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鸣的弦》 正文 第一章 暗的夜 稠浓的雾气禁锢着光线,太阳挣扎着也仅仅透出了一点光亮,隔着一亿多公里的距离,勉强露出个白茫茫的光饼,苍白无力地只是亮着。 钟原终究还是忘了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 脚下的草地糯软而平坦,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踩在了棉花团中;周遭的声音杂乱却不喧闹,单是这婉转啁啾的鸟鸣和琤琮清爽的溪嬉,便悠远得有种由衷的放松与旷然;远处的竹林朦胧地透出一片油绿,像极了希施金笔下的橡树林,在空蒙远淡中,深远着不知去向。 他熟络地将视线移到一旁:那个人仍在那里,仍旧拿了笔,在面前的画板上“沙沙”地画着。 那是个看上去极阳光的男孩子:浅灰色的校服,将他挺拔的身型修饰成个十分英气的侧影;半边白皙的侧脸清晰可见立体精致的五官,密团的睫毛下,一双墨仁灵动地随着笔尖在面前的画板上游走。 钟原大步朝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走去,脚步依旧坚定如风。 越走近,那画里的内容也便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是个万分娇俏的背影,长发及腰有如倾泻而下的黑瀑布,灵动得更是仿佛随时都要流出画纸外一般。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那立着的少年停了手中的画笔,转过脸朝着钟原灿灿地笑着;浓雾未退丝毫,那笑脸却异常明亮,异常温暖,放肆地将那本就白净立体的身姿塑成一尊旷世神作。 那少年他认识,是自己的弟弟。 “迦异!”钟原欣喜地喊着。 可是只一秒,那笑脸瞬间被抽走,换成一张冷若寒霜又毫无生气的脸;随后又突然“轰”地一声从四周炸响,那张脸连同那个亲切的身影眨眼间成了碎片;那些碎片向四周的浓雾中飞散而去,飘忽着悉数隐入土中,并最终化作丝丝青烟,袅然而逝。 没有血,没有肉,只在顷刻间,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未曾留下。 钟原猛地被惊醒。 窗外雷声大作,闪电不时地将漆黑的夜划得通亮如昼,又在下个瞬间重新归于彻黑的沉寂。 又是这个梦。 这些年里,他无数次被这样一个相同的梦从浅睡中惊醒,那个被稠雾笼罩着的竹林,那个从容作画的身影,那个藏在画中的人,和那个灰飞烟灭的瞬间。 钟原翻身下床,逃离那个早已被冷汗洇湿的枕面。他踉跄地挪到桌前:抽屉里的烟还在。 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他摸索着将烟点燃,伴着他的抽吸和吞吐,那红点便在他的指间有节奏的一亮一灭起来。 他没有开灯,他总是固执的认为那点点亮光丝毫没有办法照进他此刻空荡荡的心房;尤其这个时候,他更加需要这种只有黑暗才能带来的静谧,干冷的灯光只会让他感到无助和迷茫,倘若这感觉递进到无处宣泄,硬吞下去也只会令自己更加难受。 烟进到约摸一半,他凌乱的思绪似乎也稍稍平静了些。他在桌前坐下,这才抬手打开台灯。炽白的灯光将一小方桌面照亮,桌上几样简单的陈设也顿时有了生机。 白陶瓷的笔筒,同样白色的烟灰缸,白色的灯座。 待手中的烟完全燃尽,他将烟蒂捻熄在面前空空的烟灰缸中,又将烟盒连同火机重新丢回抽屉——钟原本就不十分嗜烟,抽烟对他来说只能算是种慰藉;他抬手从笔筒中抽出一把刻刀,左手抓过一旁已初具雏形的“作品”,埋头刻了起来。 这是他的另一种慰藉——木雕;同抽烟一样,偶尔用来寄托那些不知该与何人说起的,苍渺荒凉的内心。 手中正在刻着的,是一小方黄杨木。映在上面的每一刀,都是钟原未及多想信然而落。那个梦每做一次,这块木头便要瘦去几分,到今天,一个玲珑的身段已然出现,身姿婀娜,翘影偏偏,奈何容貌依旧空白;倒不是他刻不出,只是怕自己太过从心到将自己心中的那张脸刻上去,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含着笑意又带着梦的眼睛。 春夜里的雨总免不了聒噪些,电闪雷鸣着吵了好一会儿,雨才正式落下来;雨滴噼里啪啦地敲着玻璃窗面,雨点越积越多,终于汇成了小溪,沿着玻璃笔直地流下来,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无声的抽噎,只是无人问津。 雨停之时,天边多了道彩虹——天亮了。 钟原收拾妥了方才下了楼,明亮的眼睛同窗外初升的太阳一般无二。 “先生早!”匡嫂恭敬地打着招呼。 钟原同样笑着回应,那笑容既平静又自然,如同昨晚他彻夜睡了个好觉一般。 他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早餐,匡嫂正将热好的牛奶倒进杯子里。 “迦同呢?怎么没下来吃早餐?”钟原问道。 因为餐桌上只备了一份餐具。 匡嫂支吾着:“哦,小姐她许是还没起呢”她的目光飘忽着有些难以掩饰的无所适从,看得出来,这个朴实的中年妇人,的确是不擅长撒谎的。 钟原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是还没起呢,还是昨晚压根又没回来?”他的目光锐厉又严肃,果真将本就心虚的匡嫂惊了个抖豁。 见匡嫂不再言语,钟原怒气顿生:“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说完又转脸看向还一脸不知所措的匡嫂,“您也不能老是这样的惯着她;总归是个姑娘家” 匡嫂一面“是是是”地应着,一面将已经倒满的牛奶推到钟原面前,劝他先吃早饭。 她当然知道钟原一直都有派人保护着这个妹妹,因此这样的“惯着她”在她看来也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这兄妹俩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僭越过主仆的情分不说,单是这种日积月累的情感,已经由不得她不疼惜他们;尤其现在,偌大的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钟原注意到匡嫂左手手腕处露出一小部分胶布,他知道那是处旧伤,已经有些年头了,想是昨夜的雨让她的旧伤又复发了,便不由地对自己刚刚有些严厉的态度感到愧疚:“昨夜的雨您这手,又痛了吧?”他的语气中带了温和与关切。 匡嫂一惊,慌忙地将袖口往下扯了扯,来挡住袖口处露出的胶布:“没事没事,不碍事” 钟原浅浅地叹了口气:“这样吧,我还有事,过会儿我让冯域带您再去拿点药。” 匡嫂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钟原也匆匆地吃了几口便出了门。 离开家,钟原的车径直开去了郊外——寸湖。 他之前从不曾想到过来了解像这样的一个地方,直到六年前,父亲钟泉将他带来这里,向他讲述那个一直被反对直至被迫搁浅的计划。钟原还是头一次看到父亲殷切渴求又带着伤感的目光,当那束目光从饱经风霜的眼角不经意间倾泻而出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那是一种类似一道电光从背后猛地划入眼帘才能带来的震撼。后来父亲因病过世,他终于决定将这个计划变成现实,只是没想到,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他在路边站了许久,任由目光在面前凌乱的建筑物上空游走了一阵,才又重新回到车上,掉头,朝公司的方向驶去。 钟原现在的身份,是元盏集团的总经理。作为全国几个有名的茶产品集团之一的元盏,在尧市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居于高位的钟原,自然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这压力不止来自于公司,更来自于他自己:他本志不在此,他最初梦想的,只是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警徽。 冯域已经等在办公室门口,钟原刚一露面,他便快步迎了上去。 冯域是个阳光又帅气的大男孩,性格温顺又谦逊,在公司里,他是钟原的助理,不过这仅仅是表面上的上下级关系,私下里,因为二人话语比较投机,所以,更像是朋友。 “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晚?”冯域边问着边抬手看了下手表,他早就习惯了钟原早早地来公司,显然今天,他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 钟原没有回答,直接推门进去,冯域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趁着钟原挂外套的空档,冯域的嘴一直没停过:“跟您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行程:十点半,拆迁公司的曹总会来跟您做工作计划报告;下午三点,有个视频会议,是关于各区分销商对本季度的销售情况总结,这是统计数据,”说着,他将一份资料递到钟原手中,“哦对了,还有,晚上七点半,梅园大酒店,有个慈善晚宴,以上,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再补充说明一下的?” “晚宴?”钟原停下正翻着文件的手,抬脸问道。 “对,是辛老那边的圈子,”顿了顿,冯域又一脸无奈地撇撇嘴,补充道:“嗯,必须去”他知道钟原一向讨厌应酬,尤其这种听上去就满是铜臭味的“晚宴”。 而冯域口中的辛老,全名辛历,与钟原的父亲是挚友,钟原对他颇为尊敬,也亲切地喊他一声“三叔”。 钟原点点头,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又猛地抬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件事” 冯域自然明白钟原所指,是位于寸湖的那个项目。 “公司里的人都比较抗拒提起那个项目,”冯域有些犯难的摇了摇头,“您知道的,当年” “我知道,”钟原打断冯域的话,“这个项目提出的时候正赶上金融危机,在那样的投资环境下,公司做出将计划搁置的考虑当然可以理解;可到了今天,就目前来看,这个项目不仅对元盏有益,对整个市场也是十分有利的!抗拒?为什么还要抗拒?” 他有些恼火,为着公司里为首的“老人儿”的顽固不化。几个月前,钟原以寻求建筑公司合作之名顺势将这个计划提上日程,却遭到了以林长榭为首的大半个董事会的反对;事实上,打从这计划被自己翻出来的那天起,听到的所有关于这个计划的,几乎全是反对的声音,仿佛这个项目是个极可怕的梦魇,不仅碰不得,压根提都提不得。 而说起这个林长榭,更是将钟原看得如新生的柳芽儿一般;作为元盏元老级人物,他是公司董事会中极有声望的一位,钟原形容他是“川菜中的花椒粒”:虽说也是极不可缺的一部分,可是性质却不同于菜品本身,绝对禁不起入口,哪怕只轻轻地嚼一下。 冯域将钟原的怒气看在眼里,他眨眨眼睛,愣是没敢将当年计划搁置的另一个原因——二少爷突然过世——说出口,只得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钟原见冯域如此反应,忽的想起当年冯域也在元盏,或许会有些看法,便转了个语调,问道:“你呢?你也在场的,你怎么看?” 冯域的确进元盏比较久了,似乎大学一毕业便来了,论时间,比钟原还要早上五六年;眼下,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怯忌中,倒是没想到钟原会来问自己,不由地一怔,略想了一下,回答道:“单从这项目本身来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我觉得他们的反对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拆迁征地。先生也该知道些的,这几年连新闻也经常在播,那些因为拆迁而引发的悲剧”他眼中掠过一丝怜悯和无奈,似在叹息。 就在几天前,冯域随拆迁公司的工作人员去过寸湖那里,去谈关于征地补偿的相关事宜,也正在犹豫该怎么对钟原说。 “你是说”钟原听出了些苗头。 按照项目规划,那块地处于两个村庄之间,从范围来看,恰巧将周边几十户人家划了进去,也正是由此,添了这般颇具有“与时俱进”意义的大难题。 “是的,”冯域点头道,“目前为止,补偿条件及安置方法已经基本谈妥,只剩一户,仍旧不肯松口” 他眼见钟原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又补充道:“户主明确表示,不是钱的问题!” 钟原倒是不解:“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什么?” 近几年来,尧市房地产业发展势头迅猛,因此由拆迁征地所带来的各种社会问题也纷纷显露,按照正常的逻辑,只要没有触及类似祖坟或者其他这之类的敏感问题,大多数“钉子户”的诉求基本一致,就是钱。而对于元盏来说,这样的诉求根本算不上问题,这一点,从其他户谈的顺利程度便可见元盏给出的条件有多么优厚。 “听说那户人家早些年丢了个孩子,家里的老人因此受了刺激,这儿——”冯域边说边抬手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有些不太正常,每天都坐在家门口等”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倒是能理解这家人的心情,所以,对咱们来说,这事儿,难了” 在钟原眼里,冯域是个挺细心的孩子。他还记得自己当年初见冯域那些天,他正为一只意外捡到的,受了伤的鸽子发着善心,脸上怜悯的表情与现在的这个,简直是如出一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旋的灯 这里是尧市的市中心,几乎每个夜晚都如现在这个一样,喧闹异常,处处霓虹,仿佛在试图将白日里混沌的人群百态淹没在绚丽的彩灯之下,肆意地灿烂着。 路口刚变成红色的信号灯,倒计时将近一分钟。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抒情又动人的音乐,微微打开的车窗缝隙中渗进早春的丝丝凉意。 男人缓缓将车停稳,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和着音乐的律动,不时地敲出几个零碎的拍子,然后就又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女子。 那女子一言不发,只用茫然的眼神看向路口处熙熙攘攘的一群人。她的视线终点聚集在一个酒店门口,那里看上去像是一个比较盛大的活动,约摸是到了散场时分,酒店门口已有车辆成串排开,西装礼服伫立其中,格外耀眼。那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平静得旁若无人般,甚至未曾觉察到一旁一直紧盯着自己的那束目光。 男人没有说话,再次将视线移回正前方,去继续那份无声的等待,脸上的神情却在波澜不惊中透出点点伤怀。他早就习惯了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发呆,看着她一言不发,虔诚地似在欣赏一件极了不起的艺术品一般。 这份安静像是种保护,就像摩擦久了的皮肤上生出的厚茧,保护着的同时也隔绝着那些本该十分敏锐的感觉。 此时的钟原,正巧站在那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笔挺的商务西装裹着他高佻的身型,立在一群人中,更显得清秀与俊逸。 终于结束了!钟原心里这样想着。 他心中对这种应酬有种说不出的厌恶,那些商人之间推杯换盏中夹杂的市侩与奉承,让他觉得麻木又可笑;尤其今天的女伴,是辛呈;冯域说过,这个酒会是三叔那边的圈子,如此说来,这个女伴,倒果真算是“标配”了。 钟原站在门口,大口呼吸着马路上并不算十分新鲜的新鲜空气;不时地有人过来打招呼,他只得一次次强颜笑意地迎合客套。 “钟原,我们走吧!”声音从背后传来,正是辛呈。 只见她双手提着礼服下摆,正朝这边款款走来。钟原见她双颊微赤,步伐也有些微微走样,才想起刚刚在酒会上怕自己喝醉,自己的酒倒是被她挡掉了不少。 一旁的“醉汉”没站稳,闪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撞上同样步伐摇曳如小舟般的辛呈;可是她并未察觉,整个身体仍旧如遇到磁石的铁锈一般,直直地朝钟原这边移动着。 钟原眼疾手快,一个大步上前,抬手将辛呈拢到身侧,才使她躲过被那“醉汉”碰到或撞到。 辛呈毫无防备地一惊,蓦地只觉肩头一热,随后整个身体便失了平衡,结结实实地撞进钟原怀中。