓相当。 太后看到这乌黑的药汁更是心烦意乱,皱了眉抬手微微推开,只探头往帘外张望,“阿瑾怎地还没有来?” 阿瑾是崔嬷嬷。 贵妃见她神情不愉,又柔声劝慰道,“该在路上了,姑母莫急,还是先把身体将养好,不然到时候表弟见了,该伤心了。”说完又把药盏往太后跟前送了送。 太后闻言脸上哀戚更重,捶了捶心口,眼泪顺着眼角滑溜下来,“我的九儿啊” 皇后连忙扯了帕子伸手替她拭去泪珠,“母后莫要伤心,待到了团圆佳节,便可见到九皇弟了。” 见太后愈发悲伤,皇后待要开口再劝,只听见外面传来问安声,知道皇上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儿臣给母后请安。”皇帝一身十二团龙纹妆花纱龙袍,显然刚下了朝便赶来的。 太后看着眼前的皇帝,一副眉眼冷峻,不怒自威的模样,恍惚间仿若见到先皇,想起当年恩怨,心中不忿,转过头去,不喊起也不说话。 皇帝知道太后近来身体欠安,心情烦躁,也不生气,只淡淡地朝跪了一地的宫婢说了声起,又伸手扶起微微欠身行礼的贵妃,才上前到太后榻边坐下。 “臣妾谢过陛下。”贵妃起身朝皇帝妩媚一笑,才盈盈地上前把药盏递给皇帝,“姑母不肯吃药呢,恐怕还是得表哥来了才行。”也不坐下,只在皇帝身边亭亭一立,觑了皇后一眼,面露得色。 皇后瞧了不动声色,只满眼关心地看着太后,身后的贴身婢女心下不甘,却只敢低了头暗自咬牙。 皇帝见太后依旧不拿正眼看他,叹了口气拉过太后的手,见她三伏天里指尖泛凉,用掌心暖了暖,低声劝道,“母后何故如此?损了身子让儿子于心何安?” 太后神情不见缓和,皇帝让宫婢把药重新温了,又思忖了一会儿才道,“九弟中秋便要回宫,母后还是早日把身子养好,到时候一家人和和美美不是更好?” “若不是哀家这两年千求万求,怕是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他了!”太后狠狠地甩了皇帝的手,转过头来,言语沉痛,紧紧地盯着皇帝。 皇后见此,连忙示意香璃带了一众宫婢退下去。 太后余光瞥见皇后的动静,嘴角轻扯,“哼”了一声:“怎么,皇帝还怕人知道不成?明眼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阻不得 皇帝闻言剑眉紧皱,眸光微缩,满含深意地看着太后。 他那双眉眼越长大越像先帝了,特别是他登基之后,威严更甚,每次看着他总觉得看到先帝的影子。 太后有些掌不住,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不是不想同皇帝好好说话,只是一看到他就想起当年和先帝的恩怨,她心里有疙瘩。 皇帝面露沉痛,低声道:“母后也知父皇当年旨意,待九弟年满十八方能接他归来,如今为了母后思念之苦,有违父皇遗旨,儿臣心中已是万分愧疚,母后若要再责怪,儿臣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见太后脸色似有松动,又软言相劝,“九弟年幼离宫,儿子如何不心痛思念,也想早些接回他来。只是父皇尸骨未寒,儿臣怎敢随意有违遗命,令百姓臣子寒心。” 太后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她如何不晓得他左右为难,怪只怪先帝当年太过狠心,怪只怪皇家无情。见皇帝一脸沉痛,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何不心疼。 香璃已经把温过的药端了上来。立在一旁的贵妃连忙接过递到皇帝跟前,“姑母也是心急祁表弟,表哥莫要伤心。姑母也要快些好起来才是,免得祁表弟看了伤心。” 皇后看着贵妃满口的“表哥表弟”,也不生气,依旧满脸笑意,只把自己当这布景的花瓶,看她演着一家子亲亲爱爱的把戏。 皇帝看太后终于肯转头正眼看他,接过贵妃手里的药盏,舀了一口轻吹了几下,送到太后嘴边。 太后这下没有抗拒,顺从地服了药。 皇帝一边喂着一边轻声道,“九弟的封王大礼,儿臣已经让礼部着手办了,一切都按着隆重的来。把东先的昌容长公主府划给他做王府,再把旁边的地圈了圈,往外阔一些,儿臣也让工部的人办了。” 太后点了点头,脸色才好些。 昌容长公主乃是高祖嫡长公主,爱宝非常,开国之时特地把东边那块地做了长公主府,从东阳门进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可到宫里。只是昌容长公主生前无后,死后家产归了国库,公主府也闲置多年。 华阳长公主求了先帝好几年,把那府邸给她做公主府,先帝都没有答应,赐了另一个给她。 太后心情苏畅了,脸色也跟着好了些。皇帝把空了的药盏递给一旁的香璃,又伸手替太后掖了掖百花蜀锦薄被,笑着道:“母后快快把身子养好,等九弟回来了,见母后身体康健,想必也会欣慰非常。” 太后还想再问几句九皇子回宫之事,便听见外面传话太监来报金福和崔嬷嬷来复命。太后闻言欣喜异常,说话中气也足了些,高了声道,“快请了进来。” 见崔嬷嬷和金福还要行礼扣安,太后心下急躁,只抬了抬手,让他们两个起身。金福看了一眼坐在榻边的皇帝,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同崔嬷嬷俩人起了身。 太后要开口询问佛音寺一行还有九皇子近况,外边就闯进一道月红色身影,也不要宫婢打帘子,自己快步走了进来,高了声道,“听闻崔嬷嬷去见了九弟,可是回来了?” 她一身镂金百蝶戏花月华袄裙,碧玉点珠桃花长簪微微闪着华光,只随意地朝皇帝和皇后俩人福了福身,看得皇帝眉头微皱。 太后侧身轻哼了一身,“你如今哪有心思管你的九弟?” 华阳也不恼,笑嘻嘻地凑到太后跟前,“母后莫要生气,悦儿近日泛凉咳嗽好几天,这才几天没有进宫。” 华阳如今芳华二十五,十七岁那年下嫁宁国公府二房嫡子甄宏,如今一儿一女好不滋润。 皇后闻言柔声问道,“郡主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皇嫂前两日送的枇杷膏。”华阳转身朝皇后又是一礼,皇后见了连忙拉着她在一旁坐下。 贵妃见俩人亲亲热热,心里酸意如海涌,脸上却笑着道,“表妹不早些说,我宫里有上好的止咳露,早知道就给你送过去。” 华阳长公主听了也不搭话,朝一旁的崔嬷嬷道,“嬷嬷赶紧说说,我这心里急得不行。” 她就不喜欢贵妃那一番做派,只会捧着母后皇兄,平常却是一副目中无人模样,连皇嫂都敢使眼色。嫁了皇家还成天地“表哥表妹姑母”挂在嘴边,还当这里是护国将军府呢。 一屋子的人都等着崔嬷嬷还有金福说九皇子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人去关注贵妃脸上尴尬之色。见自己的话被当了真空,她心里恼怒,却只能撑了一张笑脸生生忍着,华阳这人可不能随意惹得。 皇帝瞪了华阳一眼,都是做了母亲的人了,还这般没有规矩。 崔嬷嬷福了福身,想起来时路上金福叮嘱只可挑了好的说,以免太后伤心太过凤体违和。犹豫了一会儿才隐了实情道,“九殿下一切安好。” 见众人等着她的下文,便强自扯了笑脸待要再说。一旁的华阳连声问道,“九弟是何模样?可是像我?还是像皇兄?” 这话问得有些不当,皇帝和太后也不说她,只等着崔嬷嬷回话。 “九殿下的眉眼和太后娘娘像极了。” 太后闻言眼里含了泪花,既心酸又欣喜。 “这么说来更像我了。”华阳脸上欢喜,她是承了太后的好模样。又近前抱了皇帝的胳膊,“皇兄可否准许我去佛音寺先瞧瞧九弟?” 皇帝眉毛一竖,待要出言训斥,一旁的金福笑呵呵地上前道,“公主,九殿下在佛门之地待久了,好清静,如此贸然前去,恐怕九殿下会心生不喜,不如在宫内等候九皇子归来,再叙天伦之情。” 华阳见皇帝面露不悦,索性换了法子,“那八月十五皇兄派我去做接引使吧!” 看皇帝面有犹豫,又朝太后娇声道,“母后~” “皇帝”自家姐姐去接比起旁人更贴心一些。 见太后也应了,皇帝揉了揉眉心,最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又叮嘱道,“莫当成儿戏,小心怠慢了九弟。” 华阳连连点头应是。 皇帝政务繁忙,听了一会儿便有人来禀事。太后一心只在崔嬷嬷身上,挥了挥手让他自去忙。 太后一天之内忽悲忽喜,本就病着,到了午后精神更是不济,崔嬷嬷费了好大一通劲才劝她歇下。 见太后睡容沉静,鬓角却有几根银丝微闪。崔嬷嬷心下一酸,还盼着日后一切顺利才是。 佛音寺禅房内,净空和了悟隔着方桌相对而坐,满室寂静。 了悟方丈垂目不语,只轻轻地拨动手上的佛珠。净空熟练地沏了一盏茶递到他面前。 山风徐来,虽有灯罩,桌上那盏油灯也跳了跳,晃动一室的光晕。 了悟这才睁了微闭的双眼,轻啜了一口清茶,抬眼看向神情微征的净空,“往何处来就归往何处去。” 净空敛了心神,看向对面的了悟,他脸上皱纹交织相错,眼眸微耷,却掩不住他如炬的慧眼,自己的心思仿若一眼便被他看穿了去。净空双手合十,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道:“弟子从四海来,可否归往四海去?” 了悟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男子,想是血缘不可磨灭,虽说自小离了皇室,随着师兄四处云游,却仍自带了一身皇室子弟的清贵。 窗外山风阵阵,引得林间树叶婆娑做响。了悟手上的佛珠转得越发的快了。 树欲静而见不止。好似俗世众人无法安静下来的心神,又好似眼前的净空。 “你可是佛门中人?” “弟子不知。”净空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他做了僧人打扮,他想皈依佛门。师父也只是一句,“尘缘未了,六根未净。”他连戒疤都不曾点,连明觉都比不上。 “你可愿入俗世去?” “弟子不愿。” 早在一个月前,师父让他回来的时候,他便猜到会有今天这一天,只是没曾想来得这般快。 “不愿可阻得?” “弟子阻不得。” “阻不得意欲何为?”了悟紧紧地盯着净空,末了才微闭了双眼,手上拨动佛珠的速度慢慢地缓了下来。 净空的脑袋仿若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神情微僵,目光无神。 弟子阻不得。阻不得意欲何为? 他没有权力说不,他无从选择自己的人生。 年幼的他没有权力说不出皇宫,现在的他也没有权力说不入皇城。 他阻不得,所以只能接受。 过了好一会儿,净空才又慢慢地缓过心神来,双手合十朝了悟微微一躬身,“多谢师叔,弟子知晓了。” 抬头见了悟双眼微闭,昏黄的灯光下自有一股清净祥和。净空纷乱的心神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待要起身告辞,只见了悟双眼仍闭,只沉声淡淡道,“切记,你虽非我佛门之人,可仍要守佛门戒律至十八,方能了了前人恩怨。” “弟子谨记。” “去吧。” “是。”净空双手合十朝他又是一躬,才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禅房。 房门被轻轻地合上,在静夜里留下一响便转瞬即逝。 室内又归于寂静,山风隔着灯罩吹得灯火又是一曳。 过了许久,禅房里才传来长长一叹,末了消失在夜色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莫欢 辰时一刻,日头已是高升。平阳伯府的西角门处慢慢地驶出三辆马车,两旁跟着仆妇下人,径直往外城西边的拢翠山方向而去。 最后一辆石青缎暗纹马车里坐着三个豆蔻年华的姑娘,马车里时不时地传出娇声细语,路过街市之处,引得路人纷纷回头张望。 三人皆是富贵模样的钗环袄裙。中间那个削肩细腰,一双杏眼娇俏可人,一身百蝶穿花云锦,衬得她明艳动人,嘴上叽叽喳喳不停,说话间不时地扯着两旁姐妹,引得头上那玲珑翡翠流苏微微晃动。 左边那个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鹅蛋脸面颇为秀丽,却有些温柔小胆,低垂着脑袋,只露出髻上镂金点翠桃花簪,偶尔才抬头朝中间那位微微一笑。 右边那位琼鼻樱唇,梳着垂鬟分肖髻,额间一颗红艳的朱砂痣在发稍间半隐半现,碧玺点翠串珠流苏随着马车微微晃动。却是双眼微闭,好似要睡了过去。 “欢姐儿,别装睡了!” 一个装睡,一个木头似的人,她都要无聊死了。中间的莫凤见她闭着眼睛不搭话,嘟着嘴重重地扯了一下她的手臂,新留的指甲在幼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莫欢秀眉微皱,摸了摸被划疼的手臂,睁开眼看着方才拉扯她的莫凤,脑袋有些抽疼。却只能强打着精神听她说京城里外各家小姐公子的八卦,谁让这三人里面她的身份最是“尊贵”呢。 莫家老爷子当年出身草莽,无意中跟了高祖皇帝打天下,立下军功不少,赚了个伯爵当当。却也深知太平天下行武之人无甚出头之日,只督促着子孙念书走仕途。 只是嫡长子莫衡资质平平,承了父爵靠着父萌,如今在礼部做了左侍郎,娶了母亲孙氏的外甥女小孙氏为妻;嫡次子莫行却不是甚么读书的料,每日只吟诗作画,在家帮衬着大哥打理庶务;倒是庶子莫征年方二十便中了进士,只是为人有些不知变通,在翰林院熬了十八年也只是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莫氏一家人丁不算兴旺,男丁尚且不论,三房只有四位姑娘:长房的大姑娘莫钗远嫁江南;二姑娘便是二房的庶女莫双,虽说养在嫡母身边,却因着自己身份,有些胆小畏缩;三姑娘莫凤是长房的嫡姑娘,而莫欢的爹便是那苦熬十八年仍不见出头之日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莫欢是庶子的嫡女,莫双是嫡子的庶女,莫凤是嫡长子的嫡女,这么一排下来莫凤自然成了身份最贵重的那一个了,虽说只是行三,却在三人里最“说一不二”的人了。 庶子的嫡女,着实是有些尴尬的局面,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境况。 莫欢觉得比起那些穿成宠妃妖后,绝代风华的公主嫡女,自己穿得实在不是那么好。 是的,莫欢就是茫茫穿越大军中的一个,而且还是穿到书里的那一个。 一定是她穿越前对某江断更大坑怨念太深,所以老天爷才会把她扔到坑里,填坑用。 她身边没有数字军团,也没有无数翩翩风流贵公子。 刚开始她觉得自己再不济也得是个跑龙套的,后来发现自己穿越的这位姑娘在书里连名字都不曾出现;或者说后面应该要出现的,可是作者她弃坑了。 莫欢心里哀号,真真是个天坑。 这一穿便是十年,穿越前的日子在记忆里慢慢地模糊,有时候她想,自己哪天醒来穿回去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又来了一场古穿今的大戏。 莫欢心里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两个如花美玉的姑娘,又转念一想,自己好像穿得也不是那么糟糕。 平阳伯府虽说日渐没落,可好歹也有个王公贵族官家的壳子在那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也不会少她一碗饭吃。 “三姐姐又有甚好消息要和妹妹分享?”莫欢打了个呵欠,抛给莫凤一个话头,她知道她最喜欢这个话题了。 莫凤闻言朝莫欢抛了个娇俏的白眼,又觉得自己得到莫名的肯定。伸手抓过左手边莫双的胳膊,神秘兮兮地道:“二姐姐可知你那夫婿是甚么样的人物?” 话音一出,莫双随即红了脸,粉唇嗫嚅了几下想要说话又吞了回去,坐在对面的莫欢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觉得莫凤这话说得实在不妥当。 一个话太多不经大脑,一个话又太少只会忍气吞声,分一分才更好些。 想了想才开口道,“三姐姐慎言,今日不过去相看罢了,这话要是被大伯父听见了,三姐姐又要挨罚了。” 莫双十五花龄,搁在现代不过中学生一个,到了这里,已经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按着作者的设定,大云朝女子十七十八出嫁也不算太晚。可富贵人家的女孩一般早早地就相看起来了。 莫双虽说养在嫡母身边,可日子是不能和莫凤比的。如今二太太才想起来养在身边的女孩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这才有些着急。 今日莫家后宅几位妇人还有姑娘们全身出动,往城西的佛音寺去,一来莫家每年这个时候皆要前往佛音寺礼佛吃素斋;二来是为莫双相看一事,对方便是宁国公府五房庶子甄定。 虽说是相看,但媒人已在两家走动多时。按着莫欢娘亲薛氏的说法,如果不出意外,两家恐怕会在佛音寺直接换了庚贴,这事算是可以定下来了。 昨晚上薛氏还揽着她哀叹莫双命苦,好歹养在身边那么些年,如今嫁女却好似泼水一样的随意。 莫凤听莫欢语带“威胁”,朝她吐了吐舌头轻“哼”了一声,反正父亲也不在这里。 转头见二姐姐莫双双颊通红,这才揽着她的胳膊撒娇了一声,“二姐姐莫气,我这般千辛万苦地打听也是为了你,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着也得探探对方的底细,方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说完又斜斜地睨了一眼莫欢。 莫双闻言点了点头,低低地道了声谢。莫欢心里一摊手,好吧,是她多嘴了。 莫凤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把宁国府上上下下的家谱说了一遍,还把莫双要相看的甄定的境况头头是道地分析一遍。 莫欢心里暗叹大伯母八卦技能倒是一分不少地传授给自家女儿,看她说得口干舌燥,连忙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趁着莫凤歇息喝茶的空档,莫欢对她这一刻钟的发言总结如下: 宁国府人丁兴旺,共有六房子孙;大房最尊贵,因为承了爵,二房也尊贵,因为有个公主媳妇;余下四房参差不齐,五房的那位是花丛老手,后院庶子女成打,这甄定便是其中一个,行十九,年十八。 读书不行,倒有一身武力,如今是西郊大营里面一个小小的兰翎长,好歹有一番出路不是。 莫欢心里暗叹,好一个正能量的例子。在这尊卑分明c嫡庶有序的背景之下,庶子女实在是个难以言尽的身份。好一些的像那甄定,像她爹,靠着科举和自身的一分力气挣出一块立脚之地。实在不行的,也只能依着嫡支度日。 “你若嫁了进去,恐怕有一番苦头吃了。”莫凤一放下茶盏,开口便来了这么一句。 看莫双的脸都快埋到颈间的珍珠缨络项圈里了,莫欢心里哀叹,出门的时候就不应该听莫凤的撺掇,和她坐一辆车。 车内突然间有些静寂,只有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莫欢想开口缓一缓眼前的尴尬,刚才低头不语的莫双绞了绞手帕,胀红了脸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也只能如此罢。” 莫凤这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恐怕有些过分了。 莫欢闻言也垂了眼眸,莫双兴许是她们三人中活得最清楚的那一个。是了,她们两个自然不能和莫凤相比的。 平阳伯府在这京城王公贵族里不过昙花一现的小人物,激不起什么波浪。 莫双作为一个庶女,依着嫡母度日,虽有两个兄长,却也是隔了肚皮的。况且二伯父也无甚功名出身,若脱了伯府,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物。 宁国公府如今如日中天,老国公随着高祖立下汗马功劳,现在的国公爷又是皇帝的肱骨之臣,五房再是不济,到底也是国公府门下。 莫双心里自然也计较了一番,她同甄定两人也勉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罢。 莫凤歇了说八卦的心思,双手撑着下巴想着莫双方才那句话。 其实,她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时各府宴会,那些公侯伯爵家的姑娘是不同自己往来的。说的好听些,是彼此不相识;说的难听些,她们是看不上她的,或者说瞧不上背后的平阳伯府罢了。 原先她不懂,后来年岁渐长,心眼多了,自然是晓得了这背后的牵牵绕绕。 三人中爱说话的莫凤不说话了,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城外的路比不得城内的好走,马车颠得有些厉害。 莫欢被晃得有些晕,索性闭了眼微靠着,听着轱辘声转动,心里慢悠悠地想着,她胸无大志,也许某一天她会随着莫双的脚步,和一个素昧平生但门当户对的人结成了夫妻,然后像这里所有的女子一样家长里短,生儿育女,老死寿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胭脂 佛音寺山路难行,马车是上不去的,只能在山脚下先换了滑杆轿。 “三位姑娘,老太太说了,戴好了帷帽才能下车。”传话的是莫老太太身边的冯妈妈,莫欢三人在车内齐声应是,一旁的丫头微掀了车帘递进三顶清一色的月白罗纱帷帽,帷帽边角处各坠着几颗镶金珍珠压风。 等轿子到了跟前,丫鬟才掀开帘子将三人扶了下来。 莫凤在车里呆得有些闷了,一下车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孙氏听见声响转过身来,虽说她也戴着帷帽,莫凤却能猜到母亲肯定会赏她一个刀子眼,随即敛了心神不敢太散慢。 莫欢下了车扶着莫双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饶是她以前不晕车不晕机不晕船,上了这古代的马车也是撑不住的。 为了方便香客停车歇马,佛音寺在山脚下专门搭了个简单宽阔的草棚。 她又随意地往远处望了望,草棚里车驾不多,一辆朱红帷饰宋锦祥云袖顶的四驾马车,甚是富丽堂皇,十分显眼。莫欢心里暗暗揣测,莫不是宁国公府的车马? 一旁的冯妈妈还在交代三个姑娘的贴身侍女,语带警告:“要跟紧了姑娘们,若是有什么差错,就喊了你们老子娘来领出去。” 几人连声应是,冯妈妈满意地点点头。见三个姑娘站在马车边上,连忙往轿子上请。莫家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顺着山路往佛音寺去。 日头正晒,为着往来的达官贵人,这滑杆轿上也搭了个顶棚,虽说简单了些,却也实用,既遮了日头,又能见着这林间景致。 一阵山风徐徐而来,稍稍地掩了些燥意。趁着仆人不注意,莫欢偷偷地掀起帷帽的一角,入眼满眼翠绿,泉溪叮咚,夏蝉高鸣,熟悉亲切之感扑面而来。 “我的好姑娘,快放下吧。”一旁跟着轿子的贴身侍女南燕轻声提醒着,若是被冯妈妈或者三太太瞧见了,挨骂是小事,真被领出去了她可没脸活了。 莫欢看着一脸焦急的南燕,也不为难她,很是配合地放了下来。自从十年前薛氏把她从佛音寺领回去后,对着她的事情越发小心了。 莫欢原来不叫莫欢的,穿越前父母都喊她胭脂,因为她抓周抓了她姥姥放上去的一盒胭脂。 这身子原主三岁时,伯府里的奴仆和外面的拐子串通一气,将她拐了走。想来她也是个机灵的主,趁着拐子不注意的时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只是运气不大好,磕破了脑子断了气。 胭脂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只感觉有人狠狠地扇了她好几个巴掌,又往她人中掐了好几下。 她一疼便睁开了眼,入眼却是一个青灰色的小光头和一片翠绿的高林,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只觉得脑袋晕乎,那小沙弥连声问了她好几句话,自己也答不上来。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穿成三岁的孩子,见小沙弥要背她,连忙摇头。 一个小和尚,怎么背得动一个二十九岁的女汉子。 那个小沙弥只甩给她一个高冷的眼神,把背篓丢掉一旁,弯腰便背起她。 胭脂当时心里还暗自惊叹,这个小和尚以后恐怕要成大力士了。 当时可能摔成了脑震荡,胭脂躺在床上脑袋一团浆糊,每日都有一个白眉银须c看着修行颇高的老和尚替她把脉,偶尔还能察觉到小沙弥支起她的后背,往她嘴里灌着苦药汁,偶尔她吐了出来,那小沙弥还很尽职地重新煎了一碗来。 胭脂迷糊间看着这室内的陈设,想来是某处寺庙的僧房,她也没有多想,心里只道等她好了,一定得奉上厚厚的香油钱才能报答这位老师傅和小和尚的救命之恩。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些的时候,才打算坐起来活动一下,看看这里何处。 低头却看见一个瘦弱的小手,胭脂只当自己见了鬼了,连忙看了自己的衣服,不是睡前的那一套,又摸了摸头发,怎么长了。 她心里惶恐不安,打算下床找个镜子,可是炕有些高,身体又小,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从地上爬起来,在屋里却没有找到镜子。 胭脂顾不上穿鞋,只光着脚跑出去,四处张望,往来皆是僧人,和现代寺里的和尚都是一个模样打扮。 她心里有些庆幸,说不定是她想多了。 在游廊处转转绕绕,想是到了寺庙前殿,她一个看过去,吓得立马呆在原地,怎的都是这副打扮,活像来了古装剧拍摄现场。 胭脂心里发慌,想在人群里找到一个现代模样的打扮,却便寻不到。随意地扯了一旁的一个僧人:“师傅,现下何年何月?” 那僧人认得眼前这位小姑娘,是寺里的净空从后山上捡到的,便温声道:“现下是元宝十七年六月初三。” 她这是穿越了?胭脂只觉得眼前一个发黑,身体本来就没有好全,生生地厥了过去。 等胭脂好不容易又睁开眼,又看到那个小和尚了。 见她醒来,小和尚眸光微亮,一溜烟跑到门口,随即进来了许多个僧人。 佛音寺一众僧人问了胭脂许多话,胭脂只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穿成谁了,又怕自己说了实话被当成妖精,要受火刑。口里只说自己叫胭脂,其余的不记得了。 最后方丈便发了话,好心地把她留下来。 她每天跟在小沙弥身后,陪他扫扫落叶,捡捡树枝,摘摘野菜,偶尔到厨房里帮了缘师傅打打下手意思意思一下。 在这佛音寺里,胭脂第一喜欢的是了缘师傅,那老人家见她年幼可怜,时不时地从灶上省下一些吃食,趁着无人的时候偷偷地塞给她。胭脂吃不下,偶尔也偷偷地塞给净空,因为他经常凭空消失一段时间,然后误了饭点。 胭脂第二喜欢的便是她的“救命恩人”小和尚,叫净空。胭脂觉得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可惜有点不可言传的小高冷。 寺里的和尚其实每天都很忙的,胭脂有些无聊,每次喜欢跟在小和尚身后到处逛,他却不喜欢她跟着。 小孩子心思浅,胭脂又想逗他,装了可怜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小和尚便犹犹豫豫地让她跟了,疏不知胭脂跟在他身后捂了嘴笑得异常开心。 只是每天下午晚饭前,他皆要从厨房去后山,那次他是坚决不要胭脂跟的。 胭脂心里好奇,暗自观察了多次才趁着他不注意远远地跟着他,只见他对着一块墓碑坐了许久,肩膀似乎微微地抖着。 等他走了胭脂才近前去,墓碑很新,显然是刚立下的,上面用隶书写着几个字:金禄之墓,净空立 胭脂突然觉得有些羞愧,这样肆无忌惮地窥探别人内心的痛苦。心里又觉得小和尚甚是可怜,这人想必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 等回去的时候看到净空不同往日,眼眶微微泛红,显然是哭过的样子。胭脂心里有鬼,不敢抬头对视,早早地回房歇下了。 等第二天起床,满寺里都找不到小和尚。有一个僧人告诉她,净空跟着一个老僧人云游天下去了。 胭脂心里难过了许多天,等她缓过心里的哀伤,又每天在佛音寺里瞎逛,只是旁边没有了那个小和尚,她觉得当个闲人实在不好,哪天被赶出去了也说不定,偶尔帮着寺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寺里僧人大多心善,见她乖巧听话,也不为难她。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地过。 之后的两个月的时间里,胭脂差不多快把佛音寺里所有的佛像都在心里描摹了一道,暗自祈祷佛祖大显神威把自己送回去。 有一次午后她又逛到偏殿去看那座檀木杨柳观音坐像,还没有等她跪在蒲团上,一旁一个脸色憔悴的妇人扑将过来,口里直喊“欢姐儿”。 胭脂吓了一跳,见那妇人面容狰狞,心里害怕别是什么仙人跳吧,一心想要挣脱开。然而人小力量弱,肯定比不过眼前这个轻微癫狂的女人,只好发挥小孩子的看家本领,扯高了嗓子大声哭起来。 寺里的僧人和香客听见动静连忙赶了过来,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她从妇人手里救了下来。 之后一个月里,那妇人一家子同佛音寺来来往往扯了好几番,最终才证实她原是平阳伯府被奴仆拐走的四姑娘。 在这里呆得越久,越觉得自己回去无望,慢慢的胭脂变成了记忆,胭脂成了莫欢,成了平阳伯府庶三房的四姑娘。 薛氏见自己的女儿一问三不知,没有多想,只当她受了惊吓,磕坏了脑子。好不容易在佛祖面前把她求了回来,比得之前更加爱宝几分。 为了报佛音寺的救女之恩,薛氏毫不客气地拿出自己嫁妆银子,每年都要供上一大笔香油钱,年年皆要往佛音寺里走个几回还愿。 莫欢在这里的十年,除了最初在佛音寺里的自由自在,大多时间都呆在莫府后宅之中。偶尔随着薛氏走动,却仍在一片四方天地之中。 莫欢觉得自己是史上最迟钝的穿越人之一,到了这里快两年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穿到一本书里了,是她之前追的一本断更架空言情文。 实在怪不得她,作者笔下都不曾提平阳伯这号人物,她还是靠着大人口里的只言片语慢慢拼凑出来的。 原本她还暗暗乐呵,自己可以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当个先知,可是作者写到太子登基时就弃坑了。自从两年前鸿德帝登基之后,她便从先知成了未知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恩情 “姑娘,到了。”轿子缓缓地落地,一旁的南燕轻声提醒她,莫欢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她扶了南燕的手下了轿,走到母亲薛氏旁边,挽了她的手随着老太太进了佛音寺的山门,寺里的僧人引着他们往后殿处走。 宁国公府的五太太马氏已经到了,在百客堂内歇息,见莫家一行人进来了才起身相迎。 莫老太太同她亲亲热热地打了招呼,这才发现上首处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便是华阳长公主了。虽说只远远地见过,莫老太太一眼就认了出来,连忙带着儿媳孙女上前告罪见礼。 华阳只淡淡地说了声起,瞥了莫家人一眼,也不搭话。 华阳的心情很不好,听婆婆说起五婶娘要去佛音寺给院里的庶子相看。她立马拍板表示自己也要去,国公府里晓得内情的人自然清楚她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 五太太作为不晓得内情的人,虽然心下不愿意她跟着,脸上也只能欢欢喜喜应下,谁让人家是公主呢。 到了佛音寺,华阳立马找了住持表示自己要见九皇子,那个老和尚只和她打马虎眼,表示寺里皆是佛门中人和香客,没有皇室贵胄。 华阳气得秀眉倒竖,心里恨不得把佛音寺翻个遍,却不敢真的这么做。 一来被皇兄知道恐怕不好,二来九弟之事尚未昭告天下,她也不敢随意闹将起来,免生意外。只能生生忍着,暗自悔恨自己那天没有找崔嬷嬷问问九弟在佛音寺里有无法号。 华阳在寺里寻了一遭也没见着和自己长得像的人,莫不是那天崔嬷嬷是在哄母后开心,她心里的烦躁更盛。 轻啜了口清茶,抬眼见五婶娘和莫家人满脸拘谨,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 华阳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知道自己贸然前来给别人添了麻烦,好歹是喜事一桩,她无心去拿自己的坏心情坏了别人家的好心情。 只淡淡地说了一声让她们几人自便,便出了百客堂。她不死心,一定要再找找。 莫凤自打进来之后,自己的心神就全在华阳长公主身上,平时各府宴会的时候不是没有机会见她,却因着身份地位只能远远看着。 其实她心里是艳羡那些可以在公主皇子身边走动的官家小姐们,可她偏偏没有那个资格和机会。 如今在这佛音寺里,除了长公主,身边没有比自己更贵重的姑娘小姐们,如此良机怎可错过。这么一想,心里更是忍不住,趴到小孙氏耳边娇声求着,只说自己要同莫欢出去逛一逛。 小孙氏偷偷地瞪了她一眼,怕当场训斥让国公府以为平阳伯府没有规矩,又怕坏了二房的好事,只能点头答应,叮嘱她得让丫头跟着。 薛氏见女儿被莫凤拉了出去,心里一个咯噔,现在她都不敢让女儿轻易离了自己的眼前,连忙示意南燕也跟上 莫欢被莫凤一路拉着出了百客堂。之前在堂屋里她不敢随意挣扎,现在到了外面,连忙甩了莫凤的手,秀眉一皱,“三姐姐你这是做甚?” 莫凤的小心思却是不敢说,对着她笑得满脸讨好,“屋子里闷得慌,有甚好呆的,嫁的是二姐姐,又不是你我。”心里又怕华阳长公主走远了,只朝莫欢摆了摆手,“我去转转,你自去玩罢。”说完朝另一个方向小跑着走了。 莫欢怕她到处乱跑被人冲撞了,喊了几声也不见她回头。看见小孙氏身边的丫头跟了来,连忙指着莫凤方才去的方向,让她赶紧去追。 “姑娘,我们回去罢。”后面跟来的南燕喘着气小心翼翼地道。 三太太最是紧张姑娘了,万一姑娘又像当年那样子丢了,自己这条小命就不用留了。 听她娘说,当年姑娘丢了之后,一向好性的三太太当场和管中馈大太太翻了脸,逼着老太太把伯府上下清洗了一遭,要不是后来在佛音寺找回了姑娘,三太太说不定就直接成疯子了。 莫欢看着眼前一脸紧张的南燕,心眼一转,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不想待在那屋里,她看着莫双,总觉得看到一两年后的自己。 突然有那么一瞬,她无比怀念以前的胭脂了,至少是十年前在佛音寺里的胭脂。 “姑娘,咱们还是回去罢。”南燕见自家姑娘有到处瞎逛的打算,心下一急,连忙跟上劝道。 莫欢第一次觉得南燕啰嗦得很,心里也知道她是紧张自己。 三岁以前的莫欢是什么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被领回伯府之后,就被跟得有些紧,薛氏是怕她又丢了,堪称有了心魔。 莫欢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南燕。南燕被她看得撑不住,低下头来不敢再说。 虽说三房里太太说了算,可是自己也是姑娘说了算的。 “我在佛音寺里,还能丢了不成。”莫欢见南燕头低得只能看见她双平髻上的橘红海棠珠花,压了气缓声道:“我让你跟着,你莫要再啰嗦了。” 南燕使劲地点了点头,见莫欢顺着回廊往前走,立即亦步亦趋地跟上。 游廊曲折幽长,楣子和檐柱处雕了三十三观世音菩萨像,或坐或立,或笑或怒,千姿万态,皆以慈悲之心看天下生灵万物。 莫欢立在卧莲观音雕像处,看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又往前走,待要进院门,却被一个陌生的年轻僧人拦住了去处。 只见他双手合十,施了一礼,“施主,此处乃是寺庙厨房,香客入不得。” 莫欢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恐怕这是新来的僧人,不认得她。 她很想进去看一看了缘师傅,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一年前了。 往他身后看了看,莫欢犹豫了一下想开口请求,却又觉得无端给别人添了麻烦。 刚想转身离开,只见门后一个老和尚驼着背慢慢地走了出来,见到她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苍老的声音略带着些迟疑,“胭脂姑娘?” 莫欢顿了顿,眼里满是笑意,双手合十很是恭敬的一躬身:“了缘师傅。” 了缘出家前儿女不孝被赶出了门,万念俱灰,索性在佛音寺出家,在厨房里做了烧饭和尚。 当年莫欢在佛音寺的三个月里,见她年幼可怜,无人照顾吃食,便时不时从灶上省些吃食单独给她。 了缘听了呵呵一笑,一年前还有两颗牙齿,现在早已全脱落了,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牙床。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额间,“看着那痣我就知道是你。” 人老了记性不好,可他却记得那个胭脂姑娘额间有颗胭脂红痣。 “师傅现下可好?”莫欢满眼含笑,跟在了缘身后进了后院,南燕也连忙跟了上去。 那年轻僧人见两人相识,便也不再阻拦。 “好。就是牙齿全掉光了。”说完又是呵呵一笑,嘴唇微卯,脸上的皱纹比得几年前更深了些。“你可好?已经有好久不曾见你了呐。” 说完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能见你几次?” 莫欢闻言心下一酸,只觉得一股难言之苦泛上心头。 人大概都有些雏鸟情绪罢,刚来到这异世里,在她最无助c彷徨之时,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给了她庇佑。 了缘当年对她的照拂其实自己都看在眼底的,佛音寺人人皆有自己的职责,难免时常疏忽了她这个小孩。偶尔寺里有调皮的小和尚还有香客的孩子来欺负她,他都替她驱打开了。 还有那个光头的小沙弥,倘若不是他在拢翠后山捡了自己,把自己背了回来,说不定自己在荒山野岭喂了野狗也说不定。 可自从十年前他离了佛音寺,莫欢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刚被领回伯府的时候,薛氏心魔还重,日日地拘着她不得随意走动,她见薛氏可怜,便顺了她的意。 后来薛氏好了一些,看她却也看得紧了,虽说年年带她来这佛音寺上香,她却不能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每次也不过同了缘匆匆几句而已。 了缘见她脸上似有痛苦之意,只当自己方才那句话让她伤了心,又呵呵一笑:“贫僧空活这些年,早日归西倒是佛祖的恩赐了,胭脂姑娘莫要多心才是。” 莫欢闻言敛了悲伤之情,不敢让老人家再多心。“师傅现在还在厨房里?” 见了缘脚步不停直往厨房里走,莫欢也跟了进去,南燕在身后小声提醒她。莫欢也只做不知,料她回去也不敢同薛氏说。 “方丈让我歇着了,可我闲不住。”了缘见莫欢跟了进来,从灶台的蒸笼里拿了一块半温的素馒头递给她,“你尝尝,老头子的手艺可还在?” 莫欢笑着道了声谢,接过去小小地咬了一口,还是香甜软糯的感觉。 “师叔,火帮您生好了。”背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莫欢唬了一跳,险些被嘴里的馒头噎着了,一旁的南燕连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顺了下去。 莫欢这才转身去看。原是个年轻的僧人,一身青灰僧衣,剑眉星目,一双凤眼微挑。若是俗世一身锦袍替了那身僧衣,便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了,只是他眉眼里自带了一股佛门中人的淡然,另人遐思不得。 方才进门时他可能躲在灶台后面生火了,自己光顾着和了缘说话,没有注意到。只见他上前两步,朝自己双手合十微微一颔首。 莫欢连忙回了一礼,到底是年轻男子,理应避了开来。莫欢回了礼抬头想同了缘辞别,余光却瞧见他右耳垂处有一点鲜艳红痣。 日头斜斜地照了进来,那人背了光,日光打在他耳垂处,仿若要透了过去,那红痣更显红艳。 见他弯腰提了背篓要走,莫欢心里的迟疑立马问出了声:“净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年那个小沙弥的法号便是这个了。 只见那人身影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又是一礼,眉眼低垂:“不知施主有何吩咐?” 如此说来便是他了。莫欢心里有些激动。 当时净空把她从后山背回来时,自己还迷迷糊糊。她趴在净空瘦弱的背上,一团浆糊的脑袋搁在他小小的右肩上,看着他右耳处那颗小红痣在她眼前来来回回的晃荡。 一别便是十年,当时胭脂还懊悔应当多和他说几句话的。脑子里小净空的模样早已经模糊了,可她却记得那颗小红痣。 先前那几年,每次来佛音寺她都要问一次方丈,净空云游到何时才会回来,方丈的回答皆是“有缘四海为家”。 她暗暗揣测过,莫不是去了别的寺庙去当和尚了,这也不是不可能,再后来她便不问了。 见眼前这位女子神情欢喜,却不说话,净空心下迟疑,又低声问了一句:“施主?” 莫欢回过神了,语气里带了一丝激动:“净空师傅可还记得我?”又是双手合十,朝他重重地一躬。 净空立即避开了,眼露疑惑,显然是不记得了。 一旁冷眼看着的了缘却是哈哈一笑,走到净空跟前,指了指莫欢额间的朱砂痣,在日光里泛着红艳:“十年前你从后山里捡来的胭脂姑娘。” 经了缘这么一提醒,净空才记了起来,也只是微微一颔首,不动声色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又把背篓背在身后,“贫僧要去拾柴,先告退了。”朝身边了缘行了礼,转身出了厨房开了小门往后山方向去。 莫欢望着他的身影有些微征,末了又是低头一笑,自己挂念了十年的小和尚,原来他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她突然有些羡慕他,什么时候她才能脱了那四方天地,像他那样在这异世做个无拘豁达之人。 “如今可算是见着了。”了缘朝莫欢笑呵呵地道。他知道胭脂姑娘念了这般久,却不见当年之人,如今算是功德圆满了。 莫欢回神微微一笑,连声应“是”。 一旁的南燕经了方才那一遭,又开口催促莫欢回去,她心里一叹,想着出来的有些久了,正打算出口和了缘告辞,门口处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里面还夹杂着莫凤的声音,莫欢连忙出了厨房。 只见莫凤站在华阳长公主身边,看见自己秀眉一皱,朝着刚才那年轻僧人斥责道:“居然敢拦了公主的大驾,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不过是个破厨房,旁人入得,公主怎的入不得!” 莫欢闻言目光一冷,她这个妹妹倒成了旁人了。 方才那僧人不知冲撞了贵人,迟疑了一下才让开了路,连声请罪。 莫凤还要再开口训斥,华阳转头蹙眉淡淡瞥了她一眼,莫凤立即闭了嘴,不敢再造次 华阳把寺里年轻的僧人又都观察了遍,还是没有找到那人。 路上却遇到了这个莫家的三姑娘,听她说对佛音寺格局颇为熟悉,便让她跟了。谁知却是个爱狐假虎威的人, “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千秋。”莫欢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华阳经过时抬了抬手,也不理她,把厨房里外又看了一遍。 莫欢心里疑惑,却只站在原地不敢多问。 莫凤又凑到华阳跟前去,原本总是一副矜骄之色的姑娘这时却陪着笑:“不知长公主要找何物,说了出来臣女也好替长公主分忧。” 见华阳凤眼修长,眼底燥意更盛。莫凤心里有些畏惧,咬了咬唇壮了胆道:“我家四妹妹从小便经常来这佛音寺,恐怕比我更熟悉几分,不若公主说了出来,我们也替公主分担几分?” 莫欢心里一咯噔,恨不得封了莫凤的嘴,你想巴结人家,可别拿我当梯子使呀!? 华阳闻言回头紧紧地盯了一眼莫欢,想来这是莫家的四姑娘,见她一脸温和沉静,朝自己腼腆一笑,倒比这三姑娘看着要舒心几分。 “你近前来。”华阳往前走了两步,朝莫欢抬了抬下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华阳长公主 莫欢心里一惊,却不敢迟疑,往前走了几步,方站定,朝华阳长公主又是一礼,直了身便低垂了头,不敢去看她。 “你对佛音寺很熟?”华阳淡淡地问道。 “回殿下,民女年幼遭拐子所骗,万幸被佛音寺里的僧人救下,在佛音寺住过三个月光景。” 莫欢低声回话,见华阳没有吭声,她心里有些发慌。 却见一袭绯红团蝶百花凤尾裙角慢慢印入眼帘,只听见华阳清贵的声音里带些许不容质疑:“你抬起头来。” 她下意识地抬头,却不敢迎视华阳的目光,视线平直的朝前看着她纤细白腻的脖颈。 “退开去。”华阳转头见莫凤又要上前来,皱了眉轻声呵斥道。吓得莫凤连退了几步,当下羞红了脸低了头不敢动作。 莫欢再不济也听得出来华阳的不悦,不知道是自己还是莫凤得罪这主子,心下只想哀号。 她虽然不曾见过她,却算得上“了解”她吧? 虽说作者弃了坑,但是华阳显然不是个小配角,前文也是出现了好几次,自己对她的印象大概就是“敢爱敢恨,却是个不好惹的主”。 华阳见莫四姑娘依旧不敢看她,索性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把自己秀丽的脸庞凑到莫欢跟前,逼着她直视自己。 莫欢心里一紧,作者可没有说过华阳长公主好女色呀,更何况自己也称不上有多少“色”呀! 华阳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脸色微慌的姑娘,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你好好看着我,想想可曾在这里见过和我很像的一个僧人。”顿了顿又接着道:“十七八岁的模样。” 莫欢被她逼得只能认真描摹她的样子。 她先前不敢抬头看她,对华阳长公主的样子也只停留在书里那些文字,无非就是明艳华贵之类的字眼。 现在她才知道皇室贵女的气概,不是随便几个字就可描述得了的。她往你跟前一站,便自带了一股贵气,让你无端地弱了一分气势,相形见绌。 莫欢细细地看着华阳的眉眼,只见她一弯柳叶眉,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点绛朱唇自风流。挽着惊鹄髻,额间蔽着四蝶穿花碧钿,玛瑙点翠珍珠流苏微微晃动着。只是她凤眼微挑,目光锐利,少了一分温婉,多了一分凌厉。 莫欢紧张得心脏扑通直跳,努力回想着可曾见过与她相似的人。觉得有些熟悉,脑子一紧张,只剩下一片空白,垂眸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民女不曾见过。” 抬眼见华阳眼里将信将疑,莫欢捏紧了汗湿的手心,万分肯定地答道:“回殿下,民女不曾见过。” 华阳柳眉紧皱,又盯着莫欢看了好一会儿,才烦躁地放了她的下巴,轻斥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转身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道绯红的身影,一旁的宫婢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见华阳出了院子,莫欢绷紧的神经才缓了下来,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南燕见自家姑娘一脸苍白,压下心中的惊恐,连忙上前扶着她。 莫凤看着华阳的身影想要跟了上去,心知她现在去了也讨不着好。又见华阳方才同莫欢那般亲近,心里微酸,上前几步,迟疑了会儿笑着道:“欢姐儿,瞧把你吓得,方才长公主同你说什么了呢?” 莫欢还没有缓过神来,见莫凤这副样子,心下更是来气,狠狠地横了她一眼,也不理她。 南燕听了心里也有气,自家的姑娘都被你害成这样子了,你还只关心旁人说了些什么。只垂了眼伸手替莫欢抚了抚背。 一旁的了缘驼着背见莫欢脸色还没有缓过来,让僧人端了杯水来,念了声佛让她喝下压压惊。“胭脂姑娘,可还好?” 莫欢不想让老人家担心,强自撑了笑脸,只说无事。 莫凤见他们主仆二人皆给自己脸色瞧,颇有些恼羞成怒。哼了声待要往外走,一道群青身影从门口处走了进来,原是冯妈妈。 只见她和门口的僧人道了声恼,说要寻她们家的姑娘。 “唉哟,姑奶奶,怎的跑到这处来耍,让老婆子一通好找。”冯妈妈刚进了院子就见一人脸色煞白,一人气得满脸通红,又想起方才路上遇到华阳长公主怒气冲冲而去,心里暗惊,自家姑娘该不会得罪了贵人。 见莫凤绷着一张脸不说话,冯妈妈上前两步刚想开口问问莫欢,却见她下巴处一道深红印子,被细白柔腻的肌肤衬得十分扎眼。冯妈妈惊呼了声,“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南燕顺着冯妈妈的视线去看,心下一惊,“姑娘,你的下巴红了。” 莫欢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有些疼,想来华阳长公主有些用力了,刚才她心里害怕,根本没有察觉到疼。只扯了嘴角道:“没事的,冯妈妈,自己的手方才不小心打到了。” 冯妈妈自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见问不出来话,心里想着回去还是要如实禀了老太太才是,得罪了大太太c三太太事小,得罪了公主那才叫大事。 口里只催促着道:“老太太和太太们在前殿烧香,请姑娘们赶紧去呢!” 莫欢和了缘辞了别,叮嘱他好好照顾身体,莫要操劳,这才跟着冯妈妈去了前殿。 一路上莫凤高抬着下巴,不想搭理她。莫欢倒是求之不得。 到了前殿,华阳长公主和宁国公府五太太已经敬过香了。五太太见华阳方才一脸怒色而归,也不知是谁惹了她,只拿府内琐事繁多当了借口,打算辞别动身先回府去。 莫凤莫欢进门朝华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皆是不敢抬头。 冯妈妈凑到莫老太太耳边把方才的事情简略地提了提,只见莫老太太眉头越皱越紧,朝莫凤莫欢两人紧紧地盯了一眼。才起身朝华阳长公主行了一礼陪了笑道:“我们家两位孙女无状,适才冲撞了长公主,还望长公主勿怪。” 华阳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皆眉眼低垂的莫家姑娘,心下了然。随即婉转一笑,凤眼轻挑,柔声道:“老太太客气了,适才觉得莫家几位姑娘温婉可人,甚得本宫的心,所以才拉着说了几句话,没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又转头朝莫二太太和她身后的莫双笑了笑,莫二太太连忙起身行了个礼。华阳这才缓缓道:“如今二姑娘要成了五婶婶的媳妇,二姑娘性子温和,我们两个做了妯娌自然能万般和睦了。”五太太方才告诉她,两家已经互换了庚贴。 堂上几人闻言心下皆是一惊。 五太太只想找个好压制的媳妇,这人还没过门呢,华阳就这般抬举,只怕日后不管教,又想着方才莫二姑娘的表现,不像是心气高的姑娘,想必也不会翻出什么花样了,这才稍稍地安心了些。 莫二太太只欢喜得阖不拢嘴,自家姑娘嫁了个庶子,却能得公主一句妯娌,想必入了国公府也好有个依靠,也盼着庶女能争气点,傍上这棵大树才是。 莫老太太和莫大太太听公主这般夸奖莫家女儿心下欢喜,剩下两个以后说亲也有个好说头。 薛氏见到莫欢下巴一道红印,脸上强撑了笑,背地里狠狠地横了南燕一眼,吓得南燕不禁抖了抖身子。 华阳环视了一圈,把几人的脸色皆看在眼里,心里嗤笑了一声。 又见莫欢一脸顺从地站在莫三太太身后,微低着头掩了下巴的红印子。 华阳心里清楚自己是在迁怒,身姿摇曳几步走到莫欢面前,拉过她纤细修长的手,朝薛氏一笑,“这是你们家的四姑娘罢?”说话间便把自己手腕处一个羊脂玉镶金手镯戴到莫欢手上。 莫欢心里一惊,这是打个巴掌给个红枣? 薛氏神情一紧,连声道:“小女无状,怎能当得公主如此厚爱。” 一旁的莫大太太看着这幕脸色顿时一僵,自家的凤姐儿怎的可以被那小妇养的女儿比下去。莫凤也是心有不甘地咬了咬唇。 莫二太太无甚感觉,自家的姑娘都要成了公主的妯娌了,这点小恩小惠当不得什么。莫老太太神情有些复杂,怎么说都是莫家的姑娘,可是她更希望是莫凤。 华阳眼神溜了一圈把众人的心思猜了个遍,又从腕子上取了一对赤金凤凰衔珠手镯,各递了一只给莫凤和莫双,笑道:“莫家几位姑娘都是仙子般的人物,本宫看着都很喜欢呢!” 莫大太太脸色这才缓了缓,随着莫二太太一同谢了恩。一旁的莫凤摸了摸刚得的手镯,眼睛下意识的往莫欢手腕处去看,那羊脂玉更衬得欢姐儿肤若凝脂,柔腻非常,心里总归是意不平,在华阳长公主面前也只能忍着了。 待送走了华阳,莫老太太皱了眉想问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这里不是自家,只催促几个媳妇先上香,回去再做议论。 莫双自然能瞧出两个妹妹似有龌龊,知道莫欢性子平和,只低声问她:“你同三妹妹怎么了?”又见她下巴处有一道红印,连忙出声询问。 莫欢无心再谈此事,只说无碍,想转了话题:“那人你可满意?” 莫双闻言粉颊飞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莫欢心里才稍稍放心了些,至少比盲婚哑嫁好一些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嫡庶有别 莫家一行人用过斋饭后,辞别了知客打道回府。 因着方才华阳长公主的一番举动,莫凤和大太太心里都有些不舒坦,换乘马车的时候索性和老太太坐了一辆,莫双和莫欢各自跟了自家的母亲,免得相看两相厌。 莫欢扶着薛氏上了车,自己也才刚坐下,下巴被薛氏丰满柔腻的手抬起来。 薛氏盯着女儿下巴处看了好一会儿。红印是散了些,却有些泛青的趋势。 莫欢被她这样举着下巴,脑子里又浮起华阳长公主那骄矜的贵气和凌厉,心里一阵惊慌,连忙伸手把薛氏的手拿下来,嘴上只跟抹了蜜似地讨好道:“娘,方才出去耍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回去揉一揉便好了。” 薛氏平时都是个满脸带笑慈和的模样,如今蛾眉一拧颇有些严厉,莫欢也见过她惩治下人的手段,如今这样,想必是动了气的。 还不容她多多劝解,只见薛氏掀了帘子的一角,冷声道:“南燕,进来。” 马车放缓了速度,南燕战战兢兢地上了车,还没来得及看自家姑娘的眼神,就被薛氏眼风扫得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下来,好在车里铺着软绒。 “太太。”南燕声音微颤,低低地喊了一声。 薛氏担心外面的奴仆听见动静,淡淡地瞥了一眼递茶讨好的女儿,只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方才去了哪里,前前后后的一个不漏地都说清楚了!” 见女儿要给南燕使眼色,薛氏转头不客气地盯了莫欢一眼,莫欢讨好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当年那遭事情后,薛氏对女儿身旁的仆人都是长了心眼的。 南燕不机灵,却也不笨,见薛氏问话,哆着声音一五一十地把莫欢出了百客堂到回前殿的过程都说了一遍,掩了净空那一段,华阳长公主那一段就特别提了提莫凤的功劳。 本来就是,若不是三姑娘那句话,长公主怎的会盯上自家姑娘。 “太太,就这些了。”南燕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家太太和姑娘,见两人神情都不愉,这下算两边都不讨好了。 薛氏听了也不说话,只垂了眼思忖。她因着庶房的身份没怎么见过这些贵人,却也不傻,华阳长公主撇了大房先提了自家的欢姐儿,不说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光一句话恐怕就够大房那女人多想了,更何况还有个惯爱掐尖的女儿。 一旁的莫欢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娘,公主没有生气不是吗?您莫要操心了,再气眼角就要长皱纹了,爹爹又要嫌你老了。”莫欢见薛氏神情微松,夸张地抚了抚她的眼角,“哎呀,您看,右边这里好像又多了一道。” 薛氏知道她是在哄自己开心,听她这么个哄法直接被气乐了。伸手把女儿柔嫩的小手拿了下来包在掌心里,朝南燕淡淡道:“起来吧,回去了去我房里找田妈妈拿去淤膏,给姑娘揉揉。” 南燕见薛氏不发作,心里才要松了口气,又听薛氏冷了声音又道:“下次再如此,就去做那洒扫的丫头去。” 这算是警告了,但总比直接罚来得好,南燕连声应是。见薛氏示意她出去,南燕这才掀了帘子下了车。 薛氏端过茶盏喂了莫欢一口,轻声叹道:“你也别哄我,只说说长公主同你说什么了?”南燕站得远,当时华阳长公主声音压得低,说了什么话估计也只有女儿清楚了。 老太太回去总会免不了问话的,莫凤现下在她车上,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她还是先摸清了状况心里才有底。 莫欢在莫家后宅生活了十年,虽说不像有些小说里面写的那般你死我活,但总归是有些龌龊的,互别苗头是再正常不过了。 长房向来嫡支身份自重,今日被他们越了先,恐怕大伯母那里又要隔应好几天。况且,老太太往大房二房那里偏些心他们都习以为常了,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薛氏不是那种目无见识的女子,一个没落伯府的庶房能被她经营到现在这个模样也算是不容易了。 莫欢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她为好,斟酌了一下才道:“长公主好像在找一个和她长得像的僧人。” 薛氏闻言疑惑地轻拧眉头,自古皇家多风流,可她却听说长公主同驸马恩爱非常啊。 莫欢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内情。 薛氏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安。回去探探丈夫的口风,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待在翰林院里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 又拍了拍莫欢的手,思忖了会儿道:“回去老太太若是问你话,你只说长公主在找人,问你有没有见过,其他只说长公主没有说清楚,你也不晓得。” 莫欢点了点头,恐怕这样子也消不了老太太心里的疑心罢,可总比掺进皇家之事来得好。只盼着这事能轻轻揭过,莫要再提起才好。 回府的时候莫老太太果然留下大房和三房问话,莫欢按着薛氏的指点一一答了。 “你可是语出无状,冲撞了贵人?”莫老太太一身深栗色福禄寿暗纹对襟长褙坐在上首,轻啜了一口茶水,看了一眼莫欢淡淡问道。 莫欢闻言瞥了一眼脸上略有得色的莫凤,只见她站在莫大太太身后,对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莫欢不知道她在路上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心里来气却只能忍着,恭声答道:“孙女儿不敢,日日记着要老太太的话,要谦逊有礼,端庄本分。” 思忖了一会儿嘴上又恭维道:“长公主不也夸赞祖母教导有方,莫家女儿规矩得体嘛。” 莫老太太听了有些舒心,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品不出味道来。看了眼沉静的莫欢,又看了看一旁满脸得意之色掩不住的三丫头,心里暗叹两个人换换性子才好,还是大姐儿最可心,只可惜嫁得太远了些。 一旁的小孙氏心有不甘,看着三房母女两人插科打诨又想把老太太蒙混过去,放下了茶盏拿帕子轻轻掖了掖嘴角,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可不是嘛,儿媳看着长公主甚是喜欢咱们的四姐儿呢?” 话里只不住酸意,连堂下的侍立的丫头听了都低了头。薛氏闻言低头轻啜了一口茶水,掩了脸上那股嘲讽之意。 薛氏自己虽为商家女,可是也知道这侯门伯府选宗妇,要的是识大体明事理。别人家她是不晓得是什么样,只是平阳伯母这位宗妇显然是功夫不到家,为着这么些小恩惠吃酸捏醋,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莫老太太虽然有时候拎不清事儿,至少比小孙氏好些,皇家恩惠自然不能随意置喙。想了想又朝莫欢道:“欢姐儿这样子很好。”转头又看了眼薛氏,“你教得很好,女孩子懂得进退,安守本分是最好不过了。” 薛氏连忙起身笑着应是,看着大房母女二人满脸得意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咬牙,这是当众打三房的脸不是,一个个都盼着三房做缩头乌龟才好。 不安本分的又是哪一个,还妄想着攀上长公主那高枝不成,也不看看人家稀不稀罕!心里再是有怨气,脸上也不显。 莫欢在一旁都要忍不住替自己的娘亲鼓掌叫好,这要搁在现代,以薛氏的模样性情还有演技,银屏之上大火也说不定。 莫老太太见薛氏恭声应了,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今天劳碌了一天,身上那股乏劲也上来了,只挥了挥手:“哥儿们该下学了,今日就让他们好好歇歇吧,饭就在各自屋里摆罢,明日再来同我说话。”转头朝冯妈妈又吩咐了一声,“让大厨房今晚上各添一道乳鸽汤,书院里清苦,要好好补补才是。” 莫大太太和薛氏连声谢过,服侍着莫老太太歇下,方出了屋回了各自院子。 三房的院子在伯府的西北角,离老太太的养荣堂有些远,平时问安也要走上一刻多钟的路。 莫欢初来时觉着还好,三房的院子比起自己穿越前那个小公寓,怎么说也算得上是“豪宅”了。可当她见识过老太太还有大房二房的院子之后,一下子就明白自己的老爹在这伯府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莫老太太的嫡庶规矩分得实在很明朗。按着伯府的格局来看,就是嫡支的抱团过日子,他们三房老实本分的偏居一隅就好了,做好了庶房的本分,莫老太太也不会过分苛责就是了。 虽说明面上三房还依着伯府过日子,账上早在十年前就分了家的,莫欢偷偷问过薛氏身边的妈妈,大概还是和十年前原主被拐的事情有关。 但是规矩却是不能少,伯府虽说没落了,莫老太太做为老夫人的做派是一点儿也不能少的。每日薛氏都要晨昏定省,服侍婆母。 薛氏管家的时候从来不避着她,莫欢心里自有一笔账。按着老爹从公中分得的那一点家财和少得可怜的俸禄,还要时不时地孝敬莫老太太太,实在入不敷出。 好在薛氏出自富贾之家,最懂得经济营生,再加上丰厚的嫁妆和体己银子从中操持,不然三房一大家子恐怕得去喝西北风了。 莫欢转头看了一眼薛氏,只见她蛾眉轻拧,显然还没有消气。想出言安慰几句,又怕隔墙有耳,只能回去再说。 刚转过一道回廊,三房的院子便到了。乳母正带着锐哥儿在院门口耍,见着自家母亲和姐姐来了,锐哥儿丢了手上的布偶小鸟似的飞奔过来,一把抱住莫欢的小腿,扮了可怜道:“你们去哪儿了,也不带着我。”今早上他一睁眼就只见乳母,母亲和姐姐都不见了。 锐哥儿大名莫士锐,如今两岁,在平阳伯府行六。薛氏三十三的时候才又得了他,一家人爱宝非常。 莫欢蹲下身子把他抱了起来,薛氏怕女儿力气小,连忙接了过去。莫欢伸手摸了摸他细滑的小脸逗他:“哎呀,我们去吃好吃的了!” “吃甚好吃的了?” 锐哥儿小眼一亮,见莫欢神秘兮兮地不说,小嘴一蕨,不高兴地哼了声:“四哥哥下学时也给我带了,我全吃了不给你留!” 四哥哥便是三房的长子莫士钊了,在同一辈里行四,如今在国子监里上学。今天是七月二十九,国子监每逢初一十五休息,前一日下午便会早两个时辰放学子归家。 “娘,欢姐儿。”一道清朗的男声在院门口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0.三房 莫欢抬头去看,只见自家哥哥一身靛青色素缎长衫,袖口领口处皆是暗青色绣纹滚边,方脸俊眉,满眼含笑,站在院门口。 莫士钊的模样更像父亲,可是脾性上却比父亲更活泼一些c 他想必归家不久,还未换过衣裳,仍旧穿着国子监发的学服,自带了一丝儒雅之气。 锐哥儿听到声响,转过头去朝莫士钊伸了伸手,大概是要他抱。莫士钊上前几步抱了过来,锐哥儿的小胳膊随即缠到他的脖颈间。 “哥哥几时回来的?”莫欢以前是独生子女,家里无旁的兄弟姐妹。到了这里才发觉有哥哥的好处。 莫士钊说不上是妹控,却是个会疼妹妹的。知道她不能随意出门,每次归家都会带些女孩子玩意给她。偶尔求了母亲,带她出去逛逛透透风。有时候莫欢偶尔中二闯了祸,能扛的他自会替她扛过去。 “比你们早了半刻钟。”莫士钊从乳母手中接过汗巾子,替锐哥儿揭了揭唇边的口水,见妹妹下巴处微微有些泛青,刚想出声询问,余光瞥见父亲下值回来了,连忙规矩地问侯。 “怎的都站在这里说话?”三房的老爷莫征一身青色绫罗团领衫,补子上绣着鹭鸶花样,腰间束着素银腰带,外罩一伯同色贮丝罗纱,想是下值到家疏散些,脱了朝冠捧在手上。 “老爷回来了。”一家人迎了莫征进了院。薛氏催促着女儿c儿子去换了衣裳,又服侍着丈夫换了官服。 莫欢怕父亲看见自己下巴处的青淤,从他进门到用饭时都微微低了头,比平时都安静了几分。 莫士钊自然察觉到妹妹的异样,只是食不言寝不语,想着过用饭后再好好问问才是。 等一家人坐下来用过夕食,已经日沉西山。 大云朝每十日一休,莫征明日不用上值,今日老太太又免了问安,一家人难得聚集整些,薛氏便在命下人在院子里摆了清茶果品,也不让人伺候着,只一家人凑在一起说话聊天,纳凉散热。 莫欢一边剥着核桃递给锐哥儿,一边听着莫征考校莫士铮功课。心里暗叹难怪自家爹爹年方二十便中了进士,如今功力不减当年啊。莫欢觉得莫士钊能进得了国子监,学识功课自然不一般,在莫征面前却是不够看的。 莫欢看着自家爹爹,觉得颇有些不可思议。要说他资质平平吧,可那进士是怎么得来的,作为一个庶子能到如今这个地步想来也不容易;若说他是个会进退c会左右逢源吧,翰林院恐怕没几个像他这样,熬了十八年也只是个侍读学士。这个还是六年前升的。 和莫征同榜出身的,如今官居二c三品的也不在少数。怎么说呢,感觉就是混得不怎么开呀! 但见莫征每日下了值读书作画c养花逗鸟的闲散,莫欢也觉得,如此甚好。 待莫士钊勉强过了莫征这一关,莫欢连忙递了杯清茶给他压压惊。她光听着都觉得头大,他还得日日研读强记。 莫欢现在都对莫士钊当年备考院试的情形记忆犹新,相比之下自己高考那种强度实在不足挂齿。 “双姐儿的事可是定了下来?”轻啜了口茶水,莫征才有空问起今日佛音寺一行。 “定下了,已经在佛音寺里换过了庚贴,吉日还要等国公府那里看过再定呢。”薛氏先前觉得二房择婿太随意了些,今日在那里见过甄定,虽说是个庶子,但也是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孩子自家争气,好歹挣出一条出路。“我看着那人也算是个好的,和双姐儿倒是配,只是国公府人多了些罢。” 平阳伯府已经算是简单的人家了,内宅里还多有龌龊,双姐儿又是柔弱的性子,嫁进去了恐怕日子也不能太如意。 不过最重要的是夫妻齐心,当时她的日子何曾如意了,丈夫和自己同一条心,没有那些莺莺燕燕,儿女双全,自己拼了劲也要变得如意。 又看了眼正抱着小儿子玩耍的长子和女儿,薛氏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家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姻缘。如今士钊已经十八了,她私底下已经暗暗地特色了几个,只想找个机会同丈夫提一提,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莫老太太会插手大儿子的婚事。 莫征和薛氏十多年的夫妻,她一个眼神自己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悄悄地握了握薛氏的柔荑无言地安慰她,只让她双颊飞红,娇嗔了丈夫一眼。 好在夜色已至,灯火昏暗,孩子们瞧不见。 “国公府今日谁去了?”莫征轻咳了一声。 “五房的太太去了。”薛氏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又道:“华阳长公主也去了,似乎在找人来着。” 莫征闻言“嘶”了一声,抚了抚髭须,心下暗自思量。 “儿子听说今上要请了九皇子回宫,可是真的?”莫士钊听薛氏说起佛音寺,又神秘兮兮地朝莫欢道:“听闻那九皇子就在佛音寺,妹妹可曾见过?” “你从哪里知晓的?”莫征闻言眉毛一竖,颇有些动怒地趋势。 只是他压着声音,再加上夜色昏暗,莫士钊瞧不清楚,不懂提防,兴致勃勃地答道:“学院里都在传呢。”国子监里有各地举荐来的贡生,也有王公贵族的子弟,这种小道消息自然不少。 末了还又添了一句,“听闻长乐坊为此还设了赌局,猜九皇子究竟” 他话还没有说完,袖口便被妹妹拉了拉,莫士钊还来不及去看她的眼神,只听见父亲把茶盏重重地搁在石桌上,怒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长乐坊设什么赌局也知道!” 锐哥儿印象里自家爹爹皆是和蔼模样,今日突然发了脾气,他吓得直往莫欢怀里躲。 莫欢连忙抚了抚他的背,想开口劝父亲消消火,哥哥又不是那种好逸玩乐之人,却也知道现在自己不合适开口,只抿了嘴巴看着莫士钊。 莫士钊吓了一跳,连声解释道:“只是听书院里有人说起罢。” “如此说来,书还读得不够用功。”莫征听他辩解更生气,刚想罚他,见妻子暗中拉了拉自己的衣摆,便软了话,“回去把《大学》抄了二十遍来,明日便要查看。” 莫士钊连声应是,朝父母行了礼便一溜烟的跑去书房抄书去。 “老爷何苦动气,吓着锐哥儿了。”薛氏心疼大儿子,却不敢真劝,只能拿小儿子说事,又递了杯凉茶给丈夫消消火。“大哥儿又不是不用功的人。” 莫征重重地“哼”了一声,心里也知道大儿子不是耽于玩乐之人,却也担心他分了心荒废了学业。 莫欢经了方才那一遭却暗自出神,这九皇子,为何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了呢?作者到底有没有写到呢? 薛氏见女儿沉默不语,小儿子也有些被吓到了,觉得再坐着也没意思。况且见天色不早,露水已降,便催促着女儿丈夫回去歇息。 “我要和姐姐睡。”锐哥儿圈了莫欢的脖颈,不去看莫征,他刚才生气吓着他了。 薛氏闻言轻嗔了莫征一眼。莫征轻咳了一声,以后训长子得避着小儿子才是。 等薛氏把小儿子安置好后回了房,见丈夫已经梳洗完,只着了一身月白中衣轻倚在床边看书。便是如此,也自带了一股儒士的清雅。 她一边拆着钗环一边低声把今日佛音寺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看着自家老爷弃了手里的书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背后必有隐情。 待梳洗过后才走到床边,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钊儿所说一事可是真的?” 如若是真的,华阳长公主今日举止便可想得通了。不然为何无缘无故跑去寺里找人,还要找一个同她长得相似的僧人。 莫征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思量。 如今这事宫里上上下下差不多都知道了,只是皇帝还没有正式昭告,礼部工部的人早就开始为九皇子回宫一事在做准备了。 至于九皇子究竟是不是和尚有没有出家,朝野上下也都在暗自猜测,毕竟自九皇子年幼出宫后,谁也没有见过他。 当年他刚入翰林院,正值皇后和贵妃斗得如火如荼之际。一年后皇后娘娘生下九皇子,三个月后九皇子被送出了宫,皇帝对外也只说九皇子命中贵格,需为国祚祈福十八载方能归。 见妻子一脸惊讶之色,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又问道:“那长公主可是有找到人?” “没呢,凤姐儿还引她逼问咱们欢姐儿,还是找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到这里薛氏心里就来气,“我们姐儿怎么会晓得九皇子长什么样?” 想起方才给莫欢揉下巴的时候,她眼底泛泪的模样,便有些心疼。 看着莫征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想起今日归家之时,自己和欢姐儿被莫老太太当着大房的面训斥,心里来气就有些迁怒,狠狠地掐了丈夫一下。 莫征一疼便回过神来,见她瞪着自己,却是媚眼娇俏,心里大约能猜到妻子恐怕又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气。 她一受了气回来便这样,也知道她在婆母妯娌那里不容易,有些心疼,便揽在怀里给她顺气。 娶她之时自己不过是个秀才,功名未得;父亲因着贪没拿不出银子来补,妻子娘家是一方富贾,父亲为着银子,岳父为着攀亲,便定下这门亲事。 刚开始自己还不愿意,只觉得父亲太过草率。 待相处一段时日下来,才发现她温柔娴淑,既会持家过日子,也偶尔会与他吟诗作对,他这才觉得自己以前太过自持清高。 见她因着商贾之女庶子之妻的身份遭妯娌排挤耻笑,自己心疼,却无从护她。只能再刻苦几分,早日挣个功名。全托了妻子操持,这几年三房的日子才好过些。 薛氏在他怀里轻叹了口气,点了点他的胸膛:“我们可得给姐儿好好挑个好相与的人家。”双姐儿虽主嫁入国公府,可日子恐怕会不尽心,若是她,定不忍心如此。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见妻子抬头看他,莫征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心里有些得意:“年后考绩,不出意外,我便可在往上升了升了。” 莫征不是不晓得自己的资历其实熬的够够的,一来他与大哥同朝为官,不好越过他去;二来他觉得如此也还将就,至少没有党羽之争。当年太后与贵妃打擂台,不少同榜的同僚都参与进去了,走对的,自然高官厚禄,走错的,自然祸及子孙。 现在为着妻子子女,万万不能再做安逸之人了。如今儿女已经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如若自己再往上争一争,说不定能给欢姐儿挣个好姻缘。 “老爷这样子就很好了,妾身很喜欢。”薛氏闻言笑了笑,不叫夫婿觅封侯,只愿夫婿长相守。 莫征被她安慰得一阵快意,执起她的柔荑凑到唇边吻了吻,薛氏又想起方才在院中的温情来,双颊飞红。灯光昏黄之下,一身绯红中衣更衬得她娇艳丰满。 看得莫征一阵心痴,敛了话头,只拉着她躺下,放了帷账。 到底是鸳衾谩展,浪翻红绉,一夜旖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1.无眠 莫欢借着窗外的月光,抚了抚身边锐哥儿熟睡的小脸蛋,自己却一点睡意也无。 下巴处隐隐有些泛疼,脑子里都是莫士钊方才说的那句话还有华阳长公主凌厉的眼神。 她努力回忆着那本小说里的情节,是不是有提及九皇子一事,却丝毫没有印象,暗自懊恼记性太不好。 可谁也不会把小说当课文看呐,再说过了十年,谁还记着那些细枝末节。 按着作者的设定,男主鸿德帝前世虽说顺利地从太子之位登到皇帝之位,却由于母家势大,外戚之乱,当了五年皇帝最后被三皇子拉下了皇位,毒酒赐死,最终悔恨重生,再来一遍的故事。 中间当然少不他和后宫三千的恩怨情缠,但是这些对莫欢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确定自己是穿在皇帝的前世还是重生后。 作者对着皇帝前世之事也不过寥寥数语便带过了,书中只提了太后薨逝后,三皇子起兵,篡位成功,皇帝身死,后宫还有一帮亲信自然免不了一死,其中还有华阳长公主和他的同胞皇弟。 这皇弟不出意外便是九皇子了,想来也是个悲剧人物。 虽说她可以确定三皇子已经被皇帝发配去守皇陵,算是变相圈禁了。 谁知道三皇子有朝一日会不会打个翻身仗。毕竟皇帝登基也不过两年有余,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虽然皇位之争离自己甚远,可她做为一个半知,总归有窥探之心,更何况得根据实际情况来避雷不是? 莫欢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叹了口气,有些烦躁。 “姑娘可要喝水?”今晚值夜的是南燕,今天算是在太太手里“死里逃生”,她有些后怕也睡不着,听见自家姑娘在床上翻来覆去,低声问道。 听到里面低低应了声,南燕刚打算起身倒水,便见莫欢掀了帷帐踩了软鞋走了过来。 怕她着凉,南燕连忙拿了件簿衫搭在她身上。 “姑娘可是疼了?”方才给莫欢揉下巴的时候,见她疼的隐隐泛泪。 莫欢摇摇头,她只是单纯睡不着罢了。 南燕见她一脸不虞,只当今日自己惹了姑娘不开心,怯生生道:“姑娘莫生气,太太问话奴婢不能不答,可是奴婢心里是向着姑娘的。” 莫欢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却有些哭笑不得,南燕心思不坏就是爱乱想。 她也知道作为一个丫头不容易,如果自己是她,恐怕也会听命行事吧,毕竟一家子的身契都捏在薛氏手里。 不过这样子下去也是不行的,虽说薛氏是为了自己好,可自己也想有个私人空间。 莫欢索性借了这个机会指导她一番:“我问你,倘若你做错了事,太太不高兴了,我在旁边劝一劝,太太会不会撵你出去?” 南燕摇了摇头,太太可是很疼姑娘的。 “那如果我不高兴了,一心想撵你出去,太太会不会听我的?” 南燕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太太高兴了好还是我高兴了好?” 南燕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莫欢也不催她,喝了一口水,她才抬了头万分肯定地道:“姑娘高兴了好。” “孺子可教也。”莫欢闻言笑了笑,“那今后听谁的?” 南燕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道:“小事听姑娘的,大事听太太的。” 莫欢听了只想翻白眼,看来薛氏给她洗脑洗得很彻底,自己任重道远呐。 拢翠山 亥时时分,更深露重,山林虽遮了月光,草丛里萤火之光点点,好歹有些光亮。山风阵阵,吹得林子婆娑作响,虫鸣声此起彼伏。 林间一处空地之上,只见一丛火焰随着山风时高时低,不断跳跃。火焰的光亮投在一步远的墓碑上,墓碑之上只简单写着几个字:金禄之墓,净空立。 墓前还摆着几份素斋果品。 净空盘腿随意坐在墓边,不紧不慢地往火里放着纸钱,顺带把自己手抄的地藏经也一并烧了。 山林寂静,只有山风呜咽。后方慢慢地传来一阵脚踏落叶之声,在山林间慢慢地回响着。净空依旧面不改色,也不回头张望,依旧往火里烧着纸钱。 脚步声越来越近,末了在净空身边才停了下来。那人一身云纹绉纱袍,掩在一袭暗青云锦披风里,学着净空的样子盘腿坐在他身边,拿过一旁的纸钱,随着净空的动作往火里撒了几张。 “更深露重,怎的呆在这里?”一道低沉俊朗的男声低声问道。 净空头也没抬,只淡淡道:“圣上国事繁忙,怎的来这荒山野岭?” 自从十年前净空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偶尔也能见上他一面。 对待他,净空只想当做一般的香客施主,可终归是不一样的。 净空从记事起,身边最亲近的便是金禄,最敬仰的便是了空。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必是世间一对男女赐予的。他随着了空云游四方,见过死亡,见过霍乱,见过私情,见过贫困。当时他想,他的父母定有难言之隐,将他交给佛音寺。如此他便不怪了。 后来他发现,他的父母原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夫妻,而他却活得如草芥一般。 刚开始,他还年幼,偶尔还会自怜自哀,后来便忘了。 皇帝见净空一脸冷漠,只暗自出神。他嘴角一扯,也不以为忤。转身朝身后不远处的侍卫抬了抬手,那人快步地上前来,躬身递了一条暗纹织锦披风。 皇帝起身接过抖了抖,走到净空身后替他披上。 “贫僧多谢皇上。”也不起身,只双手合十朝皇帝微微一颔首。 皇帝见他如此,轻笑出声,复又在他身边坐下。 至少九后皇弟在他身边是放肆的,不是吗? “我第一次见你,是十年前罢?”记忆有些久了,他不大记得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在你出宫之后。” 九弟刚生下的时候,他十二岁。他抱过他的,他觉得很惊奇,原来有一个人既可以和母后那般像,也可以和父皇那般像。 他想,这个孩子这么安静,想来不会像华阳那般调皮,定是个很乖的弟弟。自己会疼他,华阳也会疼他,父皇母后也定会疼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口里也能吐出那么鲜血。 那日他下了课,趁着中午歇息时跑来母后宫中来看看他。那时候九弟刚吃过奶,精神头还好着,他把他抱在怀里,逗着小娃娃笑。 不过半柱香时间,便见九弟的小脸胀得通红,他还来不及同母后说,九弟便张了小嘴嘛出一口鲜血,任他怎么捂,血也不住的流,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地冒出来,把九弟右耳那颗红痣都淹没了。 再后来,九弟就离了宫,被了空带走了,身边只跟着金禄,从小跟在父皇身边的一个宦官。 父皇只说,九皇子命中贵格,需为国祚祈福十八载,非诏不得归。 当时他还只是太子,父皇还在世。 之后的七年里,先是敬妃赐死,然后贵妃降位。他时不时看见母后与父皇的对峙,也时不时地看着母后以泪洗面。 十年前这个时候母后正准备给他选太子妃,母后让他选自己的表妹李水暖为正妃。 一日午后,父皇带着他出宫,一路疾驰到了这里,看到一个小和尚对着这块墓碑哭得肝肠寸断。 他所有的疑惑在看到净空耳边那颗红痣时,全部消失殆尽。 他想这就是他的九弟了,自己是不是可以接他回宫了,母后也不用日日夜夜地念想。 可他看着自己,眼里全是陌生和戒备。 他在想,如果父皇不送走他,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想带九弟回去,父皇只摇摇头,只说:“朕连你都不一定护得住,如何护得住他,待你护得住他的时候,再接他回来吧。” 回宫之后,他违背了母后的意愿,选了英国公王达之女王茹芝为正妃,表妹被赐封侧妃。王氏年幼,三年之后再行大婚之礼。 可前世自己登基之后经不住母后哀求,早早地接了他回去,最后终是护不住他,也没有护住妻儿母妹;他们一条白绫,自己一杯鸠酒。 如今再来一世,自己羽翼已丰,必不能重蹈覆辙。虽说比前世晚了两年,换他一世安乐也不为过。 火堆“噼里”一声,断了皇帝的沉思,抬眼见净空依旧垂眉不语,右耳垂那颗红痣在火光里更显艳丽。 “今日华阳来寻你了?”长乐坊关于九弟的赌局自己不是没有听说,既然要接他回来,自然要护他周全,在他身边安置几个暗卫再是正常不过。 “贫僧不知。”净空拾柴回来之后,有听了缘提起,宫里的贵人来了后院厨房,把那个胭脂姑娘吓得够呛。 “你皇姐她脾气不好,也是急着见你,她也是疼你的。”皇帝见火堆有渐渐消下去之势,从一旁空地上随意拾了几根树枝添了进去。 净空仿若无闻,火光映照之下不见多余神情。 皇帝知道他是这个脾性,也不生气:“年前你从冀州发过来的那封信,我已经让平西侯去查过了。” 净空这才低低地“嗯”了声,眉尖略略舒展了几分。 皇帝自顾自地又道:“半月后华阳来接你,你们两个长得很像,到时候你肯定一眼就认出她。她脾气不好,凶你的时候不用太在意,不过,说不定她舍不得凶你。” 见他不吭声,皇帝心里无奈,看来九弟是安静过了头,想起先前暗卫的汇报,心中突然来了兴致:“你认识那姑娘?” 净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那个胭脂姑娘,额间有一颗朱砂痣的那个,烧纸钱的动作停了停,淡淡地看了皇帝一眼:“以前在后山上救的一个人。” 他心里也不惊讶皇帝为什么都知道,自己身边有他的眼线,他心里清楚,也已经习惯了。 净空伸手用树枝搅了搅火堆,皇帝见他一身青灰色僧衣,袖口处磨得有些厉害,用针线补了,针脚却有些粗糙。 皇帝斟酌了一会儿,低声劝道:“回去之后便还俗罢,母后还不知道你如此清苦,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更加愧疚伤心。” 净空闻言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复又不动声色道:“先皇遗旨,贫僧须守佛门戒律十八载。贫僧已习惯了佛门清静,再多便是累赘。” 净空此言一出,他也反驳不得。 前世自己和母后也逼着他还俗,最后也是败下阵来。知道他是个闷葫芦倔驴脾气,皇帝索性不再劝,来日方长,顶多也就一年而已,他不信还找不到方法让他自愿归俗。 “如此便依你,此事暂且不提,八月十五还朝之日,你得听华阳安排才是。” 净空也不吭声,皇帝就当他答应,不再纠缠此事。 两人又相对无言坐了半个多时辰,一旁的侍卫才轻声提醒皇帝该回宫了。 “皇上龙体贵重,还是早些回宫为妙。”净宫见他仍坐着不动,轻声地道。 虽说语气淡了些,难得如此主动关怀自己,皇帝心里也是开怀了不少,“你也早些回去罢。” 皇帝起身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马鞭,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再劝,只示意暗卫多多留心。这才登马扬鞭疾驰而去。 夜越发的深了,夏日的山风也带了一股寒气,慢慢地吹熄了那火堆,墓碑顿时掩在一片夜色之中, 又过了许多,才见墓碑处一个人影缓缓起身,身后的披风缓缓落地。 他弯腰捡起,轻轻地掸了掸,很是慎重地叠了叠,搭在臂间,才往佛音寺方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2.亲迎 鸿德二年八月初一,皇帝诏天下:先帝驾鹤西去已二载,福佑叶氏江山,去岁五谷丰登,今兹粮麦多收。理应播嘉惠,以维新。又逢团圆佳节之庆,可大赦天下。凡恶罪十条,不予赦免,兹尔盗贼囚徒,既往不咎。若迷途不返,罪加一等。 天下臣民皆称大善。 鸿德二年八月实八,皇帝诏天下:兹佳节之庆,天下臣民团员喜庆,上孝下悌。先皇第九子叶天祁命格清贵,福佑国祚十七载,朕与皇太后皇室宗亲皆日夜思之念之,特召皇九子归朝,始得团圆,以慰叶氏列祖列宗。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皇城西直门大开,亲王仪仗先行,长公主仪仗作后,侍卫护驾,官兵鸣锣开道。令旗c吾杖c青红圆扇柄伞仪仗之品延绵随行,浩浩荡荡往拢翠山而去。 街市两旁百姓皆驻足观望,议论纷纷。皇帝诏令已下,如今有关九皇子当年秘辛再次走街串巷,成为街坊茶余饭后的谈资。 无论有没有在长乐坊下赌注的,皆心生好奇,想一睹九皇子风姿。 说通俗点,就是想看看九皇子究竟是不是和尚。 虽说长乐坊赌局一出,就有赌徒耐不住性子,借着礼佛之名到佛音寺探访。 一则净空深居简出,知晓此事前因后果的也只有方丈和净心,佛音寺上下一众僧徒皆闭口不提;二则皇帝恐生意外,在佛音寺内外布了暗卫无数,那些人也钻不到空子。 有些好事的签画出几个佛音寺僧人,却似是而非,仍搞不清楚哪个是九皇子。 如此议论猜疑了这些时日,今日终要揭晓谜底,京畿百姓皆是激动异常,街市上比得平时更热闹几分。 且说仪仗到了拢翠山下,京畿府尹带了一众官兵早早地清道等候。 往年中秋佳节,拢翠山上来来往往c摩肩接踵皆是香客。 今日却肃穆静然,佛音寺早早地发了闭寺告贴,上下通行之处皆有官兵把守,闲人不得随意出入。 一行人到了拢翠山随即换了辇轿赶往佛音寺而去,待到了山门前,净心并一班首执事早已侯在此处,行过礼后方引了华阳长公主往大雄宝殿去。 华阳转过影壁,远远便见方丈了悟携了一众僧徒侯在殿门前。 可她心无旁骛,眸光只看着了悟身旁那个一身暗黄海青的年轻僧人。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华阳却知道那便是她的九弟了。 那日她在佛音寺遍寻不到他的身影,有日进宫请安又被皇兄训斥了一番,她又不能明面上违了皇兄的命令。 华阳眼眶湿热,蒙上一层雾气,愈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心里恨不得几步便到了他跟前才好。 短短百尺之距,华阳觉得每一步都那般沉重。还没有到近前,方丈带着一行人便跪倒在地:“长公主殿下千秋。” 净空跪俯在地,只留给华阳一个青色的头顶,华阳悬了许多的眼泪终究是掉了下来。 “长公主。”一旁的女官见她当众失仪,低声提醒。 华阳低头轻揭了泪水,稳了稳心神才沉声道:“平身。” 一众僧人起身却都低头敛眉,肃穆静然,不敢随意窥探。 华阳依旧见不到净空的样子,心里着急,便几步走到方丈面前。 “本宫奉了皇上旨意,特来迎九皇子回宫。”华阳说着话,眼睛却下意识地往净空右耳处看,那颗红痣被暗黄色海青衬得越发鲜艳,华阳心里又酸又喜。 了悟方丈闻言念了声佛,执了净空的手上前一步,朝华阳微微颔首:“净空在此,佛音寺万幸不负先皇所托。” 华阳心里暗恨,本欲狠狠地瞪他一眼,先前她来寻人,这老秃驴只说佛门之中无皇室贵胄。 见一旁的净空抬了头,他那些心思早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便是了,和她那般像,和母后那般像,和父皇也像。 净空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锦衣华服的女子,熟悉的眉眼让他心里微微发涩。 在佛门清静之地待了十七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这般情形,只朝华阳又施了一礼:“贫僧净空有礼了。” 华阳原先盯着他暗自出神,听他这样说话仿若被重锤敲了一击,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嘴唇微颤,抖着声道:“你叫叶天祁,不叫净空。” 净空闻言只垂了眉眼,心里苦涩更甚。 十七年前他做不得叶天祁,如今恐怕也做不了净空罢。 他不愿入俗世去,可他阻不得。 华阳见他如此,心里发酸。九弟他心里是埋怨他们的吧? 也是,皇室子弟再不受宠的也比他过得好罢?当年他不过是三个月大的无知婴孩而已,本应是父爱母慈c兄姐护佑,却比孤儿也不差几分。 华阳心里又像当年那样,埋怨起她的父皇了。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九弟要被送出宫,奸佞之人明明已经抓出来了不是? 女官见场面微凝,连忙凑到华阳耳边轻声道:“殿下该宣旨了,不然要误了吉时了。” 华阳到底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女子,强自掩了心伤,从内侍手里接过明黄圣旨,见众人跪下三呼万岁才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皇子佛门清修,福佑国祚十七载,今团圆喜庆之际,特召回朝,亲王仪仗迎之,共享天伦之乐。朕与皇太后唯念佛音寺照拂之恩,赐白银五千两佛前香油c长明灯供奉,金一千两以镀金身,赐良田三顷,赐了悟方丈c了空大师紫衣金龙云锦袈裟各一,享年俸四百五十石,钦此。” 了悟替自己还有云游在外的了空领旨谢恩后,方起身朝净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九皇子去罢,空念亦是痴念,勿要矫枉过正。此去前途渺茫,万望九皇子此后福荣安康才是。” “弟子谨遵师叔教诲。”净空朝了悟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是清静之人,也非无情之人,起身时眼眶已是泛红,嘴上嗫嚅了几下,声音里带着点涩意,“若有师父消息,还望师叔书信予我。” 了悟闻言点了点头,轻轻的拨动手上的紫檀佛珠。 华阳待要开口说回宫,一旁的女官轻言提醒净空的僧衣恐怕失仪,华阳这才注意到净空没有换月前送来的亲王礼服,心里微滞,脸上却是对他笑得一脸温和:“九弟为何不换了僧衣,如此清苦模样,母后和皇兄见了恐怕要万分伤心。” 净空眉眼不抬,只淡声答道:“佛门中人,自要守佛门清规。” 华阳听在耳里,心里愧疚之意更深。却也觉得他像是个犯了倔劲的孩子,抬了抬手让一旁的内侍呈上一件黑色素缎衣袍,按着海青的样式做了,下摆袖口衣襟处皆用金丝绣了莲花暗纹,低调华贵。 心里暗自庆幸出宫前皇嫂给她留了一招,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净空依旧站在原地,也不去接,两边又是僵持不下。 华阳心里暗恨这帮和尚给他下了甚么蛊,却也不敢强行逼他,笑道:“既如此,九弟便换了这件僧衣,与佛门规矩也不冲突,” 又拿眼示意一旁的了悟和净心,“了悟大师,你说可是?” 净心心里苦不堪言,净空的倔脾气除了师父和师伯,估计谁也劝不住。 了悟轻叹了口气,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九皇子切勿矫枉过正才是。” 净空闻言眉稍轻动,过了会儿才双手接过内侍手里捧的衣裳。 半刻钟后净空换了仪服,才缓缓地走到一群人跟前。 华阳见了暗叹了一声,到底是皇家子弟,一身的清贵便是没入这佛门也是掩不住的。玉堕尘埃而不染浊,大抵如此。 只见他面如冠玉,修眉秀目,身如清竹般挺拔,一身华贵低调的黑色海青穿在他身上,更添了一分冷俊。手里执了一串旃檀佛珠,带了一丝佛门慈悲,把先才那分冷俊掩了去,更显温润如玉。 净空一言不发地随在华阳身后出了山门。欲要登辇轿,又是迟疑了一下,转身朝了悟和他身后一众僧徒鞠了个深躬,却是无言。 寺里那些受他照拂的小沙弥见他登轿离去,眼眶已是泛红,有些忍不住的泪珠直落。明觉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师叔”,被师父一瞪生生忍住,气息不畅地抽噎了一声。 了悟轻闭着双眼,口里不断地念着禅语,手里的紫檀佛珠转得飞快。 山路曲折,重林叠障,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辇轿的影子。 了悟才睁眼朝净空离去的方向念了声佛。 华阳一行人顺着来时的路浩浩荡荡地往城内走,越接近街市,两旁驻足围观的的百姓越多,清道的侍卫官兵一刻也不敢懈怠,唯恐出了什么乱子。 二十抬金辂缓缓地在道上前行,朱红祥云云锦华盖随着微风和行进微微飘动,横木车辕之处皆是精雕细琢。辇轿四周皆轻垂了朱红罗纱,颇有朦胧之感。 这倒是苦了两旁百姓,只能隔着罗纱看个影子罢。 旁边有眼尖的,小声议论:“看着不像是束了冠的,怕是真是剃了发的。” 一旁有个妇人闻言轻“嗤”了一声:“剃了发又如何,还俗便是了,能当皇子还当和尚做甚。” 净空微闭着双眼,坐在金丝和玉石镶嵌的扶手椅上,耳旁皆是街市百姓此起彼伏的谈论声,还有官兵训斥的声音。 他低声念着禅语,手里不住地拨动着佛珠,盼着自己快些静下心来。 不知是哪个带头掷了香囊来,两旁的妇人女子纷纷效仿,人多势众,一旁的官兵都阻止不及。 一个香囊想是被扔得巧了,趁着罗纱的一角钻进辇轿里,撞在木板上“咯噔”一声,又翻滚了两圈到了净空脚下才又停了下来。 偏又是一阵清风,微微掀起罗账薄纱一角,有些近前的百姓终于得见真颜,人群之中又是一阵躁动。 有惊叹的,自然只是源于好奇窥探之心。也有狂喜和唉声叹气的,皆是长乐坊赌局做了虐。 净空闻声轻睁了眼,弯腰拾起脚跟前那个银红桃花雨花锦香囊,看着它暗自出神。 过了许久才轻扯了嘴角,带着一丝无奈和嘲讽,这净空还能有几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3.窥探 皇城主街之上,旌旗绵延数里,直往宫廷而去。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早早占了两旁酒楼阁间,也想一睹九皇子风采。 莫凤自从知晓此事之后,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只是自己轻易不能出门,便想撺掇着家里的兄长带她出去看热闹。 自家哥哥莫士钟是个死读书的,莫凤不敢开口,怕反被他告了状去,可她不想去求西院那庶出的哥哥。 正好二房的三哥哥莫士铭最好热闹,莫凤就求着他带自己出去。莫士铭早有打算,如今多她一个只当顺便。 见三哥哥应了,莫凤欣喜异常,想了想又拉上莫欢一起。若是被家里人发现了,有个垫背不是。 按着莫凤的想法,她更希望莫双陪着。可二姐姐自从定了亲,只待在房里绣嫁衣,比起以往更不出门。 莫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的心思,先前为了华阳长公主的镯子,这人已经半个多月没有理她。如今莫凤又是一脸热情地要拉着她出去,连南燕都觉得三小姐心怀不轨。 先前也不知大房又说了些什么,光是请安吃饭,莫老太太当着一家子面又说了莫征和薛氏两道。自己自然免不了,无非就是女孩子要安守本分之类的话。害得薛氏回院子后又揪坏了好几条帕子,莫欢有次不小心还看到莫征手臂上的一块青淤,想必是被自家的娘亲掐得狠了。 可莫欢心里的那股窥探欲却又蠢蠢欲动,最起码自己要搞清楚,自己是穿到皇帝的前世还是今生。 莫凤缠着她的时候,莫欢心里正犹豫不决,恰巧被刚从国子监下学的莫士钊撞见了。他也心疼妹妹平日里被母亲看得紧了,整日拘在宅子里也着实可怜。 嘴里只劝着她答应,只说明日也陪了她去。有莫士钊一起,莫欢倒是没有了顾忌。 “来了来了。”莫凤见隐约可见打头的旌旗和吾杖,心里激动,整个人都要探到窗外去,莫士铭只顾着自己看热闹,无心顾及她。 莫欢怕她掉了下去,又恐她被人看了去,连忙拉着莫凤后退了一步,却平白遭个白眼,索性不去理她,只开了半扇的窗子,看着街上的盛景。 “听我娘说,九皇子就在佛音寺里,难怪那天我们会遇到长公主,说不定就是去寻他的。”莫凤面露得意之色,仿若晓得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你可见过了?是个和尚吗?”莫士铭闻言心里一个激动,长乐坊的赌局他也买了,把自己的月例银子,还同双姐儿讨了两根金簪,全部压在了“俗人”那一边,只盼着大赚一笔,早些还了外边欠的债才好。 莫凤被他问得一愣,摇了摇头。看了一旁的莫欢只看着窗外,又想起长公主同她低声说话的情形,嘴角一撇,满是酸意:“三哥哥问欢姐儿罢,佛音寺里面有几个僧人她都晓得。” 话音刚落,莫凤眼里又带了一丝探究,欢姐儿指不定真见过九皇子,想到这里,莫凤心里更是有了疙瘩,眼睛直直地盯着莫欢,想听她如何说? 莫士钊听了心里不高兴,这是什么话,知道欢姐儿年幼遭遇的,会说一声可怜,不知道的,还当自家妹妹是那甚么不安于室的浪荡女子,平白被人说道去。 刚想开口反驳,袖口便被妹妹拉了拉。依着三妹妹的性子,若他真多说一句,惹了她,恐怕回去自己的娘亲还要在老太太面前多站一个时辰的规矩了。 莫士铭只好奇九皇子是何模样,无心顾及莫凤话中不妥,只朝莫欢笑了笑:“四妹妹可曾见过?” 莫欢听了两人的话,心里有气,却不想和莫凤多做纠缠,朝莫士铭秀眉一皱,眼里带着些许怒意:“三哥哥这是什么话,妹妹是闺中女子,怎的会随意见了外男。再者九皇子是皇室贵胄,岂是常人可以随意见得的?” 莫凤看了莫欢一脸怒色,言语也不算做假,这才缓了脸色,想想也是,九皇子身份贵重,欢姐儿一个庶房的女子,怎么可能会见得到。 莫士铭再混账也知道这话问得不对,连忙道歉哄了她开心。 见他朝自己鞠了个深躬,一本正经地模样,莫欢心里突然有些乐,也不生气了,指着快到的辇轿笑着道:“是不是三哥哥自己看看就知晓了。” 九皇子掩在朱红罗账里,外边看的不是很清楚,只隐隐约约一个影子罢了。 莫士铭心里直叹气,早知就应该到街道边上才好。 莫欢指点着他学那些妇人女子,用香囊去扔罗账,幸运的话兴许能掀起一角,窥得一二。 莫士铭扔得倒使劲,可惜没有一个有准头的,不是太重飞过了头,就是太轻,还没到辇轿边上就坠了下去。 连莫士钊和下人的也被他用尽了,他眼睛只盯着两个妹妹的腰间挂着的香囊。 莫凤瞥了他一眼,解了香囊也不给她,只自己上阵,可惜力道没用对,反倒砸到街边去了。 莫欢有些犹豫,毕竟是贴身之物。见莫凤伸手要来解,她连忙后退了一步,让凤姐儿来还不如自己来。 解了腰间那个银红桃花雨花锦香囊,盯着罗账的边缘,微微一用力——想是力道用的巧了,那香囊便真的钻了进去,又是一阵微风,轻掀起罗纱一角,连后面的九皇子也显出真模样来了,瞧见的百姓又是一阵躁动。 “好好的皇子不做,做甚和尚啊!”一旁的莫士铭只看到一个青色头顶,想到自己压的那些银子还有外边欠的债,更是心痛万分。 “当真是和尚?九皇子是甚模样?” 莫凤无暇顾及其他,方才因着角度问题没有看见,只抱着莫士铭的胳膊追问。 “是个和尚,模样没看清楚。”莫士铭心疼自己那些银子,无暇顾及莫凤那些问题,只烦躁地撇开莫凤的手。 莫士钊见他这般模样,大概也猜到他也买了长乐坊的赌局。三哥哥喜欢在烟柳之地乱逛,为着这个已经被二叔罚了许多次了,莫士钊满脸的不赞同:“三哥哥也压了那赌局?” 莫士铭是精明之人,知道四弟最是乖巧不过,虽说他不是凤姐儿那样爱告状的,到底长了个心眼敛了脸上痛惜的神色,淡淡道:“甚赌局?我怎的晓得,不过是替九皇子可惜罢了,少享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莫士钊心知他的话作不得真,也知道多劝无用,索性不再多问。 “欢姐儿,可是瞧见了九皇子?”莫凤在莫士铭那里问不出什么来,又来追着莫欢问,方才她和三哥哥站一块,三哥哥瞧见了,四妹妹自然也是瞧见了。 莫欢却无心理会那么多,只呆呆地望着窗外,脑子里全是辇轿里那人的模样。 那里面坐着的,怎么那么像净空呢? 莫欢待要再细看,罗帐已经落了下来,只能依稀看到帐后人影轻动。她心里疑惑,又担心自己想太多了,毕竟人世间相像之人那般多,再者自己离辇轿那般远,看花眼再正常不过了。 莫凤见她一脸呆滞地看着外面,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气不过,伸手掐了她一下。 “三姐姐做甚呢?”莫欢被掐得有些疼,连忙后退了两步,轻轻地抚了抚胳膊。虽然力道不重,但莫欢这副身子毕竟是娇养的细皮嫩肉,又向来怕疼。 “问你话怎的不答?”莫凤秀眉轻皱,眼里带些怒气瞪着莫欢。 莫士钊怕妹妹又被莫凤欺负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坐下,嘴上只招呼着莫凤和莫士铭。 又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莫欢,心里想着回去了一定要好好问道问道。这丫头自从一个月前去了趟佛音寺,话比得之前少了许多。 莫凤心里舍不得街上的盛景,待长公主的车驾过了之后才坐下,拿了茶盏轻啜了一口。见对面的莫欢依旧沉默不语,眼里带了些疑惑和探究:“四妹妹可是被九皇子迷花了眼?” 莫欢轻轻地瞥了一眼莫凤,知道她最爱掐尖,万事不能越过她去。喝了口茶轻声道:“三姐姐哪里的话,离得那般远,我怎么可能瞧得清楚。”是了,所以她看花了眼觉得才觉得那个人像净空。 见莫凤依旧一脸的不信,捏了帕子轻拭了嘴角,轻声笑道:“我不过是因着第一次见着如此隆重盛景,心里有些吃惊罢了。” 意思就是妹妹我是乡下人,见识少,方才被震惊到了。 莫凤听她这般说,心里头的优越感顿时上来了。也是,欢姐儿平时显少去那些公侯伯府的宴请,见识少也是正常的。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若老太太和母亲不带着她,她根本去不了。二姐姐虽说是个庶出的,好歹养在二婶婶院里,倒比莫欢出去走动的多一些。 又轻“哼”了一声,颇有些自得地道:“半个月后是镇国将军老夫人生日寿宴,我求了祖母带了你去。” 莫凤就是这点好,她稍稍一带,话头很容易就偏了。 莫欢好不容易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嘴上也只捧着她:“如此多谢三姐姐了。” 莫士钊听着两人一来一去,又看着莫凤一脸的娇矜,手里紧紧地握着茶盏,低头掩了眼里的愤恨。 为着母亲妹妹不用在大房和老太太那里那般低声下气,年后的乡试还要再努力一把才是。 “我们早些回吧,晚了不好。”莫欢不想再听莫凤把京城里的公子小姐名录又念一遍,轻声提醒道。 莫凤好不容易出了趟门,想多逗留些时辰,朝莫士铭娇声道:“三哥哥我们去趟点翠斋罢。”点翠斋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之一。 莫士铭输了赌局心里不得劲,皱了眉头带了些不耐烦:“让他们送来便是,何苦还要跑一趟。要去便自己去罢。”去甚首饰铺子,双姐儿那两枝金簪还得想办法还回去,不然被母亲知晓了定要挨训的。 莫凤心里不如意,撅了嘴万般不情愿跟在莫士铭身后,却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4.相见 净空双目微闭端坐在扶手椅上,辇轿微微一顿,大约也能猜到已经入了宫。他睁了眼,一道朱红罗帐隔了视线,只能瞧见远处宫殿的大致轮廓。 这一路上他挣扎了许久,万般无奈皆化成一声长叹。 跟着的内侍在轿边放了杌凳,低声道:“九殿下,已经到了。”见车内的人没有动静,想再出声提醒,又怕自己造次。 余光瞥见前头的华阳长公主已经下了辇轿,内侍只好硬着头皮打算再说一遍,却见里面的人影动了动,他心下舒了口气,替里头的净空轻掀了罗帐。 净空正打算起身下轿,余光瞥见方才那个香囊滚落在如意云纹蜀锦椅垫上,香囊之上的一枝桃花被暗色的纹路一衬,更显娇艳欲滴。 净空顿了顿,犹豫半晌才伸手拿过它捂在掌心之中,雨花锦带了一丝凉意,微微散了他掌心里的炙热。他不自觉地抚了抚,让那凉意更贴近自己一些,心里一片涩意掩不住直往上泛,脸上却无端地轻笑了一声。 那内侍心下好奇,悄悄抬头看向车内,只见九皇子凤眼轻挑,眉稍却染了一丝无奈和悲凉。想到这里内侍连忙低了头,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九皇子今后恐怕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甚凄凉可言。 见他准备下车,内侍连忙伸手要来扶。净空双手微拢在袖中,不经意地避开去,踩了杌登自行下了轿。 内侍朝着净空笑得万分谄媚,方才在佛音寺已经见识了九皇子的怪脾气,现下这般表现他已见怪不怪了。 净空下了辇轿,朝远处望去。 申时时分,初秋的日头依旧不见弱,照在元辉殿的琉璃黄瓦飞檐屋脊之上,折射出炫目光芒,投向不远处的朱红宫墙之上。 日光刺眼,净空只觉得双眼微微目炫,一股刺痛直钻心尖。他心里不禁自嘲,十七年前的金禄是不是抱着自己走过这里,走出皇城,去了乡野,去了净地。 金禄那慈和的笑脸和老迈的身影又浮现在净空的脑海里,稍稍缓了他心里那股痛意。 年幼的记忆里,除了了空花白的长须,还有金禄亦步亦趋的陪伴。他和自己一样光着头,一身灰色僧衣,所以净空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如此。 三岁的时候,他被寺里香客的孩子嘲笑是个没人要的。净空看着那孩子朝自己做了个鬼脸,扑到一个妇人怀里喊了声“娘”。 净空躲在后山偷偷地哭了一场,睡前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金禄。 他只记得那天新月之夜,没了月光的僧房更显漆黑幽暗,他问完这话金禄许久都没有回答,他只当金禄早就睡了。哭累的小眼早已疲惫,耷拉着都快要闭上。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的净空才听见金禄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声音微哽:“殿下的父母爱你至极,只是有难言之隐才送你来这佛门之地。” 净空不明白金禄为什么叫他殿下,他只当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对爱他的父母。 金禄第二次叫他殿下是他临死之前,自己陪在他床前,旁边还有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金禄抖着无力的手将他往那男子轻轻一推,气息微弱一字字慢慢道:“奴才无福,有负陛下所托,殿下性子恭谦和善,还望陛下早日接他回宫才是。” 急急地咳了两声,见净空哭成一个小泪人,金禄伸出枯瘦斑驳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净空白嫩的小手,早已浑浊的双眼老泪纵横,“殿下的父母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殿下定会是这天下最有福气之人。” 再后来,金禄死了,可他还是净空,即使他有天下最尊贵的父母。 元辉殿前依稀可见站了许多人,远处有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对着前头的华阳长公主一跪:“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已经在殿前等着了。” 华阳心知母后恐怕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了,转身看向净空。 只见他目视远处的元辉殿,脸上无悲无喜。身上的黑色海青被风吹得微微拂动,手里执着佛珠,一身的淡然与这皇城格格不入。 华阳心里微微一滞,脸上却挂着柔和的笑脸,“九弟,我们走吧。” 净空收回了视线,朝华阳微微一颔首,随在她身边朝元辉殿缓缓而去。 从出了佛音寺起,净空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清心咒,才将将把心头的浮躁和忐忑不安按压下去。一下轿,眼前的红墙绿瓦又把他压下的那股躁动不安重新勾了上来。 净空右手的佛珠转得越发的快了,元辉殿不过几百尺之遥,净空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他盼着早些到,他又盼着永远到不了。 “母后,皇兄,我把九弟带回来了。”华阳方上了元辉殿前的石级,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之情,半转着身子朝落后她一步的净空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 净空目视前方,依旧不急不缓地一步步踩在石阶之上。 待到了殿前,他才将衣摆轻轻一撩,俯跪在地上:“贫僧净空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c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各宫” “孩子,莫跪了,快些起来吧。”净空话音未落,左臂被人轻轻抬起,他心里一愣,顺着那手抬眼去看。 只见一身华贵宫装的中年妇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凤眼里溢满泪水,满是慈爱地看着自己,崔嬷嬷在一旁虚扶着她,嘴上不住地劝慰着。 