钟原掌心的温度透过她薄如宣纸的肌肤顷刻间沁进心里,让她顿觉一股暖意涌遍全身;待她略一回神扭头看时,目光又刚巧撞上钟原俊朗的侧脸,和紧随其后的关切的目光。 那目光映在辛呈的眼底,甜软的好比冬日里那杯醇香的奶茶,似乎还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小心——”钟原垂眸看向辛呈,也在瞬间反应过来刚刚下意识地把一个姑娘家一把扯进了自己怀里;他慌忙地掣回了手,并且干脆直接把手收进了裤兜中,省得它无处安放。 辛呈感到两颊已然升起两团炙烤般的红晕,一时倒分不清这红晕是由于刚刚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与钟原近在毫厘间的气息碰撞。她羞赧地迅速站直身体,双手轻轻拍打着裙摆稍作整理。 冯域正巧将车开了过来,待钟原和辛呈坐上后座,车子便缓缓开动;钟原没有说话,只将视线轻轻飘过一旁的辛呈,示意冯域先送她回家;冯域心领其意,驾驶着汽车,迅速离开那堆嘈杂的人群。 赤色的车尾灯汇入拥挤的车流,转眼消失在城市深处的灯海中。 车子在行驶中微微颠簸,辛呈也渐渐将身体朝钟原身上倾靠过来;钟原本能地想拒绝,低头间却见她双目微阖,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然安静地睡着了。 大概是太累了吧,钟原想着也便不忍心去打扰,他轻轻将车窗关好,又低声交代正在开车的冯域:“稳一点。” 冯域应了一声,抬头从后视镜中瞥见钟原有些无奈的表情,竟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钟原没好气地回瞪他一眼,索性将视线移到车窗外,不去看他。 车子终于在市郊的一幢别墅前停稳。这里,便是辛呈的家。 惊蛰已过月余,小径旁的草丛中多了些小虫,正欢快地互相唱着歌打趣,唧唧啾啾,在空冷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异常。 钟原轻轻推醒已经睡熟了的辛呈:“辛呈,到了辛呈?” 辛呈睡眼惺忪地坐直了身体,定了定神,才推开车门下了车。 “辛呈——”钟原看着她仍旧微微摇晃的步子,自己便也从车上下了来,开口叫住了她的背影。 辛呈一脸茫然地转头,目光依旧有些游离:刚刚在车上短暂的休憩,现在又被这沁凉的夜风一灌,存在她胃里的酒精顿时开始肆意地发作起来,眼前的这一切,也几乎都成了梦境般缥缈的存在。 “你好好休息,明天先不用来公司了。”钟原说道。 辛呈同样在元盏任职,职务是公关部总监。 钟原的语气明明是命令,平和中更是难掩的生硬,但在此刻的辛呈听来却没来由的成了关怀备至,甚至是柔情万分。 他说完便将双手再次极自然地收进裤兜。刚才分明看到了她如水的目光,怕她误会,只得将后半句“我送你进去吧”悄悄咽了回去。 辛呈的嘴角甜蜜地一翘,抬脚走到钟原面前。凝视了几秒,她突然踮脚侧头在钟原的脸颊上留下一吻。 钟原只觉得猝不及防,原本挂在脸上的岑岑笑意霎时被尴尬的僵硬取代,他哪里有想到,辛呈竟会这般的无所顾忌。 好在那一吻并不深,也并没有向更进一步转化的趋势,只如蜻蜓点水般,浅浅的,轻轻的。 辛呈转身朝别墅走去,步子倒是较刚才轻盈了些,背影的曲线玲珑有致,仿佛整个人都被浸在了甜蜜中。 草丛中的虫鸣丝毫未减,只是在现在的钟原听来,只觉烦得很;他拉开车门,揣着几分愠气上了车。 钟原刚刚坐稳便撞上后视镜里冯域饶有深意的笑脸,很显然,刚才的一幕全被他看进了眼里。 钟原松了松领带,又将一直紧紧箍在脖子上的衬衣扣子解开,这才放松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吧,回家!” 车子又再一次开进夜色里。 夜已深,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驰。一路上,只有寂寥的月色和呼呼的风声相伴。 下车前,冯域鬼头鬼脑地从前坐半转了个身体,探着脑袋问道:“先生,今晚的这个——可还行?”他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咧着嘴笑着,居然都牵出了脸颊深深的酒窝。 钟原闻言一滞,停下正在解安全带的手,抬头看向冯域。 “我觉得您和辛总监蛮般配的,男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而且,您看辛总监的这一片深情,啧啧”冯域痴笑着说道,竟是一脸的回味与咀嚼,仿佛刚才辛呈的那个吻是给了他一般。 “滚蛋!”钟原挥拳朝冯域的肩头砸去,转身下了车。 冯域只得苦笑:“好好好,我走我走,”他边发动汽车边说,“明早我来接您,那您早点休息吧!” 望着远去的车尾,钟原心中逐渐升起些没来由的凌乱。据说像冯域这种惯用左手的人抗压能力都比较强一些,看来,果真如此,这孩子,几乎从来都是笑呵呵的。 他推门进了客厅,里面只有几盏微黄的壁灯还盈盈地亮着,正悄无声息地发出橙色的,似乎还带着温度的光。他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感觉自己的思绪已经乱作一团,闹哄哄的,像是一头扎进了菜市场。 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他才从一身酒气和一团乱麻中腾出片安静的心来,支撑自己安心地工作一小会儿——桌上放着下午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明天开会要用。 照例,明天又是公司例行的董事会。自从他将那个计划重新提了出来,这事便成了每次开会必提的话题;而明天,不必多想钟原自然猜也猜得到那帮“老人儿”会说什么。 他没有胆怯,既已走到了这一步,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眼下,想法子搞定那唯一剩下的一户才是重中之重。 桌上的台灯再次亮起,灯下那片桌面连同那块小小的木头也再次被照亮了起来。微黄的木料上覆着冷冷白亮的灯光,像浴在银河中的仙子,更添了一番极其别致的,难以言状的动人美感。 钟原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那个身影,如同每次梦中的那个自己一样的失神与冲动,这种冲动倒不是因为什么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实在是自己一手刻出来的这个身影,像极了他心中一直住着的一个人,那个也只能永远住在他心里的人。 他突然竟对那个梦有了点莫名其妙的荒谬的期待。 今晚,会再做那个梦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空的心 夕阳应该是个挺能教人放松的东西,至少在眼下,钟原是这么认为的。 尤其刚刚在公司,林董事硬是拉了董事会里几位“元老级人物”干脆来给自己下了谱,表了立场;什么不能因为一个项目就毁了元盏多年来的声誉,又是什么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之类;云云从从,简言之就是对那个项目百般反对,千般阻挠,万般刁难。想到对方既是长辈,钟原自然不能发火,只得将一脑门的话全压住,周旋半晌,才将他们送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随便找了个理由,他便支开了冯域,一个人开车逃到了海边,来给大脑放个小假。 钟原的心,真的很喜欢这里,甚至有些依赖这里。 暮春微寒的海风,将夕阳下金灿灿的海浪推动的跳跃着起着舞,咸咸的海水味放肆地涌入鼻腔,造成一种苦涩涩的错觉,对钟原来说,那是一种让他觉得孤独到骨缝中的熟悉的感觉。 他们刚刚又提到了迦异。 钟原心底那寸柔软的组织被再次掀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摆在他面前;他的嘴角浮现一抹怅惘的笑意:若不是当年的那场意外事故,他的迦异,现在该更加优秀了吧! 迦异是钟原的弟弟,迦同的双胞胎哥哥。这孩子是整个钟家,也是整个元盏的骄傲。他仿佛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大二的年纪,便已经可以轻松应付公司日常运作中的各种问题,就连父亲钟泉——元盏集团的董事长——也对他刮目相看,赞许有加。 众人也都在啧啧称赞之余纷纷猜想着该属于迦异的那份璀璨的未来,也正是因为自己这个弟弟的存在,钟原顺理成章地免于“继承”这个庞大的集团产业,得以安心地做个警察,来实现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 可是八年前的那场意外,却让迦异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同样是在那一年,钟原的人生也发生了惊天的改变。 钟原倚靠在车前,右脚尖跨过左脚脚面松垮垮地踮在脚下的木栈道上,姿势轻松又惬意;灰黑色的衬衣领口微微张开,露出颈部立体迷人的线条,夕阳更是用余晖给他的侧脸做了个十分精致的剪影。 严格来说,钟原并称不上是个帅哥:眼睛不算大,皮肤也不见得白皙光彩,但他生得一副好身型,颀长挺拔,整个人也就多了几分独属于男性的英朗魅力。 他轻嘬一口烟,经过鼻腔的烟雾令他不由得皱了下眉头;他缓缓低下头,垂着眼睑仔细打量着正被自己夹在指间潺潺地冒着烟的那小半截物体。 木栈道上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高跟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钟原循声扭头看去,见辛呈正朝自己走来,仍旧精致的波浪卷发,仍旧笑靥如花,仍旧楚楚动人。 “找我?”钟原见她手中拿着文件,微微欠起身来问道。 辛呈笑着点点头:“嗯!”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这是下季度的产品宣传计划,刚刚我去你办公室,冯域说你出去了,我猜你就是在这儿”她的余光扫过钟原指缝中的烟,笑容凝滞了半秒,眼眶中掠过一丝失落。 “这里风大,上车说吧!”钟原抽出一直插在口袋中的右手,抬手示意辛呈上车;自己则径直走向一旁的垃圾桶,将那小半截即将燃尽的“小物体”处理掉。 “心情不好吗?”见钟原上了车,辛呈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虽然一整天没在公司,但是公司的事她也有听说;她自诩对钟原了解颇深,自然也就明白,这些年来,他把所有的心事都倾诉给了手中的香烟,而且,几乎都是在这里。 钟原却是轻描淡写地笑着回答:“没什么,董事会里意见相左也是常有的事”极礼貌的笑意中隐藏着不愿对她的多做提及,他伸手接过文件一页一页翻看着,不时满意地点着头;从袖口处伸探出一截纤长的浅麦色手臂,刚劲又有力。 一旁的辛呈静静地看着眼前全神贯注的钟原——这个她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他成熟稳重,已然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岁月匆忙间无情地盈蚀,让他身上的风度和魅力只增不减,一如自己对他的爱慕之情。 “我支持你的!”辛呈突然间冒出了一句。 钟原一惊,转脸看向一脸认真神情严肃的辛呈:“嗯?” 辛呈的表情却满是坚定:“怎么,我们辛家也是公司董事会成员之一吧!这是我们家对那个项目的态度。” 钟原瞬间明白了过来,倏地便笑开了:“这事情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过谢谢你的支持!”他自然明白辛呈对自己的感情,便也不难理解出她口中的这句“支持”来得是有多么的顺理成章和主观臆断。 这语气明显是在敷衍,辛呈有些急,她一把抓住钟原的手腕,两只眼睛瞪得像熟透了的葡萄:“我说真的,我支持你!” 钟原有些极不自在地扭动着手腕将右手从她手中挣脱。 挣脱的一瞬间,辛呈的手指尖又碰到了钟原手背上那道虬曲的,硬硬的疤痕。她的视线下意识地从钟原脸上缓缓移动到他的脖间,那里同样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耳下一直延伸到发际,虽然早就愈合,却仍旧弯曲狰狞,触目惊心。 “好好好,谢谢你对我工作上的支持;天要黑了,我先送你回去吧”钟原有意无意地强调了下“工作”二字,又急忙找了个话题,企图岔开辛呈的思路。说着,便抬手去将车发动了起来。 辛呈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在自言自语道:“我从来不会动摇自己对你的支持,无论是你的工作还是生活;我可以把我所有的支持和陪伴都给你,你的感情,你的以后,你的一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中倒多了几分羞涩。 钟原的手僵在半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好一会儿,他才笑着用像安慰迦同一样的语气对辛呈说:“辛呈,你该值得一份更好的感情,但不是和我,好吗?” 这般拒绝已然十分明显了,倒不是钟原心狠,实在是昨晚辛呈那“情不自禁”的一吻让他彻底明白,不能任由她对自己先前作出的种种冷淡和拒绝视而不见了。 辛呈眼眶中瞬间噙满泪水,汪汪的两湾都蓄满委屈:“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忘不掉她的,是不是?” 这个“她”,辛呈不需说明,钟原也明白得很;至于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也根本用不着钟原回答,单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她只是不死心,好像铁了心般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行。 没等钟原对她的话作出反应,辛呈又开了口:“你别忘了,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的话,每个字都像抡圆了朝自己掷过来的铁锤,一下下猛地锤着钟原的心。 死。 这么多年来,他极力说服自己将这个字和那张脸联系起来,好让自己死了心放下;当这种说服变成习惯,放下也就成了一种错觉——原来都是徒劳,略一提及,心痛的感觉接踵而至。 “和她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钟原的语气是防御般的愠恼,像受伤之后慌忙无措之间捂在伤口上应急的纱布;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不要误会我的话,”他极力劝说着辛呈,也在同时极力劝说着自己的心,让它少痛一点,“我只是想说,许菱一定比我更适合你,他会给你” “你不要跟我提许菱,你心里明白,我说的是余知予!”辛呈强行打断他的话。 或许是钟原的言语躲闪彻底激怒了她,又或许昨晚在酒店门口时,路口的车窗中一闪而过的那个模糊的身影让她感到了不安,她居然直戳戳地吼出了那个名字,随后又一脸自负地看着钟原僵硬的表情,和他目光里闪烁着的隐痛。 钟原将手中的方向盘攥的“咯吱”作响,指间的关节处也泛起白浆;他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远方,目光看似平静却充满忧伤和黯淡,如同突然沉寂下来的火山。 一旁的辛呈仍在“控诉”,由最初的只是略带着哭腔演变成抽噎,直到后来干脆成了哭喊:“你为什么忘不掉她?已经八年了,到底是为什么?” 见钟原始终一言不发,她便越发的情难自抑起来:“你看清楚,八年前你出事,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直到现在,一直在你身边的人还是我,今后,也只能是我!” 辛呈心中积蓄的情绪仿佛在一瞬间迸发了出来,她一股脑儿地说出这一堆话,随后就摔门而去,只留下映在后视镜中依旧楚楚动人的背影,沿木栈道一路远去。 钟原无力地抿抿嘴唇,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人说,若是能够住进彼此心里,那么死亡就成了最近的距离,因为这样,世间就在也没有什么能将两个人分开了。过去的八年间,钟原总这样催眠着自己,不知不觉地,就真的深信不疑了:这样永生永世在一起,不正是他们曾经许下的承诺吗? 辛呈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木栈道那头,钟原定定神,将车驶入主道,转眼淹入城市渐起喧嚣的车流中。 他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公司,而是一个人慢慢地在路上驶了好久;天渐渐黑了下来,钟原仍漫无目的地游弋着,直到一个熟悉的招牌映入眼底——延山酒吧。 