净空想,这必是太后娘娘,是他的生身母亲了。 太后早已望眼欲穿,方才见着两人车驾,若不是皇帝皇后两人苦劝,她便要亲身去迎他。见他愈来愈近,她就愈心酸。 那日阿瑾回宫说了那般多,主仆二人许多年,她自然看得出来她只挑好的说。她想,自己的九儿在外恐怕受了不少苦。如今见他这般清苦模样,原比自己想的还要苦的许多。 太后觉得自己的心仿若被生生地挖走了一块,心里不禁暗自悔恨,当年若是再同先皇搏一搏,她的九儿兴许就不用出宫了,母子两人就不必生离十七载。 “贫僧谢太后娘娘恩典。”净空见太后神情激动,微颤着手要来抚自己的脸,他心里一滞,没有多想,只顺势站起了身,双手合十朝太后行了个佛礼,微微后退了半步,不经意地避开。 太后的手微微一顿,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排斥,心里的悲苦愈重,眼泪便滚滚而下。 皇帝见状连忙拿了帕子替她拭着泪,嘴上宽慰道:“母后这是喜极而泣了,九弟如今已经回来了,母后这般会吓着九弟的。”说话间又拿眼去看净空,盼着他莫过于执扭。 在场的除了后宫几个主位,还有皇室宗亲。皇帝的余光瞥见旁边低声议论的宗亲们,方才他那般行径,恐怕早已被有心人看笑话去了。 太后到底是在后宫风云了几十年的人物,只一会儿便控制住了情绪,轻揭了泪脸上复又挂满了笑,只是眼眶微微泛红。朝前一步同净空慈和地笑道:“你莫怕,娘只是太欣喜了。” 见净空只点头称是,遂又低垂了眉目,脸上无甚表情。 太后心里一苦,九儿他这是怨她罢。 场面一时有些凝重,一旁冷眼瞧着的李贵妃顿时满眼含笑,款款上前替了崔嬷嬷的位置,朝着净空柔声道:“祁表弟心里想必也是十分念着姑母的,只是他从小便是安静的性子,那些话埋在心里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的。”说完又轻轻抚了抚太后的背,“祁表弟初来乍到,想必是生疏了。如今祁表弟已经回了宫,姑母有的是时间同表弟好好说话。姑母莫要如此着急才是。” 太后闻言心里才开怀了一些,是了,养了他三个月,显少见他哭闹,平日里皆是安安静静的。便是中了毒,也只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当初她都以为他要没了。 想到这里,心里的悔恨和后怕又淹没了方才的稍稍喜悦,见净空仍是没有多余的反应,太后心里苦意更甚。 场面比得先才更凝滞了些,华阳心里生气,狠狠地瞪了李贵妃一眼,就她话多,当九弟像母后那般好讨巧,什么从小,九弟生下后她都没见过! 李贵妃接了华阳的怒意,心里却有些委屈,自己向来出师顺利,谁知今日却踢到了铁板,却又不敢当众甩脸色,这九皇子今后得小心捧着才是。 “皇上,日头大,还是早些宣了旨,莫让母后和九弟晒着才是。”皇后见华阳和李贵妃眉眼互怼得差不多了,才朝皇帝微微福了福身,柔声提醒道。 “皇后说的很是。”皇帝很是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示意一旁的金福宣旨。 金福捧了明黄圣旨,见净空撩袍跪下后才高了声音宣道: “先皇大行已二载,咨尔天祁,大行皇帝之九子,朕之弟也,自幼聪敏敦睦,恪勤益愗,为国祈福十七载,世之大义也。盛典酬庸,新纶命爵,朕承先皇遗旨,封尔为安亲王,授以册宝,永袭勿替。钦哉。” 金福话音刚落,一旁的宫女太监连忙将亲王宝册及授印捧到净空跟前。 金福担心他像在佛音寺那一次犯了倔劲,让皇帝太后下不来台,眉目含笑提醒道:“九皇子大喜,赶快接旨吧。” 净空抬头看向那明黄圣旨和白玉授印,西斜的日头打在上面微微泛着光泽,却让他觉得万般刺眼。他心知这场面容不得自己过多迟疑,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顿。 最后才抬了双手,哽着声音低声道:“臣,”又轻滞了一下,动了动喉结,“谢主隆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5.家宴 今夜的月色甚是应景,万里无云,繁星点点,圆月高悬。皇后按着皇帝的嘱咐把家宴摆在了元辉殿前,月光洒下一片清辉,两旁点了几十盏落地宫灯,每人案几之上又各自摆了一对木贴金嵌玉花鸟纹宫灯,灯火昏黄,在月下衬出一种别样的韵味。 皇帝自然是居中的,左边坐着皇后,右边坐着太后和净空,一众宗亲和后宫主位妃嫔皆在下首。 皇后所出的太子叶玄元如今已经六岁,板着一张小脸,很是规矩地同皇后坐在一起。同胞的明珠公主叶珑仅二岁有余,皇帝登基前刚得的她,爱宝非常,乳母刚送了来便缠着皇帝不放,皇帝很是欢喜地抱着她同坐,时不时地喂她一口吃食。 李贵妃坐在下面看着上头那四人,心里苦涩异常。今上已经有四儿一女,太子也是皇后所出。 另外三人原本只是低位妃嫔,也母凭子贵各自封了妃位。李氏心里门儿清,若不是有太后在,她恐怕早就失宠了罢。李家需要一个皇子,如果自己再不能有身孕,恐怕有朝一日他们还会送了李氏女进宫。 李贵妃低头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明明自己比王氏早进宫三年,吃了多少药念了多少佛,老天爷也不开眼赐她一个孩子,难不成真应了华阳那句话,自己是个不能生的。 想到这里,心里愈发愤懑,灌了一口酒,朝对面的华阳狠狠地瞪了一眼,却见她对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李贵妃只觉得自己仿若吞了苍蝇一般,咽不下吐不出来。 恨恨地别过眼去,盼着姑母能止一止明珠公主的愈矩之行,区区一个公主怎能坐在龙座之上,却见太后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九皇子身上,时不时地让宫人替他布菜,哪有空去理他人。 李贵妃心里郁闷更甚,见酒杯又被满上,便执了杯子起身朝太后和皇帝敬道:“臣妾恭祝皇上太后,如今九皇子祈福归朝,实乃大喜,臣妾定要敬皇上太后还有九皇子一杯。”见净空手边的酒杯丝毫未动,饭菜恐怕也没吃几口,便假意道了声恼:“倒忘记九皇弟喝不得酒的,也不知御膳房的厨子知不知九皇弟的口味。” 说完觑了一眼上首的皇后,嘴角轻扯带了一抹嘲讽,看净空那样子应是未还俗的,回朝第一天便让人破了戒,这皇后恐怕罪过就要大了。 太后闻言顿了顿,虽说她盼着九儿早日还俗,可也不想让他回宫第一天就不痛快。见净空眼前的菜宴未动几下,也不知是不是不合心意,心里顿时有些不开怀。 底下的一众妃嫔和宗亲皆停了筷子看着上首,皇后秀眸轻转,知李贵妃恐怕有心挑事,待要开口,华阳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只见她柳眉轻挑,朝李贵妃道:“贵妃娘娘操心的事可真是多,皇嫂是个周全的人儿,自然万事都想到了。早早地请了鸿雁楼的掌勺师傅,九弟跟前道道都是斋菜,便是那杯子里的,也是九弟可以喝得的素酒。”话音一了,华阳很是满意地看见李贵妃暗中吃个瘪。 鸿雁楼的掌勺师傅一手素斋是京城里有名的,有时候还会应佛音寺之请前去掌斋饭的大勺。 “皇后办事哀家很是放心。”平时对着皇后不冷不热的太后,难得开口赞了一句。又暗中瞪了一眼华阳和贵妃,让两人莫要互掐。自己这个外甥女是个禁不住脾气的,自己的女儿又向来同她不对盘,当着宗亲表姐妹两人窝里斗,平白让别人看李家的笑话。 又看了一眼皇帝身边的明珠公主,现在她只盼着外甥女肚子争气些才好。 “此乃臣妾之责。”皇后起身轻轻福了福,又示意一旁的宫婢给众人奉上月饼,又朝着太后那处柔声道:“月饼用了素陷,望九弟莫要嫌弃才是。” 净空闻言连忙起身称谢。 下首本愈挑点事的李贵妃脸色愈发青了,见皇帝没有理会她,只顾着同明珠公主说话,自己方才又收了太后一眼的警告,很是不甘地坐回了位置。 华阳觑了一眼皇帝,见他没有发话,也不见生气,心里更放开了去,她就讨厌贵妃爱挑事掐尖的性子。末了起身走到净空身边,朝太后和皇帝福了福身,娇笑道:“如今九弟回宫,也该见见皇室诸位宗亲。若是九弟不嫌弃,便让我带着你认识认识。”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太后轻轻地拍了拍净空的手,眼里满是慈意:“孩子快些去罢,让你姐姐给你说道说道。” 净空自己做不得主只好从善如流,低低地应了声是,才起身随在华阳身旁。 先帝的兄弟只余了两个,其他的皆在皇位之争中落败,如今早已不知身在何处,年长的两位皇叔自然是排在了前头。 接下来便是净空的同辈兄弟,先皇有九子三女;大皇子c六皇子还有三女年幼早夭。 今上行二,行三的恪郡王如今在太庙守陵,行四的康亲王随了生母陈太妃,一副白胖模样,性子憨厚老实,见净空上前很是欢喜地敬了杯酒,笑道:“九弟如今归朝,有空还到为兄府上坐坐才是。”净空淡淡地应了声是,康亲王也不以为忤,又是好脾气地呵呵一笑。 “为兄先干为敬。”行五的平亲王见净空到了跟前,执了酒杯很是豪爽地干了一杯,想是酒气上头,一双桃花眼带了些朦胧之意,轻轻扯了嘴角,啧了一声:“听闻九弟要归朝,为兄日夜都盼着早日团聚才好。” 见净空轻啜一口素酒,平亲王复又道:“听闻为着九弟,太后娘娘c皇姐还有皇兄往安亲王府装了不少的稀世佳品,待九弟开了府,定要请我们兄弟几人过府开开眼界才是。” “就你眼最尖了。”华阳闻言轻睨了平亲王一眼,平亲王的生母敬妃当年因九弟一事含屈而死,他小小年纪便没有母亲,养在宫里一名无子的妃嫔之下。先皇和太后心里有愧,连带皇帝和华阳在内从小对他就多有纵容,华阳又道,“必然少不了你的。” 皇帝把昌容长公主府给了净空当王府,华阳便不心疼了,倒还毛遂自荐领了布置的差使。 太后和皇帝怕亏待了净空,除了按制之外,又额外补贴了他不少东西,月前皇帝的私库和太后的私库便连续往昌容长公主府,如今的安亲王府抬了许多次东西。光露出来的那些摆件就够让人瞠目结舌了,还不论那些在箱子底下看不见的。 只是母后才见了他,恐怕还会留九弟在宫中几日,开府宴客定是要的。华阳看了眼一晚上不甚言语的净空,恐怕到时候还要自己替他操持一番才是。 行七的怡亲王和行八的慎亲王生母位份均不高,太后和当年皇贵妃打擂台,两个太妃很是明智地在后宫里当个透明般的人物。两位王爷也随了生母,低调谦逊,顺顺当当地封了王,接了各自母亲回府过闲散日子去。 二公主明华公主远嫁番邦做了番王妃,自出嫁也不过回京一次,如今当然到不了这里。 余下的都是皆是远一些的皇室宗亲和后宫妃嫔,华阳只是简单地提了提。皇室人丁不少,这一圈转下来也用了近半个时辰了。 净空回了太后身旁,朝上首太后c皇帝和皇后各敬了一杯素酒,才把酒杯轻轻放在案几之上。 宫灯柔和的光线轻映在他脸上,棱角分明的侧脸仿若刀刻般。净空垂眸掩了心思,他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这一圈子下来那些宗亲神色各异,有探究c有嘲讽也有观望,只是碍于皇帝和太后的脸面不敢多说,只是好言捧他。 他凤眼轻抬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座下几位亲王,只见五王爷平亲王朝他举了举杯,笑得颇有深意,他只好举杯回敬他。 席上又是欢言笑语,推杯换盏热闹了许久,太后只不住地劝他多吃些,净空也只是点头应是,却不多说。 净空待要伸筷子去夹一片素菜叶子,却是动不了手,转头去看才发现是明珠公主拽了他的袖子。 只见白玉般的小人儿摇了摇他的袖子,童声糯糯,眨着大眼甚是可爱:“九皇叔,我是明珠,我叫叶珑。” 净空绷了一晚上的心弦才稍稍缓了一些,见后边的乳母要来抱她,却被太后身旁的崔嬷嬷阻了,他便拉着明珠公主在他身旁坐下:“我叫净空。”指了指案几之上的月饼,“明珠可要吃?” 明珠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净空递来的素陷月饼,咬了一小口,晃了晃小腿。看他手腕处挂了一串佛珠,好奇地伸手勾了勾:“这是什么?” “这是佛珠。” 明珠这个年纪最是爱问为什么,又是童言无忌。她看了看净空光秃秃的脑袋,又看了看天上的圆月,满心好奇:“九皇叔为甚不留头发?” 这一问,全场皆停了谈话只往上首看,不少人眼里有了看笑话的意味,太后脸上顿时显了怒意,底下的李贵妃眼里掩不住幸灾乐祸。 皇后心里一沉,连忙示意乳母把明珠抱回来。 净空自然察觉到场面微凝,摆了摆手阻了乳母的动作,摩挲着明珠的小手轻声道:“九叔年幼不懂事,明珠的皇爷爷便罚九叔不能蓄发十八年。如今十八年未到,我自然不能违背了皇爷爷的话。”又替她拭了拭嘴角的月饼碎渣,眼里含笑,满是温柔。 明珠人小,不懂场面上的勾心斗角,又接着问道:“那九皇叔什么时候才能留发?” “再过一年有余。” 太后闻言手里的筷子险些掉了,她原本想着,过些时日便劝他还俗,可他当着皇室宗亲的面说了这般话,看来铁了心要守满十八年。 抬头见净空朝明珠笑得甚是和善,完全不见先才的冷淡模样,太后心里的苦意直往上冒。 皇后怕明珠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自行起身来领了她回去,朝太后福了福身,遭了太后冷眼也不意外。又满是歉意地同净空道:“明珠年幼无状,还望九弟莫怪才是。” “皇后娘娘言重了。”净空朝她微微一颔首,心知自己方才那番话恐怕伤了太后的心,也无端给皇后添了麻烦,想了想又软了声朝太后道:“先皇遗旨不可随意违得,且贫僧皈依佛门前未曾尽孝,还望太后娘娘大量,许了贫僧这番心愿罢。” 太后闻言眼眶泛红,好在夜色作了遮掩。 他都这般开口求她了,自己又怎么能不答应,况且当着皇室宗亲的面,总不能直言先皇当年遗命做不得数。 一年便一年罢,她总能活到他成家立业之时。太后斟酌了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这便是应下来。皇帝冷眼瞧着,满是赞许地看了净空一眼。他只当自己的九弟是个闷不坑声的,谁知道一回来便摆了太后一道。 心里颇有些欣喜,原本想着他在佛门之地待久了,会养成一副和善没有心眼的性子,看来比他想的要好些了。 如此甚好,不过道行还是浅了些,今晚险些“误伤”了皇后,自己恐怕还得抽点时间好好指点他一番才是。 皇帝待要开口说话,只见平亲王朝净空举了举杯,高声笑道:“九弟仁孝,为兄甚是佩服。只可惜三哥不在,不然更是团圆喜庆。”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又执了酒壶重新满上,声音里带着些惋惜道,“九弟想必没有见过三哥罢,所幸再过一年他便要回来了,到时便能见着了。” “好端端地你提他作甚!”太后闻言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她原本心里就存了怒气,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 这平亲王也是太不像话了,平时放纵他一些,倒真是无法无天了。 净空见状心里微微一惊,低头思忖这恪郡王是何方人物。 他又抬头看向平亲王,只见他依旧对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又想到太后一脸怒气,净空再是迟钝,心里大致猜到这恪郡王恐怕和太后皇帝不对盘,要不然先皇众子皆是亲王,怎么就他一人降了一级封王呢?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平亲王妃连忙起身替丈夫道了声恼,直说他酒量浅,想必是喝醉了,又连忙拉扯着他坐下。 恪郡王是原皇贵妃之子,当年后宫两人打擂台,前朝今上同三皇子也是打擂台,今上只能说是险胜。 那恪郡王可谓是太后心中的一根刺,平常众人都不敢随意当着太后的面提起。如今平亲王大声嚷嚷出来,简直是在戳太后的心窝子。 见一众宗亲和妃嫔们皆是沉默不语,皇帝轻笑了声,才朗声道:“今日中秋佳节,团圆之日,皇室众人皆是聚齐了,恪郡王现在在太庙替吾等尽孝,朕在此遥祝一杯。”话音一落,皇帝朝太庙方向举了举杯。 众人见状皆起身效仿。皇帝又让乐官奏乐,末了场面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皇帝转身见太后气不顺,只好扯了旁的话题让她转移注意力,轻声安抚道:“母后宽心才是,如今九弟才回了宫,总归是缺这少那儿的,母后恐怕得替他多想想才是。”想了想又低声道:“至于九弟所说一事,儿臣想着还是依了他罢。” 想到净空,太后才稍稍顺了些气。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叹,儿女皆是债,如今她又亏欠了九儿这般多,债上加债。 饶是如此,她也盼着一点点补回来才是,如今他说些什么,只要不越矩,自己自然会顺着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6.佳节 平阳伯府 酉时时分,莫老太太的荣禧堂内一片欢声笑语。 只见莫老太太一身深栗色松鹤纹绸缎对襟禙子,搂着莫凤斜斜倚在贵妃榻上,莫双和莫欢都拿了圆墩椅坐在榻边,听着莫凤同老太太说话,偶尔插科打诨几句。 平阳伯莫衡任了礼部左侍郎,今日因着九皇子,如今的安亲王回宫一事,现下还未下值。 今晚中秋佳夜,定要团圆美满才是。莫老太太特地吩咐了众人等了伯爷归家再开席。 大太太在后面忙着张罗今晚宴席,屋内留着莫二太太和莫三太太伺候。 “夜里凉了,老太太披件衣裳罢。”莫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白芷柔声道,也不等她发话,自己抖开了披风轻搭在莫老太太身上。 “还是白芷姐姐会疼人。”莫凤见状接了白芷的活,伸手替老太太拉平了披风,顺带系了个活结。 “三姑娘莫打趣奴婢,如今秋风已经起了,白日里日头虽大,夜里风却也渗人,一不小心便会着凉了,自然要小心为上”白芷含笑答着,手里也没有闲,拿了茶壶,往老太太和三个姑娘的杯里又添了茶,还特意把放着月饼的碟子往莫欢跟前推了推,笑道:“这是厨房里先呈上来的莲蓉月饼,几位姑娘且尝一尝。” 莫欢连忙道了声谢,说句实在话,莫老太太房里她最喜欢白芷了,虽说她在老太太房里不过五六年,便挣到前头当了大丫头,却不像有些婆子丫环,惯会捧高踩低,连娘亲有的时候都赞声好。 “说是给三位姑娘,白芷姐姐怎么把碟子往四妹妹那里推?”莫凤低声笑着道,眼底却是带了一丝丝较真。 莫欢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带了笑,拿食指朝莫凤羞了羞脸:“是谁嫌弃自己肥的,嚷嚷着要少吃些,白芷姐姐是替你想着,拿远些免得你眼馋。” 莫欢话音一落,几人顿时笑出声,莫凤红了脸直往老太太怀里钻,莫老太太很是疼爱地轻拍了她几下,“小心饿坏了你老子捶你。” 众人又是说笑了几句,莫二太太和薛氏时不时凑上几句,比得先才更是热闹。 几人说笑间,屏风处突然闯进一个小小的人影,一进来便扑到薛氏怀里,撞的薛氏轻轻地“哎呦”了一声。 “娘,快看,是三哥哥给的。”锐哥儿很是献宝地举了举手里的兔子花灯,那灯做的小巧可爱,他很是喜欢。 “你可是又淘气了。”薛氏拿出帕子替锐哥儿抹了抹额前的汗,想必玩得疯了,两颊红扑扑的。 “谁说我给的,分明是你抢了去的。”莫士铭摇了摇折扇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大房的庶子莫士钧。 莫士铭一边笑着一边伸手轻轻地弹了弹锐哥儿的小脑门,最后才给堂上几位长辈行礼。 锐哥儿被弹的有些疼了,连忙拿了花灯小跑到莫欢身边躲了起来,只拿含笑的大眼去看莫士铭,有些得意地举了举手里的花灯,惹得屋内又是笑声连连。 “多谢铭哥儿想着他了,”薛氏连忙笑着道谢,示意一旁的丫头搬凳沏茶,又朝着兄弟俩人道,“可是闹着你们两个了?” 莫士铭和莫士钧俩人直道无碍。 莫二太太看着自家儿子流里流气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来气,整日只晓得同大房的庶子鬼混玩耍,不知上进,再这般下去二房恐怕要归那小妇养的了。 莫二太太口里小妇养的,便是莫家的二少爷莫士铮。 莫二太太是继室,一进门这个庶子都已经会说话了。若是个无用的,顶多一份食粮便好,再多也就是替他娶个媳妇。 可是庶子太争气也是糟心。 如今平阳伯府里有三个少爷进了国子监,大少爷莫士钟是靠着萌恩,二少爷莫士铮和三房的四少爷莫士钊是实实在在靠着自己的本事进去的。 按着自家老爷的说法,二少爷的才学恐怕不输三叔,中个进士是迟早的事儿。 二老爷知道嫡子不是读书的料,就盼着这个儿子能赚些功名回来,当老子好歹能扬眉吐气一番,二房见老爷这般看重,二少爷虽是个庶子,上下却也不敢随意轻待了他去。 虽然自家老爷常劝她莫要眼皮子浅,可隔了肚皮终究没有自己掉下来的肉亲。 莫二太太愈想愈郁闷,竖了眉头朝莫士铭道:“几个哥儿都在前面陪着老爷们说话,你也赶紧去,莫整日到处游耍。” 莫士铭最烦这些,听了这话便焉了半截,早上输了赌局的劲还没有缓过来,整个人更是无精打采。 莫二太太看在眼里火气更甚,还要开口说话,薛氏连忙招呼着她喝茶,二太太性子直,就怕她当着老太太的面训起孩子。 “大节里的,你莫训他。”老太太倚在上头轻轻地瞥了一眼二太太淡淡道。 “媳妇不敢,只是铭哥儿太闹腾了些。”二太太连忙起身福了福,有些无奈地赔笑几声,她不过才开口,怎么就成训了。二太太心里暗恨,自己哥儿成了这样,上面坐着的那个少不了一分功劳。 趁着老太太不注意,她狠狠地瞪了莫士铭一眼。莫士铭有老太太罩着,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莫二太太拿他没办法,坐下的时候才朝薛氏投了个感激的眼神,若不是她打岔,自己估计又要忍不住训他。 薛氏连忙笑着安抚她。其实二太太的日子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虽说占了个嫡,可上头有大孙氏和小孙氏压着,二伯的屋里又是不少的妾室,她这后来的自然立的辛苦,再加上儿子不上进,又日日揪心,也是不容易。 不过好在二房的铮哥儿虽说上进,却不是个不尊嫡母的,还盼着二太太莫要自误才是,毕竟她立身正了,谁也越不过去她不是? 薛氏想着又抬眼去看在老太太榻边坐着的莫欢,自己的小儿子正举着花灯靠在他姐姐身边玩耍,薛氏心里一阵快慰,现在就盼着欢姐儿嫁个好人家,锐哥儿也要同大哥儿一样争气才是。 莫凤见锐哥儿拿着花灯自个玩得不亦乐乎,便伸了手要逗他:“锐哥儿给我可好?” 锐哥儿见状连忙把灯背到身后去,使劲地摇头,一副童真模样引得屋内众人不住地笑。 平时少言的莫双也难得开了口,朝他伸了伸手柔声笑道:“那锐哥儿给二姐姐罢?” 锐哥儿又往后躲了躲,莫欢捂了嘴轻笑,勾了他近前来,俯下身同他对视笑道:“那给我。” 谁知他一个转身跑到贵妃榻边,高声道:“给老太太,老太太是兔子。”话音一落便把兔子花灯塞到莫老太太手里。 莫老太太一愣,随即开怀一笑,她是属兔的。平时她同三房不算亲近,同三房几个孙辈也是。只是现下是真心开怀,便揽了锐哥儿往另一边一坐,抚了抚锐哥儿白嫩的小脸慈和道:“祖母谢锐哥儿念着。” 又抬眼示意一旁站着的白芷,白芷点了点头便进了内室,过了会儿白芷才捧了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有许多钗环玉佩。 莫老太太呵呵一笑,摸了锐哥儿的小脑袋:“既然你送了祖母兔子,你又最小,你最先挑。” 下面的莫二太太见此意味深长地看了薛氏一眼,看来三房把两个哥儿教得都很好嘛。 薛氏只低头喝了口茶水,说实施话也很惊讶,自己的小儿子怎么会突然如此讨巧,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笑意正浓的莫欢,心里暗忖莫不是欢姐儿教的。 锐哥儿正低头挑着托盘里的东西,最后选了一块羊脂玉佩,还选了一枝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垫了脚尖要插到莫欢鬓间,如此一番举动,又引得堂内众人轻声哄笑。 莫凤见状点了点锐哥儿的鼻头,扯了嘴角嘲道:“你这个鬼精灵,原来是来要东西的。” 莫欢闻言轻轻瞥了她一眼,嘴上也不再多同她理会。一边接了锐哥儿手里的步摇,一边起身朝老太太福身道了声谢,才揽了锐哥儿又坐下。 老太太见状拍了拍莫凤的小手,笑道:“你这孩子,又不会少了你的。”又朝着二太太和薛氏道,“今天难得的好日子,原就准备了的,如今趁着锐哥儿的话头便拿了出来,人老了用不得这许多东西,给了孩子们才好。” 二太太和薛氏闻言连忙起身称谢,嘴里不住地劝慰道,只说老太太定能延年益寿不老松。 面子功夫谁都会做,至少明面上莫老太太对这几个孙辈是一碗水端平了,至于私下补贴谁多些,就看她乐意了。 三房自不必说,隔了肚皮的也不会随意多争。大房总归是承了爵的,大太太又是她亲外甥女,自然比得二房更亲近些。 这也是二太太心有不甘之处。都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心怎的这般偏。 媳妇捧她的话有几分真心,老太太心里门儿清。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漏刻,皱了皱眉朝莫士钧道:“钧哥儿去前头瞧瞧,你老子什么时候回来?” 莫士钧连声应是,正打算转身出门探探情况,却见平阳伯莫衡着了一身绯色绣孔雀的朝服从屏风处转了进来,朗声道:“儿子下值晚了,让母亲久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7.升官发财 屋内一众人见莫衡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当家的回来了,宴席自然能开了。莫二太太和薛氏朝老太太福了福身,只道:“到前头去给大嫂搭把手。” 见老太太点头,两人才出了荣禧堂往今晚摆宴的玉湘阁方向而去。 莫老太太见莫衡身上朝服未换便来了这里,心里欢喜,连忙从榻上坐起身来,脸上带着心疼之色道:“可是累着了?”又拍了拍身旁的莫凤,“快去给你爹沏杯茶来。” 话虽这么说,也未必真要莫凤动手,丫鬟自会捧来,她只消动动手便好。 见莫衡看似心情颇好,莫凤把茶碗捧到他面前甜着嘴道:“爹爹辛苦了。”见他轻啜了一口茶,绞了绞手帕按耐不住心中好奇之心,问道:“爹爹今日想必见着九皇子了吧?” 莫衡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问这作甚?” 莫凤见他脸上没有不悦之色,遂没了戒心,挽了老太太的胳膊兴冲冲地道:“今日我上街上去看了,可惜没有见到九皇子真容。” 话音刚落才瞥见莫士铭和莫欢暗示的眼神,心里道了声糟糕。 抬眼果然看到父亲沉了脸色,只见他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案桌之上,“哼”了一声:“混帐,谁带你去的,你这样子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莫凤心里一怵,期期艾艾地起了身,莫欢几人见莫衡神情不悦,也连忙起身低头不敢说话。锐哥儿人小却懂得看脸色,见此抱着莫欢的小腿躲到她身后去。 莫老太太不明所以,搂了莫凤坐下,朝着莫衡轻声道:“大节里的,你有话好好说,女孩家娇养,莫要吓她。”低头又见孙女一脸心虚,摸了摸莫凤的脸蛋劝道:“你且和你父亲说说,可是淘气了?” 莫凤偷偷觑了一眼莫衡,咬了咬唇嗫嚅了几声:“三哥哥和欢姐儿一起去的。” 莫欢闻言心里一咯噔,哀叹遇到一个不靠谱的队友,和莫士铭对看了一眼才朝莫衡柔声解释道:“今早上三姐姐说点翠斋来了新首饰,节日里忙来不及送来。三哥哥和四哥哥听了便带着我们两人出门去看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想来三姐姐已经同大太太说过了。” 既然队友这么坑她,怎么着也得反坑一把让她长长记性才是。 莫衡听了这话只看着自家的女儿,见她点头倒是没有多训话。报了大太太,又有两个哥儿陪着,倒也不是大事。只是女孩子家总归温柔娴静些才好,只皱了皱眉道:“若是要首饰让他们送来便是。” 莫凤嘟了嘟嘴,小小的平阳伯府,若是要让点翠斋亲自上门送首饰,恐怕早就过了新鲜风头了。只是莫衡到底是男子,不懂这些。 莫衡见女儿一团小孩子心性,看着一旁沉静的莫双,叹了口气道:“你且学学你二姐姐。” 莫凤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学她只会像个二楞子罢。 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喊了莫士铭上前来叮嘱道:“你三妹妹淘气,你莫听她的。” 莫士铭笑着恭声应是,心里却是不愉,这是无事惹得一身骚,若今日有什么意外,责任全在他身上不是。 莫衡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莫士铭身旁的莫士钧,整日学了三哥儿不学上进的模样,心里来气朝着两人挥了挥手道:“两个哥儿带着几个小的出去玩罢。” 老太太探身见外边天色已沉,又嘱咐道:“让下人多提几个灯笼,可别跌了跤。” 莫欢几人见此,心知莫衡恐怕有什么话要同老太太说,连忙起身行礼告退。 白芷也是有眼色的,只说送几位少爷小姐出去,顺带带着屋内的丫头退到门外去。 “三姐姐这是作甚?”莫欢刚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莫凤便要伸手来掐她,好在她留了个心眼,牵着锐哥儿往旁边躲了躲,让莫凤扑了个空。 莫凤见她躲了,秀眉皱得紧紧地,瞪了她一眼道:“谁让你那样子回话的!”万一父亲一个不开心,她可不是要遭罪。 莫欢轻扯了嘴角,眼里却带了些许不悦道:“三姐姐赶紧回去同大太太说好了,免得大伯父问起来又露了馅,若是这回再被罚抄《女则》,我可不帮你。” 她可是替她当了好几回枪手了,这次自己明明是被坑的那个,说什么也不会再帮她了。 “谁要你帮了。”莫凤跺了跺脚,不就是写字比自己快一些好看一些罢了,有甚可显摆的。 莫士铭停了脚步,手里折扇轻摇。见状心里更是不悦,睨了莫凤一眼淡淡道:“三妹妹这般,三哥哥我日后可不敢再随意应你了。” 莫凤见两人居然站在一块来挤兑她,心里生气,眼里便泛了泪花道:“你们两个居然合着来欺负我。” 莫双担心这般下去恐怕要闹到老太太跟前去,连忙轻揽着她低声劝着,又拿眼暗示莫士铭,却见他抬了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莫双心里无奈,又用眼神央求着莫欢。 莫欢心里轻叹,这才近前软声道:“三姐姐且想想,按礼来说我们是不能随意出门去的,今日三哥哥为着我们两人高兴,才勉强应了。一来你不该主动说你上外面去了,二来既说了,你又说的含糊不清,大伯父只会怪罪三哥哥不经心。你若说回了大太太,又有哥哥们陪着,大伯父便不会怪罪于你了。” 说白了,就是莫凤讲话不经大话,还顺带坑队友。 莫凤倒是把这话听了进去,却仍旧不服软,撅了嘴道:“说到底你们还是怪了我罢?” 莫欢心里哀嚎一声,脸上却依旧笑着道:“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她还没有说完,一旁的莫士铭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话用的一点也不恰当。 莫欢瞪了他一眼又接着道:“你这般把三哥哥吓跑了,以后除了太太,谁还敢带你出门?”又扯了扯莫士铭的袖子,暗示他莫要再端着了,“三哥哥,我说的可是。” 三哥哥收了折扇朝两个妹妹鞠了一躬,笑着道:“四妹妹说的很对。” 莫双见莫凤脸上有了笑,连忙扯了帕子替她揭了揭眼角的泪花,柔声道:“这下好了,节日里掉眼泪可不好。”又看了眼夜色道:“我们去玉湘阁罢。” 莫欢点了点头,心里却轻呼了一口气,可把这个小祖宗给安抚好了。才让身后的婆子抱了锐哥儿,随在两人身后往摆宴处去。 荣禧堂内没有一群小的说笑,顿时安静了许多。贵妃榻边的檀木几上摆着的葡萄花鸟纹银香炉微微散着几缕香烟。 莫衡在荣禧堂内换了朝服,母子二人才相对而坐。 “你要同我说什么?”莫老太太见长子一脸严肃,心想必是要事,敛了神色只等他开口。 莫衡把茶盏轻轻地搁在案上,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三弟节后恐怕要升了。” 老太太闻言轻笑了一声:“我当是甚大事,他现在不过是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再升也不过到正五品罢,自然越不过你去。“ 莫衡叹了口气,“母亲有所不知,三弟这次要升的是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抬眼见老太太脸上似有不明之色,又解释道:“这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掌的是文职官的议叙与处分一事,三年一考满,三岁京察和外官大计日后恐怕都要经了三弟的手罢。“ 莫老太太心里一计较,儿子说的文纠纠地,她听得不大懂,按着自己的话又翻了一遍:“如此说来,今后同老三往来官员恐怕不在少数。”三年一考,九年通考,考绩优才能往上争,既得了这位置,自然会有不少人会来巴结奉承。 莫衡点了点头,思量了会儿又接着道:“这郎中虽说只是五品,按着三弟的才学,再有这郎中积累的人脉相助,往上升恐怕也是迟早的事。” 莫老太太闻言微微一讶:“若是如此,他怎的在翰林院待了那般久?”一待便是十八年,刚开始她还防着他抢了长子的风头,到后来她只当他会一辈子熬到死。 莫衡叹了口气,他原本也是这般想的,“母亲且想想,当年和三弟同榜进士出身的,如今满朝上下还能挑出几个?” 老太太细细回想了一番,突然一身冷汗,那些人在太后与贵妃之争里可是折了大半进去。自家儿子也是明智地站了太后和镇国将军府这一边,才能在皇帝登基之后升了礼部左侍郎,不然也是挂了一个虚职罢了。 如此说来,这老三是在明哲保身了。没成想看着那般老实的人,却有这番心计。 见老太太脸上有鄙夷之色,莫衡便猜着她又想贫了,提醒道:“十年前三弟原本也是要往上升的。” 老太太自然知晓其中的曲折,撇了撇嘴角。当时她听了这事只暗叹“老天爷有眼”,没曾想老三还会再往上挣,虽说是慢了些。 十年前,三房因着欢姐儿一事同老太太闹了一场,三弟原本是要从修撰升到侍读学士的,结果被有心人告了去,考绩不合格。又在修撰一职上熬了四年才升了侍读学士,这一熬又是六年。 当年之事,三弟恐怕也疑心是他告的,这些年来兄弟两个倒是比不得年幼时亲近了。 吏部左侍郎今日同他暗中透露的消息,他才晓得三弟升官一事,也不知三弟是否早已得了消息。 莫衡低头思忖了一番朝老太太道:“母亲今后还是同三弟亲近些罢。当年欢姐儿一事到底是大太太疏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8.见识 莫老太太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五品的郎中,又不是一品的宰相。难不成还要我这个老婆子去贴着他不成?” 不是自己掉下来的肉,怎么养也是不亲近,媳妇一句话便勾得他没了魂。当年欢姐儿被府里劣仆里外勾结拐了去,大太太治家有失是有错,可他居然为着一个丫头片子也敢同她高声,还敢提分家。分明借着欢姐儿一事发难罢了。 老太太心里一气便应了分家之事,原本想看看他没了伯府依傍,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没成想薛氏那女人手段也是厉害,倒把三房整得有条有理。 后来欢姐儿被寻了回来,薛氏主动过来请罪,两边这才缓和了些。 莫衡见老太太脸有怒容,轻声安抚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莫字,儿子到底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再往上也是不能了,平阳伯府日后若要想着在京城有一席之地,怎么着也得把三弟和二房的铮哥儿捧上去才是。” 读书之人最重出身,他非进士出身得了礼部左侍郎一职,偶尔也会被同僚暗中耻笑,他不是不知,可也无力反驳。 他瞧着三弟和和钟哥儿都不是眼高于顶之人,若是好好拉拢待他们,自然会为莫家尽心尽力。 老太太见长子脸有落寞之色,满是心疼道:“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我还能不依你。” 莫衡闻言连忙朝老太太拱了拱手道:“有老太太在,儿子有什么不放心的。”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大太太心眼小,还望着老太太私底下多劝劝她才是。” 大太太同两个妯娌处得实在不是特别好,同三弟妹已经互别苗头许多年了。他真担心她一个头脑发昏又做出甚么惊人之举。 其实他和老太太心里都清楚,当年欢姐儿一事,大太太早有所觉,不过当了个睁眼瞎罢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瞥了莫衡一眼,笑道:“都说床前教子,枕边教妻。大太太虽说有时候糊涂,你同她好好说说她也是能拎得清的。” 莫衡点了点头,却也怀疑这话的可信度,毕竟实践了这么些年,都不见长进。 只撇开这事不想,斟酌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等翻年上头恐怕要选秀了。”皇帝登基之时为表孝心,只说等三年一过再行选秀一事。如今已经两年有余,太后已经发了话让内务府先备起来了。 莫老太太眼带疑惑,儿子定有深意,不然也不会突然提起这个话头,只等着他往下说。 “充盈后宫自不必说,且如今九王爷还了朝,恐怕太后也会趁此机会为其选妃。”莫衡顿了顿,盯着莫老太太的眼很是慎重地道,“莫家总归要争一争。” 他虽才能平平,却也不是没有眼见之人。自家的大哥儿只能靠着恩萌,好歹有个依傍。只是像平阳伯府这样的人家,在京城里一抓便是一大把,为着子孙后代计,若是不给莫家挣条出路,伯府百年之后又成了一介平民也难说。 虽说科举最是正经之道,可难保没有意外情况。再者说,比起科举,枕头风的威力自然更大。 莫老太太闻言心下思量了一会儿,略有迟疑道:“可比着我们家上乘的,这京城内外多的是。” “母亲想岔了,这选妃又不是选皇后,家世倒是其次,才情相貌性情却是一等一的要紧。若是冲着安亲王,没有正妃之位,不也有侧妃之位罢。” 按着今晚宫里摆宴的架势,今后太后和皇帝身边,最能说得上话的,恐怕就是这安亲王了。若能和他做了姻亲,伯府好歹能多一棵大树依靠。 “可是凤姐儿性子急躁,入了那吃人的地方如何能”老太太不晓得后宫女子是个什么样的境况,可看着当年贵妃和太后打擂台,也够她们这此命妇心悸了。莫凤那性子入了宫,不得被人活剥了去。 莫衡自然知道小女儿是承了谁的脾性,抚了抚髭须凑到老太太跟前轻声道:“性子不好总能给她磨平了,规矩不好让她学就是。所以儿子今晚才同娘通声气,寻了靠谱的来教教两个姑娘规矩,不管能不能如愿,总不会浪费了去。” “你的意思是把欢姐儿也”老太太听他说两个姑娘,只能是欢姐儿了。双姐儿已经都定了亲的。 莫衡点了点头,总归是莫氏女,两个总比一个机率来得大些不是。 “可她”莫老太太念头一转,只疑虑地看着长子。 “儿子知道母亲担心什么,若上头能看得上眼,那点出身又算得了什么!” “老太太,大太太派人来请,等老太太和伯爷到了前头才好开席。” 白芷在门外回禀,打断了屋内两人的谈话。 母子两人对看了一眼,见莫老太太慎重地点了点头,莫衡才朝她深深鞠了一躬,“有劳母亲了。” “母子之间,何必如此多礼。”老太太轻轻地嗔了长子一眼,又道,“走吧,莫让他们等着。” 见老太太起身,莫衡连忙上前虚扶着。让家仆抬了滑竿轿,莫衡在一旁护着,一行人才朝玉湘阁而去。 玉湘阁外的栏杆处,莫欢同兄弟姊妹几人,或站或坐,一边赏着月一边轻声谈笑。见莫衡和老太太来了,连忙上前迎了进去。 今夜是中秋佳节,几位长辈倒是不用规矩拘着几个小的,宴席之上也许他们吃酒说话。 老太太怕几个爷们在拘着姑娘,只搂了莫凤姐妹三人同坐,让几位男丁自开一桌。三位太太忙着侍立伺候,也被老太太喊了坐,只说:“自有丫头下人们忙着,你们几人也坐下安安心心地吃吧。” 大太太闻言假意轻叹了一声,朝着老太太笑道:“还是老太太会疼媳妇,我见天的这么忙着,也不知甚么时候能清闲一下。” 老太太听了哈哈一笑,指了指大太太:“你倒是同我们邀功了,待会你得多吃一块月饼,算是这一年的辛苦钱。”话了,屋内众人皆笑了起来。 “既如此,媳妇我便不客气了。”大太太笑着应道,挨着椅子轻轻坐下。 莫二太太和薛氏见她坐了,才跟着坐下。 “我看呐,”莫二太太往大太太碟子里塞了个月饼,环视了桌上一周笑着道:“大嫂子明年就能坐着享福喽。”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又笑了起来,男桌那边莫士钟满脸胀红,几个兄弟皆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翻年大房的钟哥儿便要成亲,等新妇入了门,大太太自然成了有媳妇伺候的人了。 薛氏也陪着笑,心里却有些不屑。 钟哥儿三年前便同前刑部尚书的嫡次女定了亲,谁知新皇登基,原本只是中立的刑部尚书被查出同三皇子暗中颇有牵连,自然被罢了官,沦为庶民。 平阳伯府二话不说,为表忠心,立马同原来那家解了姻亲,又碰上先皇大孝,直到今年开年才重新定了吏部左侍郎家的二小姐。 薛氏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大太太,暗自撇了撇嘴角,待新妇进门,大太太愿不愿意清闲还两说,这位可不是轻意会放权的人。 几个媳妇倒不敢一直坐着,只坐下认真吃了几口,薛氏三人又起身忙活。 薛氏给老太太布菜的时候瞥见女儿面露酒晕,经过时轻轻拍了莫欢,低声道:“你莫多吃酒。” 莫欢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她也就喝了一杯,只是容易上脸。对面的莫凤贪杯,早已经露出醉态,还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娇意。 莫老太太抚了抚莫凤的背道:“你莫再多吃,小心你老子锤你。”老太太又压低了声音,“今晚那遭还没同你细细算呢。” 她又不是看不出来,两个丫头哪是为了首饰,恐怕是为了看安亲王回宫之行的热闹。 莫凤听她提起这一遭,也不惧,钻到老太太怀里娇道:“老太太可别告诉爹爹。” 又看了一眼对面正和莫双低声说话的莫欢,秀眸轻转,微微高了声音道:“老太太今后出门可得经常带着四妹妹才是,今日不过是长公主仪驾便把她吓着了。” 莫欢见她这般提起自己,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然不能期盼着她会讲话,嘴上却不搭话。万万不能接了话头,不然又是没完没了。 薛氏闻言面露尴尬之色,心里却是暗恨,这是在说欢姐儿没见识。 她心里门儿清,没莫老太太开口,三房的女眷自然没甚机会去见达官贵人。偶尔老太太心情好,才会开口带着她们娘俩。不然平日里她往来之人皆是丈夫同僚的女眷。 虽说欢姐儿已经要到说亲的年纪,可她又不盼着她嫁入豪门贵族,不去薛氏倒乐得自在,省得那些贵夫人们皆笑她是商家之女。 见莫凤笑得一脸得意,自家女儿沉默不语,薛氏在心里恨不得撕了她的嘴,果然和她母亲是一副德性。 虽是如此,薛氏却不能多话,正打算咬牙忍下。谁知老太太把筷子轻轻一搁,朝着莫欢笑得满是慈意:“月底镇国将军府老夫人大寿,你们娘俩也一起去罢。” 莫欢抬眼见莫凤对着自己笑得一脸得意,颇有邀功之意。莫欢轻笑了声,举了杯子朝她柔声道:“倒托了三姐姐的福,”又朝老太太敬了敬,“孙女儿多谢老太太想着。” 薛氏见了连忙上前福身称谢,也敬了杯酒,见莫老太太一脸和悦之色,心里却是暗自猜疑,这老太太今日里怎么突然换了个性子。 莫老太太哈哈一笑,也轻啜了一口酒,对着刚敛了惊讶之色的大太太道:“你去请了霓裳阁和点翠斋的师傅来,给三个姑娘还有哥儿添置些饰品衣裳才是。” 大太太连声应是。 趁着众人不注意轻掐了莫凤一下,都怪这丫头多嘴,让三房得了便宜。那镇国将军府是今上的舅家,权势滔天,岂是可随意去的,平阳伯府若不是靠着这一职虚爵,按着丈夫的三品官恐怕大门也不一定能进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9.拼儿子教妻子 “为兄要给三弟贺喜了!”席上推杯换盏,正是酒酣耳热之时,莫衡突地起身朝莫征举了举杯。 莫征见状心里一咯噔,连忙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举杯起身笑着道:“大哥倒是把我说糊涂了,不知弟弟是何喜?” 席上众人不明所以,皆搁了筷子看向兄弟俩人。 莫老太太心里了然,只冷眼瞧着莫征,想看看他脸上是否有装伪之色。 莫衡也是盯着莫征看了一会儿,见他不似作伪,才抚了抚龇须呵呵一笑道:“待节后调令一下,三弟该去吏部走马上任了!” 见莫征脸上仍有疑惑之色,莫衡才万分确信他恐怕还不晓得内情,遂挑明了道:“节后三弟可是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实乃三弟大喜,莫氏大喜哉。”话了又是哈哈一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哎呀,三弟妹大喜呀。”倒是莫二太太乖觉,属她反应最快,掩了心中微涩之意,连声道贺。 之后席上顿时恭喜声一片。莫大太太脸上也强撑着笑,朝薛氏说了几声酸溜溜的贺喜之语。 薛氏都笑着应承了,不经意觑了丈夫一眼,见他神色不明,也不知是真是假,心里乱成一团麻。 莫征仿若刚回过神来,一脸的不自信,又呐呐地同莫衡又确认了一番。 莫衡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吏部左侍郎谢大人今日同我说了,调令都已经写好了,只等安亲王回朝一事了了,就该宣布了。三弟莫要担心,板上钉钉的事,自然不会出甚么岔子。” 莫征这时脸上才浮了笑,微微退后一步朝莫衡深深一躬,感怀道:“弟弟还要多谢大哥为我朝中走动,仅凭我一人之力,哎”莫征轻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甚为郑重地敬了莫衡一杯。 莫衡闻言一愣,随即呵呵一笑,很是痛快地回敬了他一杯。 莫征转身走到莫老太太跟前,替她满上一杯酒,“儿子还要敬老太太一杯,儿子能有今日,全倚仗老太太教养。” 话了,执了酒杯很是恭敬地端到莫老太太跟前。 莫老太太掩了心里的迟疑,脸上只挂着笑,接过莫征手里的酒杯道:“也是你们兄弟几个争气,我老婆子倒能跟着享福。” 莫征又是连连捧了几句,直说得莫老太太颜开喜乐,不经意间给了薛氏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回了男桌。 莫二太太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是酸涩异常。自己的丈夫不过挂了个五品的虚职,整日只知道吟诗作画。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盼着他金榜提名却是不能。心思婉转间眼睛不住地往莫士铮身上看,难不成二房真的只能靠着他不成? 莫行也是埋头闷声喝了好几杯酒,莫衡见他脸上略有落寞,只举了杯朝他道:“为兄还要多谢二弟,整日地为着家中庶务操心劳力。” 莫行闻言呵呵一笑,很是痛快地回敬了一杯,道:“弟弟不过略费些心思罢了,哪比得上哥哥和三弟在外奔走劳累。” 其实他也是心虚,家里庶务自然有得力之人从旁协助,他不过略看看罢了。自己心知肚明自己有多少本事,自己原先以为三弟会在翰林院熬到死,没曾想还有往上升的一天。 自己身上虽挂着一个五品的虚职,到底不能和三弟正经科举出身相比。想到这里,又满含希望地看了眼对面的两个儿子,嫡子是不能了,恐怕是随了自己;倒是庶子能挣上一挣。 思及此处,遂满脸挂笑地朝莫征道:“翻年便是秋闱,有劳三弟多多看顾铮哥儿才是。” 莫征连连点头应是。又拿眼往几个子侄身上溜了一圈。明年秋闱,平阳伯府也就三个哥儿能去试试水。 大房的钟哥儿虽是苦读,只是太过迂腐呆板了些,自家的儿子虽说才学尚可,终究是太跳脱了,倒是二房的铮哥儿身上自有一股淡定苦学的坚韧毅力,若是多加指点,倒能争上一二。 莫行又往嫡子身上看了看,见莫士铭只捧了酒杯同兄弟谈笑,心里来气,便低声训道:“你也同你两个哥哥和弟弟学一学,此番院试再不过,便敲了你的腿。”莫士铭如今不过是个童生,院试三年两考,他试了两次皆是没过。 莫士铭闻言立马敛了嬉笑之色,正襟危坐直应是。 此番下来倒把莫士钧弄了个没脸,除了两岁的锐哥儿,只他最是无用,莫士铭虽说整日游荡,倒也有个童生在身。越想心里越虚,不经意间瞥见父亲凌厉的眼神,心里害怕,比得先才更萎靡些。 莫衡看着庶子不成才的样子,心里有气,也不去看他,只叮嘱着长子要下功夫,多同三叔请教学问才是。 “大节里的,你们几个莫再训着哥儿了,明日又要去上学,今晚便让他们松快松快一些才是。”莫老太太在旁桌见到爷们几个又教训起儿子,连忙出声劝阻。 莫衡几人连声应是,才收敛了父亲的威严之色,席上又恢复先才的热闹。 倒底是秋风萧索,寒气日重,再加之老太太年纪已大,到后头便有些不支。 大太太眼尖利索,只低声请了老太太回去歇着。 莫衡见夜色已沉,几个哥儿明日要上学,恐误了他们的精神气儿,遂请示了老太太散席。见她点头,才同两个弟弟送了老太太回荣禧堂,只留了三个太太指挥着下人收拾玉湘阁。 等莫衡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已是月上中天。大太太早就拆了钗环在屋里等着,见他回来,也不要丫头动手,只自己起身伺候着丈夫梳洗。 莫衡双臂微张,让她替自己解了外衫,低头见大太太素着一张脸,全无白日里的风光意气,来时路上思索了许久的话,便缓缓道出:“日后你同三房处得要好些才是。” 大太太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也不抬头闷声道:“伯爷这是什么话,妾身平日里怎么没有同她好好处了。”解了丈夫身上的祥云玉佩带挂在一旁,话里带着些许不屑,“三叔不过升了个官,倒值得老爷这般捧他。” 莫衡听了这话瞪了她一眼,沉声道:“这话以后莫要再说。三弟又不是已经升到头,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万般皆有可能。” “既如此,老爷便也往上争一争。”大太太闻言轻睨他一眼,丈夫这礼部侍郎一职便是搭上镇国将军府才得的,既然抱牢了这棵大树,再多求些也不是不可。 莫衡淡淡地撇了她一眼,知道妻子不明白其中的门道,不欲同她多言,遂换了说法,“你且想想,翻年便是秋闱,钟哥儿是要下场试试的,总归需要三弟多多协助才是。” 大太太才不信三房有那般大能耐,轻“哼”了一声,“钟哥儿的学业自有国子监里的老师教导,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侍读学士,能有多大能耐。” 莫衡见她一副说不通的样子,眉头紧皱,想起老太太的话,遂耐了心同她解释道:“学和考那可不一样的。三弟自己考的,看着别人考的,已是经了不少次,这其中门道岂是我们能知道的。你待三房客气些,哥儿日后若有请教,三弟自然会尽心尽力。” 家里只莫征考得最顺,又在翰林院待过许久时间,任过不少次考官和阅卷官,自然知晓里头的众多门道。 大太太端了一盏茶递给他,又阴阳怪气地道:“难不成他还敢不尽心罢?”当年三房如此嚣张过分,老太太容他在伯府继续待着,他更要感恩戴德才是,难不成还敢端架子。 莫衡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听她这样说险些被呛着。心里叹了口气,果真是个说不通的。瞥了她一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且想想,你平时怎么待欢姐儿几人,人家三弟便能怎么待钟哥儿。“ 这话倒是捏了大太太的命脉,她细细回想了一番,平时里有什么东西,皆是大房二房挑完了才往三房送,若有什么上乘的好东西,自然只紧着大房了。 想到这里,大太太颇是不自在地呵呵一笑,抬眼见丈夫眼露嘲讽之色,心里顿时也来了气,“既如此,伯爷该早些提醒才是,怎的到今日三叔升了才教导妾身。”转念又一想,轻“哼”了一声,话里讽意明显:“再说了,她们娘家不是常送了东西来,难不成还缺我们这几个臭东西不成。” 又想到宴席上莫老太太反常之举,心里也暗自讥讽,这母子两人恐怕现在才想着去捧人家的臭脚。 莫衡一噎,却无话反驳,瞪了她一眼,只道:“东西是不缺,表个态总是要的。日后你注意些才是。” “妾身知晓了。”大太太草草地朝他福了福身,待要往架子床处走,又被丈夫喊住。 “今日凤姐儿出门可是报了你?”莫衡紧紧地盯着她。 大太太心里一咯噔,虽说心虚脸上却是不显,遂道:“自然是禀了,有铭哥儿跟着,出不了什么大事。”女儿早早地同她说好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里面曲折。 莫衡“哼”了一声,只道:“凤姐儿的规矩得好好教着才是。” 这点大太太倒是赞同,连连点头称是。夫妻二人这才歇下不说。 三房的院子里。 薛氏把一碗醒酒汤端到莫征跟前,柔声道:“欢姐儿吩咐了厨房做的,老爷赶紧喝了散散酒气。”又在他旁边坐下,脸上一脸愁色,试探着问道:“大伯所说一事可是真的?” 莫征点了点头,薛氏见他一脸从容,不似席上讶异之色,话里带了些许迟疑:“老爷早就知晓了?” 莫征闻言轻轻一笑,握了握妻子的手,温声道:“也是今晨才晓得的。还来不及同你说。” 今日老太太席上一番作为,他也看不透,直到莫衡突然说了那般话,大致也能猜到娘俩恐怕是私下商量过的。他怕老太太和大房多有疑心,既然他在席上提了出来,那便顺着他的话讲罢。 “难怪老太太今日许了我们娘俩一同赴宴。”薛氏悬了一晚上的心终究是放了下来,事出有因倒还好些,她最怕老太太和大房突然的客气。 见妻子的了然之色,又想到以往和今夜席上种种,大房的矜骄,二房的不甘,老太太的冷眼,莫征心里叹了口气,嘴角带了一丝嘲讽道:“我也不知日后我能挣到什么程度,既然他们觉着我今后有一番大作为,便让他们觉着吧,你们娘俩也好松快些。” 薛氏闻言轻嗔了他一眼,“老爷不过是时运不济,日后定能步步高升。我们娘俩在这后宅难不成还能被吃了不成。”丈夫往上升,作为妻子当然脸上有光,又迟疑道,“只是我日日清闲惯了,让我同那些贵人相处,倒是不自在。” 莫征眉眼含笑,把她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了些,“如此要辛苦娘子多多周旋。” 薛氏在他怀里又思忖了片刻道:“如此这般也好,虽说我不盼着哥儿和欢姐儿能同豪门贵族结亲家,出了门子多看看那些公子小姐是何性情模样,日后也能为几个孩子多做打算。” “是了,”莫征点了点头,斟酌了一番才对着薛氏叹道:“内里且不说,外人看来三房总归是脱不了伯府。” 薛氏虽是后宅女子,却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心知丈夫不容易。他若是出人头地,旁人也只会说一句托了伯府的势,承了伯府的福;若他资质平平,旁人也只会说若没了伯府一分助力,恐怕更糟糕。 薛氏找不出话来劝解他,只抚了抚他的心口替他顺气。夫妻两人又是无言依偎了许久,才熄灯歇下。 两房之事且不论,莫欢让南燕端了醒酒汤和几份点心跟在身后,朝莫士钊书房款款而去。 此时已近子时,莫士钊散了宴席不见歇息,仍在书房里挑灯夜读。听见有人轻扣屋门,莫士钊才从书中抬起头来,见是莫欢来,连忙起身迎了进来。 “可是扰着哥哥读书了?”莫欢一边轻声道,一边把醒酒汤摆到他跟前。“哥哥喝了这个散散酒气,免得胃里不舒服。” 莫士钊接过一口气灌了下去,味道着实不好,连忙拿了块桂花糕续上。 莫欢瞥了一眼书案,走过去替他把灯挑亮了一些,嘴上却劝道:“哥哥明日还早起上学,今晚早些歇下才是。”知道他读书用功,想了想又道:“功课皆在平日,缓些半晌也不要紧。” 莫士钊闻言轻轻一笑,解释道:“今日同二哥哥在席上探讨了一番,觉得同他相去甚远,若不再多用些功,明年秋闱恐怕更吃力。”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哥哥现下已经很是厉害了。”莫欢看着眼前这个十八岁少年,搁在现代不过是准备高考的年纪,却比他们更要辛苦好几分。 莫士钊摇了摇头,又想到白日里和今晚席上莫凤的一番言语,眼里有了些许挣扎和不甘,朝着莫欢温声道:“等我”莫士钊顿了顿,“定让妹妹和娘亲松快些。” 莫欢一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自然想到他所想,他是觉得自己被莫凤欺负了去罢,莫欢心里感动,嘴里却劝道:“哥哥切莫太过自责,我和娘亲很好,不过是些言语罢了,哥哥不必放在心上。” 她想了想,朝莫士钊眨了眨眼笑道,“人生在世,欢喜平常最好不过,不喜的不听不看,不理不语,自然没有那么多烦恼。哥哥读书辛苦,自然是为了仕途经济,切莫被后宅绊了手脚才是。” 莫士钊点点头,看着自家妹妹,自从十年前她被寻了回来,性子便沉了下来。越长大越显从容,有时比他都看得清楚些。 见她满眼含笑看着自己,好一副玲珑剔透的模样,莫士钊先才微微落寞之意瞬间敛了去,虽说男儿志在四方,却也要给家里姊妹爹娘挣一副好日子。 莫欢担心自己扰了他念书,只嘱咐他早些歇息,便要离了书房。 莫士铮不放心,一路把她送到门前,见她进了门才又回了书房,挺直了背杆,心神全注在书本之上。 窗外月色皎洁,平阳伯府各房各院皆慢慢地熄了灯火,只三房和二房两个哥儿书房里仍点着灯,待到四更末才暗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20.赴宴 天刚蒙蒙亮,莫欢就被南燕催促着起。莫欢秀眸半睁,只迷糊地看着眼前的葱绿花卉草虫帐顶,脑袋里一片空白,微微发怔,听着外头仆人低声谈话洒扫的声音。 南燕掀起帘帐一角,见她睁了眼,连忙把帐子挂在两旁的铜帐勾上。 见莫欢只呆呆的,没有起身的意思,南燕嘴上不住地念叨着:“姑娘,该起床梳洗了。辰时便要出发去镇国大将军府了,若是迟了不好。” 老太太昨晚上便说了,免了几位姑娘今早的问安,免得失了精神头。今日比得以前,已经让姑娘多睡了半个时辰。 往常伯府里赴宴,姑娘显少有机会同行,这回老太太好不容易开了口要让姑娘跟着去,况且今日去的可是镇国将军府,千万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南燕得了薛氏的嘱咐,早就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卯足了劲要把自家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姑娘,今日就穿这身罢。”待莫欢梳洗过后,着了一身秋香色云锦中衣。南燕便捧着前几日大太太刚送来的衣裳问她的意思。 见莫欢点头,南燕动手伺候着她穿上。 等薛氏进了女儿屋子的时候,莫欢已经穿戴好了。 只见她一件雪青色梅花云雾烟罗衫,下着蜜合色缕金挑线束腰长纱裙,头上绾着垂鬟分肖髻,两旁各有一缕肖尾青丝微微散着。发髻处簪着一支镶宝双层花蝶鎏金簪,顶端处吐出五穗流苏,微垂在鬓际颊边。莫欢原就生得秀丽温婉,额间那颗朱砂红痣半隐半现在碎发间,更显迤逦明媚。 薛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上前拿过南燕手里的的嵌珍珠璎珞项圈,亲自替她带上,顺道抚了抚衣襟处的皱痕。 “这样子很好。”衣裳是大太太那里送来的,想必不会越过凤姐儿去。那璎珞项圈是老太太给的,也不会太出挑。这一趟她们娘俩只须安静的当个布景板就好。 “娘这样子也好看。”莫欢闻言也捧了母亲一句。 薛氏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原就生的纤细清丽,生了孩子后更带了妇人成熟妩媚的韵味。今日她穿了一件秋香色滚边对襟长褙,倭堕髻上只斜斜簪了一根累丝嵌宝石金凤钗,两腕间的翠碧镯子衬得她肌肤丰盈白腻,不自觉地显出一丝慵懒娇艳。 薛氏轻睨了她一眼,却被女儿抹了蜜的嘴捧得开怀,让一旁的丫头把燕窝端上来给她吃,“你先垫垫,那宴席上可吃不了多少东西。” 这就是她不喜欢赴宴的原因之一,说是吃席,哪里能真的好好坐下来吃,吃多了还会被那些夫人小姐们笑话去,还得长了百八十个的心眼,唯恐说错了话。 莫欢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接过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间袖口往下滑,露出一截粉白细腕。 薛氏皱了皱眉,手上太素了些,起身往莫欢的妆匣里看了看,却看见月前华阳长公主在佛音寺赏她的羊脂玉镶金手镯。斟酌了半晌才拿了给莫欢带上。 “娘,这”莫欢看着薛氏给她戴上手镯,心里略有迟疑。若是被莫凤瞧见了,恐怕又要隔应了。 “既给了你,你就戴着罢。”薛氏淡淡道,戴好后才替她把袖子掩了下来。能去镇国将军府的,自然都是些富贵人物,她们虽不是去掐尖的,却不能让女儿显得太寒酸了些,总得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首饰才行。 “记得给姑娘带件外裳和披风,归家时若沉了日头,记得给姑娘披上,可别见了凉。”薛氏又转头叮嘱了南燕一番,才往老太太院里赶,这个时辰得过去伺候着她用早膳。 又让莫欢早些到老太太那里去,别误了时辰。 待薛氏出了门,莫欢才脱了手里那个羊脂玉镶金手镯,一旁的南燕看了微微着急,“姑娘,太太” 莫欢瞪了她一眼,把手镯递给南燕让她放到匣子里,“太太说起来自有我来应付。”又让她挑了一对寻常样式的鎏金水波纹镯子挂在两腕,心里才满意了些。 她在茫茫穿越小说里总结出一条规律,要想活得长久,再低调也不为过。 “姑娘怎么见天地戴着寻常首饰,姑娘箱子里的样样不比三姑娘的差。”南燕颇为懊恼地道。 在她眼里,自家姑娘就是天仙般的人物。姑娘舅家是富贾之家,时不时地送了贵重首饰和钱银来,唯恐姑娘和太太两人在伯府不够将用。太太她是不晓得,但她知道自家姑娘是个小富婆。 每年年节里舅家的表少爷都送了许多东西来,自然少不了几位舅爷大包的压岁钱。那个箱子里装了不少宝贝钱财,钥匙只姑娘自己管着。 莫欢轻睨了南燕一眼,只见她微微嘟着嘴,眼里颇有责怪之意。 莫欢哭笑不得,倒底是自己这个主子当得太差劲了,还是薛氏的威严太盛。 “若把那些金光闪闪地都戴在身上,姑娘我不就成了金银镶的摇钱树了。”莫欢心里还是很感谢外祖家几个舅爷的直截了当和财大气粗。每次首饰只挑贵重华丽的送,银票也挑大额票面的送。 莫欢有时悲观地想着,若有朝一日伯府出了甚么事,至少她那个小箱子至少能保她们三房食无忧过个一二十年。 南燕暗暗想像了一下那样的情形,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主仆二人相对笑了一会儿,莫欢才拉过南燕的手低声问道:“那件事可有什么消息?” 南燕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情,也压了声音低声回道:“我哥哥去问了,说净空师傅出门云游去了。” 那日中秋摆宴回来了之后,夜里姑娘便吩咐她,让她在外院做活的哥哥有空偷偷打听一下佛音寺净空师傅的消息。 中秋那天南燕也跟着出门了,回家后姑娘便坐在屋子里暗自出神了许久。南燕私底下琢磨了许久,刚开始她只当姑娘关心救命恩人近况。前几日二房的三少爷被二老爷家法伺候了一顿,说是参与长乐坊的赌局,欠了债被人追到家门口来了。 下人们都在说那赌局是赌刚回朝的安亲王是不是和尚,三少爷压了“未出家“,没成想安亲王当真顶了个大光瓢回来,三少爷才输了一大笔钱,又欠了债还不清。 南燕这才隐约猜出一些门道,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是不是觉得那净空师傅便是” 南燕话还没有说完,莫欢便紧紧地盯了她一眼,南燕见状连忙捂了嘴,不敢再多话。 “有些事情,心里想着便好,不必宣之于口。”莫欢淡淡道,“况且不过是猜测之事。“ 见南燕使劲点头,便不再多说。心里却暗自思量,怎的这般凑巧。 真是出门云游了也好,说明那天是她看花了眼。她只是觉得净空那般淡然脱俗之人,皇室纷争实在不适合他。 净空如果真是九王爷,若她穿在皇帝的今生倒还好,至少皇帝重生后能咸鱼翻身,自然能护得亲人周全。若穿到了皇帝的前世,净空作为皇帝的胞弟,最终逃不过一条白绫赐死罢了。 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若有劫,自己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命丧黄泉。 “姑娘,”南燕见自家又自顾自低头想事不坑声,轻声提醒道,“该往老太太那里去了,晚了不好。” 莫欢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带着南燕往荣禧堂方向而去。 进门刚请过安,后脚莫凤便来了。 只见她上身一件桃红云霏百花飞蝶妆花缎短袄,下着一条娟纱金丝绣花束腰长裙,腰上系着藕合色宫條,下坠一块镶金羊脂云纹佩。绾着凌云髻,髻上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孔雀嘴处吐出三穗流苏,在额间微微晃着。 莫欢心里暗叹一声,端的是富贵模样,自己同她一比,堪称清菜小粥也不为过。 莫凤朝老太太娇娇地问了安,遂娇俏地缠上老太太的胳膊,叽叽喳喳地问着今日前往镇国将军府一事。 莫欢抬眼看去,只见她两腕间各挂着一只赤金凤凰衔珠手镯,若她没记错,当时华阳长公主给了莫双和莫凤各一只才对,怎的今日两只全在她手上? 她心里微微迟疑,看了屋子一周,不见莫双身影,只朝莫二太太轻声问道:“二姐姐今日不去吗?” 莫二太太闻言轻声一笑,点了点莫欢的鼻子,道:“你二姐姐是定了亲的人,怎可随意出门。” 莫欢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当姑娘已经是万分束缚了,没成想定亲后当真连二门都迈不得了。 这操。蛋的古代生活,莫欢穿了十年,第一次在心里吐槽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1.姐妹 镇国将军府在城东,那处盘踞的皆是百年中勋贵之家,镇国将军府自前朝发迹,改朝换代之际,他们家的老祖宗慧眼识珠,助叶氏夺了江山。后又同皇室结了姻亲,护先皇夺得皇位,助太子登基,成了今上的舅家,至此,更是如日中天。 平阳伯府在内城西北方向,两家相去甚远,等到了镇国将军府所在那条街上,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出门时莫老太太喊了两位姑娘同坐,一路上轻声交代着。 “那位老夫人是个有福气的。生了两儿一女,女儿问鼎后位,便是当今的太后娘娘,老将军如今告老在家,长房承了爵,还任了后部尚书,他们家的大姑娘就是贵妃娘娘。”老太太的声音不紧不慢,同莫凤莫欢两人说着镇国将军府中的情形。 莫欢心里门儿清,这是说给她听的,毕竟她出门少,“没见识”。她拎过小几上的茶壶,替老太太倒了杯水。 莫老太太接过轻啜了一口又接着道:“他们家次子如今是福建总督,膝下的六姑娘自小便养在老太太屋里,最是贤淑贵气不过,若是见着了,要好好同人家问礼才是。”这姑娘至少还未定了人家,来年若真是选秀,这六姑娘恐怕又是炙手可热的人选。 莫凤莫欢应了声是。莫欢没见过人无甚感觉,倒是莫凤心里却跃跃欲试。 每逢宴会,那位六姑娘便是贵女中焦点所在,她只偶尔同她说过几句话,无甚机会往来。思及此,莫凤不自觉地摸了摸腕间的镯子,自家父亲好歹是二等的伯爷三品的官,总比有些人来得强些。 马车一路上经过热闹街市,车外时不时地传来吆喝声,等莫老太太好不容易交代完话,莫凤便和莫欢两人凑到车窗处,掀了帘子的一角,看着外头的热闹情形,低声讨论着。 莫欢实在被拘得太久了,如今不过是小商小贩,都觉得万分新鲜。一个驼了背的老头,一身灰色粗布衣裳,找了满满地一束糖葫芦,吆喝着从马车边过去。莫欢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突然无比怀念穿越前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啃着小吃的日子。 随车的婆子乖觉,见两位姑娘满眼新奇,有心讨好。不一会儿便买了两串来,笑着从车窗外递了进来,“两位姑娘拿着玩玩罢,可别吃,省得坏了肚子。” 莫欢接了,前一瞬还满心欢喜,听了这话便有些哭笑不得,那不如不给她呢! 莫凤示意她看老太太,只见老人家双目微闭,半靠在车内的扶手椅上,想是老了精力不济,微微地打着盹,顾不上她们两个。 便咬了半颗,酸得小脸皱成一团,仍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莫欢吃了两口就不行了,虽在外头裹了糖衣,但是里面的果子实在酸得她倒牙。见莫凤手里那串已经没了一半,便伸手拿了过来,低声道:“莫再吃了,倒了牙可不好。” 说完便把手里的递给在车前坐着的南燕,让她扔了别让人见着了。 莫欢抬眼见她口脂掉了一半,便从小几底下的匣子里拿了原先备好的胭脂,轻沾了些替莫凤补上。 “我也给你弄。”莫凤拿过她手里的胭脂,学着她的样子替莫欢也补上。 莫欢瞧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其实她心地不坏,只是好胜心强了些罢。比起小说和宫斗剧里恶毒的堂姐妹,莫凤顶多就是偶尔犯犯熊气的小姑娘罢了。 “我脸上可是沾了东西。”莫凤见莫欢盯着自己看得出神,放下胭脂盒子抚了抚脸蛋,心里不放心又从匣子里摸出一个靶镜,见妆容无异才放了心。 抬眼见莫欢眼里带笑,只当她在寻自己开心,遂伸手轻轻地掐了她一下,“你逗我呢?” 莫欢一个躲闪不及,便让她得手了去,秀眉轻皱,揉了揉胳膊,心里暗叹果然是个经不得夸的熊孩子。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偶尔传来一阵阵鸣乐之声。 莫凤心里好奇便凑过去,半倚在莫欢身边微掀了帘子,莫老太太这时也醒了过来,察觉到异样,便问道:“外头怎么了?” “前头是华阳长公主和安亲王仪仗。”随车的下人低声答道,“长公主让女官传了话,他们也是客,各位夫人小姐们不用见礼了。” 想想也是,为着长公主和安亲王仪仗,不少公侯伯爵的车轿皆在路旁等着,若是要挨个去见礼,恐怕今日镇国将军府的门也进不去。 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去同太太们说一声。”车外的下人连声应是。 那就得等着了,既是皇室贵胄,自然得从正门走了。等仪仗过去了,他们才能经了正门从西角门进。 莫欢心里也好奇,顺着莫凤掀起的一角看过去,只见外头旌旗飘飘,镇国将军府的两扇朱红大门敞开来,石阶前停着两抬华贵大轿。想是轿中的人要下来了,门前候着的几人快步上前躬身请着。 “那个是长公主。”莫凤有些激动地握着莫欢的手,她耐不住疼,费了劲才把自己的手从莫凤的魔爪里解脱出来。 从车里看过去,只能瞧见华阳长公主的侧影。不过片刻,一道黑色身影从另一顶轿中下来,顶着一个青灰脸袋,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原来安亲王真是个和尚。”莫凤显然也是瞧见了安亲王的光脑袋,捂了嘴小声地同莫欢道,心里却直道可惜。好好的皇家子弟,富贵荣华不享,偏偏跑去做了和尚。 她心里一滞,连忙定眼看去。只是华阳长公主身量修长,今日又梳着高髻。从莫凤这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男子英挺的背影,容颜却被掩在华阳发髻之后,瞧不出真切。 莫欢不安地扭动着,变换着角度往镇国将军府大门处张望,盼着能瞧清楚安亲王的样子。心里的疑虑越发的深,她只觉得心里悬了颗大石头,不上不下,焦急万分。 越看那背影,脑海里止不住地将它与那日佛音寺里净空背影重叠,她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毕竟十年之后也不过匆匆一面而已。 莫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两人的身影,好不容易华阳长公主上前了一步,那人便要露出侧颜,后头执了孔雀圆扇的宫婢紧跟着上前,又掩了莫欢的视线。 “那扇子真碍事。”莫凤嘟囔了一句,简直说出了莫欢的心声。 可不是嘛,莫欢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心里轻叹了声。她现在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火眼精睛,把那安亲王的模样看个透,好让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快些放下来,像什么样子。”莫老太太见两个孙女把帘子越掀越开,实在有失规矩,轻声斥道。心里又想起长子的托付,是该请人来好好教教规矩才是。 莫凤嗫嚅了两声,却不敢不听话,又贪看了一眼才放下帘子。 莫欢也敛了神色也不敢多说,只垂眸思量,虽然南燕哥哥探来的消息是净空出门云游去了,只是没见到安亲王的真容,她始终放心不下。 她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也不知进了将军府有没有机会见到安亲王真容,心里悬着事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想到这里,莫欢再一次觉得活在这古代束缚实在太多,就算她有那个心,恐怕也走不到人家的前院去但愿只是自己胡思乱想罢。 莫老太太三人在车里又等了一刻多钟,马车才又缓缓地动了起来,经过镇国将军府大门时,莫欢忍不住伸手掀了帘子,只见朱红大门紧闭,门前有不少的带刀侍卫。石阶两边各蹲着一只大石狮子,威武凶猛,正门匾额之上镀金写着“镇国大将军府”六个字,气派华贵。 旁的不说,只这大门,就把平阳伯府直接比了下去,京城勋贵随意一抓便是一大把,只镇国将军府这般的,恐怕无几吧。 马车行了近一刻钟才到了西角门,下车又换了小轿,直往垂花门去。 莫欢刚下了轿,便见将军府里的几位妈妈侯在垂花门边,几人身上穿的皆是绢缎,利落的髻上皆簪着一两样贵重首饰,想来也有府里有脸面的妈妈,被派了来接引女客。 前头的莫老太太刚下轿,便见一个身穿石青提花绢的妈妈上前来,福了福身笑道:“莫老夫人好,路上辛苦了。” 又朝莫老太太身后几人行了礼,礼数一丝不错又道:“老太太c太太们还有两位姑娘们快往里面请。” 莫老太太点了点,随在她身边不紧不慢地往将军府内院去。 那位妈妈显然十分健谈,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念了不少已经到的女客,莫欢心里暗自乍舌,果然没有一个认识的。 莫凤见她一脸茫然,那位妈妈提起一个,莫凤便紧跟着同她低声科普着。 莫欢听了满满的一耳朵,心里忍不住替莫凤竖个大拇指,若她生在现代,想必是八卦军团里的领军人物。 见她向自己投来崇拜的眼神,莫凤忍不住得意轻“哼”了一声,颇为傲骄地朝莫欢道:“你若出了什么岔子,丢的可是我的脸。” 莫欢闻言哭笑不得,还是那句话,果然经不得夸。 莫欢被莫凤挽着手,跟在莫大太太几人身后,一路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镇国将军府中亭台楼阁层层重院。回廊九曲十折,眼及之处皆是精雕细刻,低调奢贵。时不时地见了一处奇石怪嶙,恐怕也是花了不少力气从各处寻来的。 又行了许久的路,才进了一处院门,绕过一道影壁,远远便看见一处花厅,有不少的丫头婆子捧了茶盏糕点进进出出,里头时不时地传出妇人们阵阵地谈笑声,想来是将军府会客的地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22.贵女 “老夫人往这边请。”那位妈妈脸上满是和气的笑着,引着莫老太太一行人往花厅方向去。 莫欢敛眉垂目跟在身后进了花厅,余光之处皆是华衣贵服,勋贵夫人三四人或四五人凑在一处说话,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哪家的公了定了哪家的小姐,哪家的媳妇又生了姑娘小子,时不时地传来低低地惊叹声和谈笑声。 李老夫人一身暗红福禄寿暗纹妆花缎对襟褙子,额间束着深栗色镶珠点翠抹额,花白头发上只簪着一枝金镂空蝠寿扁方,挺直了腰背坐在上首,满脸含笑地同来客说着话,一言一举皆带着富贵雍容。 李家的两个媳妇已近中年,也是富贵模样,陪着李老夫人在厅上待客,若老人家遇着不认识的,她家大儿媳妇只在一旁插科打诨笑着提醒。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莫欢和莫凤两人在莫老太太的示意下,朝着李老夫人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口里说着老套的吉祥话。 她旁的也话不行,只这个动作磨练了十年,早就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李老夫人眯了眯老共眼睛,恐怕不识得两人,只呵呵一笑。 李大太太见此朝莫大太太一笑:“你们家两位姑娘倒是天仙般的人物。”又拉过莫欢的小手朝着莫老太太道,“这是您哪个孙女,如此标致秀气,怎的从不见你带了来?难怪我们家老太太不识得。” 莫家三位太太闻言面露尴尬之色,莫老太太脸上强自挂了笑。 当年平阳伯府的那件龌龊事,也有几家是知晓内情的,那几位夫人听了皆扯了嘴角,眼带讥诮地在莫家婆媳几人间来回瞧着,偶尔同不知情地低声议论几声。 莫凤不懂其中的门道,便娇声一笑朝李老夫人道:“老夫人,她是我四妹妹。” 莫老太太盯了莫凤一眼,见她敛了笑,才伸手抚了抚莫欢,话里满是怜惜道:“这是我们老三家的闺女儿,以前体弱,她母亲轻易不让她出门,现下好了,自然要带她出来多见见各家的姑娘姐妹。” 莫二太太听了心里暗嗤,居然能找出这般借口,也不怕知情的人笑话。 薛氏只牙根暗咬,脸上的笑便挂不住。戳她的心窝子也就罢了,哪有当祖母的无端地别人家面前说自家孙女体弱的。在场的夫人太太们若是听到心里去,或传了出去,她的欢姐儿还怎么定人家。 莫欢见母亲神色不愉,在身后轻轻地扯了扯薛氏的衣袖,薛氏才强自撑了笑脸,转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安抚。 其实莫欢想说,这不过是嘴上一句话,不必当真,却见薛氏看着自己,颇有母鸡护不住小鸡被鹰啄了去的愧疚感。 母女连心,莫欢自然能察觉到薛氏对她的爱护之心,谁愿意自己的孩子无端被人说是个体弱多病的,况且说这话的还是自家的祖母。 好在李家的仆妇又引了女客进来,打断了有些尴尬的场面。 李大太太心思利落,看着方才情形,也知自己问错了话,连忙把话往后来的女客身上引,这才解了微凝的场面。 来的是平西侯范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这是他们家的二姑娘。“莫凤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里带着些许羡慕,见莫欢无甚知觉,又补充了一句:“平西侯可是今上的肱骨之臣。” 如此说来,也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勋贵之家了。 只见范二姑娘一件金黄纱衣,下着一件杏黄双蝶云形千水裙,身段修长,体态风流,只一个万福礼,也能如此风姿绰约。 等她起了身,莫欢才见着她的容貌,樱唇琼鼻,杏眼娇俏,倭堕髻上簪着赤金凤尾点翠钗,几穗红珊瑚流苏从钗头垂下,配着她额间的碧玺珍珠点翠花佃,更显优雅贵气。 莫欢心里暗叹,真真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贵族仕女,一举一动皆是从容淡然。想是察觉到莫欢过于热切的注视,范二姑娘转头不经意地朝她笑了笑,倒显出一丝俏皮之气。 莫欢一愣,随即也回了她一笑。 随后陆续来了许多女客,厅上自然免不了又一番殷勤客气的问候。 “让姑娘们到园子里顽,叫六姐儿好好招待几位姑娘。一屋子的太太夫人倒拘着她们了。”李老夫人见厅上众夫人太太们笑谈不断,姑娘们皆乖顺地站在自家长辈身旁。 “瞧我都忙糊涂了。”李二太太闻言朝厅上众人道了声恼,又喊了个妈妈来,嘱咐道:“把姑娘们送到六姐儿那里去,让她莫只顾着自己顽,要好好看顾着几位妹妹才是。” 那位妈妈应了声是,带着厅上几位姑娘往园子里去。 莫欢落在几人身后,一边看着两旁景色,一边听着莫凤同两三个姑娘低声说着话。 “听闻贵妃娘娘赏了六姑娘一条十二破的留仙长裙,也不知她今日会不会穿出来?”其中一位姑娘语里带着些许艳羡。 莫凤听了微微有些激动,“那裙子是江南织造几个顶尖的绣娘花了大半年才绣好的,进奉上来,圣上赏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疼爱六姑娘便又赏了她。” “是呢。”另一个又紧接道,“霓裳阁的老板娘说,好几家的姑娘太太要他们也跟着做,我娘也给我裁了一条呢。” “那我也同我娘说。” “那得赶紧了,晚了恐怕好多家都等着了。” 莫欢听着几人的话题从六姑娘身上转到京城秋季新款服饰,心里暗叹,这六姑娘恐怕是贵女圈里标杆性人物。 她看了眼斜前方的范二姑娘,只见她款款而行,脸上带笑,时不时同身旁的贵女们低语几句,音色柔和,颇为悦耳。 莫欢心里暗暗好奇,都说将军府的六姑娘好,不知这六姑娘和范二姑娘相比,又是哪个强。 “不知你是哪家的妹妹,以前从未见过你?”莫欢正看着范二姑娘暗自出神,谁知她慢了脚步与她并肩同行,对着莫欢笑得一脸莞尔。 莫欢反倒弄了个红脸,想来自己的目光太过“火辣”,把人给惊着了。遂朝她福了福,笑道:“家父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见她眼里带着疑惑,又看了眼前头的莫凤道:“前头那位是我家三姐姐。” 范二姑娘范筠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莫凤,她识得那位莫三姑娘,才点了点头:“府上原是平阳伯府。”又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礼,朝莫欢道了声恼,“我眼拙,妹妹勿怪才是。” 莫欢闻言心里暗自乍舌,果真是一丝礼数也不错。 其实对于大家贵女来说,从五品的官实在不足为提,不识得也是正常不过了。爵位便是最好的辨识标签。 莫欢脸上笑吟吟地,连忙摇头直说无碍:“我不常出门,范姑娘不识得我也是常理。”再者,若不是莫凤八卦普及功力强大,自己恐怕也不识得她。 范筠捂嘴轻笑,朝莫欢眨了眨眼道:“妹妹若不嫌弃,喊我筠姐儿便好。姑娘来姑娘去的,倒显得万分生疏了。”又顿了顿,“不知妹妹芳龄几何?” 她在花厅上第一眼见到莫欢,便有些喜欢了。范筠因着家世显赫,向来是贵女圈中关注的焦点之一。显少有人用那般直白的眼神看着她,不是探究,不是艳羡,倒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却不让她觉得尴尬或者羞恼。 莫欢闻言微微一滞,却没当真,只觉得是她们圈子里平常的交际之礼,遂笑着道:“十三了,家里人都喊我欢姐儿。” “我比你虚长一岁,那就喊你欢妹妹罢。”范筠话音刚落,却见两人只顾着说话落下许多,便笑着牵过莫欢的手,小步快走地赶上前去。 莫欢有些不适应范筠的热情,毕竟才认识不过半个时辰。却也不敢拂了她的好意。至少这位范姑娘看着是个好相处的。 再者,如此赏心悦目的一个美人儿,谁都不会不喜欢。 “你可进过学?”范筠轻轻跨过一道汉白石拱门,又伸手扶了扶莫欢。 莫欢把手轻搭在她掌心,朝她腼腆一笑:“以前老太太请了教习在家,读了几年。后来教习回乡去了,姐妹们也大了,便不念了。” 这时代女子不兴读书,好一些的人家便请了教习在家教导女孩,莫老太太的原话便是,“多少识些字,不当睁眼瞎,再多就不必了,又不是去考女状元。” 这话莫欢不赞同,读书至少让人明理。可她却不敢多说,好在自己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不然做了土生土长的古人,难保真成了睁眼瞎。 再者莫征到底是个读书人,闲暇时来了兴致,也指导莫欢一些功课,倒让她恶补了不少古文诗词。 莫欢心里暗叹,凭着自己现在的水平去写高考的语文卷子。旁的不说,单就那道古文阅读题,不拿个满分都对不起莫征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亲自教导。 范筠闻言点了点头,话里带着些许羡慕,“这般甚好,今日若不是来赴宴,恐怕还得拘在屋子里练琴。” 莫欢抬头见她眼里带着一丝懊恼和不耐,想来是真的不喜欢了。心里暗叹,大户人家想要自家女儿“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兴趣班到了古代自然也成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23.六姑娘 “姑娘们,到了。”那位妈妈带着莫欢一行人兜兜转转,绕过一个回廊才到了六姑娘待客的园子。 眼及之处,皆是团花锦簇。莫欢看着满园子的奇花异草,旁的她不知,只阶上那几盆玉翎和血点胭脂就够她吃惊。这两样搁在现代倒能常见,只是到了古代就未必。她听薛氏提起过,这两样是秋菊里少有的品种,有钱也未必买得。到了镇国将军府,倒成了寻常摆件。 莫欢放眼过去,园子里贵女们成团,传来阵阵娇笑声。香衣云鬓,娇花朵朵,满园姝丽。 一处石桌处围了几位姑娘,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个对弈的人,在偌大的园子里显出安静来。 只见那位妈妈几步上前笑着道:“姑娘们玩得可好?” 等其中一人落了子,才朝着她福了福身柔声笑道,“六姑娘好,老夫人和二夫人吩咐了,让姑娘带着几位姑娘玩,待要开席,再往前头去。” 莫欢看向那位六姑娘,她约莫十四花龄,想是为着李老夫人大寿,穿了一身大红撒玉兰花云锦交领长衫,底下一件密合色长裙,倒是没有穿莫凤口里那条十二破留仙裙。弯月髻上斜斜簪着一支金托牡丹镶红宝石珠钗,耳边各挂着银杏叶样的耳坠,衬得她美人如玉。 虽说嘴角挂着笑,眉眼间却带着些许淡漠,便是身上喜庆的颜色也遮掩不住清冷之气,在一群女孩里甚为显眼。 莫欢看了眼身旁的范筠,若说这范二姑娘是朵春日里的芍药,这六姑娘倒像是冬夜里枝稍那朵寒梅,一身气质各有千秋。 李六姑娘葱白素手执黑往棋盘上又落了一子,引得一旁的女孩们轻声议论。末了才见她淡笑道,“烦劳花妈妈跑一趟了。” 又往花妈妈身后的看了看,瞧见范筠时脸上笑意才盛了一些,起身朝她福了福:“范姐姐来了。” 其他几个女孩朝她见礼,她也就轻轻一笑而过,没有多言。 莫欢抬眼见她对着范筠指了指身后的棋局,话里带着些娇矜,“你没来,我倒找不着对手了。” 范筠听了这话轻声笑道:“冬暖妹妹倒是抬举我了,就算我来了,你也找不着对手。” 同李冬暖对弈的那个姑娘闻言连忙起身,拉着范筠在位置上坐下,把装了白子的棋罐往范筠跟前推了推,哀怨道:“范姐姐你快来看看吧,我都被六姑娘杀的片甲不留了!” 这么一说,一众女孩的视线又都回到棋局上去,围看的人比先才更多了些。 莫欢站在外圈将将看了一眼,两方实力悬殊,白子败势很明显,已经被黑子吃了不少去。 她看了眼李冬暖,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呐。 范筠原本棋力就比李冬暖稍弱,如今这白子早就回天乏术,恐怕请了圣手来也未必能救得。 范筠摩挲着掌心里的几颗玉白棋子,抬眼对着李冬暖笑道:“我是没法子了。输是肯定的,只能看看不要输得那般惨。” 又抬头看了眼旁边围着的女孩,“你们也一起看看。”见莫欢站在外面对着棋局若有所思,心想莫欢恐怕是个懂棋的,遂柔声道:“欢姐儿,你可懂?” 范筠话音刚落,一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全看向莫欢。 莫欢原本只当自己是个观棋的局外人,被范筠这么一提,倒成了她们关注的焦点。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要出头才是正理,不敢多犹豫,遂低了头,话里还带着些许羞怯:“我不懂的,只是瞎看罢了。” 不,其实她还算是懂的。鉴于兴趣班贯通古今,她穿越前还没上学便被父母送去围棋班了,只说开发智力,沉沉性子。一学就是十几年,智力是没开发出多少,也没成专业选手,对着里面的门道倒也略知一二。 众人听莫欢这般讲,又见她打扮清淡,再加上以前从未见过,大约也能猜到恐怕是哪家不受宠的庶女。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一旁的莫凤暗暗吃了一惊,欢姐儿倒是厉害,不过些许时间就能同范二姑娘说上话,看这样子还蛮亲近。 又见莫欢一脸怯意,只当她是个没见识的,一点子场面也撑不住,颇觉得有些丢脸。 莫凤刚想开口岔开话去,范筠却起身拉着莫欢在她身边坐下,柔声笑道:“你莫谦虚,若是个不懂的,怎会那样子看棋呢?” 懂棋和不懂棋的,看他们观棋的样子便知了。范筠觉着莫欢恐怕懂得不少。 莫欢好不容易把众人目光转移了,范筠一句话,一下子又把她们的关注点引到自己身上,她心里更加不自在了。 刚想开口推辞,对面的李冬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既如此,你同范姐姐一同看看吧。”见莫欢似有犹豫,她又轻“哼”了一声:“不过是顽顽罢了,倒让你这般为难了。” 莫欢闻言心里不喜,却不敢露出神色来。 莫欢虽然以前不识得她,可看着她说话举止,也能猜到这六姑娘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不能轻易得罪了,否则遭殃的还是自己这个小人物。 起身朝她福了福,只装了羞怯道:“六姑娘说笑了,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棋力拙劣,还望六姑娘勿要见笑。” 旁边一位姑娘听了便轻笑了一声,话里只捧着李冬暖:“这京城里恐怕没有哪家小姐能赢了我们六姑娘去,你输了也再正常不过了。” 莫凤闻言有些气恼,这人她识得。每逢赴宴都只她在六姑娘身边团团转悠,莫凤不喜她已久,又觉得她拿话去酸欢姐儿,丢的还是平阳伯府和自己的脸。 遂瞪了那姑娘一眼道:“我们欢姐儿自然是比不上六姑娘;只是你同欢姐儿来一局,恐怕也只有输的份罢。”若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就别踩着平阳伯府的姑娘去捧别人。说完又拿眼鼓励莫欢,千万别丢了她的脸才是。 莫欢见状有些哭笑不得,莫凤这是夸她,还是给她拉仇恨值来着? 只是莫凤当着众人的面护着自己,倒让莫欢吃了一惊,她以为依着莫凤的性子,必不会轻易开口得罪这些贵女们。况且自己从未同她下过棋,也不知莫凤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实力不弱。 “行不行,试试便知了。”那姑娘被莫凤一呛心里气急,语气便有些冲,颇为不悦地瞪了一眼莫欢和莫凤。她不信自己还能输给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不成。 范筠见两人快要斗起嘴来,再下去恐怕有些难看,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挑事的姑娘,对着李冬暖笑道:“不过是姑娘几个凑在一起顽罢,何必是这么认真?” 莫欢心里直点头,还是散了罢,莫搞这此这等雅事,她这等乡下人实在不适应,还平白无故地受牵连。 又看向李冬暖,好歹算是半个主人,怎么着都会息事宁人,避免大好日子里出现尴尬场面。 “这盘棋再下也没意思。”只见这位六姑娘朝着范筠淡淡一笑,把棋子一颗颗往棋罐里收,眼里只看着范筠道,“既如此,怎么说也得让她们两人一较高下才是,不然华妹妹今晚该睡不着觉了。” 那位同莫凤斗嘴的华姑娘脸上微微一白,六姑娘这般说,她倒成了心胸狭隘之人了。可嘴上却不敢多言,脸上只强自挂了笑,又满含怨恨地瞪了一眼莫欢。 莫欢冷眼瞧着,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六姑娘恐怕比莫凤更不会说话,哪有主人家不平息事端还推波助澜的。 又有些哀叹自己出门应该看看黄历的,明明这么个大好天气大喜事,却碰到这么些糟心事。 李冬暖见莫欢不吱声,扯了嘴角有些不悦道:“没成想这位妹妹这般难请?”她话音一落,旁边的几个女孩便发出些许笑声,嘲讽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范筠柳眉轻皱,看了那几人一眼,她们才僵了笑不敢太过张扬。 觉得自己无端给莫欢惹了麻烦事,范筠想了想对着众人道:“不过是玩乐罢,当不得真。总有人不爱这些的。”又朝莫欢福了福身,话里带着歉意道,“我只当妹妹懂,却不知妹妹不爱这个。若换了弹琴写字,虽说我也会,可我也不爱。倒是我的疏忽了。” 女孩们闻言,有些便很有同感地连连点头,嘴里便跟着抱怨起进学时候的苦恼。若换成了现代背景,就是一群被父母逼着上“琴棋书画”兴趣班的初中小女生开集体抱怨会了。 莫欢心里不得不替范筠鼓掌,这么尴尬的场面也能被她圆了回来。她同李六姑娘通身气质不相上下,仅这救场圆场这一点,莫欢就不得不给范筠打个高分。 范筠见莫欢脸上没有不悦之色,心里暗自舒了口气,默默告诫自己以后莫太过随性,给人添了许多麻烦。 莫欢见她眼里歉意满满,觉得自己再不吭声也着实不厚道,遂朝众人笑道:“筠姐姐说的很是。因着家父教导堪堪懂得一些罢了,” 莫欢转身朝那位华姑娘福了福身,“只是华姑娘和六姑娘盛情难却,若我再推辞,便是我失礼了。华姑娘若不嫌弃我棋艺拙劣,便坐下玩玩罢。” 话了,又朝范筠投去一个笑眼,投桃报李,她这般为自己解围,自己不能无所表示。 李冬暖闻言嘴角轻轻一扯,眼神往华姑娘和莫欢脸上各溜了一圈,最后才道:“既如此,你们两个便下一局,也让我瞧瞧你们玩得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24.退让 原本在园子各处耍的姑娘们,听了这里的动静,皆陆陆续续地赶来,围看的人倒比先才更多了。 李冬暖和范筠皆让了位置给莫欢和华姑娘二人,坐在两边看着。 “欢姐儿”莫欢才刚坐下,莫凤便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莫凤杏眼微亮,朝她抿了抿嘴。莫欢心里哭笑不得,莫凤这是给她鼓劲不成? 莫凤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莫欢争点气,赢了那个眼高于顶的华姑娘,不仅解了她心头之恨,也能长长平阳伯府的脸面。 华姑娘轻瞥了眼对面的莫欢,见她一脸沉静不见惧色,便带了一丝蔑意轻声笑道:“莫姑娘先行罢。” 莫欢的芯子好歹比她多活了几年,自然看得出来小姑娘一脸的得意和轻蔑,伸手从棋罐里摸了颗玉白棋子放在左上星位,才淡淡道:“如此多谢华姑娘承让。” 那位华姑娘显然是个懂棋的,只是求胜心切,一上来便攻势明显。开局不过一刻钟,莫欢倒显得气弱了几分。 莫凤平时不爱这些,现下看不懂却有些着急,又恐扰了莫欢清静,便轻扯了旁边一个绿衣姑娘的袖子低声问道:“你说,哪个更好些?” 绿衣姑娘从棋盘上收回视线,见莫凤一脸焦急,知道两人是姐妹。猜她是关心妹妹,遂压低了声音道:“现下还说不清哩,不过我瞧着你妹妹恐怕” 后面便没有再多说,莫凤自然懂得她话里的意思。 她看了眼莫欢的侧颜,依旧是一副从容模样。莫凤看着她暗自出神。 这些年,欢姐儿性子好似变了许多。 年幼时,欢姐儿看到她的好东西还会同她抢,毕竟小孩子都觉得旁人的东西好。可自从出了那档子事情后,欢姐儿消失了三个月,后来又从佛音寺被领了回来,性子倒变了许多。 先头几年,三婶拘着欢姐儿不让她轻易出院子,自己也不常见她。每次见她也只闷不坑声,也不同自己抢东西了。娘亲说欢姐儿是磕坏了脑子变成了傻子。 后来三房和老太太认了错,姐妹几个倒能日。日见着。 欢姐儿没傻,就是安静了些,不过比得二姐姐又活泼了些。说话也柔声细语,家里的几个哥哥都喜欢她的,不像见着自己都想避着。 虽然自己比她早生了几个月,反倒是欢姐儿时时让着她,这一点她不是不晓得。 莫凤其实心里也暗自猜测过,如若欢姐儿托生在娘亲或二婶肚子里,恐怕老太太会很喜欢她罢。 想了这么多事,莫凤心里的焦躁反倒平息了些。 她看着相对而坐的两人,华姑娘每下一子,莫欢都不急不缓地接上,反倒是华姑娘执着黑子,思索的时间越发的长了。 莫凤眼尖,看到那位华姑娘两红发红,鬓角也微微冒着汗。她也会察言观色,恐怕欢姐儿能拿下这局罢? 她心里正暗自揣测,方才那位绿衣姑娘便凑了过来轻声道:“没成想你妹妹这般厉害。” 莫凤不解,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得明白些。 绿衣姑娘轻“啧”了一声,轻举了团扇掩在两人面前,才压低了声音对莫凤道:“原以为你妹妹过不了多久便要输了,原是留了后手的。倒是能沉得住气。”她也不喜那位华姑娘,话里带了些许得意和嘲弄,“我看呐,再过半刻钟指不定就能见高下了。” 莫凤不管那么些,听到莫欢能胜,心里喜不自禁,只想着回去一定要在祖母面前好好夸夸她。 她伸手把绿衣姑娘的团扇轻轻拿下,见那华姑娘胀红了脸,心里只当莫欢是赢定了,恨不得时间快些过去才好。 李冬暖看着局势秀眉轻皱,见莫欢又落了一子,转头惊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确定她是失了手还是让着对手,明明应该要下在目外之处才对。 懂棋的几位姑娘见状都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替莫欢道了声可惜。 华姑娘见莫欢失了手,心里舒了口气,落了一子又提了她许多子,棋面上的局势才好看了些。 等花妈妈又进了园子时请姑娘们去前头摆宴处,两边对弈才见分明。 莫欢以一子微弱之势输了。 那位华姑娘脸上红晕未退,方才绷着的脸现在才挂了些许笑,朝着莫欢福了福身道:“多谢莫姑娘承让,倒是我眼拙了。” 莫欢也回了一礼,“不敢,是我棋艺拙劣。” 起身却见李冬暖轻轻地瞥了自己一眼,似有探究。莫欢朝她微微一笑,不敢再同她对视,只转头和身旁的范筠轻声说话。 莫凤听到李冬暖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恨不得让她们重新数一遍才好。又转头看了那个绿衣姑娘一眼,满是埋怨,不是说欢姐儿会赢的吗? 那绿衣姑娘也暗自懊恼,原本还想借此机会酸一酸那位华姑娘,谁知那莫四姑娘如此不得力。 见莫凤看她,便带了些怒气道:“只当你妹妹是个厉害的,不成想后面那般不得劲。” 莫凤闻言竖了眉头,想开口呛她一句。 好在莫欢眼尖看见了,在莫凤开口前轻轻地拽了她的袖子,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绿衣姑娘,才对着莫凤笑道:“三姐姐,我们走罢。” 有些姑娘已经往前头去了,她们也不能落下许多。 见莫凤又要来掐她,莫欢后退了一步轻轻躲开,嗔了她一眼,“三姐姐作甚呢?”她一定得想办法改了莫凤这个坏习惯,一不开心就掐身旁的人。 莫凤心里不得劲,见她躲开撅了嘴不高兴道:“先前还好好地,后头怎么输了?” 莫欢叹了口气,果然是为了这事。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故意让着那位华姑娘罢,恐怕得被莫凤掐好几下,这位姑奶奶才能消气。 遂装了可怜朝莫凤腼腆一笑,娇声道:“只能说我技不如人。我原本就不大懂,再者这下棋千变万化,岂能以一时之势来定胜负。”见莫凤依旧不开心,挽了她的胳膊轻声劝道:“不过就是顽顽罢,三姐姐何必当真,你这般关心我,倒让妹妹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莫凤见莫欢笑得一脸揶揄,颇有些羞恼,瞪了她一眼才道:“谁关心你,可不是担心你丢了我的脸。” 说完也不理她,几个快步追上前头几个常往来的姑娘,直把莫欢抛在身后不理。 莫欢见她一溜烟地走了,才捂嘴轻笑。 “欢妹妹,我们一同走罢。”范筠见她们姐妹两个说完话,才轻声道。 莫欢脸上笑意未褪,对着她点了点头。两人这才随在众人后边款款而去。 范筠转头见她一脸沉静,若有所思的样子,思忖了片刻才道:“妹妹为何退让了?” 莫欢抬眼便见范筠满是疑惑地看着自己,自己让棋让得有些拙劣,心知瞒不过她,想了想才道:“若真当了真,恐怕会扰了将军府的喜庆。” 更何况,如果她真赢了那位华姑娘,得罪的不仅仅是她本人,恐怕还有李冬暖罢。 她不知道李冬暖品性如何,只看她背后的镇国将军府,便知是不能轻易得罪的。所以李冬暖才可以这般肆意做将军府的六姑娘,做自己想要的样子。 想到这里,莫欢不禁轻笑了几声,暗自嘲讽自己自不量力,范筠能看得出来,李冬暖自然也能看出来。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在莫家后宅生活了这么些年,她至少明白一个道理。 在这里她是莫欢而不是胭脂,胭脂可以肆意地生活,可莫欢不行。她是个古代闺阁之中的女子,她没有胆量向那些风风火火的穿越前辈看齐,她没有那个勇气随意去挑战这个时空规矩。 她用了十年时间把自己从胭脂变成了莫欢,她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哪怕有时候会憋屈万分。 但至少她不是孤独无助的,三房的一大家子是用心在护她,她自然会努力不让自己成为麻烦的根源。所以她学会了退让,把退让当成了一种习惯,于是变成了一种本能。 最起码今日她能混过大多数人的眼睛。至于那位六姑娘,今后恐怕也无甚交集,倒不足为惧。 范筠看了眼微微走神的莫欢,只见她嘴角轻翘,额间那颗朱砂痣更衬得她清艳非常。 她突然听见莫欢一声轻叹,带了些许无奈,却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坚韧。 明明是个爱笑的姑娘,为何有这般繁复的情愫? 莫欢见范筠看着自己,颇有些探究的意味。想是自己方才那副老成的样子吓到她了,怕被她再看下去自己就要露了陷,便笑挽了她的手:“筠姐姐快些走吧,晚了可不好。” 范筠点了点头,便不再多想。想到她同莫凤姐妹两人说话的情形,大约也能猜到她在平阳伯府恐怕不那么如意。心里暗自赞了一声,京城里不少女孩处境与她相当,有些养成了怯懦的性子,有些却是尖酸刻薄。 欢妹妹倒比旁人看得清,活得比许多人更自在从容了些。心里对这女孩更喜欢了几分,遂朝莫欢道:“下个月便是我及笄之礼,你来可好?” 莫欢闻言微微一滞,见她不像是客气之意,斟酌了片刻才道:“若没有祖母同意,我恐怕不能轻易出门去。”而且她知道平阳伯府同平西侯府来往并不密切。 范筠知她为难,想了想笑道:“我让母亲给你家老太太下帖子,你们家姐妹都一起来罢。”这样子就不会让她在莫家难做人了。 听她这般说,莫欢不好再推辞,又想到范筠处事圆润,恐怕也是受家里女眷长辈教导,想必会考虑其中关窍,不会显得太突兀了。隔了半晌才笑着点头应下。 范筠见她应了,眸里笑意更盛:“我有一个小友,今日她身子不舒服没来,她见了你想必也是欢喜。及笄之礼她定会来,你们两人也能认识认识。” 莫欢有些跟不上范筠的节奏,这是要把自己收纳进她的姐妹团里的意思吗? 莫欢心里自嘲,如此看来,自己虽然在莫家后宅深居简出这些年,讨人喜欢的功力一点不减当年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25.再遇 待到了前头摆宴的花厅,各桌皆坐满了。花厅前头还设了个小戏台,想来是专门宴客的地方。 莫欢将将扫了一眼,都是夫人太太们坐在一处,却不见年轻姑娘们。 薛氏先才只见莫凤一人来了,不见莫欢身影,心里头有些焦急。现在又见莫欢和平西侯府的二姑娘一同进来了,两人有说有笑甚是亲密,心里头才放心了些。 莫二太太瞧了便劝道:“哪有人像你这般操心的,欢姐儿大了,自然得让她同姑娘们走动走动,总不能一辈子把她拘在屋子里。” 薛氏知道自己被当年那事吓坏了胆,这些年欢姐儿皆顺着她的意,乖巧沉静,她出门少了,自然没有甚么往来的小友,平日里也只见她写字看书,做做针线。虽说自己爱她护她,没成想倒委屈了她。 见女儿朝自己安抚一笑,薛氏这才把心落到实处去,又对莫二太太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话里带了些懊恼,“我这些年可不是跟着了魔似的。” 莫二太太知道为母者不易,遂拍了拍薛氏的手无声安慰。 “姑娘们往这里走。”花妈妈刚安排好夫人太太们的位置,却见莫欢和范筠两人空站着,遂把两人往花厅东侧引,“老夫人说了,姑娘们自己坐在一处吃酒更自在些。” 两人绕过一个十六折彩绘嵌玉花鸟屏风,才是姑娘们吃宴的地方。 莫欢溜了一圈才发现莫凤的身影。只是她还生着自己的气,见莫欢来了也不理她,只撇了她一眼便转头同身旁的一个姑娘说话。 莫欢有些哭笑不得,也不介意,只等着她心情好了自然会来寻她。 “我们坐这里。”范筠拉了拦莫欢的手,把她往一处空位上带,席上还有几位姑娘,她都不识得。几人都起身相互见礼,才又坐下说话。 莫欢抬眼瞥见莫凤正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便笑着对上她的眼,谁知莫凤下一瞬便别扭着转过头去。 范筠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笑吟吟地对莫欢道:“你们姐妹两个也是有趣。” 莫欢只抿嘴轻笑,却没有多说。 可不是,对她来说,莫凤就像外婆家那个念初中的小表妹,偶尔犯些熊气,稍稍有些自我罢了,却没有坏心肠。这些年她也琢磨出一些门道,平常顺着她一点,姐妹间倒能相处愉快。 李老夫人点了出《五女拜寿》,锣鼓声一起,厅里更是热闹非常。莫同范筠说话都要凑得近些才能听到。 李大太太怕姑娘们没人约束着,贪杯喝醉了,只拿了梅子酒给她们。 席上推杯换盏,台上台下皆是热闹非常。 没过多久,戏台上的戏又换成了《四郎探母》,方才同她对弈的华姑娘起身朝她敬了一杯酒,莫欢推却不过又喝了杯。 莫欢酒量浅,不敢多喝,只是推将不过才轻啄了几杯,幸好梅子酒清冽,如若上了白酒,自己一杯就能被撂倒。 她方要坐下,余光却见莫凤轻咬唇瓣,微躬着身扶了丫头的手出了花厅,脸上似有痛苦之色。她朝远处侍立的南燕招了招手。 “姑娘怎么了?”南燕弯腰凑到莫欢跟前听着吩咐。 花厅里锣鼓阵阵,吵得莫欢有些头疼,她皱了皱眉道:“方才三姐姐出了厅门往左边去,你去看看怎么了?” 都怪宫斗宅斗小说看太多,莫凤性子太跳脱又不靠谱,她就担心莫凤出了甚么事,又不敢随意惊动老太太她们。 见南燕去了,莫欢才敛了担忧之色复又同席上众人谈笑。 约莫一盏茶时间,南燕便回来了,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三姑娘只是肚子疼,往净房方向去。” 莫欢点了点头,心里稍安了些。却一直留意着莫凤的身影。 已过了一刻多钟,也不见她回来。莫欢心里又是胡思乱想,既担心莫凤身子不适,又担心她在将军府里乱走,出了什么意外。 斟酌权衡了许久,才对着一旁的范筠道:“姐姐稍坐,我去看看我家三姐姐。” “可要我一起陪着?”范筠见莫欢一脸忧色,轻声询问。 见莫欢摇头,又想着是她们姐妹两人的事,自己不好掺和,遂点了点头,叮嘱她小心些。 南燕见莫欢出了花厅连忙跟上,“姑娘要去找三姑娘?” 莫欢点了点头,她喝了酒,花厅里又闹腾,出来后才觉得清静许多。 方才的酒意上涌,直烧得她双颊飞红,秋日里微风带了些许凉意,吹得她脑子倒清醒了一些。 南燕见莫欢两颊带着酒晕,劝道:“姑娘可是吃太多酒了?在这里坐着等等,顺道醒醒酒,指不定三姑娘就回来了。” “我没醉,只是有些上脸罢了。”莫欢朝南燕摆了摆手,“三姑娘可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南燕点了点头,扶了莫欢的手顺着莫凤去的方向过去。等到了一处回廊处,两边皆可走得,南燕顿了脚步有些不确定。 见莫欢看了自己一眼,南燕嗫嚅几声道:“我半路上便追上三姑娘了,她只说自己肚子疼要去净房,我怕姑娘着急,见她往这个方向来,便折回去给姑娘回话了,再多却不知道了。” 莫欢知道怪不得她,见远处一行丫头捧了宴菜款款而来,便喊住了一个问路。 “回姑娘话,往这里去。”后头那个丫头朝莫欢福了福身,指了左手边的一个方向。 莫欢还来不及细问,那个丫头见自己落得有些远了,同莫欢道了声恼便快步跟上去。 主仆二人只好顺着左边回廊走,若不识得路再找人问问。时间托得越久,莫欢心里的担忧越甚,恨不得快些见到莫凤人才好。 只是将军府太大了些,自己和南燕两人又不敢随意走动。 路上又问了一个丫头,原本想请了她带着去,谁知今日将军府上喜事,丫头们各司其职不得擅离,自己一个客人又不好勉强为难。 “姑娘,咱们还是回去罢,说不定三姑娘已经回去了?”南燕见莫欢要顺着那个丫头指的方向去,心里有些不放心,她们两人出了花厅有些久了,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她恐怕又要挨发落了。 莫欢心里也是微微发怵,毕竟是人家的后院,可又担心莫凤出了甚么事情。咬了咬唇思忖了一会儿才道:“若转过去还寻不到,咱们就回去等着。” 南燕见她拿了主意,自然不好再多话。虚扶着莫欢的手继续走,待绕过一处月洞门,两人往前走了没几步,却见几步远的地方转进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主仆二人躲避不及,便撞了个正着。 女子便是华阳长公主,莫欢心里哀叹怎么这么凑巧,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长公主殿下”莫欢做了个万福礼,嘴里的问安还没说完,抬眼便被华阳身旁那男子的容貌震住了,“千秋。” 只见男子一身黑色海青长袍,皆用金线绣了莲花和祥云纹样,手里一串紫檀佛珠轻轻转动着。凤眼里眸光清澈,见莫欢盯着自己,剑眉微拢,低声念了声佛。 实在像极了净空,莫欢只当自己喝酒脑袋发晕,早就忘了华阳长公主也在跟前,瞪大了眼去看男子的右耳处,果然有一颗艳丽的红痣。 眼前这人可不就是净空嘛。 她只觉得脑袋里一阵空白。所以说中秋十五那天她没有看错,净空真是九王爷安亲王,安亲王便是净空了。 身后的南燕见自家小姐不吱声,遂不放心抬头偷偷看了两人一眼,见了净空一个掌不住便轻呼出声,“净空师傅。” 华阳听到这声称呼心下不悦,蛾眉轻拧,呵斥道:“放肆!” 南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冲撞了贵人,一个腿软便直直地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听在莫欢耳里,只觉得有些心疼,若不是自己坚持也不会出这等事,把南燕吓得够呛。 遂轻撩裙摆也跪了下去,垂首低声道:“家仆无状,冲撞了两位贵人,还望长公主和净”莫欢紧紧地刹住声,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接着道:“还望长公主和王爷莫怪。” 华阳长公主没有喊起,莫欢和南燕两人只俯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她脑子慢慢地想着,今日是华阳长公主外祖母大寿,自然不会喊打喊杀,再加上净空师傅是佛门中人,想必也不会轻意降罪。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南燕心里害怕低声抽泣了起来,莫欢怕她失态,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忍住。 净空随着华阳刚见完镇国将军,正打算去内院拜见李老夫人,专门挑了平时没甚么人走的小径,没成想会在这里碰到赴宴的女客。 他见到莫欢额间的朱砂痣,便记起她是那日同了缘师叔说话的胭脂姑娘。 转头看了一眼神情不悦的华阳,又见她们主仆二人皆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刚想出声说话,却听见华阳轻“哼”了一声走到莫欢跟前,冷声道:“你抬起头来?” 莫欢看着眼前华阳长公主的绣花鞋,鞋头各镶了一颗母指大小的粉红珍珠,甚是圆称,阳光映照下晃得她眼花。 她不敢不从,微微抬起头来。 华阳见到莫欢额间那颗朱砂红痣便冷笑出声:“你可是莫家的四姑娘?” 莫欢心里一咯噔,没成想长公主还记得她。却不敢迟疑,轻声应是。 华阳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反应,想必是认得九弟的。又想起那日在佛音寺问她一事,心里微恼。指了指身旁的净空,凤眼轻挑,顿了顿才又问道:“你可认得他?” “民女识得。”莫欢不知她意欲何为,却只能如实回答。 华阳闻言轻“嗤”了一声,低头对上莫欢的眼,目光凌厉,直看得莫欢胆战心惊。 莫欢这才恍恍惚惚明白华阳长公主怒从何起。 这误会大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26.维护 “长公主殿下容禀,”莫欢心里明白,现在若不解释清楚,恐怕这事会成了华阳长公主心中的一根刺。且不说对平阳伯府会有什么影响,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贵人能少得罪就少得罪。 “民女胆小,那日见到长公主仪驾有些胆怯,”见华阳没有说话,莫欢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她现在脑袋空空,只能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况且我同净空师傅不过匆匆一面,一时反应不过来,并非有意欺瞒。还望殿下恕罪。” 这是实话,她同净空年幼相识,十年之后再见,也不过说了两句话。那天又被华阳威严震慑到,哪里还能记得那么多?莫欢又抬眼偷偷地觑了姐弟两人一眼,仅仅眉眼十分相像,再无旁的。 再者说,两人一男一女,净空又顶着个大光头,她怎么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的。 净空听了大概,才知道华阳的怒气因自己而起。心里叹了口气,停了手里轻转的佛珠,半俯下身子对莫欢柔声道:“两位施主请起吧。” 莫欢闻言抬头对上净空的眼,只见他眉目俊朗,想是在佛门之地待久了,这满府的华贵也掩不住他身上的清静之气,恍惚间她仿若又看到当年那个心善可爱的小和尚。 她这才稍稍地安了有些慌乱的心,至少可以肯定,若是华阳真要降罪,自己好歹可以有个人帮忙求求情。 只是华阳没有发话,莫欢又不敢擅自起身。 华阳长公主见两人眉目相对,不像是不相识的。满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净空,心下却暗自吃惊,九弟入宫已经半个月光景,何曾见过他主动替人解围了。李贵妃在他那里可是踢到了不少的铁板,每次也只见他像是闭了口的河蚌,怎么撬也不开口。 眼神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华阳心里暗自猜测恐怕两人的交情不仅仅是匆匆一面罢。也不想拂了净空的面子,遂敛了怒气淡淡道:“安亲王喊起呢!” 莫欢心里苦不堪言,这位果然不是个好惹的主。脸上却不敢露出多余神情,怕自己说错话又惹恼了她,只低头垂目一字一句甚为谨慎:“民女谢王爷恩典。” 说完才同南燕两人相互扶持着起身,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话,也不敢擅离,只盼着两尊大佛赶紧走才是。 主仆二人贴得近,莫欢自然能察觉到她的害怕,右手不自觉地紧紧了南燕轻颤的手,无言安抚着她。 净空看了眼低垂着头的莫欢,方才第一眼见她,脸上还带着酒晕,现下已经苍白了脸色,额间那颗朱砂痣仿若也失了颜色。 他心里大致能猜到自己无端给她添了许多麻烦,也知道赶紧离了此处才能让她更自在一些。遂朝华阳看了一眼,清朗的声音缓缓道:“我们走罢。” 华阳闻言看向净空,凤眼里满是探究。向来只有自己催促他的时候,今日自己反倒成了被催促的那个。心里的疑惑更深,朝净空柔和一笑:“不急。后头外祖母恐怕还未散席。” “今日走了路,有些累了,便歇歇罢。”话了,在凭栏处寻了位置坐下,颇有闲情地看了四周景致一圈。才意味深长地觑了莫欢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可是宴席不好,倒离了四处走动?” 莫欢心里一咯噔,这是给她挖坑呢,只好福了福身细声道:“将军府的宴席自然是难得的,只是民女吃了酒,想散散酒气,走迷了路,不曾想冲撞了两位殿下。” 华阳也没再揪着她问,又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对着莫欢盈盈一笑,丝毫不见方才的冷意:“你来这里坐,同我说说话。” 莫欢心里迟疑,只当自己听错了话,下意识地看向净空。 净空见华阳阴晴不定,神情莫测,心里也颇为惊疑,不晓得她要打什么主意。脸上剑眉微皱,想着待会儿只能见机行事。 华阳冷眼瞧着莫欢和净空的神色,好奇和探究欲越发的深了。 她自然能看出净空对莫四姑娘颇有维护,原本只当九弟在佛门之地待久了,是个冷情之人,没成想还能见到这一遭。 “姑娘”南燕见她不吱声,唯恐又得罪了贵人,轻轻地喊了莫欢一声。 莫欢心里直打鼓,也知道不能随意拂华阳的意,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朝她行了一礼,才微微侧身在一旁坐下,垂眸不语。 华阳见她害怕,抚了抚自己昨日才染的凤仙花汁指甲,笑吟吟道:“你莫怕,本宫又不会吃了你。”睨了眼站在一旁的净空,话里意味深长,“更何况我也不敢呐。” 莫欢听得头皮发麻,一时也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低声道:“民女不敢。” 华阳见她拘谨,暗叹自己见她两次,好像把她都吓得够呛。 其实自己对这莫四姑娘印象不差,至少看着老实沉静,不是那种惯会掐尖,左右逢源的人。 华阳心里对净空的事好奇非常,遂拉过莫欢的手笑道:“你别怕,本宫只同你说说话。” 见莫欢抬眼满是惊恐地看着自己,华阳心里微恼,甚么时候自己成了凶煞了。脸上却依旧挂着笑:“你同我九弟是如何认识的?” 这话问得不好,若有心人听了去,只会说莫欢不规矩。 可现在莫欢却无心想这么多,这算什么事?想知道,问净空不就好了,为何还要扯了她这个无辜之人,自己可没有那么多胆子够她吓唬。 见莫欢没有说话,华阳扯了嘴角轻笑:“你说道说道,本宫才能晓得,”她顿了顿,眸光在莫欢和净空两人间流转,“你是不是真的无心欺瞒?” 话里带了些许威胁之意,莫欢自然能听得出来,这一顶帽子压了下来,就够她喘不过气来。 莫欢在心里斟酌着字眼,不知从何说起。又恐说错了话,让这位祖宗满意了,又得罪了另外一尊大佛。毕竟如今净空非净空,他还是安亲王。 思及此处,抬头看了净空一眼,却见他目光清澈,平静地看着自己。 莫欢心里稍稍缓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尽量把话说得谨慎,不让华阳误会了去:“长公主容禀,民女年幼被拐子拐了,经过拢翠山时,一时情急从车上跳下来,磕破了头失了些许记忆,后来被净空” 莫欢暗恨自己的习惯性思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抬眼见华阳没有怪罪,才又接着往下说:“幸亏被王爷所救,佛音寺容我在寺里住了几个月。后来王爷随了空大师出门云游,民女被平阳伯府寻了回去,便没见过王爷。”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日在佛音寺上香,也只是同王爷匆匆道了声谢。再多便没了。” 抬眼却见净空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莫欢心里惊疑不定,她应该没有说错话罢,只是很客观很诚实地把当年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华阳见她三言两语地便说完了,有心再问问,却见净空无甚神情,只当他心里不高兴,也知道再问下去恐怕不大合适。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华阳见两人皆不说话,凤眼轻挑轻笑了一声:“如此倒是一桩英雄救美的好事。” 莫欢听到这句话,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心里惊恐,又觉得尴尬万分,连忙起身福了福:“长公主说笑了,民女不敢当。” 抬眼见华阳笑得意味深长,莫欢就怕她下一句来个“以身相许”。 虽说救命之恩不敢忘,可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和胆量同这些时运未定的大人物多有牵扯。 净空见莫欢一脸难色,也知道方才华阳的话让她不自在。 只是他心思宁静,倒比莫欢显得自在了许多,思忖了会儿才沉声淡淡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长公主莫要多虑了。” 华阳被他一噎,念头一转,不气反笑道:“是了,倒是我多嘴了。” 末了,又盯着莫欢深深地看了一眼,才转头对着净空道:“走吧,外祖母恐怕等着了。” 莫欢敛了心神福身恭声道:“民女恭送二位殿下。” 主仆二人心里还来不及舒口气,却见净空走了两步又站定,朝莫欢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还望施主莫要介怀。” 莫欢一愣,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自己因为他受了长公主的怒气,也因为他,长公主才消了对自己的怒气。因果循环,谁也理不清其中的始终。 “民女不敢。”莫欢朝着净空深深一福,不论其中因果,就算真是因为他受了牵连,自己恐怕也没那个胆量多说一句。 在这异世,她活得仿若蝼蚁,微乎如粟。 净空往旁边一侧避开她的礼:“贫僧乃是方外之人,当不得施主如此大礼。”抬眼见莫欢脸上似有悲色,思忖了片刻才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话了,又念了声佛,遂转身跟上华阳,只留下一道英挺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回廊拐角之处。 莫欢心里一滞,愣在凭栏处坐了许久。 是了,莫叹世道不公,时运不济。日子再差,也能变得好,日子再好,也能把它毁得面目全非。好与不好,皆在一念之间罢了。 莫欢空望着净空离去的方向,就好比他,便是离了净地,恐怕也在苦守一份净心,为的就是要替自己争一争。 那自己这般,是争还是不争?与其空叹,不如在屈就里让自己过得再好一些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27.规矩 南燕见莫欢坐在凭栏处一动不动,眼里似有泪意,只当自家姑娘是被吓着了。便哆嗦着腿上前,带着哭腔劝道:“姑娘,他们走了,你莫怕。” 莫欢低头轻拭了泪珠,抬眼见南燕也是一脸怯意,反倒过来劝解自己,话里便带了丝歉意:“我不怕,你也不要怕。想来长公主殿下是不会怪罪的。” 摸了摸南燕冰凉的手,心里有些自责,都说莫凤不靠谱,想想自己行事也未必靠谱。今日一个行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那净空”南燕又想起华阳身边的净空,刚想出声询问,却被莫欢一个眼神看得就噤了声。 “以后莫要再提。”经了这么一遭,莫欢现在只想离着这些小说里的祖宗们远远的,不要再发生任何牵扯。她可不是九尾猫妖,有那么多命够他们吓的。 想到这里,莫欢又暗自咬了咬牙。心里到底还是挂着净空的事情,好歹他救过自己的命。无论现在身处皇帝前世还是今生,自己总得找个机会提醒他,让他多提防着才好。 这件事只能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莫欢又捏了捏南燕的手,叮嘱道:“以后说话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是。”南燕低低地应了声,脑海里浮起华阳长公主凌厉的眼神,就够她惊心好几天了。 “我们回去罢。”两人出来半个多时辰,前头宴席恐怕都要散了,也不知莫凤回去了没有。 莫欢好不容易缓了心神,才起身和南燕顺着来时的路往花厅处赶。 一路上莫欢只给南燕洗脑:“今日之事,莫要同太太说,否则太太定会撵你出去。更不能同别人说,那我恐怕也要陪着你一同撵出去了。” 南燕闻言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上回佛音寺一行太太便说了,若有下回,定不轻饶了自己。 两人若要统一战线,必须得有共同的小秘密或者一同干过坏事,这话倒是有参考价值。只是莫欢到底不放心,又连续叮嘱了几番才罢。 两人刚赶到前头花厅,宴席方散。 莫欢心里暗自舒了口气,刚想去寻莫凤的人影,却见范筠盈盈上前,话里带着关心问道:“妹妹怎么去了这般久,可是吹了风不舒服。” 莫欢尴尬一笑,找了话掩了过去,“喝了酒便有些上头,寻不着我三姐姐,便在外头散散酒气。” 两人说话间平西侯府的妈妈便来寻范筠,只说范夫人要回去了,请她过去同主人家道别。 范筠点了点头,又握了莫欢的手笑道:“改日我下了帖子,你万万不能推辞才是。”言语里又带着些许可惜和懊恼道:“今日我们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呢。” 莫欢听了这话,觉得自己不有所表示实在对不起新友的热情,很是果断的应下。范筠这才满意地跟了妈妈回去。 “你去了哪里?”莫凤见范筠走了,才上前拉了拉莫欢的袖子。她从净房回来便不见她的身影。 莫欢正打算找她,遂挽了她的胳膊,扯了嘴角笑道:“我喝了酒出去走走,见你脸色不好,便去寻你,找也一圈也不见你的人。” 莫凤闻言睨了她一眼,话里将信将疑,轻“哼”了一声:“你不是同范二姑娘好嘛,寻我做甚!” 莫欢见她嘟着嘴,话里满是酸意,啼笑皆非。只好拿了旁的话问她:“现下可还好?先才我看你捂了肚子便出去了。” 莫凤脸色微微一粉,咬了唇低声道:“怕是吃了那糖葫芦,吃坏了肚子。”见莫欢的脸色也不好,只当她吃了也不爽利,咬了咬牙道:“回去告诉我娘,撵了那婆子。” 莫欢一个头两个大,嘴里便劝道:“你莫急,你说了伯母只会锤你,说你贪嘴。况且你这般,谁敢让你托着买东西。”莫凤平时最喜欢街上的小玩意儿,时常让丫头托了婆子去买。若真的去这么一告,那些婆子恐怕以后再不敢捧着她了。 莫凤朝她嘟了嘟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 莫欢怕她又揪着这事,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老太太她们恐怕在等着我们了。快些走吧。” 等莫家一行人辞了将军府女眷准备打道回府,已经是酉时时分了。 莫凤和莫欢两姐妹依旧和莫老太太同坐。甫一上车,莫凤就准备伸个懒腰好好歇歇,谁知放眼看去,车里除了老太太,还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便生生地僵住动作,后面的莫欢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那妇人梳了个利落的圆髻,髻上簪着一根银镀金嵌宝福禄钗,一身群青交领素缎褙子,脸上不苟言笑,抿着嘴颇为严肃,见到她们两人,倒是和气一笑,方才的严肃也少了几分。 姐妹两人对看一眼,不知她是何方人物,只等着老太太发话。 “还不同周嬷嬷见礼。”莫老太太见两个孙女只大眼瞪小眼,心里颇有些气恼,果然是要好好教教规矩才是。 “不敢。”莫欢莫凤还没动作,周嬷嬷就连忙出声阻止。见平阳伯府的两位姑娘皆是一脸困惑之色,大约也能猜到莫老太太恐怕还未同她们通过气。 “这是我们家三丫头和四丫头,还有二姑娘早就定了亲,只在家里备嫁,今日没来。”莫老太太指了指莫凤莫欢二人,朝周嬷嬷介绍道。 自从莫衡和莫老太太通过气后,第二日她就托了自己的老姐妹勇毅侯府的老夫人帮她多留意着些。今日赴宴恰巧碰着了她,人也带了来。听了一耳朵有关这位周嬷嬷的事迹,她心里是满意的,能顺当地在宫中熬了二十多年,都是厉害的人物。 “早早就听勇毅侯府的老夫人说了,贵府的几位姑娘公子皆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如今见了果然如此。”周嬷嬷一边说,一边细细地打量着莫凤莫欢两人,又笑着道:“想来都是聪明剔透的孩子。” 她甫一出宫,原打算去宁国公府上做教导嬷嬷的,谁知让旁人抢了先去。恰好听说勇毅侯府的老夫人在寻个教导嬷嬷,她便托了人问问。过后才知晓原是平阳伯府要人,思量了一天便应了下来。 这种半路出家的勋贵,向来根基不深,缺的正是大族的风范,对着女孩的规矩礼仪会更重视些。虽说比不得那权高位重的,却自有他的好处,恐怕会更自在几分,难保出不了凤凰蛋子,倒值得试一试,好嘛后半辈子能找个养老之处,不好便再寻去处罢。 莫欢的眼睛只往周嬷嬷身上转悠,心里暗道不妙,看这架势恐怕不是普通的仆妇。莫凤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不知这位周嬷嬷的来意。 莫老太太闻言呵呵一笑,又指了指周嬷嬷,对着莫欢莫凤两人道:“这是我托了勇毅侯府的庄老夫人才请来的周嬷嬷,她是刚从宫里出来的女官,从明日起你们姐妹三人都跟着她学学规矩礼仪。不能再整天的喳喳呼呼,没的规矩。” 莫凤听了这话立马像焉了的黄花菜,好不容易不用进学,不过逍遥自在两年,现在还要请人来教劳什子的规矩。 莫欢见她当众甩脸色,在背后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裳。看这架势恐怕没有她们反对的份,还不知道这位周嬷嬷品性如何。 若是周嬷嬷学了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莫凤恐怕早就被记恨了去,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她自己。 莫老太太一时有些尴尬,心里暗恨莫凤不争气。又朝周嬷嬷歉意一笑,“倒是让你看笑话了。”又抚了抚莫凤的手,“我们三丫头是个娇惯的,规矩不好,以后烦请周嬷嬷多费些心神罢。” 莫凤听了心里更是不乐意,莫欢倒是一乐,恐怕此举目标在莫凤身上,自己只是稍带上,以防被人说嘴罢,如此倒是好应付。 周嬷嬷冷眼瞧着,有眼色的人一下子便瞧出这莫府里最受宠的,恐怕就是这三姑娘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女孩,那位三姑娘恐怕是个跳脱的性子,要教好了恐怕要费一番心力;至于这四姑娘,倒是更老成些,能沉得住气,恐怕是因着身份,才会受了冷待。 周嬷嬷心里又暗自揣测这莫老太太请她来是要单纯地教规矩,还是别有所图。 她们这些出了宫的女官,年老的,托皇家恩典皆去荣养堂,自然有人替她们养老送终;年轻些的,便被公侯伯府和世家大族请了回去,教导家中的女孩礼仪规矩。 有些父母只盼着自家女孩出嫁后莫失了规矩即可。有些所求便更多了些,无非就是入宫侍上,或者望门宗妇。 心里弯弯绕绕,脸上倒是不动声色。周嬷嬷轻啜了口茶水,三只手指托着茶盏轻轻地放在小几之上,不曾发出些许声响。这才抬眼对着莫老太太笑道:“自然是的,您请了我来,我定要尽心尽力才是。” 又看了一脸不愉的莫凤和沉静不语的莫欢,轻声一笑:“规矩是死的,学着只是以备万一,不失分寸。人是活的,若让规矩束缚着失了本性,倒是本末倒置了。三小姐这般,倒是不失率性。” 莫欢听了这话暗赞了声,莫凤那般挂脸色,也能被她圆回来,果然是个会说话的好手。难怪在后宫里能一路从宫女做到女官,还能顺顺当当地出宫来,这点实在值得她好好学学。 莫老太太心里清楚周嬷嬷是替莫凤圆场,却也高兴,“既如此,我便把三个女孩交给你。只求着她们几个别跟猴似的乱窜便好。” 周嬷嬷在宫里活了这么些年,自然看尽了万般脸色,明白不过是莫老太太的谦词,遂呵呵一笑道:“几位姑娘玲珑般人物,我恐怕也费不了多少心神,如此倒是我的福气了。” 莫老太太同周嬷嬷一来一去谈笑间,又说了许多话。莫家三位姑娘的闺阁生活便又添了一道事,每日上午辰正和下午未正起,到起闲居各学一个半时辰的规矩。 莫欢看着一脸不高兴的莫凤,难得的幸灾乐祸,终于有人可以治治她们家三姐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28.周嬷嬷 “姑娘,可是累着了。”己末时分,日头已经高挂。莫欢才托着疲惫的身躯回了三房,一踏进自己的厢房,她便松了颈背那根紧绷的弦,半瘫在炕上。 南燕端了盏莲子红豆羹放在炕几上,见莫欢神情呆滞地看着屋顶处发呆,想必是累坏了。 她偶尔陪着莫欢一同去上学,看着周嬷嬷教规矩。暗叹那位周嬷嬷可真是厉害。 她觉得自家姑娘的万福礼做得也算是好看了,谁知还能让周嬷嬷挑出毛病来,不是手不对了,就是脚不对了,好不容易手脚都对了,脸上的笑却又不对了。 要她说,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自家的姑娘和二姑娘是能忍的,只是把三姑娘苦坏了。 刚进学那两天,早晨周嬷嬷都是教导坐姿,要三位姑娘就一个姿势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上半个时辰。三姑娘是个爱动的,哪里能坐得住,更何况还得体态端庄,面容含笑。 她在屋外站着,没一会儿便见三姑娘眼珠乱转,再过半刻钟又是动动胳膊动动脚。 周嬷嬷倒是没说什么,好不容易半个时辰过去了,周嬷嬷甚是和气地放二姑娘和自家姑娘去歇息,却让三姑娘再坐一刻钟,只说方才她的不合格。 直把三姑娘气得眼睛冒火,却不敢多言。僵着脸愣是再坐了一刻钟,最后周嬷嬷才开口放她走。听三姑娘身边的黄莺说,她家姑娘回去摔了一整套德化白瓷才消气呢。 “南燕,你替我揉揉小腿。”等莫欢发够了呆,才缓过神来,只觉得小腿酸胀难忍,定是上午站得太久了。 “哎。”南燕应了声,又催促着莫欢坐起身来,把莲子红豆羹和一碟云片糕推到她跟前,“姑娘趁热吃一些罢。” 莫欢接过轻舀了一勺送进口中,心思却跑到老远去。 她原本以为请这周嬷嬷回来,是专门为了教导莫凤的,她和莫双只是做陪。没成想,这位周嬷嬷倒是一视同仁,教导起来一丝不苟。错了不论哪个都要罚,对了哪个都会赞赏。 莫双是要嫁入定国公府的,虽说只是庶房的媳妇,也怕失了规矩被人笑话。学起来一板一眼,很是认真,倒是让周嬷嬷省了许多心。 莫欢是个可有可无的,只把它当成一堂课来上,只求及格便好。偶尔犯了错,周嬷嬷看在她态度良好的份上,倒是能和颜悦色地指正。 只莫凤像只随时炸毛的公鸡,偶尔犯犯熊气同周嬷嬷赌气作妖。 周嬷嬷在宫廷里经了许多风浪,莫凤那些小伎俩完全不看在眼里。对付起莫凤不带一丝力气,她也不打不骂,只和声和气地说得莫凤抬不起头来。 莫凤偶尔跑到大太太面前告状,刚开始大太太还会站在她这一旁,被莫衡和莫老太太教育了一番,见女儿倒规矩倒真的好了些,反倒倒戈相向。 莫凤见自己孤立无援,最后只能屈服在周嬷嬷淫威之下。 莫欢只喝了半盏莲子红豆羹便放下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今天上午周嬷嬷教的是布菜姿势,她不仅站得脚酸,拿盘子拿得手也酸。 莫欢穿了十年,倒是第一次领教了这世家大族里的许多规矩。按照她现在和穿越前的粗糙活法,碟子能在桌上放稳放好,茶盏不要跌了,走路不要打晃就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赏心悦目的说法。 她轻叹了口气,抬眼见南燕满是怜惜地看了自己一眼,现在自己倒不如一个丫头自在了。莫欢伸手拿过南燕手里的美人槌,只自己轻敲着小腿,又半转过身子让她替自己揉揉肩。 “姑娘若是不喜欢,让太太回了老太太,不去学便好了。”南燕见她每次回来累的都失了精气神,便有些心疼。 莫欢闻言轻嗔了她一眼,让她莫要多话。 若能这般行事,她早就开口了。现在三房同莫老太太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些,不管是薛氏还是她自己,都不会去拂老太太的面子。 虽然这学上得累了些,可有总聊胜于无。再者换种看法,周嬷嬷的规矩虽说多了些,可总能说一些她现代思维看不明白的道理。 对莫欢来说,周嬷嬷的厉害之处就是能三言两语点出要害所在。 就拿她对付莫凤的话来讲,前几日莫凤又同周嬷嬷别苗头。 周嬷嬷也只淡淡道:“老太太请了我来,我也不敢拿大。只三姑娘好好想想,为父母者用心之苦,三姑娘这般富贵人物,定是要入富贵之家。那日将军府宴会三姑娘必定是去了,若是要成了那般世家宗妇,三姑娘觉得自己可当得?” 莫欢就看莫凤立马歇了菜,后头便老实了好几天,倒真的认真学起规矩来了。颇有过了这速成班,明日就能走马上任的架势。 南燕用对了劲道,揉得莫欢直叹舒服,身上这才舒坦了许多。南燕心疼她,试探着问道:“姑娘下午能不能告个假,在屋里歇歇?” 莫欢白了她一眼,“总不能同周嬷嬷说,我身上来月事了。”周嬷嬷这点倒是开明,只说女儿家最要注意这些,来了月事定要好好歇了才是,万不能累着了。 南燕吐了吐舌头,这可不行,前头姑娘的月事刚走,再拿这个当说辞,人家只会以为姑娘得了甚么病。 想了想又皱了皱眉头道:“又不是要入宫当娘娘,也不是要做王妃的,哪里要学这么多了。” 手里替莫欢揉肩的动作也不停,低头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只见她樱唇杏眼,柳眉含情,肌若凝脂,素白柔荑撑了脸颊,望着窗外微微地发着呆,外头的日光照了进来,倒把她额间那颗朱砂痣衬得更艳。 好一幅美人望秋图,南燕心里暗叹一声,又想到一处遂笑着道:“哎,指不定姑娘哪天真成了娘娘王妃呢。” 莫欢闻言抬头嗔了她一眼,也不让她揉肩了,口里假做威胁,“你若再说笑我,我就拿了针线缝了你的嘴。” 南燕也不怕,连忙捂嘴轻笑。 外面的丫头问了声,“姑娘可要用饭?” 南燕连忙止了笑让她传饭。“姑娘吃些正经的,赶紧去歇歇觉,下午还要进学呢。” 莫欢累得很,胃口也不好,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狠狠地歇了一个多时辰的午觉,重新梳了钗环,带着南燕又往起闲居去。 甫一进起闲居的厅堂,便见周嬷嬷早就坐在堂上等着了,依旧一副干净利落的模样。莫欢见了连忙上前福了福身。 周嬷嬷细细地看了才点了点头,“四姑娘颇有进益,倒是越发熟练了。” 被夸总是会欣喜和不好意思,莫欢只朝她微微一笑,“谢嬷嬷教导。” 往厅上看了一圈不见莫双和莫凤两人,只当她们二人还未来。 谁知这时周嬷嬷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二姑娘和三姑娘身上不爽利,今日下午告了假。” 莫欢听了这话,心思便转了一圈,莫双告假恐怕是真的不爽利,只是莫凤这告假,就不得而知了。她暗自期盼周嬷嬷开口说:“既然她们两人来不了,所幸今天下午便给你放个假。” 还没等莫欢做完美梦,只见周嬷嬷放下茶盏看了莫欢一眼,徐徐道:“今日下午我们不学甚么,只说说话。” 这是要同自己来个促膝长谈?莫欢心里哀叹了声,纵观二十几年的学习生涯,她都没有同老师来个三小时长谈的本事,这一个半时辰可怎么挨。 周嬷嬷见眼前这女孩面容沉静,却微微走着神。观察了这些许时日,莫家这三个姑娘的性子倒能看得明白了些。 这最好办的,自然是二姑娘,性子顺从乖巧,说话细声细语。这最难办的,自然是三姑娘,时不时地犯个冲,好在自己也能降得住她。这最看不透的,便是四姑娘。 若说她是个会争的,明明能是这姐妹里最掐尖的,对着三姑娘,却见她一味地退缩忍让;若说她是个不会争的,虽然只是个庶房里的嫡姑娘,倒过得比这二姑娘还自在。 她细细一想,这三个里最通透的,恐怕就是这四姑娘了。 “不知道周嬷嬷要说什么?”莫欢见周嬷嬷只细细地打量着自己,也不说话,她心里微微发怵,任周嬷嬷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才开口低声询问。 周嬷嬷轻笑了一声,敛了脸上的严肃,整个人也显得和气万分。把案几上的糕点往莫欢跟前推了推,缓缓道:“四姑娘觉着,这后宅女子立足之本是什么?” 莫欢不明白她说起这话头的深意,斟酌了一会儿才捡了标准的古代答案,好让自己不那么标新立异:“我觉着,未嫁之身,于后宅之中,自然得靠父母长辈爱护。出嫁之人,”顿了顿,微垂了头只装作羞怯,“自然得靠夫婿庇佑,年老之时,自然得靠子孙孝顺。” 说白了一句话,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其实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赶紧让她离了这鬼地方,她只想轰轰烈烈对着穿越前的世界爱一场。 周嬷嬷见眼前这女孩话答得中规中矩,眼里却有挣扎之色。暗道果然是个爱藏的姑娘,思量了片刻才徐徐道:“姑娘说得对,也有不对。” 莫欢抬头对上她的眼,暗自期待她会说些什么。 “若能像姑娘口里那般,自然是极好的。可这世间多少女子,父母不慈,夫婿不爱,子孙不敬,如此便无立足之本了,便不活了?” 周嬷嬷见女孩双手撑了下巴听她说话,完全忘记了前几日教导规矩,她也不点破。这规矩都是些唬人的破玩意儿,若能顺心如意,谁要在乎这些。 “女子要在俗世立足本就不易,既然规矩破不了,那便在这规矩里争一争,把能做的都做了,后面便看老天爷的意思。人世短暂,莫要苛待自己才是。”话了,周嬷嬷又带着些落寞长叹一声,才紧紧盯了莫欢一眼。 莫欢觉得自己仿若要被她看穿了去,微微有些不自在。垂头思忖了一会儿才道:“如若争不出头呢?” “那就问问自己后不后悔走这一遭罢。” 周嬷嬷脸上不动声色,莫欢却察觉到她身上的些许悲凉之意。 莫欢想,这周嬷嬷想必也是个有故事的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29.备礼 等莫双和莫凤身子爽利之后,姐妹三个才又聚齐了一同上课。 自从那日同周嬷嬷促膝长谈之后,莫欢觉着自己对她的感观完全不同了。 先前她只当这周嬷嬷是个厉害的教导老师,是规矩最忠诚的卫道士。 细细想来,未必如此。 诚如周嬷嬷所说:“这规矩是不肆意之人拿去约束肆意之人的,倘若你能过万般自在,又何必在乎这些。” 只是,万般自在的又有几个? “姑娘们歇歇吧。”一柱香的时间刚过,周嬷嬷便发了话。 自从教过坐姿之后,每日早课正式开始前,姐妹三个得先坐一柱香的时间沉沉性子。 莫凤一听这话,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喊了一声:“黄莺,替我”见周嬷嬷盯了自己一眼,立马歇了声。 她现在是能稍稍坐得住了,可是那姿势也太寒碜人了,坐了一会儿,便全身不自在。 黄莺机灵,见周嬷嬷没生气,才上前递了一盏茶给莫凤,又站在身后轻轻地替她揉揉肩膀。 莫欢见莫凤课上课下完全两副模样,和莫双凑在一处轻声说笑她。 莫凤余光瞥见周嬷嬷进了起闲居后屋,这下没有约束,探过身子去要掐莫欢,嘴里只道:“你们两个可是又在说我?” 别说姐妹之间,上学做同窗时都会相互较劲。莫凤好胜心强,作为三人里面的差等生,留堂的次数最多,挨罚的次数也最多,自然会在意莫欢莫双怎么看她。 莫欢见她又来,连忙侧身躲开,伸手抓住莫凤的爪子,娇声道:“三姐姐难道忘了,周嬷嬷说了,姐姐要爱护妹妹,有话好好说,哪能随便掐人的?” 其实周嬷嬷的原话是:姐妹友爱,打闹亲近是好的,切莫把粗俗之举也用上。这还是她看到莫凤隔三差五的掐人才说的。 周嬷嬷的话一压下来,莫凤立马歇了菜,嘟了嘴瞪了莫欢一眼。 莫欢有心要逗她,笑着点了点她嘟的嘴道:“周嬷嬷说了,三姐姐是大人了,莫要做小孩子之举。” 莫凤这下没有脾气,立马失了精神气,杵了下巴坐到圆桌边上去。眼里泛了泪:“哪里来的这么多劳什子规矩。” 莫欢不曾想她突然就伤了心,恐怕也是被压迫太久了。心里着急,连忙扯了帕子替她揭了揭泪花,轻声劝慰道:“我不过是玩笑话,你莫放在心上。” 莫双也在一旁低声劝着。莫凤倒底不是个孩子,心里憋闷,却不敢真的哭起来。 见她还是一脸郁色,莫欢想了想又道:“周嬷嬷说了,学规矩不过是为了人前不失礼,哪里真的要你不说不笑了。方才逗你呢,你若真气上了,我以后就要当锯了嘴的葫芦了。” 莫凤闻言轻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若是如此,倒是我的罪过了。” “你不生气,四妹妹也不用锯了嘴,算是皆大欢喜了。”莫双见她神色好了些,点了点莫凤的额头柔声道,姐妹几个这才又说笑上。 周嬷嬷原本是到后屋去拿些东西,不过半会儿时间见她们姐妹几个又闹上了。也不出声说话,只在后头冷眼瞧着,看她们几个是怎么个消解法。 见莫欢三言两语地又把莫凤的性子转回来,心里暗赞了声,这四姑娘倒能把这三姑娘的性子读个通透。 “今日我们说说,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周嬷嬷见三个姑娘歇得差不多了,便又开了课。 还没说几句,却见莫老太太身边的白芷进了屋,只见她做了个福,起身笑道:“姑娘们学得可好?我来是替老太太传个话,倒扰了周嬷嬷教学了。” 莫欢几人都起身问了好,白芷才口齿伶俐道:“平西侯府给老太太送了帖子,月底是他们家二姑娘及笄礼,请了姑娘们去坐客。”又朝周嬷嬷笑道:“老太太托周嬷嬷帮着三位姑娘看看如何备礼,莫失了礼数。” 周嬷嬷自然应下。 等送走了白芷,莫凤疑惑道:“他们家怎么会给我们家下帖子?” 莫双心里也疑惑,平西侯府同平阳伯府来往不密,仅仅是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女儿及笄之礼,请的皆是亲近之家。 莫欢心里门儿清,恐怕是范筠托了范夫人送的。心里倒是有些愧意,自己没怎么当真,范筠倒是实实在在地放在心上。 莫凤瞥见垂头思忖的莫欢,又想起那日范二姑娘和她的辞别之语,意味深长地挽了莫欢的胳膊,朝着莫双笑道:“指不定呐,我们是托了欢姐儿的福。”话里带着似有若无的酸意。 那日将军府寿宴,欢姐儿不过同范二姑娘初见,便能这般好,莫凤心里不酸那是假的。 莫欢觑了她一眼,暗叹这丫头太敏感,脸上只装了糊涂道:“三姐姐说甚么呢,倒把我说迷糊了。” 莫凤轻“哼”了声,还没等她再说,周嬷嬷便开口淡淡道:“世家贵族,往来之谊,乃是正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莫欢一眼。 莫欢被她看得心里一咯噔,不知她有何深意,只朝周嬷嬷腼腆一笑。 周嬷嬷收回视线轻啜了口茶,过了会儿又道,“无论是在闺阁之中,或为他家之妇,后宅之往来,做的好的,自然能为家为夫添一分助力,坏的呢,后患却也无穷。” 周嬷嬷话音一落,莫凤和莫双皆静了声,垂头思忖。 莫欢在心里总结一句话:手帕外交夫人外交很重要,妻贤夫祸少。 既然莫老太太发了话,备礼一事就放在了前头。周嬷嬷看几位姑娘不吱声,又和气一笑道:“不知几位姑娘打算如何备礼呢?” 这倒是把莫凤三个人为难住了,平日府里人情往来,自有家里长辈操持,她们只跟着去便好了;若是小姐妹们的来往,无非就是些小玩意,上不得台面。 莫凤见周嬷嬷看着自己,咬了咬唇答道:“自然要挑了府里贵重的送去。”平西侯府可不是普通勋贵,肯定不能太过轻慢。 “二姑娘觉得呢?”周嬷嬷又看了眼垂眸不语的莫双。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即为女孩之礼,自然要送女孩爱的事物。”莫双说完又满含期待地听着周嬷嬷点评。她开年就行过及笄之礼,收了不少女孩们的东西,有些也是喜欢非常。 周嬷嬷闻言点了点头,“两位姑娘说得都不错。”也不再问莫欢,只又接着道:“台面上的自有府里的太太们备着。至于姑娘们手帕往来,就要示情况而定。这礼,若是亲近之人,贵在心意;若是泛泛之交,只要不失礼便可。” “几位姑娘回去想想要备些什么,知会我一声便好。”见几人齐声应是,周嬷嬷才又接着授课。 等莫欢回了三房,薛氏正抱着锐哥儿在院子里玩耍。见女儿一脸疲惫,让乳母丫头带了锐哥儿玩,便推着莫欢进屋歇息。 “把厨房里温的那盏燕窝拿来给姑娘吃。”薛氏转头吩咐侍立的丫头,又伸手抚了抚莫欢的脸道:“这学上得可是辛苦?我看你瘦了不少。” 莫欢一进屋便软了骨头,半趴在薛氏怀里,倒显出一丝小女儿的娇态来,“可不是。” “你学了这么多天规矩,倒更软了骨头。”薛氏见她缠着自己,轻笑了声,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又道:“今日老太太派人来说,月底平西侯府姑娘及笄礼要带你们去,你可想好要备什么了?缺什么只管同我讲。” 莫欢闻言心里一乐,若她是个小富婆,那薛氏恐怕要乘好几倍。她知道薛氏手里头有好几个收益不错的铺子,每年外祖家又送了许多来。不过平时薛氏低调非常,毕竟树大招风。她若不是见到薛氏的账册,还不知道她这般有钱。 她眼睛一转,朝着薛氏努了努嘴,娇声道:“你把钥匙给我罢,我自己去挑。” 薛氏知道女儿是个小财迷,点了点莫欢额间那颗朱砂痣道:“你若喜欢,都给了你又何妨。”见丫头捧了燕窝盏来,亲自舀了一口送进莫欢嘴里。 莫欢痴痴一笑,张口吃了。其实薛氏待她真的很好,有时候胭脂也会生出一丝愧疚来,若薛氏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就魂归西天,恐怕会真的魔怔了去。 她能做的,便是替莫欢做好莫欢。 吃了半盏燕窝,莫欢才笑着对薛氏道:“娘,你把年前嘉表哥送来的那副棋罐给我。”薛家是富贾之家,也涉及古董和典当之业。每年都会让家里子侄给京城的薛氏送年礼,年前来的是二舅家的嘉少爷。 “去取了,顺道把那几副头面也拿来。”薛氏哪里不应的,立马让身边的丫头去取,又觉得她送的礼有些不好,“人家都是送钗环玉佩的,你倒送这个,你待会挑副好的头面也一并送着。” 等丫头把那个黑漆描金缠枝莲纹棋罐拿来,莫欢细细地看了才满意地放下,才对着薛氏道:“她们家又不缺这些。筠姐姐爱下棋,送她这个最合适不过。”想了想又觉得诚意不够,又同薛氏商量道:“筠姐姐人长得好看,珍珠倒衬她。劳烦娘请人把大舅母送给的那些粉珠做了珍珠头面,那日我带了去送她。” 薛氏听她言语亲切,猜到两人恐怕玩得好,遂轻笑了声:“你不是把那些珠子捂得紧,不舍得拿出来,现下怎么舍得了?” 莫欢闻言笑呵呵道:“好鞍配好马,好物送美人。”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呀,戴着不好看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30.新友 九月底秋风萧瑟,白日里也带了些凉气。 莫凤莫欢皆是杏红交领云锦短袄,只花色不同,外头又罩一件掐棉短比甲,底下着了樱草色缠枝莲地妆花缎马面裙,胸前挂了一个金丝螭头项圈,头上珠钗流苏随着马车微微晃动。 莫凤娇俏,莫欢沉静,皆是貌美却各有韵味。 两人坐在马车里,晃晃荡荡地随着莫老太太和二太太往平西侯府去。大太太操持家务不得闲,今日只让二太太陪着去。 “你带了什么?拿出来我瞧瞧。”莫凤见莫欢靠在车上,微闭着眼不同她说话,觉得实在无趣,伸手轻轻地推了推。 莫凤现下倒学了乖,不开心也不轻易掐人了,这倒让莫欢喜闻乐见。 莫欢心里叹了口气,轻睨了她一眼道:“就是那日同周嬷嬷说的那两样。”一边说着一边把几上的两个木匣子打开。 “你说过,我又没见过。”莫凤“哼”了她一声,眼睛往莫欢备的礼去看,她对棋罐不感兴趣,却觉得那套珍珠头面着实漂亮,颗颗都有拇指头大小,圆润光泽,还是少见的粉珠,心里喜欢,嘴上只酸道:“你同她倒是好。怎么不见你送我?” 其实她也知道莫欢有不少好东西,每年欢姐儿舅家大车小车送了来,她娘亲都酸得不行,只说三婶娘满身的铜臭味。知母莫过女,要她说,若她有这么个舅家,她娘亲恐怕会喜不自胜。 莫欢闻言啼笑皆非,羞了羞她道:“等你及笄了,我也送你。”秀眸轻转,轻睨了莫凤一眼又道:“不过还得等上一年半载。” “二姐姐托你带了什么?”莫欢见她轻嗔了自己一眼,索性拿旁的话问她。 “她让我带一支簪子给范姑娘。”毕竟莫双同范筠不认识,面子情上过得去就好了。 莫凤想到莫双成日不是同她们一同上课,就是闷在屋子里绣嫁妆。突然觉得有些寂寥,轻叹了声:“欢姐儿,你说我们还有几天好日子过呢?” 莫欢听了连忙捂了她的嘴,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莫胡唚,若是让老太太和周嬷嬷听见了,有你苦头吃。”这话可不是好话,但凡大人听了,都会不高兴。 莫凤生气地拉下莫欢的手,撅了嘴道:“你莫瞪我,我说的又没错,人家都说姑娘家最自在,要我看,哪里自在。这女人就没自在的时候。” 莫欢不得不承认莫凤说的没错。却也见不得元气满满的少女突然如此消沉,恐怕这阵子莫凤的性子被周嬷嬷打压得太过了,遂换了个法子劝她:“你说的是没错,可三姐姐这般聪明的人,自然懂得苦中作乐的法子。” 见莫凤看着自己,杏眼里带着疑惑,莫欢轻笑了声道:“且不管她自在不自在,你只做你喜欢的,不想不喜欢的。总能在不自在里面找出自在来。”日子好不好,就看自己怎么想。 莫凤听了还是不开心,莫欢索性不去理她。微掀了车帘,同她说着街边景致,不一会儿莫凤便消了先才的伤怀,兴致勃勃地喊了黄莺去买糖葫芦来。 莫欢连忙出声阻止,“再吃坏了肚子可不好。” “你方才不是说了,只做自己喜欢的,怎么,要打自己的脸了。”莫凤轻睨了她一眼。 莫欢被她呛得一噎,随后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难得莫凤反应这么快,莫欢索性闭了嘴不再多话。好在莫凤心里有疙瘩,只吃了一颗就放到一旁。 姐妹两人半说半笑半闹地,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平西侯府。 “夫人好。”莫凤莫欢风姿绰约地朝上首的平西侯夫人行了一礼,引得一旁的莫老太太微微一笑,心里颇为满意周嬷嬷的教导成果,看着比前月好了许多。 “第一次见你们家姑娘,倒是喜欢的紧。”平西侯府平阳伯府来往不密,宴席上她也没有多留意莫府的姑娘,若不是女儿求着她,她也想不到会给他们家下帖子。 范夫人从丫头捧着托盘里拿了两对镶金翡翠玉镯,递给两人。见莫欢相貌俏丽,娴静温柔,暗自猜测是女儿新识的小友。又慈和一笑道:“你们且坐坐,筠姐儿恐怕还在房里梳妆,等行了及笄礼,你们再一处去玩。” 两人笑着应是。莫欢刚往莫老太太身后一站,袖子便被轻轻地拉了拉。 她转头去看,却见一位身着鹅黄流彩暗花云锦袄裙的女孩,绾着凌虚髻,削肩细腰,身量修长,眉眼颇为英气。莫欢不知她是何人,眼带疑惑朝她微微一福。 只见她也还了一礼,才笑道:“你可是莫家的姑娘?”见莫欢脸露迷茫之色,也不觉得自己唐突,又接着道:“筠姐姐说你棋下得好,只说我那天没去将军府太可惜了。” 莫欢这才恍惚想起,范筠那日提了她还有一个小友,却没说是何人,莫不是眼前这位姑娘。她心里斟酌,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相询。 见莫欢迷茫纠结的模样甚是可爱,那位姑娘捂嘴轻笑道:“你唤我兰芝便好,我同筠姐儿最要好。” 莫欢心里暗叹这位姑娘倒是不拘,遂柔柔一笑道:“家里唤我欢姐儿。” “我知道,筠姐儿同我说过了。”兰芝笑吟吟道,“等她行了礼,我们去下盘棋。整日地同她玩,没得意思了。” 莫欢没成想会遇着一个围棋的发烧友,见她万分热情,倒也一分率性的可爱,不好拂了她的意,遂笑着点头。 两人再要说话,却见范筠一身茜色盘金牡丹云锦窄裉袄,下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款款而来,那日在将军府范筠穿得简单得体,如今一身华服,更衬得她雍容华贵,貌美非常。 范筠本打算过会儿引两人认识,谁知兰丫头忍不住先去找上了。抿嘴轻笑朝莫欢兰芝眨了眨眼,才又正色向上首走去。 这是莫欢第一次见到如此隆重的及笄礼。开年莫双十五生辰也办了,只是碍于她的身份,莫二太太也只简单地请了几位相识的夫人太太,置办了几桌酒菜热闹热闹就过去了。 莫欢粗粗地扫了一眼赞者和正宾,恐怕都是京城数一数二勋贵人家的夫人。莫欢见充当正宾的夫人将一支金累丝点翠嵌红宝龙凤呈祥大金簪稳稳地簪在倾髻上,口里缓缓祝道: “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那位夫人是”莫欢心里好奇,凑到莫凤耳边轻声问道。 “是定国公夫人,皇后娘娘的母亲。”莫欢还没说完,莫凤便知道她要问什么,一口气便把情况全部扒拉出来。 莫欢再次给了莫凤一个赞赏的眼神。心里暗自思量,能请动皇帝的岳母大人当正宾,想来这平西侯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公侯之家。 莫凤看了眼莫欢身边的兰芝,又压低了声音同莫欢道:“方才同你说话的那位姑娘,便是定国公府的王三姑娘,皇后娘娘的堂妹。” 莫欢心里惊奇,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王兰芝。却见她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眉目含笑,莫欢也只好匆匆回了一笑,垂头思忖。 等及笄礼一成,莫欢刚吃完席,便被兰芝拉着一同去下棋。她想喊着莫凤一起,谁知莫凤轻“哼”了一声,只自己去找相识的女孩去玩了。 莫欢猜她心里恐怕又犯倔,便由着她去,只想着回去再哄她。 “哎呀,错了。”莫欢往棋盘上刚落了一子,范筠便有些的气恼地轻拍了她的手。 “观棋不语真君子。”兰芝见范筠出声,瞪了她一眼道。看了眼对面神思不凝的莫欢,见她双颊飞红,只当她吃醉了酒才连连走了好几步昏棋,“你可是不舒服,若是吃了酒头昏,我们改日再下。” 其实莫欢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她心里挣扎,虽说下定决心要离小说里这些祖宗们远一些,可终究逃脱不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如若此时是在皇帝前世,且不论平西侯府和定国公府会怎样,只怕范筠同兰芝也会随着皇帝势微而不复眼前荣华。 她想远离这些被小说控制命运的人物,却又觉得都是些可爱鲜活的人,她非草木,做不到无动于衷地旁观。 范筠见莫欢神色不佳,便嗔了兰芝一眼,“哪里有人像你这般火急火燎的。害我扔了一屋子的客只专门陪你们两个” “也是你自己要跟来,我同欢姐儿自己玩便好。”兰芝听范筠这般讲也不生气,只轻嗔了她一句。 莫欢见她们两个说话也不造作拿捏,想来是真要好。 范筠捂嘴轻笑,又对着莫欢笑道:“我那日回来,同她说见了个会下棋的妹妹,她恨不得立马见了你。我今日原打算引你们认识,她却自己去找你了,也不害臊。”说完又羞了羞兰芝。 莫欢听了也笑,她觉着兰芝这样不拘的性子倒是少见,指了指自己道:“你怎么不怕认错了我?” 她话音一落,范筠和兰芝就笑作一团,兰芝伸了葱白纤指,点了点莫欢额间的朱砂红痣,笑道:“只这个就不会认错。” 反倒把莫欢弄了个脸红。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群美人胚子里实在相貌平平,只这颗红痣太有标识性。 莫欢好不容易等她们两人歇了笑,却见兰芝又皱了皱英眉道:“若知道那日去了,能有缘见你,我就是看她冷眼我也去。”一想到李冬暖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样子,又想到宫里堂姐同李贵妃的恩怨,兰芝只恨得牙痒痒。 莫欢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的是哪位,心里细细一想暗猜是那位六姑娘。 李冬暖背后是李贵妃,兰芝背后是皇后,莫欢自然能脑补出无数宫斗桥段,两位姑娘不对付也情有可原。 范筠见两人都没兴致下棋,索性让丫头收了,三人只喝茶说话。 兰芝心中郁闷,园中的景致也觉得无趣,轻啜了口茶,放下茶碗便轻叹了声。 莫欢觑了她一眼,心里好奇怎么突然叹起气来,又不好随意开口询问。 范筠同她好,兰芝一个动作声气,就知道她心情不好,轻嗔了她一眼道:“我的好日子,你这般唉声叹气地做甚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31.愿与不愿 兰芝闻言“哼”了一声,“过阵子只怕你也愁。” 范筠不明所以,亲自往她杯里续了茶,“你倒是说清楚,别拿有的没的话来唬我。” 莫欢心里也好奇,只捧着茶盏盯着她看。 却见兰芝摒退了下人,范筠横了她一眼,“你莫装神弄鬼的,赶紧说吧。” 兰芝踌躇了会儿才压低声音道:“翻年恐怕宫里就要进人了。” 范筠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如若是真的,她们家怎么都不曾收到消息。 “那日我爹同我娘说话,我恰好听着了。内务府只悄悄备着,等先帝三年祭辰一过,便到各家去选人。”兰芝眉心轻皱,宫里一个李贵妃就够大姐姐心烦了,再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小妖精,还不得上房揭瓦去。 范筠闻言脸色变了变,兰芝这话若是真的,自己必定是要去参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瞒了不让说,心里想起那人,便有些难过。不过万事难料,指不定她也进不了。 莫欢见两人皆脸上都没了笑,心里暗自琢磨,兰芝替宫里的皇后忧心,倒能理解。范筠这样子的才貌家世,肯定要会入宫参选的,而且选上的机率很大,看她一脸的不愉,恐怕是不愿意的罢。 又想起家里周嬷嬷,大房和莫老太太想必也是得了消息,所以才会突然要让她们几个学规矩。 一下子相通其中关节,莫欢心里突地一慌。她稳了稳心神才轻声问道:“往日里这选秀都是挑什么样的?” “样貌才情自不必说,若按着往年的例,皆得从四品官以上的女儿才能选得。当中还得过了层层筛选,到了后头剩十分一也不到。” 兰芝话音一落,莫欢心里便舒了口气,她倒是第一次感谢起莫征升官速度慢。且不论能不能选得上,她现在只想杜绝一切可能性。 若按着兰芝的话,莫凤肯定也要去的。 倒让她猜对了一半,请这周嬷嬷来是为了压压莫凤的脾气,好送去参选罢,也不知道她知道了是喜还是忧。 莫欢瞬间又脑补了一系列的宫斗情节,若按着她心里的想法,莫家的女孩一个也别进才好,富贵皆是虚枉,保命才是要紧的。莫凤的性子,一不小心便会被人撕了去。 范筠盯着莫欢看了一眼,见她这般神色,恐怕也是不愿的,好在她家父亲只是五品,倒能如了她的意。 若她说不去,恐怕父亲也不会答应。一则藐视天恩,二来范筠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青花瓷碗,头一次细细打量院里精雕细琢的亭阁,享了这荣华富贵,自然是要还的。 兰芝见范筠一脸郁色,伸手捏了捏她有些发凉的指尖,安慰道:“你莫想左了。” 又捡了话来劝她:“我爹说了,这充盈后宫倒是其次,为主的还是为了安亲王选妃。” “怎么说?”莫欢听她提起净空,心里好奇。 “安亲王回宫那日便说了,要遵先帝遗旨再过一年才还俗。可我听说啊,他在王府里西角处理了个佛堂,倒把王府当寺庙了。”兰芝喝了口茶才又道,“宫里的太后知道了,发落了王府里不少人。他开口求了情,倒还是我行我素的,昨日里怎么过,今日依旧怎么过。” 莫欢心里暗道难怪那日在将军府,看他还是僧人打扮,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桩事。想来他心里是不愿意还俗的。她隐隐能感觉到他的抗争,可是富贵荣华迷人眼,他又能坚持多久。这一遭选妃,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风雨来。 “要我说,这安亲王也是有骨气的,若寻常人遇着这般事情,还不乐癫癫地上赶着去。”兰芝轻叹了口气,“哪里会想着常伴青灯古佛呢!” 莫欢闻言垂目思量,尚且不论净空修为多深,遇着这般事儿,多少会有些意难平罢。她又想起在十年前的那个黄昏,小和尚对着新碑泣声哀伤的身影。他原本该是锦衣华服,万人捧宠的,现如今倒落入这般尴尬境地。 “安亲王再怎么硬脾气,若上头强来,他恐怕也违不得。”范筠话里多少带着些寂寥,这世道,男子尚由不得自己,更何况女子。 莫欢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忽地心里有些难受,不自觉想起那日在将军府里遇见他,他眉头微锁的模样。 兰芝见范筠一脸落寞,咬了咬唇道:“你若不想去,我去求求我姐姐。” 范筠轻睨了她一眼,心里是万分感动。如今太后贵妃娘娘势大,皇后虽是儿女双全,在宫里也是有些艰难的,她哪里还能为了这事儿,平白给他们多了个说辞。“我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莫欢见她们二人都是一脸郁色,敛了心神不再想那人的模样,柔声笑道:“今日是姐姐的好日子,再说这些话就要坏了好心情。”一边说着又一边剥着金橘,递到两人跟前,“总归是会有解决的法子。便是没有,也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是?焉知是祸非福?” 兰芝听了倒是一乐,“我喜欢你这句。”她起身慢慢踱到莫欢身后,揽了她的肩对着范筠道:“说不定是福非祸,指不定筠姐儿还能遇着个如意郎君。”说完见范筠倏地红了脸,又是捂了嘴轻笑,。 “这话怎么说,倒是把我说糊涂了。”旁边的莫欢一脸疑惑。 等兰芝歇了笑,范筠才轻轻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颊,也不看她,只朝着莫欢低声道:“你莫听她胡诌。” “我哪里胡说。”兰芝摇了摇手指头,朝着莫欢眨了眨眼笑道:“依我看呐,这选秀万般不好,只有一点好。你若不想误入那里去,找个你爱的,让伯父伯母去求皇上皇后赐婚便好了。” 范筠好不容易褪了红意的脸,又烫上了,只把手里的帕子甩在兰芝身上:“你倒是不害臊地胡说。” 原来还能这般行事。莫欢见她脸颊飞红,和兰芝对看了一眼,捂嘴轻笑。想来里头有不少的猫腻,也揶揄她:“说不准是个好法子。” 范筠的顾虑总是比旁人多一些,粉唇轻咬:“话虽这么说,纵观上下,能有几桩?” 叶氏得了江山不足百年,这般美事也不过两三桩而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的后宫尚且摆不平,皇帝也不会有那些闲情逸致去管臣子的家事。 兰芝倒是想得开些,只劝她:“欢姐儿方才就说了,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坏事也变成了好事。”想了想,又道:“若是伯父开口,说不定皇上便准了。” 平西侯得皇上倚重,为着女儿求一桩好彩头,有何不可?再者说后宫里那般多美人,又不缺筠姐儿一个。 范筠细细想了想,如此这般,倒也便宜。只能选个合适的时机,先求求娘亲,爹爹向来爱重她,若有娘亲相助,兴许能有一丝希望。 莫欢看她眉心的愁意散了些,憋了笑朝兰芝道:“如此说来,万事具备,只欠了个如意郎君了。” 她话音一落,随即和兰芝笑成一团,盯着范筠笑得意味深长。 少年慕少艾,只不知范筠慕的是哪一个。 “早知如此,便不能让你们两个凑到一处去,如今倒合着来拿我取笑。”范筠喝了口茶,稳了稳扑通乱跳的心,强自装了淡定,轻瞥了莫欢和兰芝一眼。 又假意掸了掸衣裙,叹了一声道:“既如此,我便走了,让你们两人自己说话。” 她脸上没有恼意,莫欢也不当真。她同范筠不过两面之缘,第一回觉得她是个万般端庄的大家贵女,现在看她,倒有一丝小女儿的娇俏。 兰芝向来知道范筠的性子,笑道:“去吧去吧,为着我们两个撇了一大帮的贵客,便成了我的不是。” 范筠闻言睨了她一眼,刚想开口让她们先玩着,她去去前头就来。 却见一个绿衣丫头缓缓而来,到了近前才伶俐道:“姑娘好。平阳伯府的老太太要回家去,夫人让我来寻莫姑娘。” 兰芝闻言轻呼了声,有些急道:“你家老太太怎么那般急?”这才坐了没一会儿,她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长辈吩咐,莫欢不好再逗留,只朝兰芝欠了欠身笑道:“你若是不嫌弃我,便来寻我顽,只我家没筠姐姐家好。” 兰芝笑了直点头,“人好便好。改日下了雪,我请你们两个去我家的园子里去,我们家的梅花最妙。”见莫欢应下,才伸手轻轻推了推她们两人,“既然你们两个都要到前面去,我也去。” 三人这才一路笑笑闹闹往范家接待女客的花厅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等辞了平西侯夫人,莫欢依旧同莫凤一辆车回家。 莫凤一脸不郁,闭着眼睛,轻靠着不同莫欢说话,倒是难得的安静。 莫欢盯着莫凤看,见她睫毛微颤,心里弊不住笑,便“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莫凤到底装不住,睁了眼,有些气恼地看着莫欢。想伸手掐她,脑子里又浮起周嬷嬷严厉的面孔,遂歇了心思,白了她一眼,掀了车帘看着窗外景致。 莫欢心知她为着什么不开心,往她那边轻挪了挪。挽了她的胳膊娇声道:“你莫气了,我喊了你来,你又不来。你同我置气,我以后是喊你还是不喊你。” 莫凤揪了揪手里帕子,垂头不语。其实她只是有些羡慕,或者说有些嫉妒欢姐儿。 原先她以为,那些女孩同谁好,只看对方家里好不好。可到了欢姐儿这里,却不是这样。 心里又有些担心她得了那些姑娘们的青眼,越过自己去。见莫欢一脸讨饶地看着自己,又想想她素日的性子,必不是那种得了势便轻狂的人。想到这里,莫凤心里才好受了些。 “那我就饶你这一回。”莫凤哼哼了两声。心里到底有了疙瘩,依旧僵了一张脸。 莫欢嘴上直告饶,只拿话逗她笑。等到了家,好歹把莫凤这小祖宗给哄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32.主仆 莫欢从平西侯府回来,送了莫老太太回屋,又同莫大太太问了安,才慢慢地往三房走。 “姑娘,还是把这件披上罢。”南燕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件雪青色白玉兰刺绣披风,替莫欢披上。 申时时分,日头已经西斜,秋日里的凉意更甚。若是一个不经心,容易着了凉。 莫欢轻笑两声,接过南燕手里的活自己系上,揶揄道:“想来你以后是个会疼人的。”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头也跟着笑起来。 南燕闻言红了脸,轻嗔了莫欢一眼,又朝身后两个小丫头假怒道:“还不赶紧去回太太话,说姑娘回来了。再同厨房说,今晚备着些清淡的吃食,给姑娘走走腻。” 小丫头连声应是,朝莫欢福了福,一前一后,头也不回地往三房跑去。 南燕在后头摇了摇头,嘴里微微埋怨,“姑娘平日里不拘着她们,她们越发没了规矩了。” 莫欢听了也不生气,一边看着回廊两旁的景致,一边笑吟吟道:“等她到了你这年纪,就懂规矩了。再者不是有你管着嘛。” 那些小丫头搁在现代,不过是上小学的年纪。本身就是半大的孩子而已,不犯熊就好了,哪里还能对她们要求那么多。 见南燕似要再劝,莫欢笑道:“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呢。”心里又想起一事,轻声道:“待会子回去,你把年前二舅舅送来的十二仕女陶瓷俑给三姐姐送去。” 南燕闻言嘟了嘴,心里有些不乐意。喃喃道:“要我说,三姑娘气性也太大了些。难不成姑娘每回都要这般哄她,明明是她没理。” 那十二仕女俑是舅老爷送来的,是难得的好东西,姑娘自己也喜欢。今日不过是两位小姐带着姑娘一起玩而已,三姑娘这又酸上了。 要她说,姑娘哪里比不上三姑娘了。但凡姑娘比得三姑娘出色些,那位祖宗就要使气性。 从小到大,三姑娘往姑娘身上泼了多少脏水,在老太太跟前告了多少状。姑娘倒是好脾气,能忍的,可她这个做丫头看着也生气。 莫欢瞪了她一眼,见旁边无人,拉着南燕往回廊处的倚栏坐下,柔声道:“我同你说了许多回了,你怎么又犯了。” 南燕心里不服气,人前不能说,人后难不成还不能说。只许她气性大,她们说一句便是错。 莫欢见她劝不住,索性同她挑明了说:“我们两个也算着一处长大,我心里有话,除了太太也只同你说。平日在我房里跟前,你随意同我说话玩笑,我从不拘束着你不是?” 说话间只盯着南燕看,见她点了头,莫欢才又接着道:“可是总归隔墙有耳,世间没有不透墙的风。你随意惯了,一个不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难保有些是爱搬弄是非的,到时候有人去挑唆了,你说我能护得住你?” 好比红楼里的司棋和晴雯,要她说,这两人也是大观园里出色的女孩子,可嘴巴到底厉害了些,人前也没个束缚,惹了那些婆子,给自己埋下祸根,上头发了火,便是迎春和宝玉也护不住她们两个。 莫欢顿了顿,又想起三房这些年的小心谨慎,心里总归有些意难平,却只能往肚里咽:“你要想想,便是太太和我,也是躲不过去的。” 这些年来薛氏吃了大房不少暗亏,她看在眼里,却也帮不上甚么忙。所以对着莫凤,她也只能顺着她,尽量避免再给薛氏添一道麻烦。幸好莫凤心肠是不坏的,只是脾气大了些而已。 南燕垂头思忖,原先她小的时候不懂,大了才知道太太和姑娘的不易。 如今三老爷好不容易升了官,老太太也愿意带着姑娘四处走动。姑娘向来好性,人又漂亮,那些人见了姑娘也喜欢。她只当姑娘能自在松快些,没成想处境依旧艰难。 到底是自己轻狂了些,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还会给姑娘惹麻烦。 南燕的心思绕了千百遭,最后低低地应了声“是”。 见她脸上失了精神气,颇有愧疚之意,莫欢轻笑了声劝道:“也不是叫你不说话,只是小心些为上。” 抬头见莫欢眉眼含笑,南燕心里松快了些,连连点头。 她爹娘常说她运气好,遇着了姑娘这么个主子。原先她不懂,后来又同各院的姐妹们一比,倒真是如此。姑娘待她好,她自己自然也是一万个心眼只向着姑娘。 两人又略坐了会儿,到底秋风日紧,南燕怕莫欢冷着了,只催着她回家去。 “前日里按着姑娘的吩咐,把几件厚实的衣裳还有老人家易克化的东西,给了缘师傅送去了。”南燕落了莫欢半步,低声说道。 莫欢闻言点了点头,她身上的束缚太多,平日又不能随意出门。心里又念着了缘师傅,好在南燕的爹娘是靠谱的,只能托他们时不时去看望一下老人家。 “他可好?” “我爹说好着呢,前日里老人家得了伤寒,现下已经好了。”南燕想了想又道,“只姑娘给的东西,了缘师傅心善,都给了穷苦无依的老人家。” 莫欢垂眸思忖了会儿,道:“还是谨慎些好,你去匣子里拿五两银子,让你爹请个郎中,再替他好好看看,老人身子弱,随意不得。再给他添些衣裳,劝他自己留着。若他还是那般,便依着他,这样子他心里也松快些。” 心里不放心又叮嘱道:“还是像以前那般,莫要随意声张,也别让太太知道了。” 南燕听了直点头,姑娘惦念着了缘师傅以前的照顾之恩,又怕太太多心和旁人多话,只能这般小心行事。 又想起一事,要听莫欢的主意:“我哥哥问了,今年冬至可还去那处?” 莫欢闻言顿了顿,心里思量。虽然净空已经回来了,可到底不是以前的自由身,想了想遂道:“还是去罢。”这些年都是这么办事,不去心里反倒不安。 南燕心里好奇了许多年,想开口问问金禄是谁,又想起姑娘方才教导的话,遂又闭了口。姑娘办事自有姑娘的道理。 “走吧,天都要晚了,爹爹恐怕也要下值了。”莫欢同南燕交待完事,刚想快步往三房去,却见方才一位的丫头急匆匆地往她们这处跑。 “怎么了,也不怕跌了跤。”南燕见了她慌慌张张,怕冲撞了莫欢,连忙出身止了。 那丫头顾不上许多,只喘着粗气道:“姑娘,不好了” 南燕听她说话没头没尾,刚想出声说她,却被莫欢止了,只听她道:“你顺了气,再说。” 小丫头喘上两大口气,才急急道:“老爷当值不小心摔了,如今被抬了回来!” 莫欢闻言一惊,心里着急,连忙问道:“摔在哪里了?” 小丫头连连摇头,她回去要给太太回话,却没见着人,只听了婆子说老爷摔了,却也不知道摔成什么样。 莫欢见她那样,知道问不出话来,心里有些惊慌,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莫征可是三房的顶梁柱。也顾不上什么大家小姐的规矩,提了裙子快步往三房跑去。 南燕在身后“哎”了两声,连忙跑着跟上。 刚踏入三房的院子,下人不见慌乱,心里才安稳了些。又连忙吩咐了南燕,“你去看看锐哥儿,太太恐怕现在顾不上他,你让乳母好生看着,别让他四处乱跑。” 说完,瞥见薛氏身边的妈妈拿了一个包袱急匆匆地来,连忙拦住问道:“老爷现在在何处?” “在书房里呢!太太让我回正屋里去取老爷的衣裳。”又拉着莫欢道:“姑娘同我一处去吧。” “怎么去了书房?”莫欢连忙快步跟上,一进书房也顾不上旁的,见莫征脸有痛苦之色,半躺在书房的炕上,薛氏在一旁心疼地看着。 连忙赶上前去,急急道:“娘,爹,摔在哪里了?好好地怎么就跌了?” 薛氏连忙拿眼示意她,莫欢倒被弄了个糊涂,不知她是何意。却见莫征强撑了身子半坐起来,朝莫欢斜后方欠了欠身道:“小女无状,想来是着急,才忘了礼数,还望王爷莫怪。” 莫欢心里一惊,原是有外人,所以才安置在书房里。心知是自己太过莽撞,转身要上前见礼,却又被眼前这人吓得止了步子。 只见净空身姿英挺站在圆桌旁,身上依旧一件黑色海青,人倒比月前清减了些,眉眼间也多了些许人烟火之气。 净空见莫欢盯着自己瞧,脸上不动声色,朝她微微点头。 莫欢心里迟疑不定,不知自家的爹爹怎么会同他走到一处去,却也知道不能再空站着,只好朝他一礼。“王爷恕罪。” 净空见她垂头福了身,只能看见她额间的朱砂痣。手里转动佛珠的动作不自觉顿了顿,想出声提醒她,却也觉得不适当,敛了心里的想法,只淡淡喊了声“起”。 莫欢起身刚想避到后头去,就听见外头就有婆子来报:“太太,府医来了。老太太听了,自己来看了老爷了。” 莫征连忙让薛氏出去迎了。 净空这时念了声佛,朝莫征道:“既如此,贫僧先告退了。” 莫征见净空微微有些不自在,自己在吏部和他共事了一些时日,大约知道他的一些脾性。 又怕老太太见了多想,就不敢强留他。“今日多谢王爷送了下官回来。寒舍蔽陋,多有怠慢,改日好了,亲自上门赔罪。” 净空微微欠身,只道无碍。 莫征自己不能起身,喊了一声身边的奴仆,却不听见应答,又听着老太太声音渐近。望了屋子里一周,倒没个靠谱的,又怕怠慢了贵人。 莫欢看着莫征脸有难色,斟酌了会儿,才开口道:“爹爹,我送王爷出去罢。” 莫征心里有些迟疑,到底不合礼数,此时也只能点头答应。 见他点了头,莫欢才把净空往书房另一处门引,“王爷,请往这里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33.安好 从莫征的书房出来,便是一小片竹林子。平时也少有仆人走动,倒方便他避人。 “家里多有怠慢,还望王爷莫怪。”莫欢落了净空一步,朝他的背影轻声道。 净空慢了步子,转身道了声“无碍”。见她一脸恭敬,想了想才道:“唤我净空便好。” 莫欢抬眼看他,见他眉眼俊朗,目光却比以前多了些挣扎。想起月前他在将军府里的举止说辞,他这是跟自己在较劲呢。 脑海里又闪过兰芝关于他选妃的说辞,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心里的想法过了好几遍,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唤了他一声:“净空师傅?” 净空转头看她,只见她秀眉轻蹙,满脸踌躇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一时难以辨别她眼里的含意,只眉稍轻挑,等着她下面的话。 莫欢咬了咬粉唇,抠了好几下手里的绣帕,缓了缓神道:“你你可安好?” 净空闻言脚步一滞,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却见她目光澄澈,眼里的关心之意一眼便看出来。黄昏的阳光透过竹稍,细碎的黄晕撒在莫欢的额间,把那颗朱砂痣衬得更加艳丽。 净空心头微微一热,却带些涩意。世间众人恐怕都觉得他如意。可不是,一遭泥里人,翻身做了王爷,这荣华是多少人盼着的,有什么不好? “贫僧很好,多谢施主挂念。”他脸上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右手却不禁紧了紧,多少泄露了些情愫。 莫欢看他脸上虽无多余神情,却觉得他的声音,比得先才冷了几分。 心里有些挂念他如今近况,又想着提醒他多加注意太庙里的三王爷,可怎么开口都觉得不对。 净空见她眉头微皱,只当自己说话太过清冷冲撞了人家,心里倒有些不自在,手里的佛珠转得越发快了,轻咳了声,寻了话道:“莫大人应该只是崴了脚,歇息两日便好了,你莫担心。” 听他这样说,莫欢遂放了心。想来小丫头慌张,听错了话。又同他道了声谢,“多谢王爷今日送了我爹爹回来。” 说起这个倒勾起莫欢心里的疑虑,想了想又低声道,“也不知道我爹爹怎么同王同师傅碰到一处去了?” 净空见她舌头打了卷,脸上颇有懊恼之意。他凤眼里便带了些许笑意,眉间也松开了些,顿了顿才道:“皇上命我到吏部行走,这几日同莫大人一同整理今年考绩册宗。” 想到这些,到底并非自己所愿,方才眉眼里的些许笑意也掩了去。 他情绪转换太快,倒把莫欢看得一愣。她垂眸思量了一小会儿,大概也能猜他为何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眼前这般,恐怕他心里是不乐意的。 刚想说话,又听净空清润的声音慢慢道:“你让莫大人安心养伤,考绩宗册过几日我会送到府上,让他过目。” 莫欢不懂吏部的事情,却也知道这是他的好意。莫征才到吏部上任,脚步还没站稳便因病歇了,恐怕也不好。若有净空从中周转,自然也好些。 心里感激,也不怕他说自己多礼,遂朝净空做了个万福,“如此,我替爹爹多谢净空师傅了。” 两人一处走着,后头便没了话,一时有些安静。莫欢却不觉得尴尬,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跟在小和尚身后的情形,突然有些乐,只憋了笑不敢出声。 转头轻觑了他一眼,和十年前比,多了稳重成熟,却也多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寂寥。莫欢细细想着他如今处境,绞了绞手里的帕子,犹豫了好半晌才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净空师傅。” 净空见她停了脚步,不知她意欲何为,也停了脚步,站定只疑惑地盯着她看。 他虽了离了自己有两步远,可他身姿英挺,脸上又只淡淡的,倒让莫欢隐隐觉得有些压迫之感。 莫欢咬了咬唇,斟酌了会儿才开口道:“月前你同我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师傅自然比我更懂其中道理。” 说话间抬眼去看他,见净空脸上不动声色,只等着自己往下说,又接着道:“怎么到了师傅自己身上,反倒不明白了。若是有心,又何必在意外面那些虚无的。” 见他不说话,莫欢心里突突直跳,想了想恐怕是自己话太多。强自撑笑欠了欠身道:“原是我多话,师傅别放在心上。” 净空垂眸思量,她这是在劝自己,他听得懂的。 他只当自己是局外人,没成想自己成了局内迷眼的人。 他心里微动,看着眼前的莫欢。 第一次见她,她不过三岁,躺在拢翠后山,额角敲了个窟窿,糊了半脸血。自己要背她回去,她脑袋不清醒,嘴里却还能打趣自己。 她在床上躺了多少天,自己就灌了她几天药。 后来她醒了,除了知道自己是胭脂,却什么也记不得了,了悟师叔便把她留下了。 她每日只跟在自己到处乱逛,像个疯丫头一般。那些日子金禄刚走,他比以前更沉闷了些。她不知道,每日只一个劲同自己说话,他不理她,她也不觉得尴尬,依旧天天乐呵呵地跟着,好似没有烦恼。 也不能说没有,有一次他在洒扫观音殿,不小心看到她跪在观音像前眼泪直流,却不闻哭声,想来是有什么伤心事。谁没有个伤心事,她恐怕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便也没问。 之后他又随师父云游,也没想着同她道别。谁知一走便是十年。中途他也回来过一次,留了一宿便又走了。寺里的人告诉他,那胭脂是平阳伯府走丢的姑娘,已经被领回去了。 他心里安稳了些,世道艰难,有父母护着,总比孤苦一身好。 记忆里那个三岁女孩慢慢模糊了,再见她便是十年后。那日在厨房里他一眼便认出来了。只是牵扯太多,不认识倒更干净些。 不成想,十年不见,那个有些疯的女孩倒成了眼前这个冷静自持的人。 莫欢见他许久不说话,只暗自出神。她看不懂他眼里的意思,也觉得两人这样站着到底不好,只好低声道:“王爷,往这里走罢。” 净空微微一顿,回过神来,紧了紧手里的佛珠,沉声道:“贫僧多谢胭脂姑娘提醒。” 莫欢被他这一声称呼惊得微微一愣,却不好说什么。只微微一笑,带着净空往小门去。 当时闹分家,三房搬到府里的角落来,从后面开了一道门自家行走。三房地盘小,没多会儿便到了。 “我不便多送,今日怠慢了师傅,还望师傅莫怪。”莫欢朝净空微微一福,又喊了守门的婆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净空没有多说,朝莫欢一个佛礼,站直了身子同她点了点头,眉眼里带了些许轻快的笑意。 莫欢不知他是何意,又转念一想,他那般聪慧的人,想来把她的话多少听进去了一些。 等送走了净空,莫欢心里挂念着莫征,快步赶到书房去。 “郎中怎么说?”莫欢一进书房,只见薛氏和莫征,还有捧着药盏的丫头,书房里绕着膏药味。想来莫老太太也只略坐坐便走了。 “只是崴了脚,在床上歇几日便好。”薛氏听郎中说丈夫无事,才放心了些,嗔了莫征一眼,把药盏递到他跟前,朝莫欢道:“你爹也是笨手笨脚的,这么大个人也不会走路,倒跌了跤。” 莫征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呵呵一笑:“幸好今日王爷在旁边,见我跌了,立马替我正了骨,不然估摸着要躺更久。” 莫征叹了一口气,这位王爷虽说是才来的,倒是个不拘的。 说他任性也好,说他不拘也罢,这几日共事下来,虽说是个吃斋念佛的,见识却不少。 原本他觉得皇帝不过看在兄弟情面上,让他来吏部挂个号,自己当他只会“阿弥陀佛”,谁知他竟是个有主意的,那些考绩册上,倒也看出其中一二猫腻来。 宫里的传言他听了不少,恐怕这个主也不是个好摆布的。 原来他还会这个。莫欢听了心里一奇,想来在外面久了,自给自足多少都会一些。 薛氏见丈夫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心里气不过,伸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你这样说,也不怕孩子听了笑话。” 莫征也不生气,一口气喝了药,把药碗递给了丫头,又朝莫凤道:“王爷可是走了?” 见莫欢点头,薛氏又白了莫征一眼,“屋里又不是没有别人,你怎么能让欢姐儿去送他?”若让人知道了,平白多了个说辞。 莫欢怕他们两个犟嘴,坐在薛氏身旁揽了她的胳膊,低声道:“哥哥不在家,屋子里的人又没个轻重的,你又要来了,只好我送出去。” 薛氏自然知道这个“你”不是她,也明白他们父女两个是什么顾虑,见屋子里只他们三人,才有些恨恨道:“倒成了我们弄鬼似的。” 莫欢轻笑了声替她顺气,又朝莫征道:“净空师傅说了,让您安生养着,考绩册卷他过几日就给您送来。” 莫征听她口里这样称呼,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以后莫再这样叫,宫里的最恨别人这样叫他。”若是冲撞了贵人,女儿的小命在他们眼里可是不值钱。 莫欢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其中的缘故,只连连点头应是。 “六少爷来了。”外面的丫头报了一声,只见锐哥儿一骨碌地钻了进来,扑到莫征跟前,“爹爹怎么了?怎么摔了腿,” 莫征见小儿子一脸关心之色,心里宽慰,欢喜非常,刚搂了他坐到跟前,谁知锐哥儿羞了羞自己脸,“爹爹比得我还笨。” 童声糯糯,锐哥儿生得玉雪可爱,十分可人。莫欢几人被他的话弄得一愣,随即又笑成一团。 莫欢揽了薛氏慢腾腾地想:旁的人家她不知,她只知道自己是个有福气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朝,到底都能遇着一个爱护她的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34.嘉表哥 “三叔可好些了?”莫双把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一举一动比以前少了一些怯懦,多了一丝优雅从容。 “不碍事的,再过两天就回去上值。”莫欢轻轻一笑。 莫征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便直嚷嚷着要去上值,薛氏不许,又强行让他在床上多躺了几日。好在净空时不时托人把考绩册卷子送了来,他才安分几天。 今日莫凤依旧告假,起闲居只有她们两人,周嬷嬷讲了会儿就让歇了。莫双便随着莫欢来三房走走。 “二姐姐明日起就不去了?”莫欢说话间看着莫双直笑,莫双轻睨了她一眼,双颊飞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嬷嬷的课程前头紧赶慢赶的,把礼仪规矩都说了一遍。到了后头便不紧着她们了,每日也只上午进学,讲一个半时辰就让归家了。 待翻年大嫂子一过门,莫欢便要嫁了。莫二太太禀了莫老太太,让她不用来上学,只专心备嫁。 “那我得时常去寻你顽,不然呐,等你嫁了,你就更不得空见我们了。”莫欢见她红了脸,又轻声笑道。 莫双性子静,不像莫凤一个不乐意就动手动脚,一害羞又一时找不出话来对付莫欢,只能任她打趣。 “姑娘,二太太让我来寻你。”莫二太太身边的丫头进来轻声回话。 莫双见状不好再坐,便要起身告辞,“既如此,我就先走了。”更何况再待下去,她恐怕要烧起来了。 “二姐姐别恼我,”莫欢闻言轻笑一声,也不好多留她,“我下午去寻你,可别不让我进门。” 莫双嗔了她一眼,才掀了帘子往二房方向去。 等莫双走了,莫欢才让南燕把她放了好几日的针线拿来。 南燕把针线篮子往她跟前一放,笑道:“姑娘这个笔袋子可是绣了好几个月了,如今还不到一半,嘉少爷今年来,恐怕又拿不到了。” 姑娘绣的还是风寒三友的花样,再简单不过了。要她说,姑娘什么都好,就这刺绣不好。 莫欢扎了两针便不得趣,她不喜欢这个。薛氏坚信女红是女子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能之一,时常让她上交刺绣作业。她是能逃便逃,能免就免。 这个还是去年舅家的嘉表哥送年礼来,开口向她讨的。她收了他那么多好东西,不好意思拒绝便应下了。 见莫欢不说话,南燕又念道:“姑娘且想想,这些年你欠了嘉少爷多少东西了。先是这个笔袋子,前年又是一个勒子,再前年又是一个香囊” “南燕说的是。”主仆两人说话间,薛氏便掀了帘子进来,拿过莫欢手里的绣绷子一看,绣得还不错,只是太慢了些,比得前月不过多了两三片竹叶子,点了点莫欢的额头叹道:“你倒是越发懒了。” 莫欢索性抛开不管,娇声道:“表哥又不缺这个,他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哪里真要了。” 薛氏嗔了她一眼,这个女儿要说她聪明伶俐,有时又犯起傻气来。到底小了些,不懂其中情意。若是不喜欢,何必缠着她要东西呢。 “昨日你大舅来了信,今年依旧你嘉表哥来送年礼。”薛氏从女儿手里接过递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才慢慢道。 南燕听了轻笑一声,又把厨房新呈上来的云片糕往几上一摆,道:“说不定嘉少爷是专程来找姑娘讨这笔袋子呢。” 薛氏听了也不嫌她多话,睨了莫欢一眼轻声笑道:“可不是。这次你嘉表哥来了便不走了,年也在我们这里过。” 莫欢闻言心里一奇,这是要常驻找自己这个老赖讨账了。 薛氏见女儿一脸好奇,笑道,“你嘉表哥刚中了秀才,你二舅让他进京跟着你父亲哥哥念书,等下次秋闱再下场试试。” 如此也好,可以让两个孩子再亲近一些。娘家的二嫂子信里多少也透着这个意思。要她说,这是再好不过了,至少是知根知底的人。 薛氏寻思着同丈夫先商量商量,平日里丈夫对着这个外甥多有赞誉,想来也不会反对。她现在只担心莫老太太那边,恐怕要费一番力气,还盼着她不想管才好。 “娘。”莫欢见薛氏捧着茶盏暗自思量,又时不时地抬眼看自己,莫欢被她看得有些不安,遂轻唤了她一声,又寻话来说,“表哥甚么时候来?屋子岂不是要理起来了?”这一住恐怕也要两三年罢。 薛氏闻言回过神来,见女儿话里多少有些关心之意,心里也欢喜,笑道:“信上说,约莫下月初便要到了。你还是赶紧把这些绣完,免得又要被他笑话了。”说完,薛氏把绣绷子往莫欢手里一塞。 至于屋子,三房到底逼仄了些,若有朝一日能搬出去就好了。 薛氏想了想才又道:“我已经让人把你哥哥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既要一处念书,自然一处吃住方便。” 说话间笑看着莫欢,眼里不无打趣之意,“倒不见你这样子操心你哥哥。” 莫欢被说得一噎,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只是顺口提提而已,并无其他意思。 她一时不明白薛氏的意思,只呵呵一笑,娇声道:“娘说什么呢,嘉表哥难得一来,若怠慢了他,他回去告状,我不是就要少了许多压岁钱。” 薛氏闻言用帕捂嘴轻笑,嗔了莫欢一眼道:“你倒是掉钱眼里了,索性去你舅舅家,天天替他们数钱去。” “我可不要。”莫欢扑到薛氏怀里,轻声撒着娇。 母女正说笑间,外头便有丫头回话:“太太,老爷让太太备一桌素菜送到书房去,不要酒,只沏上好的茶。” 莫欢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恐怕是净空上门来了。 莫征在家躺了近一个月,净空偶尔派人送来册卷,也隔三差五地自己来,一来便和莫征关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才离开。 来了这许多次,都不曾惊动大房和莫老太太他们。一则是净空行动甚是很低调,二来,想必是薛氏把院子看得很牢。三来,恐怕大房也心知肚明,只是不好随意前来拜见罢。 薛氏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出屋子前还特地嘱咐莫欢让她赶紧把手里的绣完了,五日后便要看了。 莫欢闻言便泄了气,只好认命地拿过绣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扎着。 心思却往净空那里绕,上次自己送他是紧急情况之下的无奈之举,现在却不好往他跟前凑,到底于礼不合。 自那日后,她心里一直想着,如何才能提醒他要多多注意三王爷的不轨之心。若她莽撞胡说出来,人家也只怕当她是个满口胡言的疯子,还平白拖累了三房一家子。 有时想得烦躁了,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皇家纷争里头的牵牵绕绕,岂是她一个局外人能理清的。可作者那一句“白绫赐死”,她横在心里不上不下,至少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净空死。 南燕见自家姑娘盯着绣绷子出神,只当她又犯了懒,笑道:“姑娘,赶紧再扎几针罢。若以后姑爷要向姑娘讨件衣服袜子,那不得要等到老了。” 莫欢被她一打趣才回过神来,轻斥了她一声:“你哪里来的姑爷。也不害臊。”这点小儿科的玩笑倒不至于让她脸红。 南燕却是正色道:“二姑娘明年就要出门了,三姑娘肯定是要开始议亲了,姑娘和她一般大,自然也要一起的。” 莫欢听了心里轻叹了口气,南燕不清楚,她倒是清楚的,莫凤是没得议亲了,大房恐怕是要送去备选的。 至于自己嘛,就不知道薛氏和莫征是个什么样的章法。 这个世界不兴自由恋爱,但凡有的,坏结果的总比好结局的多,她没那个胆踏错步子。若碰着莫征这样一心一意待薛氏的还好些,若遇着个要三妻四妾的,莫欢就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忍受了。 “姑娘,要我说,”南燕一边帮莫欢理着丝线,一边轻觑了她一眼,“姑娘找个嘉少爷这样子的就很好。”其实她想说的是,这嘉少爷就很好。人长得俊,待姑娘又好,又是姑娘的表哥,知根知底的,比那些不认识要强上几倍。 莫欢闻言瞪了她一眼,“你莫要胡唚,小心太太听见了拔了你的舌头。” 南燕吐了吐舌头,心里却暗道,指不定太太也这么想呢。只是言多必失,到底不敢再多话。 一想到净空的事还有以后不得不面对的亲事,莫欢心里的烦躁更甚,把手里的绣绷子扔到针线篓子里,索性不管了,半靠在炕上闭目养神。 南燕只当她累了,拿了件薄被替她轻轻盖上。 莫欢半睁了眼,唤了南燕一声:“你把前几日兰芝姑娘给我的六安瓜片给太太送去,就说这个是上好的,拿去待客再好不过了。” 南燕轻轻地应了,又让小丫鬟在门外守着,自去取了茶叶,往薛氏那里去。 屋子里顿时有些安静,偶尔传来一阵阵北风呜咽声。已经快是十二月的天了,北风有些紧,过些日子,恐怕要下雪了罢。 莫欢半眯着眼,慢腾腾地想着薛氏和南燕的话,暗自猜测薛氏的心思。到底不真切,她也不好随意下定论,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人一大,倒越发没得自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35.了缘 “哎呦,我的姑娘,赶紧披上外衣,着了凉可有你受的。”莫欢刚沐浴完,撩着一头湿发出了净房,南燕便将一件厚毛氅披在她身上,把她引到炕上坐了,用大块布巾把莫欢滴着水的长发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又吩咐着外面的小丫头,“给姑娘弄个手炉来。” “哪里那么娇贵了,屋子里不是烧着炭嘛。”莫欢话还没说完,手里便被塞了个铜胎掐丝珐琅花蝶手炉,有些发凉的指尖瞬间暖和了起来。倒真是变娇贵了,穿越前她是再粗糙不过的女汉子了,脚上冻疮发痒,挠一挠也就过去了。 “姑娘可是忘记了,去年冬天里喝了一个月的药。”南燕轻嗔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又让丫头换条干的布巾来,请了莫欢往炭炉前坐,替她晾着头发。 莫欢立马闭了嘴不再说话,那次风寒的劲头可不少,药喝到最后,每次一下肚,她就往外呕药汁子,实在记忆犹新。 “今晚你同我睡,这样子暖和些。我们顺道说说话。”莫欢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各房虽早早地点上了炭炉,只是外间到底冷了些。 南燕应了声好,又让丫头灌了两个汤婆子,把床被先暖起来。 等两人躺在床上,已经是亥时了。 “姑娘这个月不用去上学,倒松快了许多。”南燕放下水红芙蓉花厚锦床帘,转头对莫欢笑道。 周嬷嬷月初得了伤寒,怕过了病气给两个姑娘,又因着新年将至,索性先歇了课,等开年再来。 “赶紧躺下吧。”莫欢见她身上只着了薄薄的中衣,半个身子露在被外,轻声催促道,“我不上学,你倒比我更开心。” “那是自然的。”南燕轻声笑道,“依我看呐,姑娘是一点子也不爱上学的,偏得天天去受那个罪。” 莫欢听了也不生气,伸了有些发凉的指尖,戳了戳南燕脸上的婴儿肥,笑道:“你怎么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又顿了顿,“不过” “不过这话只能我们两人说,不能和外头人说。”南燕还没等莫欢说完,便往下接。又伸手把莫欢的手塞进被子里,姑娘的顾虑自己岂会不知。 “你倒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莫欢听她接得顺溜,乐得咯咯直笑。 南燕心里藏着事,朝莫欢那个方向转了个身,轻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莫欢歇了笑,见南燕声音有些闷,好奇地问道。 “我娘下午来看我,让我给姑娘带个话,佛音寺的了缘师傅恐怕不好。”南燕吞吞吐吐地好歹把话说全了。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莫欢闻言心里一惊,半坐了起来,“月前得了风寒不是已经好了吗?” 南燕知道姑娘念着年幼时候的恩情,不敢瞒着她,也坐起身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回道:“我娘说,想来是年纪大了,月前那场病又掏了最后一点精气神。” “郎中怎么说的?” “我娘告诉我说,郎中也只说看老天爷是什么意思。”南燕想了想又劝道,“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归”后面却不敢再说。 莫欢叹了口气,心里莫名有些难受。躺下去闷闷道:“明日我去看他。” “太太那里”南燕顾虑得多一些,姑娘自己出门,没太太或少爷陪着,太太肯定是不答应的。如今年节里,太太正忙,也腾不出空来。少爷又在国子监念书不常回来。“要不然让嘉少爷陪着。” “明日再说罢。”莫欢咬了咬牙道,前几日舅家的嘉表哥便到了,她隐隐猜到薛氏的打算,现在自己都尽量同他远着些。 南燕见莫欢不乐意,嘴里捡了旁的话劝道:“指不定姑娘去了,了缘师傅一开心,病就好了。” 莫欢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莫欢比平常早起了半个时辰。等莫征一去上值,便到薛氏跟前软磨硬泡了许久,只说上次佛音寺一行偷偷许了个愿,答应了菩萨要去还愿。 薛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的慎重的样子,一时无法区分莫欢说的是真是假,到底是信佛的人,如今她不得闲,却不敢误了菩萨面前的礼。 正在犹豫之意,恰巧碰见外甥来请安,索性让他陪着。见他满口应承,又让家里几个力壮的婆子跟了,嘱咐了要早早回来,她心里才稍稍放了些心。 “我让我哥哥请了回春堂的郎中,就跟在车后,姑娘不用担心。”莫欢一上马车,南燕就回话道。 莫欢点了点头,车外便传来一阵清朗的男声,轻声问道:“妹妹好歹和我说说,为什么要急着去,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莫欢微微掀了车帘,入眼便是一个清润俊郎的少年,约莫十五岁年纪,一身宝蓝圆领袍,更衬得他温润如玉。莫欢笑看着他道:“我就是待在家里愈发闷了,想出去走走罢。多谢你陪着,不然我就出不了门。” 薛嘉仁看着她的笑靥一愣,耳迹微微泛红。心里也知道她说的未必是真话,却不介意,只笑着点头。见莫欢掩了车帘,过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方才的痴样。 南燕坐在车里把方才的情形看在眼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莫欢警告地瞪了自己一眼,脸色不大好,就收了笑不敢造次。 姑娘那么聪明,应该猜到是自己请了嘉少爷帮忙,不过姑娘好像不喜欢别人把她同表少爷扯在一起。 一路上换了轿子,到佛音寺的时候已经是己时了。 “我去观音殿烧香,表哥请自便才好。”莫欢一进了佛音寺,朝薛嘉仁微微一福,笑道:“佛音寺是京城里有名的古刹,表哥得好好看看才是。” 薛嘉仁闻言便要跟去,莫欢脸上装了羞涩腼腆一笑,“是我偷偷许的愿,让表哥听见倒是不好了。” 见她言语里带着坚持,薛嘉仁心里欢喜她,也不敢违她的意,怕她不高兴,只能口里吩咐南燕好好跟着。 南燕点头应是。扶了莫欢进观音殿先烧了一柱香,才从偏门绕到了缘歇息的僧房去。 “原来是胭脂姑娘。”寺里一个老僧人看了许久才认出来。 见她带了郎中来,心知她是来看了缘,遂呵呵一笑道:“多谢姑娘念着了缘师兄,只是安亲”老僧人又是一顿,“只是净空也带了郎中来。” 莫欢闻言一愣,他也来了。 遂朝身后的郎中福了福身道:“还请先生到屋子里喝杯茶,暖暖身子。”又示意南燕带他去。 这才转身随在老僧人身后进了了缘的僧房。 一进屋子,迎面而来便是浓浓的药汁子味。了缘病床前坐了一位郎中打扮的人,替他把着脉。净空一身青灰色僧袍,沉默地立在一旁。 若不是知道他早已是安亲王,莫欢只当他是这佛音寺里一个普通僧人。 净空见她来了,也不惊讶,请了莫欢到跟前来。 莫欢心里着急,几个快步就到了病床前,一看到了缘的样子,眼里便蓄了泪。 了缘面容枯槁,脸上早无了血色,比得上次见他,更气弱了几分。想是呼吸不畅,微微喘着气。 莫欢憋了泪,不敢打扰郎中看病,只盯着了缘,强自忍住悲伤。 净空见她如此悲色,想开口劝慰道,却不知说什么好,到底又忍了下来,只是手里的佛珠转得愈发的快了。 过了会儿,把脉的沈太医才起身,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安亲王看了自己一眼,看见旁边又多了一位眼里含泪的姑娘,不知其中牵扯,毕竟在后宫当了许多年太医,最会察言观色,只淡声道:“开副方子先吃着罢。”转身请了净空往屋外走。 等净空和郎中出了屋子,莫欢才坐到了缘病床前,握了他干瘦的手,轻声唤了他一声。 了缘混浊的双眼微睁,见莫欢来了,只强行扯了笑,气息微弱:“胭脂你来了” 又想起自己前半生种种,死命拉扯了几个儿女成人,最后落了个被赶出家门的地步,可是前生做了太多孽,今世来偿还。思及此外,一滴滴浊泪从眼角滚滚而下。 莫欢伸手替他拭了泪,又想起在佛音寺那段时日里,他的照顾和庇护,蓄了许久的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了缘已是病入膏肓,半昏半醒间早已迷糊了神志,又把莫欢认成了旁人。见她哭成一个泪人,摩挲着她的手,抖着声音道:“燕子,你莫哭,可是你娘又打你了爷爷在厨房里藏了块糖,你赶紧去拿了吃” 莫欢看他神志不清,知道他嘴里喊的恐怕是亲人,想到他孤苦一人和前生际遇,泣声更甚,强行应了一声:“哎,我爹娘不得空,让我来先来瞧你。” 咬了咬牙,又寻了话来宽慰他道:“等你好了,他们就要接你归家去,哥哥前日里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要做太爷爷了。” 了缘闻言脸上多了一分生气,只当是真的,笑了两声。到底精神不济,又闭眼昏睡过去。莫欢怕扰了他,忍了哭声,替他掖了掖被子,又在他床前坐了会儿,才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却见俩人背着她站在廊下,那位郎中微弯着腰朝净空恭声道:“依下官看,恐怕就这半个月光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36.乱 即使来的路上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大夫的话仿若惊雷,狠狠地砸在莫欢心头。好不容易忍住的泪, 如断了线的珠子,又止不住地往下落。 虽说莫欢极力忍耐, 可轻轻的抽噎声到底惊动了净空。 净空右手轻转的佛珠微微一顿, 抬手止了沈太医的话, 转身看向身后, 果然见她半倚在门边, 想来把他们两个的谈话听进去了。 沈太医心里好奇非常,但在宫里沉浮多年,也知此时应当避退才好。头也不抬, 朝净空恭声道:“容下官先去煎碗药来。” 见净空点头,又朝廊上的莫欢躬了躬身,直起身时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才转身快步往佛音寺后厨去。 己末时分,寺里的僧人皆在前殿各司其职,后排屋静悄一片,又因着佛音寺维那净心事先吩咐了,此时倒无甚僧人走动。 腊月初,一阵北风正紧,刮起净空脚跟前的落叶, 在空中盘旋了好几下, 待风微静时, 复又轻飘飘地落到廊上。 净空静立在廊下, 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轻轻地转动着紫檀佛珠,也不言语。等莫欢将将止住抽泣声,才缓缓地走到她跟前。 莫欢现在脑子里早就没了那些得体的规矩,随意抹了抹泪,话里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对着净空急急地问道:“那位大人怎么说?” 对着他自称下官,估计是宫里的太医,方才她也不过听了几句,两人便歇了话。 净空低头对上她的视线,想必哭得太过悲切,眼睛微微肿着,四周泛着些许粉色。眼稍挂着一滴的泪珠,将落未落。 净空一时有些怔愣,听得她又轻唤了自己一声,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避开了莫欢的视线,微侧了身低低地念了声佛,手里的佛珠转得愈发的快了。 莫欢如今也顾不上细细思量他的异样,不自觉得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心里焦急把方才的话又问了遍:“了缘师傅他” 净空垂眸敛了眼里的思绪,话在心里斟酌了好几遍,却又不想瞒着她,只挑了轻的讲来:“他到底年纪大了” 莫欢听了这话,脸色一白,心往下又沉了几分。 净空抬眼瞥见莫欢的眼角隐隐又泛着泪,他平时不爱言语,到底不擅长这些,一时找不出话来宽慰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手里的佛珠,犹豫了两分才放低了声音道:“沈太医是最擅疑难之症的,你且宽宽心。” 莫欢闻言紧紧地咬住唇瓣,忍住泪意,点了点头,伴着重重的哭腔“嗯”了一声。 等沈太医煎了药来,净空也不借旁人之手,轻扶了缘半靠在自己身上,往他嘴里喂了两口药,倒吐了三分有二出来。 莫欢又想起年幼被他灌药的情形,怕他没了耐心再来这一招,从他手里接了药碗,示意净空微微抬了了缘的下巴:“我来喂他。” 莫欢轻唤了了缘一声,见他睁了混浊的双眼,柔声劝慰道:“您把这药喝了,病就好了。好了我爹娘就接您回去看小孙子去。”说完,又朝了缘安抚地笑了笑。 了缘神志不清,微卯的嘴唇扯出一个微弱的笑,露出暗红色的牙床来。 看得莫欢鼻头又是一酸,手上的动作却不敢耽误,小心翼翼地往他嘴里喂了一口药。见他溢了一些出来,连忙接过净空手里的帕子,替他轻拭着,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我来。”净空重新从她手里接过帕子,示意她喂药就好。 莫欢一边喂着药,一边又拿话半哄半劝着老人,净空不动声色地在一旁搭着手,花了小半个时辰好歹喂了大半碗进去。 沈太医垂着头站着一旁,时不时抬眼轻觑了两人一眼。心里暗自琢磨,眼前这位是哪家的姑娘,同安亲王如此熟稔。 他心里不无往男女之情方向想,看着两人的样子,又觉得不像。一个是铁了心要吃斋念佛的,一个眼里只有床上那个病弱不堪的。 见俩人一举一动颇有些默契,沈太医想了想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这也难说。谁说入了佛门就动不得凡心的,“情”之一字最难预料,指不定哪天就情愫暗生了。 沈太医看着俩人出神,心里暗暗揣测。一不小心对上净空淡淡的眼神,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来,垂头不敢再随意张望。 见俩人喂完药,才毕恭毕敬地上前接了药碗,口里只道:“同寺里的小师傅说说这煎药的事。”见净空点头,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沈太医的药有安神之效,了缘原本就有些不济,喝了药便又昏睡过去。 莫欢替他掖了掖被,才跟在净空身后出了了缘的僧房。 她不是天真的孩子,虽说净空只捡了无关紧要的话讲,心里也知道了缘恐怕是要灯枯油尽。 “你且放宽心,了空师叔和净心师兄每日都安排了人照料着。沈太医隔两日便会来一次,平日里也有大夫随时侯着。”净空见她眉间似有忧色,想了许久,才憋出这许多话来劝她。 莫欢闻言眉头舒展了些,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依着他如今的地位,凡事倒更方便了。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了净空一眼。月前见他,他眉眼间还有些许困顿之色,如今早已消失不见。想来在宫里呆了一些时日,自有皇室贵胄之风,他又生的隽秀,面若冠玉,虽说着了僧袍,却难掩一身威严贵气。 她心里暗自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若是若是了缘师傅他”莫欢声音一时微哽,缓了好几口气才又接着道,“烦劳您派个人知会我一声。” 净空垂眸对上她的眼,女孩哭后的眸子里泛着一层水雾,倒显出一丝楚楚可怜的娇俏。莫欢眼里的悲戚一目了然,净空一时难已理解她为何如此悲伤,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莫欢心里感激,南燕的父母哥哥到底不能天天替她守在了缘跟前,净空如今身份非同往昔,行事更加便宜。 “多谢”莫欢的万福礼还没有做全,净空就下意识地虚扶了她一下,只听他沉声道,“我说过,你不必如此多礼。” 话音一落,想是都察觉彼此挨得近了些,俩人都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莫欢抬眼见净空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反倒觉得自己唐突了他,刚想出声缓一缓凝滞的气氛,却听见院门口有人高着嗓子喊了一声“妹妹”。 是薛嘉仁。 莫欢怕惊着了缘,连忙转身示意他噤声。 薛嘉仁见着莫欢,眼露喜色,也无暇顾及旁人。见她瞪了自己一眼,笑嘻嘻地连忙捂了嘴,快步朝她走去,一边轻声埋怨道:“妹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等到了近前,见莫欢眼眶泛红,眼皮还微微肿着,显然是哭过的。当下心里发急:“妹妹怎么了?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一边说着,又满眼怀疑地看着净空。 这院里除了妹妹,就他一个了。他只当南燕那丫头是靠谱的,如今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出门时妹妹还满心欢喜,如今好端端地怎么会哭了呢? 薛嘉仁满心满眼里都是莫欢。见净空虽是僧人打扮,到底年轻,又是俊郎模样。与他一比,自己却相形见绌了。一时心思有些偏了,思及那处,心里微涩,抬头狠狠地瞪了净空一眼。 净空脸上不动声色,任由他打量怒视。 莫欢见薛嘉仁脸色不善,不知他的敌意从何而来,遂轻轻地拉了他一下。见薛嘉仁收了脸上的怒色,才朝着净空道:“这位是我外祖家的表哥。” 净空闻言朝他低低地念了声佛,又行了一个佛礼。薛嘉仁这时倒不敢使脸色,也躬了躬身回了一礼。 “这位是佛音寺的净空师傅。”莫欢觑了净空一眼,知他低调,不敢提他的真实身份。 又怕薛嘉仁多心,想了想还是如实同他说了:“寺里的了缘师傅身子不大好,我今日是来瞧他老人家的。” 莫欢这话一出,随即打消了薛嘉仁心里头那些微妙的想法,想来她是为着这个才哭的,暗懊自己怎能那般看欢妹妹。遂呵呵一笑,多少带了些傻气,虽不知道莫欢说的是哪个,话里也带了关心问道:“老师傅可还好?” 莫欢不欲同他多说,只仓促地点了点头。 净空冷眼瞧着兄妹二人,一时觉着自己颇有些妨碍,踌躇好一会儿,才冷声道:“二位施主请自便,贫僧先行告退。” 莫欢见他要走,想起先才拜托他的事情,心里欲要再提醒他一句,看薛嘉仁在旁却又觉得不合适。 净空朝她轻轻地点头致意,眼带安抚。 莫欢这才放心了些,见他转身离去,才朝他的背影行了个礼。 净空心里虽不住地念佛,身后兄妹两人谈话声却不住地往他耳里钻。 只听见那少年言语温柔催促道:“妹妹我们早些回去罢,晚了姑母该着急了” 她心里想必是挂念着了缘师叔的,那位少年话还没说完,就听她道:“晚一些罢,我再去看看师傅。”她话里带着威胁,又似撒娇:“你别同我娘说,若她知道了,那笔袋子你别想要了” “妹妹放心,我定不会说的哎,妹妹,你等等我,我陪你去” 他们两个想是去看了缘了,兴许是自己离得远了,所以才听不清了。 虽没了两人的说话声,可心绪已乱。思忖间,净空的脚步慢了下来,停在游廊檐柱上的三十三观音雕像前,垂眸默念了半刻钟的心经。 等思绪好不容易沉静下来,净空又静立了半晌,才抬脚往方丈禅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37.佛说愁 净空方踏入方丈的禅房, 只见了悟双眸微闭,老僧入定般, 金刚跏趺坐于蒲团之上,双手执着小叶紫檀佛珠不紧不慢地转着。 禅房里肃穆寂静, 净空不敢扰了他, 只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悟对面, 无声地行了个礼才坐下。 想起方才纷乱的情绪, 克制地缓了缓心神, 随了悟打坐参禅。 约莫半个多时辰,净空才缓缓地睁开了眼。见了悟正盯着自己看,连忙起身朝他行礼。 了悟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老方丈虽年岁已高,却耳聪目明。他神色静穆祥和,看透俗世的眸子里自带了慈悲和睿智。净空方才甫一坐下, 他就静静地看着他参禅,三个月未见,这孩子眉间已经聚了不少愁意。 他知道净空会来寻他,早早地就侯在这里。了悟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花白的胡子,问道:“愁,源何而来?” 净空闻言静默了许久,如今他入宫已三月有余。原本他想, 自己不过承了一个王爷的虚名, 其余之事尚且还能自由些。 现在看来, 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日子下来, 净空大抵摸熟了太后的性子,想来是个再强势不过的人了。中秋家宴之上,她虽是应承了自己继续修行之事,之后却屡屡干涉。 前些日子,太后为着个佛堂就发落了不少人,两边僵持了许久。后来还是皇帝做了和事佬,说服太后依了自己的意愿修行,却让他每日随着大臣们早朝,朝后到吏部行走,只说既为皇室子弟,便得担起一份责来。 皇帝同大臣们议政时也常喊了他在跟前,如今他接触朝政时日虽短,倒把其中的派系争斗将将地分清了。其中繁杂纷乱的关系,他不想看,也不想懂。 净空垂眸思忖了许久,才抬眼望着了悟道,话里不无苦恼和困惑:“弟子愁身不由己。”即使不愿承认,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在慢慢侵蚀着,有他不愿的,有他看不懂的,也有他不敢想的。 了悟沏了一杯茶递到净空眼前,又捧起茶盏轻啜了口才道:“初心可在?” 净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初心既在,又有何愁?”了悟见他眼里困惑不减,心里轻叹了口气,遂挑明了道:“慧能法师曾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禅语你参了千万次,却也参不透?” 了悟见净空不语,知道他倔劲犯了,念了声佛又道:“佛渡众生之苦,非欲渡众生入佛门。你莫要自误了。” 净空一怔,苦涩直上心头。了悟也不再多说,只让他独自一人静静地想着。 案几之上心经紫铜香炉缕缕檀香飘飘直上,禅房内一时静悄无声。 又过了许久,才听得净空声音微滞,朝了悟双手合十,俯身念了声佛:“弟子懂了,多谢师叔教诲。” 了悟眸光微亮,透着一股慈和的笑意,“你还有何惑?” 净空手里的佛珠顿了顿,莫名浮起那颗朱砂红痣的艳影,踌躇了许久,才垂眸掩了眼里的慌乱,定了定神刚想摇头说“无”。 抬眼却见了悟睿智的目光仿若要看穿了自己,想了想换说辞:“弟子心里有一惑,却想慢慢参得。若看不清,到时候还请师叔解惑。” 了悟闻言只微微一笑,便不再多问。到底要多受些磕绊,才能真正悟了自己的话,方能不自误罢。 净空心里的困惑稍解,又想起了缘一事,低声朝了悟询问道:“了缘师叔身子不好,我吩咐着人守着,断不会扰了寺里的师兄弟,还望师叔应了弟子这一遭。” 了悟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面色肃穆:“他思家心切,忧虑过甚,这些年到底熬坏了身子。”他是知道了缘状况的,叹道,“我们尽人事,且听天命。” 净空垂头应了声“是”。 等回了了缘的僧房,见屋里只沈太医和身边的侍从刘功,净空心里一时微滞,现下已经过午,她出门一趟想来不易,自然得早些回去了。 见他进来了,沈太医和刘功连忙要请安见礼,被净空轻抬了手止了。 净空探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了缘,才转身朝刘功道:“这些日子你在寺里住着,有事便让人回我。”想了想又叮嘱道,“不要扰了寺里清静。” 刘功连连点头应“是”。看了眼床上脸色蜡黄的老和尚,知道王爷是要他好生照顾这老人家,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 刘功是净空偶然从膳房大太监板子底下救出来的,那个时候刘功已经去了半条命。 当时净空不过顺口一句救了他,刘功却知道,若安亲王一走,这些人没了惧意,自己剩下的半条命恐怕也会没了。 刘功知道这安亲王是个心善的,拼了一口气,求了净空,让他做粗使的奴才,只说自己定会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恩德,后来王爷果真应了。 净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当时开府,除了内务府按例配的,太后皇帝还有华阳长公主都给了不少仆妇丫鬟,其中关系繁杂,净空不欲去管,刘功凡事又尽心尽力,倒对刘功有一丝倚重。 刘功抬眼见净空面无神情,到底在他身边的日子尚浅,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又看着外头天色,口里轻声劝道:“王爷放心,这里自有奴才,每日都会派人去给您回话。冬天里日头短,晚了路恐怕不好走。” 一旁的沈太医抬头轻觑了净空一眼,斟酌了会儿也劝道:“王爷,误了时辰,宫门落了锁,恐怕不好。”按着大云的律例,秋分后申初便散值了。太医院散值前还要将白里开的药单子记档入档,不能轻易违得。况且他今日随了安亲王出来,恐怕上头也会找他问话。 净空也无意为难他,遂点了点头。 “王爷稍坐,奴才让他们备轿去。”刘功见净空应了,连忙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净空往了缘床前一坐,看着他暗自出神,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金禄卧病在床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寸步不离地守在金禄床前,心慌难过,日日自苦。他想着自己原就孤苦无依,若金禄也离了他,他可不就成了这人世间的一抹孤魂野鬼了。 倒是了缘师叔心疼他,日夜陪着他照料金禄。想来知道自己的忧虑,口里时常劝慰开导他,多少缓了他幼时心头的恐惧。 “燕子”昏睡中的了缘想是梦见什么了,张着微卯的嘴唇,混沌地喃喃两声,打断了净空的回忆。 老人呼吸不畅,咬字不清,净空只当他喊的是“胭脂”,忆起她在佛音寺的那段日子,除了在自己身后转悠,烦扰最多的便是了缘师傅了。 时常有香客打趣了缘师叔,什么时候多了个孙女。 净空只当了缘心里牵挂着她,想了想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胭脂姑娘过两日便来看您。”