这里是之前他们一伙人经常在一起聚会的地方。自打那件事以后,钟原便极少再出现在这里,倒不仅仅是怕触景伤情;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觉自己越发的不喜欢这种嘈杂拥挤的环境,用许菱的话说,就是老了。 钟原撇撇嘴:哈,居然开到这里来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许菱的电话。 许菱是钟原的好友,二人先前是警局的同事,一起从警校“铁”到现在,感情跟亲兄弟之间估计只差一根血管了。 “怎么了,大忙人?”电话那头,许菱调侃着,“这个点给我打电话,真是难得!” “有空吗?出来喝两杯!”钟原眼望着陆续走进酒吧的人流,笑着问道。 “喝两杯?和谁呀?” “我!”钟原斩钉截铁道,“少废话,等你!延山这里。”说完便挂了电话,停好车,拎着外套走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厚的冰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 舞曲,酒气,还有舞池中风姿绰约的男男女女,这样的气氛,让钟原觉得回忆只是昨天一般的清晰:警局一大帮子人起着哄来这里,美其名曰“聚会”,却因着工作性质,只喝汽水和果汁。 钟原点了一杯威士忌,在吧台前坐下,半张脸埋在衣领中;他不时地扭头看看舞池中放肆扭动身体的男女:在七彩的炫光灯急速旋转闪烁中,像尽情飞舞着的彩翅蝶。 他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呛得头有些微微的晕眩,许菱还没来,他便索性又点了一杯;这一次,他只是将那钻面似的酒杯拿在手里,只顾呆呆地出神,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位小哥,一个人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介不介意我坐下?”倒像是用底气喊出的两句话:周围的环境,实在太吵。 钟原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他慢慢回头,目光越过半立起的风衣领隐约看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黑色的蕾丝手套将整只手裹住,那五指便被修饰得更显得修长好看。 钟原刚刚进入浅醉状态,沿着那只手伸来的方向,抬眼朝它的主人——方才同自己说话的那个女子——望过去,恍惚间,只朦胧地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他甩甩头,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想再看得清楚一点,那女子却飞快地掣回了手,迅速消失在面前的舞池中,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傻傻地盯着那个“空荡荡”的方位,回味着刚刚轻轻伏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那感觉真实又模糊,越细品越觉得像梦境,可是,明明又感到了那么熟悉的感觉!莫非是自己喝多了? 等他再定睛看时,却见许菱已经正朝自己走来。 “嘿!嘿!看啥呢?”许菱拍着钟原的肩膀,边在他身旁坐下边循着他的视线朝舞池中看去。“这里面的这些,有你的菜?”许菱目光扫了一眼面前躁动的人群,又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钟原这边,见他仍旧傻盯着一个方向,忍不住调侃道。 钟原许久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可能认错人了,”他转身将身体坐正,右手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抬手,猛地将一整杯威士忌倒进了嘴里,又转脸看向许菱,一脸的云淡风轻,“你怎么来的?” “你说呢?来酒吧总不见得开车吧,总得送你回去不是?”许菱回答着;又见钟原这般凶猛地灌酒,急忙伸手夺下他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哎哎哎,干嘛呢这是?你这么个喝法,这大半夜的,想让我扛你回去哇!” 钟原开始苦笑,眉眼间满是酸楚:“方块儿,你还记得那里吧?”他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包间,那是以前他们队里来这里聚餐时的“固定地盘”,庆功宴也好,或是闲时小聚也罢,不大的包间里,装了太多青春的欢笑和美好的回忆。 “我们以前”钟原开始哽咽。 许菱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刚刚知道钟原来了这里他就在担心,他知道这个熟悉的地方对钟原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些年,钟原过得并不好。 从前在局里,钟原是个十分优秀的警察,经他手破获的案子每一个都堪称教科书一般的案例;加上钟家享誉全国的“元盏集团”,钟原这个名字,不仅是全队,也是整个尧市公安局的骄傲。 可如今,这个“骄傲”却成了个可怜的人:八年前元盏集团接连出的两件大事,不仅夺走了他的爱人,更加夺走了他的梦想。现在的钟原,虽说处在元盏总经理的位上,却如同那被关在宫殿里的皇帝一般,只是孤独的受着那些毫无感彩的仰慕,再不是之前那个有血有肉,有理想又有追求的钟原了。 许菱将他的痛苦全看在眼里:“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 他觉得自己也只能这样劝钟原。 有些事,越是忘不掉就越是提不得,记忆专属的那款“新陈代谢”总是迟钝得可笑至极。什么心死了便不会痛了,根本就是泛泛而谈,只怕那颗心若真的死了,人也就活不长了。 钟原仍旧双眼空洞地朝那角落里的包间里望着,好像他和那之间的距离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几米,竟是隔了好几千米的样子。 巧的是,今晚,那里面居然也是空的。 他的视线散落在许菱眼中的全是怨艾,终于让许菱意识到必须带钟原离开这里,才能阻止他继续想起那些往事:“你车停哪儿了?不早了,先回去吧” 劝说徒劳,眼下自己能帮钟原的,怕也只有逃避了。 “怎么,怕我喝醉?”钟原一眼便看出了许菱的心思,毕竟相识十多年了,彼此之间的默契也算得上炉火纯青了。 钟原倒是丝毫不避忌在许菱面前露出自己柔软的那一面,自顾自地又要了一杯酒。 “你自己看看,几点了?”在他的手端起酒杯之前,许菱抢先掰过钟原的手腕,将表盘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又趁这个机会把酒杯推到一旁。 钟原确实不适合喝酒,今天尤其不适合,且不说他酒量如何,这样子的借酒浇愁,只怕也是会更容易醉的吧。 钟原皱着眉头,时针确实已经指向了九点;他掏出车钥匙滑动着砸在吧台上:“给,后门!”说完起身,晃晃荡荡地朝后门走去。 许菱长舒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到家的时候,钟原的酒劲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本就没喝多少,又开着车窗生生让凉风吹了一路,现在除了伤感,酒意全无。 冲了个澡,迦同还没回来,他便回了房间,边看文件边等。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迦同的生日,同样的,也就是迦异的生忌。自从那场意外之后,这个日子就变得凄凉起来,迦同也再没有开开心心地过过生日;钟原却每年都会为自己心爱的妹妹准备一份礼物,悄悄地说上一声:“生日快乐”。 时针慢慢地游过了十一点,楼下才传来乒乒乓乓开门的声音。 随后便是匡嫂的声音:“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见迦同的脚步踉踉跄跄,她快步上前,“小心点小心点,先生估计已经睡下了,仔细吵醒了他。” 钟原闻声下楼,见匡嫂正用半抱的姿势双手搀着已经醉成一摊烂泥的迦同,手足无措。 再看早就不省人事的迦同,脚步缠绵,一身酒气,小脸红得就像刚落了果的山楂。 