直起身又示意沈太医再替了缘把把脉。 “药有安神镇痛之效,多少能缓缓老师傅的痛苦,只是”沈太医把完脉起身回话,后面的话两人心知肚明。 净空脑子里突地浮起红痣下那双婆娑的泪眼,暗自叹了口气,到时候又拿什么话去劝解她。 ―――――― “姑娘,你可别再叹气了。”南燕往炭炉里又加了块炭,嘴上劝着莫欢。 前两日从佛音寺回来后,姑娘一直闷闷的。平日里还会往二姑娘和三姑娘那里坐一坐,这两日只闷在屋里暗自出神。南燕知道她心里挂念着了缘师傅。 可现在年关将近,伯府上下皆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忙年,姑娘愁眉不展的,若被老太太看见了,又平白多了一项说辞。 这两日太太陪嫁庄子上的庄头来报收成,铺子里的掌柜来报账,还得去给大太太那里搭把手,忙得脚不沾地,才没空来寻姑娘说话,不然姑娘这样子,没两下便会被太太看出猫腻来。 南燕见莫欢也没心思再倒腾那个笔袋子,索性把针线篓子收拾起来,口里低声劝道:“姑娘宽心,我按着姑娘的吩咐,同我哥哥说了。若是有甚么消息,立马知会姑娘。” 莫欢不禁苦笑,心里头盼着了缘熬过这一遭才好。 “常言道,好人有好报,老师傅菩萨心肠,自然有菩萨护着他长命百岁。”南燕一边念着,一边双手合十朝西边拜了拜。 南燕一番举动,倒宽了莫欢些许愁肠,轻拧的眉头也松了些。 “姑娘,嘉少爷来了。” 外面的小丫头话音未落,薛嘉仁便自己打了帘子进来,见莫欢半倚在榻上,原先脸上只淡淡的,见自己来了,倒是微微一笑。 薛嘉仁心里欢喜,解了大氅递给南燕,坐到莫欢跟前去,笑道:“今日腊八,怎么不见妹妹出来顽,倒闷在屋子里。” 见莫欢眉间微蹙,又想起前两日佛音寺一行,大抵猜到她心里不愉从何而来,只拿了旁的来开解她:“我今日给你带了样好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38.少年慕少艾 南燕见莫欢不作声, 怕冷了场面让薛嘉仁尴尬,沏了茶递到他跟前笑道:“嘉少爷哪样东西不是好的?每年送来的, 我们姑娘都喜欢。” 莫欢瞪了南燕一眼,嫌她话多。 薛嘉仁听了脸上笑意更甚, 轻啜了口茶道:“今天这个不一样。” 说话间, 从袖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人偶来, 递到莫欢跟前, 耳际微微泛红, 话里却颇有邀功之意:“这是我自己雕的。” 莫欢心里好奇,接过放在掌心,同南燕凑在一处细细看着。雕功有些粗糙, 外头又细心地着了颜色,虽然比不得外面卖的,却是费了不少力气和心思的。 莫欢越看这人偶, 越觉得颇为眼熟。 等发现了异样,却听得南燕惊呼了一声:“倒是和姑娘” 莫欢盯了她一眼,南燕连忙收了声没敢再说。 莫欢握了握手里的木偶,抬眼看向对面的薛嘉仁。十五岁的少年正当年华,一身天青银纹绸袍,束发玉冠更衬得他温润俊秀,眉眼间却仍带着一丝稚气。 “妹妹喜不喜欢?”薛嘉仁红晕从脖子直烧到耳迹, 脸上却眉色飞扬, 满脸含笑地看着莫欢, 又指了指那个木偶的双眼道, “我在纸上画了许多模子,还是不能把妹妹的□□刻出来。” 薛嘉仁话音一落,莫欢就见南燕捂了嘴,想必她怕被自己责怪,不敢笑出声,只是南燕眼里的揶揄一眼便看出来了。 莫欢再迟钝,也知道眼前这少年的心意恐怕不止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可这并非她所愿所想,若莫欢还是十年前的莫欢,想必又是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 可她不是,先不说薛氏是什么打算,她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 “妹妹。”薛嘉仁见莫欢盯着木偶出神,只当她是喜欢感动,轻轻地唤了她一句。 莫欢回过神来,见少年眼里满怀希冀地看着自己,更像是讨要奖赏的小男孩。 她想张口说她不喜欢,却不好下了他的脸面,遂把那人偶轻放在炕几上,柔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把这个给锐哥儿倒合适,他正缺了这个。” “给了锐哥儿,恐怕没两日便坏了。”薛嘉仁闻言眉头微皱,见莫欢脸上淡淡地,只当她是不喜欢,心里有些小受伤。伸手从炕几上拿过那个木偶,不自觉地抚了抚木偶的眉眼。 他方才没说,他之前雕了十几个,都觉得眉眼雕得不好,欢妹妹的眼睛那么漂亮,自己雕出来的却那般呆滞。 这个是里头稍稍能看的,他想着妹妹这两日心情不好,迫不及待地想送了她,好逗她开心,可是和眼前人一比,立马失了颜色。 薛嘉仁暗自懊恼,只觉得自己着实太笨了些。嘴上却哄着莫欢:“这个不好看,妹妹不喜欢我先拿回去,改日我再雕个好看的送给妹妹。”说着要把木偶往衣袖里收。 莫欢心里一咯噔,连忙轻扯了他的衣袖阻了他的动作,她不想让他再为自己多费心神。如此心意,只会让她负罪感满满。 “哪里把礼送到别人跟前,又要回去的。”莫欢从他手里拿过木偶,斟酌了会儿轻声道:“我大了,不爱玩这些东西。表哥的一番心意,我不收下,二舅舅知道了明年不给我发压岁钱可怎么好?” 薛嘉仁听了直笑,开口道:“你若喜欢,以后我的都给你。” 他脸上的神情太过认真太过笃定,莫欢一时不知如何回他才好。 若是莫士钊说这个话,她早就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可是薛嘉仁说这话,她是不能应的,更何况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莫欢抽了抽嘴角,脸上强自微笑道:“若将来表嫂过了门,找你拿体己银子,我可不是罪过了。” “妹妹,我” 看他急得满脸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莫欢连忙把话往旁处扯:“表哥送了我这个,过两日把年前说好的笔袋子给你送去。”好在只剩几片竹叶子,再扎个半天便好了。 薛嘉仁听了这话,脸上的急色才稍稍缓了些,复见笑意道:“我可是从童生等成秀才,好歹把妹妹的笔袋子给等来了。” 莫欢只呵呵一笑,她早就被薛氏说得厚脸皮了,这点子话还不至于让她惭愧。又伸手捧起茶盏,借着喝茶的空档垂眸思量,怎么才能打消眼前这人的念头才好。 想了想才开口道:“表哥日后别倒腾这些给我了。” 见薛嘉仁脸上一僵,莫欢又接着道,“表哥进京是为着读书,若把心思花在这上头,二舅舅知道了生气是小事,若是耽误了功课,表哥自己恐怕悔之莫及了,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这古代的考试可比高考难多了,金榜题名的少之又少,名落孙山的一抓一大把。 欢喜一个人,她轻轻巧巧一句话便能让人如坠地狱,却也能瞬间让人欣喜非常。莫欢短短几句话,便让薛嘉仁的一颗心从地狱到了天堂。 他只当莫欢是在关心自己,敛了脸上落寞之色,欢喜道:“谢妹妹替我想着了,只是偶尔念书累着了,才拿出来刻上两下。” 莫欢看着眼前这少年,不知何时起,少年的眼里的爱护渐渐变成了爱慕,让她无所适从。 她细细想着,自己同薛嘉仁不算是耳鬓厮磨一起长大的。 年节里他若来,第一个要找的便是自己,若他不来,心里也惦念着自己,总托了别人给她带了许多东西。这些年,薛嘉仁对她的爱护,她心里记得。他之于她,是莫士钊般的存在, 虽然自己不常见他,却也看着他从一个稚龄孩童长成眼前翩翩少年。薛嘉仁之于她,也是锐哥儿般的存在。 莫欢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应答。说多怕他想多了,说少了也怕他想多了,一时有些泄气。 薛嘉仁见她闷闷的,把手撑在炕几上,探过身凑到莫欢眼前,柔声道:“妹妹怎么了?可是闷着了,不若我回了姑母,带你出去顽?” 莫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这是把自己当小孩了。 她心里记挂着了缘,原本兴致就不高,又一心打算同他远着些,遂朝他摇了摇头,又道:“表哥还是赶紧回去念书罢,在这里坐了许久,都可以多背一篇文章呢。” “我出来时已经把姑父布置的两篇文章做完了,只等他下值后请他评点。” 他来姑母家近半个月,姑父只在来时问了他几句功课,微微评点了几句,便列了几本书让他先念着。 这还是姑父第一次布置文章让他做,他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写好了方敢出来寻表妹说话。 莫欢见说不动他,又想起莫征平日里考校莫士钊功课的情形,遂道:“我没念过甚么书,却时常听爹爹说哥哥做文章只爱寻章摘句,却不领会其中要义,虽博览群书,偏偏只浅尝辄止罢。” 见薛嘉仁听了她的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来被她戳中命门了,又再接再厉“恐吓”道:“我不曾拜读过表哥的文章,想来也是精彩绝伦。只是爹爹对着小辈的功课是再严格不过了,虽说表哥已经做了文章,若把其中要义再细细看了,若爹爹问起功课来,也会轻松许多。” 薛嘉仁闻言脸上微赦,莫士钊的文章他是读过的,自己的比起士钊表哥的,实在相去甚远。若士钊表哥的文章,姑父都能挑出许多不好来,自己的恐怕是要不堪入目了。 作为一个上进的好学生,自然想在老师面前留下好印象。况且老师还是心上人的父亲,这好印象就更重要了。思及此处,薛嘉仁心里顿时有些着急,脑子里又想起先才做的文章里有几句话实在不妥。 莫欢很是善解人意地催促他:“过会子爹爹要下值了,表哥不若赶紧先回去准备着罢。” 见他点头,莫欢脸上含笑,朝着外头喊了声南燕,“替表少爷拿了衣裳来。” 南燕手里捧了薛嘉仁的宝蓝绣金缎花狸长毛大氅进来,递到薛嘉仁面前,笑道:“表少爷怎么不多坐会儿,姑娘平日里只闷在屋里,难得表少爷来了同她说话解闷。” 莫欢瞪了她一眼,心里暗道好不容易才把他劝走,这丫头还同她唱反调,果然主仆间的默契有待提高。只板着一张脸同南燕严肃道:“表哥念书要紧,同我说话没得耽误了时间。” 又转身朝薛嘉仁笑道:“你别听她胡诌,我若是闷了,自有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薛嘉仁呵呵一笑:“多谢妹妹替我想着,过两日我再寻你说话。”想了想又道:“妹妹若真闷了,想要甚么玩意儿,喊个人知会我一声,我替妹妹买去。” 莫欢连连摇头,又把他送到门边,却见薛嘉仁站定了身子,止了她的步子:“外头冷,妹妹送到这里就好。” 这两年薛嘉仁的个子窜得有些快,原本两人还一般高,现下莫欢还得仰头看他。 莫欢点了点头:“表哥快些去吧。” 见薛嘉仁掀了帘子出了屋子,莫欢正要转身往屋内走,谁知不过几秒钟时间,他又去而复返,紧着身上的大氅,白皙的脸庞泛着一抹红晕,他眼里的希冀和光亮看得莫欢心里一滞。 “妹妹”薛嘉仁唤了她一声,带着一丝激动和颤抖,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微微震动着他的耳膜。 薛嘉仁稳了稳心神,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踌躇了会儿才道:“过两日我来寻你说话。” 其实他想说:若我向姑父姑母求娶妹妹,妹妹欢不欢喜。 方才一时头脑发热,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进了莫欢的屋子顿时又消失不见。话在心里绕了好几圈,最终只说出了那一句。 听见南燕“扑哧”一声笑出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朝莫欢傻傻一笑,又风也似地掀了帘子出去了。 莫欢心里暗自舒了口气,刚才她就怕薛嘉仁说出让她不好回应的话来,好在只是一句傻话。 “你把这个收到那个楠木匣子里。”莫欢拿起炕几上的木偶打量了一小会儿,才轻声吩咐南燕。 “姑娘”那个匣子里收的,都是平日里不常用的东西。 莫欢知道她要说什么,盯了南燕一眼,也不说话。 南燕呐呐地应了声“是”,不敢再多话。 若现在她还看不明白姑娘的心思,那这些年她在姑娘跟前算是白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39.不安 腊月廿三, 小年。 “姑娘可醒了?”冬日里日头短,外面还是灰蒙蒙一片, 南燕点起床头的落地灯,在帐外轻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 才听到帐里传出娇懒的声音, 带着些许困意, 慢悠悠地道:“外头可是下雪了?” 南燕一边掀起帐帘一边应道:“昨儿个夜里下的, 已经停了, 婆子们在扫雪呢。”又从床脚处拿出早散了热气的汤婆子,递给一旁的小丫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今日是小年,要送灶王爷呢” 莫欢懒懒地应了声,等坐在镜前梳妆时, 人才清醒了些。南燕正给她拘发,莫欢从妆盒里拿了玫瑰高脂抹着手,问道:“太太呢?” “今日里伯府要施粥,太太一早就去给大太太搭把手。”南燕挽发的功夫越发厉害了,没一会儿堕马髻就现了雏形。 南燕从妆匣子里挑了对金镶珍珠点翠珠花往莫欢发髻上比了比,见莫欢点头,才替她簪上。 莫欢看南燕又捡了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 连忙伸手止了, “这一支戴上去, 我头都要抬不起来了。”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妆匣里一支轻巧的珍珠碧玉簪子, “这个好。” “太太走前吩咐姑娘要穿得喜庆些才是。”南燕嗔了莫欢一眼,却还是依了她,换了那要簪子替她簪上。 头上简单了些,身上就不能简单了。 南燕坚持要她穿那件大红撒花对襟妆花缎短袄,配着蜜合色束腰长裙。“这次姑娘得依着我,二姑娘三姑娘必定是穿得万分喜庆的” 莫欢连连应“是”,现在也不知道是谁管着谁了。 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哥哥这两日可是有找你说话?” 南燕心里知道莫欢记挂着了缘,同样的话每天都要问上一两回,只是她哥哥是在外面当差的,她又在内院,平日里也不能常见面。 她一边微弯着腰替莫欢系荷包,还是捡了同昨日一样的话劝道:“前两日我哥哥说,了缘师傅身上比得之前好多了,姑娘莫要担心,他老人家心善,自然能熬过这一遭的。” 莫欢无奈地点了点头,又一次觉着这古代没得一分自由。心里直念佛,嘴上也自我宽心道:“可不是,了缘师傅他” 一边说着,见南燕挑了对镶金翡翠玉镯要给她戴上,莫欢便伸手来接,谁知一个晃神,一只玉镯便直直地跌了下去,一个脆响,折成好几段散在地上。 南燕“哎呀”了一声,口里直念“岁岁平安”,却有些心疼,镯子是成对的,跌坏了一个,另一个就不好戴了。 南燕俯身要去捡,莫欢怕她扎了手,“原是我手滑了,不打紧的。让个丫头来扫罢。”看了眼地上的翡翠碎片,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仿若横了根刺,不上不下的。 一时又觉得身上的大红短袄着实有些碍眼,心里烦闷,一边解着一边同南燕道:“还是换了那件秋香色的来罢。” 南燕见莫欢脸上郁郁的,不敢多言,只好依了她。 等给莫老太太请了安,在荣禧堂用了早饭,莫欢便回了三房。 “姑娘怎么不去二姑娘那里顽?” 刚才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莫双便喊莫欢去她那里坐坐。她只推昨晚上没睡好,想回去歇歇。被莫双取笑一句“越发懒了”,就回来了。 莫欢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南燕见她兴致缺缺,刚想多同她说几句话解闷,外面的小丫头就掀了帘子进来回话:“南燕姐姐,二门上夏婆子的孙女儿来找姐姐,说你哥哥在二门外等着同你说话。” 莫欢心里一咯噔,和南燕对看了一眼:“你快去看看。”又一顿,焦急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去罢。”说完就掀了帘子出去。 “姑娘”南燕见她只一件袄子就出了门,连忙拿了一件乳黄色锦缎毛边大斗篷跟了上去。 夏婆子的孙女年纪虽小,口齿却是伶俐。怀里塞着莫欢让丫头给的赏钱,嘴上的话回得更顺溜,“那位哥哥只说姐姐外家的一个老人身子恐怕不大好。” 莫欢闻言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心里不住地发颤,千万别是她想的那般才好。 等到了二门上,看门的夏婆子连忙过来见礼,“四姑娘怎么来了?” 一旁的南燕听了,见莫欢无心同她说话,连忙笑道:“姑娘闲得慌,见我出来了,也跟着出来走走。”又往夏婆子手里塞了几钱银子,道:“天气冷了,夏婶子拿着打几两酒吃,暖暖身子。” 夏婆子欢欢喜喜地接了。又把二门开了来,朝南燕笑道:“你哥哥恐怕等得急了,你赶紧出去看看是什么要紧事?” 转身见四姑娘只在门内站着,也不言语。夏婆子一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主意,刚想上前来请她到屋子里烤烤火,却听莫欢柔柔道:“夏妈妈自去忙吧,我站站解解闷就走了。你若陪着我,倒是我耽误了妈妈的事了。” 夏婆子听她称自己“妈妈”,连道不敢,只觉得这四姑娘真如下人口里那般柔和。满脸含笑朝莫欢福了福身道:“既如此,我就不在姑娘跟前叨扰,没得搅了姑娘的好兴致。” 莫欢见那夏婆子走了,才往门边靠近了几步,听着外头南燕同她哥哥说话。 “寺里可是有什么信儿?”南燕急莫欢之所急,口里直催促着自家的哥哥。 南顺老实木讷,讲话也是慢慢腾腾地:“了缘师傅原先还好着,谁知这两日就有些不好” 莫欢向来有耐心,现下也是心急如焚,索性自己出门开口问道:“你倒是挑要紧地说。” 南顺皆是一惊,连忙要给她见礼,莫欢摆了摆手让他起来。 南顺被她这么一催,话倒是利索了几分,只低头回着话:“今儿早上,那位托人给姑娘带话,老师傅恐怕就今日了。” 南燕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去看莫欢,只见她眼眶立马泛了红,水光盈盈,使劲地咬住粉唇憋住哭声,南燕心疼地唤了一声:“姑娘” 莫欢强自忍住悲伤,又抖着声音道:“还有呢?” 南顺闻言有些犹豫,抬眼觑了莫欢一眼。 一旁的南燕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暗恨,又催促了一声,南顺才开了口道:“那人说,他在后头荔枝巷里侯着姑娘,若姑娘想去见老师傅一面,他便等着。” “去。”莫欢听了这话立马应下,朝南顺低声道,“你赶紧去同他回个话,就说我马上来,烦劳他等等。” 肯定是不能从角门处走的,只能从三房后头的小门出去,幸好一出门就是荔枝巷。 莫征摔坏腿在家歇息那几日,净空时常登门探讨公事,走的就是那处。心里感激,只觉得他想得周到,如此倒免了自己许多周折和麻烦。 南顺应了声,一溜烟地去办事。 南燕听了这话满心地不赞成。姑娘哪里能自己出门去,更何况还是同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男子,哪怕净空师傅对着姑娘有救命之恩,却不能轻易想信,若有一个不甚,被外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太太向来把姑娘看得紧,若是太太知道,怎么罚小姐尚且另论,自己恐怕会被打断腿撵出去。 见莫欢急急忙忙往小门处去,南燕跟了上去口里直劝道:“姑娘,不若同太太回个话,自家喊一辆车去,不是更好?” “你觉着太太能应?”莫欢声音微哽,眼里含了泪,停下脚步看着南燕不再言语。 南燕一时应不上话来,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太太恐怕是不会应的。 抬眼见莫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有些心疼。姑娘向来好性,脸上从来都是欢欢喜喜带笑的,显少见她这般,想来是悲伤至极。 南燕踌躇了许久,最后咬牙道:“姑娘,你放心去罢,若太太问起话来,我只说姑娘到二姑娘那处逛去了。” 莫欢一边走一边细细想着,薛氏现下在前头帮着府里施粥一事,恐怕也顾及不到这里。只要自己在爹爹下值前赶回来就好。 遂定了定心神道:“太太那里问起来,就像你刚才那般回话。我申时前定会回来。”想了想又叮嘱道:“若太太真打发人去寻我,你只咬牙说我去了二姐姐那里,不让你跟着。我回来自会和太太说,我走了一半,就去逛园子去了。” 南燕连连点头应是,又想起一个关节,道:“那处看门的婆子”她们肯定是瞒不住话的。 “你去房里拿些钱,让厨房饶几道好菜好酒给她们送去。你让她们一处吃酒,我就自己出去。” 南燕心里直打鼓,可眼前只能这般行事。立马按着莫欢的话小跑着去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40.害羞 现下年节里, 灶上一直是热着的,南燕又塞了赏钱, 没多会儿酒菜便往门子处的屋里送,口里招呼着几个看门的婆子:“今日小年, 姑娘念着几位婶子辛苦, 特地让厨房里烧了一席子好菜, 赶紧来吃了好散散寒气。” 几个婆子口里直道“四姑娘心肠好, 最会体贴下人”, 好话一句接着一句。南燕见小门处还留着一个婆子,连忙上前把她拉进屋里来。 “哎呦,门上没人可不行。太太知道了要骂的。”柳婆子心里何尝不想吃酒歇息, 可是薛氏治家严厉,若有个好歹,酒菜是小菜, 没了差事可是大事。 “柳妈妈自去吃吧,不然就没了。”南燕笑呵呵地直推着柳婆子进屋,按着她在圆桌前坐下,“几位妈妈放心的吃着,酒不要吃太多昏了头,误了事便好。现下这么点时间,我替几位妈妈看着。” 其他几人也劝柳婆子, 别误了四姑娘的好意。柳婆子探身见南燕当真在门处坐着, 遂安心地吃了几口酒菜。 南燕见婆子们在屋里吃菜说笑, 偷偷地开了一小缝门, 才转身朝不远处躲着的莫欢招了招手。 “姑娘切记要早些回来才是。”南燕心里万分不安,嘴上又念了一句。 莫欢点了点头,拢了拢身上的大斗篷,闪身出门去。 南燕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透过门逢,看到一辆马车侯在门外,旁边站着她哥哥和净空师傅。心里这才放心了些,见莫欢上了马车,才掩上小门,抚了抚跳得有些过快的心房,心里暗自思量若太太真问起话来,她要怎么回才好。 约莫一刻钟,柳婆子便来换了南燕:“有劳你了,姑娘快些回去罢,四姑娘跟前可是不能离了你的。” 南燕敛了脸上的忧色,只笑道:“既如此,就辛苦妈妈了。我还得去给姑娘回话呢。” 说完,南燕才往回走,心里却不得松快,盼着别出什么幺蛾子才是。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莫欢一出了门,便见南顺和净空站在一辆平顶石青暗纹绸黑漆马车边上。 莫欢连忙上前朝净空行了个万福礼。 “快些上车罢。”净空见她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路边积雪未化,天气颇冷,连忙催促着她上车。 南顺觉得到底不妥,见莫欢上了车,又犹豫地唤了她一声。 莫欢知道自己此番多少有些鲁莽,为着自己那点私心,说不定一个不慎便会带累了他们兄妹二人。可终究放不下了缘,微掀了车帘,咬了咬牙对着南顺道:“我同南燕说好了,申时前定会回来。” 南顺一家子跟了三房这么多年,妹妹又自小待在姑娘身边,多少知道姑娘当年遭遇,也明白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然也不会年年托他们家给了缘师傅送东西,还给那个金禄扫墓。 莫欢见南顺老实巴交的脸上忧色重重,大概也知道兄妹两人担心什么,又低声安抚了一句道:“你放心,净空师傅是好人。” 南顺是个死心眼的,心里也清楚倘若日后姑娘出了嫁,他们一大家子是要作陪房的,自然满心眼地向着她,遂点了点头道:“姑娘早去早回才是。” 见莫欢放下了厚锦车帘,净空才开口吩咐车夫出发。马车一路从荔枝巷缓缓驶出。 方才在外头说话不方便,等在马车里坐定后,莫欢才同净空欠身道了声谢,又问起了缘的身子:“了缘师傅他” 净空抬眼看着莫欢,只见女孩睁着大眼望着自己,秀眉轻拧,眼里忧色满满。净空觉得自己说完话,恐怕又要惹她落泪了,顿时有些踌躇不决。 他也是今早才得了刘功的消息。他做事向来谨慎,想来了缘师叔是真的不好了,才会派人专程侯在宫门处,等自己一下朝便让人回话。 原打算着赶紧过去,又想起那日她在佛音寺托付他的话,便打发沈太医走在前头,绕到平阳伯府去给她传话。 心里却不抱多大希望她能出得来,毕竟闺阁女子束缚颇多,只想着好歹同她知会一声。 没成想她当真要一起去,见她出门时一副匆匆之色,净空也能猜到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莫欢见他不说话,心里大抵也能猜到,一时悲从中来,眼里水光盈盈,又怕失礼,连忙垂头掩了。 净空自然瞧见了,看她又拿着帕子拭泪,心头便有些烦躁,却又找不出话来劝她。 车内立时有些安静,耳边只充斥着街市的叫卖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净空心里斟酌了好几番,见她缓过那阵伤心,稍稍歇了哭声,才犹豫着开口道:“刘功只是来传话,兴许是他大惊小怪。” 话听起来有些敷衍,可从净空嘴里说出来,多少安了莫欢的心。 莫欢抬头看他,眼里带着惊讶,她原本以为他会说些“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之类的禅语来劝人。 净空见她直直地看着自己,只当是自己劝人的话说得不妥,想再找话宽解她,搜肠刮肚又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又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急急忙忙地垂眸不再同她对视。 莫欢还来不及应他一声,又被他这番举动弄得愣住了神。见他垂眸,手里又拨着佛珠,一身清然肃穆,便不敢轻易出声打扰他。 车里倒比先才更安静了些。 等出了西城门,马车越发快起来了。净空的马车看着虽说低调普通,到底比伯府里的更平稳结实了些。 只是莫欢一直是受不住马车晃荡的,如今快起来,颠得越发厉害了。 她心里记挂着了缘,原本就不得劲,现下又被颠得发晕,隐隐觉着肚里的酸水要往上冒,小脸被身上乳黄色大氅一衬,越发苍白。 净空心细,自然察觉到她的不适,朝外头的车夫道:“走得慢些” 话还没说完,莫欢就出声止了,“我不碍事的,还是早些到才好。” “王爷?”外头的车夫一时不知该慢还是该快,低声询问。 净空见她脸色微白,原先还有些颜色的唇瓣现下也失了血色,也不依着她,沉声道:“稍稍慢些,挑平坦的走。” 又伸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眼前,劝道:“我已经让沈太医过去了,你且宽宽心。” “多谢。”莫欢双手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冰凉的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她神思不凝,只当是茶盏暖了手。很是感激地看了净空一眼。 净空见她接稳了茶盏,便有些心虚地伸回了手。她指尖的凉意在自己手背处还未散去。想了想又从车内案几上拿过一个掐丝珐琅云纹手炉递给她,“下人们备着的,我平时也不用。” 莫欢微微一愣,知是他的好意,又谢着接过。 还没等她接稳,马车倏地一个颠簸,莫欢惊呼了一声便往前栽下去。 好在净空眼疾手快,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又稳稳地握住她拿手炉的手,以免手炉离了手烫着她。 可莫欢还来不及反应,脑袋却因着惯性直直地撞到他胸膛前,左手下意识地轻覆在他肩颈间,随即马车又是一震,人又往后仰去,好在背后有一个大迎枕,稍稍地缓了些力道。 虽然只有短短几瞬,净空却觉得一阵馨香迎面而来,让他大脑发昏,心头发热。掌心处陷入一抹冰凉的娇软,好歹让他醒过神来。 他低头去看,手里握的原是她的素白柔荑,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些的头脑又是一阵热血上涌,大寒天里他只觉得脑门处都冒了汗。 净空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却也等她坐稳了,才慌忙缩回了手。 抬眼见她抚了抚胸口,想是被吓得不轻。 等莫欢回过神来,净空才朝她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贫僧多有冒犯,还望施主见谅。”说完,心里又不住地默念佛语,盼头自己快些静下心来。 方才心里的慌乱着实让他不安。净空越叮嘱自己要六根皆空,却越发觉得车内那股馨香萦绕不散,连带着手心手背那抹冰凉地柔软也抹不开。 他心头微燥,想掀了帘子灌些冷风进来,又怕冷着她。一时这般也不是,那样也不是,剑眉微拧,脸上越发沉默了。 莫欢好不容易缓了心神,看他脸上似有尴尬之色,又细细想着刚才的情形,才知“冒犯”二字因何而来,一时也有些脸热。 到底并非他有意,见他这般神色,莫欢反倒觉得是自己冲撞了他。 待要开口说话,只听外面的车夫哆嗦着声音回道:“王爷可好?惊着王爷姑娘,奴才罪过。” 净空原就不知该如何缓缓这有些微妙的气氛,现下正好借了车夫话,掩了脸上异色,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昨儿个下了雪,路上有些滑,方才走得有些急了,马儿一个不慎便打了滑。”车夫怕里头惊着了,又不好掀帘去查看,又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声:“王爷可还好?” 净空闻言看着莫欢,无声询问她可有不适,见她摇头,才开口道:“无碍,继续走罢。” 车夫听得里头一声吩咐,这才颤惊惊地上了车,又赶起车来,比得先才更加小心谨慎。 经了方才那一遭,车内依旧静悄无声,却比先才更添了一丝旖旎微妙。 莫欢心里记挂着了缘,倒没觉得怎么样。抬眼见净空低垂了眉目,只留给莫欢一个青灰色头顶,手里不断地拨动着佛珠,她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瞥见他额角似有碎小的汗珠。 她心里暗奇,不自觉地抚了抚手炉,好让指尖暖和些,她怎么觉着这马车里似乎还有些冷呢。 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眼,才看见净空泛红的耳朵,被他身上的黑色袍服衬得越发显眼,连带着他右耳处的红痣也越发艳丽了。古铜色的脸颊似有一丝红晕。他这些年在外云游,风吹日晒的,早没了贵胄公子的白皙。 莫欢低头细细思忖了一番,慢悠悠地想到:净空师傅,莫不是害羞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41.西去 马车紧赶慢赶, 到了拢翠山下,两人又换了暖轿, 比得平时早一刻钟到了佛音寺。 莫欢一路上被颠得厉害,等下了暖轿, 她也顾不得身子不舒服。佛音寺里她熟门熟路, 提着裙子抄了近路, 小跑着往了缘的僧房方向去。 自重逢后, 莫欢在他面前向来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 除了她年幼在佛音寺那段日子里,净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见她脚下飞快,又想起雪天路滑, 净空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快了起来。 等莫欢到了,了缘的房外聚了几个老僧人, 都认识莫欢。见她来了,连忙上前道:“胭脂姑娘赶紧进去吧,了缘他可念着你呢!” 莫欢急急忙忙“哎”了一声,便进了屋。 里头坐着了悟方丈和净心,见她来了,也不惊讶,只微微点头示意。 莫欢朝两人行了个礼, 便往了缘病床处去。原在床边侯着的沈太医, 见她来了, 连忙起身给她腾出位置来。 一见到了缘, 莫欢的眼底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泛了上来。 老人家比得半月前更枯瘦了许多,露在被外的脖颈和手背,只剩下一层枯黄干皱的皮肤,松垮垮地包裹着骨头。混浊的双眼半睁着,早就没了神采,微卯的嘴唇微微张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混沌的呼吸声。 莫欢扯了帕子,连忙拭了泪,又转身拿眼无声询问沈太医。 沈太医踌躇地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净空,见他点了头,才叹了口气,朝着莫欢摇了摇头,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莫欢咬了咬苍白的唇瓣,刚想开口求他再尽尽力,却听到床上的了缘含糊喊了一声。 她听不大真切,也顾不上许多,握住他枯瘦的手。 了缘突起的手骨硌在莫欢柔嫩的掌心之中,微微刺痛,让她不自觉地紧了紧,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落在了缘干枯的手背上,她抖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了缘一声,“师傅,我是胭脂啊。” 了缘似要努力地睁开眼,却依旧半耷着眼皮,嘴里含糊地咕哝一声。 莫欢凑到近前,才将将听得清楚些,却不知道他喊的是“胭脂”还是“燕子”。 “哎”她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带着哭腔应了了缘一声。 “燕子”了缘似有所觉,又呢喃一声,比得先才更清楚了一般。 了缘右手紧紧地握住莫欢的几根手指,嘴唇一翕一合,胸口急速地起伏着,喉咙仿若被哽住一般,发出痛苦的气息声。 “大人,求您”莫欢见了缘如此痛苦,刚要转头求沈太医再替他看看。 谁知了缘又高声喊了一句,仿若要用了余尽的力气:“儿啊” 莫欢蓦地想起上次来看他,自己劝慰他的那些话,一时愧疚非常。那些话恐怕又成了他心里的空念罢。 了缘虽出家为僧,可她知道,老人家无时不刻地挂念着家中的儿孙,盼望着赶他出家门的儿女有朝一日能幡然醒悟,接他归家。 可一念便是十几载,在佛音寺的那些日子里,莫欢时常跟在他身后瞎忙活,偶尔见他对着厨房的灶台嗟叹发呆,失神时也会不自觉地念起一些人的名字,其中就有“燕子”。 当时莫欢还以为他在喊自己,应得十分痛快。了缘师傅却只呵呵一笑,眼里的落寞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莫欢是后来的,自然不知道其中缘故。还是她追在小净空身后问了好几天,才从小闷葫芦口里把话撬出来的。 那个“燕子”,是了缘师傅的小孙女。老人家被赶出家门时,他家的小孙女不过同自己一般大年纪。 自那之后,莫欢便懂了,他把对儿孙的思念寄托在寺里的每一个孩童身上,有自己,也有净空。 莫欢轻轻地覆上了缘紧握着自己的手,一想到年幼时了缘对她的庇护和照顾,眼泪落得越发地凶了。 床上的了缘依旧断断续续地念着亲人的名字,莫欢听得心酸不已,抽泣了好几声才有些犹豫地轻声道:“我爹娘” 她话还未说全,左肩便被人轻轻地握了一下,莫欢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原是净空。 莫欢抬头对上他的眼,泪水早已模糊了自己的视线,等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莫欢才看清他眼里的不赞成。 莫欢一瞬间便懂了净空眼里的意思。 了缘师傅空念了后半生,空念便成了痴念。 她只是胭脂,终究成不了“燕子”。自己那一番所谓善意的谎言,无非让他痴念更重,随后的痛苦也更甚。 净空看着她泪迹斑斑的小脸,心里狠狠一滞。她想来是极其悲痛的,苍白的唇瓣被她咬出一丝血迹,仿若胭脂点落在唇间。 净空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掌心仿若还能感觉到她微抖的削瘦肩膀。 心头想替她拭泪的念头让净空恐慌不已,净空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任由手里的佛珠硌进他的掌心,刺痛他的神精,好让欲念驱逐。 莫欢无心顾及净空的诸多心思,床上的了缘一声“回家去”让她心如刀绞,莫欢蓦地无端地恨起他那狠心的子女。 莫欢的眼泪落得更急,她能感觉到了缘握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松了力气。 她心里害怕,一个个念头不断的闪过,下意识地要反握住老人枯瘦的手。 还没等她握牢,了缘的手便从她的双手间滑下去,落在青灰色的冬被上。失了血色和灵魂的肤色仿若要与那青灰融为一体。 “师傅”莫欢急忙从被上握起了缘的手,见他眸光已经空滞,失声唤了一句, 沈太医接了净空的示意,探身伸手往了缘脖颈间微微一触,才转身朝净空摇了摇头,对着房内站着的几位僧人叹道:“请师傅们准备后事吧。” 沈太医的话仿若利刃狠狠地割在莫欢心头。当年了缘偷偷给她塞馒头果品c帮她裁减衣裳的一幕幕不断地浮在她眼前。 悲痛梗在她的喉间,莫欢只能低声呜咽着,泪水直直地落在了缘干枯的手背上,顺着他的指缝滑落到青灰色被面上,泛出一个个深色的水印。 屋里几位老僧人虽说早已看透了尘缘往事,却无不心酸。都随着了悟方丈朝着床上的了缘双手合十低念了声佛。 净空心里也是钝钝地难受,只是这些年云游在外,见惯了生死,尚且能够自持。 低头见莫欢低声呜咽,仿若是失了依靠的小兽,心里微涩。虽然早早地便想到她会如此,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她,心里倒生出笨嘴拙舌的自厌感。 寺里的老僧人准备为了缘净身换衣,见莫欢守在了缘病床前,到底不方便行事,又担心误了替了缘入殓的时辰,连忙示意净空请她暂且回避回避。 净空心知劝不住她,索性握着莫欢的肩膀,半强迫地扶她起身。只是不敢太用力,一来此举多少有些冒犯。再者,她如此瘦弱,若一个不慎伤了她倒不好。 净心虽然忙着指挥着僧人们料理了缘后事,却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见净空如此,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只净空如今心神皆在莫欢身上,自然察觉不到净心探究的目光。 了悟方丈见莫欢如此悲痛,也知道她同了缘两人间的牵绊,轻叹一声,劝道:“施主,还请节哀。” “胭脂姑娘,我们先出去罢。”净空见她只呆呆地,担心她待在屋里又要落泪,话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温柔,低声劝道:“等师叔换好了衣裳,你再来看他。” 莫欢如今脑袋空空,早已恍惚了精神,却也知道事情轻重。只乖顺地点了点头,朝了悟方丈行了一礼。转身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了缘,才随着净空出了屋子。 了悟方丈不动声色地瞧着净空一连番的举动,看着他落后了莫欢半步跟在她身后,颇有维护之意。 了悟不紧不慢地拨着手里的佛珠,睿智的眸光里透着一丝了然,心里暗暗念了声佛。 总归是尘缘未了,有所羁绊。 原本他以为这孩子会孤煞一生,想来真应了师兄那句话,命格非定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42.帕子 “王爷。”刘功候在外面, 大约知道里面的老师傅恐怕没了。见净空出了屋子,神色肃穆, 身旁又跟着莫欢。 刘功不识得,却是知道她的。想来是王爷口里偶尔说起的那位胭脂姑娘罢。 他抬眼偷偷觑了一眼, 不敢轻易上前, 只躬身听着净空吩咐 净空看了眼有些呆呆地莫欢, 小脸上泪迹斑驳, 眼角和秀气的鼻尖因着悲泣透着些许粉色, 她咬出的血迹凝结在苍白的唇瓣上。冬日里寒冷,她呼吸间带些一丝淡淡的白气,目光滞滞的。 净空心头微涩, 紧了紧手里的佛珠,对着莫欢温声道:“外头冷,你先到旁边的屋子里坐坐罢。” 莫欢低低地“嗯”了声, 只当他们主仆二人有话要说,朝净空福了福身,便顺着他的话,往旁边的一处堂厅去。 净空见她乖顺地进了屋子,才转身对着一旁的刘功道:“去备些干净的温水。” 刘功应了声“是”,刚想退下去办事,却听见净空又喊住他, “往屋子里添两个炉盆, 再看看后头厨房里有没有甚么清淡的吃食。” 刘功心里惊诧, 却不敢耽误事, 一路小跑着去办事,一边暗自揣测。他们家这位主子到底是什么个主意。 他跟在净空身边的日子短,却知道这是个随性又有点儿倔劲的主儿。 宫里虽说应了王爷修行一事,却也塞了不少个莺莺燕燕往主子跟前绕,盼着能让这个清心寡欲的转个性儿。 刘功原本只是御膳房里的一个小太监,虽说离后宫远了些,可光通过这吃食,就见后宫的娘娘们折腾出来许多争宠的花样来。 这短短的两三个月里,他倒开了眼界,暗叹原来那些个不过是管中窥豹。 先头王爷不妨,路上几次被堵住了,不是送汤送饭,就是送衣服送香囊,遇着干脆地就直接来个投怀送抱。 只不过这些全是演给瞎子看的,王爷后头恐怕是烦了,发话让她们这些“娇客”呆在府里的西北院里,还一人发了一本佛经,只说若是闲着了,便拿出来读读解解闷,别到处瞎转悠。 书是刘功亲自发的,他看着那些个娇客一个个僵了脸色,强装了欢喜的样子接下了。心里暗乐,不自觉地给自家主子竖个大拇指,简单粗暴也有效。 刘功只当这位主子是个冷面冷心的,想想他今日言行,恐怕还要再好好揣摩揣摩他的心思才是。 厅门大大地敞开来,屋子角落处只烧着小小的一盆炭炉,化不了冬日里的寒气。 净空站在厅门口,抬眼见莫欢只紧裹着身上的鹅黄大氅,静静地坐在厅上,仿若一幅静画。只是她平日里神采熠熠的眸光仿若失了精神,盯着自己的脚尖暗自出神。 净空在厅门口站了许久,一时有些踯躅,不知该进该退。 好在刘功办事利索,按着净空的吩咐没一会儿便把温水捧来了。净空拧了块温帕子,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踱到她跟前,到底把她惊动了。 “多谢。”莫欢起身行了礼,见净空递了帕子过来,一时有些惊讶。 “未时我送你回去。免得莫大人和莫夫人担心。”来时她应了她家里的奴仆,申时便要归家去,想来她也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惊动了父母,恐怕又要一番曲折。 净空见她愣在那里,又把帕子递到她手边,见她脸上似有踌躇,道,“这帕子是干净的。” 莫欢讷讷地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侧过身子拭了拭脸庞,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手心,驱散了些许寒气,钝钝的脑子也稍稍清明了些。 “我想再看看了缘师傅。”莫欢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对着净空道。手里的帕子早散了热气,吸了冬日的寒气,好不容易有些暖了的指尖又染上一股寒意。 净空对上她的眼,她眼里带些许哀求,他心脏狠狠地缩了一下,想也没想点头应下。 脸上却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又重新拧了一条,指了指她苍白的唇瓣,“搽搽。” 莫欢不明所以,按着他的意思把帕子覆上去。 唇上的小伤口被水渍一浸,有些疼,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一旁的净空听得眉头一皱。 莫欢摊开帕子一看,玉白的锦帕上依稀可见几点干涸的血迹,点在锦帕边上绣着的一叶天青竹叶上,被温水一浸,微微的散开,在青竹叶上留下点点红迹。 她脸上一热,倒毁了他的一条好帕子。 刚想开口同他致声歉,手里的锦帕又被他换成一碗温热的白粥。 “方才找寺里厨房拿的,你且吃些垫垫肚子。” 莫欢看着净空微微一讶,这小和尚多年不见,倒同以前一般面冷心热,最是会照顾人。 净空被她看得一脸不自在,转身掩了眼里的微动之色,只道:“你稍坐坐,我去看看。”话了,便亲自端了水盆往厅外走,玉白锦帕散在水中,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晃动,仿若他心头微漾的涟漪。 莫欢见他耳根又泛了红,心头暗自狐疑,莫不是自己又是哪里冒犯了他。 她低头吃了一小口,倏地想起来时路上那一遭,抬眼见净空三步并做两步地出了堂厅,颇落荒而逃的意味。 莫欢一时也看不明白他是个甚么意思,她心里只挂念着了缘,只当净空还是同小时候那般,多同她说几句话便会红脸,倒把净空今日的异样搁到一旁去了。 刘功站在厅外头候着,见净空亲自端了水盆,连忙要上前接了,慌张道:“王爷喊奴才一声便是了。” 心头赏了自己一个巴掌,他只当自己进去碍眼,扰了两人说话,却没想着让主子自己干活。 抬眼却见净空止了自己的动作,只听他淡声道:“你去看看净心师兄那里可要搭把手,好了便来回我。” 说完只一手执了水盆,往后排厨房去。 刘功盯着净空的背影,心里暗叹,里头那位姑娘在王爷心里恐怕非同寻常罢。 自家主子但凡能拿出方才的一半对待太后娘娘,也不至于王爷每进一回寿安宫,太后娘娘总能生上好几天的闷气,母子之间更不至于闹出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来。 前些日子寺里监院见了缘身子愈发不好,早早地把一应事物全备齐了。况且出家之人,丧事向来从简,佛音寺里时有老僧人没了,办起这些事倒是迅速。 不过一刻多钟,刘功便进厅来请莫欢。说话间又觑了一眼案几上的粥碗,倒没用多少。 心里不禁暗自“啧”了一声,倒是浪费了主子的一番用心,何曾见王爷紧着旁人吃饭的时辰了,自己倒还没用呢。 见莫欢看了自己一眼,刘功笑着恭声道:“奴才刘功,是王爷身边跑腿的。” 莫欢客气地朝刘功点了点头,知道他是自谦,净空回宫三个多月,近身只跟了他一人,想来是信任之人。 两人转过一处回廊,远远就见净空侯在了缘僧房门口。 想来自家主子是在等着这位姑娘,刘功是个有眼色的,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旁去。 净空抬眼见莫欢款款而来,方才苍白的小脸倒恢复了些,却仍不见多少血色。 多少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进去后恐怕又是一阵心伤,只好把劝慰的话说在前头。待莫欢到了近前才轻声道:“现下已是未初,你再看看我便送你回去。师叔后事自有方丈和师兄料理,你不必挂念。” 见她又咬着唇瓣,这些年也不见她改了这个坏习惯,净空的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来,却不好开口说她,只催促道:“快些进去吧。” 莫欢急匆匆地点了点头,等进了屋子,了缘已经被安置在木棺之中,屋里的僧人都低头念着往生咒。 了缘仪容显然被修饰一番,脸上不见原先病痛之色,只面容详和地躺在棺木之中,身着一件黄色海青,外罩一件大红金线袈。裟。 “生死有定。尘缘化作尘土,魂归西天极乐。施主节哀才是。”净心叹了一声,朝莫欢低声念了句佛。 莫欢见屋内众人神色肃穆,不敢再悲哭出声,只憋了声气点了点头,眼里水光潋滟。 “盖棺罢。”方丈见莫欢见了了缘最后一面,才朝净心吩咐道。 莫欢看着了缘渐渐隐在棺木之中,泪水又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 见僧人抬了棺木往停灵处去,莫欢到底忍将不住哭出声来,连忙用帕子捂了,呜咽声听在净空耳里心头,心下又是一燥。 净空心里发急,早就忘记心头念了好几遭的清心咒,搜肠刮肚只找出一句话来:“你莫哭了,若是哭红了眼,莫大人见了恐怕会忧心。” 莫欢倒忘记了这一遭,以薛氏的精明,恐怕很容易被看出异样来。 被他这么一提醒,莫欢生生地止了哭声,抽了抽秀气的鼻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哭膈。 净空看得一愣,只觉得她这般倒是很难见得,又低声劝道:“头七你若方便,再来祭奠他老人家。” 见她连连点头,脸上又是泪迹斑驳,下意识地从袖中抽了一条帕子来递到莫欢眼前。 莫欢接了却触到一丝湿意。她摊开一看,原是先才那条玉白绣竹叶的锦帕,竹叶上的些许血迹早已被洗净了,抬头迟疑地看了净空一眼。 净空心头一跳,脸上只不动声色地道:“是干净的。寺里找不着一处合适的地方扔了,便收着回去再扔。” 莫欢如今脑袋混沌,只木木地点了点头,带着哭腔道:“既如此,就我来扔了罢。倒饶了师傅一条好帕子。” 净空被她的话一梗,最后点头说了声“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43.惊疑 如今已近年关, 昨儿个夜里又下过雪,寺里的香客并不很多。 莫欢一步三回头地随在净空身边往山门处去。原本她想多留一会儿, 至少在灵堂前为了缘烧些纸钱。净空却挂念着她归家的时辰,忍着不去看她眼里的哀求, 很是坚持地催促她早些下山。 她来时一路被颠得厉害, 原就有些不适, 再加上方才悲哭过甚, 如今暖轿又一路颠簸下山, 不仅把原先的不适全勾出来,又添了几分。 等要下轿换乘马车时,到底忍不住, 急忙避到一处草从处,呕了许多秽物出来,中午的白粥她没吃几口, 如今吐出来的皆是些酸水。 净空见她如此,眉心拧得更紧,连忙上前问询。 看她一脸难受的模样,净空又想起她年幼卧病那段时日里呕药的情形,一时不觉,下意识地像小时候替她轻抚着脊背顺气。 刘功眼尖,连忙让仆从低头回避, 低声狠狠警告了几句, 又从车上拎了清茶水杯递给净空。 这种时候, 自然得劳驾王爷亲力亲为才好。 净空见莫欢扯了帕子轻拭嘴角, 才把清茶递到她跟前给她涑口,“可还好?” 见她点头,才转身朝刘功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净空原想着让她松快一些,再往城内赶。 只是时辰有些紧,莫欢觉得一行人为着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况且晚了又怕让南燕南顺两人担心,到底不好再多逗留。只摇头说自己无碍,反倒催促着净空上路。 经了这么一遭,净空大约也知道她经不得马车颠簸,上车前特地吩咐了赶车的奴仆走得平稳些。 一上了车,净空就递给她一颗暗褐色的药丸子和一小盒碧玉色的脂膏,柔声道:“沈太医给的高良姜丸,好歹缓缓肠胃不适。” 见她接了,又指了指脂膏道,“这个搽在伤口上。” 莫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伤口是什么,不自觉地抚了抚唇瓣。笑着朝净空欠身道了声谢。 净空只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垂眼避开她晶亮的秀眸,心里倒觉得她年幼无拘的样子倒更好些。 等她憋着气吞下药丸,又取一小点药膏,如点唇脂般轻搽在唇瓣上。 抬眼便见净空眉目低垂,手里的佛珠轻转,想同他搭句话,又不好随意扰了他的清静。一阵疲惫上来,只微闭着眼靠在大迎枕上。隐隐觉得额角有些抽疼,眼睛也酸胀得厉害。想来今日哭得太过了些。 又想到方才的窘样全被净空看了去,一时有些脸热。 不过在佛音寺的那段时日里,在他面前出的窘相比得今日更多,心里倒是宽解了一二。莫欢慢腾腾地想着当年往事,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浅笑。 马车里点了炉盆,驱散了些许冬日的寒意。 净空心里不断地念着禅语,却觉得鼻息间总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暖香,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心情,却又被勾起一丝恼人的浮躁。 他抬眼看向对面闭眼休息的莫欢,她的半张脸微陷在白色的狐裘滚边之中,倒衬得脸越发的小了。碧玉簪尾处的流苏随着马车微微晃动,连带些她唇角的那抹浅笑,一同晃动着净空的心神。 这是两人重逢后,净空第一次认真打量她。前几次相见,大多匆匆几句,便又散了。 比得十年前,她脸上的稚气褪了不少,只额间的胭脂红痣越发明艳。行止里少了一些年幼时候的自在随意,倒多了大家淑女的端庄娴静。 马车微微一震,引得她往右边偏了偏头。净空见她似要往右边跌了下去,伸了手要去扶她,不料她自己迷迷糊糊地坐正了回去。 净空讷讷地伸回了手,看着手里的紫檀佛珠,他心中困惑,却也清明,自然清楚心头那股焦躁从何而来。 思及此外,不禁扯出一丝苦笑,暗自叹了口气,他这般情形,何苦带累了旁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伯府三房内,南燕颤惊惊地在厢房内有一针没一针地扎着绣绷子。 时不时地起身往院门处张望两眼,又怕自己的焦急的模样引得旁人猜想,强逼着自己在屋内坐着。 “姑娘呢?”帘门处突然传来一声轻脆的声音。 南燕被唬得一跳,绣花针狠狠地扎进食指,随即冒出一颗血珠子。南燕下意识地吮了吮,抬眼看过去,掀帘进来的是薛氏身旁的大丫头山茶。 “山茶姐姐来了。”南燕连忙放下绣绷子,扯出一张笑脸,很是热情地按着山茶在炕边坐下,又倒了杯热茶递到山茶跟前。“姐姐不是陪着太太在前头施粥,怎么有空到姑娘这里来了?” 山茶捂着茶杯暖了暖手,笑道:“太太在前头忙得脚不沾地,心里担心姑娘和锐少爷午饭,着我来看看姑娘和少爷用了没有?”抬眼在屋内溜了一圈,不见莫欢身影,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姑娘可是歇觉去了?” 南燕心思转了好几圈,担心她进里屋查看,随即呵呵一笑道:“没呢。姑娘觉浅,怕现在睡了晚上走了困。用了饭只说去二姑娘三姑娘那里去坐坐。” 山茶闻言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跟着?太太问起来有你受的。” 南燕见她信了,话倒顺溜了几分,装了不好意思道:“姑娘嫌我啰嗦,不让我跟着,让我守着屋子憋憋话才好。” 山茶轻啜了口茶,笑道:“难怪我一进屋就看你一脸的不自在,原是没人陪你说话,闷得慌了。” 南燕嘻嘻一笑,又往山茶杯里续了茶水,道:“那劳烦姐姐坐下同我多说几句话。” 山茶睨了她一眼,笑道:“太太在前头等着我回话呢。” 说话间便起身要往门外走,南燕心里焦急,想探探薛氏的行程,拉着山茶笑吟吟地问道:“山茶姐姐辛苦了,也不知道前头几时能歇了?” “估摸着快了。” 山茶此话一出,南燕的脸瞬间白了几分,心里不住地发抖。 “不过太太们还没用饭呢!”山茶见南燕一脸仓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蹄子,弄什么鬼呢?” 南燕扯出一抹笑来,“我这不是怕太太回来没见着姑娘,说我嘛。” 山茶斜斜睨了她一眼,知道上次南燕被薛氏好一顿削,心里恐怕怵着她,遂笑着安抚道:“太太吃了饭还得往老太太那里坐坐。估摸着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 山茶这话好歹让南燕心头稍稍安了些,朝着山茶呵呵笑道:“既如此,我差不多时辰便去寻姑娘回来。” 山茶戳了戳南燕的额头,道:“这是正经的。再者外头冷,莫让姑娘到处转悠,受了寒可不好。” 南燕连连点头应是,笑着把山茶送出了院门。转身才暗自舒了口气,回了屋子灌了好几口冷茶才稳住心神。朝着西边双手合十暗自念了好几声佛,喃喃道:“姑娘你快些回来罢。” 还没等她多念几遍,外面的小丫头又报了声“嘉少爷来了”。 南燕好不容易静了些的心,又“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南燕心里暗暗叫苦,只咬牙给自己暗自打气,还是拿方才那套话来应对,盼着能对付过去才好。 “妹妹呢?”薛嘉仁一进屋便找莫欢的身影,眼睛转溜了一圈却只见南燕一人。 “姑娘去二姑娘那里了。”南燕经了山茶那一遭,话应付得比先才更自然。“表少爷不若晚饭时候再来。” 薛嘉仁闻言却俊眉紧皱,眼带疑惑地盯了南燕一眼。 南燕自然察觉到了,倒茶的手一顿,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身把茶递到薛嘉仁手边,镇定道:“表少爷找姑娘有急事,不若先留个话,等姑娘回来,我便告诉她。” 薛嘉仁却把茶杯把炕几上一放,“咯噔”一声把南燕有些虚的心唬得一跳。 南燕不知他是甚么意思,抬眼见他神色莫名,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薛嘉仁盯着自己沉声道:“我方才在路上遇到了莫三少爷。” 南燕被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得糊涂,一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呵呵笑道:“铭少爷最是和逊,想来同表少爷很有话说。” “他身边还跟着莫府的二姑娘三姑娘。”薛嘉仁盯着南燕慢慢道,看着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可是却没见到欢妹妹。” 南燕被他的话一噎,念头一转,扯了嘴角笑道:“想来姑娘又跑去园子里看梅去了,表少爷没遇着也是正常。” 薛嘉仁定定地看着她,平日里温润谦和的模样早已不见,倒添了一丝愠怒,沉声道:“我就是在园子里见到莫三少爷他们的,莫二姑娘说欢妹妹回来歇着了。” 南燕闻言瞬间煞白了脸色,支支吾吾道:“姑娘只说去逛园子了,旁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薛嘉仁见她似有慌色,自然不信她的话,拧着眉头对南燕道:“你说实话,妹妹到底去了哪里?” 若真到园子里玩了,南燕何必这般支吾不清。 薛嘉仁倏地想到前阵子佛音寺一行,还有那位病重的老师傅,仿若一下子想明白了,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把南燕吓了一跳,声音也大了几分:“妹妹是不是去佛音寺”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南燕使劲地拉了拉袖子,眼里哀求之意满满。 “还请表少爷小点声,姑娘再过会子便要回来了。” 南燕见瞒不住,那日佛音寺就是表少爷陪着去的,被看破也是正常,也不瞒着他。眼里噙了泪往他跟前一跪,便说了实话道,“寺里的了缘师傅恐怕不好了,姑娘她要去送送” 薛嘉仁知道若让外面人听见了恐怕不好,连忙扶了南燕起来,又想起姑母向来拘着莫欢,大约能猜到她是偷偷跑出去的。心里大急,低声问道:“妹妹身边可有谁跟着,怎么不回姑母去?” 南燕急得直跺脚,好不容易安了些许的心又仿若要跳出嗓子,朝薛嘉仁哀求道:“表少爷行行好,您可别再问了。” 薛嘉仁只当莫欢是一人出行,越发觉得南燕不靠谱,起身急急道:“我去接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44.烫 薛嘉仁说完便要往屋外走, 南燕担心他瞎嚷嚷,反倒带累了姑娘, 也顾不得规矩,使了劲拉住他的袖子, 把他拦在屋内, 口里低声求道:“表少爷急急忙忙的, 若让人瞧见了, 恐怕这事瞒不住太太。” 南燕见他略有迟疑, 又再接再厉劝道:“表少爷心急,奴婢心里也急。可是姑娘最是念旧的,为了当年恩情, 又怕太太多心,才瞒过太太出此下策。” 薛嘉仁垂眸思量,在屋里焦急地转了两圈, 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南燕道:“可也不能放着妹妹一人出去,若是”后面的话他却也说不下去了,狠狠地瞪了南燕一眼,低声呵斥道:“太胡闹了。” 说到底,还是对当年莫欢被拐一事心有余悸。 当年他不过五岁,欢妹妹被拐的信儿晚了一个月到南边,薛老太太闻言直接厥了过去, 一家人上下知道他最挂心莫欢, 也都瞒着。还是他无意中听到奴仆说话才知道此事。 莫欢丢了大半年, 他和薛老太太也跟着郁郁寡欢了大半年。等莫欢被寻了回来, 那年薛家北上送年礼,薛嘉仁坚持跟着北上。 等他看到有些怔愣的小莫欢时,五岁的薛嘉仁想,等妹妹大了,定要娶她回家,日日守着她,莫让她再丢了。 南燕看着薛嘉仁一脸愁色,自然心头也犯急。自家姑娘打心眼里信着净空师傅,她自然是信姑娘之所信。可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晃十年,人心善变,谁知道这好人究竟会不会变成坏人。 南燕咬咬牙,心思在肚里转了好几圈,事到如今,只能咬紧牙关按着姑娘的心思办事。 只是也不能如此干等着。薛氏指不定没多会儿便要回来了,南燕自认为没有那个能力能瞒得过她。南燕在心里踌躇了许久,抬头看了薛嘉仁一眼道:“姑娘估摸着要回来了,不若我陪着表少爷去小门处侯着,若是有什么情况,表少爷也好替姑娘遮掩一二。” 薛嘉仁眉头皱得更紧,按着他的意思,最好是直接去佛音寺接人,可是如此行事,定要惊动姑母。心里思忖了好几番才对南燕道:“若妹妹申时未归,姑母那里定要说一声才是。” 南燕闻言不禁颤了颤身子,最后点了点头,心头把莫欢念了百八十遍,只盼着她快些回来才是。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石青暗纹绸黑漆马车缓缓地停在荔枝巷内,离得三房的小门还有几步路。刘功手脚利索地在车前放了杌凳,只低垂着头退到一旁去,车内两人说话的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 “了缘师傅的头七,你若要去,派人到王府知会刘功一声。”净空前前后后思量了一遍,虽是不合适,到底把话说出了口,“你若是不方便,我来接你。” 莫欢低低地应了声“好”,刚想言谢,却听他清润的声音又道:“回去用热帕子敷敷眼才是。” 莫欢抬头对上他的眼,净空透彻的眸里隐约印着自己的样子。她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心中惊呼了一声,连忙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只留给他一双白皙的手背。 净空见她如此,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心中隐隐想同她再多说几句话,到底不敢再耽误她归家。起身先下了车,才伸手替她掀起厚锦车帘,温声道:“晚了恐怕莫夫人要着急了。” 莫欢点了点头,裹紧了身上的鹅黄大氅,扶着车门处小心翼翼地踩着杌凳。 只是她一弯腰,身上的大氅被马车前突出的橼子一勾,乱了步调,隐隐要往前栽下去。 莫欢心里暗惊,左手不自觉地往前伸去,想寻找平衡。 净空见她摇摇晃晃的,只当她被马车晃着,人发晕。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扶了她一把,莫欢好歹踩稳了步子,安稳地下了马车。 她想是畏寒的,微凉的指尖陷入他炙热的掌心,却一路烫到他的心口。 净空一时愣怔,指尖触到的一片温热反倒让莫欢更先反应过来,急急地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掩饰地行了个万福礼,口里只客气地称谢。 莫欢大氅里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左手指尖仿若被火烧着了般,捂得右手也微微发烫。 冬日里寒冷,巷子原就没什么人。刘功心眼多,办事又是周全,早早地派人守在巷子前后,不让闲人随意出入。 侯在一旁的刘功偷偷觑了一眼眼前情形,见净空呐呐地伸回了手,嘴里憋着笑,心中暗自乍舌:自家主子这是要开窍了不成? 净空见她低垂着头,素白的小脸半埋在大氅狐裘滚边里,额间的胭脂痣被衬得愈发红艳,露出的玉白耳垂微微泛着粉色。 心里的挣扎让他急忙避开眼,净空剑眉轻拧,刚想开口缓缓眼前有些凝滞的场面,巷子里一声“妹妹”,让俩人顾不上眼前的旖旎暧昧,都转身去看。 莫欢见薛嘉仁身披一件青灰对襟羽缎斗篷,快步朝自己走来,心里暗道一声糟糕。见后头还跟着南燕,直拿眼看她。 南燕朝她点了点头,莫欢才稍稍安了心。 “妹妹,可还好?没事吧?”薛嘉仁从头到脚把莫欢看了好几番,见她红着眼,很是焦急又问道,“谁欺负你了?”目光不善地往净空还有刘功身上瞪了几眼。 莫欢见他如此,扯了扯他的衣角,看着他连忙摇头,微微一笑安抚道:“我无事,让表哥担心了。” 刘功冷眼瞧着,见薛嘉仁眼里敌意不减,暗自咬咬牙,还了薛嘉仁一眼。心里微微不屑,有王爷在,谁能欺负得了胭脂姑娘,哪里轮得到你这个楞头小子上窜下跳的。 抬眼见薛嘉仁和莫欢俩人颇为熟稔亲昵,刘功心中遂警铃大作,他们主子莫不是遇着劲敌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按着王爷这个木讷性子,恐怕任重道远呐。 薛嘉仁自然是识得净空的。莫欢话音一落,他的视线在俩人间来回睃巡了几次,心中各种疑虑皆涌上来,却不好开口询问。 方才相对而立的情形如同如鲠在喉。净空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可妹妹脸上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是他隐隐期盼的。 薛嘉仁打量了净空一眼,若是俗世中人,必是倜傥风流人物,恐怕会引无数女子痴慕。 可是见他眉目淡然,手里佛珠轻转,仿若最虔诚的佛门子弟,又容不得他人一丝遐思。 薛嘉仁心底的疑虑稍减,最后朝净空微微点头示意,只淡淡道:“多谢净空师傅相送。” 刘功见他在王爷面前如此失礼,瞪大了眼珠子,刚想厉声呵斥他“放肆”,却被净空一个眼神生生止住,低垂着头撇了撇嘴,心里恨恨道:好个楞头小子,日后亏得要吓死你。 薛嘉仁敌意满满,净空自然能察觉到,见他站在莫欢身边,脸上颇有示威之意。 手里的佛珠沾了冬日的冷意,微动间冷意蹿过指尖,把他心头方才那抹微烫彻彻底底地浇了个透,净空喉间哽着一丝苦涩,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回了个佛礼,便不再吭声。 南燕不笨,知道这个王爷行事低调,又有莫欢给她使眼色,行礼时依旧用法号称他。 南燕见到莫欢全须全尾的回来,悬了半天的心好歹落回肚里。也顾不得净空和薛嘉仁俩人之间僵持的场面,欢喜地上前把莫欢仔仔细细的查看一番,见她眼睛发红微肿,猜到那位老师傅恐怕已经不好了,姑娘此行,倒全了当年一番情谊。 莫欢见南燕大松一口气地模样,知道自己此番行径让她担惊受怕,轻拍了她的手低声安慰道:“原是我的过错,回去给你赔不是,也给你哥哥赔不是。” 南燕见她手指发凉,暗恼方才出门应该带个手炉才是,连忙替她搓了搓手,又见她脸色发白,心疼道:“姑娘可是冻着了。” 莫欢摇了摇头,抬头见薛嘉仁警惕地看着净空和刘功俩人,知道他不知净空身份,又怕他冲撞了贵人。 遂往薛嘉仁跟前一站,朝净空盈盈福了福身,浅笑道:“今日多谢净空师傅相助,只是日头渐晚,不好耽误了您的行程。” 方才刘功无意提了一句,太后娘娘今晚召净空进宫用膳。 净空对上莫欢明眸,也不去理会薛嘉仁的敌意,双手合十朝莫欢点点头,温声道:“施主稍安,贫僧告辞。” 刘功伺候着净空登了马车,才笑嘻嘻地朝莫欢拱了拱手,“姑娘,我们先告辞了。”又瞪了薛嘉仁一眼,才让车夫驾着马车离去。 薛嘉仁冷眼瞧着马车慢慢驶出巷子,心中疑虑愈发深了,这个净空师傅,想来不是普通僧人,又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 转头见莫欢视线还焦灼在远去的马车上,一股焦躁浮上心头,话里万分不赞同道:“妹妹真要出门,喊我陪你去便是,怎可。”怎可随意让一个外男相送,这话到底不妥,薛嘉仁想了想又换了句,“若是遇着个狼子野心的,可如何是好?” 莫欢收回视线,抬头见薛嘉仁不见往日温润,多了一丝急躁。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可他对净空的议论让她心里微微不适,只浅笑道:“表哥念书要紧,没得为了我的一些小事烦劳。” 莫欢大氅里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直直地对上薛嘉仁的眼,最后还是添了句:“净空师傅他是好人。” 薛嘉仁闻言心头一滞,眉头拧得更紧,想开口再说,一旁的南燕见俩人再说下去恐怕要坏了话头,她心里又担心薛氏那头的动静,遂笑呵呵地催促道:“巷子里冷,姑娘少爷快些进去吧。”又对着薛嘉仁道,“姑娘冻着了可不好。” 一句话便捏住薛嘉仁的命门。此处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把心头的燥意撇到一旁,护着莫欢进了小门。 柳婆子见莫欢几人进来,笑呵呵道:“姑娘回来了。” 莫欢抬眼见南燕朝自己眨眨眼,知道是她替自己捏好说辞,只匆匆的点了点头,也不去看柳婆子,只朝南燕道:“给几位妈妈一吊钱,大冬天里的辛苦妈妈了。” 柳婆子笑呵呵道:“方才表少爷已经赏过了,姑娘又赏了饭”见南燕看了自己一眼,柳婆子机灵,知道他们歇空吃酒的事不好大声嚷嚷,不然就浪费了姑娘一番好意,遂笑道,“姑娘又赏了,倒让姑娘破费了。” 南燕笑吟吟道,“妈妈别客气了,我先伺候着姑娘回去,回头就给您送来。” 柳婆子自然连声应好,见莫欢款款而去的身影,身旁还跟着太太舅家的表少爷,心里暗叹一声,俩人若是能凑成一对,倒是一副好姻缘。 莫欢原是催促着薛嘉仁赶紧去前头念书,可他坚持要送自己回屋,莫欢扭不过他,遂应了下来。 俩人才将将走到院里,却碰上迎面而来的薛氏,南燕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太太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45.情窦(含入v通知) 南燕心里犯怵, 好在姑娘赶在太太前面回来了,只是如今姑娘这副模样, 恐怕太太也要疑心。 主仆二人皆是一个想法,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问安。 “这是怎么了?”薛氏趁着莫欢起身的空档, 自然瞧出女儿的异样。微肿的眼睛, 显然是哭过的。见女儿身旁还跟着外甥, 狐疑地往俩人身上看了看。 说话间伸手拉过莫欢, 见她手是冷的, 把自己的手炉塞到莫欢手里,才转头瞪了南燕一眼,这丫头愈发的不靠谱了。 莫欢垂着头, 敛了脸上悲愁之色,不敢去看薛氏的眼。心里踌躇了好几番,不知如何作答。说自己摔了?跌了?所以哭鼻子了。想想怎么都不靠谱。 一旁的薛嘉仁却上前一步, 对着薛氏挠了挠头,愧疚道:“原是我陪着妹妹到园子里去顽,说了几句话让妹妹生气了,才惹得妹妹掉了泪。” 薛氏见女儿脸色不好,外甥又一个劲的赔着笑,心里信了几分。女儿这幅模样却是少见,薛氏怎么可能不心疼, 只又怕他们俩人拌了嘴伤了情意, 遂把莫欢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对着薛嘉仁笑道:“你妹妹被我惯的脾气愈发大了, 若她真有不对,你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 薛氏此话一出,引得身旁的山茶和周善家的捂嘴轻笑。 薛嘉仁闻言连道不敢,只说原是他说话不当心。 薛氏听他这般讲,眼里笑意更盛了几分,薛嘉仁自小护着让着女儿,她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莫欢垂着眼,虽说薛嘉仁替她解了围,她心里感激。却怕他和薛氏再说下去,引得薛氏误会,便趁空打断俩人说话,挽了薛氏的手,关心道:“前头施完粥了?娘用过饭不曾?” 薛氏见她话插的生硬,只当女儿是臊了,随即笑吟吟地看了眼莫欢,不答反问道:“我可是扰了你们两个说话?” “娘说什么呢?”莫欢连忙摇头,话里不自觉带了些许撒娇之意,抬头却被薛氏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的心里一个“咯噔”。 还没等莫欢细想,薛氏身旁周善家的却笑道:“有个小乞儿取粥时不甚滑了手,撒了太太一裙角,太太回来换过衣裳就要再到前面去。” 莫欢感激地看了周善家的一眼,知道她这是帮忙转移话题。才低头去看,薛氏桃红内裙的裙摆处印着好大一块水渍,朝薛氏甜甜笑道:“我陪着娘去吧。” 薛氏看了旁边的外甥一眼,少年的眼光都焦灼在女儿身上,偏生她家姑娘是个不开窍的。薛氏笑道:“自有丫头们伺候着我,轮不着你操心。”转头又盯了南燕一眼,颇有警告之意,“好好伺候着姑娘回去,下次再这么冷着姑娘,可仔细你的皮儿。” 南燕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低头应是。 一旁的薛嘉仁见他们主仆二人皆垂着头,朝薛氏拱了拱手道:“姑母自去忙,我送妹妹回去。” 薛氏闻言眼里含笑,也有心让他们两个好好处处,便不再紧着莫欢规矩,遂点了点头,才扶了山茶的手转身去了正屋。 三人见薛氏走了,都暗暗舒了口气,南燕大冬天里还吓出一身的冷汗。莫欢朝薛嘉仁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福了福身笑道:“今日多谢表哥替我解围,表哥也去忙吧,莫耽搁表哥念书。” 薛嘉仁的心不禁沉了几分。自那日送了那个木偶,每次他还没同妹妹说几句,妹妹只催着他去念书。有时他觉得莫欢是关心他,有时又觉得莫欢是疏离他。 这阵子薛嘉仁颇是患得患失,女孩的一言一笑时不时出现在梦里,偶尔念书时一个闪神,脑子里一阵空白,只剩下莫欢娇俏的模样。 他反反复复地琢磨了许久,可今日巷子里那一幕,他隐隐觉得表妹的疏远远大于关心。薛嘉仁原先盼着她情窦早些开,好能理解自己一番情意,现如今,他却盼着莫欢依旧如以前那般,即便是小孩子心思,也能和自己多些亲近。 思及此外,薛嘉仁心头发涩,想问莫欢诸多话,想问她是不是心中已有人,想问她是不是心慕那个和尚,想问她若是他要娶她,她愿不愿意。 话在心头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咽进肚中。喉间仿若哽着千斤重的东西,强撑着笑脸道:“那妹妹要怎么谢我?” 莫欢微讶,末了淡淡笑道,“表哥想要什么?” “不若妹妹给我绣个荷包吧!”薛嘉仁又想起她前几年欠着他的那个香囊,遂比了比手指道,“妹妹可得抓紧了,再添了这个,就欠了我好几个了。” 莫欢脸皮厚了好几年,不差再添一层。便笑着应下,“表哥不嫌我手慢就好。” 薛嘉仁看着眼前笑意吟吟的女孩,秀眸里透着一丝娇俏,眉间淡淡的愁色也掩不去她的明媚。薛嘉仁觉得自己的心又陷了几分,咬牙暗自督促自己再用功些,在姑父面前搏个好印象,求娶莫欢时方能多添一些助力。 莫欢自然不晓得少年心中百转千回的想法。 等送了莫欢进屋,薛嘉仁只吃了一盏茶,便起身要走。一来丫环婆子们正备着莫欢梳洗之物;二来,自己再坐下去,妹妹恐怕又要催他去念书了。 见莫欢要送他,薛嘉仁脚步一滞,转身对上她的眼,语气认真道:“今日妹妹算是一了心愿,今后行事莫要如此莽撞,好歹想想姑母” 想想他,后面的话薛嘉仁没有说出口。见莫欢垂头低低地应了声,却看不清她的神情,薛嘉仁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却不好再多言,遂沉了沉心思,才转身出门。 等薛嘉仁出了屋子,莫欢才松了身上紧绷的弦,脸上强撑的笑脸也垮了下来。 南燕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疲惫,催促道:“姑娘,水备好了,泡泡好松散松散。”说话间又替莫欢散了原先的堕马髻,只用一根轻简的银簪把一头青丝挽了起来。 “姑娘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条帕子?”南燕替莫欢收拾衣裳时,一条玉白锦帕顺着她抖动衣裳的动作飘飘而下,落在她脚跟前。南燕俯身拾起,样式是她不曾见过的。作为莫欢的贴身丫头,主子有多少东西,南燕心里都是有数的。 莫欢瞥了一眼,原想开口让南燕烧了,脑子倏地浮起净空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另一番:“原是筠姐姐给我的,你不知道。”想了想又道,“你浆洗好了,烘干了给我。别给小丫头,毛手毛脚的,坏了倒辜负筠姐姐的一番好意。” 南燕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应下。转身见自家姑娘轻靠在浴盆边上,白皙的凝脂被氤氲的水汽薰晕成淡淡的娇粉,眼神滞滞地看着水面。 “姑娘,”南燕轻唤着了一声,按着莫欢的吩咐绞了条热巾帕替她覆在眼睛上,“我就坐在外头,好了姑娘喊我一声。”说完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姑娘沐浴时,向来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着。 酸胀的眼睛被热帕子一捂,稍稍缓了些疼意,一阵疲惫缓缓而上。莫欢怔怔地想着,有些事情,恐怕要尽早探探薛氏的口风才是。 三房正屋里。 周善家的从山茶手里接过一条绯红牡丹锦缎裙,伺候着薛氏换上。她原是薛氏的陪嫁丫头,后来和莫征的小厮周善看对了眼,薛氏便做主配给了他。周善家的嫁了人虽不在房里伺候,仍是薛氏倚重之人。 “你说这样子好不好?”薛氏垂眸看了周善家的一眼。 周善家的半弯着腰替薛氏抚了抚裙角的皱褶,薛氏问话,虽没明说,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周善家的直起腰来对着穿衣镜里的薛氏笑道:“依奴婢看,太太想的是极好的。这女子不求夫家显贵,只求夫妻俩人同心同力。” 薛氏的心思她早早的就看出来了,太太娘家是富贾之家,二太太为人和善,又有舅老爷和薛老太太在,姑娘性子又好,婆媳之间想来也能和睦。太太自己在莫家受了不少苦,自然不想姑娘也受婆媳之间缠斗之苦。 周善家的又伸手替她正了正凤钗,觑了薛氏一眼,又接着道:“表少爷的心思太太都是知道的,只是” 只是欢姐儿却傻傻地不知回应。薛氏心里了然,若是情窦未开,过些时日开了窍就好了。若是欢姐儿没这个意思,这个恐怕就不好办了。 薛氏细细地想着两人平日相处的模样,倒觉得女儿在儿女之情方面太迟钝了些。她心里暗处叹了口气,淡淡道:“再看看,情谊是处出来的” 周善家的笑着点头称是,又捧了一盏红枣薏米羹递到薛氏跟前道:“太太好歹吃些热的。”太太今日完全是苦劳力,出了这么些力气,好名声还不是大房全占了去,可不去也不行,从早晨忙到现在,一口热的都没来得及吃上。 薛氏接过吃了一小口,思忖了会儿才抬眼对周善家的道:“姑娘那里留着些心眼,虽说不拘着,也不能坏了规矩。”怕女儿不开窍,又怕女儿越了矩。 薛氏只觉得心头一阵烦躁,儿女们日渐大了,婚事自然提上议程,又想起荣禧堂里的莫老太太,恐怕又要一番缠斗。薛氏心中暗自念佛,只盼着万般顺意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46.明媚(入v三合一) 腊月廿九。 北风日紧, 昨晚上一场鹅毛大雪扬扬洒洒,直到今晨才停。掩映梨花千树雪, 夏日满是碧绿的拢翠山也裹上一层银白,堆冰砌玉, 仿若白瀑倾泄而下。 一大一小两串脚印从佛音寺后厨绵延向前, 直往拢翠后山而去。刘功捧着祭品, 远远落在后面, 看着前头一白一黑两道身影, 心中颇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希冀。 莫欢一身宝蓝领月白底绿萼梅印花圆领袍,下着青灰撒花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乳白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头上只梳着简洁的飞燕髻, 掩在雪帽之中。出门前,南燕往她手里又塞了个珐琅祥云纹手炉,生怕她冻着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净空身旁, 脚上掐金云红羊皮小靴踩在积雪之上,发出“簌簌”声响。 莫欢步子小,又走得慢。 空长了这些年,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年幼的记忆涌了上来,净空的嘴角不自觉地轻翘了起来,如同幼时那般放慢了步子将就莫欢的脚步。 莫欢自然能察觉到,转头朝净空感激地看了一眼。见他含笑的嘴角似有揶揄, 也不在意, 心中却暗道难得。 她年幼在佛音寺时, 经常跟在小和尚屁股后面到处乱逛。三岁的时候她人小腿短, 时常对着小净空的背影望洋兴叹,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实在不行,索性扯了嗓子喊他停下等自己。 如此来来往往好几回,后来若她跟着,七岁的小净空好歹会主动放慢了步子等她。 “前边就到了。”净空看她小口地喘着气,一小团似有若无的白气从她樱唇边微散而出,他下意识转眼避开。 今日是了缘头七,莫欢心里挂念此事。伯府上下都忙着明日除夕祭祖一事,薛氏也不得空顾着她。莫欢依样画葫芦,按着原先的法子,顶风作案趁乱又跑出来一趟。南燕扭不过她,咬牙应了。想起日前惊险,只反复叮嘱莫欢未时就要回来。 拢翠后山原只孤零零的一块金禄之墓,现如今,旁边又多了一拢黄土。白雪掩映之下,也看不清新土旧土,只簇新的墓碑方道生命之逝。 莫欢眼眶泛红,到底不敢再落泪。生怕今日归家,遇着薛氏不好交待。见两人墓碑上落了雪,伸手要去掸干净,只是纤细的手指还未碰到雪粒,袖子却被轻轻一扯。 莫欢下意识地转头看他,净空却他淡淡道:“小心冻着了。”说话间,麦色的大掌只轻轻几下,积雪便被抚了去。 后头的刘功终于赶了上来,连忙把果品祭品摆上,又燃了两柱香递给两人,手脚利索地把火盆生了起来,远远地退到一旁去。 “他们生前颇为投缘,方丈便让俩人做了伴。”两人上了香,净空看了眼墓碑,一边不紧不慢地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一边对着莫欢轻声道,“无论西方极乐,还是阴曹地府,好歹有个一起说话的,总归不是孤身寂寥一人。” 莫欢往火盆里放了些许纸钱,才抬眼对上净空清透的眸子,他眉目虽是淡然舒展。她却隐隐感觉到他身上一股孤寂之意,她一时分不清净空方才的话是说了缘金禄,还是感慨自己境况。 莫欢垂眸思忖,她偶尔听范筠和兰芝说起朝堂后宫八卦,大约知道他同太后之间的龌龊。想开口询问一二,却怕自己多有冒犯。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静寞,火盆里的干柴偶尔蹦出一丝火星和小小的霹雳声,不一会儿便又消失在山林中。。 过了好一会儿,净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颇有踌躇,莫欢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净空想到心头之事,话里不禁带了温柔,对着莫欢淡淡一笑,道:“这些年来,多谢你时常来祭奠金禄。” 今年冬至,他抽空来给金禄扫墓,远远便见两人在墓边忙活着。到了近前才知,是一对父子,模样老实,正忙着锄金禄墓边的杂草。 净空问了好些个话,父子两人才支支吾吾说是主人家让来的,旁的便不再多言。再三追问之下,年轻的那个吞吞吐吐说每年清明冬至皆要来一次。 净空倏地想起几年前,他云游在外,经过佛音寺宿了一夜。祭奠金禄时,他以为坟前会杂草丛生,却是时有人打理的模样。他只当是了缘师傅时常来寻金禄说话,不曾想里头还有一遭。 知道两人没说实话,到底是好意,便不再多加追问。那日去接莫欢,见着南顺,净空一眼便认出来了。他这才知那父子两人口中的主人,是莫欢。 莫欢闻言一惊,粉晕悄悄从耳迹蔓延而上,心里颇有窥探他人的羞愧感,只好扯了嘴角笑道,“这不是让你放心到处云游嘛。” 说完连忙低头去拿纸钱掩饰心中的羞窘,不料最后一张在净空手里。 净空大约是瞧出来她的异样,不紧不慢地把纸钱递到莫欢手边,见她接了,才低低的“嗯”了一声,隐隐带着笑意。 低沉声音带着些许磁性,引得莫欢耳膜一阵发麻,她只觉得双颊烫的能烧人,不知道是这火盆的火烤得,还是南燕给她穿的太暖和了些。 其实净空从未同她提起过金禄,那次她偷偷跟着小净空到了后山,回去她问了了缘才知道他们两人的情谊。 那时候莫欢才明白,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小和尚为何如此悲恸。 年幼起他身边只金禄一人,等金禄走了,他可不是成了孤苦无依之人,佛音寺终究是佛门之地,给不了年幼的净空依赖和安全感。 思及此处,莫欢抬眸看向净空,目光不自觉带了些许心疼。他原本可以鲜衣怒马,过荣华肆意的生活,却遁入空门,青灯古佛,还是在他襁褓之中。现代的话来形容,完全是“被出家”的节奏。 莫欢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故事,也不知道他怨不怨。如果是她,她定会怨的。 踌躇了许久,莫欢才斟酌着字眼,对着净空道:“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净空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顿,对上她带着怜惜的眼神,一下子便懂了她的意思。 原是在宽慰自己,又想起她月前那一句“安好”,净空心头微热,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眉梢间的寂寥也一隐而去。 嘴上却不多说,依旧低低地“嗯”了一声,倒把莫欢弄得更窘迫。 莫欢垂眸轻轻地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心里暗叹这净空从小到大聊天的技能一点不见涨。也不知道出门云游怎么能化得到缘,思忖间又抬头看了净空一眼,暗道定是这副好皮相的功劳。 莫欢索性不去理他,只弯腰拾了一根木枝,轻轻翻动火盆里未烧到的纸钱。 静悄无声间,雪珠子又断断续续飘飘而下,远处的刘功连忙跑到近前,把一把伞递到净空手边,口里告罪道:“奴才疏忽,只带了一把伞来,还请王爷姑娘稍候,奴才再去寺里借一把来。” 净空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刘功倒是难得的“不周全”一回。 刘功脸上依旧挂着笑,不露分毫异样。 净空撑开伞往莫欢头上一遮,才对着刘功淡淡道:“不必再折腾了,我们该下山了。”上车时他便问过她的归家时辰,耽误了恐怕不好。 刘功笑嘻嘻地应了声“是”,嘴上又道:“既如此,奴才先去备轿。”见自家王爷点头,刘功行了礼,一溜烟的跑了老远。 “走吧。”净空把手上的桐油伞往莫欢那处倾了倾,俩人离了半臂有余。没多会儿,净空身上玄色大氅左半边便落了不少雪。 莫欢自然瞧见了,脚步微微一顿。伸手把伞往净空的方向正了正,下意识地近了他一步。 净空脚步也随之一滞,垂眸看她。 女孩明艳秀丽的小脸掩在雪帽之中,娇俏的眼里带着明媚的笑意,话里颇有调侃之意:“王爷,还请将就一下。”又指了指他左臂处的雪珠子,“快掸掸,湿了可不好。” 今日他没有像平日里身着海青,大氅里头是件浅蓝五爪金龙亲王服,想必下山后定有要事,恐怕是要进宫去的。 净空原想顺着她的意思去掸雪珠子,拿着伞却腾不出右手来。只好把伞挪到左手去,又怕雪落在她身上,来不及多想,下意识转身同她对面而立。 这一来,俩人比的先才挨得更近了些。 伞下空间逼仄,净空修长高大的身影直直盖在莫欢头顶之上,隐隐有些压迫之感。 莫欢抬眸去看净空,他薄唇轻抿,刀刻般的侧颜带着坚毅,英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道暗影。年方十七的他,想来经了不少磨砺,眉眼间褪了稚气,和家里的几个哥哥一比,净空多了许多成熟稳重。 净空掸完身上的雪珠子,转头去看莫欢,才觉得俩人挨得太近了些,他甚是能感觉到她清浅的呼吸被雪天化成白雾,轻拂在他脖颈间。 净空的喉结不自觉的动了动,想退开些,可一对上莫欢明媚的笑眼,他的步子却怎么也后退不了。一时定定地任由她打量,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手背被冻的一片冰凉,可他的掌心,却汗湿一片。 莫欢倒是没有那么多心思想法,见他理好大氅,朝他笑道:“我们走吧。” 净空低低的应了声。俩人才抬脚往佛音寺去。身后雪花簌簌,没多会儿便把雪地里几串脚印掩了去,只留天地肃穆,林风萧瑟。 马车静静停在荔枝巷内,净空见今日没人接她,很是坚持地送她到小门处。 莫欢敛着鹤氅,朝净空深深一福,眼里感激满满,“多谢师傅周全。” 净空俊眉轻拧,她言行里的客气让他心头微涩。 净空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刚要开口说话,莫府的小门倏地打开,传来一阵厉声。 “欢姐儿” 莫欢心头一跳,转身去看,是薛氏。 薛氏方才见着两人相对而立,举止颇为熟稔。放眼过去,巷子里停着安亲王的马车,又想到女儿出门这么些时辰,万般想法皆涌上心头,脸色愈发沉了下去。 之前她觉得南燕不靠谱,又怕女儿和嘉哥儿表兄妹两个相处越了规矩,所以在女儿身边多留了个心眼。没成想让她撞到这等事情。薛氏心中愤恨异常,看着净空的眼神愈发不善。 但凡被有心人瞧了去,她的欢姐儿可怎么办。他是天潢贵胄,无非添个风流的名声。旁人只会议论女孩子的不是,这世间女子行事本是不易,外人的唾沫尚且能淹死人,她的欢姐儿不过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受得住。 周善家的跟在薛氏身后,见自家太太一脸怒容,又见安亲王负手而立,神色不明。周善家的背地里轻轻地扯了扯薛氏的衣角,提醒着她莫要冲撞了贵人。 薛氏深吸了两口气,到底碍于净空的身份,不敢质问,抚了抚胸口强自压下怒火。带着周善家的和山茶上前朝净空一礼,“殿下千秋。” 一旁的刘功得了净空示意,赶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薛氏依旧行了全礼才起身,转头低声吩咐山茶道:“带姑娘回去。”话里不容置疑。 “娘”莫欢见薛氏寒着一张脸,柳眉紧拧,想来是气得不轻。 薛氏心头有气,也不去理她,身旁周善家的朝莫欢使了个眼色,山茶也轻轻拽曳着她的衣角,让她听薛氏的话行事。 莫欢心里不安,既挂念着南燕,又担心薛氏和净空起了冲突,有心辩解两句,可巷子里又不是说话的地方。 心头忐忑看了净空一眼,见他眼带安抚地朝自己点头,才悬着心转身跟山茶进了门。 “山茶姐姐,你好歹同我透声底。”莫欢一进门,就抓着山茶的袖子问道,“太太怎么就知道” 后面的话没说山茶就懂了,又怕道出实话让姑娘心怀芥蒂,反倒误了太太一番心思,遂道:“太太见姑娘这几日闷闷的,原想带姑娘去点翠斋挑些首饰,谁知不见姑娘人” 莫欢心头存疑,按理说薛氏应当在大房那里忙着祭祖一事才对,这个时候哪里有空,会想着带她出去。 山茶看莫欢脸上颇有疑色,一边扶着她往院子里去,一边换了话劝道:“姑娘怎么能瞒着太太一个人跑出去,太太先才以为姑娘又丢了,差点厥过去。” 这是实话。山茶心头叹了口气,当年四姑娘走失一事简直是太太心头梦靥,今日出了这遭事情,太太下意识往最坏的方面想。 原本遇事向来镇定的薛氏瞬时就慌了手脚,还是周善家的在一旁劝着,薛氏才稍稍稳住心神,把南燕好好拷问了一番,才知是去了佛音寺。一边派人去追,想来同他们错过了。一边又亲自在小门处守着,所以才有方才那一幕。 莫欢闻言心里狠狠一揪,她这是往薛氏旧伤口上扎刀子了。 又思及南燕,连忙问道:“南燕怎么样了?”薛氏都亲自逮她了,南燕那里恐怕也落不着好。 “哎呦,我的好姑娘,这个时候你还念着那个小蹄子。”说话间便到了莫欢厢房,山茶伸手替她打了帘子。 莫欢在屋里睃巡了一圈,也不见南燕身影。她欢心里惶恐,看了山茶一眼。 山茶往莫欢手里塞了盏热茶,知道她念着丫头,安抚道:“姑娘好歹听奴婢一声劝,太太如今在气头上,头一个要发落的就是南燕。姑娘切莫再拧着太太了。” 莫欢瞬间白了脸色,抖着声音道:“太太罚她了?”说句实在话,如果薛氏授意,分分钟可能直接发卖了南燕。 山茶叹了一口气,只当莫欢年纪小,吓得不轻,又低声道,“怎么着也得姑娘回来,太太才会处置她。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那是在要太太的命啊。” 莫欢闻言垂了头,穿了十年,第一次种种惶恐不安接踵而至,有对薛氏和南燕的愧疚,隐隐又有些愤懑不甘。 搁在现代,她不过是出门走了一圈,到了这里,反倒成了罪过。 莫欢心头的苦涩翻涌而上,如今她能做的,就是乖乖等薛氏回来,不管怎么样,总要争一争。 荔枝巷内,薛氏和净空对峙而立。 净空和莫欢方才那一眼,搁在薛氏眼里,颇有含情脉脉的意味。思及此处,薛氏心中怒意更盛,脸上却撑起笑脸道:“小女无状,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海涵。” 净空一眼便知道薛氏恐怕是会错意,却不好上赶着去解释,只好道了声“无碍”。 薛氏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留了许久的指甲陷入掌心,提醒自己莫要失礼。复又满脸挂笑,歉意道,“外子还未下值,寒舍鄙陋,唯恐怠慢殿下,待外子归家,定会上门请罪。” 这是在打发人了。 一旁的刘功暗自乍舌,一时摸不清在莫三太太是没见识,还是爱女心切,胆敢如此以下犯上。 若是旁人,他早就出声呵斥,可如今,刘功偷偷觑了净空一眼,王爷都没发话,自然轮不到他聒噪。 话到如此地步,净空只好告辞。薛氏见净空的马车出了巷子,才显出满脸怒色,朝周善家的道:“去姑娘屋里。” 莫欢坐在炕上忐忑不安,手指不住地抠着珐琅手炉纹雕。抬头看了一眼山茶,颇有些气馁。除了南燕,薛氏想来把她房里的几个二等丫头全部都拘到旁处去了,只留山茶陪着自己。 “山茶姐姐”莫欢到底坐不住,想再找山茶探探口风,却见那厢帘子微动,薛氏怒气冲冲地进来。 莫欢连忙起身行礼,薛氏撇过头,也不去理她,只坐在炕上抚着胸口生气。 周善家的跟在薛氏身后,一边替薛氏抚背顺气,一边朝莫欢努了努嘴,示意她赶紧认错。 莫欢心头不安,薛氏在她面前向来是慈爱模样,便是当着她的面发落下人,或者从大房那里憋了满肚子的火回来,她也不曾见薛氏气成这样。 “娘,我”莫欢几不可闻地唤了薛氏一声。 “你给我跪下!” 莫欢见薛氏额角青筋凸起,担心她气坏了身子,遂顺着她的意,直直地跪在她的膝前。 薛氏见女儿低垂着头,只当她心中有愧,又怕她做出甚么出格之事,心中怒火倏地更盛,狠狠地拍了拍炕几,拧着柳眉对山茶道:“把戒尺拿来。” 山茶心头一个咯噔,见薛满脸怒火,不敢有违。 “你今日这番,成何体统!” 戒尺“呼呼”两下,落在莫欢的掌心,白嫩的手掌瞬间肿得通红。这副身子实在太娇嫩了些,受不了些许皮肉之苦。 薛氏想是气极了,那两下当真用了实打实的力气。 十指连心,莫欢疼得直掉泪,却紧咬着唇,通红着眼不敢哭出声。颇有些犯倔的意味。 薛氏见莫欢如此,气的心口犯疼,眼眶也泛了红,那两下落在欢姐儿手上,更落在她心上。 “太太”山茶见薛氏手里戒尺又要扬起,连忙出声劝阻。 姑娘娇贵,哪里受得住,打坏姑娘不说,到时候头一个心疼的还是太太。 抬眼见周善家的朝自己摇了摇头,山茶不明所以,难不成任由太太伤心后悔不成。 下一瞬却见薛氏扔了戒尺,伸手狠狠地拍了莫欢两下,泪水扑簌而下,哭道:“你这个孽障,你是在要我的命呐。你若是再丢了,我也随你去得了” 一旁周善家的连忙给山茶使了个眼色,山茶掀了帘子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喊了小丫头备好梳洗之物。 见母女两个相对而泣,周善家的连忙扯了帕子要替薛氏拭泪,一边劝着莫欢道:“太太这些年来把姑娘看得牢牢的,唯恐姑娘再丢了。姑娘年纪小,不知世故,府里都有耍滑黑心眼的,更何况外头。” 见薛氏推开自己的手,周善家的心里微微一笑,退到一旁去。 “娘”莫欢见薛氏抚着额角落泪,心中何尝没有愧疚,跪着膝行了两步,抚着薛氏的手,带着哭腔呜咽道:“您别气了。” 薛氏把莫欢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见她手掌通红,泪落得更急,暗恼方才自己疯极了才下这般狠手。 周善家的连忙伺候着母女俩人梳洗,之后便退到屋外去,留太太和姑娘俩人自己说话。 “你要去哪里,总归得和我说一声。”薛氏拿过消淤膏替莫欢揉着掌心。见莫欢乖乖点头,又想起方才巷子里那一幕,到底是她心头的一块疙瘩,见屋里没旁人,对着莫欢慎重道:“你和安亲王” “没有,娘想多了。”莫欢连忙摇头,见薛氏依旧满怀疑虑地看着自己,莫欢直直地对上她的眼,咬了咬牙道:“净空师傅是佛门之人,女儿断断也不会心怀此念。” 既如此,又为何频频去佛音寺。安亲王归朝前又是佛音寺的僧人,容不得薛氏不多想。 莫欢见薛氏垂眸思量,怕她在净空一事再纠结,她心里又挂念着南燕,遂小心翼翼问道:“娘,南燕她” 薛氏柳眉一竖,厉声道:“你莫提她,我第一个发落她” 好不容易稍稍缓了气氛,母女间又是剑拔弩张。 “可是”莫欢斟酌着字眼待要再说,周善家的这时却掀了帘子进来,看了莫欢薛氏一眼才低声回道,“太太,安亲王来了。” 怎么去而复返呢?薛氏只眉头一拧,狐疑地看了莫欢一眼,才转头对周善家的道:“请到厅上去,让周善小心伺候着。” 莫欢看着薛氏的神情,心头一个咯噔,薛氏显然是不信自己方才说的话。可她也不知道净空为何又折回来了。 见薛氏起身往外走,莫欢后脚也要跟上去,却被山茶一拦,话里微微有哀求之意:“好姑娘,还求您在屋子呆着吧。太太如今在气头上,姑娘好歹也想想南燕。” 莫欢只觉得一阵气馁,这都是什么事啊??!! 净空挺直腰背,端坐于厅堂正首黑漆描金五蝠云纹靠背椅上,垂眸思忖,手里的佛珠微动。 “王爷稍坐,太太马上就来。”周善毕恭毕敬地端上茶盏,朝净空躬了躬身,见他点头,才轻手轻脚地退到一旁。 刘功站在净空身后,看着他捧起茶碗轻啜一口,水汽氤氲,刘功瞧不清净空的神情,也摸不清他是什么个心思。 马车明明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王爷却又让折了回来,宫里圣上还候着王爷议事呢,为着祭奠老师傅已经耽搁不少时间,再下去,恐怕会误了时辰。 要他说,自家王爷行事也太不拘,按着莫三太太今日摆的脸色,多少都能治她个不敬之罪。刘功心里直哼哼,若不是看在莫大人和莫四姑娘的份上,恐怕王爷也不会来看她的冷脸。 想到莫四姑娘方才一脸错愕与惊惧之色,又想到莫三太太的一脸怒色。 刘功的心思转了好几道,看着净空五爪金龙服背后的正龙暗自出神:自家王爷莫不是来说情,亦或是来“英雄救美”的。他心里“啧啧”两声,王爷也不怕莫三太太脸色更难看。 薛氏原打算再好好盘问女儿一番,到底和安亲王有何牵扯。她思来想去,女儿只是在老爷书房里见过安亲王一回。可看着巷子里两人的举止言行,分明认识了许久。 薛氏心中猜疑不定,又怕女儿被人说嘴坏了名声。疑虑再深,怒气再盛,到底顾虑着净空的身份,不敢把人随意晾在一边。 再往深处想想,如今丈夫又在安亲王底下行事,自己方才为着一时意气,举止颇有冲撞,一不小心可能给丈夫埋下祸根。现如今这安亲王去而复返,她弄不清这位王爷是什么心思,薛氏心中微恐。 到了正厅,薛氏见净空神情莫名地端坐上首,心里犯怵,为着先才的莽撞,颇为懊悔。先不说安亲王会不会计较她的过失,只要他有心,一个手指头都能随随便便捏死三房一家子。 薛氏到底不敢再多耽搁,一丝规矩不错的上前一礼:“方才民妇无状,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净空微微一笑,垂眸转了转佛珠:“夫人误会了,贫僧前来,只是有事相告。” 方才在马车上,他把这几日莫欢的举止细细地想了一番,大致也猜到了,她恐怕还瞒着父母当年在佛音寺的情形,所以莫三太太今日才会有所误解。 想到莫欢在荔枝巷里见到薛氏时的一脸慌色,净空嘴角一翘,若依着她幼时的脾气不改,必定不会轻易开口解释其中缘由。看着莫三太太今日的怒气,恐怕少不了一番苛责。 他踯躅了许久,到底坐不住,索性让刘功又返了回来。 “不知王爷有何要事。民妇是个无知妇人,外子又不在家”薛氏踌躇地轻抚茶沫,比起先才,更显小心谨慎。 刘功见净空手里的佛珠一顿,遂拿眼示意莫家奴仆,几人一同退到厅外去,只留薛氏和净空两人在厅内说话。 “莫四姑娘”净空三言两语道出当年莫欢在佛音寺境遇,只隐去自己救了莫欢一事。 说话间看了薛氏一眼,见她一脸错愕疼惜,净空心中暗道,她果然是个只会挑好话说的。 净空端起茶碗,轻啜了口茶水才又接着道:“寺中生活清苦,她人小势弱,了缘师叔对她很是维护照顾,前几日他老人家西去,今日又是他头七。莫四姑娘是个心善的,想必颇为挂念。所以才出了这么一遭事情。” 侯门大家,向来对家里的女孩子看管颇严。若不是因着莫大人旁居伯府一隅的缘故,想来她也不能轻易地跑出去。净空倒不觉得如何,只觉得这世间的规矩束缚太多,十年闺阁,反倒让她失了原本的率真性情。 思及此外,他又想到今日雪地里莫欢娇俏的眼神,心中微微哂笑,也不知她是装的还是真失了。若是前者,倒更好些。 薛氏听了净空一席话,静默了许久,心中对着莫欢的愧疚更深。 自打欢姐儿被寻回来后,不似以前调皮,人也变得乖巧顺从。她和丈夫两人试着问过她许多话,欢姐儿也只一个劲地说佛音寺很好,其他便不再多言。她只当佛祖菩萨显灵,自己在佛音寺里捐些香油钱,年年还愿,定能护得欢姐儿一生平安顺遂。不想里头还有这么一遭情谊。 为着自己的心魔,平日里对欢姐儿束缚管教严厉,她又是个念情重义的。那孩子想必是怕自己多心,才使了诸多曲折的法子,自个儿跑出去的。 前几日欢姐儿肿着眼睛回来,想来也与这事有关。薛氏心头酸涩,这些年莫不是自己把她拘得太过了些,那孩子一言一行皆要顾及自己的脸色心情,自己反倒误了欢姐儿一片情谊。 到底是在人前,薛氏强忍了伤怀,起身朝净空深深一福:“民妇多谢王爷提点。”心里也暗暗惊诧净空为何知情甚多,试探着谢道:“想来王爷在佛音寺时,对小女也是诸多照顾。”所以两人才能如此熟稔。 净空垂眸,薛氏这话语出深意,他心里清楚。复又淡笑道:“贫僧也只稚童一个,谈不上照顾。” 薛氏不好再多加试探,朝净空欠了欠身道:“今日在荔枝巷里,民妇言行多有冲撞。只是小女将笄待嫁之年,依旧童稚无知,到底规矩不好。让王爷见笑了。” 薛氏顿了顿,抬眼见净空脸上淡淡的,荔枝巷里欢姐儿同净空那一眼到底让她心里存了疙瘩,遂又笑道:“她婚期将定,民妇今后定会严加管教,莫随意冲撞了王爷。” 净空闻言心头狠狠一滞,手里的紫檀佛珠也停了转动。他捧起案几上的青花釉里戏茶碗,借着饮茶之际垂眸思量。 温热沁香的雨前龙井润过嗓尖,随后却泛上一线苦涩,灼伤着他的心头。净空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才起身朝薛氏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想来莫四姑娘定能体会莫夫人一片慈母之心。” 又示意门外刘功一眼,刘功很是机灵,连忙捧着净空的玄色大氅进厅来,低声道:“王爷,时辰要迟了,圣上还等着呢。”又朝薛氏微微欠身一笑。 “王爷事务繁忙,民妇嘴碎,倒叨扰了王爷诸多时辰。”薛氏欠身笑道。见他面色平静,提起欢姐儿也只淡淡的,心里才微微放心。 既然是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她也不必多操心。 莫怪薛氏自作多情,帝皇之家深似海,她不盼着女儿富贵荣华,只盼着她顺心顺意。 等送走了净空,薛氏才搭着周善家的手,往莫欢厢房处走,话里颇有自责:“你说我这些年,是不是和着了魔似的” 周善家的心头也是一酸,方才她在厅外,依稀也听了一些。遭了那般劫难,便是姑娘也像是换了个芯似的,何况太太爱女心切,自然行止有些偏颇。 遂劝慰道:“姑娘最是乖巧懂事的,想必明白太太一片苦心,方能如此依着太太行事。太太也莫过于自责,姑娘终究是要出阁,太太总归要松松手才是,总不能拘着姑娘一辈子。” 薛氏点了点头。提起女儿婚事,薛氏不自觉想起外甥。她拍了拍周善家的,话里疑虑道:“你说嘉哥儿是不是早早的就得了信儿?” 她思前想后,外甥恐怕早就知道那日欢姐儿去的是佛音寺,所以当时才替她诸多遮掩。今日却突然来寻她,说要带欢姐儿去点翠斋看看。若不是这一遭,她也发现不了欢姐儿偷跑出去。 周善家的闻言微微一笑道:“太太尚且能误会,表少爷一门心思全在姑娘身上,岂能不患得患失。咱们的表少爷是把姑娘放心尖尖上的,太太切莫多虑才是。” 薛氏点了点头,脸上多了些笑意,看来这事要快些定下来才是。 等进了莫欢的屋子,见女儿郁郁地半靠在炕上,看着屋角的一枝寒梅愣怔。 薛氏心疼地揽过她,摸了摸莫欢的掌心,没有方才那么肿了,却还泛着红。 莫欢想开口问问净空为何又折回来了,又怕薛氏多心,索性闭口不提。 薛氏又拿过消淤膏替她揉着掌心,抬眸看了莫欢一眼,见她厌厌的,手里动作轻柔,柔声道:“我以后不拘着你,你也莫瞒着娘,别让娘挂心才是。” 莫欢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薛氏憋了许久的泪落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莫欢的手臂:“你这孽障,何苦瞒我,难不成我还拦着你去不成。” 莫欢一下子明白净空为何去而复返,心头微暖,方才突如其来的气馁也稍减了些。 刚被带会平阳伯府时,她时刻心怀戒备,薛氏和莫征问话她只挑无关紧要的讲。 再后来,两人只当她受了惊吓不记得了,便不再多问。佛音寺慢慢成了她心头独有的一份记忆,在那里,她不是莫欢,她是自己,她是胭脂。 “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怕您担心嘛。”莫欢扯了帕子替薛氏拭泪,半依在薛氏怀了,娇声劝道:“再哭明日又要多一条皱纹了。” 薛氏破涕为笑,爱怜地点了点莫欢额间的胭脂红痣。 莫欢见薛氏心情好了些,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替南燕求情。 薛氏轻拭眼角的余泪,一眼便看出莫欢的心思,敛了笑脸正色道:“南燕那个丫头定是要发落的,不然愈发没有规矩了” “娘”莫欢心里着急,这次事情可大可小,南燕替她背锅,依着薛氏往常的处事,无非就是撵出去或者发卖。 无论哪个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薛氏板着脸苦口婆心教诲道:“主子丫鬟本是一体。丫头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主子教养体面。你跑出去,她该劝你,劝不住你,原该回了我。而不是替你遮掩。今日你遇着个好人,倘若是个坏的,她便是拿命抵也是不够。” “可是” 薛氏见女儿眼里愧疚满满,知道女儿和南燕一处长大,情谊非同一般。年幼时她拘着莫欢,身旁也就南燕自小跟着。 “这次我饶了她,但是要革她三个月月钱。”薛氏见莫欢眼漏喜悦之光,瞪了她一眼。 一来是全女儿一份情谊,二来南燕是莫欢身边的大丫头,突然换了,定会引得大房和老太太诸多猜想。薛氏不敢保证没人见着此事,若是此刻发落了,必定闹得满府皆知,女儿的声名是最重要的。 薛氏也不瞒着莫欢,把其中厉害关系一一替她理清,万盼着女儿以后行事万般周全才是。 只是南燕到底不靠谱,最终薛氏还是发了话,把她屋里的连枝调过来给莫欢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47.吏 乾元殿内, 一干宫婢内侍皆垂目敛眉,静悄无声。皇帝一身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袍, 剑眉微拧,伏案批折。 金福轻手轻脚地走到近前, 待皇帝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字朱批, 才低声回道:“陛下, 安亲王来了, 在殿外侯着呢。” 皇帝闻言松了眉头, 眼里泛上一丝笑意,朝金福抬了抬手:“请进来。” “怎么迟了这么些个时辰?”见净空进来,皇帝索性把折子搁到一旁, 让金福摆上棋具,要和净空对上一局。 净空执白先行,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欠了欠身道:“去了佛音寺一趟,雪天路滑难行,才耽误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抬眸看向净空,见他脸上淡淡的,眉眼间颇有郁色,倒是难得一见。皇帝意味深长地一笑:“难怪, 朕先头还算了算, 怎么着半个时辰前你也该到了, 原是被绊住了脚。” 话了, 又看了金福一眼,大总管很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净空不去理会皇帝话里的深意,从黄玉螭纹棋罐里摸出几颗玉白棋子。冬日里温润的棋子也带了一丝凉意,净空用掌心轻轻摩挲捂暖,任由凉意透过指尖,浇透心头的焦灼。 只是星火燎原,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就压下去的。 皇帝落了子,抬眼见净空盯着棋盘,原以为他是在思索,没成想是在走神,遂伸手轻扣棋盘道:“这还值得你想这般久?” 想来他的心神恐怕早离了这里,皇帝揶揄一笑:“莫不是要布上什么好局?” 净空垂眸不去看他,往盘上落了一子,把话题往旁处引:“前几日的折子,圣上怎么看?” 皇帝知道他有心把话差开,嘴角微微一翘,便顺着他的话道:“今日召你进宫,原就是为了这件事。”皇帝叹了口气,“胡州江宁考绩作假,父皇在时便有了,只是其中牵连颇多,吏部和御史虽上了不少折子,都留中不发。” 净空归朝之后,皇帝便让他在吏部行走。今年因着三年大计,各地都报了考功册。这几个月莫征同他复核整理各地册簿,其中猫腻颇多。 胡州江宁一带考绩,从府c道c督层层督察,这十几年皆是“卓异”。可净空前两年随了空大师在江宁一带云游,当地官员行事章法亲眼目睹一些,两者相去实在太远。 净空知道皇帝心中的顾虑,胡州江宁一带的职官,大多拜在镇国将军府门下。镇国将军府又是太后母家,皇帝舅家,那些府道覆审时也是考虑其中牵连,抬抬手便让过了。旁的州府多少也存在着这些问题,只是胡州江宁形势较为严峻。 “去年贫僧随师父在江宁化缘,恰逢那日江宁高姓乡绅嫁女,想来是殷实之家,红妆绵延,热闹非常。”净空话音顿了顿,往棋盘上落了一子才又道:“只是不成想喜事当街变成了丧事。” 皇帝执棋的动作一顿,剑眉微皱,抬眸对上净空的眼。 净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那日江宁知府派人直接拦了花轿,只说高乡绅已将女儿许给府台为妾,一女不二嫁,遂接过花轿抬到府上去。”净空叹了口气,“新郎官自是不愿的,冲突间不慎被官兵抹了脖子,想来新人情谊颇深,新娘当夜在知府府上吞金而亡。” “今年考功册上,江宁知府考绩‘卓异’,如今右佥都御史一职尚缺,史部文选清吏司收了不少荐贴,大多是举荐他出任,巡应天十府。” 净空话音方落,抬眼见皇帝脸上怒气满满,剑眉紧皱。右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重重地敲了敲炕几,连道“荒唐”,连带着棋盘上的棋子也震了震,错了好几处位置。 这盘棋算是下不成了,净空不紧不慢地把棋子往棋罐里收。 再看皇帝时,他已神色如常,嘴角扯起一道浅笑,带着狠厉,淡淡道:“只这一个,不过是损其毫发,若能断其筋骨,斩草除根,方为上策。”皇帝又长叹了一口气,“叶家被掣肘这许多年,也该让他们知道这江山到底是姓甚。” 净空闻言垂眸思忖,如今镇国老将军告老在家,李家二子虽也位列人臣,手段比不上老将军老练,派头却摆得十足,颇以肱骨之臣自居。 他随着上朝不过两月有余,兵部尚书李是道当朝驳皇帝的话,他见了不少回,当时附议的人不在少数。皇帝心中有怒,面上也能谈笑自如的一揭而过。 皇帝把手里的玄黑棋子往棋罐里一扔,起身负手而立,望着角落里木胎海棠式盆翠竹盆景暗自出神,背影带着些许无奈愤恨。 过了许久,才听皇帝沉声道:“这次你去江南,切记小心行事。”皇帝转身紧紧地盯着净空,方才的无奈愤恨仿若无痕,帝王威严彰显无方,勾起的嘴角嘲讽之意满满,“再这么下去,朕这个位置拱手让给他们得了。” 净空敛眉,也不吱声。皇帝心中无奈,这时候做兄弟总要好言相劝几句。 皇帝心中一哂,果然不能对九弟这个愣头青有太多期望。遂把方才的怒气抛到一边去,笑问道:“此行,你准备让谁随行?” 每逢考绩之年,吏部都要派人抽审,以免上下串通一气,蒙蔽上听。即使如此,还是出了不少胡州江宁这样的例子,可见不仅这考功册不能多信,吏部考功人员的话,也不能轻信。 “还是让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去吧。”净空斟酌了会儿才回道。 皇帝眉头微拧,显然心里找不出对应的人来,净空提醒道:“莫大人原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三月前刚调到这一任上。” “平阳伯府的莫三?”皇帝剑眉一挑,笑得意味深长,这“莫”字最近自己可是不少听。 净空脸上依旧淡淡的,“平阳伯拜在镇国将军府门下,只是兄弟之间似有不睦。莫大人行事向来公正,想必不会轻易受掣。”他顿了顿,还是有所保留,“不过究竟如何,还要再看看。” 皇帝撩起袍角往炕上一坐,抬头看着净空道:“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如今朝中颇有空缺,李家那里蠢蠢欲动,恨不得满朝上下皆塞满李家门生才好。她手里人不够,又不愿意轻易松口让李家的人占了先。若这个莫三是个能办事的,自己不介意多给他些差事。 一思及莫家,皇帝心里自然想起另一件事来。一想到金福探来的那些个消息,皇帝心里突然有些乐呵,九弟心思深敛,若能主动动了心思,总比自己强塞给他来得好。 原本皇帝还想打趣他几句,却不好太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再看看的好,若他真是个愣头不开窍的,皇帝丝毫不介意在后头推波助澜。 “母后那里,你要时常去坐坐,她心里念着你呢。”皇帝起身往殿外走,净空在身旁低声应是“是”。皇帝脚步一顿,转身看了他一眼:“正月里国孝服满,等十五后再动身罢。” 净空闻言垂眸掩了眼里的哀伤,依旧恭声应是。皇帝心里叹了口气,二十七月孝期一满,无论前朝后宫,恐怕又会诸多风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莫家三房 莫征下了值,薛氏伺侯着他梳洗。莫征见她眼眶红红的,只当是她又受了闲气,看着屋里没人,遂把她揽到怀里,轻声安慰道:“那边你将将应付一下就好,凡事莫放在心上。” 薛氏同他夫妻十几载,一下子就知道丈夫会错了意,抬头嗔了他一眼,“这次是你闺女给我气受。” 莫征一愣,满眼疑惑地看着薛氏。 薛氏想到女儿泪眼和泛红的掌心,心里自责愧疚,忍着泪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遭。 莫征伸手替薛氏抹了泪眼,长叹一声:“原是我们做父母的疏忽,以后年年派人替那位老师傅上香扫坟才是。”薛氏听了连连点头。 莫征又细想妻子方才所言,迟疑道:“你当真同安亲王那般说?”妻子在安亲王面前那一番“婚期将定”的话多少有些失礼,说的好似要防备安亲王似的。 薛氏在他怀里直起身子,慎重道:“我不求着欢姐儿嫁入高门,只求着她顺遂一生。虽说他如今修行,谁知会不会有旁的心思。他若是无意,这话在他耳里不过是妇人一句聒噪,无关痛痒,若是有这个心思,欢姐儿定了亲,他也该绝了这个心思。” 莫征闻言皱了皱眉,看着薛氏一脸慎重,抚了抚髭须道:“原是你多虑的,门第在那儿呢。安亲王的亲事,恐怕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得了主。总得过了太后那一关才是。” “如此更好。”三房多少斤两,薛氏心里明白得很,所以她从来没有动过让莫欢高嫁的心思。思及此事,薛氏朝莫征正色道:“我看,欢姐儿的事儿,还是早点定下来才是。” “老太太那里恐怕要一番周折。”莫征叹了口气,妻子的想法他也颇为赞同,妻子外甥好学上进,虽天赋有限,却也肯勤学苦读。 “再周折也要说。”薛氏柳眉一拧,儿女的婚事是事关一辈子,依着规矩,必定要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却也不能由老太太一人说了算。 莫征点了点头,心头还有疑虑,“欢姐儿那里可愿意?” 薛氏嗔了他一眼,娇笑道:“他们两个自小亲香,嘉哥儿又一门心思待她,欢姐儿怎会不愿意,自然会比我们两个更好。” 莫征见薛氏美目流转,心思微动,挑了她的下巴香了一口:“依我说,我们更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48.元宵再遇 鸿德三年元月初七, 二十七月丧期已满,满朝上下皆释服从吉。 皇帝诏:新年伊始, 呈瑞吉祥。元宵佳节,歇朝一日, 不设宵禁, 东西两街设十里花灯, 与民同乐。 正月十五, 圆月高悬。莫府里外张灯结彩, 莫老太太让人抬了一篓子铜钱,撒给一众孩童,讨些口彩。丫头小厮们在院里放炮仗c烟火, 寒冷冬夜里,满城震耳鞭炮声,比得新年那日更是热闹非常。 莫府的长辈也松了口, 允了家里的少爷们带着几位姑娘出门观灯,就是过两月要出阁的莫双,也难得的眼露希冀,期待非常。 莫欢一身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下着桃红马面裙。南燕往倭堕髻上簪上一枝点翠垂流苏大凤钗,连枝又往莫欢细白手腕上套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大半个时辰,莫欢才堪堪梳妆完毕。 莫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鼓了鼓双颊, 朝连枝和南燕笑道:“不过是出门看个花灯, 我这一身倒比花灯更闪了。” 连枝咧嘴一笑, 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半月前薛氏把她调到莫欢房里, 和南燕都是莫欢跟前一等的丫头。连枝长着个娃娃脸,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着稚气未脱,行事却是万般周全。 原本还心有不甘的南燕,也是自愧不如。有日见屋里没有旁人,南燕颇有些后怕地朝莫欢道:“太太真是心善,我这般蠢笨,也让我留在姑娘身边。” 莫欢知道她是被薛氏的威严吓得不轻,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遂拍了拍南燕的肩膀鼓励道:“笨有笨的章程,机灵有机灵的章程。太太留你下来,自然是有别人当不得的一面。不过既然有比你更厉害的,自然得努力学习上进才是。” 连枝又从妆匣里拿了个双鱼赤金璎珞红宝项圈,替莫欢戴上:“这个是大舅老爷今年刚送来的,姑娘今日就戴这个吧。” 莫欢点了点头,又喊南燕取了十几块银祼子和几吊钱来,塞到连枝手里,笑道:“姐姐今日守着屋子,前头热闹,你也喊几个丫头来一同吃酒说笑,免得无聊。” 按着薛氏的意思,是打算让连枝陪着莫欢出门,只不巧连枝身上来了月事,只好换了南燕上。 连枝倒觉得没甚么,南燕却是欣喜非常。听府里的下人讲,因着前两年国丧,年节里都不敢大肆热闹,如今除服,圣上有旨,东西两街的花灯是前所未有的好看。 连枝笑着接过,又趁着没人的时候万般叮嘱南燕道:“莫顾着自己玩耍,把姑娘丢掉一旁。年前太太饶了你,可再没有下次了。” 南燕惶恐地点了点头,连声应是。连枝是太太给的,年纪又比她大,行事也比她老道,南燕自然不敢居上,自打连枝来后,倒事事听她的多一些。 等在荣禧堂那里用过了晚膳,莫老太太又喊了几个大的多番叮嘱,小心照顾几位妹妹,又让冯妈妈敲打几位贴身丫头,莫自己看花了眼,把姑娘舍到一旁。 要上马车时,锐哥儿抱着莫士钊的脖子不撒手,嚷着直说自己也要去。薛氏不同意,他年纪小,万一孩子玩迷了,被拐子趁乱抱走可不好。今日应了莫欢出门,薛氏尚且做了许多心理建设,再添一个锐哥儿,她今天晚上恐怕要不得安生了。 最后还是莫征发话,他带着锐哥儿也随着去,多少比几个半大孩子好一些。 莫老太太也觉得好,薛氏才松了口。叮嘱丈夫早些回来,明日他还要随安亲王下江南办差事,万不能累着了。 等到了西街,只见主街绵延数十里,两边皆悬挂各式花灯,耍杂技的,捏泥人的,耍猴的一路宝马雕车,来来往往,暗香盈盈,有平民布衣,有绫罗绸缎富贵人家公子小姐,热闹非常。 马车里,南燕伸手替莫欢理了理大红对襟羽锻斗篷,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掐丝珐琅海棠式手炉,才扶着莫欢下了车。 薛嘉仁见莫欢下了车,连忙上前,往她手里塞了个精巧的莲花灯,引得莫凤莫双一边低声轻笑,一边朝莫欢挤眉弄眼。 莫欢不觉得如何,薛嘉仁倒先红了脸。连忙调头去寻姑父,把另外一盏兔子灯递给锐哥儿,惹得小孩子一阵欢喜。 莫欢把手里的花灯递给南燕拿着,自己的心思倒全在两边景致上面。十年闺阁,她的天地不过方寸。这些在前世的平常景,如今却让她眼花缭乱,兴奋非常。 两边各式花灯,莫欢不得不暗叹工匠手艺精巧。便是掌心大小的,也能万般花样,唯妙唯俏。 莫士铭和莫士钧一下车就跑得没影,莫征连忙让莫士钟带人去寻回来,唯恐出了什么乱子。 莫士铮依旧不苟言笑,跟在几个妹妹身旁,不敢错眼。偶尔看两眼花灯,心里默念着四书五经,今年秋闱,不敢松懈半刻。 莫士钊担心父亲累着,抱着锐哥儿逗他,锐哥儿目不暇接,在莫士钊怀了转来转去,看着哪个都觉得万般新鲜。 薛嘉仁满门心思都扑在莫欢身上,见莫欢哪里多看了两眼,转头就吩咐小厮买了。 莫凤自然瞧见了,用胳膊撞了撞莫欢,揶揄道:“你家表哥莫不是要把整条街搬回去” 莫欢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又转身扯了扯薛嘉仁的袖子,让他莫要再买了,没得浪费钱。 莫欢半张小脸掩在鹅黄面纱后,只露出一双娇俏的杏眼,额间胭脂红痣被灯影眩晕下更显魅艳精致。看得薛嘉仁心头一阵微荡,少年双颊烧红,挠了挠头,带着一股痴样:“没事,给妹妹的还留着呢。” 话音一落,旁边又是莫双和莫凤的一阵低笑声,莫欢秀眉轻蹙,刚想出声说话,谁知身后传来莫征的问安声。 “殿下千秋。”莫征带着莫家少爷姑娘要上前行礼。 净空一个眼神,刘功便会过意来,连忙上前止了,“佳节里出门游嘻,莫大人千万莫要如此多礼。” 莫欢随在莫凤莫双身后道了个万福礼,起身才见净空身边还跟着一人,李家的六姑娘李冬暖。 这次六姑娘倒没有想以前那般端着,见莫家姐妹和她见礼,也回了个礼,只是浅蓝面纱上面那双眼睛,依旧清冷不见笑意,颇有些不奈之感。 莫家几个姑娘皆是一式的打扮,面容皆隐在面纱之后,只露出明媚的眼睛。 净空一眼便认出莫欢,她站在人后,身旁还跟着那位俊秀少年,方才远远就见两人言行亲昵。他倏地想起莫三太太那句“婚期将定”,低头一哂,心中颇是黯然。 宫宴散后,太后就让他带着李六姑娘来东西街看花灯,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太后的话一出,净空再迟钝,也知道她的意思。即使心里不乐意,却不能当众拂她的面。 莫凤看着净空同莫征低声说话,六姑娘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张望,暗自扯了扯莫欢的袖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说,六姑娘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安王妃呢!”说完,看着莫欢,朝净空偷偷地努努嘴。 莫欢闻言满头黑线,莫凤的八卦衍生天赋愈发深厚,她敢保证,不出一个月,京城上下贵女圈恐怕又有新的八卦话题了。 莫欢顺着莫凤的视线看过去,净空一身深红五爪金龙亲王袍服,外头依旧是玄色大氅,他俊朗的眉眼在灯火掩映下,更显淡然深邃。 李冬暖一身鹅黄大氅,站在他身边,颇有小鸟依人的意味。俊男美女,在人群中自然显眼。两边路过的行人,不时回头张望。 莫欢收回视线垂眸思量,其实莫凤的话不无道理。依着净空现在的身份,总归是要成家。王妃必定显赫之家的女孩,六姑娘恐怕是最合适不过的。毕竟是太后母家的姑娘,门第也够,太后恐怕是喜闻乐见的。 就是不知道净空是什么想法,莫欢抬眸又看了眼净空,却见他低头同六姑娘说话,莫欢心里自我唾弃,他乐不乐意也轮不着自己操心,也不去理会心里突如其来的酸涩。 谁知净空这时却抬眼对上莫欢的视线,眼里意味深长。莫欢一愣,一时也读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随即僵硬地撇开眼,假装看着两旁花灯,颇有被抓包的羞怯感,突然想到那日他去而复返,自己还没有找机会谢他。 莫征见净空身边跟着李六姑娘,自己又带着一大帮孩子,到底不好多寒暄,刚想出声告辞,莫士钊怀里的锐哥儿指了指头顶一盏十二生肖花灯,高声嚷道:“爹,我要那个!” 莫士钊拍了拍锐哥儿的背,连忙低声劝道:“那个拿不得,哥哥给你买旁的。”锐哥儿突然犯了倔劲,撅着嘴直说要那个样式的。 莫征老脸一红,对着净空恭声笑道:“幼子无知,让王爷见笑了。” 净空微微一笑,只说无碍,喊过刘功让他去取一个来。谁知锐哥儿又是童声稚稚,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美人灯:“那个美人给姐姐。” 锐哥儿话音一落,众人皆看向莫欢。莫欢脸上一红,好在有面纱掩着。心里哭笑不得,暗道回去要好好揍这小子一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49.美人灯 莫征警告地瞪了一眼锐哥儿, 忙对着刘功道:“公公稍慢,不过小孩子心性, 公公不必理会。” 刘功觑了自家王爷一眼,见他神情分明比半月前舒展了些, 心头隐隐猜到是谁的功劳, 遂朝莫征呵呵一笑, “莫大人, 几位姑娘公子稍候, 奴才去去就回。” 除了十二生肖花灯和美人灯,刘功还带了许多精美的花灯过来,任由李冬暖还有莫家几位姑娘公子挑选。 “六姑娘, 挑个您喜欢的吧”刘功把十二生肖花灯先给了锐哥儿,才转身提着许多个花灯走到李冬暖面前。在场的几位姑娘里头,属她最尊贵, 自然得她先挑。 李冬暖清冷的眸子淡淡地瞥了眼刘功,见他单把那个六扇仕女美人灯提在左手,面纱下扯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似要故意为难他,纤纤玉手指了指刘功左手那盏花灯,道:“就这个罢。” 她话音一落,目光看着莫欢颇有讥嘲之色。 莫凤和莫双都暗自去瞧莫欢的脸色, 怎么都觉得是故意在下莫欢的脸呢! 莫凤秀眉一拧, 看着李冬暖的眸光颇为不善。平日里她虽是时不时都要欺负一下莫欢, 却也见不得旁人如此下莫家女儿的脸, 只是到底碍于李冬暖的身份,再加上旁边还有个安亲王表哥,心里遂敢怒不敢言。 莫双怕莫欢多心,偷偷地牵了牵莫欢的手,温柔的视线满是安慰。 莫欢心头微暖,其实不过是小孩子间的赌气攀比罢了,她觉得没甚么,没成想冰美人也有如此小性的一面,却不知道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她伸手暗自扯了扯莫凤的袖子,就怕她又冲动。含笑地朝莫凤莫双两人眨眨眼,姐妹几个会心一笑,莫双这才稍稍放心。 莫家几位公子皆是垂眸,神色各异。锐哥儿不知事,只耍着手里的花灯,莫士钊抱着锐哥儿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却也无可奈何,看了父亲一眼,却见他面容平静,侧耳听着安亲王说话,好似没有注意此处动静,心思一时难以揣摩。 刘功脸上笑意一顿,抬眼觑了净空一眼,见他脸上淡淡地,只低声和莫征说着话,一时捏不住他的心思。只好自己做了主,随即利落的把美人灯递到李冬暖跟前,脸上堆满笑意道:“六姑娘好眼光。” 李冬暖也不伸手,只身边的丫头上前接过。 谁知方才还玩得忘乎所以的锐哥儿,此时却探着身子指着丫头手里的美人灯,童声糯糯道:“美人给姐姐的。” 场面一时更是尴尬,莫凤心里气急,狠狠地瞪了锐哥儿一眼。 莫欢怕他童言无忌得罪了李冬暖,遂抚了抚锐哥儿的小脸笑道:“美人灯自然是要配那位美人姐姐的。” 又示意莫士钊把锐哥儿抱到一边去,锐哥儿还要哼唧出声,莫士钊连忙轻捂了他的嘴,指着耍猴的让他看,小孩子心思浅,遂把美人灯抛到脑后。 莫欢上前朝李冬暖盈盈一福,笑道:“幼弟无状,出言不逊,六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李冬暖目光清冷,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场面不尴不尬,一旁的刘功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暗恨自己如此不牢靠。早该多备几个好灯,现如今却把场面弄的如此尴尬。 净空和莫征说完话,转身淡淡看了一眼李冬暖,方才的动静他心里多少清楚一些。见莫欢福身赔不是,净空手里的佛珠微动,心头颇不是滋味,上前一步朝她微笑道:“莫四姑娘多虑了,小孩子心性做不得真。” 李冬暖脸色一白,看了净空一眼,他这是在说莫家的小公子,还是说自己。见他看着莫欢,李冬暖心中微讽,淡淡地撇了一眼莫家几个姑娘,看在莫凤眼里,颇有不屑之意。 刘功见场面微滞,只能硬着头皮把灯挨个给莫家几位姑娘公子选,待到了莫欢跟前,刘功呵呵一笑道:“姑娘安好。” “公公安好。”莫欢福了福,从他手里挑了个嫦娥奔月花灯,“多谢公公了。” 刘功见她眉眼间笑意满满,想来是不介意的,暗道真是好性儿的姑娘,心里颇有些愧疚,他行事不周,倒害得莫四姑娘没得脸面。心里暗忖,也不知王爷是甚么个想法,若是罚他,也是他罪有应得。 刘功心思百转千回,抬眼见莫欢身后站在薛嘉仁,少年眼里的错愕从见到净空起仍未褪去。 见他如此,刘功心中暗道:好小子,看你还敢不敢摆脸色。脸上却呵呵一笑,把手里一盏花灯递到薛嘉仁手边,道:“薛公子好。” 薛嘉仁身子一顿,过了会儿才接过,看了莫欢一眼,朝着净空呐呐道:“谢王爷赏。” 莫征又朝净空称了谢,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抬眼见镇国将军府上的六姑娘脸上淡淡的,莫征心中也不愿意自家儿女子侄看人脸色,遂同净空笑道:“元宵佳节,王爷还请好好松散松散,没得让我们家一群猴儿耽误了王爷赏玩。” 净空脸上微微一笑,看着人后那个垂眸同姐妹低声说笑的女孩,方才李冬暖那一番言语好似不放在心上,她身边的少年递了个仕女泥人给她,她言笑晏晏地接过。 净空垂眸心中微哂,暗道自己愈发不像样了,等从江南回来,恐怕要撇了那摊子俗事,好好参禅悟道,没得为这些个愁绪恼神。思罢,朝莫征点了点头,带着李冬暖,一前一后的离去。 莫欢站在人后随着众人行礼,起身看着两道身影,慢慢踱进人群,便是背影,也是万般登对。只是两人都太过清冷了,若真成了夫妻,也不知道谁将就谁。一时又暗恼,好不好两人心里知道便好,自己一个外人没得操什么心。 忽地肩膀被人轻轻一撞,转头却见莫凤挤眉弄眼道:“你要把六姑娘的背影盯穿了。”先才她见莫欢盯着李冬暖背影猛瞧,脸上又淡淡的,只当欢姐儿心头对着那六姑娘有气。 莫凤眉目流转,觑了薛嘉仁一眼,趴到莫欢耳边揶揄道:“你家表哥也要把你盯穿了。” 莫欢睨了她一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抬眼看了薛嘉仁一眼,见他神色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心头没由来的烦躁,却不好对着旁人使性,见锐哥儿还玩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闯的祸,莫欢心里突地有些不平衡,伸手轻轻掐了掐他的小脸,笑骂道:“你这个小坏蛋。” 刘功亦步亦趋地跟在净空身边,见他脸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暗道王爷的心思越发难猜了,想开口请罪,又怕六姑娘多心,心里悬着块石头难上难下。 李冬暖心情很不好,姑母让祁表哥陪她出来观灯,他面无表情的应下,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多说,反倒他身旁的内侍时不时的聒噪。方才选灯时,也紧着外人,说了那番似是而非的话。 她只觉得脸面被下的不轻,转头瞥了净空一眼,见他落了自己半步,只看着两旁花灯,暗自出神,丝毫没有要好言安慰自己的意思。 李冬暖心头不忿,撇了撇嘴,倏地停了脚步,转身朝净空淡淡道:“我累了,我要回府去。” 净空见她一脸不悦,也没有多说,只点点头,喊了刘功吩咐:“好生送六姑娘回去。” 刘功心里苦着一张脸,见净空没有亲自送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朝李冬暖满脸堆笑道:“六姑娘,马车候在前头。” 李冬暖蛾眉紧蹙,淡淡地看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李府自有靠谱的人,不敢劳驾王爷。”说完,袖子一甩,自行往前头去,唬得身边的丫头和婆子连忙跟上。 刘功见净空没甚反映,只好自作主张,喊了下人低声吩咐道:“好生跟着,六姑娘到将军府上了,立马来回我。” 见下人领命跟了上去,一个转身却不见了净空。刘功心里发急,忙让人赶紧找,暗恨方才只跟了两三个人出来,口里下意识地念佛,王爷这半个月越发难伺候了。 莫欢随着一家人往西而去,城西护城河经过此处,绵延而去,每逢佳节,此处便成了放河灯的好去处。 她心里烦闷,又想躲着薛嘉仁,让南燕买了几盏河灯,趁着几个兄长和莫征不注意,偷偷跑到河边去放河灯,难得出门一趟,再拘着也实在烦人。 她放了河灯,河边人群熙攘,她准备起身却被人群撞了一下,好在南燕扶着她,两人将将站稳。 莫欢抚了抚胸口,南燕早没了方才的新鲜劲,颇有些后怕,道:“姑娘,我们赶紧回去罢。” 莫欢点点头,准备往回走,转身却见一人穿过熙攘的人群翩然而来。玄色大氅在灯火掩映下,更显低调华贵,只是右手微提着大氅滚边,怀里依稀可见护着某样东西。 行人想是看他顶着个青灰头顶,又是眉目俊郎模样,纷纷回望,暗自猜测是不是那位回朝的安亲王。 净空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灯火眩晕下,更显俊美无俦。 莫欢愣怔在原地,不知他为何去而复返。 净空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才堪堪站定,只含笑不语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大氅里护着的花灯拿了出平,递到她眼前,方才人群拥挤,他怕碰坏了。 见她愣愣的,净空心头的烦闷去了几分,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你的美人灯。”话了,又把灯柄又递到她手边。 莫欢被南燕扯了扯袖子,才醒过神来,她接过定眼看去,是一盏十二扇琉璃美人灯,比得方才那个更是小巧精致。 他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子了。莫欢心里想着,葱白的素手不自觉抚了抚其中一扇仕女图,是个临窗挽发的图样。 莫欢双颊倏地泛红,暗自庆幸有面纱遮着。只是看着净空的眸光愈发明媚,刚想出声说话,就听远处有人喊着“欢姐儿”。 是薛嘉仁的声音。 净空眼里的笑意渐渐隐去,待要转身离去,却听她喊住自己,眼眸如星辰,明媚直击心头,只听她柔声道:“那日多谢师傅。” 他一下子就听明白她说的话,抬眼见那个俊朗少年穿过人群寻觅而来,净空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垂眸掩了眼底的复杂,随即转身离去。 莫欢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转身见薛嘉仁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自己跟前,喘着气道:“妹妹怎么跑到这里来,让我们好找” 见她手里拿着个琉璃灯,疑惑地看了一眼。 莫欢捏了捏南燕的手让她莫多话,才抬头朝薛嘉仁笑道:“看见这个喜欢,便停下来买了。” 见薛嘉仁视线往净空离去的方向张望,心里没由来一阵心虚,口里催促道:“表哥,我们走吧。” 薛嘉仁点头跟在她身后,看着莫欢手里的琉璃美人灯,鹤氅下的手紧握成拳。不自觉地往身后再看了一眼,心中暗自期盼是他看花眼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50.商讨 亥时时分, 东西街依旧是灯火通明, 热闹非凡。锐哥儿人小,困劲一上来, 便在莫士钊里半闭着小眼, 一会儿昏睡得直点头,一会又舍不得眼前热闹景致, 半睁着杏眼四处张望。 到底夜深,冬日里又冷。等莫士钟寻回莫士钧和莫士铭两人, 莫征便带着几个小辈归家, 莫凤还顽得不尽兴, 却不敢多话,乖乖地跟着上车。 莫老太太挂心几个孙辈, 三位太太自然也不敢先回去歇着, 听着外面的烟花炮仗, 坐在荣禧堂内陪老太太说话解闷, 等着丈夫和孩子归家。 莫老太太刚想让白芷喊个小子出去看看, 外面打帘子的丫头就报三老爷c少爷姑娘回来了。 见孙辈们玩得尽兴,莫老太太心里也欢喜,看婆子怀里的锐哥儿已经呼呼大睡, 也不多留,直催促着他们回去, “三个哥儿明日还要早起去国子监上学, 可别误了觉。” 薛氏心里藏着事儿, 看了丈夫一眼, 莫征一下子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今日妻子同他通过声气,赶在他出门办差事前,定要在老太太跟前提提欢姐儿的事情。薛氏低声吩咐乳母还有几个丫头好生看顾着少爷姑娘,只和莫征留了下来。 莫大太太不知道三房要打什么主意,走之前还特意看了眼三房夫妻两人,眼里颇有猜疑。薛氏只当睁眼瞎没看着,按着小孙氏的性子,明日定会到老太太跟前探风声,她也没想过要瞒过她。 闹腾腾的孩子们都走了,荣禧堂内比得先才安静了许多,只偶尔外头传来几声烟花炮仗,屋角木几上的黄玉海棠式香炉静静地吐着香薰。 莫老太太半眯着眼倚在上首的贵妃榻上,见他们夫妻两个留下来,心中也暗自琢磨,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等着庶子媳妇自己开口说话。 莫征抚了抚髭须,看了莫老太太一眼,心中斟酌了一番才缓缓道:“儿子明日要南下办差,心中有一事,出门前要同母亲商量一二。” 莫老太太抬了抬手,让白芷带着一众丫头仆妇下去,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才淡淡道:“你直说便是。” 莫征看了一眼薛氏,薛氏微微侧身,朝老太太笑道:“正月里钟哥儿媳妇就要进门了,下月双姐儿也要出阁。媳妇想着,钊哥儿和欢姐儿也日渐大了,亲事合着也该相看起来。” 前几年莫老太太同三房也就淡淡的,薛氏在她跟前不错规矩。想来怕别人多嘴,有些事情也会找她拿主意,只是莫老太太心怀芥蒂,只当是面子情,三言两语便打发了。 如今莫征越发出息了,长子又让她放下当年龌龊。莫老太太这些日子也暗自琢磨,三房虽然在欢姐儿一事上言行有过,礼法在那儿,这些年在她面前规矩也是做得足足的。若老三当真能有出息,自然能给给伯府荣耀门楣,她身为嫡母,谁也越不过她去。 思及此外,莫老太太脸上比先才要好看些,且不论他们是不是真心同自己讨主意,面子上总归是敬着她的。 莫老太太看了薛氏和莫征一眼,道:“你心里想必是有主意的。” 薛氏起身朝老太太福了福,见莫征点头,才又道:“钊哥儿秋闱在即,老爷的意思是等他考完之后再议。”儿子若得能中,有这个名声才更好相看,薛氏见老太太点头,接道:“欢姐儿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女孩子家总归要早些定下来才好。” 莫老太太觑了薛氏一眼,又想到薛氏年前上京来的外甥,一下子便知道薛氏打什么主意,心里轻“嗤”一声,脸上却不显,只装了糊涂道:“平阳伯府虽在京中也只平平,儿女婚事却要慎之再慎,不求着高攀,却也不能太低了,若是那些个不入流的门第,却是要不得的,没得被人笑话我们平阳府没落不及当年。” 此言一出,薛氏脸色一白,士农工商,在这些侯门贵妇眼里,自己还有娘家可不就是“那些个不入流的门第”,心里咬牙暗恨,老太太这是一句话堵死她今晚要说的话。 莫征见媳妇脸色不好,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才道:“老太太说的极是。门第高低,除了祖辈打下的基业,也得看后辈子孙上不上进。”况且当年若不是薛氏嫁进门,带了许多银钱补了父亲任上亏空,恐怕平阳伯府早就被削爵了。莫征心中也是暗恨,这是吃人血肉还笑话人低贱。 他脸上却噙着笑,起身朝老太太躬了躬道,“老太太心思清明,我和太太打算把欢姐儿定给二舅兄家里的嘉哥儿。太太娘家虽是行商,可子孙也算上进,嘉哥儿勤学苦读,若来日一得高中,想必也能光耀门楣。” 莫征倏地脸上暗淡一片,自嘲道:“儿子虽有幸生在伯府里,到底不能同大哥哥c二哥哥做比,如今也不过一个五品小官,搁在这京里只是米粒大小的人,就怕欢姐儿嫁入高门不得松快。” 莫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道:“你虽没有投到我肚子里,总归是平阳伯府里的人,那些人看在平阳伯府的面上,也不敢随意轻慢了欢姐儿。” 莫征又诚惶诚恐地应道:“母亲说的极是,原是儿子想岔了。”顿了顿又道:“儿子想着舅兄家实诚,待着欢姐儿也是一片疼爱之心。如此也算是妙事一桩。只是儿子和太太不敢擅自做主,只藏着心事,来讨老太太示下。” 莫老太太心中暗自“哼”了一声,脸上淡淡道:“你们既然已经拿了主意,又何必还来问我?”心里又挂念着长子欲要让莫凤莫欢进宫参选一事,暗自思忖如何把这事暂时压一压才好。 薛氏赔着笑道:“原也不是打定主意,媳妇思来想去,只这嘉哥儿是最好不过的。欢姐儿蠢笨,不像凤姐儿招人喜欢,还是定给自家人更能宽待一些。” 莫老太太垂眸,斟酌了会儿才慢慢道:“你们既然这么说,我老婆子心里也有个数。只是儿女婚姻之事,眼光要放得长远些,莫让眼前的一丁点好处迷昏了眼。” 见薛氏还要再说,抬了抬手止道:“况且凤姐儿尚未定下来,你们紧赶慢赶地要先人家一步,传出去也被人笑话,姐姐还没着落,妹妹倒抢了先。外人不知情的,只以为凤姐儿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房若心里存了芥蒂,没得伤了两房之间的和气。” 薛氏和莫征对看一眼,莫老太太这是不答应了,说到底还是偏着大房那边。 莫老太太也不是没眼识的妇孺,多少能看出薛氏的心情。若当真否了,依着薛氏的性子,恐怕自己也拦不住她。当前之急还得先缓缓三房的心思,没得破坏了大儿的章程。 遂又朝夫妻二人笑道:“我也不是拦着,你们自然比我这个老婆子想得周到些。你娘家外甥一表人才,欢姐儿沉静乖巧,我看着那两个孩子也是登对。只是这事好歹等双姐儿出阁了,凤姐儿那里相看起来了,你们再行事。我原不过为了府里和睦,庚贴在你们手里,我要拦也拦不住。” 莫征见莫老太太脸上虽挂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话到这地步,如果他们还是一心急着要定下来,可不就是挂老太太的脸了。况且她也只说缓缓,并非不同意。 莫征看了薛氏一眼,只好朝着莫老太太恭声道:“老太太想得周全,原是我们两个太过着急,倒疏忽了大哥大嫂子的想法。”同为父母,谁也不愿意自家儿女无端被人说道。 薛氏心里无奈,不过好歹在莫老太太面前吱过声。日后也方便行事,只是心里到底悬着此事,颇有些不安。 莫老太太见他们夫妻二人应了,心里也舒了口气。若他们当真敬着自个儿,总能拖到选秀消息出来后。凤姐儿定要参选的,婚事没定,欢姐儿自然也定不了。好在国孝已过,想必上头没多久便会放消息出来。 莫老太太不欲多言,只装着打了个呵欠,露出一脸疲惫。 莫征见夜深,只当老人家身体乏累,一边同薛氏服侍着老太太歇下,一边又道:“儿子明日起要南下办差,钟哥儿和双姐儿的亲事恐怕赶不及,只好让太太替大嫂子和二嫂子搭把手。” 莫老太太点了点头,叮嘱他一路小心,又催促他们夫妻赶紧回去歇着。 莫征和薛氏出了老太太屋子,夫妻相对叹了口气,如今这情形,倒比他们想的要好一些。他们原只当莫老太太定是不会应的,一时也摸不清她老人家心里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先看看罢。”莫征叹了口气,又是把薛氏好一番安抚,夫妻二人才回房歇下,一夜无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51.琐事 元宵一过, 年味便渐渐散了。 第二日一大早, 莫征便辞了莫老太太,别了妻儿, 随着净空南下。 起闲居闲了一个多月, 又重新开课。只不过学生只剩莫欢和莫凤两人, 莫双只待在闺阁里安心待嫁。周嬷嬷依旧一副干净利落的模样,平时一副和蔼可亲,若姐妹两人有犯了错的, 必是板起脸来万分严肃。 周嬷嬷新年伊始,开课的内容都是宫廷礼仪。莫欢心里清楚, 这是为莫凤进宫参选做准备。 莫凤一反常态, 也不知是不是大太太提前同她支过声,每日上课都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只不过周嬷嬷对待两人的课业严苛, 莫凤态度在那儿,莫欢自然不好太过散漫。 周嬷嬷的戒尺以前只莫凤挨过, 可莫欢自那日被薛氏打过两下后, 心有余悸, 虽然嫌弃宫廷礼仪繁杂, 只好打起精神来认真听讲。 不过来起闲居上课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躲躲薛嘉仁,况且莫征出门前给他布置了许多功课,比得年前,薛嘉仁更没空来寻她, 莫欢心里倒是喜闻乐见。 莫士钟婚期在即, 特地从国子监请了七日假。平阳伯府上下都忙着这事儿, 薛氏每日在大房那里帮忙,到了晚间才回来。 正月廿六,大吉。莫士钟一身大红喜袍,有些木讷老实的脸上烧着红晕,迎了吏部左侍郎谢文次女进门。 第二日认亲,莫欢才瞧见大嫂子的样子。谢氏长相清丽,颇是端庄矜持,一身正红牡丹掐金锦缎袄裙,打扮得甚是华贵。莫士钟满脸羞怯,谢氏倒是落落大方地向莫老太太c莫衡还有大太太敬茶。 除了锐哥儿,莫欢最小。等谢氏到了近前,莫欢笑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喊了声“大嫂”,手腕便被套上一对赤金龙凤实心镯,和莫双莫凤皆是同样的样式。 莫欢只觉得腕间一沉,暗叹这位大嫂子出手还真是阔气。 莫大太太坐在上首,强自撑着一张笑脸,看着大儿媳妇挥金散银,颇为心疼,脸色也不大好看。一来谢氏对着莫凤姐妹三人皆是一样的,不分亲疏,二来一想到原本这些个都是要留给钟哥儿还有她未来的孙子,如今给了外人,莫大太太心头就一阵不郁。 莫二太太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和薛氏很有默契地对看了一眼,妯娌了十几载,岂能看不懂莫大太太的心思。心里却十分乐意看着她肉疼,再者说,她们两个给侄媳妇的见面礼也不轻,便是饶她一对手镯也不为过。只不过大侄媳妇甫一进门,第一天就不得大太太欢心,依着大太太的性子,想必也会有一顿好搓磨。 等谢氏三朝回门,莫士钟又回国子监上学,只是新婚头一月,婚房不能空着,倒也日日归家。两人新婚燕尔正是情热,再加上莫士钟早起晚归路上耽搁许多些时辰,人倒是累瘦了许多。 依着莫凤的说法,大太太每日都往莫士钟那里送温补的汤药,喊着媳妇站规矩,忙得不亦乐乎。 正月底,莫征从江南来信,信上说于正月十九随船到了江宁,请了老太太,安,过问了一下钟哥儿婚事还有家里两个男孩念书情况。另有一封花笺单独给薛氏,至于里头是甚么话,莫欢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薛氏看了信,之后便是一脸春。色。 二月廿八,是莫双出阁的日子。廿七那日,莫凤莫双两人下了课,便往莫双院子里赶。二房院子里外都挂了红绸,万分热闹喜庆。 她们两人还未进屋,便见莫二太太从莫双屋里打了帘子出来,脸上的笑颇有些怪异,似有一股尴尬之色。 莫凤莫欢不明所以地行了礼,待见到莫双满颊通红地坐在炕上,见着她们两个,脸上颇为局促。 莫欢心里大约明白了几分,二伯母这是来给二姐姐开小灶,上新婚夜速成课。 莫凤顾不上莫双的异样,一进屋子便被摆在屋角的嫁衣迷花了眼。因着莫双要嫁入定国公府,虽是庶子媳妇,平阳伯府却怕人看轻了去,莫二太太得了莫老太太还有莫行的吩咐,给莫双的备的东西也是样样精心的。 嫁衣早早地熨烫平整,架在一旁等着明日备用。莫凤抚了抚大红嫁衣上用金线绣的凤凰呈祥花样,心中微微艳羡。 母亲和老太太正月里便同她支过声的,要送她进宫参选。莫凤一心盼着自己能够得选,如今圣上正当盛年,若自己有李贵妃一半的荣宠,光耀伯府门楣尚且不论,当年那些不拿正眼瞧她的贵女命妇们,见着她恐怕也要行上大礼。 只是莫凤心里也清楚,若心愿能成,这正红的衣裳是她一辈子也碰不得的。可是比起这些虚的,她更想要实实在在的富贵荣华。 等她堪堪醒过神来,却听见莫欢和莫双两人痴痴的笑声。 莫凤转身去看,却见她们两个搂在一起笑话她,莫欢朝她羞了羞脸:“二姐姐瞧瞧,三姐姐莫不是想着什么如意郎君罢?” 莫双捂嘴轻笑,倒把方才的局促忘掉几分。莫凤双颊飞红,倒比莫双更显羞涩。两步上前各掐了她们二人一下,莫欢连忙躲开,姐妹三人笑闹成一团。 待莫双三朝回门,莫欢见她满脸羞涩地站在甄定身旁,眼角眉梢皆透出新婚的娇艳。二姐夫想必在军营里历练久了,长相硬朗粗糙,身材又威猛高大,莫双原也是身量修长,只是往甄定身边一站仿若小鸟依人。 偶尔莫双忍着羞怯往丈夫身上看了一眼,甄定遂嘲妻子咧牙一笑,透着些许痴样,把旁人看得一乐,莫双越发不敢去瞧他。 伯府里外开了十桌,又逢家里几位公子下学在家,趁乱灌了甄定许多酒,只是他在军营里待过,倒把几个大小舅兄舅弟全喝趴下。 男人们在前头吃酒,莫双往莫老太太c二太太那里问过安后,便同莫欢莫凤聚在屋里说话。 “二姐夫待你好不好?”莫双一坐下,茶尚来不及喝一口,莫凤便开口问道。 莫欢觑了眼两颊红晕未散的莫双,朝着莫凤挤眉弄眼:“肯定是极好的。” 莫双伸手抚了抚滚烫的双颊,睨了两人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的。她同甄定不过佛音寺一面,寥寥数语,只觉得他是个粗鲁武夫,如今新婚三日,日日耳鬓厮磨,却有别样温情。 莫欢见莫双都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了,遂挽了她的胳膊轻声问道:“他们家的人,好不好?” 莫双也只点点头,定国公府人员众多,认亲那日她记得头昏眼花,除了几个大人物,旁的不记得几个。婆婆甄五太太倒都是一脸和气,旁的尚且瞧不出来。 莫欢就怕莫双太过包子,却又没有实战经验,握了握她的手,想了想才道:“你凡事多长些心眼。”莫双哪哪都好,就是太过好性儿了,在她眼里,这世间就没个坏的。 莫双点了点头,心里何尝不知道自个儿的性子太软,便是莫二太太,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她还欲再言,莫凤却急急地插了话进来,“进府这么些个日子,你可见过华阳长公主?” 莫双呐呐地摇了摇头,“听说太后娘娘这两日凤体不适,认亲那日,长公主进宫问安了。” 莫凤撇了撇嘴,扯了扯莫双的袖子:“你平日里多同她亲香亲香,若有她给你撑腰,你在国公府里也不用看人眼色。” 莫双心里不赞同,若她真这般行事,恐怕才会成了众矢之的。脸上却也只淡淡一笑,没有再续着这话。 莫欢也觉得莫凤这话不妥,直把话把旁的地方扯。莫凤没多会儿,也把华阳长公主抛到脑后去了。 待莫双三朝回门之后,莫欢的日子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平日里少了一个说话的姐妹,颇有些寂寥。 薛氏自从莫双出阁后,时不时看着莫欢叹上一口气,柳眉轻蹙,莫欢若要再问,薛氏只说“也不知你父亲走到哪儿了?” 莫欢只当薛氏是挂心莫征,倒没放在心上。偶尔坐在屋里,看着那盏琉璃美人灯愣怔,父亲若是走到哪儿了,净空想必也是到哪儿了。 三月初九,莫征风尘仆仆归家,给莫老太太问过安,方梳洗过,莫衡便到莫征书房去,兄弟两人在屋里谈了两个多时辰,也不知起了甚么争执,莫衡开了门拂袖而去,脸上怒容满满。 某日莫欢同兰芝范筠小聚,听了满满一耳朵的政治八卦,这次的主角除了镇国将军府和净空,还添了个她爹。 莫欢思前想后,大约能明白为何太后会凤体欠安,大伯父满脸怒容而去。里头牵牵绕绕她不懂,可至少明面上,莫征和莫衡政治立场不同,各为其主。莫征作为弱势的一方,莫衡恐怕是希望他低头罢。 三月廿二,皇帝召天下:“太平祥和,诸道昌明。天地阴阳之和,不可或违。奉皇太后懿旨,诏告天下,悉选良家之女,以充掖庭。京官从四品之上,外官四品之上,家有淑女,凡金钗之年以上,桃李之下,皆侪甄进之列,候召待选。钦此。” 莫欢甫一下课,刚要进正屋同薛氏问安,却听薛氏怒气满满道:“好啊,我说怎么推三阻四的,原来那个老虔婆打着这个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52.争执 三月底, 桃李吐芳,春意满满。 厢房南面三扇大窗敞得直直地,莫欢坐在临窗的炕上,靠在桃花挑染锦缎大迎枕上, 看着廊下丫头们修剪着几株海棠的花枝,时不时地往绣绷子上扎个两针。 连枝往炕几上放了一盏银耳羹, 见莫欢心不在焉的样子, 探头一看, 遂伸手按住莫欢拿着绣针的手,劝道:“姑娘别做了罢。” 莫欢愣愣地看了连枝一眼,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去看,原把一片竹叶子绣成了大红色,莫欢朝连枝扯嘴一笑,拿过针线篓子里的剪子欲要拆了。 “姑娘我来罢。”连枝连忙接过, 看姑娘一番心思不凝的样子, 说不定剪了自己的手, 知道莫欢心里挂着事情,口里轻声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有太太和老爷在呢。断不会让姑娘去的。” 连枝心里又咬牙暗恨,那帮黑心肝的。 三月底选秀的召令一下来, 莫老太太还有莫衡就发了话, 莫家的两个姑娘都要去。 薛氏得了这消息, 恨不得闯进荣禧堂撕了莫老太太, 被周善家的好说歹说地劝住了。薛氏自打知道大房和老太太有了这个心思, 又思及周嬷嬷一事,连课也不让莫欢去上了,只告病在家歇息。私底下又单独送了份礼给周嬷嬷致歉。 按诏来说,莫征的品级是不够的,莫欢可以不必入宫待选。只是有前例,侯爵之家,三服之内,若有娴淑好女,可择一二,一同待选。 莫欢看着一脸愤懑的丫头,心里苦笑,若是薛氏和莫征能说不,他们两个又何必如此气愤。莫衡身为一族之长,莫老太太又是平阳伯府里的大家长,只要自己姓莫,是平阳伯府里的姑娘,婚姻之事,不全由薛氏和莫征说了算。 原先莫欢尚未有这般意识,如今悟了过来,只觉得彻骨寒冰。 荣禧堂内。 莫老太太一身深栗色五蝠团花对襟褙子,绷着一张脸坐在上首贵妃榻上。 莫衡夫妻两个和莫征两个对面而坐,脸色皆不大好。薛氏眼里冒着火,恨恨地揪着帕子,恶狠狠地看着莫衡和莫大太太。莫二太太原要拉着莫行留下来看场好戏,却被莫老太太找了是由支了出去。 他们打算要送三姑娘进宫,何苦把欢姐儿也带上。 薛氏千防万防,却没成想莫老太太和莫衡留着这么一招,心头又暗自懊恼,早知如此,就直接和娘家二嫂换了庚贴,来个先斩后奏。如今却为着一个孝字,被人无端设计,还误了欢姐儿。 莫征见莫老太太和兄长都不说话,克制地握了握拳,才起身朝莫老太太躬了躬身道:“母亲容禀,欢姐儿入宫待选一事,儿子同太太商议过了,恐怕不合适。” 见莫老太太垂着眼,仿若无闻,莫征咬了咬牙又接着道:“一来欢姐儿愚钝,恐怕入不了贵人的眼,二来,之前同老太太禀过,欢姐儿是要同二舅兄家的嘉哥儿定亲,两厢已经说好,只差换过庚贴。如此行事,可不是寒了别人的心嘛。” 莫衡听了,垂眸轻啜了口茶水,这件事莫老太太已经同他通过声气,他心里也有了底,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碗才道:“既然庚贴未换,算不得成了儿女亲家,更没有毁了婚约之说。儿女婚事,自然挑好的,更何况皇命如此,岂容随意违得。” 薛氏闻言恨不得撕了大伯子的嘴脸,若不是他们母子串通一气,庚贴早就换了,何苦拖到现在还未成事。 莫征安抚地看了妻子一眼,心里也暗自压下怒火:“按诏,我品级尚低,欢姐儿自然不必入宫。虽有前例,可并没有要求侯爵之家必须如此行事,如此,也算不得抗旨不尊。” 而且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是太。祖皇帝当年看上一个平民女子,又为了给她个好出身,才弄出这条特例出来。这些年用这个送族女入宫待选的,没有几个。 莫衡心头一鲠,待要再应,上首的莫老太太才睁开眼,轻咳一声,兄弟两人稍敛了脸上怒色,恭听着老太太说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莫家女儿不比旁人家的女儿差。身为莫氏女,身上的一针一线,吃的一米一粟皆是莫家给的。祖宗留下如此基业,儿女皆要尽力维护,还要往上再争一争。” 莫老太太盯了莫征一眼。有些话大儿子不能讲,就让她这个老婆子来讲,“欢姐儿即是平阳伯府养出来的女儿,那就得出这份力。” 其实她和莫衡心里都清楚,凤姐儿占着一个嫡字,品性处事却是比不上欢姐儿的,撇开身份不讲,欢姐儿如若能进后宫,只要她有心,自然能比凤姐儿走得更远些。这也是莫衡再三思量之下,才做出这个决定,不然,好事自然得先紧着凤姐儿。他们也猜到三房可能会反对 ,可没成想夫妻两人态度如此坚决。 好啊,到底是把心里头的想法说出来了。你们要前途荣华,何苦要拿欢姐儿一辈子去博。薛氏心头暗恨,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柳眉一竖,“你们这些黑了” 莫征盯了薛氏一眼,见妻子呐呐地收了声,才转身朝莫老太太正色道:“母亲这话有失偏颇,祖宗基业自是要守的,却也要儿孙上进,而非这些旁门左道,否则总非长久之道。” 一朝富贵迷人眼,纵观后宫女子,好结果的又有几个,独守宫门老死的尚且不论 ,便是先帝荣宠一时的皇贵妃,如今还在冷宫里关着呢。有传言说如今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母家郭家也人丁凋零,皇贵妃所出的恪郡王现还在皇陵守着呢。 莫征长叹一声:“况且,后宫沉沉浮浮,岂是两个孩子能受的住的。按着儿子的想法,欢姐儿进不得,凤姐儿更进不得,那可是个”后面的话也是大不敬之言,莫征看了莫衡一眼,暗自期盼兄长能听他一句劝。 “凤姐儿的事自然不劳三弟操心。”莫大太太憋了许久话都不得宣泄,如今趁着空档,淡淡地瞥了眼薛氏,原就是一身铜臭味,还学了三弟装清高,扯了扯嘴冷笑一声:“三弟三弟妹上蹿下跳地阻了这事,好歹也问问欢姐儿愿不愿意可别光为了捂着自个儿娘家,倒误了姐儿一番好前程。” 还是他们家的凤姐儿好性儿,最懂得体贴父母,为莫家着想,老太太发了话,乖乖就应下了。按着莫大太太的想法,四丫头不去更好,他们凤姐儿怎么说也少了个对手不是。 薛氏“嗤”笑一声,狠狠地看了一眼莫大太太:“那就喊了欢姐儿过来,问问她愿不愿意!” 自己的女儿自己哪里会不知道。当时一时没忍住告诉了她,欢姐儿瞬间煞白了脸色,她岂能看不懂女儿的心思。 “荒唐!”莫老太太见两个媳妇越发不像话,伸手拍了拍案几,“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女孩子家做主。” 莫老太太脸上怒气满满,一个气息不畅,难受地抚了抚胸口,莫大太太惊呼一声 ,恨不得里外都听见,口里直劝道:“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原是我们不孝,没得气坏了你。”说完,又暗自瞪了薛氏一眼。 薛氏看着她一番做戏,只觉得心头血液翻涌。可一个孝字压下来,容不得她和丈夫多说一句。心里憋着气,眼泪扑簌而下,狠下心往莫老太太膝前一跪:“母亲,您也是为母的人,好歹体会媳妇一番心情。若是老爷是个从四品的官,媳妇自然一句话也不会多说,毕竟皇命难违。可如今这般行事,那是把欢姐儿往火坑里推啊” 莫老太太瞥了眼泣不成声的薛氏,暗道“无知妇人”,花白的眉毛一拧,淡淡道:“平阳伯府待选的名册,今早已经呈到内务府造册了。”造了册,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话音一落,薛氏只觉得心念俱灰,双眼一翻,生生地昏厥过去。 莫征气血上涌,见莫衡眼里带着些许得意,他恨得全身发抖,到底比薛氏镇得住,又看妻子昏倒在莫老太太跟前,心头微焦。上前掐了掐薛氏的人中,见她双眼微动,想来是气血攻心。遂往莫老太太跟前一跪 ,告了个罪,打横抱起薛氏,直往三房那里赶,再留下来,不仅是薛氏,自己恐怕也要气断气。 莫老太太看着莫征匆匆而去的背影,心头暗恨,果然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到底面子功夫要做足,转头吩咐莫大太太道:“让府医去三房看看。” 莫大太太心里撇了撇嘴,死过去才好。嘴上却利落地应下。 三房里,莫征喂着薛氏喝下药汁,替她掖了掖被子,让山茶好好守着,才轻声把守在床边的莫欢叫了出来。 莫欢见莫征一脸沉重,大约知道是什么事情,心里黯然。 薛嘉仁在前头听了薛氏急病,往周善跟前一打听,才知出了这般事情。心里念着莫欢,又挂念着薛氏身体,急忙往三房正屋赶。 因薛氏病着,上下皆敛眉低声。打帘子的丫头原要报“表少爷来了”,薛嘉仁怕惊着薛氏,连忙摆手止了。 待要转过屏风,却听见莫征沉声问话:“我与你母亲原想把你定给嘉哥儿,如今却出了这遭事情。你且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进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53.算计 莫欢闻言脸色煞白, 愣愣地看着莫征。虽然她早就猜到薛氏和莫征有此打算, 可挑明出来,到底并非自己所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莫征看着眼前有些怔愣的女孩, 心头感慨倏地直上。他同妻子恩爱非常,因着钊哥儿是长男, 自己对他颇为严厉,妻子也不敢太过溺爱。 等有了欢姐儿, 妻子遂把满腔柔情肆无忌惮地全部投入娇养女儿的大业当中。只是欢姐儿三岁时又出了那般糟心事,等把人寻了回来, 对着女儿, 夫妻两个比得原先更疼爱三分。 当年襁褓里孩子, 如今却也这般大了。莫征心里暗自悔恨,他同妻子一时疏忽, 倒把孩子置于如此境地。 莫征见女儿低垂着头, 也不催促, 容她细细思量:“你莫怕,只要你不愿意,爹爹拼尽一张老脸,也要替你奔走, 尽力把册子截下来,再让你和嘉哥儿定亲。”莫老太太今日那番话, 威吓薛氏的可能性颇大。若是真造了册, 总有空隙可趁把人筛下去。 莫欢抬头看了莫征一眼, 见他面容肃穆,眸光清亮,眼里却慈意满满,她抠了抠掌心,眼眶微酸。薛氏被气病了,她大概知道两人恐怕同莫老太太还有莫衡谈判不顺。 “女儿不想进宫,可女儿,”莫欢起身往莫征膝前一跪,如今不论莫征能不能替她把册子拦下来,她都要任性一回,“也不想嫁给嘉表哥。” 莫欢的话仿若晴天霹雳,惊着的不仅是莫征,还有屏风后的薛嘉仁。 少年心头仿若刀绞,双眼愣怔地看着屏扇上的梅花木刻,不自觉地微微后退了一步。眼眶微红,妹妹这是要他的命。 莫欢见莫征满脸震惊,咬了咬牙道:“表哥只是表哥,就像哥哥一样。”莫欢坚定地对上莫征的眼:“女儿对着表哥,没有男女之情。” 表哥只是表哥,就像钊表哥一样。薛嘉仁只觉得血液倒流,一身寒冰,如坠地狱。少年再是情深,也受不住心上之人如此话语。又怕惊着两人,生生忍着心头那股钻心的痛意,凝神屏气,抖着手打了帘子踉踉跄跄地出去。 屋内父女二人相对无言,莫欢跪在地上,挺直腰背任由莫征打量。 莫征看着女儿眼里的果决和坚持,却不知如何是好。 细细想来,他和妻子从未问过女儿心中所想,原本以为是段好姻缘,没成想是他们夫妻两人一厢情愿,亦或者嘉哥儿单向情思。 莫征垂眸思忖,过了会儿才盯着莫欢的眼睛,严肃道:“你心里,可是有心仪之人” 这话原不该问,可话已至此,女儿又是这番态度,莫征心中自有疑虑。 脑海里那盏琉璃美人灯忽闪而过,那人执灯穿过熙攘人群翩然而来。莫欢垂眸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唾弃自己心中虚妄,敛了心虚之色,才抬头对着莫征坚定道:“女儿没有。” 莫征叹了口气,见她如此,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心中却不忍责备,又见她跪着,伸手拉起莫欢,起身负手在屋里转了两圈,才沉声道:“此事容我再想想,只先别告诉你母亲,她如今病着,千万受不得气。” 莫欢憋着眼泪点了点头,她原以为莫征会生气,毕竟儿女婚事,搁在这地方,那是父母长辈说了算的。自己方才那一番话,可谓忤逆。 莫欢看着莫征的背影,心里愧疚颇深。若是小莫欢,恐怕是愿意的罢,他和薛氏也不必如此为难。 可她也是胭脂,她要为自己争一争。 屋内静谧无声。周善家的这时打了帘子进来,低声回道:“老爷,大老爷那里打发人来,说请老爷去前院书房说话。” 莫征眉头一拧,冷哼一声,进屋在薛氏床前坐了好一会儿,把妻子微凉的素手掖进被中,才起身往莫衡书房去。 周善家的见莫征眼里怒意满满而去,又见莫欢满脸黯然,心里也是万分难受。按她说,当时老爷太太但凡狠心些,哪怕落下脸面也要从伯府分出去单过,总比现在来的好。 莫欢见薛氏睡着,拉着周善家的在廊下坐着:“周姐姐,今日老太太究竟是如何说的,你好歹说与我听听” 周善家的是看着莫欢长大,心里也是疼她的。伸手爱怜地抚了抚莫欢纤细的手:“我也只在外面,只知道里头吵的厉害。太太和老爷是早早同老太太说过姐儿和表少爷的事,没成想,人心难防,那些人这般算计姑娘。” 莫欢心头微滞,现如今,她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谢莫老太太一声,若不是她拖着,自己和薛嘉仁的事情就这样子一声不吭的定下来了。可如今,莫老太太却是要把她往更深的坑推。 周善家的扯了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个人有个人的章法,他们上赶着进去,也不代表姑娘也想去。见莫欢眉眼间愁色满满,轻声劝道:“姑娘且宽宽心,老爷太太定不会由着他们这般。” 莫欢扯起一丝苦笑,心里不敢乐观太过。便是范筠,她们家如此显赫,也是躲不过的,自己的名册一旦呈到里面去了,后头恐怕由不得自己。 周善家的见她如此,倏地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薛嘉仁满脸痛苦之色匆匆而去,抚着莫欢的手长叹一声:“表少爷也是可怜见的,方才我看着他,都急红了眼,问了周善就往这里跑。” 莫欢心头一滞,呐呐地看了周善家的一眼,拿着帕子的手紧握成拳。 见婆子把周善家的请走,莫欢才把门口打帘子的丫头喊到跟前:“表少爷什么时候来的” 丫头不明所以,福了福身如实回道:“半个时辰前来的。” “什么时候走的” “表少爷在屋里半刻多钟罢。说忘记给太太带人参来,要回去取。”丫头回完话,抬头却见莫欢脸色一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里突突跳的飞快。 “怎么不报” “太太病着,表少爷说莫吵着太太歇息。”丫头眼里带着惊慌,双手揪在一起,低声回话。 “以后不管谁来了,都要报一声。”莫欢见丫头一脸畏惧之色,连连点头应是,遂朝她挥了挥手,让她自去办差。 莫欢心里无奈,反正已经这般糟糕了,若他听见了,也好。 莫衡书房内。 “荒唐!”屋内突地传来一阵厉声,把守在廊下的两个小厮吓得一跳。是三老爷的声音,两人对看一眼,遂凑到一处说话。 “自从升了官,说话都硬气了。”小厮魏海朝年长的魏洋伸出三根手指,又朝里头努了努嘴。 “那可不,如今他可是在那个和尚王爷底下办差。”谁不知道安亲王如今最是炙手可热,多少人上赶着奉承呢。 “依我说,伯爷同将军府往来频繁,安亲王还得喊镇国将军一声‘舅舅’。按理来说,两个老爷原是同一个主子,何苦吵成这般。” 魏洋经常陪着莫衡在外头行走,见识也比魏海多一些,伸手拍了拍魏海的背,颇为高深的来了一句,“谁说叫了一声舅舅就是同一窝的,君不见,这古往今来,国舅爷有几个善终的。” 屋内兄弟两人隔桌而坐,莫衡捧起茶碗轻啜一口,淡淡地瞥了莫征一眼,才不紧不慢道:“江南历来如此,也没有发生什么民怨,依旧富庶祥和,三弟何必淌这趟浑水。”莫衡抚了抚龇须再接再厉劝道,“若是三弟有心,为兄可在李大人面前举荐一二” 莫衡话还没有说完,莫征倏地一个起身,朝他一个冷哼:“江南没有民怨,是因为有民怨的都被弄死了。” 此番南下,他和安亲王摸出胡州江宁一带许多猫腻,圣上是铁了心要清一清江南的贪官污吏。如此一来,恐怕要折了李家在江南的羽翼。他刚回来那日,莫衡就让他凡事高高揭起,轻轻放下,没必要同李家树敌。莫征不愿意,兄弟两个大吵一架,莫衡拂袖而去, 莫征看莫衡眼里依旧是不屑之色,心里明白再多说也无用,遂直截了当地道,“大哥还是好生管着礼部的事儿,吏部的事儿自有吏部的人管着。还有,好歹听弟弟一句劝,有些事情能撇开就赶紧撇开,莫要顾此失彼,没得连累了伯府一大家子。” 这天下,毕竟姓叶不姓李。 莫衡见莫征依旧一副认死理的倔模样,心头既生气又不屑,只是早早地在镇国将军面前夸下海口,如今便是舔着脸也得把莫征给说服了,遂又笑道:“太后娘娘懿旨,着贵妃娘娘协理选秀一事,你若有心,不过镇国将军府一句话的事情,欢姐儿哪怕进去了,也能落了选再出来,到时候和弟妹娘家换过庚贴,岂不是美事一桩。” 莫征喉间鲠着一口血,暗恨兄长算计太多。原本见莫衡不提江南一事,他只当兄长死了心,没想到他居然拿欢姐儿前程威胁自己。 莫衡见弟弟板着脸一声不吭,亲自给他续了杯茶:“若是欢姐儿和弟妹知道,三弟为了那些个虚无的,眼睁睁的看着姐儿去那处,你说,他们恨不恨你” 被兄长这一番算计,莫征如今再不肯轻信他的话。今日若是应了他,且不说有违为官之德,来日他轻轻一句“圣上亲自点了人”,欢姐儿依旧陷在宫中也难说。 莫衡不也说了,“若是有心,不过镇国将军府一句话的事情。” 莫征淡淡地瞥了莫衡一眼,“欢姐儿自有欢姐儿的福气,不劳大哥费心。” 说完,便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径直而去。 没多会儿,魏海魏洋便听里头一阵茶盏摔碎的清脆声,两人对看一眼,暗自心惊,以后这三老爷得小心伺侯着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54.中意 安亲王府书房。 刘功接过莫征手里的卷册, 递到净空案前。 书房内静悄无声,只偶尔净空翻动卷册书页,发出些许细小碎响。 莫征坐在下首黄花梨藤心扶手椅上, 颇有些拘谨, 这是他第一次上安亲王府回事。接过小厮端来的茶盏轻呷一口, 下意识地看了净空的书房一圈。 屋内只简单地摆着一张书案和几张待客的扶手椅和案几,右侧墙边并排两架楠木落地雕吉祥八宝书架, 一个上头整整齐齐地或竖或平摆着佛家几大卷经,另一个则是四书五经百家丛书和历代史册。 屋里仅见的书画便是净空身后那幅《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行笔潇洒飘逸,笔势委婉含蓄,有如行云流水。莫征见过净空写的折子,一眼便认出是他的字。 见净空看着卷册俊眉微拧,莫征不敢再多张望, 屏气凝神等着他问话。 将军府的手伸得远比他想得更长。净空看着卷册, 不自觉地轻转手里佛珠。过了好半响, 才抬头看向莫征,淡淡道:“所以, 吏部左侍郎和大理寺都认为, 江宁知府罪不致死,可以功补过?”他们这次从江南回来,江宁知府也被押解回京, 目前羁押在天牢待审。 净空心中微嘲, 他倒是见识了这些文官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 便是活的也能让他们说成死的。 莫征起身恭声应道:“回王爷话,正是。”他心中又斟酌了会儿,“大理寺卿洪大人上了几次告老的折子,圣上按例驳了,想必过些日子便会允了,想来不欲多参与此事。”是怕淌了浑水,得罪了太后和镇国将军府,晚节不保。 净空阖上卷册,轻揉眉心,“那左侍郎呢?” 莫征看了他一眼,心里颇有踌躇,又想起今日所行目的,想了想如实回道:“谢大人原是老将军的门生。”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满朝上下,同镇国将军府有牵连的官员实在太多,自打郭家败落,皇帝羽翼未丰,李家愈发一家独大了。 “若我没记错,平阳伯府和吏部左侍郎刚成了儿女亲家。”主管考功清吏司的左侍郎谢文,是莫征的顶头上司。他家的次女,便是平阳伯府的长房长媳。 莫征应了声是,抬头见净空盯着自己,神色不明。莫征心中一突,大约能猜到他心里对着自己恐怕是存着疑虑的。 “你们也算是半个亲戚罢。”净空淡淡一笑,看得莫征心中发慌。 平阳伯府是站在将军府这边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莫征随净空南下,知情颇多。回来后同时受到兄长和上司的压力,难保不会屈服,况且满朝文武但凡过得去,谁不愿意卖将军府一个面子。 既然选了这条路,便没得回头。又想起莫老太太和莫衡两人对三房的一番算计,莫征往净空跟前一跪,也不提江南一事,只把今日要求净空之事先说了出来:“王爷容禀,下官今日叨扰王爷,原还有一事相求。” 见净空不语,莫征咬牙接道:“下官品级低,膝下一女按理原不该入宫。不料兄长却瞒过我与内子,暗自把她记到选秀册子里。虽是皇家恩典,可小女着实木讷愚笨,下官恐她入宫冲撞了贵人。”抬头看了净空一眼,朝净空拱了拱手,“今日下官舔着脸,求王爷可否劳动一二,”话未说完,意思却是很明了的,之后便是一个响头。 待要再磕,却被立在一旁的刘功扶了起来,只听他笑呵呵道:“王爷是见不得旁人如此的。况且莫大人若磕坏了脑袋,回去令媛恐怕要心疼的。” 心里却暗叹,这莫大人实在高明,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和平阳伯的关系说清了,还顺带着要把自己家的姑娘捞出来。 刘功随即念头一转,不对啊,莫四姑娘不是婚期将定吗?自打得了这个消息,王爷夜里都要佛堂里多关上一个时辰。敢情是在糊弄人呢! 思及此处,刘功偷偷觑了净空一眼,果然见净空眸光微动,手里佛珠拨动的速度愈发的快了。 跟了净空这么些时日,大体知道自家王爷每逢里心思浮动,就爱把弄手里的那串紫檀佛珠,但凡和莫四姑娘有关的,手里的佛珠,速度必不会慢的。 倾耳却听净空不紧不慢道:“按理来说,身上已有婚约之女,是不得待选的。” 莫征思及妻子那日的话,急忙回道:“内子早有此意,只庚贴未换。原打算这几日行事,不成想出了这事儿。” 净空负手而立,心里那阵欢喜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他不自觉地喉结轻动,心中颇有希冀,却又有些惶然。强自看着墙上挂的心经,心中默念了好几道,才稍稍地缓了心头那股躁动。 莫征见净空不说话,又看不清他的神情,心头微焦。心里既为莫欢一事操心,又恐净空对他心存猜疑,额角微微发汗,下意识地捏起袖子,轻轻地搽了一下。 刚放下手,却见净空转身淡淡道:“这么说来,平阳伯拿这个来辖制你了?” 见莫征垂头不语,净空心里了然。“江宁知府会审一事,圣上尚未定论,再看看罢。至于令媛一事,”他说话间又顿了顿,见莫征眼里哀求之意,不似作伪,才道:“我尽力而为。” 待送走了莫征,刘功上前替净空换了盏茶水,见他盯着卷册一页,心思却不知跑去哪里了。 刘功心中暗乐,这副样子总比整日对着经书来得好。又觉着自家王爷实在太过木讷了些,若是真心喜欢那位莫四姑娘,原该早早地纳入府中,没得甚么表哥堂哥的,成日在她身边转悠。 如今若是能待选,想来更好。到太后跟前求一求,太后恐怕会欢欢喜喜地应下,她老人家就怕王爷要做一辈子的和尚。 莫大人也是没眼色的,好端端地求着王爷帮忙撤册子做甚。 刘功心思千回百转,遂朝净空呵呵一笑,打断他的沉思,“王爷莫怪奴才多嘴,这选秀不光是为着充盈后宫,几位王爷后院里的王妃c侧妃c夫人,都是选秀出身的。” 见净空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刘功怕他太过迟钝,遂挑明了说,“依着莫四姑娘的出身,赐个夫人也是可以的。” 刘功话音一落,却见净空眸色一变,颇有些动怒的征兆。刘功脸上的笑直接收住,看着净空心中微慌,尚不及请罪,却听净空冷冷道:“回去把法华经抄一遍。” “王爷,饶了奴才吧。”刘功闻言哭丧着一张脸,让他抄经书还不如打他板子呢。 “明日就要。”净空说完,也不看他一眼,起身径直出了书房。 刘功看着净空离去的背影颇为苦恼,一时又搞不清他的心思,这王爷心里到底是中意,还是不中意人家姑娘啊。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访青山;四月四,女儿日。 四月初四,是大云朝的女儿节,每逢这日,家家户户也不怎么拘着女孩,容着她们踏青耍玩。 城西烟霞湖畔,杨柳垂梢,湖光潋滟,倒成了女孩赏玩的好去处。 这几日,因着莫征劝慰,薛氏渐好,却不忍莫欢成天在她床前侍药。又恰逢范筠和兰芝来请,便让下人备了车马,催着她外出散散心情。 “哎哎哎,就这么一小会儿,你可是走了好几次神了!”兰芝拿着一根柳条往莫欢眼前晃了晃,瞪着眼颇有些不悦。说好三个人一起玩的,如今莫欢只顾着自己发呆,范筠坐了没多会又跑不见了。 莫欢醒过神来歉然一笑,“昨儿个夜里没睡好。” “我看你哪是没睡好,分明是不开心。”兰芝睨了莫欢一眼,同她好了大半年,哪次见她不是神气活现,眼中带笑的。这次她虽是一副笑脸,眼里却隐隐有些愁意。 兰芝拉着她在湖边冷香亭凭栏而坐,杵着下巴看她:“你心里可是有什么不痛快?” 莫欢看着兰芝眼里关怀之意,心头微暖。可到底是平阳伯府里的龌龊,不可外扬。只避重就轻道:“我娘这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大爽利。” 兰芝闻言暗道真是个爱操心的,遂朝她咧嘴一笑:“我那里有一味药丸子,是南遏国进上来的,对着这个最是有效。”话了,莫欢还来不及推辞,她便喊了个丫头回府去取,直接送到莫欢家里去,。 谷雨之后,日头见长,热意也渐渐地上来的。偶尔湖风徐来,怡然舒畅。莫欢看着烟霞湖光,时有游船经过,荡起一番涟漪,光线倾撒之下,仿若碎金浮动。 难得的好春。色,莫欢心头的愁闷散了好几分。这几日,进宫待选便成了三房的禁忌,十五宫里就会来选人,要不要去那日便知。 兰芝见莫欢又走神,怕她忧心太过,遂拍了拍她的胳膊,指着不远处一艘朱红游船,神秘兮兮道:“那艘是镇国将军府的,”说话间又看了旁边一圈,趴到莫欢耳边低声道,“里头若是有李冬暖,那肯定有安亲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55.少女怀.春 莫欢顺着兰芝指的方向望去, 那画舫约莫四五十尺, 在烟霞湖面微微飘荡。船身周遭是浮雕祥云,两侧冰裂纹花窗用薄纱嵌着,外头瞧不真切。 至于里头到底有没有净空,就更不晓得了。 “你怎么知道?”莫欢的手指不自觉地抠了抠倚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才转头朝兰芝眨了眨眼问道, “难不成长了火眼金睛了?” 兰芝颇是傲娇地哼了一声,她和李冬暖两人不对付, 语气自然不好:“现在满京城里谁不知道, 李家的六姑娘是实打实的安亲王妃!” 莫欢倏地想起元宵那日, 两人往灯火阑珊之处并肩而行的模样, 心头涩涩的。 有些事情不是不明白。因为明白, 所以痛苦, 所以不欲细想。 莫欢掩了心头那份虚望,朝兰芝淡笑道:“你知道的倒是多。” 兰芝撅了撅嘴:“你是不知道,自打选秀的消息一出,长乐坊又给安亲王置办了场赌局。” 见莫欢眼带疑惑,兰芝看了眼站在亭外的丫头,凑到莫欢耳边低声道:“听说选了好几个人,现如今押李冬暖的最多。” “那另外几个呢?”莫欢下意识地问道, 却见兰芝目光闪烁, 颇有些心虚。她细细想着, 试探道, “莫不是还有你罢?” “还有筠姐儿呢!”兰芝气恼地跳了起来,把手里的柳条甩到亭外水边去,瞪着眼道:“什么劳什子的王妃,我和筠姐儿才不稀罕呢!” 莫欢怕她口无遮拦,被旁人听了去,连忙拉着她坐下,劝慰道:“既是不稀罕,何苦生这么大气?” 莫欢知道兰芝进宫待选不过是走个过场。听范筠讲,兰芝有个青梅竹马,家里人早早地在皇后跟前报备过的,圣上乐于卖定国公府这个面子,到时候赐了香囊就出来。 “谁生气了!”兰芝见她眼里似有揶揄,又想起心里那个人,双颊微微泛红,忍不住伸手挠莫欢腰肢一下。其实她对安亲王一点子兴趣也无,纯属看热闹的心情,就是气愤被李冬暖压了下去。 不过细想也是,她们家已经出了个皇后,定不会再出一个亲王妃,傻子才押她。筠姐儿比李冬暖强了百八十倍,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太后在背后呢,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押李冬暖。 莫欢看着眼前的少女,兰芝不见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难得泛起一丝小女儿的娇羞。英气的眉眼染上一丝笑意,瞬间柔和了许多。 她心里微微艳羡,有些时候,不论前世还是今朝,不是这个世界束缚太多,而是自己给自己的枷锁太多。 莫欢难以抑制地想起心中的情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也下意识地往镇国将军府那艘画舫上看。 却见画舫往她们这边徐徐而来,想必是要靠岸的。 兰芝八卦精神十足,暂时把心中那人丢到脑后,半个人都探到倚栏外,兴致勃勃地盯着船头,只想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出现安亲王。 莫欢看兰芝的眼神太过赤果果,又怕她跌到水里去,连忙拉着她坐下。可是手里的帕子却握得紧紧地,眼神不受控制地也往船头溜。 等船稳稳地靠在岸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纱帷轻动,打先的是个丫头,等她撑起了伞,才见李冬暖扶着另一个丫头的手出了船舱。 兰芝和莫欢的眼神又紧接着看向她身后,只等着下一个人出来。只是两人的眼神太过“炙热”了些,引得李冬暖转头来看。 视线一对上,兰芝就颇为不屑地轻“哼”一声,把头转到一旁去,只装作欣赏湖边垂柳。 李冬暖眼神清冷,便是春日里也把莫欢看得一个激灵。莫欢不好再坐着,只能起身朝她福了福。 见她如此,李冬暖倏地想起元宵那日,祈表哥为她下了自己面子。再加上今日她依着太后的指示,却等来一句“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两处不快加在一起,心情愈发不悦。只淡淡瞥了莫欢一眼,转身便上了早早侯在一旁的马车。 “好了,别装了,已经走了。”等马车走了老远,莫欢见兰芝依旧背着画舫而坐装样子,只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榜。 兰芝转身看了一眼,突然惊奇地“哎”了一声,“怎么就她一个人?”说好的安亲王爷呢?而且一个人坐画舫游湖有甚意思? 没见着净空,莫欢心情没由来地有些愉悦,看兰芝满眼惊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得地毒舌了一次:“想来是要抚琴吟诗作画,六姑娘境界之高无人能及,有旁人在,反倒扰了清静。” 兰芝觉得莫欢这话听着十分顺耳,两人笑作一团。 “你们笑什么呢?”抬头却见消失了许久的范筠款款而来,满脸含笑,双颊泛着淡淡的粉晕。 兰芝瞪了她一眼,徉怒道:“哎呀呀,莫不是打着同我们出来顽的名头,出去会甚么人了?”方才同她们坐了一小会儿,便找了个事由走开了,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 范筠闻言双颊飞红,目光颇有些闪烁,上前只装着要来掐兰芝的嘴。 兰芝连忙躲到莫欢身后去,一个跑,一个躲,两人围着莫欢直打转。 范筠向来是稳重静静地模样,莫欢见她如今眸光微亮,双颊泛红,颇有方才兰芝少女怀。春的影子。 连忙把兰芝护在自己身后,止了两人追打,才上前轻轻地挽了范筠的手,笑道:“我觉得兰芝说得很对。”说完又伸手捏了捏范筠的耳垂,如今已经烧红成一片了。 “好呀,合着你们两人专门来欺负我。”范筠被莫欢一调侃,脸上只觉得要着火了。可是心头那股欢喜现尚不能同两个好友分享,只能先深埋心中。 兰芝她抓不到,莫欢却在近前,知道她最怕痒,不依地轻戳了莫欢的腰肢窝,吓得莫欢连忙躲开。 三人笑闹了好一会儿,才凑到一处说话。 没等说上几句,连枝上前报了声:“姑娘,有人请呢。”说完,又朝莫欢眨了眨眼。 莫欢讶异地看了连枝一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是刘功。想必是看她们三人一处说话,不好上前,只远远侯在亭外。 “姑娘好。”刘功见莫欢走到了亭外,两步上前,满脸堆笑地朝莫欢拱了拱手。 莫欢连忙福了福,笑道:“公公也好。公公找我何事?” 刘功觑了亭子里范筠和兰芝一眼,才朝莫欢笑道:“不知姑娘是否得空,我们家主子想请姑娘过去一叙。” 莫欢心中略有迟疑,可架不住心潮波动。 她突然也想见见他。 自打元宵一面,两人便再没见过。清明那日净空人在江南,给了缘师傅和金禄扫墓时,只她一人。 刘功想来是猜到她的心思,指了远处另一个泊岸,隐约可见一艘画舫停在那里:“主子就在那儿呢。姑娘放心罢。” 莫欢点了点头,只让刘功稍等,进了亭子同兰芝和范筠道了恼:“是一位故人,难得一见,请我过去说说话。” 兰芝和范筠不识得刘功,又见是个男仆,心中颇为担心。 兰芝英眉一拧,“让他过来这里说话就好。” 范筠连忙扯了扯兰芝的袖子,朝莫欢笑道:“妹妹去罢。只不过要小心些。” 她哪里看不出来,莫欢的心思早飞了,想来不是寻常故人,她们两个上去凑什么热闹,没得耽搁人家说话。 莫欢知道两人挂心着她,按着刘功的指的方向,笑道:“就在那处,我去去就来。” 连枝跟在莫欢身边,两人随在刘功身后,顺着烟霞湖畔往泊船处去。连枝娃娃脸上挂着笑,心中疑虑颇深,忧心忡忡地朝莫欢低声道:“姑娘,我们”显然是不赞同莫欢去的。 莫欢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步子却十分坚定。连枝不好再阻,只暗暗道待会儿要见机行事。 “姑娘,这边请。”等到了岸边,刘功引着莫欢往画舫去。 连枝的心突突直跳,一时千万种想法皆涌上心头。尚不及出口阻止,却见船舱内一人打了帘子出来, 刘功连忙上前回话:“王爷,莫姑娘来了。” 连枝定眼看去,一下子便悟过来眼前这人是谁,连忙咽下惊异,垂着头随着莫欢行礼。又偷偷抬眼觑了刘功一眼,现在才觉得他的声音颇细,恐怕是安亲王身边的内侍。 净空在船头负手而立,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日头渐渐打了斜,没了方才的燥意。光线透过柳梢叶隙,莫欢身上撒下一层金色地光晕。她今日一身粉色缎面交领比肩上襦,底下又是一条月白色蝶戏水仙襦裙,藕合色腰封裹出袅袅细腰,鬓间的珠钗随着她福身,在她耳迹微晃,愈发显得她俏丽可人。 百念不如一见,净空心头欢喜直上眉梢,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心中欢喜因何而来。 刘功站在一旁,抬眼偷偷看了净空一眼,见他满脸笑意,只觉得一阵眼酸,伸手揉了揉泛着红血丝的眼睛。 这到底是喜欢的罢,他原也没有说错,又何苦罚他抄书,害得他熬了好几夜才把经书抄好,把眼睛都熬红了。 莫欢站在岸边,心头欢喜,倒把这几日的龌龊和愁绪抛到脑后。两个半月未见他,她觉得净空清瘦了许多,却不减俊郎英挺。又想起父亲整日疲累和兰芝偶尔提起的政治八卦,想来他颇得圣上看重,肩上恐怕也承了不少担子。 净空见她盯着自己看,眼里笑意更盛。稳稳地踩在延伸而出的木岸上,把莫欢往画舫上请。 连枝见了也要跟了上去,却被刘功一拦,请到湖边柳树下。只见他笑呵呵道:“姑娘,我们就侯在这里,别扰了主子说话,”刘功见她忧心忡忡,又顿了顿才道,“这船是不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56.护你 净空先莫欢一步跨上船头。画舫虽停得平稳, 净空却怕她晃着, 伸了手要来扶她。 莫欢看着眼前这张大手,顾不及细想,只顺从心意把左手搭了上去。她轻跨一步踩上船头的甲板,只觉得手被厚实的掌心包裹,手背一片温热。 净空微微一用力, 莫欢趁力人便稳稳地站在船上。 见她站稳了, 净空才放开了手。只是掌心轻陷的柔软仍未褪去,心头也是一片柔和, 笑意挂满嘴角眉梢, 人少了平日里的一丝清淡, 反倒添了几许人间情愁。 莫欢抬眼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朝他羞涩一笑, 不知是不是日头晒得, 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便又垂头掩饰,行了个万福礼。右手却不自觉地轻轻抚了抚左手背。 净空替她打了纱帷,莫欢微弯腰着进了船舱。 里头布置清雅简单,一张黑漆描金莲纹矮案几,上头摆着茶具,案几上青玉莲花式香炉吐出缕缕青烟,两边各置了一块秋香色缠枝团花锦缎坐垫, 专门等着娇客前来。 两旁花窗糊了天青色软烟罗, 只敞开朝湖的那一扇, 远远可见烟霞湖光。偶有湖风徐来, 吹得两头帘帷轻动。 莫欢看了一眼窗外景致,转头见净空不紧不慢地选茗c择水,笑道:“师傅好雅致。” 净空看了眼炉上微冒轻烟的铜壶,才对上莫欢明媚的秀眼,轻声一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莫欢见他眉眼舒展,颇为愉悦,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轻翘。杵着下巴,一眼不错地看他洗杯c斟茶。平日里拿在手中的紫檀佛珠置到案几边上。西斜的日头打在耳迹侧脸,更显俊美无俦。 他今天一身宝蓝色亲王常服,依旧顶着青灰头顶,因着相貌隽秀,也不失维和感。 听兰芝说,自打国孝一过,宫里太后是明里说他,圣上是暗里提醒他,都催促他赶紧还俗。净空也不知为何,只咬牙忍着,一拖再拖。 莫欢盯着他右耳垂处的红痣发愣,想起方才李冬暖含怒而去的样子,想开口问问他是不是放人家鸽子了,又觉得不合适。暗自猜测各种缘由,都让她心生欢喜。 净空见她满眼含笑,越过案几,把一盏汝窑白瓷茶杯轻轻放在她眼前,莫欢道了声谢,垂眸去看,茶盏胎体如白玉一般,衬得汤色清冽,仿若春芽。 莫欢指尖轻抚着白瓷茶杯,热度透过胎壁,仿若左手背残留的一抹温热。 她刚想开口问他寻自己何事,却听净空轻咳一声,清润略带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我今日来寻你,只为问你一事。” 莫欢抬眼看他,清亮的眸光看得净空一阵心悸,如今他也不去阻止心里的情思涌动,任由它在血脉里作祟骚动。 “我只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进宫?”虽说莫征那日在安亲王府言辞恳切,可净空自打吃了薛氏一次亏后,打定主意要亲自问过她才是。 莫欢闻言满眼讶异,不知他从何处晓得此事。又细细一想莫征的话,紧了紧手里的茶杯轻声问道:“我父亲去求你了?” 净空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蛾眉轻蹙,眼里眉梢带着似有若无的一抹愁意和不忿。素手因着紧握泛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净空克制想要伸手的冲动,看着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声“是”。 “你只消告诉我心中所想,抛却父母家族羁绊,你愿还是不愿?” 莫欢倏地眼眶泛了红,愣怔怔地看着他。 莫老太太和莫衡让莫氏女入宫,无非就是为博圣上荣宠,好让平阳伯府青云直上。薛氏不让她进宫,出于一片爱女之心,担心她受苦,可在婚事上又何尝问过她的想法。 莫欢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古代思维,哪里容得一个女孩自己做主。 可如今净空这番问她,这几日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全部泛了上来,眼里水光潋滟,生生地忍住泪意。 净空见她又咬着唇瓣,克制地握了握拳。越过案几从她手里拿过早已经凉了茶杯,替她换了一盏,打乱她的沉思。 见她松了力道,樱粉色的唇瓣留下浅浅一道牙印,好在没有咬出血来,才对上她的泪眸,轻声道:“不论你愿或不愿,我力虽不及镇国将军府,也定会护你周全。” 此话一出,莫欢原就泫然欲泣,泪水便直直地落了下来。她连忙垂头掩了,一颗泪珠便打在黑漆案几上,日头下微微反着光泽,瞬间没入案几之中。 净空见她如此,心头狠狠一揪。 莫欢扯了帕子,胡乱地拭了拭泪水,才抬头看他,睫毛轻颤,眼梢处还挂着细碎的泪珠,话里坚定道:“我不愿意进宫。” 净空心头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想起薛氏和莫征的话,脑海里又泛起她和薛家少年并肩而立c言笑宴宴的模样,不愿意进宫,是不是因为心有所恋。 心里情思压抑许久,终究是克制不住,他拿过案几边上的紫檀佛珠,轻转着掩饰心焦,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净空喉结轻动,顿了顿才又道,“你是不是心慕薛家公子?” 这话问得笨拙,且十分冒犯。一出口,净空便后悔了,见莫欢眼底错愕满满,更是懊恼非常。可话说了出去,却又收不回来。 莫欢不知他为何有此想法,一时猜不准是不是莫征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又想起薛氏的打算。恼怒c委屈和心中不可说的爱恋一股恼全部上来了,原错不在他,却突然想找个人使性子。 只转头看着窗外湖光山色,抿着嘴不想说话。 莫欢心头乱糟糟的一片,她扮了十年的乖乖女,她害怕被薛氏和莫征瞧出异样来,她享受着原该属于小莫欢的温情,所以她不敢任性为事。 她不得不承认薛氏是真心诚意地为她打算,在这盲婚哑嫁的古代,对于薛氏来说,薛嘉仁的确是最适合女儿的夫婿。 可莫欢骨子里还是住着胭脂,她不喜欢薛嘉仁,她也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可以和薛嘉仁因为长久的相伴而生出情意来。特别在看清心底的情思之后,即使那份情思,是一份虚枉。 画舫内静谧无声,净空心头焦躁,便也坐不住,起身挪到她面前。 见她不拿正眼看自己,净空剑眉轻拧,搜肠刮肚斟酌了许久,才呐呐道:“是我” 还没等他说完,莫欢克制不住转过头来看他,“你问我抛却父母家族羁绊,愿还是不愿?” 莫欢眼前模糊一片,净空的模样也瞧不清楚了,心头的悸动难以抑制,即使情不可念,她也不愿净空误会了去。话音轻颤道:“我不愿意入宫,我也不愿意嫁给薛嘉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缘不知所终,身不由己。 莫欢心中悲凉,狠狠地咬住唇瓣。 她比谁都清楚,若净空只是净空,他今生许了佛门,她却无来世缘份;可净空成了安亲王,现实逼他入世,两人之间依旧是一道鸿沟,不可逾越。 等眼里的泪落了下来,莫欢才看清净空的样子。只见他眸光闪烁,似有欣喜,似有愧疚,莫欢不愿多想,依旧把头撇到一旁去。 莫欢的眸光让他心悸,想开口问她心中所想,又怕像方才那样冒犯了她,心中一时情怯。见她小脸上泪迹斑驳,连忙起身用温水绞了一条帕子,见莫欢不拿正眼瞧自己,只好转到她眼前去,把帕子递到她手边,轻声道:“原是我该死。” 见莫欢不接,净空心头因着欢喜,早没那些克制之念,下意识地要去替她拭泪。莫欢再使小性,也被吓得不轻,连忙伸手拿了过来。 莫欢摩挲着掌心的温帕,抬眼见他眸光带笑,想起长乐坊赌局和兰芝的话,没由来一股恼意,也想问问他对着六姑娘是否也有一番情意,却也觉得自己颇为可笑。 自己的婚事,自己尚不能作主,他所受束缚,想来比自己更大。等选秀过后,恐怕他的婚事也要定下来了。 思及此处,莫欢心头一片涩意。只扯了嘴角同净空笑道:“是我失礼了,没得让王爷看笑话。”想了想又道,“进宫一事,多谢王爷周全。若是有为难之处,王爷不必勉强。” 她也知道朝廷局势日紧,便是小小的平阳伯府,也是剑拔弩张的局面。他孤身一人,原就非议颇多,她不懂选秀里头会牵扯几家势力,却也知道册子不是那么容易说撤就撤,没得给人留了把柄,给日后埋了隐患。 净空又斟了一杯温茶,递到莫欢手边,手里佛珠轻转,安抚道:“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别担心。”既然确定了她的心意,有些事情就不能坐以待毙。 连枝站在柳荫底下,急得团团转。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船里的情形又瞧不见,但凡她要上前两步,刘功就扯着她说话。 一打眼,终于见船头帘帷轻动,她家姑娘终于出现了。也顾不上失礼,推开刘功拦着的手,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扶着莫欢下船。从头到脚把莫欢打量了一番,见她眼眶微微泛红,狐疑地看了后头的净空一眼。 莫欢握了握连枝的手,示意她莫要失礼。才盈盈朝净空一福,辞了净空和刘功两人,回了冷泉亭边。范筠和兰芝心头挂念着她,虽是日头西斜,依旧侯在这里等她回来。 见她好好的,虽神色有异,只当是她与旧友久别重逢,又不好随意打听。三人又说了好些话,到底时辰已晚,才辞了各自归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57.折花 马车晃悠, 莫欢半眯着眼轻靠在大迎枕上。 连枝满脸踌躇,不知道回去薛氏问起, 到底要不要如实回话。 自打被薛氏抓过一回, 莫欢知道丫头同自己一条心很重要, 只轻声道:“净空师傅是我在佛音寺的旧识, 太太是知道的。”莫欢睁眼淡淡地看了连枝一眼, “如今太太身子才刚好, 一些小事没必要让她再挂念。” 连枝低声应是。 自家姑娘这是在敲打她, 连枝心思灵敏, 能听得出来。又暗暗告诫自己, 虽是从太太房里调过来的,可姑娘若是出嫁, 自己定要跟着出去的。既然做了姑娘跟前的人,心自然也要向着姑娘才是。 等回了家, 莫欢先去薛氏房里问安。 见莫欢眉眼舒展了些,薛氏心里也欢喜,又细细问了中午的吃食和玩乐,连枝口齿伶俐一一答了,只略去净空那段。 莫欢低垂着头,一边听着连枝回话,一边把玩着薛氏的手指。薛氏怕莫欢玩得累了,等一起用过饭, 又见外头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连忙催促着她回去梳洗休息。 回了屋, 南燕早早地把沐浴汤水备好了。莫欢梳洗完,身上只穿着一身鹅黄中衣,抱膝坐在临窗的炕上,披散着一头湿发,任由连枝拿大巾帕替她拭发。 莫欢把头靠在膝上,看着挂在柜边的那盏琉璃美人灯,微微愣怔。想起今日画舫中的种种,酸涩和甜意搅在一处,都涌了上来。 南燕正忙着收拾方才换下来的衣裳,见莫欢出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暗暗猜测:嘉少爷给的那盏灯早早地收起来了,姑娘独把这盏灯挂在屋里。自打元宵那日,时不时就见姑娘看着那盏琉璃灯出神。 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又连连摇头,暗自唾弃自己想得太过,姑娘怎么会对一个和尚心生情意,虽然这个和尚是个王爷,可终究是个和尚。 南燕一番动静,引得连枝转头看她,替莫欢拭发的动作也不停,嘴里喊了南燕一声:“你站在那里摇头晃脑做甚呢,还不赶紧把床铺起来。” 南燕回过神来,呵呵一笑立马应了,却听莫欢喊了自己一声:“南燕,你把那盏灯拿来。” 莫欢想了想又道,“顺道点起来罢。” 南燕心里狐疑,手脚却是利落。把琉璃灯点了,放在莫欢跟前的炕几上,“姑娘小心些,这种灯最容易爆了。” 莫欢轻轻地“嗯”了一声,琉璃灯内烛火微跳,散发出淡淡柔光,把十二扇仕女图衬得淡雅空灵,隽永秀美。伸手抚了抚眼前那扇晓寒图,脑海一会儿是净空在元宵夜里执灯而来,一会儿又是画舫里他欣喜非常的眸光。 又想起今日她要出画舫时,净空突然喊住她,平日里淡定老成的模样早已不见,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年,胀红了脸,话里踌躇道:“若是我”不知为何,又生生地煞住。 莫欢心头失落,也欢喜。净空的感情比薛嘉仁更笨拙,更克制,却也更一目了然。莫欢扯起嘴角苦笑一声,他是要说些甚么?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一头乌黑的长发好不容易干透了,连枝又拿木梳替她通头。连枝垂头见莫欢盯着琉璃灯眼也不眨一下,怕她熬坏了眼睛,低声道:“姑娘,歇了罢。” 莫欢下意识地应了声,连枝只当她要睡了,便吹了琉璃灯内的火。莫欢只觉得眼前一暗,仕女图也跟着暗了下去,失了方才的华彩。莫欢眨了眨眼,这才觉得眼睛一阵酸涩。 见连枝要把灯挂回原处,莫欢微微迟疑,最后才道:“挂在床边罢。” 连枝不知这灯有何缘故,只当莫欢喜欢,便顺着她的意,挂在床边铜勾上。又连声催促她歇下。 屋里屋外皆熄了灯,只留一盏落地羊角宫灯,防着要起夜。 微弱的烛火透过罗纱帐,莫欢躺在帐内,半眯着眼看着美人灯模糊的轮廓,外头的梆子不知敲了几声,才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次日御花园内,净空落了皇帝半步,半侧着身听着他说话。金福早早地让小太监清了道,和刘功两人落了十几步跟在后头。 春意渐深,初夏已至。御花园内百花胜景,皇帝也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沉声道:“朕已经准了洪老头的告老折子,如今大理寺没个主事的,现在个个都挖着坑等朕往下跳呢。”语气虽是平淡,怒意却是不显而昭。 大理寺卿告老,大理寺少卿原就缺着。江宁知府会审没了主审官,自然搁置。今天。朝上为着大理寺少卿和江南污吏二事,又是一番好吵。百官明里暗里荐了不少人,半成都和李家颇有牵扯。 “现如今,朕倒找不出一个靠谱的来了。”皇帝不自觉苦笑一声。 净空垂眸思量,李家实在太过了些。这次江南一事,皇帝原不过是要压压李家的气焰,但凡李是道收敛一二,折些羽翼,皇帝看在太后和扶持之功,必定不会大动干戈。谁知李是道偏生要一个不落地把人全部捞出来。朝上和私底下对皇帝颇有怨言。 皇帝见他一声不吭,叹了口气。这愣小子倒是个倒苦水的好去处,任自己有多少抱怨的话语,他也只听着,一句不说。反倒自己说得口干舌燥,便歇了再说的心思。 皇帝脚步一停,转头看他,见他脸上淡淡的,笑道:“今日平西侯荐的人,你怎么看?”平西侯范增是范筠的父亲,同时兼任刑部尚书。今日朝上他荐了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莫征任大理寺少卿,主审江宁知府一案。 净空眉目低垂,负手而立,手里的佛珠轻转,思忖了会儿才道:“莫大人在吏部郎中一任上不满一载,恐怕不能服众。” 皇帝狐疑地看了净空一眼,又想试探一二:“你看看荐上来的那些个哪个是能服众的,”皇帝又迈开了步子往前走,“况且你回来时,不是对他多有赞誉。” 对于皇帝来说,大理寺少卿一旦挑了李家的人,这一阵子他就白忙活了。莫征至少和李家无甚牵扯,又参与查办一事,到底比其他人合适一些。 见净空脸色终于有些异样,皇帝心中颇有成就感,叹了一声道:“这大理寺少卿可是正四品,”一年不到便能从五品升到四品,有些人可能熬一辈子子也熬不到,“可不能因为随便一句话,便阻了人家的好前程。” 净空的心思过了千百遭,若莫征是个五品官,总能找到个名正言顺地理由把莫欢筛下去,可一旦莫征升职,莫欢必定要入宫待选,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净空心里清楚,莫征并非没这个能力,只是碍于时运不济。两者权衡之下,净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莫欢婆娑的泪眼,狠下心来刚要开口再反对,却见皇帝看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道:“你那点子心思,你打量着我不知道?” 净空紧了紧手里的佛珠,不知如何回话。 皇帝看向远处一座凉亭,依稀可见一道茜红身影凭栏而坐,偶尔传来明珠公主细细的欢笑声,想必是皇后带着女儿在园子里顽。 皇帝心头那些烦闷微微散了些,转头促狭地看了净空一眼,见少年眸光微闪,颇有心虚之意。皇帝心中一乐,笑道:“昨儿个你去求你皇嫂了?” 净空呼吸一顿,却听皇帝又道:“别怪你皇嫂,这事儿是瞒不住我的。册子既然呈了上来,哪有退回去的道理,虽然是家中龌龊所致,这般行事只会折了皇家的脸面。” 皇帝见净空满脸苦恼,左右为难。这才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嘛,伸手拍了拍净空的肩膀,教诲道:“傻小子,护人不是这种护法。况且,按着你那般行事,能不能成还两说,到时候黄花菜估计都凉了,若她父亲升了官,她有个好出身,到时候成算不是更大些。”这小子,恐怕是想着把人先弄出去,再行求娶之意,也不想想,太后会不会答应。 净空抬眼看着皇帝,眼中似有挣扎,心里踌躇不定。 “父皇。”明珠公主一身粉色百蝶穿花袄裙,扎着丱发,从不远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乳母和宫仆,生怕她摔着。 皇帝心中欢喜,痛快地应了声,上前两步抱起明珠,搂在怀里。明珠献宝似的把手里刚折的十八学士递到皇帝跟前,“这个给父皇戴。”说完,便要把花往皇帝鬓边插去,一边道:“母后也戴了一朵。” 一旁的宫人都捂了嘴低头轻笑。 皇帝连忙伸手把花拿了过来,拍了拍明珠的小脑袋,转移她的注意力:“九皇叔在呢!” 明珠朝净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玉白乳牙,甜甜地喊了声“九皇叔。”还没等净空应她,明珠又道:“待会儿明珠也给九皇叔折一朵戴。” 话音一落,皇帝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旁边的宫人头埋得更低了。 明珠见皇帝笑得开怀,又看了净空一眼,才觉得哪里不对。皇帝喘过气来,摸了摸明珠的小脸,意有所指道:“等你九皇叔娶了皇婶,就能戴了。” 催婚又催还俗,一语双关,净空不笨,听得出来。 见皇后从凉亭那处款款而来,皇帝心思便有些不凝,看了净空一眼,正色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若你心思不改,明日呈了折子来,朕便依了你,那件事朕就当睁眼瞎;若明日没见着折子,朕就下诏了。” 说完,又把明珠方才折的十八学士递到净空眼前,意味深长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能重活一世,再来一遭。前世他在婚事误了九弟,这世无论如何也会顺着他的心意。 净空伸手接过那朵粉中带红的十八学士,心思早已飞远了去。 是夜,安亲王府佛堂里的灯一直点到天明。刘功陪着坐在廊下,心中叹了口气,这王爷心里恐怕又不平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58.尘埃落定 莫欢一身水绿色春衫, 坐在廊下给连枝挑线,看她打络子。却见周善家的一路小跑地进了院子, 不见平日里稳重的样子, 一边喘着气, 一边直喊着“太太”。 把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连忙看着正屋门口, 却见薛氏打了帘子出来, 见周善家的一脸着急之色,连声问道:“怎么了?”又转身吩咐一旁的丫头替她沏碗茶来。 周善家的只顾不上喘口气, 哑着嗓子道:“周善跑马回来, 说宫里来旨了。老爷随即就回来了,让太太和姑娘们赶紧备着,到前头等着接旨。” 薛氏心头一跳,颇有些不安, 上前两步问道:“可知道是什么旨意?” “只说是给老爷的, 旁的便不晓得。”周善家的摇了摇头,周善也没有说清楚。只催促着她来报薛氏。 “老太太那里报了没?”薛氏抚了抚胸口,强自安慰自己镇下心来。 “周善去报了,前头正忙着焚香摆案。”接旨定要在前院接的。 薛氏催促着丫头给莫欢和锐哥儿换过衣裳,带着两个孩子赶到荣禧堂后,莫老太太c莫大太太c莫二太太都按品大妆侯在门口, 薛氏没有品级, 只穿着深红色的正式仪服。 莫欢随在薛氏身后给莫老太太行了礼, 莫老太太也淡淡地应了声。 自打待选一事起了争执, 三房同莫老太太的关系再度陷入冰点。薛氏依旧规矩不错,莫老太太依旧淡淡的。 莫家一大家子翘首以盼,不知旨意是好是坏。 莫老太太是希望好,也希望不好。好了,自有平阳伯府一番好处,却也怕三房辖制不住,欲发目无尊长。 莫大太太是巴不得薛氏不好,她就瞧不起薛氏那副样子。 莫二太太则是一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三房不好自然牵连不到二房去;若是好,平日里她同薛氏还过去,到时候也能沾沾好处。 莫凤这几日沉心上课,已有许久不见莫欢。在人后偷偷地拉了拉莫欢的手,凑到她耳边道:“你为什么不去?这样子我们也好作伴。”其实她心里也是欢喜的,欢姐儿模样俊,人又聪明,若她去了,自己平白无故又添了一个对手。 莫欢看得出来她这话多少只是客套,只装了糊涂,当她是在问上课一事,轻轻一笑道:“太太前几日身子不舒服,这几日好了,我身子又不爽利。” 莫凤撇了撇嘴,待要再说,却见自家父亲穿着一身大红贮丝蟒袍,匆匆而来,立马闭了嘴不敢说话。 莫衡往莫老太太跟前行了礼,起身眸色复杂地看了薛氏和莫欢一眼。朝莫老太太道:“老太太,宫里传旨的夏公公快到了,二弟和三弟在前院侯着,还请老太太和几位太太赶紧去前院罢。” 一众女眷皆是焦急,又不好随意开口问话。莫老太太扶着莫衡的手走在前头,低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莫衡闻言一滞,只强自笑道:“是好事,母亲莫要忧心。”旁的却不多说。 等到了前院,莫行和莫征皆上前给莫老太太问安。 薛氏忧心忡忡地看了丈夫一眼。莫征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莫欢一眼,刚想先和妻女通声气,免得待会惊着她们,外面却报夏公公来了。只好把话先咽了下来,随在莫衡身后出门迎接。 夏公公一脸和气,一进门就朝莫老太太道了声喜。见众人三呼“万岁”,才高着嗓音宣旨。 莫欢俯跪在地上,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昏,等起了身,才恍惚地把旨意总结出来: 一是莫征升官了,从从五品的吏部郎中连跳两级升了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二是薛氏封了诰命,是五品的宜人。三是,点名让她候召待选。 “莫老夫人大喜,莫三夫人大喜呀。”夏公公见莫征接了旨,敛了脸上的严肃,同莫老太太和薛氏拱手贺喜,又看了莫欢一眼,笑道:“令媛娴淑端庄,想来也能有个好前程。” 平阳伯府除了莫二太太和莫行一脸喜意,其他都强撑着笑脸。 莫老太太心中矛盾非常,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莫欢总归是要进宫的,那日就不该同三房起了争执。 莫大太太和莫凤口里心里皆是发苦,圣上旨里专门点了莫欢进宫,夏公公又是那番言语,“好前程”恐怕就如探囊取物了。 莫衡如今也顾不上进不进宫的事了,莫征掌了大理寺少卿,依着他那转不过来的榆木脑袋,必定会公事公办,没得得罪了镇国将军府,给平阳伯府招祸。心里只想着得寻个空隙,再同他好生谈谈。 薛氏看着托盘里的珠冠霞帔和诰命文书,脸上虽挂着笑,心里却万分难受。莫欢怕她人前掌不住,连忙站到她身旁,虚扶着她。 莫征看着妻女满眼惊愕,心中愧疚非常。只是人前不好说话,转身从周善手里拿了两个厚厚的红封,递到夏公公面前,笑道:“麻烦公公专门跑了一趟,请公公到里边吃碗茶再走。” 夏公公把红封收进袖中,既然是大喜之事,自然要沾沾喜气,见随行的人皆得了辛苦钱,朝莫征笑道:“我就不打扰了,还得回去复旨呢。” 莫征莫衡不好再留,一路送到大门口。 到底是三房的大喜事,面子上的功夫总得过得去才行。 莫老太太发话伯府里下人各加一个月月钱,莫大太太心里不乐意,三房早就把账抽出来了,他们家的喜事,凭什么让公中出这笔钱。到底不能下了莫老太太的面子,只好照办。 薛氏转头吩咐周善家的,三房那边也按着这个标准办。 因着喜事,还要开宗祠敬告祖先,又在荣禧堂里摆了席面,一同热闹。 三个媳妇外加谢氏,依旧按着规矩侍立伺候。 莫二太太诚心要恶心莫大太太一番,遂按着薛氏坐下,往她手里塞了一杯酒,朝莫老太太笑道:“老太太莫嫌我拿大,今日是三弟妹的大喜日子,合该她坐下来好好吃杯酒。” 轻瞥了莫大太太一眼,见她铁青着脸,心中更是欣喜非常。她这辈子是不想着有一天能压过小孙氏,能有个薛氏来恶心她,自然是好。 莫大太太轻“哼”一声,颇是阴阳怪气道:“原先不见你们两个这么好,如今三弟升了官,怎么就这么好了呢?”见莫二太太依旧嘻笑模样,恨恨地瞥了她和薛氏一眼。 薛氏心情不愉,只淡淡的看了莫大太太一眼,不欲与她争执。 莫大太太见薛氏没接招,转头看莫欢眉眼低垂,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菜,莫大太太嘴角轻撇,朝薛氏嘲讽道:“咱们欢姐儿可是有福气的人,弟妹再怎么拦着,总归是要进宫的。说不定哪天” “行了,坐下来吃饭。”莫老太太原就心头烦躁,见莫大太太说话越发酸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谢氏怕场面难看,上前扶着莫大太太坐在席面上,笑道:“娘坐下来吃饭吧,老太太那里我伺候着。” 莫大太太盯了谢氏一眼,看来得好好教教规矩才是。 莫二太太暗道真真是个见识短的,媳妇儿给她台阶下,她不领情,反倒使脸色,这戏是越来越好看喽。 莫老太太又吃了几口,看了眼薛氏和莫欢,两人脸上虽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莫老太太搁了筷子,朝两人淡淡道:“欢姐儿既然要进宫,明日起就和凤姐儿一同上课,莫整日闲着了。” 薛氏和莫欢起身应了声是,席面上一时有些凝滞,好在有莫二太太和谢氏调和,好歹时不时发出一些笑语。说说笑笑,席面近亥时才散。 一整天忙下来,莫征都没寻着机会同薛氏说话,见莫老太太那里散了席,原打算回三房好好安抚妻子一番,却又被莫衡留下来说话。 兄弟两人依旧一番争执不欢而散。莫衡又摔了好几个茶盏才消了怒火。 莫征紧赶慢赶了回了三房,却见正屋早已熄了灯,依旧留了一盏烛火,莫征心头微安。 只当薛氏已经睡下,一进屋却听妻子身旁的丫头低声回话:“太太今晚歇在姑娘那里了。给老爷备了醒酒汤,还温着呢。叮嘱老爷喝了再睡。” 莫征心里失落,愧疚也不断上涌。旨意来得太促不及妨了,原先他还信心满满地在妻子面前保证,欢姐儿定不会入宫的,如今却是这番局面。 炕几上还温着醒酒汤,莫征憋着气一口气灌了下去。心中郁闷,也不让下人点灯,只一个人在炕上坐了许久,才合衣在炕上将就了一夜。一个睡个大床,没得意思。 莫欢和薛氏并肩躺着,里外皆熄了灯。莫欢听薛氏的呼吸沉重,心中不安,知道薛氏跑她这儿来,是躲着莫征。 莫欢转过身轻趴在薛氏肩上,替她抚了抚胸口,低声道:“娘,这事,怪不得爹爹的。” 薛氏握了握莫欢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声音微哽:“我知道。娘只是觉得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嘉哥儿。 莫欢从枕头底上抽了条素帕,替薛氏搽了搽眼泪,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自己,笑道:“娘供我吃供我穿,有什么对不住的。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吃穿,说不定有更好吃的,更好穿的。”又抱了薛氏一下,“说不定人家嫌我吃得太多,穿得太精细,嫌弃我便让我出来了。” 薛氏轻声一笑,心头苦涩。皇命难违,亦或是欢姐儿命中该是如此,心中长叹了一声,依旧像小时候那样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母女两人又细语了几句,才歇了。 第二日一大早,莫征只觉得手臂上一阵拧痛,从炕上弹坐了起来,睁眼却见薛氏坐在炕边,心里欢喜,连忙凑了过去。 薛氏颇为嫌弃地甩了甩帕子,轻嗔了他一眼:“老爷怎么也不梳洗梳洗就睡下了。满身的酒气,今日还要进宫谢恩呢。”她作为新晋的外命妇,也要进宫给皇后谢恩。 莫征见妻子眼波流转,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中反倒不安。 见丈夫愣愣地看着自己,薛氏心中何尝不知道丈夫也是愧疚满满。也不嫌弃他满身酒气,依偎在他怀里,伸手轻轻地摩挲着莫征刚冒出来的青色胡渣,轻叹一声:“我们要对欢姐儿更好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59.珍重 莫老太太发了话, 莫欢只好重新回起闲居上课。薛氏从宫里谢恩回来,带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向周嬷嬷致歉。 周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婆媳在斗法呢。况且薛氏让莫欢罢课之前, 也事先同她打过招呼,赔过礼。 见薛氏这般慎重, 周嬷嬷也不放在心上,莫欢回来上课, 她依旧一样对待。 只是莫凤和莫欢两人却好似了生了嫌隙,以前下了课都会欢喜地凑在一处说话, 如今一下课反倒成了最尴尬的时刻,姐妹两人只静静地各坐一处, 暗自出神。 周嬷嬷心中了然,却不多说。 虽说回来补课, 可真正上课的时间也就七八天光景。十五宫里便要来接人, 十二那天周嬷嬷就歇了课。 下课前周嬷嬷敛了脸上肃穆, 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看着姐妹两人道:“我来贵府已有半年光景, 承蒙老太太青睐,有幸能教导二位姑娘。如今二位皆要入宫待选, 万望珍重, 得偿所愿。” 周嬷嬷执着茶碗轻啜一口, 接着道:“能教给二位姑娘的, 我都教的。只是万事不过‘谨言’c‘慎行’c‘兼听’六字。万望二位姑娘戒之慎之。” 见莫凤眸光微闪, 似有话说,却又有所顾忌,周嬷嬷轻笑一声:“十四我便离府。十三那日二位姑娘若心存疑惑,嬷嬷在起闲居后院侯着二位姑娘。” 莫凤闻言眸光清亮,眼里跃跃欲试。 既然是要结课,自然要献上谢师礼。莫大太太替莫凤准备了一支老参,莫欢备的是碧螺春c雨前龙井和铁观音各一。各房和莫老太太那里另外也备上各式谢礼。 周嬷嬷不分彼此,都笑着谢过,只是看着莫欢的时候眸光微闪,四姑娘有心了,不过几个月,便能观察出她喜欢吃什么茶。 莫凤和莫欢规规矩矩地朝周嬷嬷行了万福礼。至此,起闲居便又空了下来。 莫欢一回三房便去给薛氏问安,刚打了帘子进去,却见薛氏屋子忙成一片。 薛氏见她来了,腾出空来吩咐山茶把温着的燕窝盏拿来给莫欢吃,又拿了四色的荷包指给莫欢看,“浅黄的是三两的,浅绿的是五两的,桃红的是十两的,宝蓝的是二十两的。”直把莫欢看得两眼泛花。 莫欢转头看着桌上堆着几十个各色荷包和大小不同面值的银票,周善家的正带着两个丫鬟按着薛氏的标准往荷包里塞钱。 莫欢一直知道薛氏挺有钱的,猛然看她如此,颇有些哭笑不得。 薛氏见她满脸的不在意,瞪了她一眼忧心忡忡道:“宫人最会看人下菜碟,我若不多备着点银钱给你打赏,没得给他们欺负了去。”但凡女儿能舒坦一些,这点子银钱能算得了什么。 进宫除了几件衣裳旁的是不能多带的,。检查的嬷嬷也知道里头是要各式打赏,况且这些姑娘里头指不定哪天就飞出一只金凤凰,对着多带的银钱首饰,但凡不太夸张,又给了好处,一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因此薛氏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准备。 莫欢知道薛氏是一片诚心为她,乖顺地一一记下。除了荷包,薛氏又额外扎了一捆面额大小不等的银票,和三只沉颠颠的金钗,只说实在不够用,就绞了当金子用。 这些加起来具体数额莫欢是不知道了,一想到这些如若全部打赏出去,莫欢就一阵肉疼。 薛氏想想仍觉得不够,拿了钥匙要让周善家的再去换钱。 莫欢一阵头大,连忙拦了:“虽是要赏钱,却也不能太过了。要是个个都这么要,那些家里拮据的,在那里面不是不用活了。” 薛氏听她口无遮拦,瞪了她一眼,细想也觉得女儿说得有礼。凡事过犹不及,若是养刁了那些人的嘴,说不定都敢来个狮子大开口。又把莫欢拉在炕上坐下,细细教诲如何赏人看人的门道。 莫欢不敢不听,薛氏能把三房管得严严实实,自有她一番手段。 十三那日,莫欢陪着薛氏再一一看过要带进宫的东西,连枝就打了帘子进来回话:“姑娘,周嬷嬷身旁的人来报,三姑娘那里好了。” 莫欢“嗯”了一声,看着薛氏把所有的东西打包成两个结结实实的包袱。按着往常的例,秀女估摸着要在宫里住上一个月,选中的就留下来,没选中的就各回各家。 她心里暗自期盼,事到如今,最好让她在宫里住个几日,就回来。 薛氏见莫欢还愣着,伸手拍了拍她,柔声道:“快去罢,莫让周嬷嬷等着了。” 莫欢是没甚么好问的,可周嬷嬷既然那般说了,总得过去坐坐,情面上才能过得去。她又怕和莫凤撞到一起去,索性等莫凤走了以后再过去。 莫欢点了点头,和连枝两人慢悠悠地往起闲居走。莫欢看着游廊两旁景致,倏地升起一股感慨来,一晃十年,当真如弹指一挥间。 刚进起闲居,却见莫凤和黄莺迎面而来。 不是说已经好了,怎么还没有走。莫欢躲避不及,只好上前问了好。 “姑娘定能心想事成。”黄莺轻声说了一句,莫凤听了立刻双颊飞红,眸光微亮。抬头一见到莫欢就生生地煞住笑。 “三姐姐。”莫欢笑着福了福,莫凤也跟着回礼。姐妹两人几天之内便万般生疏,莫欢心里苦笑,倘若两人都进了宫,难不成要像宫斗剧那样来个姐妹互撕大战不成。 自打接旨后,莫凤心里存着疙瘩,她知道这事怪不得莫欢,可她就是觉得不舒坦。 莫凤苦恼,不欲多想,脸上扯起一抹笑:“四妹妹快些进去罢。”她原本早就走了,突然想起一事未问,就又返回来了,没成想会见着莫欢。 莫欢也觉得万分尴尬,不好再多逗留,点了点头便进了屋子,留了连枝守在外边。 周嬷嬷今日一身浅栗色缠枝锦缎对襟褙子,梳了个利落的圆髻。见莫欢来了,招呼着她坐下,丫头手脚利落地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屋里子里有些安静,周嬷嬷只垂眸品茶,也不说话,专等着莫欢开口。 