钟原伸手从匡嫂手中接过迦同,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又转脸对匡嫂说:“我来吧,已经很晚了;您先去休息,夜里冷,别着凉了。” 匡嫂应着,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回了房间。 钟原的这个妹妹天生叛逆,又从小被全家宠惯坏了,脾气秉性更是如公主一般;父亲过世之后更是再也没有什么能威慑住她让她能稍微听话一点的了。 钟原将迦同小心地抱回房间,看着躺在床上酣酣地睡着的妹妹,心想这丫头一定是和自己的同学朋友庆祝生日去了,心里觉得既生气又心疼;大概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虽然性别不同,迦同与迦异之间感情也十分的好,因此每年的今天,她自然也更加伤心。 他拧了把毛巾给她简单擦了下脸,又细心地扯过被子为她盖好,转身回房间拿了个粉红色的小礼物盒放着她床边的桌上,方才离开。 钟原总是一早来公司,像习惯了每天早起的鸟儿,十分享受那股被露水浸湿的,绿油油的叶子散发的香气一般。 这些年来,他早就学会用忙碌的工作来彻底麻痹自己,好让自己腾不出时间来胡思乱想。用辛呈的话讲:钟原是被关在了一间叫余知予的房间,无法脱身;钟原笑笑,没有关,那房间房门大开着,他只是不想出来而已。 清晨的阳光数着楼层一层一层地弥漫着,透过空明的玻璃将一大片金黄直洒进办公室;曚昽的朝阳,满满地散发着希望的味道。 昨晚的酒精作用似乎还有些残留,钟原感到有些微微的头痛;他抬手揉了几下太阳穴,闭着眼睛缓了一小会儿才在桌前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文件。 桌上厚厚的文件中写满关于那个项目的一切,其中一大部分是父亲当年亲自做的,就连名字,父亲都为它取好了——金展元。 钟原不解其意,也不明白当年父亲为何始终放不下这个项目,甚至在临终前口中也仍旧喃喃着这个名字,叮嘱自己一定要完成。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文件一角署的旧日期。 他的眉间不自觉地被收紧,五官也骤然间冷冽了下来,再无心将那堆文件看下去。 钟原沉沉地吐了口气,神情坦然得像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囚犯,好像再无需同那些恐惧和无助做无谓的斗争,也不必再闪躲周旋一般地,平心静气地来面对那些回忆,那场属于青春的回忆,如梦般存在的那场回忆。 那段往事就这样被全盘翻出,裸地摆在他面前。 那一年,的确发生好多事,多到足以改变他的人生,钟迦异的人生,和余知予的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陈的伤 那一年,的确发生好多事,多到足以改变他的人生,钟迦异的人生,和余知予的人生。 那时的钟原,还是尧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 和几乎所有那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他的骨血里充满着对梦想的执着和对未来的期望。也正因为如此,最初接手调查那桩谋杀案的时候,除了觉得作案手法有些怪异之外,钟原并未作多想,只是一如既往地卯足了劲儿,像上紧了发条的齿轮一般。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尧市接连发生了几起人口失踪案,并且之后又陆续发现了失踪者的尸体,杀人动机不明,作案手法却十分古怪,而且手段细腻狠辣又老练,更诡异的是现场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哪怕一丁一点的线索也没有,侦破工作也一度陷入僵局;最大的突破就是在最近的一次侦查时发现了嫌疑人的踪迹,并且在追捕中,钟原开枪打中了嫌疑人的左手手腕,听那声惨叫,嫌疑人是个女人。 若不是几天前那场车祸导致了钟迦异的死,恐怕许菱也不会这么快想到这一点:之前的两个死者,一个是元盏的合作伙伴,一个是元盏的员工,又加上迦异;而且,与迦异一起出事的,还有余沛殳。由此许菱开始怀疑,凶手的目标,怕是元盏吧。 跟迦异一同出事的余沛殳,跟钟原的父亲钟泉,辛呈的父亲辛历是“异姓兄弟”,钟原称呼他为“二叔”。他为人处事十分严厉,一脸横肉,不苟言笑。 出事那天,他去学校接了迦异准备出去参加个会议,不想在路上出了车祸;迦异当场死亡,余沛殳也在送医途中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许菱将这个听上去似乎有些牵强又十分大胆的推理说给钟原听时,钟原队里刚刚接到群众报警,崇玺别墅区有可疑人员出没。 钟原正因着弟弟的死整个人都在恍惚,根本无力分析出个因为所以c这样然后出来;听到许菱这么说,他脑中只是闪电般地闯进一个奇怪的狐疑:二叔家就住在那个崇玺别墅区;而且,今天早上,余知予给自己打电话时,说是正在父亲家,要亲自给父亲收拾一下遗物。 钟原心中隐约感到了不安,上面的行动指示还没下来,他顾不上多做分析,更加无法安心等待行动指示,拉上许菱,便朝着别墅区驶去,一言不发,一路上只将车开得飞快。 路边的大树哗啦啦地扬着叶子从车窗旁经过,却根本来不及在车窗玻璃上留下半秒的影子;车轮飞快地碾过坚硬的柏油马路,一刻也不停地狂奔着。 只用了二十分钟,车子便从市区蹿到了郊外。 下了车,钟原远远地看见余知予的车停在门口,便径直朝余家的别墅走去。 那幢白色的房子,此时正安然地矗立在那儿。阳光正好,草地正绿,花儿正香;一旁的秋千上,几只蝴蝶正欢脱地拍着翅膀。 可是别墅可见处紧闭的门窗和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却在隐约中透着一股神秘又阴森的诡异气息,让紧随钟原身后的许菱有了提防。 “别开门!”钟原的手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许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大声喊着朝仅仅几步之遥的钟原伸出手去,试图将他拉回来。 但是为时已晚,一股强大的力量夹杂着碎片瞬间涌出,那气势就像突然发怒的狮群,想立马将人吞掉一般。 许菱一跃而起扑向门口的钟原,飞扑的力度加上来自爆炸的气浪,两人被推离开门口足有四五米的距离。 钟原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也完全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一瞬间过后,他只觉得身上不知是哪里痛得钻心,自己想动又动不了;等到身上的痛感逐渐消失,眼前凌乱又可怕的一切也都跟着模糊了起来;他觉得眼皮越来越涩,越来越重,渐渐的,好像只有呼呼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 许菱来时穿了外套,因此只有胳膊受了点伤,意识也还算清醒。他挣扎着挪向一旁已经昏迷的钟原,推了几下,钟原却仍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再低头看时,才见钟原身上白色的t恤已经被鲜血浸湿,殷红的液体在雪白的衣料上肆意蔓延,像古时征战南北后在地图上吞并的领土一般,急速扩大着范围。 钟原彻底醒来是在几天以后。 连续的高烧和身上背上的伤口流失的血液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已,脸颊干瘪着嵌着五官,连目光都是空洞散漫的。 考虑再三,许菱还是把余知予在那场爆炸后失踪的消息告诉了钟原;余家的别墅被那场爆炸夷为平地,紧随爆炸而来的大火又将刚刚形成的那片废墟吞噬得干干净净。 钟原即使再无法接受也不得不明白:高温几乎会毁掉一切可以证明曾经是生命的东西。而同样作为一名警察的自己,当然知道,许菱口中的“失踪”,只不过是对无法断定死亡的一种保守的说法;而之所以无法断定余知予的死亡,无非是因为已经无法找到她的尸体罢了。 钟原干涩的眼中早已流不出眼泪,而那些细碎的心碎的声音却是旁人无法听到的。 接下来的几天,钟原怊怅终日,难以脱身。 他就如同一具被吸走了灵魂的肉囊一般,只将两只空洞的眼睛直直地仿佛要看进天花板里一样;本就失了血色的脸,脸色更是差到几乎跟病房里的床单一个颜色。 