莫欢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起身朝周嬷嬷福了福,谨慎道:“求嬷嬷赐教一二,里头哪些人哪些事,不可提不可说?”根据莫欢看宫斗小说和宫斗剧的经验,后宫总是有许多秘辛需要避雷的。 周嬷嬷嘴角轻翘,眼中颇有赞赏之色,笑道:“姑娘问得好。我在宫中三十几载,见的听的也不过其中一二。我能给姑娘说的,也就两个:一是先帝皇贵妃郭氏和她所出的恪郡王;二是安亲王当年出宫之事。” 话到如此地步,周嬷嬷也不藏着掖着,顿了顿又道,“凡事姑娘皆要少言,有时候听在心里记在心里便好。”话了,她微叹一声,眸色复杂,似有难言之隐。 莫欢闻言垂眸思量,若她是穿在了皇帝前世,按着作者的套路,皇贵妃郭氏和恪郡王后来就会咸鱼翻身,端了李氏和皇帝登基。又念及净空,按着周嬷嬷这般慎重,净空当年出宫定是一番不可说的过往。 她蓦地想起他幼年时执着个大扫帚在佛音寺扫落叶的情形,微微有些心酸。如今他虽正名归朝,其中艰苦为难,恐怕不易与外人道。 两人又是一阵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莫欢想起心中所念,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嬷嬷,我想问,有没有可能”后面的话语焉不详。 周嬷嬷精明,一眼便瞧了出来。之前莫家三房和莫老太太斗法之事她略有耳闻,又教导莫欢这些时日,知道这莫四姑娘恐怕心不在此,不像大房和莫三姑娘汲汲营营。 周嬷嬷把茶碗轻置在案几上,盯着莫欢正色道:“姑娘且记着,上头的人眼睛可亮着呢,莫当他们是睁眼瞎。” “高祖皇帝第二次选秀,东阳侯府的姑娘不欲进宫,偷偷用药起了疹子。后来有人告发,高祖皇帝大怒,东阳侯被削爵,贬为庶民,他们家姑娘赐了死。”周嬷嬷眸光凌厉,看着莫欢淡淡道,“姑娘可别想岔了,误了自己,还连累了父母。” 莫欢心里苦笑,她不过突发奇想,原来还真有人这般行事。侧身朝周嬷嬷正色道:“谢嬷嬷教导,莫欢谨记在心。” 周嬷嬷叹了一声,脸上也缓和了些,对着莫欢颇有劝慰之意:“姑娘,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若改不了命,就换种活法,反倒更轻省些。万望姑娘珍重。” 从起闲居出来,莫欢人就有些厌厌的,回了屋子也是空坐,索性在园子里寻了一处好景致,换个地方发呆。 莫欢凭栏而坐,看着池子里的锦鲤游荡,时不时地往里头投些鱼食,引得它们凑在一处争抢。 “妹妹。”莫欢正自着游鱼暗自出神,却听薛嘉仁喊了自己一声。 莫欢转头去看,薛嘉仁今日一身玉白绣竹罗缎春袍,手执着折扇,脸上微微泛红,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莫欢起身见礼,又替他掸了掸木椅,笑道:“表哥快坐吧。表哥找我什么事情?” 自打那日偷听了莫欢和莫征说话,得知了莫欢的心意,他每回见着莫欢都躲着走。再过两日莫欢便要进宫,薛嘉仁坐不住,往薛氏跟前一打听,又一路问了丫头,才知她跑到这里。 连枝见他胀红着脸,言语似有犹豫,连忙退到亭外去,独留给两人各自说话。 薛嘉仁双手紧紧握着折扇,抬头反复看了莫欢好几眼。少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颜,目光平静地等着他开口说话,却没有丝毫的爱慕之情。 薛嘉仁自苦了半个多月,依旧解不开心绪,可是皇命在前,没一个胆敢违抗。 只是心中割舍不下,且不论他和妹妹今后有无缘分,也想把爱慕倾吐而出。薛嘉仁耳朵和脸颊烧得飞红,忍了羞怯看着莫欢低声道:“我心中欢喜妹妹,从我五岁起就想娶妹妹为妻。”他顿了顿,怕莫欢开口说话,哽着嗓音,眼眶泛红,急急道,“如今这般,万望妹妹珍重。” 瞥在心中的话终究吐露出来,薛嘉仁却觉得一阵痛苦直击心头,眼里酸涩,又想起莫欢那日说的话,不忍再听一遍她的拒绝之语,也不等莫欢开口,朝她作了一揖,头也不回急忙地跑开了。 把亭外的连枝看得一怔一怔的。连枝转身进了亭子,却见自家姑娘杵着头看着嘉少爷离去的方向微微出神,眼中似有泪意,待要开口说话,却听莫欢轻叹一声:“连枝,我们回去罢。” 莫欢起身把手里的一把鱼食全部洒进池中,池鱼争抢引得池水扑扑作响。莫欢慢腾腾地想:这样子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60.进宫 四月十五, 天刚蒙蒙亮, 莫欢就被连枝和南燕伺候着起床梳洗,随在薛氏身后去了荣禧堂, 两个丫头各抱着一个包袱落在后面。 荣禧堂内,莫老太太端坐在上首,看着莫凤莫欢盈盈跪在桃红缠枝挑金锦缎垫上,才满脸慈容道:“进了宫, 你们两个要相互爱护照顾, 莫丢了平阳伯府的脸面。你们父亲已经为了你们两个各方打点,千万要给伯府争气才是。” 莫凤点了点, 眼里蓄了泪, 到底前途未知, 没由来一阵恐慌。 莫老太太心疼,伸手用帕子替她拭了拭眼泪,爱怜地抚了抚莫凤的头。又看了一脸淡淡的莫欢,心中叹了口气。 谢氏打了帘子进来,朝屋里几人福了福,笑道:“老太太, 三位太太, 宫里的车来了,两位妹妹快请吧。” “去吧。”莫老太太闻言摆了摆手, 脸上万分心疼。 薛氏坐在下首, 见她这副模样, 微微撇嘴。她心里依旧恨着老太太, 当初若不是她拦着,便是丈夫升了一品的官,欢姐儿也同嘉哥儿定了亲,皇命又如何。 莫凤莫欢又给莫老太太磕了个头,起身跟在自家母亲身边,往伯府西角门去。 宫里接人的是一架平顶蓝绸小车,莫衡莫征上朝去,留着莫行在家打点。为着两个侄女,莫行出手也是阔绰。 宫人得了厚厚的红封,态度良好,只一个劲的说:“放心,宫里好吃好喝地待着姑娘们。” 薛氏眼里满满不舍,伸手替莫欢正了正鬓间珠钗,只瞥着泪道:“你要好好的。” 莫欢原先倒没怎么,如今见薛氏这般,没由来有些难受。莫二太太在一旁看着,连声劝慰。 连枝和南燕把两个包袱抱进马车,又往随行的宫女手里塞了两个荷包,笑道:“包袱有些重,麻烦姐姐下车时替我们姑娘提提。”两个宫女自然满口应下,接人是道好差事,遇着大方的赏钱能得不少。 时辰是定好的,不能耽误,赏钱再多,也要催促着上路。莫士钊和莫士钟骑马跟在马车后面,一路送到宫门口。 “哥哥,回去罢。”莫欢扶着莫士钊的手下了马车,朝他微微一笑,安抚道:“你多劝劝母亲,我会照顾好自个儿的。” 莫士钊神色复杂,心中却又无可奈何。见莫欢一脸从容,也心生安慰。朝她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见莫欢身影消失在朱红宫墙之内,才和莫士钟打马回家给几位太太报平安。 莫凤莫欢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张姓嬷嬷身后,同行的还有几个秀女。口音软软糯糯,煞是好听,想来是南边一带选上来的。 两人看着身边两道朱红高墙,满眼惊奇。 倒和电视剧里演的没甚么两样。莫欢心中自我开解道。 转头见莫凤一脸紧张,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莫欢心中不忍,伸手牵了牵她的手,入手冰凉。 莫凤不自觉地握了握莫欢的手,朝她扯嘴一笑,心里才稍稍安稳了些。好歹有个姐妹一起不是。 又绕过几道宫门,进了一间宫殿,张嬷嬷才停了脚步。 莫欢看了一圈,两旁几间屋子时不时有女孩进进出出,有的脸色煞白c抽抽噎噎,也有满脸欢喜c双颊泛粉。 张嬷嬷朝莫欢几人福了福身笑道:“姑娘们,里头几个姑姑得给姑娘们查看身子,若过了这遭,后面就是好日子等着姑娘们了。” 容不得莫欢细想,她便被喊了进去,顺带着两个大包袱也一并送了进去。 莫欢一进屋子,便见两个长相和气的嬷嬷,周嬷嬷给她们两个打过预防针,进宫前是要查验身子的。虽然穿越前体检过很多次,但是这般光着身子被细细查看,莫欢没由来一股羞耻感,却只能生生忍着。 末了,一个嬷嬷又细细地替她穿回衣裳,口里直说恭喜;另一个往册子上用朱砂笔打了个大红圆圈,莫欢瞥了眼,也有打叉的,打圈的还是居多。 她这是过了罢?莫欢心里哭笑不得。若第一关就能被筛下去就好了。 包袱也被细细地翻看过了,两个嬷嬷心中了然,倒没说什么。莫欢往两人手里各塞了个宝蓝色荷包,口中称谢。 她一出屋子,张嬷嬷便指了个十几岁的宫婢给她,笑道:“恭喜姑娘了,今后一个月里,就由小喜来伺候您。” “姑娘好。”小喜得了张嬷嬷的示意,朝莫欢咧嘴一笑行了一礼,手脚利落地接过她手里包裹,又把她请到一处椅子上,“姑娘稍坐,待会子有人带我们一同去娴吟殿。” 莫欢点了点头,心里挂念着莫凤,眼睛在屋里溜了一圈,好一会儿才见她从一个屋子里出来,脸色微微发白,但眸光微亮,嘴角挂着笑意。 莫欢连忙上前扶过她,心想应该也是过了。 张嬷嬷知道她们两人是姐妹,平阳伯府又事先打点,给莫凤指了个丫头,倒把两人安排在一处了。 等到了娴吟殿,里头已经聚了不少待选的秀女,她和莫凤被分在待月轩的东西稍间。等到屋子里放下包袱,莫欢才暗自舒了口气。 小喜办事利索,没多会便沏了热茶给她:“姑娘好好歇歇,过两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便要在含章殿选人了。”小喜又细细打量了莫欢一眼,见她似有愁色,只当她是担心后日挑选一事,便笑着安慰道:“姑娘模样俊,定能心想事成。” 莫欢朝小喜淡淡一笑,却不应话,当真能心想事成,那就让她回去罢。 莫欢在屋里坐了没多会儿,起身要去东梢间寻莫凤说说话,却不见她的人影。莫欢往屋外院子里张望一眼,见莫凤已经神色焕发,同昔日几个好友凑在一处说话。倒是适应良好。 她也不好在里头干坐着,刚往屋外走了两步,却见兰芝和范筠相携而来。自打接了旨,莫欢就给两人写了信,兰芝和范筠刚在娴吟殿安顿下来,便来寻她说话。 三人在廊下说了一会儿话,引得院内的秀女频频回首来看。 莫欢无奈,一个院子里住着,恐怕得更加小心谨慎些才是,只好把兰芝和范筠往屋里请。 小喜给三人上了茶,便又轻手轻脚地退到屋外去,留她们三个一处说话。 兰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看着小喜的背影微微出神,范筠轻轻推了她一下,嗔道:“怎么了?”引得莫欢也去看小喜。 兰芝朝两人眨了眨眼,笑道:“没甚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而已。 范筠睨了她一眼,挽了莫欢的手轻声道:“没曾想,你也来。” 兰芝把心中狐疑抛到脑后,口里也连声应和,叹了一声:“只可惜我住两日便要回去了。不然难得我们三个可以这样日日相见。”她进宫原就是走个过场,后日拿了香囊就回去。 范筠示意她噤声,虽说是皇家恩典,但也不能随意这样嚷嚷出来;再者这般说话,不是在刺莫欢的心嘛。 莫欢心里无奈,对着两位好友,倒露出一份愁闷之意。 范筠知道她心里不愿,拿了莫欢之前说过的话来劝:“先前你同我说,凡事总归是有解决的法子,焉知是祸非福。便是没有,也能走一步看一步。”见莫欢一脸迷茫无奈,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既然都进来了,那就往好的想罢 。” 莫欢只能笑着点头。劝着旁人容易,劝服自己最难。最好的结果就是像兰芝那样被赐了香囊出来;心中也暗自念佛,盼着自己人丑嘴笨,被筛下去才好。 那几日她也细细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被指给净空,可她有自知之明,依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也就是个妾。 再是心慕,她骨子里却也无法屈就。与其如此,那还不如不想罢了。 十七那日,小喜捧着一套水红织彩绵缎袄裙替莫欢换上,又给她梳了个凌云髻,只簪了根精简的挂珠钗。 莫欢随着一众秀女侯在含章殿外,打眼过去,皆是一个样式的打扮。 出门前有几位秀女多簪了根珠钗,也被殿里的主事嬷嬷取了下来。 莫欢心中自我取乐,若把现代的那些个网红脸搁在这里,又是一样的衣服发饰,也不知这些个贵人能不能看出不一样来。 “姑娘们警醒些,下一轮该你们了。”一位圆脸嬷嬷走到莫欢身旁,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今日除了皇后娘娘c贵妃娘娘,太后娘娘也来了。姑娘一定要机灵些,若得了贵人的青眼,后头的富贵日子就是姑娘们的了。” 话音刚落,殿外侯着的内侍就朝那位嬷嬷打手势。 莫欢眉目轻敛,手心微微发汗,绷紧了神经跟在后头。到了殿内,随着旁边五个秀女朝上头三位镇山太岁见礼问安。 待上面喊了起,一旁的内侍才执了册子,挨个念着几个秀女的名字。 莫欢排在第三个,前头那位是达州知府嫡女,被赐了玉佩。莫欢听她颤抖着声音满心欢喜地谢恩。 莫欢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水红素帕,下一瞬只觉得头皮发紧,听那内侍高声念道:“大理寺少卿莫征之女莫欢,年十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61.玉佩 莫欢按着周嬷嬷教的规矩, 一丝不错的行礼问安。听上首温婉的一声“起”, 不知道是皇后还是李贵妃。莫欢称了一声谢, 才盈盈起身, 虚视着前方。 “ “太后, 就是这位姑娘了。”崔嬷嬷凑到太后耳边低语着。 太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才缓缓道:“抬起头来, 让哀家看看。” 莫欢心里一咯噔, 却不敢不从。轻抬视线, 却不敢随意同殿上的三位华服贵妇对视。 正中上首便是太后,今日一身暗红挑金锦绣凤袍,仪容华贵, 只是目光颇有些凌厉,看得莫欢心中一颤。 太后左手边是皇后, 一身大红牡丹凤凰纹月华锦华服,仪态端庄雍容, 面容带笑。右手边的李贵妃一身桃红散花如意云烟宫装, 模样明艳,眼梢微挑,体态风流。 “倒是个美人坯子呢。”右首的李贵妃轻笑一声, 她心里自有一笔账。这次选秀, 李家要留下来的人她都有数, 眼前这个也在其列。虽然心中不愿后宫再进新人, 可她也不敢不从父亲的安排。 太后细细打量着站在底下的女孩, 杏眼桃腮, 肤若凝脂,模样倒是秀丽。只是比她送进安亲王府的那些个人差多了,也不知道九儿为何对她另眼相看呢。 太后一时也想不明白,可就怕小儿子铁了心要当一辈子的和尚,若当真对眼前的姑娘动了心意,留下来引他开开窍也未尝不可。 “赐玉佩罢。”太后收回探究的目光,轻轻一句便定了莫欢的去留。 右首的皇后闻言嘴角轻翘,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垂眸思忖:看来安亲王身边可不少人盯着呢,如此也不必她费劲留人了。 莫欢心中苦涩非常,人前到底能够镇定。见内侍把一盘子玉佩端至眼前,莫欢伸手随意挑了一块,敛了眼中愁色,俯跪叩首谢恩。 含章殿初挑到己时才结束,被赐了香囊的,明日起送回各州各府。被留下的女孩都回殿谢恩,莫欢将将扫了一眼,只留了三分一不到,约莫四十个左右。 兰芝领了香囊,范筠和莫凤都留了下来,自然还有李冬暖。 皇后坐在上首,见太后不语,柔柔地喊了声“起”。余光瞥见李贵妃看着底下一众年轻面孔,面容淡淡的,酸气却止不住地往外冒。 皇后心里微嘲,既是李家送进来的人,这苦自然要李氏女来尝尝。只是要可怜了某人,恐怕要捏着鼻子往下咽。 乾元殿内,皇帝搁了手里的朱笔,抬眼见净空坐在一旁暗自出神。 这个傻小子,皇帝扯嘴一笑,轻手轻脚走到净空旁边,伸手敲了敲一旁的案几。 沉闷的声响好歹让净空回过神来,见皇帝在旁,连忙起身。 “出去走走罢。”皇帝轻笑一声,抬脚往乾元殿外走,转头看了落了半步的净空一眼,笑道,“担心?你是想她留下,还是不想她留下?” 话里的调侃之意满满,净空只垂眸不语,眉心却是拧得紧紧的。他自个儿心里也矛盾非常,想她留下,为了心中所念便宜行事,又怕她知道了怪他。 “你放心罢。”皇帝在殿前停了脚步,转身对上净空迷茫的眼神,笑道,“前头有你皇嫂呢。在宫里这一个月,你也不必担心,自会帮你把人看得好好的。” 话音刚落,却见远处一个内侍气喘吁吁地跑来,是金福手底下的一个徒弟。 金福见了连忙上前几步,两人凑在一处低声说话,不一会儿就见金福笑吟吟地上前回道:“回圣上话,皇后娘娘传了话出来,说赐了玉佩。”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是太后娘娘赐的。” 净空垂眸,心里微喜。对着后面这句也不意外。他身边眼线诸多,清理和替换也需一些时日。自己和胭脂来往的事情,他没想过要瞒着,也瞒不过。 依着他对太后的些许了解,若自己不有所动作,恐怕太后会直接把胭脂送进王府为妾。净空手里的佛珠转得愈发快了,这般不是他心中所愿,没得委屈了她。 “这下放心了罢。”皇帝睨了净空一眼,想了想又自嘲道,“一个月后,朕的后宫就要和前朝一样,一半的人都要写上个‘李’字了。” 话里不无愤怒和寂寥,所以这次选秀,皇帝全权交给皇后,连去趟含章殿的都没有。 不论此次李家是何态度,必须要在恪郡王回来之前先折了折李家的势头。思及此处,皇帝撇开那些个琐事,沉声道:“那件事如何了?” “莫大人和平西侯同他谈过,江宁知府想必是认定李家会在背后撑腰,只咬牙不认,想来要一人担了下来。”净空心中情思稍敛,一一禀了此事近况。莫征一上任,便接手审理一事。 莫征心思细腻,平西侯行事果决,只是李府太过强势,江宁知府有所依仗,牙关难撬得很呐。 皇帝闻言轻“嗤”一声,冷声道:“既如此,那就挑件事来,把李家打个措手不及,让那知府断了这个念想。”这几年,李氏一族京里京外行事霸道,自然留了不少把柄在外头。只要有心,总能挑出许多来。 前两年皇帝登基时日尚浅,又怕如此行事寒了臣子的心,虽多次警告,李是道和李是迁兄弟二人,一人在南一人在北,依旧我行我素,不愿收敛。 皇帝的耐心已经不多,前世种种仿若梦魇,夜夜纠缠不休。这次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他还想与皇后白头共老,培养太子成为一代仁君,看着明珠嫁为人妇,盼着幼子出生,更盼着九弟能还俗成家。 净空知道他指的是何事,敛眉低声应是。李家心太大,江宁知府尚且不能敲打他,那就来个更重的罢。 抬头见皇帝眉眼舒展了些,净空心中又挂念着莫欢,踌躇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圣上,臣能不能见见她?” 皇帝闻言一愣,随即仰头大笑,站在远处侍立的宫人不明所以,却埋头不敢随意张望。 皇帝难得如此开怀,颇有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感慨。他年长净空十岁,何尝没有体验过情爱抓心挠肺的感觉。便是现在,他偶尔也如毛头小子一般患得患失,更何况是净空。 前世九弟是个榆木脑袋,一心只念“阿弥陀佛”,现如今来了个莫家姑娘,倒能让这愣小子开窍开窍。心中叹息,早知如此,前世就该寻了这么一个人出来才是。 皇帝又暗自摇头,后世能知前生,前生哪能窥探后事,如今却也不晚。 见净空胀红着脸,皇帝也不再笑他,拍了拍净空的肩膀道:“这事朕会同你皇嫂说。她自然会帮你安排妥当。只是切记小心行事,流言蜚语语也只中伤女子,况且,”皇帝话音顿了顿,轻叹一声,“女子的心思最难揣摩。” 净空耳朵尖红,呐呐地点头应是。他到底是个外男,不能随意在宫中行走,可是心中思念太多,百念不如一见。事到如今,万盼着她同自己一般心意。 净空自幼离宫,虽是心思细腻,到底还是太嫩了些。皇帝自觉地担起父亲和兄长两重角色,耐心教导,为他筹谋划策。 “你的心思,朕知道。”皇帝看向远处的朱红高墙和琉璃黄瓦,日光撒在上头,微微刺目,他转头看了净空一眼,沉声道,“你要知道,太后和李家都盯着你呢。” 想想他们兄弟两人真是可怜,当年太后要他娶李贵妃为正妃,幸好有父皇替他顶着;现如今又旧事重演,只不过换成了九弟和李冬暖。 皇帝看着眼前的少年,敛眉星目,英挺而立,原该让多少女子趋之若鹜。前世他势弱,九弟又无甚反应,他迫于无奈应了太后的要求。却让九弟背了那般屈辱,这世无论如何,李冬暖都不能进安亲王府。 “臣心中有数。”净空抬头对上皇帝颇为“怜惜”的目光,手里佛珠微转,颇有些踌躇,“到时候还请皇兄助臣弟一二。” 皇帝闻言嘴角轻挑,揶揄地看了净空一眼,笑道:“这种时候倒知道喊皇兄了。”心中却没由来一阵喜悦,总比一句都没有的好。 是夜,皇帝歇在凤栖宫。 皇后一身轻软的藕色对襟绫缎中衣,卸了白日里的妆容,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挽着。皇帝从她手里接过茶盏,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她素着一张脸蛋,更显清丽娇俏。恍惚间仿若回到初见时候的模样。 皇帝知道她因着身份,平日打扮得甚是庄重,眼前这副样子只他能得见,心中微微开怀。 “你若方便,寻个机会让九弟和那位姑娘见上一面。”皇帝轻呷了口茶水,如实转告着弟弟的期盼。 皇后与他隔着案几而坐,闻言微微一笑,点头应是。心中也暗自惊奇,那位莫家姑娘是何人物,能让安亲王那般清冷之人,生出俗世之心。“廿二臣妾要在御花园内办个赏花宴,请了一众秀女松散松散,不若就趁此机会罢。” “你看着办。”皇帝摆了摆手,颇是惬意地轻靠在迎枕上,就着灯火欣赏眼前美人。 皇后见他盯着自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想起自家弟弟所求,看皇帝今日心情尚佳,想了想开口道:“母亲前两日进宫,求了臣妾一事。臣妾想讨陛下一个主意。” 见皇帝点头,她才又徐徐道,“王栋一年前得见平西侯府的二姑娘一面,心中慕之,只是当时国孝在前,不好求娶,后又逢下诏选秀,错失良机。” 王栋便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皇后的同胞弟弟。 抬眸见皇帝半眯着眼,皇后一时拿捏不住他的心思,想了想又道:“想来心中甚念,所以才央着母亲求到臣妾跟前。这话原是大不敬之罪,臣妾不好瞒着,想讨圣上一个主意。” 言下之意就是皇帝你若是不介意,替他们两个赐个婚罢。 见皇后说完了话,皇帝才睁开了眼,眸光清亮,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前世他原要把范筠赐给九弟做正妃,后来屈服在太后威势之下,李冬暖成了正妃,范筠成了侧妃。 只是九弟一心向佛,后宅仿若虚置,争斗却也不休。后来范筠被害险些身亡,他和平西侯君臣两人也离了心。 如今这番行事,总比他自己纳入后宫强一些,也省得有些人吃无名飞醋。 皇帝心中打定主意,心中更是愉悦。 皇后待要再开口,却见皇帝朝她勾了勾手指头。皇后不明所以,只好起身走到他那头炕边,尚未坐下,却被他扯了细腕,一声惊呼,人就躺在炕上,眼前又覆上一层暗影。 皇帝背着烛火,暗影里眸光炽热,看得她心头发悸。尚不及反应,耳际轻拂上一道热烫的呼吸,下一瞬,耳垂没入一片湿热,只听他在耳边轻笑道:“朕准了。只是皇后要拿什么抵这大不敬之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62.花宴 皇后廿二要在御花园办花宴的消息一传出来, 一众秀女都暗自期盼, 跃跃欲试。 自打初挑后,上头便再没有动静,底下的也不敢轻举妄动。虽有心要出娴吟殿走走, 想着可以碰碰运气,得见天颜。 只是殿里主事的卫嬷嬷管教甚严, 一众人只能在四方天地里相互走动, 打听些八卦,猜猜这一群人里头哪个最先得荣宠。 偶有口角之争, 却也不敢太过。若是太后c皇后和各宫娘娘赏了东西,再比比哪个得的多些, 哪个得的好些。 莫欢旁听了几天八卦,话题第一多的当然是李冬暖, 今日太后召见,明日贵妃娘娘请, 看得一众秀女万分眼红。可架不住人家背景强大, 实在望尘莫及, 虽然酸上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第二多就属范筠。平西侯是皇帝的肱骨之臣, 若纳其女入宫,君臣关系更为牢靠。况且范筠是十足十的美人, 多一分则妖娆, 少一分则寡淡。在那些人眼里, 受宠是再正常不过的。 偶有传言, 说平西侯府的姑娘恐怕是下一个李贵妃。莫欢心中暗自替范筠捏把汗,人言可畏,就怕被李贵妃当了真,将来会一番搓磨。好在范筠端得住,也不去理会,那些人没了意思,便往旁人身上转移注意力。 她和范筠来往甚密,话题自然往她身上涉及,无非就是捡着高枝儿攀,想着有天踩姐妹上位博宠之类的话。连带着莫凤这几日对她说话也没有好声气。 莫欢只觉得一阵头大,仿若回到初中,一大群小姑娘拉帮结派,今日同你好明日同她好的日子。 廿二那日,莫欢换了一身刚发的浅蓝百蝶穿花挑金雨花锦宫装,坐在窗边妆镜前,一边看着小喜给她绾发,一边伸手挑了一支羊脂色茉莉镂空珠钗,又在小喜强烈要求下加了两朵堆纱宫花。 “卫嬷嬷说了,今日不拘着大伙儿打扮。”小喜对着镜子里的莫欢眨了眨眼,笑得一脸喜庆,恰如其名,“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必理会那些人说嘴。” 含章殿初挑圣上没有露面,这次总要来的罢。按她说,为着今日,哪个不是卯足了劲要在圣上面前出彩,到时候博个好位分。 莫欢闻言轻笑一声,倒没多说。来了几日,虽说心中烦闷,平日里坐在廊下看她们斗嘴扯八卦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偶尔她心里也会恶趣味地想,那些无宠或者宠爱平平的宫妃,在这深宫之中如何打发漫漫白日与长夜。说不定宫斗反倒成了打发时间的好玩意儿。 莫欢往唇间点了些胭脂,抿了抿才对着小喜道:“三姐姐好了吗?” 小喜簪花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回姑娘话,方才奴婢问过了,莫三姑娘说她早间吃多了,索性先去园子里走走。”当然,莫三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这些就没必要回了。 莫欢心中了然,莫凤这是又呕上气了。抬眼却见范筠也是一身浅蓝宫装,款款而来,两人视线一对上,皆是会心一笑。 “我寻思着你应当没走。”范筠站在窗前说了这话,才从前门绕了进来。 “我快好了。”莫欢朝她微微一笑,昨晚想事想得太晚,今早就有点起不来,难得小喜很有耐心地催了她好几次。 范筠见莫欢耳垂还空空的,伸手在她妆匣里选了副红玉海棠耳铛替她戴上,笑道:“这个好。”又点了点莫欢额间的胭脂红痣,“最衬这个。” 两人说笑了几句,才携手往御花园去。 等到了园子里,放眼望去,春花未谢,夏花初露,满园芬芳,实实在在地应了“花宴”二字。莫欢轻轻抚了抚眼前一朵青龙卧墨池,暗叹这世间的好花匠莫不是都入了皇家。 远处内侍高声一句“皇后驾到”,众秀女不敢再散漫说话,皆敛眉垂目行礼问安。 待皇后升座,依旧柔声喊了“起”。皇后眸光扫了一圈眼前这些年轻女孩,珠翠环佩,各有风骚。视线还特意在莫欢和范筠身上多留了一瞬,随即又不动声色地转开了。 莫欢抬头偷偷觑了一眼,只听皇后言语温柔,缓缓道:“你们进宫也有几日,成日里呆在娴吟殿也无趣。本宫想着园子里好景致摆着,无人赏玩倒是可惜了。趁着今儿个天好,请了你们一同来。” 待女孩们谢了恩,皇后又示意了身旁女官一眼,两名女官各捧着二十封各色花笺,一一送到众人面前。莫欢得了个淡粉色的,左上画着一朵清丽的茶花。 一众秀女不明所以,又不敢随意打开。 皇后淡淡一笑道:“花笺里各写着百花之名,都是这园子里能找到的。你们若寻着了,挑朵最好的来,倒是不辜负眼前好春。色。” 话音一落,女孩们都迫不及待地去看手里的花笺。待看了自己的,又凑过去看旁边人的,一时窃窃私语,好不热闹。 皇后伸手抚了抚袖边微皱的宫装,淡淡地看了女孩们一眼,见她们静下来,才又道:“去罢。圣上方才派人同本宫说了,一个时辰后便过来瞧瞧。” 此话一出,底下更是躁动。有些女孩面露欣喜,眸光微亮,胆大的打头行了跪安礼,按着手里的花笺折花去,深怕被别人抢了先。 莫欢手里的是“十八学士”,看得她云里雾里,恕她孤陋寡闻,实在不曾见过,只好拿着去问范筠。 “是茶花里的珍品。”范筠抬头大概扫了一眼,没有见着近处有这花。想了想道,“也不知哪里有,要不我陪着妹妹去罢。我这个好找,正好一路寻过去。”范筠手里的是榆叶梅。 莫欢点头应好,转身却见身旁的小喜似有焦急之色。 小喜见莫欢看她,随即咧嘴一笑,跟在两人身后。 莫欢倒没放在心上,只是她和范筠没走两步,却见一个宫女小跑过来,朝范筠福了福道:“范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莫欢心里一咯噔,脑海闪过无数个坏的想法。转头却见范筠双颊倏地微微泛粉,莫欢一时猜不透她是喜是怕。 皇后来请,自然不能耽搁。 “我去去就来。”范筠朝她温婉一笑,又凑到莫欢耳边低声道,“别担心。”见她这般,倒让莫欢心里安稳了些,范筠行事自有章法。 待范筠走远了,小喜见莫欢脸上似有担忧之色,笑道:“姑娘不用担心,皇后娘娘对人最是和善不过。” 见莫欢点头,小喜又指了指她手里的花笺:“奴婢知道这个哪里有,奴婢陪着姑娘去罢。” 莫欢将信将疑,小喜心中焦急,脸上依旧挂笑,不见异样:“这‘十八学士’宫中只有十株,明珠公主最爱这花,又常在园子西面玩耍,圣上就命人把这十株‘十八学士’全部挪到西边去了。所以这一片才没见着。”说完又低声呐呐道,“也不知谁出的这般刁钻。” 按着莫欢的想法,反正是茶花,随便挑一朵来凑凑数便好。 可皇后的意思大约希望她们逛满一个时辰才回去,再加上整日呆在娴吟殿内,着实憋闷。莫欢索性把御花园当植物园来逛,好歹也能开开眼界,不辜负眼前这般好景致。 待日头升了上来,有些晒人,莫欢一边用手里绢扇轻遮额前,一边目不暇接地看着两旁花草。 小喜见莫欢目光在哪朵花上多停留一会,便同她解说一番。引得莫欢时不时侧目看她,眼里崇拜满满。小喜羞涩一笑,“奴婢以前是这园子里洒扫的。” 莫欢心中暗道难怪,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走出很远了,双腿微微发酸。她看了四周一眼,觉得有些安静,方才还能见着折花的秀女,现如今都不见一人。 莫欢翻了翻手里的花笺,看了小喜一眼,道:“怎么还不见这花?”她想了想又道,“咱们还是回去罢。” “就在前头了。”小喜伸手指了指前头,莫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依稀可见簇簇繁花。 莫欢心中也是好奇,不知什么模样的花才能配上这般儒雅的名字。 待到了近前,莫欢心里暗自惊叹,同一株的也能开出这许多颜色来。花朵或红或粉或白,团团紧簇,层层叠叠,重瓣而生,娇艳精致,心里一时欢喜非常。 她刚想伸手轻抚眼前一朵,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清润微沉的声音,轻轻地唤了她一声:“胭脂。” 莫欢心中一滞,一下子便听出是谁的声音。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尖都在发颤,连忙转头去看。却见净空一身宝蓝五爪金龙亲王服,负手而立,眸光温柔。 净空见她愣愣地盯着自己,暖意直上心头,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自打她进了宫,心里挂念非常又不得见。 如今才知相思入骨,魂牵梦绕。一时也忘了规矩,两步上前伸手握住莫欢的细腕,几个快步把她带到一旁怪石假山旁,既遮了日头,又掩人耳目。 莫欢腕间肌肤仿若火烧了一般,连带着双颊耳际也泛了红,待净空停下脚步,莫欢连忙把手抽了出来,用绢扇掩了飞红的脸颊,心脏仿若小鹿乱撞,细细打量了他一眼,才低低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看你。”净空见她只露出一双杏眼,眸光潋滟,娇俏非常。他只觉得体内热血翻涌,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两分,嗓音也带了些许磁性,“来看看你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63.心慕 一股蜜意从莫欢心头直上嗓间, 看着净空的目光笑意更盛,虽是羞怯, 倒底心中想念, 不忍挪开。小说し 莫欢低低“嗯”了一声,又想起近日对着她的流言蜚语, 明明不放在心上。不知为何到了他跟前, 却突然又在意起来, 觉得万分委屈。眼睛不自觉有些酸涩,直直地对上净空清澈的凤眸,似是撒娇, 呐呐道:“不好。” 她话语娇软,一阵酥麻直搔心头。又听她说“不好”, 净空的剑眉便拧了起来。知道她心里不乐意来这拘束人的地方, 又怕道出实情惹她生气, 他话里不无自责:“原是我的错。” 若他当时阻止莫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她便可以不用入宫。可圣上说的也对, 她若不入宫,莫征不往上升, 往后希望更是渺茫。 莫欢见他眼里愧疚满满,又想起他在画舫里说要护着自己周全,恐怕是在自责罢。 “这事怪不得你,毕竟皇命难违。”莫欢朝净空淡淡一笑, 他定是为自己百般周折, 可这事儿谁也预料不到。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言语不好, 又怕他放在心上,随即朝他眨了眨眼,笑道:“也不是不好,就是无趣得紧。”她现在只想回家。 净空看她嘴角含笑,却知道她未必是说真话,眼前也无法带她离了此处。心中暗道恐怕得快些才行,他舍不得她受委屈。嘴上只好顺着她的话接道:“你若缺了什么,或者想出来走走,同小喜说一声便好。” 提起小喜,莫欢心中一惊,焦急道:“小喜她”方才一看见净空,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现在才记起这是皇帝的后宫,他怎么可以随意出入。这般明目张胆,小喜刚才跟在身边,肯定撞见了。 净空见她眼中慌乱,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心头一软,往下又陷了几分,伸手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进温热的掌心,低声安抚道:“你莫怕,圣上和皇后娘娘知道的。” 莫欢闻言杏眼微睁,看在净空眼里却觉得十分可爱,见她一时没有听明白,笑着解释道:“小喜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你别担心。” 莫欢一愣,心思千回百转,就怕自己会错了意。又觉得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垂眸去看,才知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莫欢只觉得脸颊都要烧了起来,心里羞涩,连忙拿着绢扇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话里不自禁带了一丝丝娇嗔,“你在别人家面前说什么了?” 掌心里的柔软缓缓抽离而去,只留着似有若无的细腻。净空心中微微失落,见眼前女孩娇俏而立,美目流转。她想是害羞,侧过身去,垂眸抚着手里的绢扇,也不看他。 净空低头看去,莫欢细白脖颈露在外面,被身上的浅蓝宫装一衬,仿若凝脂。 他不自在的握拳清了清嗓子,想起她方才问话,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低地唤了她一声“胭脂”。 莫欢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却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目光赤诚而炽热,俊郎无俦的模样让她移不开眼。她察觉到净空似有话要说,心脏仿若要停了一般,屏息看着他。 “胭脂,我心慕你,你愿不愿意?” 那日在画舫里没有说出的话终于倾述而出,净空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欢喜又慌乱。情不可念,就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莫欢直直地望着净空,他清润微沉的声音,震荡着她的耳鼓,直到心尖。他在问自己愿不愿意,怎么会不愿,她心中想念却不可说。 女孩眸里倏地泛上一层水雾,粉唇微微张着。看得净空心中狠狠一揪。他难以克制地往前一步,整个人影罩在莫欢上头,压迫感十足。 莫欢不得已仰头去看他,两人视线焦灼在一处,莫欢心悸非常,心里想得却比他更多一些,一时不知如何回他。 净空仿若看透了她的心思,怕她再有犹豫,伸手执起她纤细葱白似的素手,包裹在大掌之中,目光紧紧地锁住女孩微闪的目光,看得莫欢无处可逃,“还是那句话,你只消告诉我心中所想,抛却父母家族羁绊,你愿还是不愿?” 感觉到掌心里女孩的手指轻颤,他不自觉地收了收掌,把女孩的手握更紧了些,安抚道,“胭脂,旁的一切有我。” 是呀,她是莫欢,也是胭脂,旁的一切有他呢。 “我愿意。”莫欢声音微颤,不知为何,一颗晶莹的泪珠就从眼角滑落下来,她连忙垂眸要去拭泪。 下一瞬被他温热微糙的指尖轻轻抹去,莫欢抬头去看他,却见净空眼眶微红,眼里却盛满狂喜和温柔,莫欢这才察觉到脸颊上他的手也在微颤,两人心意相通。 “好。”净空喉结微动,痴痴地看着她,见她眼梢睫毛处还挂着细碎的泪珠,不再像以前那般克制,拇指轻抚过她粉嫩的眼皮,指尖的茧子留下阵阵酥麻,引得莫欢下意识的眨了眨眼。 莫欢脸颊烫的厉害,连忙把他的手拉下来,却被他反握在手里,轻声安慰:“你再忍耐些时日,旁的就交给我。” 他低沉的声音让莫欢莫名的心安,她任性地把心中的疑虑全部抛到脑后去,乖顺地点了点头,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不想再有旁的惶恐。 见女孩潋滟的眸子满是笑意,净空也是心中欢喜,想同她再亲昵几分,又怕唐突了她,即使心思涌动,只好生生忍着。 “你若缺什么了,就让小喜去找皇后娘娘。” 见莫欢垂眸不敢看他,净空轻轻地捏了捏女孩葱白似的纤细手指,柔声道,“你若想见我,也让小喜去找皇后娘娘。嗯?” 情意初定,莫欢的心跳就没慢过,脸上的红晕总是退不下来。自己的手又被他拉在手里,更是羞涩万分。 莫欢心里暗叹,被薛氏养了十年,以前粗糙的女汉子早就不见了,反倒变成了纯情的小女孩了。 莫欢原打算点头应好,抬眸见净空脸上挂着笑,眸光微亮,隽秀的脸上早没了方才羞涩的模样。 又听他那般说话,莫欢轻轻地嗔了他一眼,娇声道:“谁想见你了?”。莫欢连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又轻摇绢扇往自己手心里打风,再握下去,自己掌心里的汗恐怕就要滴到他手里去了。 莫欢想起皇后那般端庄温婉的模样,若当真让小喜去找她说自己想见净空,光想想就觉得脸红得很。 净空见女孩眼波轻媚,心头一阵荡漾,难得开了窍,拿了甜言蜜语温声哄她:“嗯,是我想见你了。我请皇后娘娘给你带话,好不好?” 他仿若讨要蜜糖的小男孩,话里带着一丝哀求,听得莫欢心中一阵柔软。 莫欢心里仿若打翻了蜜罐,嘴角轻翘,抬头觑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轻声应了一句“好”。 话间刚落,外头传来女孩轻声说话的声音,莫欢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去看净空,却见他朝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下一瞬只觉得腰间一紧,人就被他带到假山里头去。 假山里头空间逼仄,两人挨得有些近。 净空怕她磕到后头突起的石壁,刚劲有力的手臂依旧圈着女孩纤细柔软的腰肢,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把绢扇,女孩馨香的呼吸透过薄薄的扇面撒在他脖颈间。净空全身上下血液翻涌,人僵硬地站着不敢动弹,喉结却止不住地上下滑动着。 净空暗恨今日没带着佛珠,心中不住地默念着心经,却发现早已压不住躁动。 他人太高,莫欢只好把手轻搭在他厚实的肩膀上,净空微烫的呼吸撒在她耳际额间,莫欢耳边只剩下“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日头穿过漏缝,撒下几道光影。莫欢悄悄抬头去看他,依稀可见他俊朗的眉眼,心头的悸动愈发强烈。 莫欢不得不承认自己不管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一直是个颜控。所以见着小净空时,即使被摔得昏头昏脑,依旧能时不时得把他逗得面红耳赤,支吾得说不出声来。 时间是把杀猪刀,到了净空这儿,却成了镌刻笔。当年那个男孩经了许多人不曾有的人世沧桑,面容仿若刀刻,少了年幼时的稚嫩,愈发成熟稳重。因着多年佛门清修,更添了一分常人不能有的淡定从容。 莫欢心中眷恋,忍不住伸手轻抚他俊美的凤眼。她能察觉到指尖下的睫毛轻颤,下一瞬手就被他握在掌心,人便往他怀里更近了一些。 她连忙轻捂了唇,掩住惊呼声,害怕被外头人听了去。 莫欢只觉得腰间的手比方才又圈紧了些。净空微微一用力往上微抬,莫欢人比净空矮上许多,只好搭着他的肩轻垫起脚尖,两人的眼直直地对上。 莫欢心中羞涩,连忙拿着绢扇掩住飞红的双颊,嗔了他一眼。净空眸光含笑,两人炽热的呼吸隔着扇面交缠着。 外头女孩说话的声音渐渐隐去,于礼两人原该各自退开些,可是情难自禁,眼前两人却无暇顾及那么多。 昏暗的光线下,净空的凤眸微亮,不同于往日的风清云淡,多了一丝躁动与炽热。他倏地想起那些在佛前心心念念求着姻缘的痴男怨女,大抵明白其中的悲喜。 情字不可念,却也最让人痴念。净空浑身上下血液翻涌,心中情念再也抑制不住,看着莫欢娇俏的杏眼,缓缓地低下头去。 莫欢的心快到嗓子眼去了,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红酸枝扇柄,只见他右耳垂处的那颗红痣离自己越来越近,下一瞬,一道温热隔着薄薄的绢扇面印上自己的嘴角。 他濡湿的呼吸透过扇面轻撒在她的脸颊,莫欢脑袋一片空白,屏着呼吸不敢乱动,心脏仿若也要停了一般。只觉得腰间的手臂松了力道,人却被他轻轻拥入宽阔的胸膛。 等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莫欢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心里一阵蜜意,原来他和自己一样紧张呢。 假山中静谧一片,也不知过了多久,莫欢才听到他一声轻叹,温柔而缠绵:“胭脂,我心慕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64.簪花 莫欢闻言心中一阵热烫, 耳边是他快速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眼眶微热, 刚想抬头倾述心中情思。 外头却听小喜轻唤了一声“姑娘”, 话里带着小心翼翼道:“该回去了。” 两人才记起这一岔事,莫欢想起小喜在外头,不知道听了多少去, 没由来一阵脸红,急急忙忙要从他怀里退开去。 只是假山内逼仄,莫欢背后又是凹凸不平的石壁, 净空怕她敲到脑后,一边扶着她的脑袋,一边眼疾手快地把莫欢往怀里一圈, 在她耳边沉声道:“不要动。” 女孩的娇软陷在坚硬的胸膛里,净空强自忍了悸动和害羞,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心磕着了。” 莫欢抬头轻嗔了他一眼, 见净空整个人贴在石壁边上,连忙往旁边挪了一步。拉过他的手,转到他身后去,用绢扇替他掸了掸衣上的灰尘。 净空掌心里紧紧地圈着女孩纤细的手指, 不住地摩挲。等到了假山门洞处,才依依不舍地放了开。 小喜见两人出来了, 福了福身笑道:“姑娘, 咱们出来快一个时辰了, 晚了恐怕不好。” 方才安亲王来了,她就躲到旁处去了。见有秀女从这地方过,心中暗暗惊恐,皇后娘娘明明派人守着了,怎么还有人往这里走,好在没有人发现。 莫欢脸上红晕未褪,到底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同他一处留在这里,转身朝净空福了福,“我先走了,你要小心些。”说完又看了他一眼,心中不舍。 净空何尝不是,到底不比在外头自如。又见小喜手里拿着花笺,知道里头写着什么,轻唤了莫欢一声:“你等等。”抬脚往几步远的花株走去。 莫欢起先不知他意欲何为,见他摘了朵粉红洒紫红条斑的粉十八学士,才记起皇后娘娘吩咐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暗恼,美色当前,倒把什么事都忘记了。 净空几步走到她跟前,莫欢原要接过,却见他抬手把花簪在她鬓间。 小喜在一旁瞧了,连忙转过身去回避,顺道替两人望风。 方才在假山里空间隐蔽,莫欢尚且都要烧红了脸,如今他这般,莫欢更止不住羞怯。 净空直直地看着眼前明媚秀丽的少女,肤若凝脂,仿若珠玉,鬓间的粉色簪花衬着她双颊间的红晕,人更显俏丽非常。日光之下,她含笑而立,眼梢微挑,看得净空心头一阵狂跳。 眼前没有妆镜,莫欢只好顺着他炽热的视线轻抚鬓间。 刚刚碰到柔嫩的花瓣,净空却把她的手轻握在掌心之中,另一手把花又从她鬓间取了下来。 莫欢一时不明白他的举动,下意识地问道:“不好看?” 净空也没有多想,嘴角微翘,笑道:“太好看了,不要戴了。” 一旁的小喜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双手捂着,莫欢转头去看,还能看见她双肩微微抖动,显然是努力憋着笑的。 莫欢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羞恼,伸手把那朵十八学士从净空手里拿了过来,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给了人,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净空见她如此,眸中笑意更盛,人前到底不好同她太过亲近。见日头已是高升,心中虽是万般不舍,又怕她误了时辰遭了谴责,只好柔声道:“去罢。”又顿了顿,好似怕她反悔似的,又温声安抚道,“你且安心在这里,再忍忍,旁的一切有我。” 莫欢似是感受到眼前人心中的不安,朝他温婉一笑,眸光坚定,轻轻地“嗯”了一声,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对着情意初定的男女来说,相见不过半个时辰便又要分离,莫欢心里难得升起一股矫情来,她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转身见净空果然还在原处站着,她轻轻转着手里的十八学士,唤了净空一声:“你要快些,我等你。” 净空心头一阵火热,定定地看着她,点头应好。看着女孩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负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其实他比她更等不得。 远处游廊曲折处,一位年轻男子手执西洋远镜,看着假山处一男一女依依不舍地别离而去。 待不见了两人身影,才把手里的西洋镜往身边内侍一抛,嗤笑一声:“本王不过进宫请了个安,倒撞见如此好景致。”话语里透着一股不屑,桃花眼微挑,眼里的阴冷看得人一阵寒凉,又想起来时路上遇到的女孩,嘴角一撇,“这么说来,本王方才看见的是个假的莫姑娘了。” 身边的内侍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倒不觉得如何,朝他躬了躬身,呵呵一笑道:“原也不是假的。方才遇着的是平阳伯的嫡次女,这个嘛”那个内侍指了指莫欢离去的方向,又接着道:“才是那位心尖尖上的人。” 男子闻言“哼”了一声,话里不无嘲讽:“我当他是个‘贞洁烈女’,原也不过是个俗物。既如此,何必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一边说着,一边顺着游廊往前走。 “王爷说的是。”身后的内侍应承一声,连忙跟上。 却听他哂笑一声,话里透着股漫不经心道:“本王若不再旁边再敲敲锣打打鼓,倒浪费了这出好戏了。” 话了,又放肆地仰头一笑,两旁经过的宫婢内侍连忙垂头站到一旁行礼回避,听着这狂妄的笑声,在这春日不自觉地浑身一颤。 莫欢任由小喜带着她走,等不见了净空的身影,她才收回了目光,垂眸看着手里的十八学士,伸出食指轻轻地抚了抚粉嫩的花瓣。 脑海里把方才的情形想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仿若翻了蜜罐,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扬。小喜偷偷看了她好几眼,莫欢都没有察觉到。 等快到了皇后摆驾处,依稀可见几个秀女的身影和低低的说话声。莫欢止了脚步看了小喜一眼,笑道:“小喜,能不能麻烦你件事?” 小喜闻言福了福身,咧嘴一笑道:“姑娘直说便是。莫要如此客气。”皇后娘娘派她来,原就是要好好照顾这位莫四姑娘的。起先她还不懂皇后娘娘为何要为了一个秀女如此大动干戈又掩人耳目。现如今,哪里还会有不懂的地方。 莫欢见小喜一脸淡定,依旧和之前没有两样。自己反倒有了一丝心虚和羞涩,伸手抚了抚微烫的脸颊,把手里的那朵十八学士递到小喜面前:“麻烦你跑一趟,替我用清水把它养起来。” 小喜先是一愣,看着莫欢双颊飞红随即就反应过来,接过莫欢手里的十八学士,捧在手里,笑道:“姑娘放心罢。等回去就能瞧见了,奴婢给您放在妆镜边上。” 莫欢笑着称了声谢,见小喜小跑着往娴吟殿方向去,她才顺着来时的路,往皇后摆驾的地方去。路上顺道折了一朵寻常的红色茶花拿在手里,到时候也好交差不是。 等到了近前,大部分秀女都回来了,成团凑在一处说话。范筠见莫欢独自一人慢悠悠地走过来,连忙上前挽过她的胳膊,柔声道:“我寻了你一圈,都没见着你的人。” 莫欢闻言微微一笑,见范筠看着她手里拿的茶花,却不好说出实情,只羞涩一笑道:“找不到那个,只好随便折了一朵来。” 又想起皇后方才寻范筠说话,看她容色尚好,刚想凑到她耳边问她一二,却听远处内侍高声唱喏。 是皇帝携了太后过来,后头又跟着李贵妃和李冬暖。 自然又是呼啦啦地跪倒一片,等皇帝喊了起,一众秀女使出最优雅的姿势盈盈起身,按耐住心中躁动,眸光满含期待地看着坐在上头的皇帝。 李贵妃坐在一旁,瞪了几眼掐尖的那两三个,浑身的酸气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当今圣上约莫而立之年,面容俊郎,又是这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引得底下一群小姑娘芳心暗许。 莫欢随着范筠站在人后,抬头偷偷地看了一眼。和净空有一点点像,只不过上头那人威严更甚,净空虽是年少一些,却自有从容淡然之气质。想起心中那人,温柔缠绵的话语好似就在耳旁,莫欢心中欢喜,垂眸看着手里的红色茶花。 范筠看着莫欢嘴角含笑,暗自欢喜的模样,心下好奇,拿了胳膊轻轻地撞了她一下。 莫欢一惊,连忙收了笑,抬头却见范筠看着她笑得一脸揶揄。到底圣驾在前,两人皆是朝对方眨了眨眼,都暗道回去恐怕得好好问一番才是。 皇帝兴趣缺缺地扫了底下一眼。今天他来,一是因为太后催着,二来总不能老晾着这一帮人,三来他倒想看看那个傻小子藏在心里的是个甚么模样的人。 皇后同她夫妻七八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把一封花笺递到皇帝跟前,温婉一笑道:“臣妾想着园子里花开得好,便让几位女孩们按着花笺上的,去寻几朵来,大家一同赏玩。” 皇帝将将看了一眼,赞道:“皇后好雅致。”随便指了指花笺上的一个,“这西府海棠是哪个?” 底下轻轻一声压抑的娇呼声,却见一位纤腰女子款款上前,朝着皇帝叩首,娇声道:“启禀圣上,臣女鬓间戴的就是。”说完,抚了抚鬓间戴的海棠,眼波轻转,自是一番婉转妖娆。 莫欢认得她,那日含章殿初挑,自己就站在她身边。 一旁的皇后见皇帝脸上淡淡的,柔声道:“圣上,她是达州知府嫡女秦婳。” 皇帝闻言不动声色地看着皇后,不去理会底下千百种心思,意味深长道:“皇后觉得封个什么位分比较好?” 此言一出,底下又是一番躁动,有欣喜,有眼热,也有忿忿不甘。 皇后任由皇帝打量,也不去理会李贵妃如刀子般的目光,依旧笑得端庄:“依臣妾看,便是六品的芳仪也不为过。” 皇帝微微一哂,“既如此,就依了皇后之言。” 皇帝此言一出,新上任的秦芳仪喜极而泣,一番叩首谢恩之后,才将将抑制住欢喜之情,退到一旁去。 底下的秀女心中激动难耐,皇帝仿若当了睁眼瞎,按着花笺上的随意点了十几个,又讨了皇后的主意,从八品到五品不等一口气封了七八个。 每封一个,李贵妃脸色就沉了一分。一是这些年轻的面孔实在扎眼,二来这七八个里头只有两个是镇国将军府保进来的人。她心中按耐不住,转头看了眼一旁缄默不语的太后。 太后哪里看不出来皇帝的心思,也觉得这般下去着实不好看了些。只好自己出手,点了几个李家保进来秀女,位分却没有太高。有没有造化就看她们自个儿了。 莫欢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一次赏花宴倒定了十几个人的去处。又暗自心惊,若真的三年一选,一二十年攒下来也是不少的数目。 心里又舒了口气,好在筠姐儿和莫凤都没选上。莫欢转头看了范筠一眼,见她神色淡定,仿若事不关己,心中狐疑。 又看了一眼斜前方的莫凤,还没细瞧,却听上头一道微沉的声音:“这十八学士,又是哪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65.欢愁 莫欢心头一跳, 顶着各式的目光,规规矩矩地上前叩首问安。好在净空事先安抚过她,莫欢心里稍稍能够镇定。 “臣女见识浅薄,不知十八学士是甚么模样, 只好折了一枝茶花,滥竽充数。请圣上和皇后娘娘恕罪。”莫欢手里捏着方才折的红色茶花,半福着身,垂头敛眉对着上头请罪。 这一番言语引了底下一众秀女暗暗嗤笑。 坐在太后身旁的李冬暖闻言淡淡地瞥了莫欢一眼,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嘲讽和不屑。 上首坐的几个,皆是心知肚明。只是心思不一, 太后看了眼莫欢, 又把李冬暖往自个儿身边揽了揽。她父亲只是个四品的, 若进了安亲王府, 自不会压过六姐儿去。 太后心中自有个章程, 过几日就让皇帝给小儿子和六丫头赐婚,再让这女孩打头先进府去。引小儿子开了窍,尝了其中滋味,等他见得多了,自有撇开手的那天去。待六姐儿生了世子,她若能生下一儿半女, 倒是她的造化了。 皇后温婉一笑, 柔声道:“起来罢。原是明珠任性, 把花给挪走了, 你寻不着也是正常的。”心里却暗叹是个聪明的姑娘, 见她娇娇柔柔,一举一动却是不卑不亢。只是一时也看不出来安亲王为何魂牵梦绕。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莫欢一眼,在他眼里,不论样貌还是家世,这女孩比起范筠和李冬暖相去甚远,只是性子不知如何。心中也暗自琢磨,能让九弟这般心心念念,一反前世清冷模样,陷入情网不可自拔,想必有她的高明之处。 皇帝虽是疑虑万分,却也乐见其成。只是脸上依旧淡淡的,朝莫欢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底下的秀女暗自舒了口气,原以为还要再封一个,幸好皇帝没看上眼。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个位分就少一分希望不是。 莫欢手心汗湿一片,刚退到人后去,就被范筠握住了手指,莫欢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自己无碍。 抬头却见莫凤正盯着自己,神色复杂。莫欢多少知道她的心思,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正时却有宫女进上来各式鲜花,请了几位娘娘簪花。一群女人里头,太后最尊,皇后起身请了她先簪。 太后从里头挑了朵红十八学士,替李冬暖簪在鬓间,女孩面容清冷,一朵红花戴在发间,好歹添了一些颜色。又叹了一声道:“哀家老了,留着你们年轻人自个儿戴罢。” 皇帝闻言劝了两句,又从盘子里选了朵锦袍红牡丹,拿在手中轻轻地转了转。引得众人皆去看他,那些没位分的秀女们心底又暗自期盼,若能再封一位就更好了。 皇帝看了一眼在人前一惯温婉端庄的皇后,没由来有些焦躁,起身把手里的锦袍红牡丹往她鬓间一簪,嘴角轻翘道:“这后宫年轻女子,只有皇后能衬得起这花。” 底下的秀女皆垂头回避,心中却是暗自艳羡。传言贵妃娘娘盛宠,看来皇后娘娘差不到哪里去。 李贵妃狠狠地揪住手里的牡丹绣帕,却不敢往皇后身上使刀子眼。她心里暗自不甘,细细地数一数,除了几个没来的低位妃嫔,在座的里头属她年纪最大,莫不是圣上嫌她人老珠黄了。她看了眼底下鲜活年轻的面容,不自觉苦笑。 李冬暖偷偷觑了帝后一眼,看来自家堂姐未必像宫外说的那般好。又见皇帝龙章凤姿,暗自拿他和安亲王作比,两厢比较之下,自然前者更胜。 转头看李贵妃一脸酸气止不住,又是一副自怜自艾的模样,李冬暖心中暗自撇了撇嘴,没成想她这般不中用。 太后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垂眸不去看皇帝,任由他在一旁倒腾。方才自己那番举动,恐怕他心里不高兴了罢。又觉得李贵妃人前端不住,不过这点子蝇头小利,就值得她这般甩脸色。这几年深宫生活,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皇后自是把一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见皇帝眸光里似有“挑衅”,依旧是温婉地谢了恩,却不想同他再多纠缠,转身朝太后福了福身笑道:“已是隅中,日头也大了,母后若乏了,臣妾伺候着您回去用膳罢。” 太后点了点头,也不去看李贵妃,只让李冬暖虚扶着,往寿安宫方向去。她心里不得不承认,比起李贵妃,王氏更有皇后之风。可后宫和前朝自是一体的,后位由谁坐不要紧,未来的帝位由谁坐才最要紧。 心里暗叹了一声,这后宫不能没有李氏血脉的皇子。 待上头喊了一声散,一众秀女又是呼啦啦地跪安。 等皇帝一行人走了,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十几个封了位分的,欢喜地凑在一处,走在前头往娴吟殿去,现在只等着皇后的懿旨,便往外边挪,也不知能分到哪处去。 一番动静看得后头没有位分的一阵眼热。 莫欢和范筠落在人后,凑在一处说话,旁边一个秀女见两人亲密,撇了撇嘴,对着身旁的人嗤笑一声:“没成想,容貌最好的也落了选,如此我们也不冤枉。” 莫欢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这是有气没地撒,才往她们两人身上招呼。 转头见范筠一脸从容,莫欢索性也不去理会那些酸气,拉着范筠离那些人更远些。 范筠如此美人胚子,皇帝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她。可方才提也没提范筠一句,又有皇后寻她说话一事在前,莫欢心里不无疑虑,只是人前不好说话,随着范筠去了她屋里,才低声问道:“还不赶紧说说,瞒着我什么好事儿了?” 方才一脸淡定的范筠难得双颊飞红,过几日父亲往圣上跟前请了旨,自己总归能如愿以偿。 只是眼下也不好瞎嚷嚷,便凑到莫欢耳边低低道:“是好事。只是眼前不好同妹妹透露。来日再给妹妹赔罪。” 莫欢闻言挠了挠她的腰肢窝,轻睨了她一眼,大约也能猜到一二,笑道:“那我等着姐姐的好消息。” 范筠抚了抚微烫的双颊,又想起莫欢今日一番异样,轻揽着她的肩头,点了点她额间的胭脂红痣,一脸揶揄道:“一进来你就来拷问我,现在轮着我来问问你了。妹妹今日折花回来,便是满面春风,又是遇着什么好事了?” 范筠是过来人,何尝看不出来。 莫欢心里不自觉想起净空的模样,却朝范筠眨了眨眼道:“也是好事。”又想起今日太后对着李冬暖一番举止,心里微微有些犹豫,笑意渐渐敛去,眼里不自觉带了一丝愁意,看着范筠叹了声气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罢。”就怕一番情意付水东流。 范筠见她突然就泄了气,颇有患得患失的意味,又拿了许多话来开解她。两人凑在一处细语许久,又一处用了饭,歇了午觉,莫欢才回了待月轩。 莫欢刚进了屋子,却见莫凤身边的宫女朝自己努了努嘴,她探头一看,莫凤坐在窗边,眼神愣愣地看着院子里动静。 待月轩里有两位得了位分的秀女,正欢天喜地地往外头搬,宫婢内侍们贺喜声一片,好不热闹。 莫欢轻手轻脚地进了东稍间,轻轻地唤了莫凤一声。 莫凤转头来看,脸色微白,话里气馁,呐呐道:“欢姐儿,你说,过两日咱们是不是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莫欢原打算应她这般更好,却见莫凤眼底泛了泪,莫欢一直知道她心中期盼,只好坐她身边去,轻声安慰道:“有时候这般,说不定是好事。” 莫凤瘪了瘪嘴,手里的花笺早就被她捏得皱巴巴一团,花笺里“连翘”两字早已扭曲了。又想起方才莫欢在帝后面前露脸,有些不甘地朝莫欢使着气性:“你也是够笨的,连个十八学士也认不得。早知道原该把你的花笺给我才是。” 今日皇帝点人封位分全凭手里的那张花笺。若自己得了欢姐儿那张,指不定今天自己也会往外搬。 莫欢心里无奈,不知为何又有些气愤,也不应承她的话。 莫凤好似要把气全撒在她身上,见莫欢不吭声,心里更是不痛快,“哼”了一声:“如今你的好姐妹也是不中用的,你若再捧着她,往后恐怕也是无用了。” 莫欢见她一副怪里怪气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气恼。也不像以前那般就着她,起身淡淡道:“三姐姐朝我使气,何苦带上旁人。”想了想还是再劝一句,“今日这般,三姐姐尚且就受不住,若真得偿所愿,后宫人数众多,哪里日日得见,三姐姐又该如何?”说完,便转身往西稍间去。 莫凤被她噎得直喘粗气,眼泪扑簌而下,把手里的花笺往莫欢身上重重一扔,斥道:“你这是在咒我不成。” 莫欢任由着她撒气,却生不出力气来劝她。 若莫凤真想留在深宫之中,往后自有许多搓磨,宫里人不是莫家人,不会人人都捧着她了。 待那两位秀女接了懿旨搬了出去,午后的院子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原先女孩们还会凑在一处处说说话,现在好似都没了声气,只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影。 莫欢坐在妆镜前,轻轻地拨动着粉彩荷劳莲纹大瓷碗里的清水,水上养着的粉十八学士随着波纹微微漂荡。不知为何,她倏地又想起李冬暖鬓间那朵红色的十八学士,不由得一阵慌乱。 她伸手抚了抚粉色的花瓣,净空含笑的眉眼仿若就在跟前,他温柔而缠绵的话让莫欢心头稍安 莫欢不自觉喃喃出声:“小和尚,你要快些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66.风波起 自打花宴之后,娴吟殿的卫嬷嬷便不拘着大伙们出去。又因着隔壁望月轩有一秀女在路上偶遇皇帝, 得了才人位分, 引得其他几个纷纷效仿。 便是莫凤也坐不住。莫欢坐在屋里,时常见她满怀希望出门, 却败兴而归。 莫欢原打算劝她几句,却觉得各人自有各人的章法,轮不到她多嘴,话到嘴边索性又吞回肚里去。 一边希望莫凤能得偿所愿,一边又盼着她和自己一道回家。不管怎么样, 在莫欢看来, 莫凤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后宫生存。 莫欢坐在临窗的炕上,吹着微风, 偶尔把弄一下手里的九连环。 先前她不明白, 只觉得自己运气好, 分了这么一间屋子, 旁的秀女也来她屋里坐过,偶尔羡慕几句,只说她这屋朝阳采光好。 自打和净空见过面后,才悟过来一切皆是皇后的手笔。当然也是某人托了话才能这般。 思及此外, 莫欢心中又是一阵甜蜜。几日不见,她心里格外思念, 虽说净空事先有打过招呼, 她也不敢随意去求皇后。 “姑娘, 你瞧瞧。”小喜捧着一个青花缠枝花纹天球瓶轻放在莫欢跟前的炕几上, 花瓶里头插着几枝茶花,中间杂夹着几朵十八学士。 莫欢心里欢喜,把手里的九边环放到一旁去,伸手抚了抚,笑道:“打哪儿来的?” 那朵粉十八学士养了几天便蔫黄蔫黄的了,莫欢依旧放在屋里舍不得扔了,小喜在屋里伺候着,自然都看在眼里。 小喜咧嘴一笑,朝莫欢眨了眨眼,低声道:“皇后娘娘给的。”又伸手正了正枝叶,笑道,“可不能让明珠公主晓得了。”那几株十八学士是明珠公主的心头好,若没有皇后娘娘开口,旁人自然不敢随意去折。 莫欢同小喜道了声谢,两人又凑在一处说了几句话,抬头却见莫凤一脸欢喜地进来。 莫凤见莫欢看着自己,急急忙忙地收了笑。自打那日两人斗了几句嘴,就又别扭上了。 等莫凤进了屋子,莫欢才拉了小喜低声问道:“你可知三姐姐这几日都往哪里去了?” 莫凤这几日一改之前落寞,每次回来基本都是欢欢喜喜,双颊飞红。若是遇着皇帝,册封的旨意早该下来了,如今却毫无动静。 小喜摇了摇头,“雀儿说三姑娘不让她跟着,只说去了园子里走走。”见莫欢一脸忧色,低声劝道,“三姑娘这么大的人了,自有章法,姑娘不必忧心。想想开心的事儿罢。” 莫欢朝小喜微微一笑,心中却颇为不安。皇帝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到处瞎逛,前几日不就有两个秀女在园子里“冲撞”了李贵妃,被李贵妃跟前的嬷嬷当着众秀女的面一顿斥责,好没脸面。她就怕莫凤行事冲动,出了甚么意外。 待用过的午膳,莫欢催着小喜自去歇息。她昨夜睡得早,现如今也不困。正打算去寻莫凤说说话,姐妹两个这般僵着,也不是个事,平白被人看了笑话。 刚要起身,却见莫凤一步三回头,小心谨慎地往外边去。初夏的午后,娴吟殿静悄无声。 莫欢心里狐疑,远远地跟在后头,左躲右闪,就怕莫凤瞧见了,想来莫凤也是心急,又是个马虎的性子,自然没有发现。 走了约莫有一刻多钟,却见莫凤在一小片竹林处停了下来,显然是在等人。莫欢不明所以,躲在一片矮墙之后,隔着花窗看她意欲何为。 午间日头大,晒得莫欢面赤耳热,只能拿了手里的缂丝团扇遮在额前,一边凝神听着莫凤那边动静。约莫一柱香后,才听得一道低沉的男声。 莫欢心里一惊,因着离着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能透过花窗望过去,却见莫凤背对自己,同那男人相对而立,两人形容举止亲昵。 那男人一身玉白五爪亲王服,身材高挑,面容俊秀,却不知道是哪个王爷。 两人又低声私语几句,只见那男人低头仿若亲了莫凤一下。莫欢连忙用手捂住惊呼,她不傻,那是恋人才会有的举动。 可那人却不是皇帝。莫欢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净空虽说是在帝后面前支过声,她偶尔想起还是会一阵后怕。 莫凤实在太大胆了些,他们这般肯定不是第一次见了。若让有心人瞧见了,告到上头去,不说平阳伯府会如何,莫凤自己恐怕也要受一番责罚。 莫欢待要细看,却见那男子抬头直直地看过来,朝莫欢扯嘴一笑,桃花眼里透着一丝阴狠,仿若蛇蝎。莫欢吓了一跳,见莫凤辞了那男人要往她这边来,连忙躲到一处假山背面去。 待莫凤按着来时的路走远了,莫欢正打算舒口气,却听方才那道男声微微揶揄:“莫四姑娘,这是为何呢?” 莫欢转身连连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暗恨没把皇帝的家谱摸熟些,一时猜不出来这是哪个,却也知道他来者不善。 “臣女多有冲撞,还望王爷恕罪。”莫欢急急忙忙地行了个礼,正打算告退,却被他拦了去处。 “莫四姑娘同九弟都能私会,总不会把我和你姐姐告到御前去罢。”男子声音仿若蛇蝎,莫欢心里不知为何一阵厌恶,又暗自疑虑他如何知晓自己和净空的事情。 见莫欢一脸惧色,男子心中更是得意,往她跟前又进了一步,逼着莫欢往旁处躲了几步,冷声笑道:“听闻莫四姑娘同九弟自幼便在佛音寺相识。难怪这般情浓。只可惜啊”男子哼笑两声,不屑地昵了莫欢一眼,“这安亲王妃的位子,恐怕明日就是李六姑娘的了。” 莫欢闻言心中一滞,来不及细想,下巴便被他用了折扇轻挑起来,莫欢恨恨地伸手推开。 男子看如此,也不生气,轻摇折扇,眼里得意满满,“本王的侧妃一位尚缺着,不若你从了我,哪日王妃死了,我再把你扶了正如何?” 莫欢如今也顾不上尊卑得体,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便跑开了,却听后头一阵放肆而狂妄的笑声,心头没由来一阵作呕。 等回了屋子,才有空细想今日之事。那人来者不善,不管是对着净空,还是对着她和莫凤,哪一样都不是莫欢所期盼的。 又细想他口中提起的净空婚事,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因为牵挂,更是患得患失。心里不欲听信他的话。除非净空亲口告诉她。莫欢看着小喜刚折来的十八学士,心中稍定,这世上只有净空才不会对她撒谎。 “姑娘,怎么了?”小喜沏了一碗茶端到莫欢跟前,见她双颊虽是泛红,可是唇色却是苍白得很,只盯着几上的茶花暗自出神。 莫欢心慌地看了小喜一眼,拉着她在炕边坐下,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圣上几位兄弟是甚么模样?”见小喜狐疑地看着自己,莫欢扯嘴一笑,道,“我只是好奇。”那人肯定不是恪郡王,他如今还在太庙守陵,余下的只有平c康c怡c慎四位亲王,却不知道是哪个。 小喜也没有多想,掰着手指头一一给莫欢说了,莫欢心中暗自盘算了一遭,康亲王人胖,肯定不是他,怡c慎两位亲王皆接了太妃回府怡养,不常进宫,这么说来,方才那位极可能是平亲王了,心里却也不敢万分确定。 若她没记错的话,按着作者的套路,恪郡王之所以能咸鱼翻身,这平亲王恐怕出了不少力气。当时皇帝那杯鸠酒,还是平亲王爷亲自端到皇帝眼前的。 莫欢越想越心惊,看了小喜一眼,低声问道:“三姐姐回来了没有?” 小喜只觉得莫欢今日颇是不安,又不知她为何如此,只好如实应话:“三姑娘现下就在屋里呢。” 莫欢匆忙地点了点头,起身便往莫凤屋子里去。一踏进去,就见莫凤对着妆镜笑得一脸羞涩欢喜,不自觉地轻抚唇瓣。 莫欢心头苦涩,心里踌躇着该怎么劝她,出声唤了她一句。 莫凤见了,收了笑,只淡淡地喊了她坐。 莫凤身旁的雀儿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你有话便说,做甚这般瞧着我?”莫凤轻呷了口清茶,见莫欢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又思及中午之事,没由来一阵心虚,说话声也高了两分。 莫欢执起茶碗盖轻轻地掖了掖茶沫,看着茶叶慢慢地舒展开来,心里叹了一口气道:“三姐姐,你万事还是多想想自个儿,莫被蒙蔽了眼。”且不论那人是不是平亲王,以她的直觉看来,都不是善茬。 若他当真有心于莫凤,方才话里就不该扯上她和净空两人。 莫凤因着心虚,一下子就明白莫欢话里的意思,压低了声音低斥道:“我的事”话到一半,便悟了过来,狠狠地瞪了莫欢一眼,“你居然跟着我!不然你怎么知道?!” “是,妹妹有错。”莫欢心中无奈,这是她的错她承认,“可是三姐姐,你要想想,他是有家室的人。” 莫凤心中恼怒,听莫欢这般说话,轻哼一声,“平亲王爷说了,要在太后娘娘跟前替我求侧妃之位。” 想起情人的蜜语,莫凤心头一阵甜意,那几日她心灰意冷,没成想在园子里碰到了平亲王,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英俊鲜活,又惯会甜言蜜语,莫凤一下子便坠到蜜罐里去,难以自拔,遂把位分封妃抛到脑后去。 他说了,他家的王妃病歪歪地,若自己成了侧妃,生下一儿半女,自有往上升的日子。 果真是平亲王。莫欢闻言更加确定他居心叵测,见莫凤一脸痴迷,有心要再劝。 莫凤却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嘲讽地看了莫欢一眼:“怎么,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妄想着要做安亲王妃不成。花宴那日的事,别当我不知道。难不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有,我告诉你,你也别痴心妄想了,你当李冬暖和太后是死的不成,安亲王妃的位置怎么着也轮不到你!” 见莫欢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莫凤有心要削削她一副清高的模样:“你可知道,三叔的官是怎么的升上去的?” 她还以为欢姐儿不好这些,没成想人家的野心可大着呢,莫凤冷哼一声:“王爷说了,那可是安亲王爷在圣上面前举荐的。又或者说,你早早地就知晓了,只在老太太面前装了那副可怜样子。” 莫欢如今脑袋一片混沌,知道莫凤的话大抵是从平亲王那里听来的,自己年幼在佛音寺的事情恐怕也是莫凤传给他的。 如今莫凤已然听不进去她的话,姐妹两人再说下去,恐怕就要翻脸了。莫欢咬了咬唇,看了莫凤一眼,淡淡道:“原是我多嘴。三姐姐只当没听见。”又起身朝莫凤福了福,“今日是妹妹的不对,还望三姐姐见谅。” 也不等莫凤说话,便出了屋子。小喜在外头隐隐听到姐妹争吵,见莫欢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等进了西梢间,莫欢细细思量莫凤的话,心里又挂念着净空,静坐了许久才低声对着小喜道:“我能不能同他见个面”无论如何,凡事她只想听净空亲口说。 小喜往莫欢手里塞了杯清茶,看莫欢脸色煞白,毫不犹豫地点头,“奴婢待会儿就同娘娘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67.风波不平 寿安宫内, 因着初夏日长,夕食时分, 里外依旧亮堂一片。 一众宫婢皆是垂眉敛目,手脚利落地从御膳房捧着各色菜品,呈在膳桌之上。 太后想把小儿子和外甥女的婚事尽早定了下来, 派人传了话, 让帝后还有净空来寿安宫用饭。又恰逢华阳长公主和平亲王进宫请安,索性一道留了下来。 席上静悄无声,偶尔有碗筷轻碰之声。 平亲王似有所觉,将将扫了席上众人一眼, 神色各异,他心中暗自期盼好戏快些开场。 太后看了眼垂眸静静用饭的净空, 不知如何开口,又看着他一片青灰头顶, 心中更是有苦难言。 皇帝往太后碗里进了勺什锦豆腐,知道太后心里挂念着何事, 却不主动提起, 只笑道:“母后再用些罢。” 太后不由来一阵气恼, 拧了拧眉头, 索性自己开了话题。 见崔嬷嬷带着宫婢内侍退到外面去, 太后看了净空一眼, 对着皇帝道:“如今你六妹妹进宫也这么些日子了, 九儿也大了, 合该把婚事定下来了。” 席上众人闻言皆拿眼去看净空, 华阳忧心地看着神色淡淡的弟弟,暗道晚上恐怕又是一顿好吵。 皇帝淡淡一笑,替皇后夹了一筷子的煨鹿筋,才不紧不慢道:“这事,总得问问九弟心里是什么个章程?” 这小子心中有主意,合该他自己背锅,他和皇后只消在后头推波助澜一下就好了。 净空回宫这些日子,同太后依旧生疏,却同皇帝这个兄长愈发亲密。 太后想着若皇帝发了话,小儿子总归是会听的。没曾想,皇帝一上来就把话原样直接甩给了小儿子。 见净空不接话,场面一时微僵,太后抚了抚右手边上的净空,笑得一脸慈意:“你六妹妹端庄娴淑,才学出众,又倾慕你许久,你莫辜负了人家一片情意才是。”见净空脸上不动声色,太后哽着一口气,又接着劝道,“你也大了,合该成家,母后还等着抱孙子呢。你只消说愿不愿意?” 净空面无表情地把夹了一半的菊花茄子放进碗中,搁了筷子,转头定定地看着太后,冷声道:“臣不愿意。” 平亲王直接被呛着了,使劲地拍了拍胸口,引得太后烦躁地白了他一眼。 一旁的内侍连忙端茶倒水替他顺气。平亲王心中暗乐,这个秃驴脑袋,几个月了都不见长进。见他们母子两人剑拔弩张,强行忍了笑意,只低头轻呷了口清茶,等着好戏上场。 皇帝心中笑骂了一句,这小子也不会婉转一点。 后头紫檀嵌黄杨木雕松宝座屏风处传来一阵衣裳摩挲声,李贵妃和李冬暖坐在屏风之后,两人神色各异。 李冬暖脸上一片铁青,紧紧地揪着袖口。元宵花灯和女儿日那日的空等,一幕幕皆浮了上来,心中暗恨,她何尝被这般对待过了。 李贵妃轻轻地瞥了一眼堂妹,前几日还敢笑话她,现如今反倒被人笑话了罢。还当自己是天仙呢,原来也有人嫌弃。李贵妃心中暗乐,头一次觉着这祈表弟真是直率得可爱。 太后被净空的话一噎,见皇帝和皇后皆不出面说话,又看了女儿华阳一眼。 华阳长公主有心劝和,可她也不赞成二舅家的六表妹做安亲王妃。她瞧不惯李贵妃张狂的样子,同样也瞧不惯李冬暖眼高于顶的模样。 况且她也看不出来六表妹对着九弟有何倾慕之意,只是母后一厢情愿,赶鸭子上架罢了。若两人真成了夫妻,难不成要让九弟天天看她冷脸不成。 太后心里的打算华阳清楚,无非就是要给舅家再添一分力。可华阳不是没头脑的妇人,两位舅舅如今也太过了些,皇兄的耐心已经不够了,有些事情自己都能看清,母后怎么反倒看不清了呢。 如今李家依旧麻木不仁,若李氏女进了安亲王府的门,无端地要给九弟添上许多麻烦。 太后看着三个儿女皆不作声,平亲王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皇后更是指望不上了。 太后的脾气到底上来了,瞪了净空一眼,冷声道:“你不愿意,那你想要娶谁??!!” 话音一落,太后脑子里又闪过莫欢清丽的模样,拍了拍桌子,狠狠地盯了帝后和净空一眼,厉声道:“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休想。不过是个下贱丫头,还痴心妄想不成!!” 李氏女万万没有被一个小丫头比下去的可能。 净空闻言脸色一变,“下贱”两个字让他心中怒火顿生,想起莫欢含笑的眉眼,才将将把火气压了下去。起身淡淡地看了太后一眼,冷声道:“若不能娶她,那就做一辈子的和尚。” 他心中有数,太后的态度他早就预料到了,她若压着自己低头,自己自然有法子也压着李家低头。 话音刚落,冷着脸朝太后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出了寿安宫。皇帝在后头像模像样地斥责了两声“混帐”,净空脚步却也没停。 太后见小儿子面冷心硬,气得心口发疼。华阳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太后伸手使劲地拍了华阳两下,声泪俱下:“哀家前世是欠着你们三人不成。合该受你们三个人的气。” 帝后和华阳连忙连声请罪,平亲王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微嘲:你欠着的,何止这些。 饭是吃不成了。华阳和皇后伺候着太后梳洗了一番,扶着她坐在上首。 华阳坐在一旁替太后顺着气。太后敛了方才的悲色,知道皇帝指望不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话里十分强硬,不容置喙:“哀家明日就下懿旨,容不得他不愿意。” 华阳心中无耐,知道皇帝不好开口说话,只好自己低声劝道:“母后息怒,你也知道九弟是个倔脾气。给儿臣一些日子,我好好劝劝他。”又伸手抚了抚太后的背,叹了一口气道,“难不成要看着九弟同你离心不成。” 太后心中迟疑,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她没信心自己能倔得过小儿子,只好拿了强势逼他低头。 平亲王在旁好似嫌火不够大似的,笑嘻嘻地添了一句,“不若把莫家姑娘赏给儿臣罢。儿臣府里正正好缺个夫人。” 华阳转头啐了他一口:“你莫胡唚。”今日就不该留他在这里用饭,成日地煽风点火。 太后闻言心思微动,如今若能断了小儿子的念想更好,又怕如此行事,依着小儿子的脾气恐怕当真要做一辈子的和尚,一时拿不定主意。 “母后,此事暂且缓缓罢。”华阳怕她当真动了这般心思,又暗自瞪了平亲王一眼,连声劝了太后好几句。 九弟的事情她略有耳闻,莫家姑娘身份实在太低了些。不过依着华阳的想法,只要不是李氏女,旁的一切倒还好说,身份这种东西,再高贵也越不过皇家去。若九弟当真心宜那女孩,也未尝不可。看着皇兄这副样子,恐怕和她是一个想法。 太后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只觉得眼前几人皆是碍眼得很。挥了挥让他们各自回去,省得她看得心烦。 待皇帝一行人走了,李冬暖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哀哀凄凄地喊了一声“姑母”。 李贵妃撇了撇嘴,自打表妹进了宫,太后都有几分不待见她了。 太后把李冬暖揽到身边,轻声劝慰:“你别放在心上,是你表哥糊涂,你安安心心地等着旨意便好。” 李冬暖揪了揪腰间的宫绦,从太后怀里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刚想开口说她也不愿意,见太后眸光坚定,遂把话又咽回了肚里。现在还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屋内的落地羊角宫灯已经点了起来,太后盯着烛火暗自出神。 过了许久,才喊了崔嬷嬷一声:“阿槿,明日哀家要会会那个莫家姑娘。” 两个儿子的心思她算是看明白了,女儿恐怕也靠不住。如今只好自己出手了。 第二日清早,莫欢坐在妆镜前梳妆,刚打开胭脂盒子,便打了喷嚏。 “莫不是有人想着姑娘了?”小喜咧嘴一笑,话音刚落,莫欢又连声打了好几个。 小喜唬了一跳,谨慎道:“莫不是寒着了。待会子奴婢去请个女医来。” 莫欢摆了摆手,恐怕是昨天日头晒得厉害,又被那个平亲王吓得不轻,昨晚上没歇好,才一处发起来了。 “这可马虎不得,若姑娘病着了,头一个罪过的就是奴婢了。”小喜替她簪了枝溜金海棠珠花,又想起一事,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姑娘,皇后娘娘今早派人传了话来,待王爷下了朝,派人请姑娘去凤栖宫稍坐,自然能见着王爷了。” 莫欢看着镜子里的小喜微微一笑,轻声道了谢。昨晚上她想了很久,不论情况如何,至少要和净空提个醒,让他小心着平亲王爷才是。 莫欢坐在屋里用完饭,刚涑过口,却见卫嬷嬷带了一名中年女官进门来。 莫欢不明所以,起身行了礼。 却听卫嬷嬷对着身旁女官指了指莫欢,笑道:“这就是莫四姑娘了。” 莫欢闻言微微一笑,心中暗自惊疑,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却听那位女官脸色淡淡道:“我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太后娘娘请莫姑娘过去一趟。” 莫欢心中一滞,嘴上只能顺从应是。小喜在一旁暗暗着急,只想着赶紧去皇后那里通风报信。 谁知那位嬷嬷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瞥了小喜一眼,冷声道:“你也一道去。” 莫欢同小喜对看一眼,暗道一声糟糕。莫欢心里苦笑,总觉得这位嬷嬷有容嬷嬷和桂嬷嬷之风。 等到了殿门口,小喜见那位嬷嬷打前,朝门口守着的宫女打了个眼色。 莫欢感激地看了小喜一眼,打起十万分精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能总靠着旁人解决麻烦,自己也要给力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68.伤心 寿安宫内, 宫婢内侍皆退到门外去,宽阔的殿内中剩太后c崔嬷嬷和莫欢三人。她一进来,小喜便被拘到一旁去了。 “你可知,哀家寻你是为何事?”太后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女孩, 也不喊起。 莫欢挺直腰背,虚视着前方, 任由太后打量。听太后问话,只规矩地答道:“臣女不知。” 太后冷哼一声:“你也别同哀家打嚯嚯, 收起你那点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你也不想想, 安亲王妃的位置岂是你一个野丫头能坐的。” 话里不屑之意听得莫欢一阵恼怒和心寒。莫欢双手紧握成拳,任由指甲陷入掌心,提醒着自己要镇定不能冲动, 才低声道:“臣女不敢。” 太后拧了拧眉,比她想得倒能镇得住些,脸上却愈发冷厉:“哀家的儿子哀家自己清楚,他再让你父亲往上升, 如今也不过是四品的官。那点子小打小闹, 李家和哀家还不放在眼里。” 莫欢深吸了一口气,莫征升官一事, 有没有净空的手笔,她只想亲口问他。她一直知道莫征在净空手下干活, 也知道莫征c净空目前和李家不对盘。 可脸上却只做茫然状, 叩首请罪:“臣女无知, 对着朝廷政事一概不知。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嘴角轻扯, 也不欲同她多说,把两道懿旨扔到莫欢跟前,厉声道:“哀家给你一刻钟,好好想想,到底要选哪个?” 莫欢俯身拾起两道懿旨,将将扫了一遍,心中一凉。 一个是把她指给平亲王做如夫人;一个是把她指给安亲王做侧妃。 太后满意地看着女孩脸色煞白,端起茶碗轻呷一口。但凡她对九儿有情,也该知道应当选哪个。侧室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如此已经万分委屈小儿子了。 见女孩强自忍耐,太后索性再添了一道:“安亲王和李六姑娘的赐婚圣旨如今已经到王府和镇国将军府了。”太后抚了抚右手的红宝石玉戒,示意崔嬷嬷把莫欢扶起来,一反方才厉色,笑得一脸慈意:“不论你选哪个,哀家都会疼你。” 莫欢不笨,太后这是在逼她。 若赐婚圣旨是假的,这两道旨意她都不能应下,没得打乱净空的安排;若赐婚圣旨是真的,她更不能应下,一想平亲王,她就如坠冰渊。 可她也做不到看着净空和另外一个女人耳鬓厮磨,因为痴慕,所以在意。 莫欢脸色苍白,声音微颤,复又叩首:“臣女粗野,不敢高攀二位殿下。” 太后闻言脸色一变,只觉得莫欢心太大了,软硬兼施她都不接招。太后怒极反笑:“既如此,就给哀家滚出宫去。” 莫欢不知为何,心头哽着一口气,顺着太后的话便应着下来:“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崔嬷嬷见太后被气得胸口起伏,连忙替她顺气,呵斥一声:“放肆!” 莫欢睫毛微微颤抖,只俯跪在地上,大理石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裳,直蹿全身,便是初夏已显燥意,仍去不掉彻骨寒冰。 室内静悄无声,一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进来,低声回话:“回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太后闻言眉头一拧,看了莫欢一眼,嗤笑一声:“好啊,哀家倒是小瞧你了。” “不见!”太后朝宫女一个厉声,吓得那宫女连忙叩首请罪,崔嬷嬷一个示意,她急急忙忙地便退了出去。 见莫欢仿若撅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又想起面冷心硬的小儿子,太后气得心口发疼,随手抄起身旁的茶盏朝莫欢扔了过去,崔嬷嬷暗道不好,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口里只道:“太后,小心烫了手。” 好在崔嬷嬷那一下,茶盏失了力道,往旁边落了下去,惊起一片脆响,碎片弹落在莫欢手背,留下一道红痕,渐渐地渗出一滴滴血丝。 “让她给哀家滚出去。”太后厉声不减,“既然不想高攀,就让她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母后,母后还请息怒。”皇后在外头听着里面一片动静,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进来。既然皇帝和安亲王把人托在她手中,她也应下了,不管如何,总得把人全须全尾的护好才是。 太后瞪了不请自来的皇后一眼,“你们愈发地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皇后这几年受了太后不少的冷眼,这点子还算好的。遂笑得一脸温婉:“臣妾不敢,母后凤体为重,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何苦动这么大气呢。”又转头呵斥莫欢一声,“还不赶紧退下。” “臣妾明日就把她送出去,省得母后看得心烦。”太后没个好脸色,皇后只一个劲的赔罪。后宫除了太后皇帝,她最大,这点子话语权她也是有的。 崔嬷嬷也怕莫欢有个闪失,到时候坏了太后和九殿下那点子母子情谊,有心从中调和,给皇后使了眼色,亲自带着莫欢出去。 等快到了殿门口,崔嬷嬷才淡淡地看了莫欢一眼,沉声道:“姑娘的气性也太大了些。” 莫欢心中一片寒凉,垂头不语。 她可以忍让莫凤对她的欺负,她能忍受莫老太太和莫大太太对她的冷眼,她也能忍受太后和一众贵女和贵妇人对她的不屑和鄙夷。 可她做不到,也没办法想象自己独坐空闺之中,看着净空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另一个女人夫妻相守。 出了正殿,莫欢垂眸朝崔嬷嬷一个万福礼,低声道:“方才多谢嬷嬷。”若不是她挡着那一下,茶盏估计会往自己脸上飞。 崔嬷嬷看了莫欢一眼,目光复杂。她不明白京城贵女无数,为何九殿下偏偏就看上她呢。又想起昨夜净空离去时怒意,一时也不敢小瞧了莫欢,只低低地叹了声:“姑娘还是好自为之罢。” 小喜见莫欢脸色苍白地出来,连忙迎上去,心有余悸地看了崔嬷嬷一眼,低声道:“姑娘我们走罢。” 净空一下朝,就得知了寿安宫的事。听说莫欢已经被接到皇后那里,他才暗暗地舒了口气。心里恨不得立马到她身边才好,暗自猜测了许多种可能性,不管哪个都觉得莫欢定是受了委屈。 “王爷,莫姑娘就在那儿。”凤栖宫的掌事内侍气喘吁吁地跟在净空后头,一边指着凤栖宫旁边一处小园子里的亭子,一边趁着净空不注意擦擦额角的汗。喘了口气暗道,这安亲王方才是恨不得直接飞过来。 净空顾不上许多,满心满眼皆是莫欢。只见她静静地凭栏而坐,看着手里的青花缠枝花纹茶盏暗自出神。 看着她目光迷离的样子,净空心脏狠狠一揪,几步上前低低地轻唤了她一声:“胭脂。” 莫欢回过神来,抬头看他。净空一身朝服未换,神色焦急,显然一下朝便赶过来的。 方才在寿安宫的种种皆浮到眼前,委屈c害怕和惊慌全部涌了上来,莫欢瘪了瘪嘴,眸子里立马就泛了泪意。明明人前尚且可以镇定,到他眼前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不知为何,心里突地一股埋怨,撇头不去看他。 见她泪水顺着眼角而下,净空万分心疼,连忙转到她眼前去,伸手替她轻轻拭着泪水,愧疚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他心里自责万分,千防万防,没成想太后会亲自寻她问话。 “你别不理我。”净空见莫欢依旧抿着嘴不说话,心中难受。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但凡看见她哭,自己的心就焦躁无比,却又手足无措。 “你怎么才来?”莫欢泪眼朦胧,微哽的鼻音听在净空心里,绞得他心痛不已。 “是我该死。”净空如今也顾不上许多,执起她的素手,轻声安抚。 动作间,莫欢袖口微微滑落,净空这才发现她左手背上一条血痕。他剑眉紧紧一拧,伸手不自觉地轻轻摩挲几下,声音也沉了几分,“在寿安宫弄的?” 莫欢垂眸去看,手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小喜替她搽过药。只是那道红痕被幼白的肌肤一衬,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缩手把手背拢在袖口之中,柔柔道:“不是,是我今早晨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莫欢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大约也能感觉到净空同太后之间僵硬的关系。 “太后同你说什么了?” 净空见她如此,随即明了几分。心疼地轻抚红痕,眸光愈发深邃,果然还是他心太软了些,才波及了胭脂。 莫欢想起太后那两道懿旨,也不知赐婚圣旨是真是假,一时又担心无回转之地,不自觉带着情人间埋怨,哽着声音低低道:“你是不是要娶李冬”到了后面,她自己也说不下去。 以前未尝过情愁,现在才知情愁最会伤人。这般质疑,无端会伤了他的心,也伤了自己的心。 莫欢忍不住泪意,连忙垂了头,泪水急急地打在净空手背上,她却紧紧地咬着唇不敢哽咽出声。 “没有。”净空声音微咽,见她小毛病又犯了,不再像以前那般克制,伸手抚了抚她有些苍白的唇瓣,低声哄道,“可不能再咬了。” 不知为何莫欢觉得他在避重就轻,心里来了气,松了唇瓣,却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指。 净空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任由着她撒气。若她能舒散些也好。 他眼底的宠溺和放纵反倒让莫欢红了脸,她连忙松了牙。见他手指沾了湿意,扯了帕子胡乱地替他擦了擦,顺道嗔了他一眼,话里还是带着哭声:“你怎么不躲开。” “没事,不疼。”净空见她眼皮因着哭泣泛上一层娇俏的粉色,心里更软了几分。见她擦完便要撇开,连忙伸手捉住她的柔荑轻轻摩挲,安慰道:“胭脂,太后不论说什么,你都不要当真。相信我。” 莫欢心中稍定,乖顺地点了点头。见净空眼里带了些笑意,倏地又想起莫征一事,看着净空低低道:“我爹爹升任大理寺少卿” “是我。”净空不欲瞒着她,她既然会提起,想必已经知晓。 见他应得如此直截了当,莫欢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来了气。 画舫那日他亲口问了自己心愿,莫欢只当他认真地放在心上。自己还傻兮兮地以为他费了许多周折,想把自己从待选名单当中剔出去。 没曾想,自己最终会进宫,里头还有他的手笔。一时又觉得他同莫衡c莫老太太没甚区别,皆是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要定了她的后半生。 可转念一想,如若没有进宫,是不是就没有花宴那日与他痴心相对。 莫欢一时理不清头绪,埋怨的话没经大脑便说了出去:“你怎么可以这样?” 见净空一脸焦急想要解释,莫欢心里更加烦乱,抽出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扭头不去看他,只呐呐道:“我要回家去。”既然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弄进宫来,那就再把她送回去。 净空搜肠刮肚寻不出解释的话,见她正恼着,只好顺着她的话道:“好。”如今太后已经盯上她了,送她回莫府反倒更好些,“明日我让皇后娘娘送你出宫。你安心在家,旁的不用担心。” 莫欢听他应得痛快,心里又是一阵矫情,又觉得心伤。如果不进宫,自己也不必平白无故地担惊受怕。 在他跟前,莫欢早没了旁人面前的镇定和理智,又想起太后话里的鄙夷和李冬暖高高在上的模样,一阵心伤,口不择言道:“用不着王爷操心。王爷还是好好地同你表妹王妃过日子去。我一个粗野丫头,不敢高攀。” “胭脂”莫欢起身要走,净空见她脸上怒意满满,心中慌乱,伸手欲要拉住她。 却被莫欢躲开,只听她哽着声音道:“王爷还请自重。若让有心人瞧见了,只会说我不守规矩,痴心妄想。” 话了,莫欢往后退了两步,朝净空福了福身,转身小跑着离开。 到底是在后宫之中,净空不敢随意追上去。只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任由心头绞痛,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她的话太伤人,可净空也知道一切皆因自己自作主张伤了她的心。 少年初识情愁,一时迷惘无措,心中慌乱,却也无处吐露。踌躇了许久,才抬脚往乾元殿走,心中暗忖,皇兄是不是可以教教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69.出宫 第二日一大早, 莫欢换了自家带的衣裳, 一边和小喜收拾着包袱。 莫欢挑了支进宫时薛氏给她的金簪,递到小喜手里,低低道:“小喜,谢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我也没有旁的东西可以谢你,万望你不要嫌弃我粗俗。”她又想起昨日寿安宫一事, 话里不无愧疚, “昨日让你跟着担惊受怕,真是对不住。” 小喜闻言也是心酸,在莫欢跟前伺候了半个多月,知道她是个和善的主儿。按她说, 莫四姑娘原该有个好前程, 才不辜负这般模样和性情。没曾想因着安亲王一事得罪了太后,如今却要被送出宫去, 对外只说是病了,却平白无故给旁人添了闲话。 她伸手要推却,才发觉莫欢掌心烫得惊人,见她双颊也泛着红晕,小喜连忙伸手捂了捂莫欢的额头,忧心道:“姑娘,奴婢还是给您找个女医来罢。”恐怕是要发热了。 “不必了。我午时前就到家了。”自己的身体莫欢清楚, 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更何况都要出去了, 何必再让小喜奔波一趟。 “欢姐儿。”莫凤住在对面, 自然能清楚莫欢这里的动静。昨日见她哭红了眼回来, 莫凤只当她在太后面前受了斥责,心中还暗自乐呵,谁让她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 今日见莫欢收拾着东西,莫凤才知道她是要被送出宫去,心里不自禁有些同情。 莫欢见莫凤神色莫名,把剩的十几个荷包递给莫凤,轻轻一笑道:“三姐姐,这些我也用不着,你留着打赏宫人罢。” 又想起居心叵测的平亲王,有心要劝,恐怕莫凤也不愿意听,遂把话咽到肚里,只道:“如今三姐姐一人在这儿,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凡事小心些。” 莫凤知道她话里有话,虽然听不进去,却不像之前那般摆脸色。 莫欢辞了莫凤,又到偏殿去辞了掌事的卫嬷嬷。一众秀女躲在旁处窃窃私语,心中各种猜疑。 范筠昨日就知道了前因后果,一路把莫欢送到西华门。见莫欢神色憔悴,心疼不已,范筠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欢姐儿,他若有心,自会来寻你。”又伸手抚了抚莫欢的双颊,“回去得看看郎中,病了可不好。” 莫欢点了点头,扯了嘴角微微一笑道:“筠姐姐快些回去罢。”又想起范筠的好事,心里羡慕非常,“我只能回家等姐姐的好消息了。” 两人又细语了几句,莫欢看了朱红宫墙一眼,才转身离去。 各人有各人缘法,就不知自己和净空的缘分是不是就此了无。 莫欢又想起昨日她伤人的话语,心中暗悔,不由得一阵心伤,只强忍了泪意,不欲多想,随在一个中年嬷嬷身后往宫城门口去。 又行了一刻钟,却见一个月白锦袍男子远远迎面而来,莫欢心头一揪,待见男子头上束发紫金冠在日头底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她心头一片失落。 不是他。 莫欢垂眸不欲多看,不多会儿却见一双黑缎面云靴停在自己跟前,蛇蝎般的声音又响起在耳边:“莫姑娘怎么就要走了呢?莫不是当不成安王妃臊得慌了罢?” 她抬头去看,只见平亲王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眼底的戏谑和阴狠让莫欢止不住的微颤,她仿若看到他执着鸠酒递给皇帝时的样子。 那他对着净空又会如何?看他这副样子,恐怕对净空也心怀恨意罢。莫欢暗恨自己昨日只顾着和净空生气,却把这件事忘到一旁去。 莫欢朝平亲王福了福身,强自镇定道:“王爷说笑了。臣女出宫时辰有定,不敢耽误,还望王爷恕罪。” 平亲王见莫欢行了礼便要走,伸手拦了她的去路,凑到莫欢跟前,咧嘴一笑,语露威胁道:“你以为出了宫就能躲过不成,指不定明日太后娘娘的懿旨就到你家了,本王还等着你来伺候我呢。” 见莫欢眼底露出一抹惧色,平亲王心中颇为满意。又抬头挑衅地瞥了眼城墙之上的两道人影,才仰头放肆长笑而去。 城楼之上,皇帝和净空并肩而立。 净空垂眸看向平亲王,袖里的手紧握成拳,黑暗处青筋迸发;他掌心里的佛珠硌进血肉,却毫无所觉,只强自忍耐。 平亲王那狂妄的笑声刺痛他的耳鼓,净空看着莫欢纤细瘦弱的背影,心中暗自想象她那双杏眼里的恐惧,心疼不已。 他终究克制不住,转身欲要下楼去寻她,肩头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 净空不得已止了脚步,目光却随着莫欢的背影往宫门口而去,耳旁却听皇帝沉声道:“你要做甚么?” 皇帝见自家弟弟一脸克制和忍耐,望着那女孩的身影满眼心疼,敛了笑意严肃道:“朕同你说过,护人不是这么个护法。你若心慈手软,遭罪的只是身边人。旁人可不会因为你心慈,而心软一分。”话了,皇帝眸光里闪着难言的痛意,“你要记着,你是皇家人。皇家人里头没几个会顾念手足情谊。” 前世因着先皇遗命和心中愧疚,自己对平亲王这个异母弟弟何尝不是百般退让和迁就。可到了最后,平亲王一杯鸠酒送到自己面前尚且不论,他还亲手缢死了明珠和玄元,明珠那个时候也才五岁。 在他心里,九弟是个可塑之才。也不知是在佛门之地待久了,还是他们兄弟两个皆是承了父皇脾性,行事有些优柔寡断。 皇帝前世受了这般苦楚,如今他重走一遭,时刻谨记,却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也重蹈覆辙。万望他经了这遭事情,能长些记性。 待莫欢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净空才收回视线。他脸上一片冷意,心中如波海涛涌。手里的紫檀佛珠转了好几道,净空才抬眸对上皇帝的眼,低声道:“臣弟谨记皇兄教诲。” 莫欢被莫行接回了家,一进伯府就去荣禧堂问安。 莫老太太神色莫名地看了莫欢一眼,既觉得可惜,又有些气恼:“你可是冲撞了贵人” 不然好端端地就怎么被送了回来。宫里只说欢姐儿病了,旁的一概不说。 便是皇帝看不上她,半个月后和旁的没选上的秀女一起放出来就是,何必如此急急忙忙地把人送走。 “回老太太话,孙女儿没有。”莫欢朝上首的莫老太太福了福身,垂头掩了神色。 若是让莫老太太知道太后想把她赐给平亲王,说不定会敲锣打鼓地把她送过去罢。又想起平亲王阴骘的眼神和笑声,她心头一时惴惴的。 莫老太太知道背后恐怕有猫腻,只等着大儿子打探消息回来再做定夺。她心里又觉得自己看错了眼,只当欢姐儿比凤姐儿强,没成想是个不中用的。 如今倒把希望全部压在莫凤身上,对着莫欢也就淡淡的,问了两句宫里的情形,便不作声。 莫大太太一反常态,直拉着莫欢问东问西,三句话都是离不开莫凤境况。 莫欢心里念着净空和昨日的事情,又觉得整个人忽冷忽然,额角抽疼,人就有些昏昏的。知道莫大太太是挂心莫凤,只好强打着精神应付她。 薛氏一摸莫欢的手就知道女儿恐怕是发热了,暗自瞪了莫大太太一眼,朝莫老太太福了福道:“欢姐儿恐怕是着了凉,我替她请个郎中看看。” 莫老太太眼也不抬地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她薛氏和莫欢自去。 莫大太太看着薛氏母女两人的身影,暗自哼唧两声,心里得意非常。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强一些。 莫欢回来没几天,莫老太太就把莫征和薛氏叫过去好一顿训,无非就是说他们两人管教不严,把莫欢养的不知天高地厚,没得丢了伯府的脸面。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如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传,安亲王为着大理寺少卿家的姑娘,连舅家的表妹都不要了。有说莫四姑娘德行有亏,才被退了回来。也有说安亲王和平亲王为着莫家姑娘在太后面前起了争执,如今兄弟两个见了面宛若仇人。 莫征铁青着一张脸,垂眸听着老太太训话。 这两日同僚在他背后议论纷纷,他也知因何而起莫征只心疼自家女儿,前朝各派打架,无端让一个女孩家受了流言蜚语牵连。 昨日安亲王询问起莫欢近况,神色颇为担忧。莫征心中疑虑,面上只拿公事把话岔过去了。 妻子说的对,进了趟宫,欢姐儿就沾上这许多晦气,若真入了皇家,恐怕会更多不自在。不论安亲王有没有这个心思,他都不想欢姐儿同安亲王有过多牵扯。 莫征心思转了好几圈,又想起那日莫欢拒绝和薛嘉仁定亲一事,一时又摸不清女儿的想法。他心中暗忖,就不知道欢姐儿是怎么个心思。 莫老太太训人不带喘气,抬眼见莫征似在走神,薛氏又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莫老太太气极,瞥了两人一眼道:“她既是平阳伯府里的姑娘,就不能肆意妄为,没得给伯府抹黑。” 薛氏手里的帕子揪得紧紧的,恨得咬牙切齿,眼眶都红了。欢姐儿一回来就高热不退,老太太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如今又拿这些话来指责自家女孩。薛氏怎能不恨,若不是莫老太太一番算计,欢姐儿也不会遇到这般糟心事。 莫征看了莫老太太一眼,沉声道:“原不过是些胡话,老太太不必放在心上。欢姐儿乖巧,自不是那种爱攀高枝c痴心妄想的人。” 这话一出,莫老太太不由得有些气噎。总觉得庶子是在拐着弯讽刺自己,可面上也挑不出错了,只摆了张脸淡淡道:“既如此,等风头过了,赶紧把姐儿的婚事定下来罢。” 莫征和薛氏两人点头应是,寻了个由头出了荣禧堂。 等进了三房的正屋,薛氏眼里的泪才落了下来,看了丈夫一眼,话里不无埋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了这地方?” 作为一个媳妇,薛氏哪里会不想同莫老太太婆媳和睦。若莫老太太偏点心,薛氏也不会多说甚么,毕竟隔了肚皮的终究是隔了肚皮的。 可莫老太太偏的可不是一丁点,若说是她和丈夫不孝也就罢了,可薛氏自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儿媳,不敢说没有一丁点差错,却也不比莫大太太和莫二太太差。 但凡莫老太太看她不顺眼,她咬牙忍过也就算了。可哪有当祖母的这般言语作贱这家孙女儿的,今日从莫老太太口里说出来的话,和大街上那些难听的言语有甚区别。 莫征心里何尝不恨。他叹了口气,伸手替薛氏拭了拭眼泪,把她揽进怀里温声劝慰道:“你且信我一回,再多也就两年。我必不让你们几人再受委屈。” 不论为着妻儿,还是为了今后仕途,伯府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如今李家是烈火烹油,若不收敛,大厦恐怕将倾,到时候伯府也落不着好处。 莫征轻易不说这话,如今这般慎重,薛氏自然是信他。 两人再要细语,却见周善家的有事来禀:“回老爷c太太,周善递了话来,说安亲王来了,现下在老爷书房呢。” 话音一落,夫妻两人心里皆是一个咯噔。 薛氏看了莫征一眼,心里各种想法都涌了上来。 莫征知道妻子心中顾虑,安抚地朝薛氏点了点头:“你去看看欢姐儿,我先去前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70.求娶 莫欢躺在床上, 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眼皮重得厉害, 身上盖着薄被, 一会儿仿若被架在火上煎熬,一会又仿若坠入冰渊。耳边好似是净空温柔缠绵的话语, 下一瞬却又成了平亲王阴冷的笑声。 薛氏坐在女儿床边, 见她额角冒着虚汗,好似是靥着了,一边连忙拿了帕子替她拭去,一边又低声唤她。 莫欢眼皮微抬,朝薛氏虚弱一笑。 薛氏看得心疼不已。又伸手摸了摸莫欢的额头, 依旧烫得厉害。已经烧了好几日,也不见退热, 请了两个郎中, 一个说受了惊吓, 一个说思虑过重,总之就是心病。心中一股酸楚冒了上来, 脸上却是端着笑, 从连枝手里接过药盏,轻声哄着莫欢:“回了家, 旁的就不想了。” 知道莫欢怕苦,薛氏往她嘴里塞了个蜜饯,才把药喂到她嘴里。 虽是如此, 药一进口, 莫欢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不想薛氏担心,强忍着苦味把药咽了下去。 等莫欢吃完了药,薛氏怕她把药呕出来,只让她靠在大迎枕上。连枝和南燕皆退到外面去,留母女两个一处说话。 见莫欢一脸苍白,薛氏又想到前头书房里的安亲王,摸了摸莫欢滚烫的手,忍不住试探道:“你且安心养着,你二舅母现如今在路上,等她来了,我和你爹就把你和嘉哥儿两个的婚事定下来。” 如今街坊里的各种传言皆有,欢姐儿仿若锯了嘴的葫芦,对着宫里的事情也不愿多提,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莫欢闻言脸色又白了几分,抓着薛氏的手不住地摇头,声音颤抖道:“娘,我不想嫁给表哥,求求你”如今她心里住着净空,哪里还有余处腾出给旁人。更何况这般,对着薛嘉仁也是不公。 薛氏见女儿面容凄切,眸光却是万分坚定,心不住地往下坠。 丈夫在欢姐儿进宫后,同她提过一两句,只说女儿对着嘉哥儿恐怕也没意思。她只当莫征是在劝慰她,没曾想女儿当真是这么个心思。 想到这些日子的流言蜚语还有突然登门的安亲王,薛氏心里一揪,又不忍责骂,只定定地看着莫欢道:“欢姐儿,你是不是真的” 莫欢抬眸对着上薛氏满是狐疑的目光,不想再多加隐瞒,不管如何,眼前先断了薛氏这个想法才至关重要。刚想应话,却听一道微哽的声音低低道:“姑母,能不能让我和妹妹说说话?” 母女两人皆是一惊,转头去看,却见薛嘉仁站在屏风边上,神色莫名。 这副样子,恐怕是把两人的话听进去了不少。 薛氏看了两人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才好。见莫欢握了握了自己的手,薛氏心里叹了口气,起身无奈道:“你们两个好好说话。我就在外头,可不能吵架。” 待薛氏出了屋子,薛嘉仁在原地踌躇了许久,才定了定心神,往莫欢床边的圆凳上坐下。 莫欢回来,最高兴的就是薛嘉仁。他只当莫欢这一进宫门就没办法出来。如今出宫,薛嘉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思,又抑制不住地冒了起来。 每日做完功课,就往莫欢跟前跑,薛氏有心,也不拘着他。只是莫欢病着,他来了,莫欢大多歇着,也见不上几面。 薛嘉仁看了一眼女孩苍白的病容,垂眸暗自思忖,说不定妹妹是故意避着他呢。又想起坊间传闻,心中酸涩非常,旁人不明真相,自己见过几次,哪里还能不清楚。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表哥。”莫欢见薛嘉仁垂着头,一时看不清神情,轻唤了他一声。 薛嘉仁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双目微微泛红,看着女孩的目光眷恋不已,哽着声音低低道:“欢姐儿,我听见了。”还听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更加心伤。 莫欢心里愧疚非常,不论旁的,作为一个兄长,薛嘉仁无疑是一片诚心待她。可是这份情谊随着时光流逝,两人年龄渐长,慢慢变了味道。莫欢寻思了许久,一时理不清是不是自己给了薛嘉仁不好的暗示,才让他心中有了这份念头。 薛嘉仁看女孩一脸内疚,心里也是万分难受,深吸了一口气也止不住声音微颤:“欢姐儿,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和”他顿了顿,才想起净空身份,“喜欢安亲王。你且实话告诉我,好让我”死了这份心。 听薛嘉仁提起净空,莫欢这几日的情思抑制不住,心中思念翻涌皆冒了上来。见薛嘉仁满脸受伤,莫欢又不想再给他错误的念头,只顺着心意应道:“是。” 她心慕那个羞得满脸通红也忍着让她逗的小和尚,她心慕那个对着金禄墓碑暗自神伤却依旧假装坚强的小男孩,她心慕那个在元宵夜穿过人群执灯而来的男子,她喜欢那个低声对她说“胭脂,我心慕你”的净空。 思及此处,一时又觉得她同净空两人仿若无望,心脏犹如刀绞。也顾不得薛嘉仁在跟前,莫欢的眼泪急急地落了下来。 薛嘉仁看着女孩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珠子,却是为着另一个男子。又见她当着自己的面亲口承认,自欺欺人的想法再也遮掩不住,这几日重燃的希望仿若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变成一片灰烬。 薛嘉仁到底情窦初开,想要责问女孩一二,心中却又不忍,只抖着声音道:“既如此,表妹快些好起来,把欠着我的几个香囊赶紧还给我,不然我可是不依”后面待要再说,少年眼里的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连忙低头掩了。 “好。”莫欢应得痛快。薛嘉仁对她的态度,是莫欢心头梗着一根刺,如今说开了,也好。她管不住他是什么心思,可也不想让他误会了去。 薛嘉仁随意地擦了擦眼角,抬头朝莫欢扯嘴一笑道:“既如此,表妹好好养着病。姑父还给我留着许多功课,我还有许多文章还没记,到时候钊表哥回来我还要请教一二” 少年心中绞痛,脑袋空空一片,只语无伦次地掩了自己的慌张。他起身待要走,没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莫欢一眼,话里微微歉意:“那日妹妹去佛音寺,是我同姑母说的。”朝莫欢深深一揖,“欢姐儿,对不住。” 莫欢闻言微微一愣,还来不及说话,就见薛嘉仁风也似的打了帘子出去。 她苦笑一声,当时她心里也有疑虑,却没往他身上想。 莫欢心中万千思绪,因着药劲慢慢地上来,人也比方才更昏沉了几分,她朝里侧躺着,一时也理不清那些杂乱的想法。只放任自己思念作祟,任由净空的话语和模样在耳边眼前萦绕。 “胭脂。”魂牵梦绕的声音让莫欢神思微顿,她只当自己病晕了头,却依旧按耐不住心中想念,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去寻那道清润低沉的嗓音。 却见净空一身靛青常服坐在床边那张圆凳上,温柔的眸光带着些许担忧之色。 莫欢顾不得眼前人是真是假,也不去想他如何能进得来,半坐起身子,忆起自己那日在亭子里口是心非的话,只模糊了泪眼哭出声来:“对不住,那日我原不该那样。” 净空看着女孩烧得通红的脸,目光因着高热显得有些迷离,可眼里的情思却是遮掩不住。 他也顾不得规矩,探身过去伸手替莫欢拭了拭眼泪。掌心触到女孩脸颊,一片微烫让他心疼不已,忍不住轻轻摩挲女孩柔嫩的面颊,愧疚道:“原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不瞒你。我只想着你能进宫,才能请圣上赐婚,却让你受了这许多罪。” 莫欢连连摇头,因着想念,目光焦灼在净空英俊的眉眼间。倏地想起平亲王阴鸷的眼神,颤着声音道:“你要小心些平亲王,”莫欢顿了顿,呐呐道,“他不是好人。” 净空只当她是被吓着了,起身坐在她床边去,离她更近些。想起那日平亲王挑衅的眼神,净空心中暗恼,克制着想把她揽进怀里安慰的冲动,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你莫怕。” 见净空对他多有提防,莫欢心中稍定。 净空伸手探了探莫欢的额头,女孩额间的胭脂红痣因着高热,更显艳丽,衬得脸色更加憔悴,两人心意相通,净空大约猜到她心中所虑,暗恨自己原该早些来。 他定定地看着女孩水光潋滟的杏眼,克制着心潮涌动,缓缓道:“胭脂,我只当此生要皈依佛门,不料回来时却遇见了你。” 见女孩眸里泪意又涌了上来,他的手从脸颊轻移到女孩微挑的眼梢,让她眼角的泪珠沾染上指尖,净空喉结微动,哽着声音道:“胭脂,未遇见你前,我只想把今生许给佛门,从无娶妻之念。遇见你后,才知心慕非常,我只想把今生托付予你,娶你一人为妻,你可愿意?” 眼前的少年目光赤诚而炽热,莫欢潸然泪下,连日来的虚无和担忧皆被他温柔而缠绵的话语填满,莫欢忍不住心尖微颤,只痴慕地贪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净空心中酸涩,又不想逼着她答应。执起她的素手,将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套进她幼白的细腕上,低低道:“你细细想着,若你应了我,便没有反悔的机会了。这辈子就是再难,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我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言语间,他轻轻摩挲着女孩微烫的手背,终究克制不住情思,俯身在莫欢手心印了一个轻吻。 莫欢现下全身滚烫,都不知道是自己高热,还是因为他方才那一个轻吻。 她睫毛轻颤,哽着声音说不出话来,又想立马应下,却听净空劝慰她躺下歇息:“你想好了再应我。不论你想多久,我都侯着你。每日酉时,我都在荔枝巷。” 他言语温柔,手被他握在掌心,莫欢没由来一阵心安。因着药劲和神思松懈,莫欢抬着微重的眼皮,目光朦胧地贪看他几眼,才睡了过去。 净空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目光眷恋。见莫欢睡熟了,才将她的手掖进被里,起身出了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71.许嫁 屋外, 薛氏神色焦灼地看了丈夫一眼, 颇为埋怨。那是女孩子的闺房, 怎能随意答应让一个外男进去。薛氏一反对安亲王谦逊有礼的印象, 只觉得他和街上恶霸有甚区别。虽说周善家的都让下人回避了, 可难保有遗漏的。 莫征心中苦不堪言,又想起净空的话, 只好任由妻子责怪。抬头看了刘功一眼, 拱了拱手道:“劳烦大人提醒王爷一句。” 刘功连忙避开礼,心里暗叹这礼可受不得。哪日成了王爷的老丈人也说不定,脸上呵呵一笑道:“莫大人放心, 王爷是个有分寸的人。” 莫征恨得不行,若是有分寸的人, 哪里会这般荒唐行事。 三人正干瞪着眼, 却见净空从屏风处绕了出来, 一出屋子就朝薛氏和莫征深深一揖, 歉声道:“今日是我行事鲁莽,还请莫大人和莫夫人见谅。坊间流言, 二位莫放在心上, 我自会处理。” 他这几日也是思念非常, 明里暗里地同莫征打听莫欢的情况,都被莫征三两句话岔了开。暗自忍了几日,看着局势布得差不多, 终究坐不住, 厚着脸皮上门。 方才在莫征的书房里, 三言两语谈完正事,他直言今日上门是想见莫欢一面,把莫征吓得一愣一愣的。这般于礼实在不合,莫征没多想,只拿“小女正病着,怕过了病气给王爷”当借口拒绝了。 净空听了一反平时谦和之态,言语和神色十分坚持,倒是第一次在莫征面前露出威压之势。 刘功是不知道自家王爷同莫大人说了什么,才会让他点头应下。心里却忍不住替净空竖了个大拇指,自家王爷还是开了窍的好。 薛氏气得柳眉倒竖,待要言语,被莫征一个眼神硬生生地止住话。心头暗恼,也顾不上礼仪,瞥了净空一眼,转身进了莫欢的厢房。 进屋却见女儿神色舒展了些,眉间的愁意似也散了不少。 薛氏盯着莫欢睡颜暗自出神,叹了口气,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莫欢一夜好眠,第二日人看着都松快些,清粥也多用了半碗。薛氏和莫征来看她,三人皆是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提昨日那岔子事情。 薛氏伸手摸了摸莫欢的额头,退了不少热。却不敢疏忽,依旧请了郎中来看脉。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一边把脉一边沉思半晌,朝薛氏呵呵一笑道:“再吃几剂药就好了,夫人不必忧心。”莫家三房有个头疼脑热,大部分都是他来看的,对着莫欢也算熟悉。 又朝莫欢笑道:“若姑娘像今日这般神思清爽,也不必多烧上那几日。”又抚了抚稀疏的几根胡须,笑得一脸慈意,“老夫还是加些甘草,姑娘可不能像以前那般呕药了。” 莫欢点了点头称谢,见连枝把人送了出去,才心虚地看了薛氏一眼,复又低下了头,手里偷偷地把弄着被下的紫檀佛珠。 薛氏看着女儿侧颜,不似前两日苍白,时不时暗自出神,眉眼间皆是笑意。 事到如今,薛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也是从女儿这个年纪走过来的,知道莫欢恐怕也是动了心的。 昨儿个夜里,丈夫被她好一通责难,才道出了实话。朝堂上的纷争她一个妇人家看不懂,不管平亲王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只知道那位王爷已然盯上欢姐儿。女儿又在宫里得罪了太后。他们夫妻两个都不知道能不能护得住她。 如今安亲王在丈夫面前一番诚心求娶,又许了正妃之位,薛氏心中依旧顾虑不断。就怕两人年少一时情热,到时候那位王爷若移了心性,谁知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物。若是小门小户人家,自己和丈夫还能替她撑腰,若是皇家,以后只有欢姐儿吃亏的份。 自己是遇着莫征这样赤诚的人,尚且时刻提防着府里蠢蠢欲动的人。安亲王位高权重,自然会引无数女子趋之若鹜。况且嫁进了皇家,上头又有天下最尊贵的婆婆和妯娌。薛氏怎么能不担心,可眼前这般状况,好似没有她可以置喙的机会。 薛氏既忧心,又有些恼怒。 “娘”莫欢抬头偷偷觑了她一眼,知道薛氏是一片诚心为她着想。不忍她忧虑,低低地唤了薛氏一声。 薛氏闻言心头软一大片,伸手把莫欢揽进怀里,又摸了摸女孩的肩臂,只觉得好不容易养的一些肉,病了这几日又全瘦了回去。 莫欢圈着薛氏的腰,不像以前那般瞒她,倒把十一年前自己和净空的情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薛氏。 薛氏听完一时愣怔,只抚着莫欢的背暗自思忖,原来还有这道缘分在里头。过了许久,才听薛氏轻声一叹,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薛氏走后,莫欢才从被里拿出那串紫檀佛珠,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佛珠是净空随身之物,因着多年把玩,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只想把今生托付予你,娶你一人为妻,你可愿意?” 昨日他那番言语仿若梦里,莫欢看着手里的佛珠串,才微微心安。她在心里把这话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心悸非常。 怎么会不愿意。他让她细细想着,可她心意已定,只想让他早些知晓。 莫欢把佛珠握在掌心,唤了南燕一声:“现下什么时辰了?” 南燕停了手里的活,转身去看了漏刻一眼:“回姑娘话,已经申时了。”想了想又添了句,“姑娘要做什么?” “替我拿把剪子来,”莫欢顿了顿,又道,“再替我备些笔墨。” 荔枝巷巷口,一辆石青暗纹绸黑漆马车静静地停在一旁,引得路过之人频频回首去看。申末时分,日头西斜,在巷子内撒下一道昏黄光束。 刘功垂眸站在马车边上,一时摸不清自家王爷把车停在这里是什么心思。昨日莫大人送人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如今杵在人家后门,也不怕莫大人下值看见。 他又细细把这几日的情形一一在心里过了一道,这些日子王爷可比以前忙上许多,在宫里就被关在乾元殿和圣上议事,回了王府不是在书房里,就是在佛堂里坐上一夜。 如今前朝坊间,话题之一就是李家,话题之二就是自家王爷的婚事。为着这两个,太后c圣上还有自家王爷已经僵持了许久,母子三人间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了。 每逢进宫,但凡太后娘娘在,刘功侯在殿外,听着里头争吵不断,他都觉得头皮发麻。太后娘娘是出了名的硬脾气,没成想生出来的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太后到了自家王爷跟前,倒第一次扭不过别人。 刘功又看了莫家小门一眼,大约明白那次自己为什么会被罚抄书了。心里暗自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王爷是想娶人家做王妃,自己偏偏提了一句如夫人,王爷不生气才怪呢。 愣神间却见小门处走出一道人影,是莫姑娘身边的丫头。刘功还未开口,自家主子先他一步打了帘子,跳下马车朝那人几个快步走了过去。 连枝朝净空福了福身,问了安,才把手里的黑漆描金缠枝小木盒递到他跟前,笑道:“大夫说姑娘不能吹风,姑娘让奴婢把这个给王爷。” 净空抚了抚木盒边上的浮雕梅花,心里挂念着莫欢,话里关切非常道:“她可好些了?”昨日已经用威势逼迫莫征让自己见莫欢一面,净空今日不敢再故伎重施,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连枝闻言咧嘴一笑,她能出得来,太太那里恐怕是知道的,也没拦着她,连枝聪慧,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笑着如实答道:“姑娘说,她好很多了,让王爷不必挂念。”想了想莫欢嘱咐的话,连枝又接道,“姑娘说,王爷昨日的问话,答案皆在里头。王爷看了便知。”说完便行礼告退。 净空心尖微颤,努力地克制着心里的激动,伸手缓缓地打开手里那个小木盒。 刘功站在身后偷偷看了一眼,心里一个咯噔,这不是王爷的佛珠串嘛,怎么又被退了回来。抬头看了净空一眼,却见自家王爷眼眶微微泛红,刘功心中酸楚,莫不是人家莫姑娘不领情罢,一时觉得王爷颇为可怜。 净空无暇顾及刘功的异样,只轻轻地摩挲着木盒里的紫檀佛珠串,比得昨日,少了一颗母珠。 他轻声一笑,两眼微微酸胀,心里情思翻涌,暗自揣摩着她的心思。 净空伸手拿起那串小叶紫檀佛珠,木盒底下还放着一块玉白锦帕,净空的手微微一顿,才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刘功瞥了一眼,见锦帕边角处绣着几片竹叶子,暗道了声糟糕。他在净空身边伺候,自然知道这帕子原是净空常带着的。自打那日从佛音寺回来后就不见了。刘功不放在心上,只当它丢了,原来是到了莫姑娘那里,现如今是和这佛珠串一起退回来不成? 刘功又觑了一眼,玉白锦帕上有两行字,只是他不识得。 “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净空把这两行字在心里念了千百遭,眼眶微见泪意,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扬,凤眸里满是笑意。虽然早早地知晓她的情意,可她真真切切地告诉自己,自然是另一番心情。 净空现下恨不得立马到莫欢身边去,好好述述情思。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那一起子遭心事解决了。 刘功读不懂他的情绪,垂眸不敢多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净空沉声道:“进宫去。” 刘功不敢多问,低头应了声“是”,手脚利落地赶了马车往皇宫方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72.赐婚 第二日早朝, 都察院左都御史奏对, 洋洋洒洒列了镇国将军c兵部尚书李是道及宗族族人数十条罪状, 第一条便是李是道并李氏几个族人,国丧重丧期间,停妻再娶,聚众娱乐狎妓,言语间对先皇颇为冒犯。之后数十条有重有轻,放纵恶仆, 逼良为娼之类的罪行,随随便便地挑几个出来都能治李氏一个重罪。 都察院左都御史此言一出, 满朝上下皆是哗然。皇帝当朝大怒,一反平日温和,当着朝臣的面狠狠地申饬了李是道, 顺道把这几月来留中不发的折子扔到李是道跟前,让他回家好好反思反思一个月。兵部之事, 由定国公暂理, 最后拂袖而去。 当日散值,都察院左都御史当街遇刺, 幸得被巡防侍卫长所救, 连带着行凶之人也被活捉了去,连夜审讯下来,才知是李家长子买。凶。杀。人泄愤。 皇帝大怒, 当下就命人去李府拿人, 李家长子李棕随即下了大狱。 后宫里, 李贵妃得了消息,除去华服钗环,披发赤足到乾元殿为父兄请罪,皇帝面也不见,只派人斥责“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李贵妃被禁足了半年。太后多次派人来请,皇帝只以政务繁忙推了。 如今刑部尚书平西侯c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少卿莫征皆是皇帝这边的人。李家想去捞人,有钱有权,却无处使劲。李是道在家反省,二当家李是迁人在南边,一时又使不上力气。 皇帝此番雷厉风行,朝堂之上,原先站在李家的这边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颇为观望之态,只看着镇国老将军和太后是何态度。 平西侯和莫征只拿着这些情形在江宁知府面前连哄带蒙,李家如今顾不上与他递话,江宁知府硬撑了大半个月,心性早就被磨没了,在两人“威逼利诱”之下,倒把江南一带贪污一案吐个干净。 这番定罪,李家在江南又折了许多羽翼,皇帝早留着后招,快马加鞭,发了圣旨往江南去,备着的人立马上任替了江南几个关键的人,倒免了南边一场慌乱。此番对着李家又是一个重击。 五月十五。 不问朝政的镇国老将军进宫求见皇帝,皇帝亲自出殿迎接。祖孙两人并太后和安亲王在乾元殿内谈了整整一个上午 当天下午消息就传了出来,李是道革职在家,念在老将军为肱骨之臣,爵位尚且留着。李是迁回京述职,李家长房长子李棕流放,李家六女李冬暖入后宫,封贤妃。 其他秀女除了指给各亲王为侧妃c夫人的,其余皆赏各色绸缎和银两,一并放回各家。 乾元殿内,二三十盏落地羊角宫灯皆点了起来,仿若白昼。皇帝一反前几日愁色,眉眼皆舒展了许多,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看了眼正专心往明黄圣旨上腾字的净空,心中暗自乐呵。 孺子可教也。没曾想,九弟出手比他想象的要利索一些。暗叹前世若早些挖掘弟弟这番本事,他也不必那般被动。 就是太后被他们兄弟两人气得不轻,恐怕得让华阳进宫好好安抚几天才行。 以前他也是过于自信,只当自己一人便能护得弟妹妻儿周全。现如今才明白,有个诚心向着自己的弟兄,既添了许多助力,还能让自己松快不少。 净空在圣旨上落了最后一笔,又认真地把旨意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才递到皇帝案前。 皇帝接过将将扫了一眼,抬头看着净空满脸揶揄,这小子都改了几道了,把能用的溢美之词全都写过一遍,才精挑细选出这么几个,感情在他心里,莫家的四姑娘就这般好。 又指了指圣旨上的日子,笑道:“这么着急?”若他没记错,人家莫姑娘还没有及笄呢,大云朝的女子有些虽定婚早,因着父母疼爱,大都过了及笄礼才出嫁。当年先皇给自己和皇后赐婚,自己也是等了皇后三年才把人娶进门,又睨了他一眼,“你这是要把礼部的人忙死。” 亲王成亲可马虎不得。纳采c问名c纳吉c纳征c请期c亲迎,一套流程走下来,隆重些的,用个一年半载也是正常不过。他把成亲的日子订在八月,离现在只不到三个月,礼部恐怕要忙得脚不着地才能将将办好。 净空不理会皇帝一脸怪异的笑容,只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见皇帝挑眉看他,净空掌不住心中羞涩,又急着让皇帝盖玉玺,只好绷着一张俊脸,低声道:“早点娶进门,才好放心。” 皇帝难得见自家弟弟这般猴急的模样,他心中成就感颇深,仰头一阵舒心大笑,才利落地往圣旨上盖上大印。 又把圣旨往净空跟前一递,言语亲昵,笑骂道:“臭小子,这下安心了罢。” “臣弟谢皇兄垂爱。”净空接过圣旨,心里才稍稍安了些,待明日去莫府颁了旨,这件事算是落实了一大半。想了想眉头又是一皱,只有等人进了府,才算是把心落到实处。 “五月廿五,是你生辰,既满了十八,便还俗罢。”既然都要娶妻了,就不能再以佛门中人自称。 净空一反以前强硬的态度,很是痛快地应下。皇帝心里“啧”了一声,暗道九弟恐怕为着威逼太后,才一直咬牙不还俗罢。 皇帝一边猜测着净空的小心眼,一边哼唧了两声,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看了净空一眼,颇是邀功道:“今日之事,你要怎么谢朕?” 净空闻言眉目低垂,今日太后铁了心是不答应他娶胭脂为妻,最后镇国老将军以退为进,只说要么安亲王娶李冬暖,要么让李冬暖进后宫,封妃位。 净空心中踌躇,他不想娶李冬暖,可他也不愿意皇帝为难。平心而论,皇帝作为兄长,对自己颇为爱护,净空不是睁眼瞎,也不是白眼狼。 宫里已经有一个李贵妃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让皇帝和皇后更加为难。 皇帝却比他看得更清一些,没有李冬暖,总会再来李春暖,李秋暖。皇帝膝下现如今三个皇子,没一个是李氏血脉,太子渐渐大了,李家人更是心急。最后皇帝拍了板,净空娶莫四姑娘,李冬暖入宫。 抬头见净空脸上颇是愧疚,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把方才的情形给他又分析了一道。政治敏感性不是天生的,九弟他在佛门之地待久了,有些利害关系看得不清也属正常。 净空闻言静默了许久,最后朝皇帝一个深揖,才告了退。他这辈子没有体会过父慈母爱是什么滋味,皇兄这是在补偿他,他心里清楚。他此生无以为报,唯忠c诚二字以待。 莫欢这几日已经好全了,一改以前慢腾腾的性子,颇是利落地把欠着薛嘉仁好几年的香囊笔袋子,一口气绣好了,让连枝给他送了过去。 薛嘉仁隔了两天,等莫士钊从国子监下学,才托他给莫欢送了个小玩意,却不敢轻易在莫欢跟前露面。表兄妹两人这般僵着,引得薛氏私下对着周善家的叹了好几声气。 莫欢坐在临窗的炕上,看着窗台上的几株山茶暗自出神。 四月底莫凤被指给了平亲王,作了侧妃。 莫老太太暗叹一声可惜,侧妃哪里比得上宫妃,不过总比直接送回来的强。 莫大太太心中欢喜,多赏了一个月的月钱。伯府上下都赞三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反倒衬得三房一片清冷。 莫凤回来的时候,莫欢去寻她说过话,姐妹两人不知为何一阵相对无言,颇为尴尬。莫凤眉间似有愁色,看着自己神色莫名,莫欢待要再问,莫凤也只淡淡地把话岔开。 五月十二那日,平亲王府的花轿一路吹吹打打来伯府接人,虽也是热闹非常,到底缺了新郎官,气氛颇有些怪异。莫凤一身品红色侧妃华服,莫老夫人亲手给她盖上了盖头,由莫士钟背着上了花轿。 莫欢站在人后,看着来迎亲的平亲王府长史和女官,倏地想起莫双出嫁前,莫凤抚着大红嫁衣一脸艳羡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涩。 昨日原是莫凤的回门日,只是侧妃之礼与旁的不同,回门便往后延了一天。 今日伯府接了莫凤的消息,说平亲王会亲自送她回门,又恰逢端午节,莫大太太把席面办得更加隆重,更不得宗亲皆知道平亲王对她家女儿宠爱非常。莫凤出门这两日,莫大太太如沐春风,言行颇为得意。 莫二太太在一旁看得直撇嘴,不过是个侧妃,还弄得跟皇妃省亲似的。 莫欢和薛氏皆敛了神色不欲多言,回门宴席上见莫凤眉眼含笑,不似刚回来那般神色忧愁,莫欢心里稍稍舒了口气。总归姐妹多年,莫欢也想着她好。 莫凤回门宴后,伯府里的红绸还没撤下去,仍是一片喜庆之气。莫欢带着锐哥儿在园子里玩,她之前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他,姐弟两人许久不曾凑在一处了。 莫欢刚替锐哥儿编了个蚂蚱,却见南燕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南燕喘了一口大气,才高声道:“姑娘,老爷回来了,说宫里来旨了,让你赶紧去前头。” 莫欢心里一咯噔,念及净空许诺一事,却不敢万分确定。这几日莫征忙得脚不着地,自己都没见上他几眼,莫欢大约也能猜到恐怕朝上气氛日益紧张。她心里既替莫征担心,也挂念着净空。 薛氏按品大妆,带着莫欢赶在到前头去。传旨的依旧是夏公公,见着莫欢和薛氏又是连番恭喜。 莫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也顾不上去看莫老太太和莫大太太满是复杂的眼神。 见正主来了,夏公公才敛了笑意,见莫家人行礼三呼万岁,才高声宣旨: 兹闻大理寺少卿莫征之女莫欢,世家之后,行端仪雅,恭恪端淑,有静正之美,淑慎之风。今安亲王已及弱冠之年,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德之女与配。兹尔莫欢,待字闺中,朕奉皇太后慈谕,特指为安亲王妃,责有司择八月吉日完婚。钦此。 莫欢俯跪在地上,强自镇定着心神,克制着心中欢喜。待夏公公宣完旨,莫欢才颤着声音道:“臣女,谢主隆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73.生辰 五月廿五是净空十八岁生辰,依着太后和皇帝的意思, 在寿安宫办了还俗之仪, 几个皇室宗亲也进宫观礼。 太后和皇帝端坐在上首, 了悟方丈坐在下首左边。净空着一身黑色海青, 郑重地朝南边三叩首,又转身朝了悟方丈三叩首,才直起腰背,听他垂训。 了悟方丈眉目祥和,低声念了句佛:“你非我佛门中人, 如今各归尘缘之处, 方了善缘。你师父云游在外,托我给你带句话, ‘善念勿忘,善行善终’。万望你戒之慎之。” 净空想起师父了空和佛音寺众人这些年对他的垂怜和爱护, 心中微动, 抬头看了了悟一眼,万千言语哽在心间, 最后只郑重地道了句:“弟子谨遵师父c师叔教诲。”话了,又是一个叩首。 了悟受了他一礼,才弯腰扶了他起身,又朝净空躬了躬身道:“王爷佛缘已了, 今后万望珍重, 安康顺遂。” 刘功在偏殿伺候着净空换下海青僧袍, 又手脚利落地给他换上宝蓝五爪金龙亲王服。 等换好了仪服, 刘功跟在身后看了净空一眼,暗叹一声,自家主子就是一身僧袍也掩不住俊郎。如今当了几个月的王爷,又一身华服,自有一股威严之势。若改日蓄了发,恐怕更显英俊无俦。 净空无心理会刘功的那些心思,先给皇帝行了礼,才看了眼上首满眼期待的太后,掩住心潮翻涌,喉结微动沉声道:“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这些日子被两个儿子气得不轻,如今被净空这一句“母后”,抚慰得心神舒畅,倒把怒气消散了几分。 太后难掩心中悸动,这一声“母后”她盼了十八年,颤着声音连连应了两声,倒把一旁的皇帝乐得不行。华阳劝了太后好几天都不见效,如今九弟一声“母后”倒比什么都好使。 在坐的宗亲神色各异,言语间自然连番贺喜。平亲王借喝茶之际,垂眸轻嗤一声,才抬头朗声一笑,朝净空拱了拱手道:“恭喜九弟了,这一还俗就抱得美人归,哥哥我也是羡慕得不行呐,改日还得去府上讨教讨教。” 此话一出,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在场的宗亲都端起茶盏掩了心思。前些日子坊间都在传,两位亲王为着莫家的姑娘起了争执。 平亲王此番言语无非就是讽刺安亲王修行之时德行有亏,既未还俗就还是佛门中人,怎能动了欲念。 净空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打他回来,平亲王就变着法寻他不痛快。旁的他能忍,只是在胭脂一事上他丝毫不让,坊间的传言恐怕也有平亲王的手笔。如今婚事已成定局,他也懒得去理会平亲王成日的上蹿下跳。 平亲王见净空不接招,待还要哼唧两声,引得太后眉头一蹙,一旁的柳太妃见了连忙呵斥一声:“还不安生坐着,整日的跟个猴似的。” 平亲王生母过世,他就被养在柳太妃膝下,生恩不及养恩,柳太妃虽非生母,平亲王还是敬重一二的,便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扯,且看他还能闹腾到几时。 既是生辰,自然又是一番宴席,推杯换盏。 太后今日心情愉悦,多喝了两杯酒,等散了席,拉着净空说话,满脸慈爱道:“你既然心心念念要娶她,母后也依了你。莫不可再像以前那般硬脾气了,惹我生气。” 言语间又想起莫欢那日的行止,太后眉头轻蹙,有心要指责一二,又怕小儿子现下情热听不进去,只好把话咽到肚里,挑了旁的来说:“你既要成家,也该懂事。更要明白这姻亲血脉之重。当年我与你皇兄在宫中受制,才把你送出宫去。若不是你二位舅舅和你外祖相助,如今在冷宫里呆着就成了我。你皇兄如今气性愈发大了,你同他亲近,好歹劝他一二,没得寒了你外祖和两个舅舅的心。” 净空垂眸听着太后絮叨,话里话外无非都是李家无辜,言语间对着先皇和皇帝多有抱怨。他放在膝上的手克制地握了握。 当年之事,他心中自有一杆子称。他虽少见生父,心里对着那个伟岸的男子多有敬重。抬眸见太后满脸慈爱,话里却是接连的抱怨,对着这位生母,净空同一次生出许多情绪来,却不多言,只淡淡道:“母后想是累了,早些歇息罢。前朝之事自有皇兄定夺,儿臣先告退了。” 话了,又示意崔嬷嬷服侍她歇息,便起身告退,宫门落锁的时间是有定数,他一个亲王是不能留宿宫中的。 等熄了宫灯,崔嬷嬷才听太后长叹一声:“哀家这些年是错了不成。”如今李家日渐显了颓势,两个儿子似也要同她离心,华阳那个白眼狼,自嫁了人,心里早没了她这个母亲。 崔嬷嬷垂眸思忖了许久,想了想还是劝慰了一句,“殿下说得对,娘娘如今含饴弄孙就好,旁的自有那些年轻人操心。” 帐中人却没有应声,不知是否听了进去,抑或者早已睡了过去。 崔嬷嬷看了眼这昏暗而空洞的宫室,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最怕人心不足。 自打莫欢接了旨,伯府里的气氛又是一番诡异。 下人们都说原来这四姑娘福气更甚,听得莫大太太一阵怒火消不散,寻着好几个由头处置了不少丫头和婆子。 薛氏和莫欢去荣禧堂问安时,莫大太太摆着一张阴阳怪气的脸,把一旁的莫二太太看得乐呵得不行。 莫老太太有心想同莫欢亲近一些,只是薛氏和莫欢原先怎么客气,现下依旧怎么客气,莫老太太有力却也没地方使。 只好借着问过嫁妆的名头,时时喊了薛氏和莫欢过来说话。又拿了些许体己给莫欢添嫁妆,也不瞒着几个媳妇,现下她是恨不得满伯府都知道,她对着这个孙女宠爱非常。 倒把看得莫大太太一阵眼热和心疼,她只当老太太这些是要留给钟哥儿的,没曾想让四丫头占了便宜,越发的气不顺了。 现如今,薛氏见天地忙得脚不着地,无心理会莫老太太和莫大太太的异样。 老太太给什么她就好生好气地接着,回头再送旁的过去作回礼。莫大太太端着不给她搭把手,薛氏更是乐意,她就怕莫大太太来掺和一脚。 莫二太太同薛氏处得好,又乐意看三房把大房的势头压下去,倒是诚心诚意相帮。侄女如今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同她亲近些自然没有坏处,安亲王位高权重,二房怎么说都能得些便宜。 薛氏是想把莫欢多留两年,等她及笄了再出嫁也不急。可是圣旨已经明言,今年八月择佳期完婚。薛氏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把想法把肚里咽。 虽然太后对这个媳妇很不满意,却不愿意小儿子的婚礼被人看轻了去。除了亲王成亲的定例,又和皇帝两人开了私库,往上又厚了两分,额外添了不少好东西进去。 六月初六纳征那日,一抬抬聘礼从安亲王府抬了出来,浩浩荡荡地往平阳伯府去,把三房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作为礼部侍郎,莫衡对着这些聘礼了掌于心,却也眼酸得不行。先前自家女儿被指了平亲王侧妃,那点子的春风得意早已消失殆尽,心中郁郁又不得解,想同莫征和解,却又拉不下脸面。 为了表示一番诚意,净空请了庄亲王妃来下聘。庄亲王是先皇只余的两个兄弟之一,庄亲王妃自然身份贵重。 莫欢一身茜红绣缠枝莲花斜襟褙子,底下一条粉色褶子裙,弯月髻上只簪着一支如意点翠钗,盈盈地朝庄亲王妃行了一礼。 老人家慈爱地抚了抚莫欢的手,手里一对翡翠玉镯子便套进莫欢腕间,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才对着莫老太太和薛氏笑道:“也是我们小九儿有福气。才能得了这么天仙似的姑娘做王妃。” 莫老太太闻言满脸笑意,对着庄亲王妃自然又是一番亲热,无非就是夸莫欢乖巧灵俐之类的话语,听得莫大太太在一旁眉头直皱嘴角直撇,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说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想做亲王妃的。 薛氏心情欢喜,不去看莫大太太满身酸气,只和悦地同庄亲王妃说话。 庄亲王妃是个精明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妯娌婆媳间的不和睦,面上装着不明白,请了莫府女眷去看聘礼。 刘功得了净空的话,随着庄亲王妃一同前来,趁着众人看聘礼的空档,亲自把一个玉匣子递到莫欢跟前,呵呵一笑道:“王爷听闻姑娘芳辰将近,提前备了贺礼。” 自打那日和净空在厢房里一见,已经一个多月过去。莫欢心里时常念着他,却又不得见。 她生辰是六月初十,两家换过庚贴,净空知道也不奇怪。莫欢双颊泛粉地接了,朝刘功福了福身笑道:“劳烦公公了。” 刘功连忙避开礼去,又想起自家王爷最后那句吞吞吐吐地吩咐,看了两旁一眼,低声笑道:“到时,王爷会亲自来。” 刘功特地在“亲自”两字上咬了字,莫欢自然能听明白其中意思,心里莫名有些欢喜。 莫欢知道净空生辰那日行了还俗之仪,她备了生辰之礼却没机会送出去,原打算趁此让刘功带过去,现如今倒想亲自给他更好。 六月初十那日,莫老太太想要热闹热闹一番。薛氏莫征只说莫欢人小受不得这般隆重,自家人简单地开了一桌席面开心开心就好。 盛夏的午后,三房内静悄一片,树上的知了声此起彼伏。莫欢在荣禧堂吃了席面,同莫老太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许多话,待莫老太太去歇午觉,她才寻了个由头回了三房。 如今在伯府里,她走到哪里,都成了关注点,在屋里反倒更自在些。 莫欢杵着下巴,摆弄着玉匣子里十二朵各色堆纱宫花和十二支各式点翠珠钗,是下聘那日净空让刘功送来的。匣子旁边是一对碧玉双鱼佩,上面的络子也是精心打过的。 她心中微微焦灼,从昨儿个夜里,她就想着净空今日甚么时候能来。现下已经午后,仍不见有人来寻,看着莫征忙碌,她也知道净空恐怕不得闲。 可因着想念,心里不自觉带了些许埋怨。 莫欢有些烦闷地盖上玉匣子,却见周善家的打了珠帘子进来,朝莫欢福了福身低声道:“安王府的刘公公来传话,太太让姑娘收拾收拾,一会儿王爷就来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74.吻(亲上了!!) 因着今日生辰, 又想着能见到净空, 莫欢原就精心打扮过。 莫欢坐在妆镜前,想了想把头上的珠钗换成他送的,连枝又替她簪了一朵粉色的堆纱宫花。 待到了花厅上,刘功已经候在那里, 见莫欢来了, 笑着道了个安。 莫欢也回了一礼,目光在厅上溜了一圈, 不见净空,心里狐疑, 却依旧笑着朝薛氏柔柔地请了一声安。 薛氏拉过她细细地看了一眼。论理两人原不该见面, 可薛氏自有她的心思。既然名分已经定下来了,若两人感情能再深厚些,到时候莫欢进了王府, 也好多个依仗。 “去去就该回来。”薛氏伸手抚了抚莫欢的鬓间,又朝刘功笑道,“劳烦公公了。” “夫人客气了。”刘功笑呵呵应话, “夫人不必担心,姑娘这般金贵, 我们做下人的自然要小心护着。”笑话,有王爷在, 难不成还跌着莫姑娘不成。 薛氏闻言只淡淡一笑。她原想让周善家的跟过去, 一来为着理莫欢的嫁妆, 腾不出人来, 二来她这般防备,怕给王府的人留了芥蒂。 “去罢。”薛氏拍了拍莫欢的手,又看了连枝和南燕一眼,两人凝神屏气地福了福身。方才周善家的已经敲打过两人一道,只道要眼不错地盯着姑娘,千万不能越了规矩。 莫欢跟在刘功身后,想问净空现下人在何处,又怕别人笑话去。 刘功察言观色,似是知道莫欢的心思,朝她笑呵呵道:“姑娘莫忧心,王爷就在巷子里等着姑娘呢。” 莫欢心中疑虑,既来了,为什么不进来,难不成是怕薛氏给他脸色瞧? 刘功看着未来女主子一脸狐疑,有心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他们家王爷是害羞了罢? 待出了小门,入眼便是一辆石青暗纹绸黑漆马车,是净空常用的,莫欢识得。后头还跟着一辆平顶蓝绸小车,想来是要给南燕和连枝用的。 “姑娘往这里走。”刘功引了莫欢往前头那辆马车去。 莫欢不知道这卖的是什么关子,踩了杌凳,进了马车。 看到净空的第一眼便笑出声来。 净空有些羞恼,耳迹处微微烧红,伸手拉着她坐下,沉声道:“你莫笑。”看她坐稳了才转头吩咐刘功动身。 虽是如此,莫欢依旧憋不住,连忙用绢扇掩了笑,只露出的杏眼不住地打量着净空,现在她明白为什么净空来了却不进去。 因着还俗,他开始蓄发,只是头发不是一夜就能长全的,一个月光景,也只近一寸长短。颇有现代寸头的风格。 现下他身上又穿着长衫圆袍,一副古人打扮,莫欢不知为何,看得颇为出戏。不过净空样貌俊秀,若这副样子走在现代的大街上,人家只会以他是那拍古装剧的男演员。但是在这里,恐怕会引得别人侧目。 净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地捏了捏的她的手,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些无奈:“你莫笑。”想了想又道,“很难看?”下意识地伸手去抚头上的短发。 毕竟剃了十八年的头,每日看着头发一点点长了,净空也是万分不习惯,颇有继续光头的冲动。刘功原先给他准备了假的束冠,净空用了一回就嫌麻烦得很,便不再用了。 以前顶着个光头,他都没觉得什么,现在更无甚感觉。旁人的目光他不在意,却十分在意莫欢的想法。 其实一点都不难看。若是换成现代装束,恐怕又要横空出世一枚美男子。 她暗自想象净空若是西装革履,又 会是甚么模样。越想越觉得痴迷,她眼里笑意更盛。又怕他误会了去,探过身去,把他的手从头顶拿了下来,鼓励地赞了一句:“很帅。” “嗯?”净空剑眉轻皱,一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莫欢轻声一笑,顿了顿低声道:“很英俊。” 净空现下听明白了,心上人的称赞让他心头悸动,又有些羞涩。 他细细地看了莫欢一眼,今日她一身雪青色上襦,底下是一条白色束腰纱裙。倭堕髻上簪着他送的金掐丝点翠镶碧玺珍珠钗,两穗流苏随着马车在耳边微微晃动。因着夏日天热,衣裳比冬天得更低些。脖颈间露出一抹细白,被颈间缨络项圈一衬,仿若凝脂。 净空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又贪看了她一眼,克制地想去触摸的冲动,嘴角却往上又扬了几分,低声道:“你也好看。” 刘功坐在马车外,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听到这句时险些笑出声来,看来王爷说情话的功夫有待提高。 马车微微晃动,因怕莫欢颠着,行得有些慢。午后日头大,马车角落里还放着个小冰盆,里头的冰块慢慢地融化了去,消了些许燥热。 净空伸手往她背后塞了个大迎枕,不自觉往她身边又靠近了几分。 莫欢轻睨了他一眼,掀了车帘看了一眼,才柔声道:“我们现下要去何处?” 净空闻言微微一笑:“去城外的一处庄子里,那里荷花开得好,我带你去瞧瞧。”他原本想带她去王府,可是府里人多眼杂,不如庄子上清静。 莫欢不知他要卖什么关子,倒没有多问。又想起月前他生辰,遂递了个莲花纹荷包给他,轻声道:“要给你贺生辰的,月前就想给你,却又见不着你。” 这一个月他也时时惦念着她,只是还有许多事情未了,实在脱不开身。 净空接过摸了摸,知道里头还有东西,便当着她的面打开来,是块碧玉比目鱼佩,另一块想来是在她手里。玉上用玄红两色线打了络子,净空抬头看了莫欢一眼,只见她双颊微微泛粉,遂朝她一笑道:“我以后都戴着。”想了想又递到莫欢手边,温声道,“你替我戴上。” 莫欢见他眼里坚持,话语又仿若讨要奖赏的小男孩,莫欢心里羞涩,嗔了他一眼,却伸手接过,探过身去替他戴在颈间。 女孩的馨香萦绕在鼻间,她的细指因着动作,时不时地抚过净空的颈间,留下一阵阵酥麻。 净空一个月未曾见她,心中甚是想念。现下人在眼前,他心里血液躁动。如今还了俗,倒不会像以前那般时时刻刻念着佛家戒律。有心想同她更亲近一些,又怕越了规矩惹她生气。 现下他只想日子快些过去,早日迎她进府才好。又想起婚期一事,待莫欢在身旁坐下,才问道:“怎么不选八月初六?” 莫欢愣了愣,细细想了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圣旨说要他们两个八月完婚,钦天监择了三个日子,八月初六,八月十六和八月二十。 薛氏原就想多留她一些日子,自然挑最后那个日子。毕竟能多留一日是一日。 莫欢见他俊眉轻拧,似有不快。眼里笑意更盛,柔声安慰道:“哥哥今年秋闱,父亲怕扰了他功课,所以选了月底。” 八月十五是秋闱最后一场,莫欢出嫁是要莫士钊背着上花轿的。莫征怕他考前分了心,夫妻两人议定,才择了这么个日期。 莫欢想了想,有心要逗他,又道,“我母亲想多留我两年,不若再往后延一延?” 净空闻言心中一揪,急急道:“不行,”多托十几天就够他难受的,何况两年。 抬头见女孩眸光潋滟,笑看着自己,才知她是故意这般说话,就像小时候那般逗得他心里发急。 净空难得壮了胆子,伸手圈着她的纤腰,有些霸道地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凑到她跟前低声说着情话:“我现在就想把你迎回府里去。”哪怕动不得,天天看着也好。 他微烫的呼吸撒在莫欢脸颊,又因着天热,莫欢耳尖也泛了红。两人凑得有些近,呼吸焦灼到一处去。 莫欢倏地想起在假山里那隔扇一吻,心中悸动,原该挣脱开去,却任由他打量自己。 净空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她粉嫩的唇瓣,脑海里又是那日扇面下的柔软,他心潮涌动,终究克制不住,扣着她的细颈,低下头去,在她粉唇上印了一吻。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抹柔软,想起那朵粉十八学士柔嫩的花瓣,大约比它更娇嫩一些。 莫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去,人半侧着身被他圈着腰,只闭着眼不敢乱动,手里不自觉揪着他胸前的衣裳。 净空如今热血上涌,隔着扇面和不隔着扇面实在相去甚远,马车里空间狭小,他只觉得呼吸间女孩的馨香让他眷恋不已。见她羞涩地不敢睁开眼,又趁机贪恋地轻缠了好几下,到底初尝滋味,却不懂得更深一些。 倏地传来“啪嗒”一声,莫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连忙把人推开来,看了净空一眼,双颊烧得滚烫。 见手里没有扇子,才知方才是因着手软,绢扇没拿住掉了下去,思及此处,又是一番羞怯。 净空见她如此紧张,自己反倒不像先前那般拘束。俯身替她把绢扇拾了起来递到莫欢手边,满含深意地笑看着她。 莫欢颇是羞恼,气呼呼地从他手里拿过绢扇,坐到马车另一边去,也不去看他。 说到底还是害羞了。净空心里愉悦,现下倒厚了脸皮,也随着她也坐在另一边去。莫欢气不过,又换到原先那边去,哪知净空又随她坐了过来。 莫欢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幼稚得不行,也觉得他幼稚得不行,瞪了他一眼娇声道:“你好好坐着,别跟着我。” 话了,又换了位置坐到他对面去。见他再要动作,连忙用绢扇抵住他。 女孩杏眼娇俏,粉颊透着一股明媚,娇软的声音听得净空心神荡漾。 净空握住她拿着绢扇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见她不防备,稍稍一用力便把她带到身边来。 两人膝挨着膝,就像方才那般亲密。 净空漆黑的凤眸紧紧地锁住女孩眉眼,轻轻一笑道:“是,我就想跟着。” 莫欢不得不重新衡量净空在她心里淡定c木讷的印象,难不成谈恋爱能让人开窍? 心里虽是讶异,却仿若打翻了蜜罐,莫欢脸上止不住笑意。 待要言语,却见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刘功小心翼翼道:“王爷c姑娘,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75.再吻 刘功在外头说话, 心里却颇为迟疑。方才马车里好一阵子没听见说话声,谁知道自己是不是破坏了王爷的好事。可架不住莫姑娘那两位丫头的“虎视眈眈”, 只好硬着头皮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自家王爷淡淡地应了声,刘功舒了口气,连忙摆了杌凳。抬头见净空自己打着了车帘下来,等站稳了才伸手去扶莫姑娘。 刘功偷偷觑了净空一眼,见他脸上无甚神情,但轻翘的嘴角显露他的好心情, 眉间似也舒展了许多, 不像前几日在书房那般眉头紧皱。 再去看莫欢, 却见她似绷着一张脸, 不像刚出府时那般挂着笑。刘功不敢多看,一时心里惴惴的,王爷莫不是做了什么事惹人家不开心了罢。 连枝和南燕顾不上去瞧安亲王。南燕细细地打量了莫欢一眼, 见自家姑娘脸上淡淡的,只双颊红得厉害,南燕没有多想, 只当是天气热,马车里闷的缘故。 连枝心细, 见莫欢这副样子, 忍不住狐疑地看了净空一眼, 却不敢多言, 随着在净空和莫欢身后进了庄子。 庄子是皇帝赏的, 因着这处离皇城近,环境又是清雅,庄内的那荷塘甚是难得。净空路过一次,第一眼就觉得莫欢会喜欢,便让刘功着人理了出来。如今又值盛夏,一池子荷花开得煞是好看。 刘功早早地就让备了两条画舫,净空牵着莫欢登了其中一条。 南燕和连枝欲要跟上去,却又被刘功拦了下来。刘功笑嘻嘻地把两人往另一条画舫上请。 连枝不乐意,若是让太太知道了,还不打断她们两个人的腿。更何况出门前周姐姐耳提面命c三令五申过,得盯劳了姑娘,万不能岔开眼去。 出门时已经被截胡了一道,现下又让姑娘和王爷自己一条船,连枝哪里放心得下。再者,姑娘方才那个样子实在太可疑了些。 刘功背手朝撑船的小内侍打了个手势,一面满脸堆笑地同连枝道:“姑娘怎么不明白,主子们定是要说心里话,我们作下人的跟了去,可不是没意思。” 心里暗叹这丫头是不是傻,没瞧见两人正是情浓,自家王爷又不是什么狼子野心之人,不过是同莫姑娘述述情思,哪里要这般防备了。 连枝待要再言,却见莫欢上的画舫已经划了出去,知道被刘功给耍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只好和南燕上了另外一条画舫,又催促着划船的内侍赶紧跟上去。 莫欢倚坐在船栏边上,船划得有些慢,在莲丛中缓缓穿行。莫欢伸手抚了抚旁边一朵半开的粉紫色睡莲,强装着淡定不去看净空。 净空知道她是恼上了,替她倒了一杯甘露茶,递到她眼前轻笑道:“你别生气。” 莫欢嗔了他一眼,她哪里是生气。她是怕被连枝和南燕看出异样来,难不成要明晃晃地告诉两人她春心荡漾。 再一个是被他撩得不行。小时候都是看他脸红得直跳脚,现下倒调了个儿,落差感实在太大了些。 莫欢接过茶盏轻呷一口,抚了抚还有些发烫的面颊,目光却克制不住地往净空身上去。 一个多月不见,只觉得他愈发成熟稳重,威严更甚。脑海里暗自想象他束发后的俊郎模样,一时心慕非常。 见他看过来,莫欢这下却不躲了,看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子盯得他脸红。 净空逮住她“炙热”的目光,凤眸里笑意更浓。 似是识破她的小伎俩,净空任由她瞧着,漆黑的凤眸迎着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秀丽的面容,琼鼻樱唇,眸光潋滟,他想起马车里她微微喘息和那抹柔软,难以克制地动了动喉结,人下意识地往她跟前靠,视线愈发炙热。 他的眼神同平时清淡模样相去甚远,把莫欢看得有些招不住。 下一瞬净空眼前便被覆上一道柔软,耳边是她娇柔的声音:“你可别看着我。” 这小和尚哪里还是以前的小和尚! 净空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现下他才明白,对付胭脂的“小流氓”就是要比她更厚脸皮,这样子才能让自己反败为胜。 他伸手把遮在眼前的素手拿了下来,包裹在掌心,不自觉地轻轻揉捏着,一边牵着她在案几边坐下。 又从旁边拿了一幅图卷,坐到她身边去,才在案几上慢慢展开来。 莫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觉得两人挨得太近了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抬头却见他对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莫欢不知为何有点小心虚,连忙垂头躲开他的视线,去看案几上的图纸。 图上院落c亭台,并着许多标记,大约是某座府邸的平面图。 莫欢愣了愣,隐隐猜到这是哪里,耳边就响起他清润的声音:“这是王府的图纸。” “你给我瞧这个做什么?”莫欢有些激动,瞬间觉得自己傍上了个大土豪。她将将扫了一眼,按着这纸上画的,安王府恐怕有平阳伯府七八倍大罢。 只听身旁的人轻笑一声道:“先给你看看,省得到时候你走昏了头。”他突然想起她年幼在佛音寺时,老跟在他后边跑。偶尔他嫌烦了,带着她在各个佛殿里到处绕,直把她绕晕了头,才把人甩开。 莫欢一听便知道他是在说什么,突然有些脸热。 净空看着她的耳垂一点点的泛上粉色,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暗自和她柔软的唇瓣比较,哪个更嫩一些。 见莫欢拍开了自己的手,往自己身边又退开了一些,净空才正色道:“你瞧瞧喜欢哪处?”我们就住在哪处。后面的话净空不敢说,怕她恼了。 原先开府的时候,他嫌麻烦,只让理出来一小块地方,平日里他活动的地方只有前院书房c内书房和佛堂,后头的院子他基本没有用过。 除了东北角的一个小院落,旁的许多地方都空置着。如今要迎她进府,自然要全部理出来。王府地盘大,景致各异,净空一时拿不住主意她会喜欢哪处,索性把图纸一并带了过来,让她自己挑。 纸上密密麻麻地各处院落,莫欢看得有点眼花。净空见她一脸迷蒙,一一指给她看:“这儿是我前头的书房,旁边是个小佛堂。”净空大概把王府的格局给她说了说。 见莫欢认真地点头,净空又指了指后头两处大的院落,“这儿是萱瑞居,旁边便是花园子,冬日府里这处的梅林最妙。另一处嘉善堂,” 净空顿了顿,引得莫欢睁大了杏眼好奇地看着他,他才接着道,“这儿离内书房最近,转过这道门便到了。”若自己想见她了,又或者她想见自个儿了,走几步路就到了。 莫欢闻言嗔了他一眼,伸手抠了抠他指着嘉善堂的手指,意味深长道:“我挑了一处,剩下的给谁住呢?” 净空伸手捏住她作怪的食指,闷笑两声,才道:“咱们可以住在嘉善堂,冬天再去萱瑞居。夏天再搬去水榭那里,避避热。” 这话一出,莫欢随即羞红了脸,到底还没有成亲,这话实在太亲密了些。见净空等着她选地方,索性闭着眼睛随手指了指,“就这个罢。” 她话音一落,就听净空一声戏谑的轻笑,莫欢睁眼去看,才知她指了嘉善堂。 净空见莫欢似要反悔,随即应了声“好”,便把画卷收了起来,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莫欢气极,瞪了他一眼,声音娇俏:“我还没瞧清呢。” 净空把图纸放到一旁,凑到莫欢跟前,看着她低声道:“等你进了府,我陪着你慢慢看。” 眼前人声音温润缠绵,俊美的凤眸里依稀可见自己的模样,莫欢突然有些心悸,慢腾腾地应了声“好”。 净空见她有些愣愣的,蓦地想起那日烟霞湖畔,两人相对而坐却不敢互诉情思的情形,莫名有些感慨。若他当时能再果断些,她也不必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和太后的责难。好在她和自己一般心意,好在自己能如愿以偿。 不知为何,净空又一阵后怕。若她真的和她的表哥定了亲,他该怎么办?若她真的被太后指给平亲王,他又该怎么办? “胭脂。”净空一时无措,有些不安地抚了抚莫欢的脸颊,轻轻地唤着她。 莫欢心尖一阵微颤,低低地应了他一声。抬头见他目光迷离,隐隐有痛苦之色。 莫欢似是觉察到他的不安,一时有些心疼。不自觉地往他跟前挪了挪,突然壮了胆子,探过身去在他薄唇上轻轻地印了一吻:“我在呢。” 见他眼里褪了迷茫,似有欢喜,莫欢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伸手抠了抠他掌心里厚茧。 自己简直是色胆包天了!! 唇上的柔软转瞬即逝,却引得净空全身上下躁动不已,如今脑海里早没了先才的担忧,皆是她的娇嗔和樱粉色的柔唇,依样画葫芦地又唤了她一声。 待女孩抬起头来,他才捧着她的小脸,克制不住地又低下头去。 站在船头的小内侍不紧不慢地撑着船,偶有微风,吹得两边纱帷轻动,他也不敢回头去看画舫里头的情形。不远处那条画舫上一个女孩喊了声“姑娘”,小内侍得了刘功的示意,又把船撑进一处莲花丛里,与那条画舫隔了视线。 画舫c莲丛间静悄无声,偶有荷叶擦过船身,发出嗦嗦声响,抑或者船浆轻动,引起水声阵阵。 小内侍掐指算了算,再过两月有余,他们安王府就要有女主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76.备嫁 自打过了生辰, 莫欢就不再像以前那般闲着了。每日用过饭,都被薛氏拘到跟前, 不是看嫁妆单子写嫁妆单子, 就是见陪房。 离着婚期越近, 薛氏越忙碌。薛氏最操心的两件事, 第一个是嫁妆。 女儿要做亲王妃,原先备的嫁妆肯定是不够看的。好在皇家的聘礼甚是厚重,除了生礼果品,薛氏又挑了几样看得过眼送到莫老太太那里,其余的皆原封不动地陪嫁回去。 等到了七月底,腾了好几遍的嫁妆单子终于定下终稿。莫欢大概扫了一眼, 一时难以相信。这一嫁,自己倒是翻身做了实实在在的富婆了。不说薛氏压在箱子底下的银票c田契, 就光绫罗绸缎c貂皮袄件和首饰,她未来一十二年恐怕都不愁穿戴了罢。不过里头最值钱的, 大多是安亲王府下过来的聘礼。 莫欢心里暗乐,不管怎么着,如今都成了她的了。 薛氏第二个操心的, 便是陪嫁。连枝南燕两个丫头定是要跟过去的,薛氏又从院里挑了四个稳重老实的。虽然王府不缺伺候的人,只是女儿刚进门, 到底没有自家的好。 给莫欢那些庄子上的庄头, 薛氏也带着她一一见过敲打过。知道要给王妃做陪房, 庄头们皆是满心欢喜的表了一番衷心。 只是少了个贴心年长的人, 薛氏犹豫了许久,她原打算让周善家的跟过去,可自己这儿又离不得她,丈夫前头也离不得周善,况且皇家规矩又多,周善夫妻两个恐怕也不能胜任。 薛氏心里把家里的人上上下下都考虑了一遍,一时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某日偶然路过起闲居,才灵机一动想起了周嬷嬷,和丈夫几番思量之下,薛氏带着莫欢和重礼上门拜访。 周嬷嬷原就觉得这莫四姑娘非同小可,没曾想真成了金凤凰。见母女两人诚心相请,又念及年老有个好归处,考虑了几日便应了下来。 至此,莫欢身边便多一位重量级顾问。 薛氏这才放心了不少。只是她还没高兴几日,莫老太太便送了两个丫头并一个妈妈来,只说两个丫头留着给莫欢跑腿,陈妈妈人老,经历的事儿多,进了王府好帮衬帮衬莫欢。 薛氏看着那两个妖妖娆娆的彩玉彩嫔和满脸奸滑模样的陈妈妈,心里呕得不行。 这哪里是为女儿着想,分明是给她添赌去的。那个彩玉还是冯妈妈的外孙女儿,别当她不知道那个老虔婆打着什么主意儿,也不害臊。 只是长辈赐,不可辞,薛氏只好咬牙应了下来,又暗中教导莫欢,进了王府再慢慢收拾不迟。 莫大太太依样画葫芦,也送了两个人来,比得莫老太太更加过分。莫老太太那两个好歹面上看着安分些,莫大太太送来的那两个,皆是细腰丰胸,体态风流,媚眼如丝。尝过欢情的男人,最懂其中妙处。 十四岁的莫欢还没有长开,往两人身边一站,那完全就是五香肉和焯水白菜的区别。 薛氏怒火丛生,倒把莫老太太那里积的火气全撒在莫大太太身上,当下便把莫大太太的人送到荣禧堂。当着几个人的面不客气道:“知道的人,会说大嫂子一片好心,不知道的人,只以为大嫂子是别有用心,专门给小夫妻添堵呢。” 莫大太太能不要脸这程度,薛氏如今也不忍着,有些人那是给脸她也不要脸。 薛氏此言一出,莫大太太险些气歪了脸。她只当薛氏会一声不吭地接下,没曾想会当众下她的脸。还不是仗着有个王爷女婿,腰板硬了才敢同她大声气地叫板,也不想想,这伯府里,也不只她一个有王爷女婿。 莫大太太待要削她几句,莫老太太难得发了声,训斥了几句,到底把莫大太太的人给退了回去。 薛氏和莫大太太两人间愈发剑拔弩张。 八月初,薛二老爷和薛二太太带着薛家的贺礼一同北上。 “二舅母。”莫欢一进厅内,还未同薛二太太行礼,便被她拉到身旁。 “我的儿,让我好好瞧瞧。” 薛二太太把莫欢揽到身边,抚了抚她鬓发,细细地看了莫欢一眼。上次见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人一抽条长个儿,愈发明媚娇艳了。又转头朝着薛氏赞了一句:“还是妹妹养得好,若老太太看见了,恐怕要爱得不行。” 说完,又不住地轻抚莫欢的纤纤细手,心中叹了声可惜。 说到底还是她家的儿子没福气,欢姐儿模样俊,性格好,她父亲又在朝为官,再加上嘉哥儿对她又是心慕非常,她想着这是桩不可多得的好姻缘。谁曾想半路杀出安亲王这个程咬金来。 她这次进京一是为了给外甥女贺喜,二是为着把儿子带回去。原先让儿子上京,除了念书,也存着让两个孩子培养感情的心思。现下外甥女都要嫁了,儿子再待下去恐怕也不合适。 薛氏何尝不是这样子的想法。当时她想着娘家的二嫂子为人和善,对着欢姐儿也是真心喜欢。为着这个,她才千方百计地想把莫欢定给薛嘉仁,只可惜有缘无份。 姑嫂两人对看一眼,皆是会心一笑,敛了心头所想,既然婚事已成定局,如今万事只能朝前看了。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薛二太太朝身边的丫头打了个眼色,把一个小匣子递到莫欢跟前,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外祖家也没甚么好东西给你。你就把这盒子塞你嫁妆里,也添不了多少重。” 莫欢顿了顿,得了薛氏示意才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小小的匣子里只放着几张纸,是江南百亩良田c两处庄子的契子和几张千两面额的银票。 莫欢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捧到薛氏跟前去。 “二嫂”薛氏看了一眼便要退回去。娘家虽然财力颇丰,可先前听闻欢姐儿定给安亲王,已经送了许多好物件来做陪嫁,如今再添这些,实在太过了些。 薛二太太轻按住薛氏的手,知道她的顾虑,诚心道:“这是我们出门前,老太爷同家里人议定过的,妹妹不要多虑,原也是我们对着欢姐儿一片心意。” 再者,欢姐儿要嫁的是王爷,对着薛家来说,有个做王妃的外甥女,将来也能有许多便利,这点银钱有什么不舍得的。 薛二太太怕小姑子再要推却,轻笑一声道:“这次我来,看管田地的虞老头也一并来了,可不能主子都没见着,就让人家回去罢 。” 薛氏细细一想也知道娘家人的心思,踌躇了会儿便让莫欢收了下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婚事也算是在她们这边出了岔子,若再不收下这些东西,恐怕要和娘家人离了心。 八月十五,是莫欢在平阳伯府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原是团圆佳节,实该热闹喜庆,因着伯府三位少爷皆是八月十五最后一场秋试,一家老小挂念着考场里的人,只凑在一处吃了席说笑了几声,三位太太并莫老太太又烧香念佛去了。 家里的女孩只余莫欢一人还未出阁,莫士铭和莫士钧又回了前院,莫欢只好同锐哥儿玩。 锐哥儿手脚摊得开开的,白日里玩得累了,现下躺在莫欢的床上,睡得正香。 莫欢一点睡意也无,伸手戳了戳锐哥儿白胖的小脸,见他打个小呼噜,翻了个身只留了个小屁股给自己。 莫欢不客气地又掐了掐锐哥儿的小屁股,起身坐到炕上去,只杵着下巴看着外头的月娘。窗外清亮的月光透过薄纱,偶有一阵秋风,引得屋外树叶婆娑作响。 她心里慢腾腾地想,四哥哥这般用功,应该能中的罢?等四哥哥考完试,再过几日,他就要背自己上花轿了?那个时候,净空的头发也该长长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束起头发来迎她? 八月十七,三位少爷一出考场,便被伯府的马车接回了家。在荣禧堂问过了安,莫士钊就回了屋子,衣裳都未换,倒头便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待莫欢去看他,莫士钊已经梳洗收拾妥当,不见昨日疲惫样子。他一见到莫欢便咧嘴一笑道:“妹妹放心罢,后日哥哥有的是力气背你上花轿。” 八月二十,天刚放亮,莫欢就被连枝南燕喊起来,伺候着沐浴。 等她醒过神来,两个丫头已经往她身上套嫁衣。嫁衣是内务府按着亲王妃品制送来的,华贵繁复,两个丫头得了周嬷嬷的指示,有条不紊地将衣裳环佩替莫欢一一穿戴齐整。 莫欢刚用过几口燕窝羹,勇毅侯夫人便赶了过来。她应了莫老太太相请,做了替莫欢开脸的全福人。连枝把备好的两个大红封奉了上去,连道辛苦。 勇毅侯夫人看了莫欢一眼,对着莫老太太连声恭维道:“也是您老人家有福气,才能养出这般水灵有福气的孩子。” 此话一出,引得旁人连声应和。 莫老太太被捧得身心舒畅,京城贵妇人走动,她鲜少被人这般言语奉承,一时觉得面子里子都赚得足足的。 莫欢坐在妆镜前,勇毅侯夫人手脚利落地替她绞面。还没等莫欢疼意泛上来,一旁的人已经替她涂粉描眉。 之后头上便是一沉,她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妆镜,动作间头上凤冠珠钗叮当作响,她举手看了看广袖上的蹙金挑绣的纹饰,暗想,这一整套就是做传家宝也不为过。 三房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好在薛二太太和莫二太太帮衬,倒是忙中有序,薛氏趁着旁人不注意,抚了抚莫欢手,眼里不舍,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我昨晚同你说的,可都记住了?” 莫欢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薛氏说的是什么,还没等她脸红,只听外头隐隐一阵喧嚣的鞭炮声,锐哥儿一身大红色小锦袍,欢欢喜喜地跑进来,高声嚷道:“王爷姐夫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77.婚礼(上) 净空一身大红喜袍, 高头大马。两个多月,他头发长长了许多, 也不知刘功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到底把发束了起来,又戴上赤金镶红宝石束发冠,剑眉入鬓,凤眼微挑,俊美无俦。 一想到今日要迎莫欢入府,他一反平日清冷模样, 嘴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康c怡c慎三位亲王并华阳长公主驸马甄宏随同迎亲,后头又跟着十六抬花轿,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停在平阳伯府门前, 引得附近百姓皆驻足观看。 莫衡带着莫府男丁,早早地候在大门口。莫征看着眼前这几位大人物,额角直跳,待要行礼,便被净空托住了手, 一旁康亲王呵呵一笑道:“今日是两家结姻亲之好,只论翁婿, 莫大人切莫多礼才是。” 说完, 又揶揄地朝净空挤眉弄眼, 方才他们几个还想着, 晚一些出门也不迟, 只是九弟坐立不安, 索性吉时一到,便敲锣打鼓地赶紧过来迎人了。 待到了厅上,净空朝上首的莫老太太躬了躬身,莫老太太接过净空敬的茶,不敢端着,只连连说“好”。 再转身对上薛氏和莫征两人,净空又多了几分慎重和恭敬。 薛氏想起他那日硬闯莫欢香闺,心中存了芥蒂,多少有几分不喜。因着净空身份贵重,到底不敢摆在脸上,只淡淡一笑,依礼递了个红包过去。 虽说安亲王是自个儿上司,现下情况特殊,两人位置调了个儿,莫征坐在扶手椅上,心里百般滋味,既替女儿欣喜,又替女儿心忧,朝净空拱了拱手,言语诚挚道:“小女若是不懂事,还请王爷宽待一二。” 净空闻言朝薛氏莫征两人一个稽揖,郑重道:“小婿虽不才,定护她周全安稳。” 厅上众人都暗自惊诧,看来这坊间传言实属不假,这安亲王定是把莫家姑娘放在心尖尖上,才放低了身段,对着人家父母这般恳切,又想起今日未露面的平亲王爷,一时又是诸多风流韵事的猜想。 莫大太太和莫衡坐在一旁,心头口里皆是发苦,先前莫凤出嫁,夫妻两个有万般得意,现下就有万般脸疼。 都是嫁给王爷,一个是正妃,一个是侧妃;一个亲迎上门,对着岳父岳母百般恭敬,一个连影都没见过。明眼人都知道谁嫁得更好些。 待净空朝莫征夫妻两个敬完茶后,莫欢才被勇毅侯夫人领了进来。 净空目光克制不住往莫欢身上去,引得厅上众人低声轻笑。勇毅侯夫人轻咳一声,笑道:“王爷,再看下去就要误了吉时了。” 净空不自在地握拳清了清嗓子,心中欢喜,也不去理会三个亲王的挤眉弄眼和揶揄。领着莫欢同莫征薛氏叩首拜别。 薛氏眼中泪意闪闪,拉着莫欢的手满脸不舍。 莫欢掩在大红盖头之下,只能瞧见薛氏握着自己的手不住地摩挲,她想起薛氏和莫征这十几年来的慈爱和庇护,心中酸涩,耳边只听薛氏微哽道:“欢姐儿,你要好好的” 莫欢到底忍不住,低着头任由眼泪直直垂落下去,哽着声音连连点头应好。 莫征心中也是万分不舍,到底能持的住,眼中微现泪意,深吸了一口气才沉声道:“去吧。” 莫欢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手里被塞进大红绸子,被连枝扶着慢慢往伯府大门去,由着莫士钊背着上了花轿。 等花轿轻动,莫欢才知是启程了。 十六抬大轿行进平稳,耳边喜乐和鞭炮声不断,莫欢有些伤感,又隐隐有些期盼,想到净空就在前头,方才离别时的伤心淡了两分,一股蜜意直达心头嗓间,定是早晨那晚燕窝粥太甜了。 刘功领着仆人往街道两旁撒着糖果铜钱,百姓间好口彩不断。 安亲王府在内城,离伯府约莫半个多时辰路程,因着人群浩荡,比平时走的更慢了些,等过了一个时辰,才落了轿。 莫欢一下轿,方才的大红绸又被塞进手里,她刚跨进一道浮雕彩绘的门槛,下一瞬贺喜声喜乐声和鞭炮声比方才更盛了几分。 莫欢微垂着眼,盖头方寸视野之下偶尔可见一双黑色缎面皂靴,莫欢紧了紧手里的红绸,心中欢喜,红绸子的另一头是他呢。 “姑娘,到了。”耳边是连枝的轻声提醒,之后她便随着礼官的唱喏和连枝的搀扶,不断跪拜c起身c转身c再拜。 礼官一声“礼成”,她又被牵着,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她心里想,大约是去嘉善堂罢。 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不知前头谁喊了一声“新娘子来了”,她被迎进了一间屋子,还未反应过来 ,人就被按坐在喜床上。 莫欢心扑通扑通直跳,两耳间笑语声不断,皆是女眷的声音。 净空站在床边,垂眸看着静静坐在喜床边上的女孩。她身上是红的,背后的床帐和喜被也是红的,衬得她的纤纤素手白如凝脂,指甲涂了蔻丹,双手紧紧握在一处,泄露了些许紧张。 他何尝不是。自打婚期定了下来,他一日取下一颗佛珠,待取完又一日穿回一颗,如此反复两次,才把她盼了进来。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成了他的妻子,从昨儿个夜里,他的心跳就没慢下来过。 净空望着新娘子一副痴样,引得一旁的女眷又低声笑语。 一旁的华阳看不过去,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家弟弟,轻笑道:“揭了盖头再好好瞧。”弟弟办亲事,没个主事的可不行。华阳自发地接过重任,操持着婚礼琐事。 净空微微一赦,伸手接过喜娘递过来的一杆红绸缠着的喜秤,手心微微汗湿,带着些许紧张,小心翼翼地挑开绣鸾凤的大红盖头。 莫欢眼前一亮,视野开阔了许多。一道高大身影罩在头顶。 她抬头对上净空的凤眼,他漆黑的眸子闪着笑意,温柔地看着自己。 莫欢目光下意识往他头上溜,他束发的样子,比得原先更英俊几分。 旁边的女眷又一阵轻笑,莫欢不由得脸颊发热,连忙垂眸不去看他。 不知是谁爽朗一笑道:“这么水灵的人物儿,难怪九弟看直了眼。” 莫欢偷偷觑了一眼,满屋子珠翠环佩c穿戴华贵的女人,看着身上仪服,恐怕都是王妃c郡王妃级别的人物。 里头这些人,她只认识华阳长公主和那日去下聘的庄亲王妃。 因着要嫁给净空,周嬷嬷陪着她把皇室家谱温习了一遍。只是哪个是哪个就对不上了。 华阳按着净空在莫欢身边坐下,斜斜地睨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妇人,笑骂道:“合着你最小,现如今来个比你小的,你就可劲地欺负。”又对着莫欢指了指那位华服女子笑道,“这是你八嫂子。” 莫欢闻言只羞涩一笑,心里暗自对上了号,想来是慎亲王妃了。 一番撒帐之后,又一个华服妇人端着一碟子点子,夹起一块送到莫欢嘴边。 莫欢看了这么些年的小说,又被薛氏指点过婚俗,哪里不懂得里头的套路,只好张嘴咬了一小口,待那位妇人笑问道:“生不生呀?”,她才小声地应了一句“生”。 话音一落,满屋子又接连不断地“多子多福”c“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莫欢原先没觉得怎么着,转头却见净空笑得一脸欢喜,又思及日后情形,倒真心生出许多羞涩和期盼来。 最后一道礼便是合卺酒。一根细长的红绳将一对镂金景泰蓝小酒杯系了起来,莫欢双颊飞红,微侧过身同净空喝了交杯酒。 手臂交缠间,两人凑得有些近,莫欢偷偷看了净空一眼,他刚毅英俊的下颌让她心中痴迷,目光往上,下一瞬就被他逮住了视线。 男人毫不掩饰心中欢喜,直直地看着莫欢,目光炽热,看得她心口发烫。 耳边嬉闹声不断,莫欢偷偷地嗔了他一眼,才急急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只看着他身上的五爪金龙。 礼成之后,净空便被华阳催着去前头待客。净空一步三回头,见莫欢垂着头,净空又看了一眼华阳。 华阳了然,伸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揶揄道:“你放心去罢,有我在,定不会让她们吃了她。” 净空这才点了点头,看了莫欢一眼,见她终于抬头看自己,朝她安抚一笑,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前头去。 见自家弟弟终于走了,华阳转身走到莫欢跟前,笑道:“我倒是头一次见他这样。”说完,又细细地打量了莫欢一眼。 她只见过莫欢两次,两次都把这女孩子吓得不轻。又想起去年镇国将军府净空的“英雄救美”,暗叹这缘分恐怕是天注定的罢。 见莫欢一副娇羞模样,行止得体。华阳生出几分爱屋及乌的亲近之感,一反前两次对着莫欢凌厉威严,笑得明艳非常:“原该明日认亲时再招呼你认识,现下既然她们都在这儿,你就先记记,省得明天记昏了头。”说完,又把屋里几个华服妇人一一指给莫欢认了。 莫欢现下是新娘子,无需说太多,华阳每指一个,她就跟着喊一声。 “喏,这个是你五嫂子。”华阳指着一个身着绛红亲王妃华服女子。 “五嫂子。”莫欢迅速地对上了号,想来是平亲王的正妃了。这哪里是病歪歪的样子,这不是明晃晃地咒老婆早死嘛。莫欢心里对着那个阴狠男子的厌恶又添了几分。 还未等她想起莫凤,只见平亲王妃扯嘴一笑,看了莫欢一眼意味深长道:“九弟妹和我们家的莫侧妃长得还当真像啊。” 此言一出,原本闹哄哄的新房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皆想起两位亲王为着这莫四姑娘在御前起争执的传言,一时尴尬非常。 华阳转头瞪了一眼平亲王妃,暗道这人和平亲王一般不靠谱。 在旁的怡亲王妃见场面微凝,只上前隔了平亲王妃和莫欢的视线,挽了华阳胳膊,笑道:“哎呀,你们怎么把我给忘记了?” 怡亲王妃长着一张娃娃脸,形容娇小,撒起娇来也不失违和感。 按着周嬷嬷的科普,这怡亲王妃是继王妃,小了怡亲王好几岁,是去年底刚过门的。 这一番插科打诨之后,旁人又有心调和,场面到底恢复了刚才的热闹,谁也不去接方才平亲王妃那席话。 华阳怕平亲王妃再吐出什么冷场的话,和庄亲王妃对看了一眼,催促着一群女眷去前头吃席。 华阳和庄亲王妃发话,众女眷只笑着应是,一群人鱼贯而出。 莫欢抬头不经意间对上平亲王妃的视线,只见她嘴角扯出一丝冷意,莫欢心里暗自吐槽,夫妻两个还当真是有夫妻相呢。 等众人走了,屋里终于清静了下来,华阳也不去提方才那一茬,只朝莫欢笑道:“想来你也累了,我吩咐了厨房备了吃食,过会子就该到了。你身边虽有人,到底对这府里不甚熟悉,我在外头留了两个丫头,你若缺什么,只管喊她们去。” 莫欢笑着朝她微微颔首,恭敬道:“多谢长公主殿下。” 华阳笑睨了她一眼,打趣道:“现如今,也该改口了。”莫不是前头两次把这弟妹吓得太厉害了些,实在罪过。 莫欢闻言收了对华阳那点子畏惧之意,双颊飞红,低低地喊了一声:“大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78.婚礼(下) 因着华阳要操持前头事务, 不好在新房里多留,同莫欢说了几句话,便出了屋子赶到前面去。 莫欢见人走了, 不自觉得地抚了抚僵直的脖子。传家宝可不是那么好戴的,这大半天下来, 她的脖子都快撑不住了。方才坐床时怕人前失礼, 腰背挺得直直的,现在松了那根弦, 险些瘫下去。 南燕眼尖, 凑过去替莫欢轻揉着腰背。莫欢舒服得想呻。吟一声,余光瞥见屋角站着两个丫头,只好咽了下去,维持着方才端庄的模样。 那两人偷偷觑了自己一眼。见莫欢看她们, 连忙又垂下头去,不敢随意张望。 南燕得了莫欢的示意, 拿了两个荷包塞到两人手里, 咧嘴一笑道:“我叫南燕, 二位姐姐不知如何称呼?” 两个丫头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朝着莫欢恭敬地福了福身,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奴婢半夏(忍冬), 参见王妃。” 莫欢打量了一眼,两人行止规矩, 看着很是老实本分, 莫欢微微一笑道:“名字很好。你们两个可是家生的?” 稍大的半夏见女主子言语温和, 面容含笑,敛了心头的畏惧和紧张,福了福身回道:“回王妃话,奴婢两人是内务府按例分来的。刘公公挑了奴婢两个来伺候王妃。” 莫欢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话,见两个口齿伶俐,仪态大方,多少有些喜欢。待要再说,却见连枝领着两个丫头,捧着铜盆c巾帕梳洗之物进来。 南燕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替莫欢取下凤冠珠钗,连枝在一旁把莫欢手上的戒指手镯一一取下,两人手脚利索地伺候着莫欢梳洗。 半夏忍冬两人一时也插不上手,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在一旁帮衬着端盘递物。 待梳洗完,连枝又伺候着莫欢换上一套大红挑金绣牡丹常服。莫欢看了眼挂在一旁的霞帔,暗自舒了口气,这嫁衣也是够重的。 半夏见连枝南燕正收拾着莫欢的凤冠钗环,趁空捧了一碗茶盏递到莫欢跟前。 见莫欢温婉地朝她笑了笑,半夏才暗自舒了口气。王爷跟前向来不要她们这些丫头伺候的,好不容易被挑到嘉善堂,若王妃一个不满意,把她们退了回去,可就丢大脸了。 莫欢轻呷了一口清茶,抬头见周嬷嬷带着几个丫头婆子,送了一桌子的酒菜点心进来。 周嬷嬷一进门就朝莫欢笑道:“王妃,先用些东西罢。” 又打发了半夏忍冬去外头守着,若前头散了,再来报一声。 “嬷嬷辛苦了。”莫欢请了周嬷嬷在一旁坐下,捏了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小口,朝她笑道:“嬷嬷这会子原该在家里吃吃茶,倒替我这般劳累。” 周嬷嬷伸手替莫欢夹了一块糯米藕片,轻笑道:“姑娘说笑了,我总归也要有个去处,到姑娘这里倒是我的福气了。”自从应下薛氏和莫征相请,她进莫府在莫欢跟前又待了一个月有余。人后她也不称莫欢“王妃”,言语不自觉亲昵了几分。 周嬷嬷心态转换得很快,虽说她如今也是自由之身,可她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一个妇道人家截然一身,在这世道到底缺了个庇护。她也看中莫欢身上一股臻善之心。现下莫欢成了安王妃,若自己以诚相待,不说今后有无甚么大造化,至少少不了自己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见莫欢用得差不多了,周嬷嬷递过一杯茶水给她漱口。想起薛氏所托,周嬷嬷心里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字眼道:“姑娘今晚多少小心些,前头酒喝多了”她是未嫁之身,在宫里的时候,虽也在主子娘娘跟前伺候过,可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周嬷嬷向来会藏脸色,一本正经的模样反倒让莫欢万分不自在。 周嬷嬷多少也知道薛氏的担心,莫欢如今还青涩了些。这种事情,得长开了才知其中滋味。 莫欢呐呐地点头应“好”。想起昨夜薛氏那堂“速成课”,薛氏想来也是怕她“吃了亏”,红着老脸倾囊相授。走之前还不放心,塞了本小册子让莫欢好好琢磨琢磨。莫欢将将翻了几眼,暗叹古代的笔墨也是厉害,寥寥数笔也能把缠绵之事画得惟妙惟肖。 穿越前,莫欢做为一个时常犯犯污气的女汉子,虽说没吃过猪肉,倒也见过几头猪跑。 只是等她把小册子里的人换成她和净空两个,莫欢瞬间胀红了脸。 趁着周嬷嬷不注意,莫欢暗自抚了抚脸颊,心中忍不住自我唾弃,暗自叮嘱自己待会儿要矜持矜持。 还没等她做完心理建设,外头的忍冬就进来报了一声:“回王妃话,刘公公打发人来说,王爷过会子就到。” 忍冬话音刚落,外头就传几阵脚步声。 刘功打前,在帘子外朝莫欢问了声安,后头便有两个婆子扶着净空进来,把他安置在床榻边上。 一旁的连枝熟练地往两个婆子手里塞了两个荷包,两个婆子口里道了声喜便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 一屋子的人都悄悄打量着两位主子,刘功躬身笑呵呵道:“几位王爷押着主子灌了几杯酒。” 莫欢看了一眼净空,他闭着眼躺在大红喜被上,想是酒意上头,麦色的双颊也隐隐泛着红。莫欢见他似是低声咕哝了一句,又半睁着迷离的眼,眉梢舒展,朝自己扯嘴一笑,像是半大的男孩,见到心头之爱。 看来是醉得不轻,莫欢又想起他平日里不沾这个,一时有些担心前头是不是把他闹得太过了。 见莫欢蛾眉微蹙,刘功顿了顿:“已经给王爷用过醒酒汤,王爷那桌备的都是葡萄果酒,只吃了几杯。”只是他们家王爷酒量太差劲了,以前都不沾,今日想来也是万般欣喜,才任由几位王爷作闹。席上平亲王挑衅了好些话,自家王爷都好心情地应合过去。 莫欢朝刘功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 耳边一阵衣裳摩挲声,她转头却见净空已经坐起了身,半靠在床栏上,嘴角轻翘,狭长的凤眸在烛火里闪着难以言说的炽热,直直地盯着莫欢瞧,笑而不语。 在人前他何曾这般,莫欢被他毫不遮掩的视线看得脸颊发烫。 屋里几个丫头都垂下头不敢多看,周嬷嬷清咳一声,吩咐半夏忍冬去隔间备水。 见一个只直愣愣地盯着人瞧,一个又羞涩垂眸不敢言语,周嬷嬷心里好笑,只好上前朝净空福了福,恭声道:“请王爷先移步梳洗罢。” 净空淡淡地“嗯”了一声,见莫欢身旁的丫头上前要来扶他,一挥手,自己站起身来,晃了晃身子,引得莫欢担心地看他。 莫欢一抬头,就被他逮住了视线。净空朝莫欢咧嘴一笑,言语轻快:“你等等我,我一会子就来。”又顿了顿,似有眷恋,添了一句,“你别走。” 南燕连枝都低头忍着笑,帘子外的刘功仗着自己站得远,偷偷地退到门外边去,才笑得肩膀直抖,却不敢发出声音来。 见莫欢没应,净空也只杵着不走,站在床前目光悠悠地等着她说话。莫欢没法子,只好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现在她的脸恐怕要和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了。 净空这才放心地转身进了隔间。 屋里只周嬷嬷尚且能矜持住笑意,心里也替莫欢欢喜。看来坊间传闻不假,这安亲王爷对莫欢用情不浅。周嬷嬷在宫里这些年,哪里会不清楚,有宠无宠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用了真心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趁着净空梳洗的空档,周嬷嬷指挥着南燕和连枝伺候莫欢卸了钗环,又替她换了一身轻软的的大红中衣。 南燕连枝颇为忧心地对看一眼,她们两个虽未出嫁,也偶尔听起院里仆妇说起过,新婚夜新娘子可是很遭罪的。 周嬷嬷见两个丫头脸上颇有忧色,心里好笑,却不能明说,只催促着两人出去。 待屋里的人都走了,莫欢看了眼桌上的龙凤双烛,已燃了四分之一,耳边依稀可以听见隔间传来的哗啦水声,想到净空方才炽热的目光和待会子的要做的事情,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不住地深呼吸,却依旧紧张不已。 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颈间挂着的一颗紫檀佛珠,这是她从净空那串紫檀佛珠串上取下的母珠,想起他那日的情话,莫欢心里又是一股甜蜜。还没等她转移注意力,隔间梳洗声便停了下来,莫欢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又一阵乱跳。 她心里慌张,一阵口干舌躁,起身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刚灌了一杯,抬头就见净空一身玉白绫缎中衣,湿漉漉着一头及颈短发出来,莫欢这才知道他今日是戴了假髻,想来方才沐浴时把假髻卸了下来。 见他这副模样,莫欢心里的慌张散了几分,脸上止不住笑意,长得帅的人,当真是什么样的发型都能镇得住。 梳洗过后,身上的酒意褪了许多。净空一转过隔扇,就见朝思暮想的女孩站在桌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头发热,扔了手里的巾帕几个大步上前,走到她跟前,捧起莫欢的小脸,目光眷恋地细细地瞧着她。 “胭脂”他轻唤了莫欢一声,声音低沉缠绵,酥麻入心。似又不够,又轻唤了一声。 “我没走。”莫欢低低地应了一声,脸颊边是他干燥微烫的大手,两人呼吸微微交缠在一处,男人身上淡淡的水气透过薄薄地中衣,似是传染到她身上。 屋里只他们两人,莫欢虽是羞涩,却也不躲着他的视线,迎着他的目光,娇俏的杏眼里水光潋滟,眷恋之意不输净空。 现下已经迎她进门,净空心里没了那些规矩辖制,丝毫不克制自己心潮涌动,刚劲有力的手臂把人往自己怀里圈了圈,低头吻上女孩粉嫩的柔唇,仿若珍宝,细细地尝着。 莫欢在他跟前显得有些矮,双手搭着他宽阔的肩膀,在他怀里仰着头任他轻啄。 净空想起皇帝派人送来几本册子和野史,还有几位亲王昨日在他书房里说的那些荤话,不自觉吻得更深了一些,似有困惑地往里探了探。 轻缠之间,莫欢一个不防,被他卷了香舌。两人皆是一震,莫欢原想退开,净空似有所觉,大手穿过她细软的青丝,轻扣着她的后脑勺,不让她退却。 净空唇间淡淡的酒意似也熏醉了莫欢,唇舌交缠间轻轻溢出女孩一声娇软,莫欢目光朦胧地看了净空一眼,他脸上的迷醉和炽热让她发软。 见怀里的女孩似是要软了腿,净空圈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唇间的动作比得方才吻得更深一些。 她似要喘不过气来,净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柔软的唇瓣,因着一番摩挲,女孩的粉唇染上一抹艳丽的红,似有水光,看得他心头荡漾,又忍不住地轻啄着。 他发间的湿意汇聚成滴,落在莫欢圈在他脖颈间的细腕上。 莫欢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人稍稍躲开,见他的薄唇又追逐而来,莫欢连忙伸手捧住净空的双颊,嗔了一眼,言语娇软:“先把头发抹干了,不然要着了凉。”现下秋风已起,湿着头发可不好。 净空原打算点头应好,垂眸却见她两袖间的大红中衣,顺着动作滑溜而下,露出细白莹润的小臂和皓腕,引得他喉结不住地轻动。抬头见女孩杏眼桃腮,因着方才一番厮磨,带着一丝丝娇媚。 当真应了野史册上那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他呼吸间又是她兰花般的馨香,昨夜里看的图册里的两人立马换成了自己和莫欢。 净空一股热血上涌,幽黑眼眸被龙凤烛火一映,更热了两分。心中情思抑制不住,低头重重地吻了莫欢一下,道了声无碍,弯下腰用了些许力气便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床榻那边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79.花烛夜 净空把人轻置在床榻上, 目光灼灼地盯着大红鸳鸯锦被上的女孩。 他的视线太过火热, 莫欢有些难为情的撇开眼,小和尚要狼变的节奏让她实在招架不住。她半坐起身来,想同他说几句话:“我” 净空似是意识到她的闪躲, 跪坐在她身边, 伸手揽了她纤细的腰肢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你想说什么?”净空看着莫欢, 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呼吸间是女孩淡淡的兰香, 似是在等着她下面的话,目光却不住地往她红唇c粉颈和皓腕上流连。 想起她生辰那日, 一身夏日薄衫,露出细白的脖颈,随着马车晃动,看得他心头燥热, 却渴望而不可得。如今人在眼前,没了那些束缚, 身随心动,只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温热的薄唇却往她粉颈上去, 好一偿夙愿。 待见她脖颈间挂着那颗紫檀母珠, 心头一热。她来了, 那佛珠又可以成串了, 王府也有了女主人, 他心里也满了。那条玉白锦帕上的情话蹿进心头, 净空往她粉唇印了一吻,爱意更浓烈了许多。 莫欢在他怀里狠狠一个激灵,脖颈间的作弄忽轻忽重,他濡湿的呼吸轻拂在她耳迹,莫欢的手下意识地揪紧男人身前的玉白中衣。 人被他桎梏在怀里,不能退后,却只能往前。莫欢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偶尔他重了些,她咬牙忍住娇。喘,有时唇边抑制不住,时不时地要溢出一声娇软,引得眼前人手上游走的动作又重了几分。 莫欢半闭着眼,他手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中衣,熨烫着娇肤凝肌。她感觉温热在颈间流连许久,似有往下的趋势,心里有些害怕,下意识地低低喊了他一声:“净空。” 她喊得是他出家时的法号,宛如莺啼,亲密非常,让他心头发热,又生出几分禁忌之感来,净空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喟叹一声,暗恼自己太过急切了些。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再看了眼那绣着鸳鸯戏水的小衣,舍了隐约可见的那抹莹白柔软,安抚地往她唇上吻了吻。 桌上的龙凤红烛映得莫欢眼花,这才想起一个借口,在他耳边娇哼了两声:“帐子,帐子” 净空闻言轻笑一声,转身放下挑金绣石榴百子帐,床榻间比方才暗了许多。只是外头的烛火仍能透进些许光亮,被红帐一融,给帐内无端添了几许暧昧和浓情。 他回头一看,却见莫欢因着羞怯,半趴到里头去,他只能瞧见她飞红的侧颜和小巧秀气的耳朵。 刚才两人一顿厮磨,她的衣裳凌乱,一抹雪白的肩头露了出来,半遮半掩在一头黑丫丫的青丝和大红锦被间,更添了一丝旖旎。 净空心头发热,内心情。潮翻涌,他的胭脂似是注意他火热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小腿。 净空的视线随着她动,眼及之处,呼吸又重了两分。她的脚很小,轻搭在鸳鸯红被上,被衬得莹白润泽。裤管微微卷起,露出细细的脚裸,情人眼里出西施,净空觉得她哪里都好。 她半屈着小腿,背对着他躺着,疏不知这番动作,倒显出她后边的俏挺。 净空看得口干舌燥,不自觉地轻动喉结,目光微微上移,却见中衣掀起一角,想起她纤细的腰肢,他便不再克制,人往床榻里头靠了靠,又缠绵非常地唤她。 莫欢虽看不见他的样子,早就意识到他炽热如火的视线。想转身去看他,又觉得羞怯。 听净空唤自己,莫欢还未想好要不要应,背上就靠来一道火热。紧跟着腰间便蹿进一只作怪的手,不住地流连,颇有往上走的趋势。上头他又故伎重施,凭着本能,温热凑在她耳边颈间不住地游走。 莫欢在他怀里动了动,急喘一声,依着动作想要后退,因她背对着他,这番动作反倒是往他怀里钻。 她还未反应过来,人就被净空转了个身,两人又是额头抵着额头,共用着一个鸳鸯红枕。 还不等莫欢嗔他,净空又卷了她的丁香舌痴缠着。衣裳里大掌,触及之处皆是软玉温香,他没开过荤,心里也是紧张的,只能按着册子上的教导,轻轻揉着。到了后头,克制不住力道便又重了几分。 莫欢被他束缚在怀里,被他逼得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两人皆是情热,莫欢随意一个轻动,都能感觉到他的剑拔弩张。 虽是秋日,净空已经薄汗一身,中衣贴缚在身上,他起身不耐烦地扯了去,露出麦色的宽阔胸膛和有力的臂膀。想是常年在外云游,平日里又常练功,莫欢扫了一眼,依然可见几块腹肌,目光忍不住地又往下移了移。 莫欢心里一声惊呼,连忙伸手捂住眼睛,把飞红的双颊也遮了大半。只觉得身上一重,耳边是净空喘着的粗气,身上的衣裳却被慢慢地褪了去,她知道是怎么回事,紧紧闭着眼睛配合着他的动作。 净空见女孩羞怯地掩了脸,心里不像方才那般慌张,低头不断地在她眼敛c琼鼻和额间红痣流连轻啄着,似在安抚她,也好似在安抚自己。 莫欢觉得脖颈间一阵子酥麻,大手在颈后摸索了许久,莫欢才意识到细绳被人解了去。身上的凉意引得莫欢微喘一声,连忙半侧过身去。疏不知这般动作,两厢聚在一处,更引得男人情热非常。 他欺身而上,柔软与坚。硬两厢熨帖摩挲,两人皆是低声喟叹。 净空唇舌轻动,知道她还没有准备好,也怕自己伤着她,一番细细揉搓,引得她娇。喘微微,香汗点点,花露沽沽,才恋恋不舍地离了莹白柔软,卷了她的香舌缠着,要同她融合一体。 只是一碰到她,净空止不住头皮发麻,一个克制不住便歇了下去,被中一阵热烫和栗子花味。 净空微微一僵,见怀里的女孩目光迷离地看着他,显然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心头一紧,连忙又把她撩拨得浑浑热热,让她没心思去想方才那番丢脸的事情。 好在他年轻气盛,没多会反倒被莫欢的样子引得躁动非常,见她也适应了,索性一鼓作气,做了采花贼。 莫欢蛾眉蹙成一处,紧紧地圈着男人的脖颈,才能在漫无边际之中寻着一处倚靠。 莫欢心里也渴望着他,可是显然身体跟不上心理的步伐,眼泪顺从身体疼痛便冒了出来,下一瞬就被他薄唇吻去。 耳边是他低哑的呢喃,莫欢呜咽出声,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娇气,连连告饶,一声一声地唤着他“净空”。 原以为可以好受些,也不知牵动他的哪根神经,引得眼前人又是一阵挞伐。 迷迷糊糊记起薛氏教导,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眼前人一僵,止了动作,下一瞬被拥入一个火热的胸膛,唇上被人“报复”性地重重地吻了好几下。 莫欢娇气地直哼哼,埋在他的颈间抽泣,断断续续地娇嗔埋怨:“你怎么能这样,我都说受不住了” 见他似是又要剑拔弩张,下意识地要退开些。 净空圈着她不让动,虽说心里渴望,却知道自己方才太过了些,只不住地轻吻着她水汽潋滟的眼敛,娇艳艳的红唇,摩挲着她的细颈,口里拿着在书里学来的情话轻哄着她。 王府处处皆高悬着红灯笼,便是夜色里也掩不住喜庆之意。 周嬷嬷身上添了一件薄袄,坐在廊下,看着院中洒下的月色。两个丫头并刘功都守在院里,就怕里头有甚么吩咐。 偶尔里间传来一阵阵细细喁语和低低地轻泣声,两个丫头都颇是担心地互看一眼,就怕莫欢吃了亏。见周嬷嬷脸上无甚神情,又不敢轻易上前,只能暗自焦急。 后头的刘功瞧了,暗自转身憋着声气忍着笑。心里却替自家主子开心得不行。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想来日后也能时常见着王爷的好心情。 连枝抬头又看了一眼正屋里透出来的烛火,心里细细地数着数。心想若是数过了五百,里头再没动静,就求周嬷嬷去看看。 她刚数到四百一十九,就听里头的王爷沉声吩咐了要水。周嬷嬷给刘功递了个眼神,厨房里的婆子手脚利落地从侧门把水抬了进去。 连枝和南燕往隔间送着巾帕,趁机瞥了一眼里间的床榻处,只见真红百子帐已经放了下来,却时不时传出安亲王低声哄人的声音和自家姑娘的细语。 连枝舒了半口气,只是自家姑娘话里哭腔让她剩下的半口气舒不出来。 “我抱你去梳洗。”净空搂着莫欢轻声安慰,见她将将地止住抽噎,爱怜地执起她的素手,凑到唇边吻了吻。 “我不要。”莫欢睨了他一眼,立马拒绝,这种事情太羞耻了。 “那你走得动?”净空见她浑身无力娇弱非常的模样,听见外边她两个丫头的声音,顿了顿又问了一句,“还是你想让她们扶着你去。” 莫欢有些的气恼地往他唇上轻咬了一口,前者她的确走不动,后者她更排斥,这简直是要毁了她在两个丫头面前的良好形象。 净空见她这样,心中愉悦,难以克制地仰头一笑,见她恼了,才安慰地往她红唇上轻啄两下,当真怎么吻都吻不够。 净空捞起床尾的中衣,三两下便穿好了,又用一条薄被把莫欢紧紧地裹了起来,把她打横抱到后头的碧纱橱里。 周嬷嬷手脚利落地换过床铺,那两个丫头不经事,这种事情还是得她来。又细细地把一条落红喜帕收到一个描金雕花红木匣子里。见隔间备好了水,让几个丫头先出去,才朝碧纱橱里禀了一声。 莫欢整个人被包在薄被里,窝在净空的怀里,死死地揪着身上的被子不给他可乘之机。 谁知道以前一本正经的小和尚开了荤,耍起流氓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两人拉扯之间,听得外头周嬷嬷轻声回话:“王爷王妃,水备好了。” 莫欢动作一滞,又觉得一阵羞耻,忘了防备,作怪的大手便钻趁机了进来。她人微势弱,抵抗不得,没多会儿两人又凑在一处,唇舌轻缠。 周嬷嬷想是没听到人应话,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待听得一阵关门声,莫欢好不容易从他嘴里逃脱出来,抬手拍了拍眼前人,娇声求着:“我要沐浴”方才又是一身薄汗,黏腻腻地难受地紧,而且她真的h一ld不住了。 净空喘了一口气,凤眸里情。欲未褪,垂眸见她动作间薄被掉了一角,露出一抹细肩,上头散着些许红痕。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却忍不住低头又一阵轻咂。在女孩又泛泪之前,才抱起她出了碧纱橱,往隔间梳洗之处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80.你侬我侬 净空头一遭做这种事情, 坐在小木凳上,手里的动作轻柔,认真地替她擦着身子。 抬头见她眼皮晕上一层粉色,眸里还泫着淡淡的水汽, 想必是被折腾坏了, 软帕掠过她的娇柔之处,引得她嘶嘶出声, 潋滟的杏眼埋怨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动作又缓了几分,无端地生出许多暧昧。隔间里的烛火也点得通明, 莫欢红艳艳的唇看得他心头发热。 莫欢身上酸疼得不行,也累得不行,靠在浴盆内,半睁着眼见他似又凑了过来。身子连忙往水里沉了沉, 方才露出来的雪肩也掩在水面浮着花瓣之中。她摆了脸色怒嗔道:“你若再来,我可不依了。” 她努力装着防备的模样,声音却止不住一股媚意。引得净空朗声笑了起来, 他挑眉笑看着自己的小妻子, 他的身体是想,可他也不想让她难受。知道她娇气,若她不得趣,这种事情便也没了意思。 净空伸手抚了抚莫欢的脸颊, 目光温柔, 莫欢险些溺毙在其中, 耳边只听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莫欢这才知道误解了他, 怪只怪他方才的眼里的情。欲太过赤。裸,哪里还有以前那般淡然模样,若他再来一遭,自己肯定受不住。 秋日里天凉,盆子里的热水没多会儿便成了温水。净空怕她冷着了,直催促着她起身。 虽然方才坦诚相见过,莫欢到底不适应,接过他手里的大巾帕,哀求着他出去。 净空挑眉看她,显然有些不乐意,刚才抱她进来,她抖得如筛糠一般,自己都担心她跨不出浴盆。 莫欢连声保证,表示自己一个人能行。 见小妻子脸上的红晕没有褪过,知道她是羞怯。只好妥协,点了点头转过屏扇,却站在屏扇外守着她。 莫欢转头看着屏扇处透过来的一道人影,心头温热,又有些紧张,就怕他一时兴起又绕了进来。 净空站在屏扇外,听得里头一阵哗啦水声,知道她是起身。他喉结轻动,身体炽热,很诚实地做出反应。却克制地握了握拳,留心着里面的动静,就怕她腿软跌了跤。 莫欢用着大巾帕下拭干净了身上的水。抖着腿,忍着腿间的疼意,轻移几步,伸手拿过放在一旁衣裳。 连枝方才又替她拿了一身蜜合色细棉中衣,很是贴心地又放了一件月牙白小衣,绣的是并蒂莲,莫欢知道,这是新做的。 衣裳摩挲过胸前,她忍不住嘶了两声,垂眸去看,一定是他情热时动作太狠了,抑或是她太娇气了些,那处泛着不同平常的红艳。 莫欢忍着微痛,抖着手要去系背后的细带,不知为何,系了两次都没系上。心里生出一股燥意,下一瞬手里的带子便被一双微烫的大手接了过去。 莫欢动作一僵,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把裤子先穿了起来,不然丢脸要丢大发了。 眼前是一片雪背,颈间偶见红痕。净空虽是渴念,知道她有些害怕,只暗自忍着。伸手拿过一旁的上衣,细细地替她穿上,又转到她眼前替她系上衣带子。 见小妻子垂眸不敢看自己,净空心中柔软一片。捧起莫欢的小脸,眸光里爱意满满,却掩了欲。念。 莫欢仰头迎着他的视线,净空俯身在她额间的红痣上落下轻吻,还没莫欢反应过来,他依旧打横把她抱起来。 床榻上方才铺被已经换过一道,净空把她轻放在床上,拉过一床被子,替她掖了掖。哄着她睡觉,起身欲往隔间走,却被莫欢拉住了衣角。 “你要去哪里?”莫欢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她看得出来,他还忍着。 净空顿了顿,似是察觉到她心情,转头朝她微微一笑,执起她的素手凑到唇边吻了吻,安抚道:“我去沐浴。”又挑眉逗她,“你想陪我去?” 莫欢随即胀红了脸,急急忙忙地抽回了手,收到被子里头去,嗔了他一眼:“我才不要,你快去罢。”说完,又转身埋进被里,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听得身后男人一声轻笑,莫欢粉颊微烫,不自觉地往锦被上捂了捂,任由被上微凉轻慰着脸颊。没多会儿,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隔间又响起依稀水声。 莫欢忍不住去想方才帐中的火热和旖旎,顺带着把身上的酸疼之意也回忆了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她都不曾歇过,悬了好几天的心也终于安稳了下来,人才显出一丝疲惫。眼皮越发重了。 约莫一盏茶时间,她连人带被被搂进一个健壮的臂膀之中,下一瞬,被子被扯了开,背上靠上来一片微凉的胸膛。两人挨在一处,又变得火热起来 莫欢腰间抵着一个东西,引得她不安地动了动。还来不及担心某人儿狼变,却被他转过身子,颊边又轻落了一吻。 净空轻抚了抚怀里人的背,低声哄着她:“睡吧,我不动你。” 虽然脸颊处的轻吻不断,莫欢却万分信赖,伸手圈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前,听着他匀速而有力的心跳,一阵心安。 净空见怀里的小妻子沉沉睡去,满眼眷恋地细细看她。 他庆幸许多事。庆幸当年是自己救了她,也庆幸自己听了师父的话,提前两个月回佛音寺,方能在莫家进香时碰上她。也庆幸皇帝把他安排到吏部行走,方能与她父亲有公务往来,才能再见上她。 眸光之处,隐约可见她原先嫩白的颈间染上几道红痕,慢慢没入衣裳里间。净空心头微动,下意识地伸手去探,碰到娇软时,却见小妻子蛾眉轻蹙,哼哼了好几声。 净空剑眉一拧,大约知道其中因缘。起身去拿了一小盒子药膏,趁着莫欢睡得迷糊之际,轻手轻脚地替她把上下两处娇嫩都上了药。 把小药膏放在枕边,净空抬手拭了拭额角的冒出的微汗,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苦笑一声,当真是件折磨人的美差。 见她睡得一脸不觉,净空复又躺下,把人揽进怀中,贪恋地索了好些兰香。才抱着软软的小妻子沉沉入睡。 第二日一大早,外头的仆妇下人都已经活动开来,经过嘉善堂正房时,却都放慢了脚步不敢大声。 连枝南燕守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的。原想着要喊两位主子起,周嬷嬷却笑看了两人一眼,道:“进宫请安的时辰是己时。”现在还早呢,刘功昨夜就同她只会过了,原本是辰时进宫,想来是宫里人体贴,才往后延了个时辰。 正房屋里,静悄一片,只是百子帐里偶尔传来几声低低微喘。 晨光依稀却透不进帐帘,里头依旧微微昏暗。 莫欢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又落入狼口。两人身上的中衣早就散了开,她颈间的细带又被人解了。 净空经了昨夜那一回情。事,动作仍有些笨拙,却比昨夜熟练了许多。低头地吻着她的红唇,趁着她不备,便探了进去,卷了她的舌头细细吃着。被下的手不住地作怪,上下游离。触手软玉温香,遇着柔软之处,忍不住多滞留了些许时光。 莫欢睡了一大觉,多少恢复了些力气。香拳一握,轻轻地垂了垂男人的肩膀,却被他反手捉在手里,身上覆上一道阴影,腰间抵上威胁。 她身子还疼着,虽然没有昨夜那么厉害,却把疼意最大化。莫欢早把昨日那些欢愉扔到脑后,这副身躯到底青涩了些,受不住他那般火气,下意识地带了些许惧意。 莫欢一边被他吻着,一边娇气地直哼哼,趁着他薄唇往下走的空档,身子狠狠一抖,扮起可怜来,伸手抵住他赤。果的胸膛,眼里挤出一泡眼泪,娇声道:“我疼呢” 男人的动作没停,待到那抹莹白处,想起昨夜抹的药膏,试探地伸手揉搓着。 这下莫欢是真的有些疼了,连眼泪都不用挤,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牵扯到那处更疼的地方,心中微微一怒,又娇声喊疼。 净空身子微微一顿,安抚地吻了吻她微肿的红唇,埋在她颈间喘上一口气,把身上的力道半压在她身上,任由她感受自己的渴望。下巴不住地在她颈间磨蹭,刚冒出来的胡渣引来一阵酥麻。 莫欢低。吟一声,眼前人止了方才火热的动作,她稍稍舒了口气,心中眷恋,伸手抚了抚净空的短发。 却见他撑起上半身,探到床头处,拿过一个药膏盒子轻轻打开,温声道:“上下药,以后就不疼了。” 莫欢见他指尖沾了淡绿色的药膏,伸手要往自己胸前探。吓得她连忙掩住衣裳,粉颊烧红,哆嗦着声音道:“我自己来罢。” 伸手要去拿药膏,却被他躲了开来。人吃不到,美差若又丢了,可不是亏大发了。就算折磨人,他也想自己受着。 “那我不抹了。”莫欢见他坚持,坐起身来,一边揪着衣裳,一边要往旁边退开。 还没挪动几寸,就被他揽到怀里,净空一脚屈了起来给她做靠背,一脚轻压着她的小腿,左手去拿开她揪着衣裳的手,低头密密地吻着她,一边轻声哄她:“一会儿子就好。”沾了药膏的手趁她顾不上时,往她泛疼之处轻抹着。 莫欢红着脸闭着眼睛不敢看。见他好不容易抹好了,连忙把小衣系了回去,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 谁知他轻声一笑,压着她小腿的脚却轻轻隔开她的腿,环着她的肩膀,伸手又沾了药膏,往下又探去。莫欢唬了一跳,想要挣扎,却又被他辖制住。 知道他打着什么以为心思,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低声求饶,只说自己不疼了。 净空当然不信,昨夜他细细瞧了,知道自己情热冲昏了头,不小心伤了她。哪里能好得那么快,定要再替她上了药才能放心。 见小妻子眼角又衔着泪珠,低头吻去,不住地拿话哄她,趁着她慌乱之际,手上利索地替她上药。只是内里之处到底艰涩难行,一人咬着唇低声抽泣,双颊潮红,一人又额角汗珠直冒,约莫两盏茶时辰,好歹把药给抹好了,净空一眼把手里的药膏扔到一旁,细细地替她穿回衣裳。 莫欢从未觉得时辰这么难挨,又觉得眼前人似是变了模样,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膀,反倒疼了自己的牙。心里一阵委屈,拿着指甲,又狠狠地挠了他的臂膀一下。怒嗔道:“你怎么怎么变得这么坏了。”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小和尚了。 净空臂膀一疼,却任由她撒着气。他没变,他一直顺从心意地想对她好。以前是他下意识地克制,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内心。现如今人都在跟前了,只想对她更好。 净空将女孩箍在怀里,口里却低声认着错,趁着她不备又偷了好几次香。 莫欢被他的无赖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到底不是真的怪他,只是心中羞怯,被他逼急了。 “下回我自己来。”莫欢在他怀里娇娇地哼了两声,只听净空胸膛处传来一阵闷笑声,后面又低低地应了声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81.见礼 芙蓉帐暖, 外头的龙凤双烛早已燃尽。 经了方才那一遭, 莫欢又被净空惹得浑身热烫。她恼羞成怒, 索性埋在他怀里装了鹌鹑, 不去看他幽黑凤眸里流光溢彩。只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他的话。 净空怕她真恼了,不敢像刚醒时那般肆意。只搂着她, 一边把玩着她柔软的青丝,一边轻抚着她的背。莫欢不知不觉中又睡了一小刻的回笼觉。 外头的天渐渐大亮, 周嬷嬷看时辰差不多了, 才让连枝请示里头两位主子。 几个丫头捧着梳洗之物, 在外头又候了一柱香时间, 才听得里头王爷叫人。 周嬷嬷一进屋就见两人坐在床榻边上,安亲王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笑看着王妃。只是莫欢脸上淡淡的,也不去看身旁的人。可两人脸上的春情却是遮掩不住。 连枝南燕见莫欢这般心里直打鼓,周嬷嬷好笑,姑娘这是臊上了。连忙给丫头们打了个眼色,请了两位主子梳洗。 南燕一边替莫欢挽发, 一边不住地偷偷打量着自家姑娘。 唇上明明还没有点口脂, 却比点了的更红艳。眼敛微肿, 眸光潋滟,带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媚意。 南燕想起方才伺候莫欢梳洗时, 她脖颈间的点点青淤和红痕。南燕这才后知后觉地有点明白, 自家姑娘为何一夜之间就能变了许多模样。 出神间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些, 南燕见莫欢看了自己一眼, 连忙掩了心头那些七七八八的猜测,没多会便把高髻挽好了。 莫欢一早上就被两个丫头看得万分不自在,只能装假淡定。目光却忍不住透过妆镜去看净空那里的动静。 他早早地换好了衣裳,坐在后头等着她梳妆,好一同用膳。 方才刘功在隔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替他戴了假髻。现下他一身降红五爪金龙亲王服,腰间系着一条嵌玉腰带,头上束发玉冠,剑眉入鬓,风流倜傥,俊美无俦。 他微靠在椅背上,轻呷了一口清茶,似是觉察到莫欢在妆镜里的目光,对着她梳妆的背影轻扬嘴角。惹得莫欢连忙撇开视线,不敢再多瞧他。 因着今日要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帝皇后,需得隆重才可。 连枝按着周嬷嬷的指点,替莫欢换上一身正红镂金牡丹蜀锦王妃仪服,髻上簪着五凤朝阳红翡滴珠大头钗,额间又嵌上赤金宝钗花钿,与那胭脂红痣相得益彰。 莫欢对着妆镜抚了抚鬓发,引得头上珠钗和耳边金累丝嵌红宝流苏耳环不住地晃动。还没等她感叹东西太重,连枝在她颈间又添了个赤金盘螭缨络圈。 莫欢内心自我开解,昨天那副行头她都能戴一天,这么点东西更不在话下。 等她梳好了妆,净空也不避讳屋里的人,眼中笑意满满地看着莫欢:“这样子很好看。”以前她打扮清丽,现下一副盛妆,更添了端庄明媚。不管怎么样,她在他心里,总是好看的。 莫欢当下就红了脸,见几个丫头垂头憋笑,偷偷地娇嗔了他一眼。她再厚脸皮,被他当着丫头的面这般夸,总会脸红的。她心里思忖,以后让他偷偷夸她就好了。 净空嘴角微扬,见她愣着,上前牵了她的小手去用膳。 等用膳的时候,莫欢都不敢随意乱动,就怕头上的珠钗支撑不住掉了下来。 莫欢将将扫了一眼膳桌,除了粥点,旁的菜皆是素的,想来净空还俗后还是依着以前的口味。 她昨晚上吃得不多,又经过那番激烈运动,早已饥肠辘辘,眼前便是素的,也觉得让人食指大动,比得平时还多用了半碗红豆粥。 待两人漱过口,却听净空吩咐了刘功一句:“让厨上好好记记王妃的口味,若做不好,便换了人罢。”他话里淡淡的,不悦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他吃食素淡,可没想着让她也一起这般随意。若把人养瘦了,先不说岳母对自己会是个什么脸色,他自个儿也会心疼。 刘功连声应是,给外头守着的小内侍打了个眼色。