钟原出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结束了自己的警察生涯。 所有无可奈何的背后都或多或少藏着点心酸的原因,比如钟原现在做的这个决定:迦异死了,自己理应像他一样试着将整个元盏背到肩上,为着这份责任,他的梦想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真正的钟原已经在那场爆炸中被炸死了,如同那同样被炸死或者已经炭化了的爱人一样。 可是,这件案子却并没有因为因为那场爆炸抑或是钟原的离开而停止,人口失踪案仍在继续,只是再无死者出现。之后的侦破中,许菱他们也只是远远地瞥见过嫌疑人的一个背影而已,那背影娇小又单薄,刚好印证了之前他与钟原二人的猜测。 直到几天后,尧市警察局办公系统遭到黑客入侵,百十台电脑的屏幕瞬间黑成了墨汁色;漆黑的屏幕上荡着几个白亮的大字:锦瑟之殇,濯世之诓——十苓夫人。 两行字,只停留了几秒便消失了,系统也瞬间恢复正常,仿佛就只是为了示威而已。 后来许菱才发现,跟那两行字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诡秘得深不可测的女人:十苓夫人。 三年后,钟泉因病去世,钟原便进了元盏,直到现在。 他将那段往事细心收好,也裹紧了自己曾经的那些怦然心动,海誓山盟,至死不渝和生生世世。 想到这儿,钟原居然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颈间那道长长的,嶙峋的疤痕:它始终固执地刻在那里,妄言消失吗,当然不可能,它甚至连形状都未曾变过丝毫。 若非情到此处禁不由心,他断不会伸手去碰那条始终没有办法彻底愈合的伤口;他总是不经意间在隐躲,在逃避,好比右手手背上的那条一样清晰的疤痕,不是逼着自己硬是将手表戴在了右手吗? 如果不是接下来一连串发生的事,钟原甚至从未想过,“十苓夫人”这个名字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给他带来再一次撕心裂肺般的失去。 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起,震动着在桌面上转了好几个圈,钟原才回过神来;屏幕显示来电:方块儿。 是许菱。方块儿是在警校时钟原给他取的外号。 “喂?——”钟原的语气中透着疲惫,既像刚从战场上铩羽而归的将士,又像还没睡醒便被叫醒的学生。 “那个,你赶快来把你这个宝贝妹妹带走!”许菱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跳跃的“无助”,“我一会儿还有任务,确实没法送她回去” 钟原听得一头雾水:“迦同?她又怎么了?”事实上,他早就习惯了迦同的这个易闯祸体制,对她的不在常理也是见怪不怪了。 “呃说来话长,你先过来再说吧”许菱稍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快着点,哈!” “在哪里?”钟原索性不再追问原委,起身去拿外套。 “我这里!哦,对了,在一楼!”许菱仍不忘继续催促着:“你千万快点,我快撑不住了”后面这一句明显压低了语调,很显然,迦同就在他旁边。 钟原了解许菱,平时总爱夸大其词一点,哪怕一点点小事,只要经了他的口,都有分分钟变成爆炸性新闻的可能,再加上自己那个极其不让人省心的妹妹。 许菱在迦同心中的地位跟钟原几乎是一样的,并且,论起对她的态度,许菱反倒比钟原更加宠她些。 钟原刚刚拉开办公室的门,就见辛呈正要敲门进来;他扭头对一旁的冯域交代着:“我出去一下。”说完又转脸看向辛呈:“找我?” 冯域点头应着,辛呈也“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下去,只是颇为尴尬地咧了下嘴角,嘴角似笑非笑,娖娖地立在那里,双手不住地交叉着又分开。 显然,她此次来的目的与工作无关。 钟原心领神会:“走吧,边走边说。”说完便朝电梯口走去。 辛呈来不及问去哪里,眼见钟原已经走出去老远,只得快步追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粗的辄 钟原倒是在心里打了个小算盘的:许菱对辛呈一往情深,他既是自己的兄弟,钟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让二人见面的机会。 “钟原,昨天的事我”辛呈坐在车上,支支吾吾地半天才开了口,“昨天我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她的目光飘忽着,不知该最终将它落向何处才好。 钟原侧过脸,嘴角挤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平静中透着默然,像忘了加糖的蛋糕。 “那就好,我还以为”辛呈为着昨天对他发了脾气,懊悔自忤了一整个晚上,现下只一心求得原谅,哪里还有心思细细咀嚼钟原的语气,压根没有听出他话语间的淡漠和苍白,“那我们” “可是我说的那些,希望你能放在心上!”钟原略显平静地打断她,目光骤然间冷厉地跃入辛呈眼中,既像在强调,又像在重申。 辛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目光直楞楞地瞪着钟原,心中已经波涛汹涌奈何竟说不出一个字;她一时无法猜透钟原心中所想,尤其关于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 这里是尧市的公安局。每个早晨似乎都是一个样,忙碌的电话铃声,搅动着同样忙碌的人群。 “哎钟原,这里!”见钟原进来,许菱急忙喊道;待到他猛地看到钟原身后,辛呈也跟了进来,脸上瞬间乐开了花;他极正式的整了下衣领,像是要见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一般,脸上堆着笑,语气也柔了下来:“呈呈,你怎么也来了?” 辛呈礼貌地笑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到底怎么了?”钟原扫视一圈,偌大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一时间倒是没看到迦同的影子;他毫不客气地扯过一旁正向着辛呈献媚的许菱,“你催得火急火燎的,迦同人呢?” “喏——”许菱抬手指向一旁,“那里嘛不是!”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钟原总算看见了角落里的迦同:她将双手叠着放在桌上,歪着头把整边腮帮全摊在手背上,小手指还极不安分地拨弄着手机上挂着的毛绒玩偶,一脸的无辜与郁闷。 钟原走上前去,食指关节敲了下桌面,力度不大,声音却干脆利落。迦同抬起头,见是钟原,一下子跳了起来:“哥,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菱哥不放我走,非说要等你来才行” 她一脸委屈地揽住钟原的手臂,不住地摇晃着;边说着边瞅着许菱这边,那眼神,看上去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之后找到了钟原为自己撑腰,终于能讨伐许菱了一般。 此时的许菱,正抓紧时机跟辛呈说着话,听到迦同的控诉,立马快步走了过来:“小丫头,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哇!来,跟你哥交代全了,我为什么不放你走!” 钟原心中对这个妹妹早就举手投降了,她任性,刁蛮,身上几乎罗列总了所有这个年纪女孩子的坏脾气;好在她本性不坏,顶多算是疯了点,野了点,被惯坏了点。 见她撅着嘴不说话,许菱伸手指了指放在桌下的滑板,看着钟原,问道:“钟原,你说!” 钟原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猜到了她这次闯祸的内容,他用指尖戳着她的额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换个交通工具,就是不听!”他一边数落着迦同,又转脸问许菱:“她这又怎么了?” “她呀——”许菱慢条斯理地讲述着,想是因为辛呈在场,倒是没了刚刚在电话里的咋呼劲,连言语都斯文多了,“‘飞’过一辆车的时候被打开的车门撞倒了” “这又不能全怪我,明明是他,开车门之前都不知道先看清楚的;本小姐今天要开的是坦克,看他还嚣张不!”迦同急忙开口争辩,手舞足蹈的,生怕错过一个画面而导致被人委屈了半点。 