暗叹这府里的有些人,已经散漫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还当王爷还是以前那个好说话的王爷不成,现在王爷遇着王妃的事儿,那都是不好说话的。 莫欢原想说自己用着尚好,可想到日后自己的饮食水平和幸福指数,默默地把话吞回了肚里,况且人前也不好拂他的面子。 周嬷嬷在一旁看着心里欢喜,能在这些小事儿上面替姑娘想着,想必是真的用了心的。 因着安亲王府离皇宫近,净空只提前了半个时辰,才牵着莫欢登上车轿,慢悠悠地往宫里去。 今日用的马车比净空平日常用的更华贵几分。莫欢坐在车里,眼及之处皆是描金绘彩,坐榻之处就是睡一个人也嫌宽敞。她抚了抚坐着的挑染缠枝团花锦垫,默默感叹一番古代的土豪生活原来是这般模样。 莫欢伸手掀起锦帘一角,隐约可见朱红宫墙。离着皇宫越近,她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从离宫到成婚,半年时间不到。那日太后凌厉和坚决的模样,她仍记忆犹新。莫欢不傻,她知道里头恐怕有政治利益的交换,不然李冬暖也不会入宫,更不会一入宫便封四妃之一。 思及此处,莫欢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净空。他回宫也就一年,短短一年,他早不见了原先那股肆意,沾染了俗世间许多情愁。眉宇间也添了许多威严。 莫欢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功夫才让李家和太后点了头,也猜不出他在其中费了多少心神。比起自己,他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付出。 她的目光里情绪太多,净空一时读不完,却也察觉到她的不安和愁绪。人往她身边又靠近了两分,伸手把她纤纤素手裹进掌心,朝她微微一笑,温声安慰道:“你莫怕,旁的一切有我。” 他掌心的温热让莫欢心安了不少,她垂眸把玩着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不怕。” 虽然莫欢和太后之间横着那道不愉快的记忆,可今天太后好似忘记了那日她发的火,在人前给小儿子做足了面子。 莫欢给她敬茶时,她也不端着,和颜悦色地接了过去,又赏了许多贵重的东西。 待给太后c皇帝皇后敬过茶,净空领着她和皇室宗亲一一见过礼。 几位亲王妃昨日在新房里她都见过,平亲王妃态度依旧怪异非常,平亲王虽无甚言语,却对着莫欢和净空两人笑得意味深长。 莫欢心头没由来一阵厌恶,净空淡淡地瞥了他们夫妻两人一眼。见莫欢行过礼,便领着她往怡亲王夫妇跟前走。 在场的同辈里,净空最小,莫欢倒饶了许多见面礼回来。那些亲王的孩子都没有进宫,太子和几位皇子还在南书房念书,莫欢只见到了明珠公主。 小女孩粉粉嫩嫩,十分招人稀罕,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糯糯地喊了一声“九婶婶”,直把莫欢的心给喊化了去。 她想上前把小女孩抱进怀里,重重地亲上一口,只是还有许多人在场,莫欢只能把依礼把一整套羊脂玉十二生肖递到小女孩跟前。 见她似是十分喜欢,莫欢心里也是欣喜。 午膳自然要留在宫里用的。女眷的宴席设在寿安宫,方才见礼的时没见过的宫妃也一并出席。 莫欢被安排坐在皇后下首。对面是李冬暖和李贵妃,用膳时她偶尔觑了了对面姐妹两人一眼。 李贵妃禁足令在李冬暖进宫时便解了,比得莫欢上次见她,李贵妃身上的张扬明艳似是收敛了许多。 李冬暖依旧是一副高雅清淡模样。姐妹两人仅隔着短短之距,却不曾说上一句话,似乎给对方一个眼神都嫌多余。 莫欢看着都觉得尴尬,席上其他女眷似是习以为常,亦或者和她一样,在一旁暗自窥探。 莫欢不经意间对上李冬暖的视线,只见她对着自己扯出一个微讽的笑意,眼里似有轻蔑。莫欢不由得一阵恼怒,现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都挺讨厌李冬暖的。心中不愉,脸上依旧挂着笑,只当没看见似的淡淡撇开了。 一旁的李贵妃似有所觉,对着上头几人笑道:“臣妾初见安亲王妃时,就觉得她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难怪引得安亲王心魂牵梦绕,旁的都不要,只求她一人。” 席上众人下意识去看李冬暖,谁都知道,李贤妃是曾经内定的安王妃。 李冬暖脸色一沉,自打自己入宫,她和李贵妃之间愈发不合。 皇帝至今也只召她五回,每回还没等她倾述浓浓情思,李贵妃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引得圣上撇了自己去看她。现下被她当众挑衅,心中怎能不恨。 李冬暖又看了一眼眉眼间难掩媚意的莫欢,俨然尝过人间欢愉的模样,又想到现如今自己的有名无实,心里有不平,又有厌恶。 即便她不愿意嫁给那个和尚,可当时被拒绝时的羞辱感依旧记在心里。她对莫欢原就不喜,两厢加在一处,对着莫欢愈发没有好脸色。 李贵妃似是嫌火不够大,说完又执起酒杯朝莫欢遥遥一祝,声音妩媚婉转,诚意满满:“当真看的我好生羡慕呢!” 莫欢知道她们姐妹两个有龃龉,自己无辜地被当枪使。心中把李贵妃划到和李冬暖一类去,只执杯回敬了,装了脸红不搭话。 太后觉得大侄女愈发不懂事了,姐妹两个不懂得一致对外,反倒窝里横。太后脸色不好,席上几位太妃和华阳长公主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好歹把这桩事情扯了过去。 待用过午膳,太后留了几个女眷说话。莫欢作为新妇,只要任由几位太妃和妯娌打趣,适时地红下脸表下态就好。 众人说笑了几句,太后执起茶碗轻啜一口,对着莫欢笑的一脸慈意:“九儿刚开府一年,人多眼杂,你年纪又小,府里若没个稳重的,恐怕镇不住那些个下人。” 说完朝崔嬷嬷示意一眼,偏殿就进来个中年嬷嬷,太后指着她对莫欢道,“这个是容嬷嬷,她资历老,最懂得调。教下人,你先用着,等把府里那些人整顿好了,再把她送回来就好了。” 席上众人神色各异,看笑话居多。这镇山太岁若带了回去,安亲王府里就明晃晃放着太后的一双眼睛。请神容易送神难。以后这安王府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到这小小的安王妃做主呢。 太后这番言语,是容不得莫欢拒绝的。太后给小辈府里送个人,送的不是美人,只是帮忙打理府中事务的嬷嬷,莫欢若是不接,就是她这个做儿媳的脾气大了。 殿上静默片刻,太后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对面的皇后和华阳长公主连忙拿眼示意她,莫欢不好再耽误,起身硬着头皮朝太后恭敬地福了福身,强自笑道:“臣妾多谢母后。臣妾人小不知事,有了容嬷嬷,想来也能便宜许多。” 太后见她恭敬地应下,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小儿子选妃一事,终究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在她心里,莫欢只是个庶子小官养出来的女儿,原就没多少见识和风度。又因着李家一事,对莫征的不喜也加到莫欢身上,自然不想让小儿媳妇过得太舒坦惬意。 按着她的意思,原该再往府里送两个年轻貌美的,只是他们两个才刚新婚,她不好明晃晃地打小儿子的脸,只好先过了头两个月再行事。 太后又让容嬷嬷给莫欢行礼,几句笑谈间殿上又恢复方才的热闹。 莫欢看了一眼脸上肃穆的容嬷嬷,心里苦笑,若是再来个桂嬷嬷,就能凑成黑白双煞,也不妄她每个暑假都陪着电视台重温一遍还珠格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82.操心 下午净空来寿安宫接人的时候, 一进殿就搜寻莫欢的身影。见她坐在一旁,杏眼含笑, 听着太后几人说话, 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殿内除了华阳和皇后, 其他的后妃和太妃都各自回宫了。几位王妃府中各有事务, 略坐坐便也出了宫。 净空不咸不淡地给太后请了个安, 待要在莫欢身边坐下, 这才发现她身后除了陪同进宫的周嬷嬷,又添了一个脸生的人。 他剑眉一拧, 见这阵仗, 大约能猜到太后方才趁着他不在,又往府里送人了。想起府里东北院里那一起子还没送回去的人, 心中的不奈又深了一些。 容嬷嬷见安亲王看她,笑着朝他行礼问安,心中却是一凛。她心里清楚的很, 太后和安亲王母子两人关系疏远, 自己这番进府恐怕落不着好。 净空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眼中的不悦莫欢一眼便瞧了出来。 莫欢知道, 他的情绪是冲着她身后的容嬷嬷。她清楚太后此意不善,可做为新妇,自己总归要表现一下良好的态度。 遂起身朝他福了福,脸上装得无辜, 对着丈夫笑得一脸诚恳道:“母后想的周全, 念我年纪小, 便把容嬷嬷给咱们府里,帮我管管府里事务。这样子我也能偷个小懒。” 太后见她说话乖巧,稍稍满意了些。 净空嘴角轻轻一扯,看了容嬷嬷一眼,朝着太后淡声道:“儿臣多谢母后替王妃想着了,容嬷嬷若能进府,正正好帮儿子管管上次送进来的那些个。王妃好性儿,恐怕压不住她们几个。” 怎么听起来这么讽刺,完全不像是在道谢。莫欢忍不住转头去看他,她多少知道些净空同太后母子两人龃龉,可现在这副情形,完全比她想的更冰点一些。 太后闻言脸色微微一沉,她往安王府里送了好几次人,环肥燕瘦,哪个不比那丫头强,就盼着小儿子能开窍。 他倒好,直接放在一旁不闻不问。几个有心眼的,买通了下人要同小儿子来个偶遇,没成想小儿子倒是轻松,直接把人拘到院子里,发了几本经书让人家日夜诵读和抄写。 好不容易等他开了窍,却一心想娶小官之女,为着这个还帮着皇帝对付李家,以此来要挟她。 思及此处,太后不由得有些气闷。既觉得小儿子枉废了自己一番苦心,又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对不住他,从小不能看顾他,难怪他会心存埋怨。 可她又不能直言自己送容嬷嬷入府,是为着去给他们府里管大事的,好压一压新妇的气焰。 转头见莫欢坐在净空身边,垂目敛眉,俨然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太后心中越发不喜。若不是为着她,小儿子也不会对着自己做出那么多忤逆之事。 皇后和华阳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姑嫂两人对看一眼,皇后不好说话,华阳却说得。 华阳起身对着太后撒娇道:“母后果然最疼九弟,见天就怕他府里的人不够用,怎么没想着我府里也没个稳重靠谱的人。” 又悄悄瞪了净空一眼,这个弟弟也是让人不省心的。 太后瞥了一眼华阳,笑骂道:“你府里伺候的人还不够多?”又转头看着脸上淡淡的小儿子,只好软了声道:“既把人给了你,你要怎么使唤是你家的事儿。母后不过看着你媳妇年小,怕她掌不住那些个下人,才想容嬷嬷在一旁帮衬帮衬。” 太后顿了顿,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云淡风轻道:“你们若是嫌我烦,大可把容嬷嬷留下就是,寿安宫难不成还少她一口饭不成?” 话到这种地步,莫欢哪里敢不应下,看了净空一眼,起身对着太后笑得一连诚恳:“母后折煞臣妾了,王爷方才也说臣妾恐怕震不往那些个人,好不容易要进来个容嬷嬷,母后若是再把人收回去,臣妾可怎么好?” 又转身看了一眼坐在椅子的男人,福了福身道:“王爷您说是不是?” 净空抬头对上莫欢的视线,见她眸光微闪,清楚她为难的境况。心中暗恼方才应该早些把人接回去,只好点了点头,这件事算是定了下来。既然说了任由他们派遣差事,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太后见他只听媳妇的话,心中气恼,又隐隐有些泛酸,脸上不奈地朝殿里几人挥了挥手:“哀家累了,你们几个也赶紧回去罢。” 太后发话亲自赶人,净空几人顺话行礼告退。崔嬷嬷见他们出了殿,上前替太后轻抚着后背顺气,柔声劝慰道:“太后也是知道,殿下他最好静的。府里人那般多,自然不喜欢。” 他哪里是不喜欢,他是怕自己的媳妇被她这个恶婆婆欺负了去。太后心中暗自思忖,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小儿子心中从来就没有她这个娘。想到这里,太后心里又是一阵自苦。 崔嬷嬷似是察觉到太后的心思,柔声开导道:“奴婢瞧着,安王妃出身虽说低了些,但是看着是个心思正的,若有她在旁劝劝王爷,想来也能把王爷的心思正回来。”若是太后和她多亲近亲近,有何不可,婆媳之间好的也是正常不过的。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难不成自己要去讨好自个儿的媳妇?太后一生荣华,脾气又硬,若为着这个,万万是低不下身段的。自己的儿子自己来哄,轮不到她个丫头在一旁说三道四,若没她在旁,说不定还更好些。 男人的心最是善变不过的,现在是小儿女间的情热,哪天等小儿子开了窍,偷了鲜,自有把人抛开的一天 ,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等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莫欢才暗自舒了口气。 脑海里把今日之事细细回想一遍,越发觉得那些太妃和宫妃们是后宫里磨成的人精,一个个话里有话,亦或是话里藏刀,虽说大部分不是针对她的,也听得她万分心累。 好在华阳和皇后偶尔帮衬两句,自己还是新妇装装傻,好歹混了过去。 “怎么了?”净空见莫欢愣愣地暗自出神,伸手圈住她的纤腰,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又摸了摸她的手,细细嫩嫩的,就是指尖有些凉。 两人挨得很近,他掌心的热度渐渐捂暖莫欢的手。 “没有。”莫欢摇了摇头,一边摩挲着他掌心里的茧子,一边不住地在心中揣摩着他对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和想法。 净空见她依旧神思不凝,剑眉微微一拧,凑到她眼前,言语温柔:“方才我不在,可是吓着了?” 莫欢闻言瞪了他一眼,双颊微鼓:“我哪有那么胆小。”用着指甲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她哪有那般不经事,都成了他的妻子了,若不拿出些气势来,无端地被别人看轻。 她的反驳惹得净空轻笑不已,他心中的愧疚稍稍淡了些。原先用过饭,他就想接人回府,可皇帝召他们几人议事,莫欢又是第一次以亲王妃身份入宫,自己不能防备得太过明显,让她在人前失了礼。 莫欢抬眸对上净空清亮的凤眼,眼前人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眸光温柔看着自己,和寿安宫里那个清冷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他对着太后,没有儿子对母亲的眷恋和敬仰,没有臣下对上的恭敬。若是有怨,也是正常不过,可他不是怨,而是一种有言难语的克制,所以用了冷漠来掩饰。 莫欢看不懂,也不敢问。她想起那个对着金禄墓碑流泪的小和尚,暗自把疑虑深埋心中。她的小和尚那么勇敢,却也有脆弱的时候。 净空见她蛾眉微蹙,眼中隐隐有些忧虑,只当她是在担心要进府的容嬷嬷。毕竟在旁人看来,容嬷嬷完全就是太后在安亲王府的化身,上次她在寿安宫被太后恐吓得不轻,害怕担心也是正常不过。 “容嬷嬷的事不用担心,有我在,你莫怕。”净空低头吻了吻莫欢已经温热的指尖,见她耳垂微微泛粉,杏眼娇俏地看着自己,他方才在寿安宫的微郁一扫而光,嘴角微扬,低声安慰,“你只需安心做我的妻子,不必为着这些琐事操心。” 他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磁性,引得莫欢耳鼓酥麻不已。他的话仿若一杯热茶,烫得她心口发热,莫欢直直地望进他幽黑清亮的凤眸,声音微哽却万分坚定:“我既然做了你的妻子,也不会让你为着这些琐事替我操心。” 感情是相互的,他许自己安稳和爱护,自己能做的,就是以真心换真心,给他一片心安。 女孩声音轻柔,方才那些话却一字字地印入净空的心头。他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欣喜地在小妻子白嫩地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下。 莫欢被他弄得有些羞涩,可眼眶却忍不住酸胀。怕自己红了眼惹他担心,连忙垂眸,伸手圈着他的劲腰,把小脸埋在他宽阔安稳的胸膛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孩子气的动作引得净空闷笑一声,他胸膛微微震动,莫欢耳边的心跳又快了两分。 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耳迹,吹得莫欢耳边的碎发轻轻瘙,痒着她的脸颊,红晕从耳垂蔓至双颊。 耳边是车外的轱辘声,马车微晃,两人呼吸间微微磨蹭碰撞。莫欢心中羞怯,想坐直起来,这时车轱辘想是遇着某个小低坑,引得马车微微一震,她还没坐稳,人却往他怀里更靠近了两分。 秋日的衣裳虽是厚了些,净空仍能隐隐感觉到胸膛陷入一片娇软,想起昨夜的旖旎,他神思微晃,圈着纤腰的手臂微微用力,莫欢就轻巧地落在他的腿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83.温情 一连串动作让莫欢轻轻“呀”了一声, 又怕外头人听见, 连忙把声音咽了下去。 因着马车晃动, 她下意识地把手搭上净空的肩头, 寻找着倚靠。等腰上被他双臂微微圈紧,莫欢才意识到自己现下是坐在何处。她微微挣扎着想起身,只是腰间的手臂缠得有些紧,她动不得。 抬头见净空盯着自己直笑, 莫欢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杏眼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你吓着我了。”看着他以前一副清心寡欲地模样, 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这么多小心思。 小妻子言语娇软, 目光明媚流转,唇上红艳艳的, 看得净空心中微微荡漾, 他年轻气盛,又心慕她, 身随心动。低低地应了一句她的嗔怪,垂头就在她柔软唇瓣上偷了一个香。似是不够, 见她羞怯地微闭着眼, 又忍不住轻啄了好几下。 他动作轻柔,忽有忽无, 莫欢被他惹得双颊烧红, 虽是羞涩, 连忙睁开眼, 迎着他炽热的目光,想找个借口脱开身去,却瞥见他薄唇上隐约可见一抹淡淡的红色。 那是她早晨抹的桃花口脂。 “哎”见他又凑过来,莫欢连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从袖里抽了条水红绣帕出来,抬手给他轻轻拭了拭,也没多想微微埋怨道:“我的口脂都快被你吃光了。”若他这副样子下车,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在车里做了什么坏事。 这话香艳非常,净空下意识低头去看她柔唇,因着昨晚上一番厮磨,她唇上红艳艳的,今早晨只淡淡地涂了一道口脂。现下虽被他吃了许多,依旧掩不住娇艳。方才他在小巧唇珠上吻了好几下,上头的胭脂比得两旁更淡了些。 他越看越是心热,见莫欢探身去拿茶壶,往绣帕上沾水。莫欢手中的绣帕还没到他唇边,手就被他包裹在掌心。 “还有些,我替你一起抹了去。”莫欢听他低低咕哝了一声,她还没领会过来是什么意思,背上就抚上一个大掌,她顺着力道,人就往他怀里靠近了几分。 莫欢抬眸看他,却见他又低下头来索香,先前是轻啄,现下当真是吃了。 他薄唇微烫,细细地温柔地把她唇上的桃花口脂一一吻去,时不时地卷着她两瓣柔唇轻轻地缠着。唇舌轻咂间,偶尔溢出一声女孩娇软的低吟和微微压抑的粗喘声。 莫欢原先还想埋怨他两句,到后头脑袋空空,呼吸不畅,等唇上缠着的火热稍稍离了些,莫欢微张着小嘴急急地娇喘两声。 还没等她多吸上两口气,方才作恶多端的人又卷土重来,这下更过分了些,按着昨晚上的样子,卷了她的丁香舌细细地吃着。 经过昨夜和今早的一番磨练,再加之他领悟力非常,虽然依旧生涩,却能把怀里的人逗得面红耳赤,娇喘微微。 莫欢招不住,紧紧地握住手里润湿的绣帕,几颗水珠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净空的掌心。 净空上头的缠吻又深了些,趁着她不注意,把她手里绣帕取了出来,丢到一旁的坐垫上,妃红锦缎垫上慢慢地印出一块水迹,渐渐扩散开来。 她半侧着身坐在他怀里,双臂下意识地缠上他的脖颈,迎着他的热情。 莫欢鬓边的珠钗流苏随着马车不住地晃动,净空扣着她的细颈轻轻地摩挲着,不住地在她柔嫩的唇瓣上舔舐着,她偶尔溢出的一两声娇c吟就在耳边,听得他热血翻涌,引得他把人往怀里又紧了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净空才停了下来,抵着莫欢的额头,细细地看着小妻子艳丽的小脸。 她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媚眼如丝,有些迷愣愣地看着自己,微张着樱桃小口娇喘着,净空还能看见她的贝齿和粉嫩的香舌。她唇上的口脂被他卷得一干二净,却比方才抹着口脂更红艳两分,微微泛着水润。 昨夜红帐中的香艳记忆又翻涌而来,他初识滋味,眼前又是她这番明媚娇艳的模样,怎么不心动。耳边轱辘声阵阵,他渴慕她,却也知道现下时辰不宜,更何况她娇气,恐怕还疼着。 他的身体太诚实,莫欢坐在他怀里,微微动作就能感觉到了。见他又凑过来,她连忙捧住他的俊脸,往后仰了仰。他圈着自己的腰,莫欢也不怕跌倒,轻轻睨了他一眼,娇声道:“我们快到王府了。” 净空闻言轻声一笑,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揉捏着:“嗯,回家我再陪着你。” 低沉的声音听得莫欢酥麻不已,莫欢伸手挠了挠他的掌心,娇嗔道:“我才不要。” 他身体的紧繃,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话又暧昧非常,莫欢一下子便想歪了,身体的娇气又泛了上来,两处隐隐作疼,低低地嘟哝了一声“我还疼着呢。” 净空隐隐听见一个“疼”字,一下子就明白是什么个意思。伸手揉了揉她的纤腰,凑到她耳边低声哄道:“我替你揉揉,就不疼了。嗯?” 他说得无意识,莫欢一听就胀红了脸。什么叫揉揉就不疼了。她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调查一番,小和尚怎么突然一下就变得这么坏的。 男人微烫的呼吸轻拂颈间,莫欢想起身坐到一旁去,却扭不过眼前人的力道。又见他唇上还留着口脂,莫欢只好探身去拿被他扔在一旁的绣帕,帕上的水早被锦缎垫子吸走了,留下湿湿的深色一片。 她往上头再蘸些了水,仰着头替他把唇上残留的桃花口脂细细地抹去。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炽热,莫欢看了一眼便垂了眼敛,不敢同他对视,只专注着眼前的薄唇。 净空的唇很好看。莫欢这才发现,原来他唇间残留着自个儿的桃花脂,也能这般性感诱人。难得生出想偷偷吻他一下的流氓念头,可眼前人身体的情绪显然还没歇下去,莫欢不敢招惹他。 等经过热闹的街市时,莫欢知道王府快到了,两人这般样子被下人瞧见了可不好,很是就义正辞严地要求坐回去。 净空轻笑一声,才松了她的纤腰,扶着她在一旁坐稳,依旧盯着她看。 莫欢努力假装严肃,伸手把身前的霞帔正了正,也替他抚了抚胸前有些皱的亲王服,见他盯着自己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偷偷地嗔了他一眼,若不是他,哪里会这样了? 转头见一旁的锦缎垫子湿了一大块,莫欢柳眉轻蹙,有些忧心地指给身旁的男人看:“这个怎么办?” 净空很是淡定地伸手拿了案几上的一杯清茶,往锦缎垫上一泼,垫子湿了大半块。莫欢正要说话,那厢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刘功在外头请着两人下车。 莫欢随在净空身后,扶着他的手稳稳地踩在杌凳上,只听他淡淡地朝刘功道:“方才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你让个人去收拾一下。” 刘功没有多想,很是利索地应了一声。身后跟着周嬷嬷和容嬷嬷都偷偷觑了莫欢一眼,王妃唇上红艳艳的,和方才上车时的模样相去太远。两个年长的,一眼便知道方才车里是什么情形。 周嬷嬷是替莫欢欣喜,容嬷嬷垂头看不清神情,在心里微微撇嘴,难怪太后会不放心殿下,不过短短一段路,就勾得男人那般行事,也不害臊。 净空牵着莫欢的手往嘉善堂去,等到了垂花门处,却见在外书房伺候的内侍成光侯在一旁,脸上微微焦急。 刘功眼尖,上前两步先探听了,才折了回来,看了一眼容嬷嬷,不敢多说,只简单地朝净空恭声道:“王爷,急件。” 净空剑眉一拧,见刘功的目光微闪,看来是南边来了消息,不然也不会这般没眼色地来扰他。上次江宁知府一案,仍留着许多尾巴,莫征和平西侯顺藤摸瓜,竟扯出许多秘密之事。 身后一行人都随他停了下来,莫欢见这番情形,知道他前头恐怕有要事,柔声道:“王爷自去忙吧,妾身先回去给容嬷嬷安排个住处。” 净空听她言语疏离,没了马车里的亲昵,知道她在人前和容嬷嬷跟前有所顾忌,净空有些不奈地皱了皱眉,瞥了容嬷嬷一眼,看来得寻个时间,把府里的人再好好理一理才行。到了自个儿家还这般不松快,实在没得意思。 见她笑盈盈地等着自己说话,净空应了一声,捏了捏掌心里的素手才放开来,温声道:“等着我回来用饭。”看也不看容嬷嬷,只朝小妻子道,“就让嬷嬷住梨香阁罢。” 刘功闻言连忙垂下头去,这梨香阁离嘉善堂可是好长一段路呢。 莫欢不知道这梨香阁在哪里,他既然发了话,自然按着他的话办事。莫欢笑着朝净空点了点头,见他带着刘功和成光去了外书房,才领着周嬷嬷和容嬷嬷往嘉善堂走。 她一进院子,连枝和南燕就迎了出来,见莫欢身后跟着一个严肃脸的嬷嬷,两个丫头担忧地对看一眼,把进宫时的情形脑补了千百样,却不敢多言。 莫欢笑着吩咐了连枝一声:“你和半夏带人把梨香阁赶紧理出来,给容嬷嬷住着,布置什么的皆要上好的。”连枝应了一声,看了南燕一眼,连忙去办事。 莫欢请了容嬷嬷进屋坐着,笑得一脸温婉道:“我也是刚来,也不知道梨香阁在哪处。不过王爷亲自指的,想必是极好的。若我有许多不周之处,还请嬷嬷海涵海涵,可别告诉了母后,不然母后把你要了回去,我可是亏大了。” 容嬷嬷笑着连应不敢,莫欢又轻呷一口清茶,笑道:“这两天还请嬷嬷松散松散,好好歇息,我人小不懂事,待我在王爷讨个准话,今后还要烦扰嬷嬷为着府里劳累一番。” 容嬷嬷看着眼前笑吟吟的人,一脸温婉和煦,看着人小,恐怕心机不浅,一上来就懂得拿王爷来压人,想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容嬷嬷心中的想法千回百转,脸上只笑道:“老奴既进了王府,自然任由王妃差遣,哪里敢这般拿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84.讨教 一旁侍立的南燕低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这般口气,还不够拿大吗? 心里又替自家姑娘担心, 刚嫁进来第二天,太后就指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人来府里坐镇,以后她们家姑娘可不是要日日小心谨慎。 莫欢轻轻一笑,也不去计较容嬷嬷话里的骄矜。两人说话时, 拿出对付莫老太太和莫大太太的手法, 凡事都只笑着应付过去。 容嬷嬷心中暗恼,看着这王妃人小,说话却是周全,凡事也只同她打哈哈,竟然套不出话来。又看了一眼她身后垂眸没有言语的周嬷嬷。 方才两人一车回来,自己同她打听了几句莫欢的喜好, 这周嬷嬷口风也是紧得很, 想来主仆二人是一个货色,说不定安王妃是得了这周嬷嬷的真传。 两人在屋里半真半假地说笑了几句, 连枝就来请容嬷嬷去梨香阁看看。 莫欢对着容嬷嬷嗔了连枝一句:“这丫头办事就是这般风风火火。”又睨了连枝一眼道,“容嬷嬷正同我说话吃茶呢, 你也不会缓缓再来。”心中却给连枝竖了个大拇指, 她现下累得很,只盼着赶紧把这位大爷请出去,可又不好失礼。 连枝咧嘴一笑, 朝两人福了福身道:“奴婢想请嬷嬷先去瞧瞧, 若嬷嬷不喜欢, 奴婢赶紧给您换一换。” 容嬷嬷听着主仆二人唱双簧,淡淡一笑,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朝莫欢福了福身道:“王妃盛情,奴婢实在受之有愧。” 莫欢心安理得地受了礼,脸上依旧笑吟吟地:“嬷嬷太客气了。原想留着嬷嬷再坐一会儿,就怕日头下来,耽误嬷嬷晚上歇息的住处。” 容嬷嬷口里直道无碍,心里想着得趁这两日先把王府摸熟一些。 一人无心再留,一人也想赶紧把人送走。 两人这般假意应承了几句,莫欢才朝身后的周嬷嬷笑道:“烦劳嬷嬷陪容嬷嬷走一趟,就怕连枝几个人马虎,怠慢了贵客。” 周嬷嬷应了声“是”,随在连枝身后,带着容嬷嬷往梨香阁走。 见人走了,莫欢才舒了口气。 南燕连忙把莫欢往内室请,伺候着她换上一身家常的大红撒花袄裙。方才莫欢避讳着容嬷嬷,身上的仪服未换就同她说话。 人一松散下来,就有些疲惫。莫欢靠在炕上,慢吞吞地吃着厨房刚进上来的燕窝盏。 南燕在一旁替她轻揉着腰背,有些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莫欢见南燕愁着一张小脸,知道两个丫头又替自己操心了,轻轻一笑道:“我都不担心,你操心甚么?”似是安慰南燕,也在安慰自己。 南燕细细思量一番,王爷对姑娘这般好,必然不会让姑娘吃亏的,嘴上应了一声:“姑娘说的是。有王爷在,姑娘只消好吃好喝的就行了。” 莫欢看她笑得一脸欢喜,白了她一眼,笑骂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中用。”想起方才净空在马车里的蜜语,莫欢心中仿若打翻了蜜罐,有他给自己撑腰呢。 “奴婢瞧着,那位容嬷嬷比周嬷嬷还厉害呢。”这厉害在南燕嘴里,是凶的意思。在她看来,周嬷嬷只上课和训人的时候是万分严肃的,平常还是端着笑的。这新来的容嬷嬷,却没甚么笑脸,对着王妃,那也是皮笑肉不笑的。 莫欢看了她一眼,一脸正色地朝南燕道,“你以后说话警醒些。今晚上抽空敲打敲打咱们从府里带过来的人,切记要谨言慎行。” 她屋里的人她不担心,就怕莫老太太送过来的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莫欢出嫁前见过三人一次,就怕是不安分的,惹着了容嬷嬷,无端给人添了说辞。 南燕严肃地点头应好,心中暗道以后说话要万分小心才是,刚想替莫欢撤下空盏,转头就见周嬷嬷打了帘子进来。 周嬷嬷笑着同莫欢福了福:“姑娘不必担心,容嬷嬷已经在梨香阁歇下了。” 莫欢心中有诸多事情想同她讨个主意,连忙把周嬷嬷唤到跟前坐下,打了眼色让南燕去外头守着,只留她和周嬷嬷两人一处说话。 “嬷嬷”莫欢心中踌躇,看了她一眼,却不知从何说起。今日之事繁多复杂,她一时也理不清。 周嬷嬷往莫欢跟前的茶盏添了些热水,温声道:“容嬷嬷一事,姑娘做得很好。”在周嬷嬷眼里,莫欢是个伶俐人儿,凡事只要稍稍提点便能看清,“没有她,总会再来个桂嬷嬷,花嬷嬷” 莫欢闻言轻笑一声,周嬷嬷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了莫欢一眼。 莫欢知道自己失礼,连忙往周嬷嬷身边坐了坐,正色道:“嬷嬷说的是,总归要往府里进人的,只不过早晚而已。” 周嬷嬷见她心思清明,点了点头,也不去纠结莫欢方才的异样,只徐徐道:“我方才走了一遭,那梨香阁,离这儿要一刻多钟呢!”梨香阁在府中的东北边,离着东北角的院落倒是很近。 两人对看一眼,想来净空对容嬷嬷意见大得很。亦或者对太后意见大得很。莫欢心中困惑,拿捏不住净空的心思,也不知对着容嬷嬷和太后应该本着什么样的态度。 周嬷嬷抚了抚茶盏:“容嬷嬷虽说是太后指进来的,可太后也说了,任由府中派遣,姑娘只消不失礼,客气地待人就好了。” 又思及太后,周嬷嬷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至于宫里那位,总归是母子,有化不开的血缘,不论王爷是何态度,姑娘切莫太轻慢了。虽说不能亲近,做好媳妇的本分便可。至于旁的,”周嬷嬷顿了顿,笑看了莫欢一眼,颇有打趣的意思,“姑娘行事前也可同王爷问问主意,夫妻一体才是至关重要的。” 莫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却见周嬷嬷收了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莫欢不明所以道:“嬷嬷有话直说便是。” 周嬷嬷打量了莫欢一眼,眼前的女孩明媚娇软,经了昨儿一夜,仿若含苞的娇花瞬间绽放开来。周嬷嬷心中叹了口气,想起莫欢和安亲王的浓情,她就有些踌躇。 这才成亲两天,若把这事儿告诉了莫欢,无疑是往两人的热情上浇一盆冷水。不说又怕旁人搬弄是非,反倒误了莫欢。 见莫欢睁着水杏眼看着自个儿,周嬷嬷只好先打针预防针:“姑娘记不记得,今日在寿安宫里,那些娘娘们说的话?” 莫欢顿了顿,她记得。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只是下意识地不去想它。有些好事的太妃,明明知道自己还没见过人,还一一把几个的模样细细地说给她听,无非就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 见周嬷嬷这番神情,莫欢心里又确定了两分,而且净空不也说了,容嬷嬷进府,就专门管那些人。 周嬷嬷见莫欢垂眸不语,心中一时有些后悔,想了想又道:“送进来的泰半都送回去了,只有几个不愿意走的,都让她们在院里抄经书呢。”知道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周嬷嬷斟酌着字眼,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跟前都不让她们伺候的。” 莫欢一下子就明白周嬷嬷是什么意思。按着昨夜小和尚的表现,有些青涩,却不是甚么都不懂的。莫欢一时也不敢断定他是不是当真和自己一样,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现下周嬷嬷这番言语,如果说莫欢心里不开心,那是假的。她不是天真的人,却依然有天真的想法。她不管前事如何,她只管现在和将来。 不管怎么样,她是信自己的小和尚的,至于府里那些人,莫欢只想先抛到一边去,现下她不想去操心这个。 抬眸见周嬷嬷一脸忧色,知道她是诚心为自己想着,莫欢笑着道:“我明白的,嬷嬷放心罢。” 周嬷嬷闻言微微一笑,姑娘心思通透,这点她是知道的,可情之一字最磨人,周嬷嬷想了想又柔声道了一句:“姑娘是有福之人,王爷对着姑娘又是一片赤诚之心。有时候敞开天窗说亮话,反倒是好事。夫妻之间,最忌讳猜疑。”这世间不论是何情感,猜疑就是要不得的。 “我知道了,嬷嬷。”莫欢伸手抚了抚腕上的红玛瑙香串,朝周嬷嬷笑得一脸明媚。小和尚是她的小和尚,她才不会让外人有机可趁呢。 净空说要同她一起用晚饭,人当真是回来了,只不过用完饭没说几句话又匆匆赶去了外书房。 走之前他屏退了下人,捧着莫欢的小脸又索了好几道吻,一边吻人一边嘟囔,有些愧疚道:“我一个半时辰后就回来。”那件事当真是急,不然他也懒得去前头,哪怕什么都不做,光看着人也好。 莫欢知道他前头恐怕是忙的,刘功方才说了,前头留了几位先生用饭,想来还有事未议。 他们两个现下完全是热恋中的情侣,净空比得她更黏人,莫欢何尝不依恋他。他方才明晃晃地把人赶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他。 莫欢从他缠人的气息里逃了出来,在他怀里轻轻地应了一声,伸手抚了抚被她揪得有些皱的前襟。踮起脚尖安抚地轻吻了他一下,又特地看了一眼他薄唇,好在她回来之后,没有再补口脂,不然又要经历一遭马车里的事,想想也怪羞人的。 见小妻子不住地催促他往前头去,净空心里直痒痒,又有些不甘心,看了眼她粉嫩的双颊,张嘴轻轻咬了一口,又就着小小的牙印重重地吻了一口:“你先梳洗着,等我回来你再睡。”趁着她生气前,才转身往外头大步走去。 莫欢被他这一连番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他人早就不见了影子。 脸上不疼,感觉却有些怪异。莫欢连忙凑到妆镜前,就着烛火细细地看了一眼右脸颊,牙印很浅,近看还是能看出来的,恐怕要一小会儿才能消。 莫欢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羞恼,晚上若不咬回来,她就把胭脂倒过来写。 等连枝和南燕进来侍候的时候,就见莫欢手里执着绣帕,右手一直没离过右脸颊,南燕先前没觉得如何,久了就有些好奇:“您可是牙疼?”姑娘爱吃甜的,太太一直吩咐着不给姑娘多吃,就怕她坏了牙。 莫欢瞪了南燕一眼,只哼哼了两声:“才不是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85.衷肠 等净空从前头回来, 已经是戌时末了。嘉善堂里外皆点起灯火, 院门口和廊下红灯笼高挂, 通明一片。 “王爷回屋了。”半夏往屋里报了一声,忍冬在一旁替他打了帘子。 莫欢在里头听了声响, 连忙从炕上起身去迎他。 净空一见到她便笑, 她显然梳洗过了,身上穿着一件桃红挑金的家常衣裳,外头罩着一件红底银花缎面薄袄,散了发髻, 一头青丝仅用一根碧玉簪子轻绾着, 脸上粉黛未施,细白的肌肤被烛火映照着,腮凝新荔。 见一旁的周嬷嬷几人同他行礼,净空喊了声起, 牵着莫欢往炕上一坐,瞥见一旁炕几上摆着几张大红纸, 随口问了一句:“瞧什么呢?” 周嬷嬷见莫欢有些羞涩, 笑着朝净空福了福身道:“回王爷话,是后日的回门礼,府中的长史送来与王妃过目的。” 净空来了兴致,从炕几上拿过礼单, 细细地瞧了一遍, 又把刘功喊了进来, 换了许多样, 又添了旁的十多件进去。 刘功在帘外恭声应是,绞尽脑汁把净空方才说的话记下来。见他没了旁的吩咐,手脚利索地去寻府中的长史,连夜把礼单子重新腾了一遍,明日才好去王爷私库里把那些贵重的东西一一寻出来,好请王妃过目。一边走一边心中暗骂那老头是个没眼色的,也不知道先给王爷过目,倒先捧到王妃跟前来了。 周嬷嬷在一旁听得欣喜,这回门礼不在意多少,只在意心诚。方才她和莫欢看过,长史备的回门礼不算轻的,王爷这般换了换,倒更重了两分。 待刘功走了,莫欢才朝净空呐呐了一句:“方才那个礼单子,尽够了。”太重了,不管是在王府里还是莫府里,恐怕有心人都会有不少闲话。 净空“嗯”了一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才朝莫欢笑道:“等后日回了门,再让刘功把库里的钥匙给你,你若缺什么,只管取便是。” 连枝几人听了,心中大定,王爷这般宠着姑娘,就是来一打的容嬷嬷,有王爷撑着腰,姑娘都不必怕。 莫欢听他答非所问,背着丫头和周嬷嬷悄悄地瞪了他一眼,哪个同他说这个了,好似她火急火寮地同他盘点家财呢。 净空见她杏眼含春,又下意识去瞧她右边的粉颊,早没了那个印记,心中微微可惜。方才他在前头议事,偶尔走神间总想着是不是咬疼了她。 莫欢见他盯着自己右脸瞧,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想到刚才梳洗时,她一时疏忽,不小心让连枝和南燕瞧了去,被两个丫头好一通笑话,全部拜他所赐。 莫欢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要咬回来,见半夏来报隔间已经备好热水,莫欢睨了净空一眼,只催促着他去洗漱。 净空见她催得急,意味深长地笑看了她一眼。 两人心意相通,莫欢一眼就看出他恐怕动了小心思,她假装淡定地撇开头,不去看男人眼中的流光溢彩。 等净空梳洗完,屋里的丫头皆退了出去,只她一个人盘腿坐在炕几上,屋里的烛火灭了几盏,少了些光亮,添了几分融暖。 她把头上碧玉簪子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莫欢转身见他依旧三两下糙糙地擦过头发,又要把巾帕丢到一旁,连忙出声唤住他,接过他手里的巾帕,按着他在炕边坐下,站在他跟前,轻柔地替他拭着发尾的湿意。 净空的头发有些硬,发尾微微卷着,在颈间绕出一个个小小的弧度。莫欢心中暗自比划了一下,按着他长头发的速度,到了新年就可以不用戴假髻了。 净空微微垂着头,安静地坐着,像个大男孩。 她裙面上绣着石榴多子,脚上踩着软鞋,发间偶尔穿过她的素手,鼻间绕着她身上的兰香,净空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有些空的心倏地一下子被填满了,净空心中微动,抬手握住她擦拭头发的柔荑,引得莫欢嗔了他一眼:“还没好呢。” “不碍事的。”他与师父在外云游十多年,风吹雨打,这点子小事还不至于让他生病。拿过她手里的巾帕放在一旁,把她抱到炕里边,两人肩并肩坐着,依偎在一处。 莫欢突然想起年幼时,他们两个偶尔并肩坐在佛音寺的廊下,说着闲话,只是她说的多,他应的少。现下比得以前,两人更亲密了些,他的话更多了些,也更缠人了些。 净空不知她因何而笑,见她这般,也无端地心生欢喜,遂把今日前头那些糟心事抛到脑后去。见她颈间露出一条细细的红绳,伸手抽了出来,绳尾挂着小叶紫檀母珠在烛火下泛着光泽,微微温热,想来是她的娇肤煨温的。。 莫欢脸微微一红,想起自己在锦帕上写的那两句告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珠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收回衣襟里去。 净空见她这样,闷笑一声,展臂一捞,把人抱进怀里。莫欢靠在他曲起的大腿上,笑看了他一眼。 现下只他们两个在屋里,莫欢的脸皮厚了不少。所谓灯下观美人,对着男人也适用,屋里烛火微闪,他挺直的鼻翼在脸上投下一道性感的小暗影,男人凤眸狭长,嘴角眉梢皆是笑意看着自己,身上的绫白中衣微松松地散着,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 美色当前,莫欢心跳乱了好几拍。为避免自己又被他迷惑了去,莫欢只好寻了话来问他,头一个就是梨香阁的容嬷嬷,她想了想才道:“那个,让容嬷嬷住那儿可适当?” 梨香阁离府里的政治中心太远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容嬷嬷一进府就被打入冷宫。 净空闻言轻哼一声,颇是惬意地往迎枕上靠了靠,只笑看着莫欢不语。 莫欢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意思,只好伸手抠了抠他的掌心,催促道:“你倒是说呀!” 净空被她弄得心直痒痒,拉着她半偎在自己身上,等胸前嵌上一片柔软,他才适意地摸着她的皓腕,徐徐道:“她们是一处来的,自然要待到一处去。太后不也应了,进了王府,自然要听王府安排。” 莫欢听他提起“她们”,虽然周嬷嬷同她说过,她却想亲口问问他是什么想法,又实在开不了口,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他关于容嬷嬷差事的定夺。 净空自然能察觉到她情绪突然有些低落,细细地想了一番自己方才说的话,大约明白其中关窍在哪里。 皇兄和几位亲王说女子最善妒,有时又生气的莫名其妙,可莫欢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净空眼里,却让他心悸非常,她心里一定是在意他的,所以才会这般。 虽然自己对那些个烦得很,可摆在府里,她肯定是介意的。净空不想她为着这事儿烦恼,低头在她颊边香了一口,才柔声道:“我没见过她们,等过些日子她们奈不住了,我就让刘功送她们回宫去,亦或是还她们自由。” 但凡太后送人来,净空只让她们抄书,有些挨不住无趣和没有盼头的,王府又愿意把人发还出去,并许许多银两,那些女子泰半愿意走的。留下的那几个见王爷要娶亲,只当他是开了窍,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留了下来。 莫欢自然是信他的,可嘴上却是矫情,伸手轻拧了一下净空健硕的臂膀,鼓着脸颊嗔了他一眼,话里酸得不行,哼哼两声:“宫里的娘娘可都说,她们个个模样都比我俊呢。” 莫欢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膛里传出来阵阵闷笑声。有些气恼,又有些较真,她是在意的。她能感觉到他的真心,可她也未雨绸缪。古代社会对着男性太过宽容与优待,她爱慕他,所以患得患失起来。 净空从未见她这样,却是爱得不行。心中被熨帖得万分舒心,伸手捧着她艳丽的小脸,这才知道她眼眶微微泛红。 他心中一急,连忙收了笑,紧紧地锁住莫欢的目光,正色道:“我心中只你一人,以后也只你一人。” 莫欢直直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执着而认真,她心里的不安一扫而光,嘴角衔着笑,心头又是一股蜜意,下意识地接着他的话问道:“若没了我呢?” “那就做一辈子的和尚。” 男人的声音低沉和坚定,莫欢心中情思翻涌,对着他的爱慕又深了两分,一个冲动,主动凑过去吻了他一下:“那我就去做尼姑。”。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情话很笨拙,可在自己心里却是满分的。莫欢垂眸摆弄着他的衣带子,又觉得自己方才颇为矫情和丢脸,伸手圈着他的劲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只露出烧红的耳尖。 净空把人揽在怀里,心中止不住欢喜,又怕她不开心,只不住地哄她,“你若不喜欢,过几日就让刘功把人送回宫里去或者放她们自己出去。” 莫欢虽然介意,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般行事。依着太后的脾气,恐怕会训斥她一顿,顺道寻个由头再往府里进人。 莫欢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想了想道:“以后再说罢。若她们走了,容嬷嬷可不是没了去处。”那些人不足为虑,莫欢却有些烦恼容嬷嬷,今日粗粗打了番交道,感觉不是个好应付的人。 净空见她开怀了,言语认真,这才点了点头。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现下力而不足,不能给她一个随心所欲和肆意。 莫欢倒回他怀里,微微叹了一声,想起晚饭时被他咬的那一口,莫欢来了气,看也不看,隔着中衣咬了他胸膛一口。 净空微微一僵,她咬的地方太特殊,虽说无心之举,却引得他躁动不已,压抑了一整天的欲。望翻涌而来,莫欢还没来及逃开,就被他翻身压在身下。 云堆翠鬓,榴齿含香。腰肢轻曼,媚眼含羞。 莫欢被他揉搓得一身薄汗,身上的衣裳早被解了丢到旁处去,男人衣襟大敞,露出健壮的胸膛。两厢磨搓,又是一阵阵低哑的轻吼和娇娇的轻泣。 净空的大手抚着她莹白的小脚,顺势而上,待要轻采花蜜,见她柳眉微蹙,紧紧咬着唇瓣,不是欢愉,倒更像是承受。 净空这才知她那处还是疼的。连忙罢了手,把人捞进怀里,爱怜地吻着她,卷了她的香舌转移她的注意力。待她缓了些,他才把人抱到床榻里去,扯了一床被子把两人裹在一处。 莫欢知道他忍着,想说她不碍事,可她又是真的疼。 净空见她脸上似有愧疚之色,抚了抚她的背,声音沙哑而温柔:“傻瓜,我们只说说话。” 他的渴望在她腰间躁动不安,莫欢圈着他的脖颈,低低地应了声好。 见净空探身要去取药膏,莫欢连忙伸手拦了他,红着脸道:“方才我自己抹过了。”上头是好了,下面还是疼着。 净空顿了顿,想象着那番情景,呼吸又重了两分。莫欢有些怯意,又心疼他忍着,只好急急道:“过两日应该就好了。” 他虽然努力克制,到底火气太旺了些。垂眸见鸳鸯红被处露出一抹莹白,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轻颤,没了昨夜那般异常的红艳,透着娇俏的粉色。 净空喉结轻动,索性依着心头的渴念,把人压回红被里。虽讨不到花蜜,总能索些兰香罢,过过嘴瘾,总比没有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86.游园 第二日, 莫欢起得比平时晚一个时辰。 她迷瞪瞪地半睁着眼, 入眼皆是暖暖的红帐,莫欢还未回过神这是何处, 只下意识地唤了声“南燕”。 “醒了?”真红石榴百子帐被掀起一边,挂在床边的铜勾上。莫欢抬眼看去,净空一身家常的玉白暗纹袍衫,眉目俊朗,站在床边笑看着她,左手还拿着书卷。 莫欢低低地应了一声, 又把脸埋进大红锦被里,昨晚上说好只说话的, 却被他闹到大半夜。莫欢看了眼外边的天色,也知时辰不早了。现下起晚了,罪魁祸首之一就是他。 她在心里又暗自庆幸,好在婆母住在宫里,若是在平常人家里,恐怕又给旁人添一道说辞。 净空见她这样,轻笑一声,才唤了人进来伺候她梳洗。 等莫欢梳妆的时候,南燕替她绾好发髻, 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早上容嬷嬷来嘉善堂请安, 王爷见了, 说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莫欢往耳边挂了个凤衔红宝流苏耳坠, 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王爷说什么了?” 南燕板起脸, 只压低了声音,学着净空平日里淡淡地模样道:“嬷嬷年纪大了,梨香阁又离这儿远,嬷嬷只消管好曲水居(东北院),月末来禀王妃一回就可。” 想起容嬷嬷今早上的一脸阴沉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模样,南燕就乐得不行。莫欢心里也乐,又怕外间的人听见,瞪了她一眼,主仆二人却又都捂嘴轻笑。 净空陪着莫欢用过早膳,那厢府中后院总管事田妈妈就来请。她昨儿个夜里就得刘功的吩咐,今日王爷要带着王妃把府里逛一逛。 田妈妈一大早就精神大振,细细地敲打了一番府中下人,等着要在女主子面前露一手。府里来了个容嬷嬷,她的地位实在岌岌可危。 田妈妈也是个精明的人,早早地在刘功跟前探听过了,知道在府中讨好王妃才是正理。若得了王妃的赏识,容嬷嬷就是天王老子派来的,也抢不走她的活。 莫欢坐着滑竿轿把王府前院将将看了一遍,顺道还参观了一眼净空的外书房,莫欢心中讶异,这也太素净了些。若把房中的字画和书本换成佛经和菩萨像,对外说是佛堂也不为过。 只是每人习惯不同,莫欢不好多置喙。只要净空不把嘉善堂搞成这样,莫欢还是能接受的。 等到了内院,莫欢弃了滑竿轿,随着净空一路慢慢地逛着王府。田妈妈在一边适时地说上两句,南燕和连枝随在身后,咬牙记着府中各处,自家姑娘在识路上是个迷糊的,这就显出她们这些丫鬟的重要性。 莫欢看了眼园中的好景致,心中感慨。以前她出去旅游逛园林,还同好友开玩笑,自己若有机会在园子里住上一些时日,此生足矣,没曾想,是通过这般另类的方式实现。 待经过萱瑞居时,净空特地带她去看了一眼旁边梅林,再等几个月,冬雪初落,梅林也是一片好景致。 净空转身吩咐了刘功和田妈妈一句:“着人把萱瑞居理出来,按着嘉善堂布置就好。”想了想还是要问莫欢的意见,又改了主意,“还是按着王妃的要求来办。” 刘功和田妈妈连声应是。 莫欢想起生辰那日他给自己看王府图纸,背着下人偷偷地娇嗔了他一眼,按这节奏,当真冬天要搬到这里来住不成。 等走了近一个时辰,莫欢早就看昏了头,先前她还记得从嘉善堂到各处的路怎么走,现下都忘到脑后去了。 净空看她累了,牵着她到一处亭子处歇息。莫欢凭栏而坐,看了一眼远近的亭台楼阁,问了田妈妈一句:“咱们走了多少地方了?” 田妈妈朝莫欢福了福身,呵呵笑道:“回王妃话,四分一都不到呢。” 看莫欢往周围看了两眼,田妈妈似要讨巧,指着亭子周边的景致一一细说起来,“往东边去就是浣纱水榭,夏日里荷花开得最妙,王妃若有兴致,在上头听听戏,避避暑,最惬意不过。” 莫欢觉得,其实她大可不必逛,逛了也记不住,只消拿张王府的图纸,再配上田妈妈的解说也尽够了。 见莫欢点头,田妈妈后头的解说越发给力:“往北是飞花轩,春日里王妃若是想宴客,那里可是王府里繁花盛景之处,往东再走几步路就是曲水居” 一旁的刘功听了,清咳了两声,给田妈妈打了个眼色。这个老货,也不想想曲水居住的是谁,哪壶不开提哪壶。 田妈妈立马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把后头的吞到肚里去,见王爷脸上淡淡的,不知生气了没,她心中犯怵,只好朝着莫欢福了福身请罪:“奴婢话太多了,还望王妃恕罪。” 莫欢看了眼在一旁风清云淡喝茶的人,罪魁祸首在那儿,哪里是田妈妈了。 见田妈妈一脸惶恐,莫欢只装着不知,对着她温婉一笑道:“妈妈说的很好。待会儿还要让你同我两个丫头再好好说一遍,她们两个恐怕记昏了头。” 田妈妈连声应好,又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地拭了拭额角的汗迹。比起向来板着一张脸的王爷,这位女主子言语温柔,眸光带笑,脾气甚好,倒是比想象中的更可亲一些。心中暗自警醒,以后要谨慎办差,不能太过大意。 净空闻言对着莫欢挑眉一笑,究竟是哪个记昏了头? 莫欢自然晓得他那个眼神是甚么意思,悄悄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又同田妈妈说起府中景致。 王府着实太大了些,净空陪着她用过午膳,原本想拉着她先歇个午觉再接着逛。谁知莫欢昨晚睡得足,现下也不困,心中又来了兴致。净空怕她累着,让她用了滑竿轿,夫妻两个到了申时才将将把王府从头到尾逛完。 等到了嘉善居,看着屋里没旁人,莫欢仿若软了骨头,斜斜地倚在贵妃榻上,滑竿轿坐久了,也累得慌。中午的时候不困,现下困劲反倒上来了。 净空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怕她现下睡了,晚上走了困,索性坐到她身旁去,伸手轻轻地捏了捏皓腕上凝脂,引了她说话。 “我原想着今日让你见见账房先生和府中长史,看你这样子,恐怕没力气见人了。”指尖的触感太美好,净空一边说着,手指顺着小臂渐渐往上游走。“干脆等回门后再带着你见人。” 莫欢被他痒得不行,急急地把手抽了回来,想起昨晚上被他按在被里从头到脚揩了一层油,不由得有些羞恼,若不是他,自己今天的精神肯定更佳。 莫欢不去理会他的嘲笑,只睨了他一眼,伸手摆弄他腰间的白玉镂雕双龙玉佩,娇声道:“你怎么不去前头?”昨日不是忙得很嘛。 见她在“赶人”,净空俯身恨恨地在她唇瓣上啃咬了一小口,又学着她的样子躺倒在贵妃榻上,两人共挤着一个红枕。 “自然是你更要紧。”净空调笑了她一句,伸手把人揽进怀里,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她身上,两人凑到一处细细喁语,凉凉秋日里,生出许多暖意。 一旁的抱厦里,连枝捧着绣绷子替莫欢做着绣帕子,一旁看炉子的彩玉颇为无趣,往外头张望了一眼,见南燕带着雁蓉c半夏两个丫头守在屋外,心中有些按耐不住,凑到连枝跟前悄声问道:“连枝姐姐,姑娘屋里没人伺候怎么行?” 连枝往牡丹花叶上又扎了一针,蹙着眉头严肃地看了彩玉一眼,沉声道:“同你说过几次了,要改口叫‘王妃’。”嘴上又重申了一道莫欢的规矩,“平时王妃跟前不爱太多人跟着,若她有事,自会吩咐你。” 彩玉呐呐地应了声是,心中却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到底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王妃跟前的大丫头,狐假虎威罢了。 她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当时四姑娘还是庶房的小姐时,连枝何时这般高声说话过,现下三房出了只金凤凰,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连枝和南燕两个丫头也眼高于顶。 彩玉也暗暗庆幸自己因着祖母冯妈妈,这辈子才有机会来王府见见世面,她娘说了,算命先生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以后自有好日子等着自己,彩玉伸手抚了抚凤仙花汁新染的指甲,想起安亲王俊郎的面容,心中不无期盼,说不定这就是她的好福气。 一旁给连枝理线的雁山看着彩玉这副样子,在心里悄悄地呸了一声。抬头同连枝眨了眨了眼,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这彩玉恐怕是动了心思的。 她和雁蓉是薛氏后头给莫欢的,另两个是雁巧和雁香。 雁山脾气直,见彩玉看着指甲笑得一脸荡漾,心里有气:“小蹄子,不过叫你看个炉子,水都要烧没了,你还在那儿盯着手笑呢,难不成要从手背上盯出花来。”见彩玉撇嘴,原打算歇了的雁山又斥了一句,“你若是连炉子都看不好,索性以后去厨房里洗菜去。” 彩玉朝她哼了一声,把铜壶从炉上取了下来,阴阳怪气道:“哟,雁山姐姐也不过是个二等丫头,倒指派起我的差事来了。”她在伯府还没见过这丫头呢,现下还敢同她高声说话。 连枝见雁山胀红了脸,连忙伸手拉住她,盯着彩玉淡淡道:“她说不得,我总能说得罢。”连枝见彩玉还不拿正眼看人,又笑着添了一句,眸光却是万分凌厉,“我说不得,周嬷嬷总说得罢。” 一旁的彩嫔见彩玉依旧一脸不逊,扯了扯她的袖子,连忙朝连枝赔着笑道:“连枝姐姐有什么说不得的,是彩玉太不懂事了些。” 连枝平日里笑呵呵地,一张娃娃脸甚是可亲,现下板起脸来,几个丫头都有些怵。彩玉心里不屑,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几个小丫头皆敛了话不敢再多说。 彩嫔对着彩玉不无怨气,她们两个不同于王妃身边的丫头,彩玉现下不好好谨慎当差,还敢同人叫板,无端地要连累了自己。若被送回了伯府,还有脸没脸。 连枝看了彩嫔一眼,这两个是莫老太太那里送来了,连枝得了薛氏的吩咐,一进王府,就眼不错的防着她们,现下彩玉不过两天就露出一些马脚。至于这彩嫔,现下看着是安份的,谁知道是不是心思藏得深,让人看不清。 连枝怕雁山再同彩玉起争执,让她去替了雁蓉,心中却暗自思量,恐怕得给姑娘提个醒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87.归宁 三朝回门那日,莫欢醒得比净空还早。 昨晚上两人只是盖被子纯聊天, 莫欢补足了精神气。 净空看着眼前光彩照人c精神抖擞的小妻子, 暗恼昨晚上是不是又被她糊弄过去了。 等王府的车驾到了平阳伯府, 莫征和莫衡带着莫府男丁已经候在门口相迎。因着秋闱刚过,莫士钊几人皆得了十日假期在家侯榜。 莫欢出门不过三日,仿若三秋。她扶着连枝的手下了马车,见莫征慈爱地看着自己, 心中也是挂念非常,顾不上身旁的净空,上前两步唤了莫征一声:“爹” 莫征原还想提醒女儿要稳重一些, 可见着莫欢早把那些念头抛到脑后去了。连连应了两声, 得了兄长的提醒,才记得要同净空行礼。 净空自然是不受的, 在莫征行礼前便托住岳父大人的手,嘴上只道:“今日只该有翁婿之礼。”话了, 又朝莫征躬了躬身。 一旁的莫衡看得眼酸得不行,却不好多言,只能领着子侄依礼同净空见礼。 锐哥儿人小, 不懂得场上气氛古怪,从莫士钊手里挣脱出来, 上前两步便抱住莫欢的小腿, 高声喊了莫欢一句“四姐姐”, 还没等莫欢应他, 锐哥儿探过小脑袋, 又笑嘻嘻地对着净空拱了拱手,喊了一声“王爷姐夫”。 后头“姐夫”两字让净空听得心情愉悦,因着他身份贵重,莫欢家里的兄长都不敢拿大喊他妹夫,只锐哥儿居小,喊他一声姐夫却是无碍。 一旁的刘功眼尖,立马从礼盒子里捧了一套西洋船递到锐哥儿面前,笑呵呵道:“这是王爷给小公子备的,小公子拿着玩罢。” 锐哥儿小眼一亮,这可是稀罕玩意,老太太屋里有一个,只是比这个小得多,平常又不许他乱碰。 他心里喜欢,又想起薛氏平日教导,下意识地去看莫征,见自家爹爹点头了,锐哥儿才欣喜非常地接了过来,朝净空咧嘴一笑:“谢谢姐夫。” 得,现下连“王爷”两字都省了。 莫欢暗恼这个小滑头,一个西洋船就能被收买。净空被喊得心情舒畅,伸手抚了抚锐哥儿的头,又盘算了一遭府里还有什么稀罕玩意,明日让刘功送了来。 莫征正打算把人往里请,伯府门口又来了一辆车马,华贵不输莫欢和净空方才坐的那辆。这个日子里,能来的也就平亲王和莫凤了罢。 待马车停稳了,果然见平亲王打前下了马车。 莫欢柳眉微蹙,下意识地有些讨厌。只是她许久没见过莫凤,心中多少有些惦念。她出嫁那日,莫双回来过,可莫凤只差人来添了妆,却没回来。 平亲王勾着一双桃花眼,见平阳伯府的人同他行礼,喊了声起。 转头见净空脸上淡淡的,莫欢只垂眸不语,平亲王哼哼两声,朝净空笑得一脸怪异:“我好歹也算伯府的半个女婿,九弟怎么板着个脸呢,咱们兄弟两个怎么着也能算是连襟罢。” 又朝莫欢扯嘴一笑道,“今日弟妹的回门宴,我和侧妃总能来的罢。” 净空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自然能来,五哥开心就好。”莫欢随在净空身后,朝平亲王规矩不错地行了个礼,便不再多言,又去看他身后的莫凤。 莫凤也只朝莫欢淡淡一笑,眸光复杂而疏离。 莫欢无法,也猜不透她是个什么意思。只好回了一笑,垂眸不再多加探究。有些事情,一旦离了心,便再也补不回来了。 莫衡先才觉得没面子,现下自己的王爷女婿也来了,觉得自个儿比莫征差不到哪儿去,说话的声气也高了两分,见一行人站在门口不像个事儿,连声把人往里头请。 依礼莫欢和净空得先去给莫老太太问安。莫老太太原想多留他们两人一会儿,听得莫凤和平亲王也来了,心中挂念莫凤近况。又觉得莫欢夫妻两个皆是淡淡的,一点子也不贴心,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催促他们去同薛氏和莫征见礼。 莫欢随着净空给薛氏莫征夫妻两个敬了茶,见净空和莫征没说两句又谈上公事,薛氏心里翻了个白眼,拉着莫欢去后头说话。 “娘,你瞧什么呢!”一路上薛氏眼睛不错地一直盯着莫欢,直把莫欢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难不成是今早上妆太浓了些,自己明明只扑了些薄粉,点了口脂而已。见屋里没旁人,莫欢揽了薛氏的腰,笑嘻嘻地娇声道:“娘是不是这几日都念着我,我这几日耳朵时不时痒得很?” 薛氏白了莫欢一眼,心里却是又酸又喜,怎么可能不念着她,明明才三日未见,薛氏仿若跟少了块肉似的。见莫欢眉眼间染上一股清艳的媚意,一身王妃华服,华贵雍容,不得不承认女儿已为人妇的事实。 方才莫欢去拜见莫老太太的时候,薛氏已经招了周嬷嬷和连枝细细地问过府中情形,周嬷嬷和连枝得了莫欢的吩咐,只挑好的说。薛氏只当莫欢在府里过得舒心,又得安亲王爱重,心里稍稍放了心。 薛氏伸手替莫欢正了正鬓间的珠钗,斟酌了会儿才徐徐道:“你这两日身子好不好?” 莫欢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见薛氏面容尴尬才知道她话里的深意。想来是怕自己吃了亏,莫欢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她担心,朝薛氏腼腆一笑,呐呐道:“他体谅我,也只新婚那日”后头她也说不下去了。 “你现下还小,得以保养为宜,凡事不得太依着他了。”薛氏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心,安亲王能这般体谅女儿也是好事,又怕王府中有心人趁虚而入。莫征身边是没有妾室的,她也做不到去劝女儿主动给丈夫抬妾。 只是女婿身份又太过贵重了,现下只能拿捏住他对女儿的一片情意。薛氏心中思忖了许久,朝着双颊飞红的女儿正色道:“男女之事,也未必真得入巷才得欢愉。那日我给你那些册子,你把后头几张再细细瞧瞧,隔个日也是不碍事的,切记不得太过频繁,伤了身子。” 这些话,薛氏也是半吞半吐地才说完,如今为着女儿,红着老脸也要细细提点。见莫欢垂眸一脸无觉,薛氏心里来气,伸手拍了拍莫欢的胳膊,微怒道:“你听到了没有?” 莫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反倒让薛氏胀红了脸。莫欢怕薛氏生气,立马收了笑,一脸正色道:“知道了,娘。”没办法,她一想到那个册子,再看薛氏这样子,就有些出戏。 薛氏见莫欢嘴角努力憋着笑,也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真听进去了,反正已经说出了口,索性又叨唠了好几遍:“等你调养好了身子,早日生下世子才是最重要的。” 薛氏仍然对安亲王放心不下,在她看来,女儿只有生下一儿半女,地位才能巩固一些,不然无端给了宫里人借口,倒时候侧妃如夫人之类的都是小事儿,心中的搓磨才是可怕。 莫欢闻言满头黑线,看来不管搁现代还是搁古代,父母催孩子的着急程度都是一流的。幸好她让周嬷嬷和连枝瞒着曲水居和容嬷嬷的事儿,不然依着薛氏的性子,不得为她担心得吃不下饭。 薛氏的唠叨就没停下过,莫欢听着前前后后自相矛盾的话,连忙打断薛氏的话:“娘,你放心罢,你这么聪明,养出来的女儿肯定不笨。” 薛氏哭笑不得,总觉得说多少话也不放心。只好揽着莫欢,像她年幼时那样,抚着她的背,却一阵无言。 好在锐哥儿捧着手里西洋船闯了进来,童声童语,母女两个逗着锐哥儿,好歹又说说笑笑起来。 等前头开了席,莫欢是今日的主角,莫凤身份也不低,两人一左一右被莫老太太拉在身边坐下,席上宗亲女眷皆是拿话捧莫老太太,说她福气绵延,府里才能养出两个王妃。 莫大太太一脸春风得意,今日不仅自个儿的王爷女婿来给大房撑面子,大儿媳妇又有了身孕,莫大太太脚下都生了风,对着薛氏和莫二太太也能笑脸相向。 薛氏和莫二太太知道她那点子心思,也懒得理她,只顾着招呼席上女眷吃酒。 莫凤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莫欢身上的大红云缎织金绣鸾凤亲王妃仪服,心中有些苦涩,她算哪门子王妃,这席上能称得上王妃也只欢姐儿一个人。莫凤又想起平亲王府的诸多姬妾和主母的狠厉嘲弄,她嗓间的苦意又添了一分,便是嫁得比她低的二姐姐,也能光明正大地穿正红,而如今自己,却只能一身品红衣裳。 莫双心态摆得很平和,三个姐妹里她嫁的相对不好,可是她与甄定夫妻恩爱,生活也算滋润,因着两位妹妹高嫁,家里妯娌婆母对她也有几分宽待,倒是真心替两个妹妹开心。 莫欢起身朝着家中几位长辈敬酒,忍着不去看莫凤眼中的异样。 待到了谢氏跟前,莫欢又贺了声喜。大房瞒得紧,她今天进府才知道,谢氏已有两个月身孕了,现下备的礼倒显得不周全了。 莫欢朝着谢氏笑道:“大嫂子勿怪,等来年生下哥儿,我一定给他打个大金锁赔罪。”说句实在话,谢氏人不坏,偶尔见莫大太太对着三房言行有偏,也会从中调停。 谢氏只以水代酒,朝莫欢温婉一笑道:“一个哪里够,有两个王妃做姑姑,怎么着也得再添个十个八个,两三日就换一个戴才好。” 莫欢自然笑着应承下来,又瞥见谢氏身后添了个梳头妇人,年轻貌美,原先是谢氏身边的丫头,大约猜到莫士钟屋里恐怕是抬了人的。见谢氏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莫欢不好多看,又转身去敬莫双。 “待会儿吃过酒,我们仨要好好说说话。”莫双同莫欢悄悄地碰了碰杯,低声笑道。如今莫欢也出阁了,姐妹三人恐怕更没机会聚在一处说话,今日趁着莫欢回门,良机不可失, “二姐姐说的是。”莫欢抚了抚酒意上头有些烧红的双颊,又看了一眼同莫老太太说话的莫凤,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就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88.吵架 平阳伯府今日里外开了二十桌, 后头女眷大多不胜酒力,宴席吃了一个半时辰也就散了。 莫老太太原想留三个孙女好好说话, 可她今日开怀, 吃了不少酒。到了后头,便没有什么力气来好好教育三个孙女“俭慎持家, 贤良淑德”之道。 莫欢今日是主角, 被人押着吃了好几杯酒,到散席的时候早已飞红了双颊,眼前的连枝都晃成了两个。莫欢扶着连枝的手顺着抄手回廊慢慢走着, 趁着秋风微凉,散些酒气。 “你让刘功多看着王爷一些, 莫让他吃太多酒。”莫欢伸手抚了抚滚烫的脸颊,吩咐了连枝一句。 她话间刚落,就听连枝轻声一笑, 抬头却见她朝自己比了个数, “您从刚才到现在都吩咐了五遍了。” 莫欢睨了她一眼, 一定是自己吃醉了酒,才变得这般啰嗦起来。 连枝在凭栏处铺了块绣帕, 扶着莫欢坐下歇息, 笑道:“姑娘放心罢,前头一开席, 就让刘功看着呢。若王爷不吃, 谁敢强逼他吃。更何况四少爷和老爷也在一旁看着呢。” 莫欢杵着额角点了点头, 心里暗道就怕净空被平亲王强逼着吃酒。 今早上平亲王一脸挑衅和不怀好意的嘴脸, 她想起来就有些膈应。看兄弟两个那样子,不和恐怕都快摆到明面上了。 净空处事待人向来宽容随和,想必是不喜之极,才会那堂而皇之且不加隐瞒自个儿的真实态度。 “姑娘走罢 ,吹久了仔细头疼,三姑娘说不定已经到了。”连枝见莫欢目光清明了些,扶着她继续往二房走。 方才莫双见莫欢和莫凤两人皆是淡淡的,作为姐姐,只好在中间做个和事佬,把人往自己那儿请。 莫欢闻言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思量,莫凤的怪异,始于她从宫中回来之后,每回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探究,有研判,也有丝哀怨。 她看不懂,也看不透,莫欢细细思量,除了那日偷偷跟踪她与平亲王见面,顺道说了几句平亲王的坏话,旁的也不曾得罪于莫凤。莫欢想不明白,索性抛到一旁不再多想 待要经过一片小园子时,莫欢就见莫凤一身品红挑金绣芙蓉雨丝锦侧妃华服,站在月洞门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像是专门侯着她似的。 “三姐姐。”等到了近前,莫欢朝莫凤微微一笑,柔柔道,“怎么不去二姐姐那里先坐着,反倒站在这儿?” 莫凤目光滞滞地看着莫欢嘴角的笑意和印着的浅浅梨窝,那是一种由心的欢喜和娇媚,可如今看在莫凤眼里,却觉得刺眼万分。 “三姐姐?”莫欢见她直盯着自己看,目光依旧复杂而怪异,莫欢心里有些不快,只好又唤了她一声。 莫凤回过神来,淡淡地看了一眼莫欢身旁的连枝,冷声道:“你先退下去,我有话要和欢姐儿说。” 连枝犹豫地看了莫欢一眼,三姑娘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要寻仇似的,连枝怎么放心得下。虽说姑娘现下贵为王妃,可三姑娘的脾气,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很清楚的。 莫欢安抚地朝连枝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着莫凤,脸上笑意不减:“怎么不去二姐姐那处说,倒寻了这么个地方?” 莫凤见她这一副装傻的样子,就有些来气,又看到连枝仅退到二十步远的地方,目光不错地看着这处,就怕自己会吃了莫欢似的。莫凤瞥了她一眼,朝莫欢冷哼一声道:“妹妹自打做了安王妃,连身边的人脾气也大了。” 莫欢顺着她的视线往身后看了一眼,见她话里阴阳怪气,心中不愉又深了三分,难不成真中了平亲王的邪,成了一家子,不管哪个讲话都喜欢这样拐弯抹角c话里藏刀地讨人嫌。 “三姐姐有甚么话就直说罢,我们这样光站着,怕要让二姐姐等久了。”莫欢不想再同她再扯旁的,再听见这般阴阳怪气的话,莫欢恐怕要克制不住,对着平亲王的隔应要转移几分到莫凤身上。 “欢姐儿,”莫凤嘴角扯出略讽的一抹笑,目光不住地打量着莫欢,缓缓道,“你说我们两个像不像?” 蛾眉淡扫,眼波轻媚,鼻腻鹅脂,朱唇一颗点樱桃,粉颊两晕楚宫腰。 像吗?像的吧,毕竟她们都是莫家的女儿,骨子里一条血脉脱不离,怎么会不像。 以前莫凤一直觉得自己是莫家里最好看的女孩,可现下看莫欢,莫凤觉着哪哪都比自己漂亮,她以前看莫欢额间那颗红痣颇为艳俗,现下看着,那颗胭脂红痣反倒给莫欢添了一分妩媚妖娆。 莫欢的眉头微蹙,一时摸不着莫凤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们两个一点也不像。莫凤更多地承了莫家人的样貌,而自己更像薛氏一些。 还没待莫欢细想,莫凤眼眶倏地一红,看着莫欢的目光微狰:“她们都说,因为我和你长得像,所以王爷才会娶了我。” 莫欢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莫凤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泛上一丝恶心,冷着声音道:“那三姐姐再仔细瞧一瞧,我和你哪里像了!!”莫欢杏眼圆睁,话里的冷意添了三分,“她们,又是哪个?” 莫凤直直地看着她,见她眼中含怒的模样,一时不敢十分确定,可平亲王妃和那些姬妾的嘲弄仿若就在耳边。“听说安王妃比莫侧妃美上好几分,这下子王爷恐怕要失望喽”“当时王爷让我在太后跟前求你妹妹的,没成想却指了你来” 想到这一个多月丈夫不似之前那般温情,在她屋里只歇了几夜,又寻了旁人作乐去,莫不是觉得她和莫欢不像,所以才没了兴致。 莫凤心头又是一番苦涩,低声呐呐道:“也是,他原是想娶你的,现下发觉得我长得不像你,才丢到一旁去的。” 莫凤也不去看莫欢是什么的反应,只一阵自苦,对着莫欢泫然欲泣道:“安亲王都对你这般死心塌地地,你何若还要带上他呢?你” “三姐姐!”莫欢急急地打断莫凤的话。 莫欢对着莫凤,她从来没有这般生气过。 哪怕是莫凤自己打碎了老太太屋里那个汝窑瓷,却栽到自己身上,害自己被罚抄了五天的书;哪怕莫凤看见自己穿了一条比她好看的裙子,指着丫头偷偷地划破了,莫欢都可以很好脾气地告诉自己不要和她一般计较,可现在莫凤这番言语,让莫欢心寒,也让她心怒。 莫欢脸上笑意全无,严肃地看着莫凤,冷声道:“我与平亲王素不相识,那日随在你后面也只远远看过一眼,便无旁的交集。今日三姐姐这番言语,要置姐妹情谊于何地,要置自身于何地?” 莫欢顿了顿,声音微颤,看着莫凤的眼神带了一丝失望和冷意,“又要置妹妹的名声于何地?” 莫凤呐呐无言,紧紧地揪着手里的帕子,不甘地咬着嘴唇,依旧不信莫欢的言辞。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里头若没有猫腻,哪里会传出这些言语。 莫欢想起新婚那日在新房里,平亲王妃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大约能猜到平亲王后院的纷争。 莫凤脾气虽大,却容易被旁人的话乱了心性。莫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莫凤恐怕在平亲王遭人言语挤兑,倒把气和疑虑撒到了自己身上。 莫欢见莫凤微垂着眼眸,冷笑一声:“三姐姐莫糊涂了,三姐姐那日亲口同我说,平亲王要到太后跟前求你为侧妃,现下可别因着旁人几句挑唆,寒了自个儿的心,更寒了枕边人的心。” 莫凤想起宫里两人偷偷约见,平亲王甜入心坎的蜜语,与现下境况两厢比较,更觉凄凉,眼泪经不住便落了下来,抽噎了好几声,断断续续道:“可她们都在说,王爷为着你,和安亲王在御前吵了几次” “三姐姐!!”莫欢又一次打断莫凤的话,她原打算给莫凤递条帕子,现下却歇了这个心思。 莫欢不知为何生起一股无力之感来,她不想同莫凤再多纠缠,深吸了两口气,才强自压下怒火,只是柳眉拧作一处,声音却克制不住高了一些:“她们!她们!三姐姐为什么只听着她们的话,只听进她们的话,为何不问问枕边人是什么想法?” “我不敢”莫凤被她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所以,三姐姐来质问我,那我想问三姐姐一句,”方才对着莫凤那一连串的言语,早让莫欢失去耐心,莫欢想起这些年对莫凤的容忍,隐隐也有一丝委屈,只想找个出口宣泄而出,声音也带了哽咽,“那妹妹我,何其无辜,受此谣言困扰,受姐姐这般质疑,若让有心人听见了,我与夫君又该如何自处!” 莫欢可没有那么自恋,她不觉得自己有颠倒众生的魅力,更不觉得自己这副样子能对上平亲王的味口。 不论传言是真是假,莫欢只确定一点,平亲王决不可能会爱慕她,她只觉得平亲王此行不善,恐怕是专门为了恶心净空的,或者是帮着太后来恶心她的。不过莫欢觉着,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莫欢见莫凤垂头思量,不想再同她多做纠缠,多年来头一次对她说了狠话:“三姐姐若真是有气性有本事,就同挑衅之人来个高低,就做平亲王府后院的第一人,何苦找我撒性,难不成妹妹还能帮着你去争宠。” 她心里不痛快,那她就想那些给她不痛快的人不痛快。不论是平亲王妃还是王府其他的姬妾在里头搅和,既然要寻她们姐妹两个生事,那就要发挥莫凤的本事,也让她们不自在才好。 在莫凤眼里,莫欢向来温温柔柔,从未朝旁人使过脾气。如今被她这一连番质问,莫凤心里原就烦乱,现下更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何,还隐隐生出一丝愧疚之感来。只是没多会儿,愧疚便被莫欢那些挑衅的言语压了下去,心头一股羞恼直蹿而上。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害我在屋里空等着”还没等莫凤再犯上脾气同莫欢撒性,月洞门那处就传来莫双温婉的声音。 莫双笑着款款而来,上前却见两个妹妹脸上皆是怒意满满,一个泪还没干,一个眼眶微红。莫双心中不由苦恼,这还没劝上呢,怎么又吵起来了。只好硬着头皮笑道,“这是怎么了?好日子里头可不兴哭的。” 莫凤有些心虚,又怕莫欢那番挑衅之言被莫双听了去,被她笑话,只狠狠地瞪了莫欢一眼,一言不语地转身离去。 莫双脸上有些尴尬,上前抚了抚莫欢的手,轻声安慰道:“三妹妹脾气大,你莫她同计较,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哭了可不好。” 虽然莫凤哭得有些可怜,可莫双了解她,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万没有被旁人欺负的时候。欢姐儿是个好性儿的,现下这副样子,恐怕是被她气得狠了。 莫欢深呼了两口气,做了好几道心里暗示。才微微缓了心中怒气,朝莫双扯嘴笑了笑,道:“二姐姐,对不住,原想着好好说话,却成了这样。” 两人都不提方才那岔事情。莫双虽然腼腆,却也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她们两个恐怕不是一般的争执,见莫欢不欲多提,莫双很识趣地装作不知情。 莫双笑眸微柔,对着莫欢摇了摇头,刚想说无碍,却见有人凑到连枝跟前说了几句话,之后连枝便寻了过来。 莫双眨了眨眼,可惜道:“原想着咱们两个自个儿说说话,现下恐怕是不能了。” 莫双话音刚落,连枝上前朝两人福了福身,见莫欢眼眶泛红,有些心疼,她就知道,撞见三姑娘准没好事,脸上却笑道:“二姑娘好。回姑娘话,太太打发人来请姑娘,说王爷准备回府了,在老爷书房等着姑娘呢。” 莫欢应了声好,见莫双催促着她赶紧回去,莫欢多少有些对不住:“改日请二姐姐去府里喝茶。” 莫双打趣地莫欢福了福身,揶揄道:“王妃相请,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莫双难得这番作派,莫欢被逗得有些乐,心中的烦扰散了一些,姐妹两个又依依不舍地说了两三句,这才互相辞了各自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89.坏 等回府的时候, 日头已经坠到西山边上, 把半边天烧得通红,晕出一抹妖冶的淡紫色。 马车里, 净空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酒晕从他麦色的双颊一直蔓延到脖颈。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莫欢皱了皱鼻, 也不知道前头喝了多少。 莫欢探身过去倒了杯温茶,又从小药瓶里倒了一粒黑褐色的药丸子递到他手边。这是出门前薛氏给的,莫征偶尔在外头喝酒, 薛氏都让他带着。 净空这时才睁了狭长的凤眸, 直直盯着她看,幽黑的眼眸里带些许迷离, 却丝毫没有要伸手接药的想法。 莫欢看他这副样子, 心里暗道看来醉得不轻, 只好伸手轻轻地推了推他,柔声道:“赶紧吃了罢,省得晚上头疼。”又把药丸子递到他唇边,只等着他张嘴。 谁知净空一沾酒, 人就变了样。他紧紧地抿着薄唇, 眸光里染上一丝笑意, 看着莫欢笑而不语。 莫欢往他身边靠了靠, 只当他是醉了, 用了些小力想把药丸子塞到他嘴里, 净空似是故意要让她着急, 眸光微闪,笑意更盛,嘴巴却没有要张开的意思。 莫欢柳眉一蹙,见他嘴角擒着的笑,才悟过来他是故意的。 方才被莫凤气的怒意未散,莫欢突然起了性子,也不对他“怜香惜玉”,直接用了力气把药丸塞进他嘴里,谁知净空现下却张了嘴,药进了嘴里,莫欢的纤纤食指也被他衔在嘴边,轻轻咬住。 莫欢瞪了他一眼,她想抽出来,他却咬得更紧些。不疼,却暧昧得让人脸红。 知道他是故意使坏,她原本想着替他拿杯温茶好送药,他倒好,任由药丸子在嘴里化开。 莫欢暗兮兮地想,苦坏他才好。年幼被他灌药的情形,简直成了莫欢的“童年”阴影,现在终于找着机会寻回来了。 “苦不苦呀”莫欢任由他咬着手,凑到他跟前笑嘻嘻道。看着他眉心微皱,想必是苦的。 莫欢还没得意几下,一道粗糙的舌面扫过莫欢细嫩的指尖,留下一抹火热的潮湿。莫欢吓得抖了一个激灵,酥麻从神经末稍直蹿她全身。 “你快些放开呀!”看着男人脸上的坏笑愈发不加遮掩,莫欢伸手掐了掐他的臂膀,娇嗔了他一眼,“我手脏” 谁知他又故意急急地□□了好几下,粗糙温烫的舌尖,碰撞着软软嫩嫩的指尖,缠出诸多旖旎和风情,惹得莫欢羞得不行。 莫欢不得已,只好恐吓道:“再不放开,你今晚上” 见男人挑眉看她,莫欢话在肚里又换了一道。她原想说,不许他碰她了,又怕他起了坏心眼。 莫欢杏眼瞪得圆圆,哼哼了两声,才嚣张道,“今晚上再不许和我讲话了!” 看着小妻子又羞上,眉间没了方才出府时的郁色,多了明媚和张扬,他心里才放心了些。 莫欢一察觉到他齿上松了力道,连忙把指尖抽了出来。 一条细细的银丝拉长开来,微微闪着光泽,一头是她的纤纤细指,一头是他蔷薇色的薄唇,没多会儿便断了。 可两人都看见了,净空看着小妻子胀红了脸,嘴角越扬越高,忍不住笑出声来。 莫欢连忙抽了条帕子拭去指尖的湿意,手和脸颊恐怕要一般烫了。 抬头看他唇瓣上微微水润,又笑得那般肆意,莫欢抬脚生气地踢了踢他的小腿,张牙舞爪道:“你不要再笑了!” 净空很是听话地闭上嘴,下一瞬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莫欢一下子就知道是药丸子全散开了,外头裹着一点子糖衣,里头才是最苦的。谁让他方才咬着她的手,都没有时间往下咽的。 见他苦着,莫欢有些幸灾乐祸,却还是忍不住从茶几上端了清茶,递到他嘴边:“快些吞下去。” 她嘴角笑意盈盈,颇有揶揄他的意思。净空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趁着她得意时不加防备,俯身渡了口清茶给她。 说是清茶,还不如说是化开了的药汁子。 莫欢向来怕苦,现下小脸直接皱着一团了,虽是直接下肚,嘴上却留了不少苦味,男人似是要赔罪,粗糙的舌头搅着她的香舌,替她把嘴里的苦味一一吃去,也不想想,他这番一搅和,更苦了两分。 苦味,淡淡的酒气,潮热的呼吸,低低的,在舌尖和呼吸间交缠着。 两人也不知吻了多久,到了后面莫欢的舌头都有些发麻,等他好心地放她喘上两口气,嘴里的苦味又泛了上来。 净空看着她苦得受不住的样子,克制不住笑出声来。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今日你也喝了不少酒,也该吃吃这药丸子。” 见他笑声未歇,莫欢恼得不行,捶了他胸膛两下,娇声恨恨道:“你你太坏了!” 等到了王府,下车的时候莫欢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却一眼也不看身边的净空。 南燕惴惴不安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下意识地觉得她不高兴,心想莫不是吵架了罢。可看着却又不像,毕竟身旁的王爷笑得一脸欢喜,目光直直地看着姑娘。 南燕心里暗自思量,末了找到关窍,若姑娘的心情看不明白,那就再看看身旁的王爷罢。若一个高兴着,另一个肯定也是高兴着的。 等到了晚上,莫欢才尝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坏。 屋里的灯熄得没剩几盏,营造出一股融融的暖意,双层的百子帐只放下了外头那层薄帘,昏黄的烛火透过薄纱帐,配着压抑的低吼和偶尔尖声的娇。喘,化不去的旖旎靡靡。 床帷轻动间,一件蜜色小衣被床尾的红被一推搡,顺着帐帘缝处,滑落而下,轻覆在一大一小的两双软鞋上。 莫欢现下如了离了水的河鱼,逮着空隙就张着小嘴喘着,唇瓣红艳艳的,被舔舐得一片水润,仿若雨后艳丽的海棠,看得净空一阵火热,又使着力气一番挞伐。 男人额角青筋微突,虽是秋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侧脸而下,滴落在香脂滑腻之上,与她身上的点点香汗融作一处。 净空喘着粗气,贪看着小妻子的娇艳。白玉山隆,静时起伏峰峦,动时若脱兔轻颤。纤腰细细,只手可握。他变换着动作去逗她,直惹得佳人又一阵阵娇泣。 莫欢躺在大红锦被之上,枕着鸳鸯戏水红枕,一只莹白小脚难耐地踢着被子,另一只脚却被人紧紧地握在手里,扣住紧要之处,容不得她逃脱。 她迷瞪着眼看着净空,娇气地唤了他一声,他却一点儿也不怜惜,一个顶弄,触了新婚夜里未曾到的地方。 莫欢哽了一声,克制不住地轻颤着,抓了被角捂住要从嘴里溢出的羞人之音,眼角欢愉的泪水浸到被面上,晕出一点点深色的水渍。 她抖得太厉害,又下意识地缩着身子,直把净空惹得头皮发麻,轻吼出声。好在他们方才已经痴缠了一回,他尚且能够忍住。 净空狠狠地喘了口气,稍稍地克制住躁动,也不离去。俯下身子把小妻子搂到怀里,紧紧地贴到一处去,任由汗水相融,肌肤相煨。 他在上头只卷着她的香舌细细吃着,热烫的大手不住地在雪背和香腻之处游走,趁着小妻子失神之际轻轻地揣动,却不像方才那般掠夺。 到了玉白山隆之处,净空手里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两分,舍了她的丁香舌,顺着她的细腻脖颈而下,采了山隆顶上的樱果细细尝着。 香甜不输初夏里的樱桃,却比那个更可口些。 莫欢全身上下的紧要之处都被他掌控着,他那般安抚根本起不到甚么效果,反倒让她更难受。 她呜咽出声,伸手拍着净空,到了他跟前,早就软绵无力,反倒抚得他一番舒畅。 “你你好了罢。”莫欢现在软成一摊水,只觉得身下的床铺皆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又胀得难受,使了一丝力气推了推净空,软软地求着,“你,我难受,你停下罢。” 耳边莺啼婉转,馨香融鼻,触手膏腻,净空如今热血上涌,哪里停得下来。 见她又娇气了,想起昨夜被她蒙混过关和前日的可触而不可得,净空张嘴咬了咬她小巧的耳垂,哑着声音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这个小骗子。” “小骗子”每咬一口,净空便念上一句。身下一改方才悠哉,使了力道攻城掠地,不给她的机会。 莫欢被他突如其来的偷袭掠夺得身心皆失,双臂缠上他宽阔的肩膀寻找着依靠。 到了后头,他愈发不怜惜人,莫欢觉得帐顶的挑金石榴花晃得越来越来快,心中也越来越害怕,只能紧紧地缠着他的脖颈,可唇边的低。吟却克制不住,时不时地高了两声。 她想故伎重施,深吸着气想逼他快些好,哪知她用了两回就被他识破了伎俩,反倒被他不规律的作弄弄得呼吸尽乱,脑袋空空。 莫欢觉得胸前一疼,被咬了好几口,眼前的男人又换了个说辞,一声声地说她是个“小坏蛋”。 到底哪个是坏蛋,明明是他。 到了后头,莫欢早没了力气,任由身上的人作弄,她心中有气,扒着他肩上的一块皮肉咬了下去,却引得男人扶着她的腰肢,又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摇曳。 莫欢只觉得在昏天暗地里寻不着边际,也不知过了多久,等耳边又是一声低吼,莫欢烫的一阵哆嗦,身上覆上重重的力道。额头,鬓角,脸颊,唇上,密密麻麻地印着净空安抚的轻吻。 莫欢早就哑了嗓子,躲到他怀里,不管他怎么哄也不抬头搭理他,牵动酸软之处,使了留长的指甲狠狠地挠了挠他的臂膀。 净空现下身心舒畅,吃了两回颇为餍足,任由她撒着气,不住地哄她。 她滑腻的雪背上薄薄一层香汗,净空随手从床上捞了一条中衣,先替她细细地搽了汗,才抱着她去清洗了一番。 等回来的时候,床铺已经换过一道,两层帘帐放了下来,红帐内成了小小的一方天地。净空拉过一床鸳鸯锦被把小妻子裹住,又伸臂连人带被一块搂在怀里。 见她眼敛微肿,眼皮哭的粉嫩嫩的,净空心中爱怜,往她艳丽的小脸上啄吻了好几下,声音低沉而缠绵:“不喜欢还是不舒服”她那处红艳艳的,就怕自己方才太过孟浪,又伤了她。 莫欢眼皮微抬,脸颊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哼哼了两声。 情到深处难自禁,怎么会不喜欢,而且,其实她也是舒服的,只是后头那次他太久了,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见男人赤。果着上半身,整个人都露在被子外面,莫欢怕他着了凉,抬手把被子分他一半,两人隔着薄薄的小衣又搂到一处去。 莫欢感觉到他抵着自己的腰间,又有嚣张之势,她连忙推了推他,娇嗔了他一眼:“你,你,以后只许一次,再多我可不能了” 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净空顿了顿,才勉强应下。到时候人迷糊了,哪里还记得这个。一边想着,一边把人搂到近前,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莫欢以为他又来了兴致,连忙软了声音求他:“你都应下了,可不能马上反悔了” 净空见她微颤着身子,唬着人又了她一番,占了好些便宜,才朗声笑道:“睡吧,明日带你见府中长吏。” 皇帝许他十日婚假,府中事务繁多,人又杂的很,胭脂总归要管起来了的,他怕小妻子一时难以适应,打算这两日陪着她先把人见见。掌了关键之处,旁的都好说。 莫欢凑过去咬了他胸膛一口,乖乖地应下,抱着他的劲腰,一片心安。 净空垂眸看了眼沉沉睡去的小妻子,心中满满的。 想起回府时连枝的回话,净空眸光微沉,看来不仅是平亲王讨人厌,平亲王府的一家子都惹人嫌。 净空低头吻了吻莫欢额间的红痣,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有些账,只能等到以后慢慢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90.府中人事 昨晚上一番体力劳累, 今早上连枝在外头喊起的时候, 莫欢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 净空看她迷瞪着眼, 仿若瞎子摸物似的摸索着衣裳,眼底下染上一抹淡淡的黛青色, 突然有些后悔昨晚上的孟浪。 他伸手接过莫欢快要套反的衣裳,重新替她穿上, 顿了顿有些犹豫道:“不若再睡会儿,晚些起罢, 下午见也不迟。”府里的人随时侯着, 什么时候见都可以。 莫欢揉了揉眼,目光清明了些, 见眼前的男人神清气爽, 眉目神采熠熠,莫欢心里嘟囔了一句:明明出力的是他,为甚么受累的反倒是自己。 “可不能再睡了。”莫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外头的天色不算早的, 再是再睡, 人家只会以为安亲王是娶了个爱睡懒觉的王妃回来,她这个王妃还怎么当下去,更何况还有个容嬷嬷在那儿虎视眈眈呢, 她可不能太掉以轻心。 净空见她坚持, 轻笑一声, 转头吩咐连枝她们进来伺候。 等用过了早膳, 净空才牵着她慢悠悠地往内书房去。 净空的内书房离嘉善堂没几步路, 那日游园,莫欢只站在门外看了两眼,便走了。现下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起来。 比起外书房,内书房的布置依旧清简,却少了几分肃穆之感,多了几分意趣。左右依旧两大面书墙,莫欢看扫了一眼,里头依稀夹杂着几本经书,不像外书房整面书架皆是。除了四书五经史集,里面半边书架子上皆是杂文野史。 她是小说狂热爱好者,到了这里,那些个野史倒成了正经姑娘家不能看的了。想起前面十多年无趣的闺阁生活,莫欢心里突然来了兴致,想凑过去细看,人却被净空牵到书案前坐下。 莫欢恋恋不舍地转头又看了一眼里头半架子书,踌躇了会儿才慢慢道:“你这儿的书,能不能外借的?” 净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下子便明白她感兴趣的是里头那些野史杂文。他身子僵了僵,那些书册是宫里和几位亲王送来的,净空以前没看过的,只觉得太不正经了些。可又怕自己不懂得讨她欢心,便硬着头皮读了下去,之后就扔到一旁去。 见她眼中兴致满满,净空不好拂了她的意,点了点头道:“你若喜欢,改日让成光到外头书局里再淘换些,给你解解闷。”心里暗道今晚上得把其中几本收到库里才好。 净空见莫欢眼中欣喜,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怕她现下就过去挑,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笑道:“现下先办正经事儿。” 莫欢连忙躲开了一些,他那样子一点儿也不正经。 莫欢只当他是要领自己见人,可人没见着,刘功倒先捧来两叠厚厚的帐册,依着净空的指示放在莫欢跟前的书案之上。 见小妻子眼露疑惑,等下人们上了茶点,净空挥了挥手让刘功到外头守着,才坐到她身边去,指了指两叠帐册,朝莫欢拱了拱手笑道:“以后要劳驾王妃了。” 这几日,他只在外人面前这样子称呼自己,现下这般说话,颇有打趣的意味,倒把莫欢乐得不行。 莫欢娇嗔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样子回道:“那就有劳王爷多多指教才是。” 眼前人笑眼明媚,宜痴宜嗔。佳人粉黛薄施,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撒在她细白凝脂之上,莹然光华。净空心中爱慕,凑过去在她唇上偷了一个香吻,不正经道:“那得收点束脩才行。” 夫妻两个笑闹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看起帐册来。 “府中的事务大都是陈长吏在那儿管着,这册子上的,是前院用的人。”净空指着最上头那一个名册,莫欢拿过翻了翻。 头一个便是陈然陈长吏,后头跟着一列列名单,年岁c籍贯c外头采买的还是宫里按例分的以及在府中职责都列得十分详细。 净空又从案几上拿了另一个册子递给她,莫欢原想说等她看完这个,抬头见他目光坚持,才伸手接了过来。 莫欢带着疑惑将将扫了一眼,内容和方才那本差不离,人还是那些个人,只是打乱了排序,分成三大块。 莫欢眉头微蹙,陈长吏和柴管家都并列放在头两个,后面跟着刘功等在外书房伺候的人,还有诸如府中典簿等重要职责的人,她又往后头翻了翻,中间那些大多是采买进来的,也有王府开府时按例分的,后头那些却是杂得很,职责有高有低,不乏有担着重要之职的人。 看着莫欢在旁边垂眸暗自思忖,净空也不催她,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过了好一会儿,莫欢才指了指前头几页的人,斟酌着语气道:“这些人,是不是府里可以放心用的。” 净空闻言轻笑一声,见她许久不曾喝水,递了一杯清茶到她手上,笑道:“王妃不仅姝丽,还聪慧得很呢。” 莫欢见他说话没个正经,笑睨了他一眼,又垂眸接着看。 “那这些个呢?”莫欢指了指后头那两部分,一时也想不出来其中缘由。若说不可用,却又让他们办着重要的差事,若说可用,又为何单拎出来? 净空也不卖关子,指了后头管车马的,徐徐道:“这个,原是柳太妃宫里的回事内监。” 柳太妃是平亲王的养母,莫欢被他一点拨,大约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见莫欢惊讶地张着小嘴,净空克制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红艳的唇瓣,被她轻轻一拍才收了手,不紧不慢地挑了几个一一同她说清楚。 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王爷,毫无根基,要往他府里塞几个人,通过内务府,通过人牙子,那都是相当好办事的。好在府里虽有魑魅魍魉,大半还是寻常仆人,不然他这个王府恐怕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了。 莫欢心中暗自乍舌,这府里的妖魔鬼怪也忒多了罢。连皇帝的人也有,太后的人自不必说。 净空见她一脸惶恐,笑着安抚道:“这也是寻常之事,借力打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有时候用他们,也是安人心。” 好比皇帝放在他身边的人,不论是为了看顾他,还是为了留心他,他放在台面上用着,既全了兄弟之情,也全了君臣之谊。 净空握了握她的手,笑得一脸风清云淡:“前头的事儿你不必操心,我自有章程。给你看这个,是想让你心中有个数,行事也好有个防备。” 见他如此,莫欢心中稍安。又从案几上拿过后院的两本名册,翻看了几页,果然按着前院那样做两本。 待翻到曲水居那一页,莫欢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试探道:“曲水居里,是不是也有他们的人?”毕竟枕头风的威力是极大的,而且情迷之下,也是最容易吐露真话的。 净空笑着点了点头,有些是心存痴念,所以不愿意走的,有些是有命在身,所以不能走的。 难怪要把人拘在院里不让走动,莫欢心里的醋意散了些,觉得净空这个法子简单粗暴,但效果还是很好的。 只可惜了他们打错了算盘,净空清心寡欲了这些年,哪有那么容易撩拨得动的。想了想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自己才能撩得动他。 净空见她目光直直地盯着曲水院那页不动,担心她又生了气,清咳一声:“后院伺候的人,大多是干净的,只是有些爱寻事挑衅,你若用着不可心,寻个由头打发出去就好了。”他开府后,后院的事儿一并交给柴管家并陈长吏,后头的仆妇丫头若有不规矩的,净空也不过问,全由两人处置。现下莫欢过了门,府中的大权自然要接过去。 莫欢心中了然,前院是他议事之处,机要甚多,盯的人当然也多。后院最有希望接近他的人,就是那几位进府的美人,只是他一口气把人全拘起来一处看管,比得前院,自然没甚么威胁。 可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小小的平阳伯府,丫头婆子都能成帮成派,更何况王府里这一叠厚厚的名册。莫欢决定待会子得好好研究研究一番这两本册子,不管如何,先摸清了根底,才好行事。 夫妻两个好不容易说完了府里的人,现下便轮到府里的钱帐。 薛氏是商贾之女出身,管家甚是利落,莫欢在一旁打小耳濡目染,大了又得薛氏指点,对着这些倒是能应付。 莫欢把几本帐册翻了翻,心中大约有了数,里外两本帐,前头迎来送往,记得十分详尽,到了后院的帐,大都是柴米油盐衣裳脂粉的支出。 “咱们府里,一年要使多少银钱?”平阳伯府她是不清楚,但三房一小家子,一年也要两千两银子左右的花销,光靠莫征那点子俸禄是绝对不够用的。好在薛氏持家得当,把莫征分得的那丁点家财打理得有生有色,再加上薛氏外头那些铺子,三房的日子倒过得有生有色。 “”净空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这个他也不甚清楚,安王府开府不过一年,前头置办时花钱如流水,显然不具备参考价值,想起柴管事平日里回的话,只好拍着脑门报了个数:“总归也要万两罢。” 莫欢看他那样,严重怀疑答案的准确性,心想待会子得问管家才更靠谱些。只好换了个问题:“那王爷一年年俸多少呢?”其实她对一个王爷的俸禄补贴还是很好奇的。 方才那个问题他没信心,现下这个问题他心中是有数的,“按例亲王岁俸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开府时,又有定例银子五万两。”思及此外,他又顿了顿,“太后和圣上又额外添了三万两进来。另有旁的赏赐和进项。” 说完,他又指了指他私库里册子,除了公中的和莫欢带进来的嫁妆,府中贵重的家财皆在这儿,至于有多少,他一时也算不清楚。皇帝和太后似是要补偿他,把这十几年少他的那些银钱和用度,添了两成一口气全补给他。 莫欢大致地翻了翻,眸光微闪,恨不得拿来算盘拨一拨。不说那些物件,光记档的那些金银,莫欢不得不暗叹皇家果然出手阔绰。太后虽然看她这个媳妇不顺眼,对着净空想来是真心疼爱的。 净空见她这般,意味深长地调笑了她一句:“世子岁俸六千两。咱们两个可得好好努力努力才是。” 莫欢小脸一红,如今他越发没个正经的,逮着机会就拿自己取笑一番。 还没等她反驳,却听净空慢悠悠道:“不过,我觉着,晚个两三年再领也不迟,也好图个清静。” 话音刚落,净空的掌心一疼,看莫欢胀红了小脸瞪着自己,净空克制不住地朗声一笑,看来把她惹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91.王妃(上) 陈长吏是一个矮胖矮胖的老人家, 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把笑眼也给眯没了。一旁的柴同柴管家一副瘦高模样, 更年青一些,形容严肃。一笑一肃, 看着都是干练的人,难怪净空会放心把府中事务托予两人。 昌容长公主还在时, 陈长吏便是府官, 后头封了府, 他心中眷恋此处,便请命留下看着这个大宅子。 等净空开了府,被指来的长吏身份复杂, 净空寻了由头, 禀了皇帝又送回宫中去, 由陈然暂代了府中长吏。王府重见昔日繁华之景, 陈然心中感慨,对着净空也是一番尽心尽力,净空看了些日子, 倒是放心地把府中事务交予他。 比起陈长吏,柴管家来路便有些特殊。 净空事先同莫欢打过招呼, 柴管家原是冀州马姓富贾家里的总掌柜先生, 有一次随东家外出时察看家业时遇着流寇,东家不幸命陨, 他幸得净空与了空大师所救。 等回家报丧之时, 才知东家家业皆被马家族人瓜分得一干二净, 他心中起疑, 细查之下才知其中猫腻。他欲要给东家申冤,却被马家族人诬告谋财害主,下了大狱判了秋后问斩。幸好柴家人得了他的话,找到净空和了空大师作证,可县官事先得了好处,原判不改。 后来还是净空往京城去了封信,皇帝让平西侯关照了一二,县官和马家密谋那几个皆判了斩侯监,此事才得公正解决。只是他东家没有父母兄弟姊妹,只有几房小妾和未过门的未婚妻,按制家财还是要归了马氏族人。 柴管家虽替东家报了仇,却也心念俱灰,得了了空大师的举荐,举家北上,在京城里谋了个小差事。等净空归朝开府,请了他来王府做了管事。 柴管家感念净空当时两番救命之恩和申冤之助,对着府中之事鞠躬尽瘁,凡事管得井井有条,让净空撂挑子撂得安心。 两人皆是恭声朝净空莫欢行礼叩安,见上头主子喊了起,才敛眉垂目起身听着吩咐。 莫欢柔声笑道:“我刚来,凡事心中也不甚清楚,若有不当之处,还要请长吏和管家多多提点才是。” 两人连道不敢,柴管家和陈长吏得了净空的吩咐,一五一十把府中进项替莫欢理清。 莫欢这才知道,除了净空固定的年俸和年节赏赐,府中在南边另有良田千顷,按着去年的收成估计,遇着丰年,能有个近万两银子进项。府中平日用的肉菜,大多是京外庄子里进上来的,没的才往外面采买,另有出息五六千两。关外还有两处农庄子,去年新年交了一万两的出息,并有许多生礼和貂皮袄褂。当然,这些还不包含下头进上来的灰色收入,这些就另当别论了。 至于出项,除了开府和两人大婚,侯爵之家往来和平常用度约莫一万两。净空生活清简,底下的人也不敢奢靡铺张,再者安亲王府主子少,用度也少。 如今添个莫欢,净空事先言明过,嘉善堂那里一切都要用最好的。便是如此,每年多添个两三千两也尽够了。莫欢算了算,泰半的银钱都花到人情往来上了。 莫欢心中的小算盘拨了好几道,用柴管家总结的一句话,公中就是收支相抵,实有富余。这个还不算上净空那个小金库。 看来自个丈夫家底颇丰呐。 等莫欢好不容易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柴同又呈上来一大摞钥匙和府中对牌。并把后院各项用度和人事一一同莫欢回明,末了又添了一句:“奴才若有没禀明之处,还请王妃指点。” 柴同行事利落细致,莫欢把后院的账册翻了翻心中大约也有了数。赞赏地同他点了点头,交接工作中若遇到一个靠谱的人,其实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事儿。 陈长吏又呈了个大红折子上来,笑呵呵道:“回王妃话,此乃王府往来之家名册并一年往来的礼单子。” 莫欢接过翻了十来页名录,后头便没了,比她想象中的要少许多。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净空一眼。 方才一声不吭的人轻啜了一口清茶,很是淡定地道:“王妃来了,想来也能往上头再添个二三十页。” 莫欢闻言满头黑线,他这是怕自己太闲了不成。 其中缘由,她还是能猜得出一些。一来是因为净空回朝之日尚短,二来他身份特殊,不好与朝臣多加往来,三来府中也没女主子,后宅便少了许多走动。 莫欢不争气的想,其实这样子也好,一来她也不折腾,二来府中还能省出许多银钱。 不过现实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还没等她想完,陈长吏又呈了一份礼单子上来,朝两人恭声道:“八月廿九,是镇国将军府老夫人寿诞,这是府中备下的礼,还请王爷c王妃过目。” 镇国将军府是净空外家,依礼自己得喊李老夫人一声外祖母。 经他这么一提醒,莫欢才记起这岔事情。去年老夫人寿诞,自己也被莫老太太带了去,自己才发现安亲王原来就是净空。那时候自己因为他,被华阳长公主吓得不轻,现下却成了他的妻子。 夫妻两个皆想起那事,相视会心一笑。莫欢粉颊微红,想起还有旁人在,连忙垂眸去看手中的礼单,一时拿不定主意这礼单子合不合适。 “去年是什么例?”莫欢随口问了一句,陈长吏连忙翻了记档递到莫欢跟前,莫欢两厢比较,两份礼单轻重也差不离,她刚想说就按这个办,净空却发了话:“再往上添两成。” 莫欢眉头微微一蹙,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心中不无顾虑,净空是不是因为执意娶她与李家不合。自己成了安王妃,去了李府也不知道会不会扎人的眼。 见小妻子困惑地看着自己,净空笑着解释道:“你过门第一次备礼,多两分也是应当的。” 莫欢知道他这是替自己着想,不管李家对她这个安王妃是不是意见很大,礼不可失,至少自己和净空的态度要摆出来。 这件事算是这样议定,陈长吏连忙应下,只说拟好的再呈给两人过目。 柴管家原本打算请莫欢去看看府中公库,净空怕她累着,见已近午时,只把柴管家和陈长吏打发出去,又直接在内书房里摆了午膳。 按着行程安排,莫欢下午是要见府中仆妇。她原想趁着中午这点子时间,先看看名册摸摸底。 净空见她没看几个字便去揉眼睛,想起她昨夜睡得少,今早上又起得早,眼眶微微泛着红丝,不禁有些心疼。 遂把她眼前的名册一合,拿给一旁的周嬷嬷。 周嬷嬷精明,一下子就明白了净空的意识,领命而去。这种时候,主子没精力看,她作下人的,自然得替主子先掌掌眼。 净空转身见莫欢杵着下巴,撅着嘴看他,伸手捏了捏她细嫩的粉颊,笑道:“若凡事皆要事无巨细,亲自问过,你这主子不是要比下人还要累得慌。” 莫欢朝他皱了皱鼻,有些担忧道:“我这不是没底嘛。”他对自己这般好,她也想对他好。她想当个好妻子,想给他弄个安静点的后院,不想让他为家中琐事烦扰。 “你是府里的女主子,你说甚么便是甚么,她们难不成还敢说‘不’。”净空趁着她不注意,上前把人打横抱起,吓得莫欢连忙圈住他的脖颈,肩上又被招呼了两个香拳。 净空见她脸颊微红,一边抱着人往内室歇息的地方走,一边在她颊边亲了两口。 等把人轻置在炕床上,又伸手要去解莫欢外头的银红撒花绣芙蓉褙子。还是先让她歇个午觉,下午才有精力不是? 莫欢吓得连忙躲开,见他凤眸幽黑,笑意满满,想起方才他又不让她看账册,又把周嬷嬷她们往外头赶的,只以为他又动了歪心思,立马想歪了去:“青天白日的,你你??!” 净空见她要起身,连忙伸手拉住她,把人抱在怀里,凑到她跟前笑得意味深长:“我怎么了?嗯?”末了,又凑到红唇边上细细地吃了好几口。 莫欢见他这样,心中更加确定方才的猜测。连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瞪了他一眼,急急道:“怎么可以白日宣!” 净空知道她果然想歪了去,遂仰头一笑,抱着她倒到床上:“本王不过是想陪王妃歇个午觉。” 莫欢闻言脸上一热,见他说得认真,心中暗恼难道是自己思想太过邪恶不成? 净空见她眉眼娇俏,两人又合衣交缠,下意识起了渴念,凑到她耳边咬了咬她小巧的耳垂,满意地感觉到怀里的小妻子抖了一个激灵。 男人声音低哑性。感,濡湿的呼吸撒在颈间:“王妃盛情难却,本王其实也可以出出力。”说完,净空抱着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暗示着自己的渴念。 虽说秋日里衣裳不薄,莫欢一下子就能感觉到他的气势。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滚到床铺里头,朝净空呵呵讨饶道:“妾身觉得,还是单纯睡午觉的好。” 且不说自己还有没有精力应付他,若让人知道他们两个在这儿行事,她想想就觉得羞人得很。 净空看她外裳没脱便要裹了被子,伸手一揽她人又到了跟前,另一手利落地钻进被子里,替她解了褙子,从她艳丽的红唇上偷了个香,笑道:“怎么着也得外裳脱了才能睡。” 成光和连枝侍立在外头,听得里头又是一阵王爷的朗声大笑,中间夹杂着王妃娇俏的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成光暗叹这几日,王爷笑的次数恐怕是去年一年之和罢。 自打定下了王妃,王爷就不再像以前那般,在佛堂一坐便是一夜。想必心里是极高兴的,因为在成光看来,王爷一不高兴,就打坐参禅。 连枝有些犹豫是不是要让厨房备水,想了想还是去吩咐一声,不论要不要水,总归还是要重新梳妆的。 刘功坐在廊下,心中颇为乐呵。府里添了个可心王爷的王妃,他们这些个下人也不用成日提心吊胆地去猜王爷的心思了,如此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