辛呈本来一脸严肃,听到迦同的话也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许菱见状,也跟着笑出了声。 “伤到哪里没有?”钟原抻着迦同的胳膊问道。 “得了吧,你看她的样子,像伤到哪里了吗?”许菱说着朝一旁努努嘴,示意钟原朝另一个方向看,“这不,伤到路人甲了” 循着许菱眼神的方向,钟原这才注意到一直安静地坐在迦同身边不远处的那个人:白色的t恤,卡其色的裤子,浅色的运动鞋;五官立体又和谐的生在白净的脸上,端正俊美;头发也打理得规规矩矩,使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端坐在桌前,安静得宛如一尊白玉的雕像一般。左手间搭了件外套,右边袖口挽起到肘部,露出的半截精致修长的手臂上,磨破了的皮肤上渗出丝丝血迹。 “许警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回去了。”没等钟原开口,那男子便站起身,顺手整理了一下搭在左臂上的外套,礼貌而绅士地向许菱问道;那声音也是十分好听,浑厚中又透着浓浓的书生气。 “呃那个”许菱吞吞吐吐地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原没有留他的意思,全是迦同不让人家走的。 见许菱这般反应,那男人便冷着脸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迦同见他要走,小跑着紧追了上去,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胳膊,那人先是一惊,然后猛地站住了脚步。 “咝——”迦同的手刚好碰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那男子倒吸一口气,眉头也不由地蹙成了一团,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丝痛苦的表情。 “啊?!对不起对不起,”迦同慌忙地松开了手,又低头仔细打量着那片血迹,“要不要去下医院?你看你这伤” 她忽闪的大眼睛中装满内疚,毕竟这伤,人家可是因为“救”自己才受的:就在刚刚,自己被打开的车门撞翻,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要摔倒的时候,这个人骑士一般地出现了,居然板板正正地垫在了自己与柏油路面之间;若不是他,刚刚那下,自己铁定摔惨了。 “不碍事的。”那人秒换“阳光脸”微笑着回应道,那笑容就像阳光下吸足了水的海绵宝宝,晶莹剔透的,干净而美好。 听他这么一说,迦同的笑脸也在一瞬间“多云转晴”,她眨巴着眼睛:“那至少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救命恩人” 站在一旁的钟原,猛然间听到“救命恩人”这四个字,惊讶和意外全写在了脸上:迦同的公主脾气,平日里听她说句谢谢都难,怎的今天,连这样的词语都用上了!他不由地又转脸看向这个陌生人。 “沈未。”那人回答道,简单而干脆的两个字。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钟原的方向,刚好与钟原的目光相交;随后,转身便要离开。 那束目光让钟原的心猛地一颤:那双眼睛深邃有力,像藏了些内容在其中,看起来似乎极有深意。如这般深沉又坚毅的目光,倒是不应该单纯地来自于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迦同眼疾手快,塞了一张自己的“小名片”到他手中,然后一直目送他走出门口才回过头来:“哥,咱们走吧”她又看了一眼一旁安静的辛呈,才想起自己刚刚居然忘了跟她打招呼,立马笑着说:“呈呈姐,你也来啦!” 钟原仍在想着刚刚的那个人:沈未,他在心中重复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试图找个可能性来解释刚刚那束怪异的目光。 不知为何,那个人给他一种很凌厉的感觉,很硬气,很强势。 “菱哥,我先走了哦!”迦同蹦蹦哒哒地朝不远处的许菱挤了下眼睛。她伸手挎过辛呈的臂弯,看上去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此时的许菱,刚巧被两个警员叫到了一旁,正埋头讨论着什么;听到迦同叫他,抬头朝迦同挥了挥手,又抬手在耳边朝钟原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钟原会意地点点头,一行人转身离开。 迦同倒是有意促成辛呈成为自己的嫂子,在她看来,辛呈与自己的哥哥青梅竹马,再加上钟家和辛家的关系,二人在一起,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美事了。 她的想法还真是与辛呈不谋而合,只是迦同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言谈间似乎生分了不少,便推说自己喜欢坐后排,宽敞。 辛呈则仍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是不时地将目光朝钟原这边飘过来,神情有些复杂;大概是碍于迦同在车上,辛呈始终没有再说一个字。 “哥,我们去吃饭吧?”迦同从后座向前探了个脑袋出来问道:“我饿了” “的确,吵架是比较消耗体力的!”钟原微笑着“揶揄”道,说着斜着眼瞥了迦同一眼,笑意盈盈,满脸宠溺。 一旁辛呈的嘴角也浮起一丝笑意,钟原极少出现的幽默,总会让她感到由衷的满足和欣喜。 “呈呈姐,连你也笑我!”迦同撇撇嘴,一脸的不情愿又忿忿不平,“我在马路上滑滑板是不对,可是他,开车门之前不先观察一下,多危险啊;你们是没看到他当时的态度,气死我了,本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我是实在被气到不能忍,就报警了!” “是你报的警啊?”辛呈被她的讲述勾起了兴致,一脸惊讶地扭过头问道。 钟原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如此这般的迦同,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只是微笑着听着迦同口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的“光辉事迹”,那场景被她描述得简直足以媲美好莱坞大片了;当然,其中还包括那段“英雄救美”。 钟原的耳机中传来手机铃声,三人都敛了笑声。他心想一定是许菱,这么快就忙完了,还真是心里念着辛呈,恨不得刚刚一起跟出来吧! “忙完了?”钟原看都没看手机便接了起来。 “钟原?”耳机中传出的却是个女人的声音,那是个很陌生的声音,冷冽又低沉,就像荷塘淤泥中埋了若干年的石块一样。 “是我。”钟原回答着,一边斜眼扫了一下手机屏幕:隐藏号码。他无从分析这声音的主人以及这通电话的意图,只得仔细听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长的索 “灵桥南路38号甲,有你要的东西。”那女人的声音继续冷冷地说道,没有语气,却字字清晰,平静得好像谍战片里传递的机密消息一样。 钟原不由得冷笑着,很是不屑,像这样的恶作剧,听上去的确可笑了点。 “我要的东西?”钟原并未深思,反倒来了点兴趣,想陪她聊聊,“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 迦同见他打着电话,心想午餐的事可能得过会才有着落了,便闭了口,将身体向后倚到椅背上,无聊地戳着手机;辛呈则侧过脸看着他一脸轻蔑的笑意,猜测着电话的内容。 “余知予。”那声音再次淡淡地讲出三个字,语气中倒是不由地多了点傲娇与不可一世,仿佛已经猜到了这三个字对钟原来说意味着什么。 钟原触电般地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得几乎大到了极限,眼珠也几乎要蹦出来一般;他猛地一脚将刹车踩到底,车子“嘎吱”一声来了个急刹。 “你说什么?”钟原抬手扶住耳机,生怕自己听漏了那女人的话,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 巨大的惯性将后座的迦同在一瞬间狠狠地推撞到前排的椅背上,手机也从她手中飞了出去;辛呈也是一个猛子般地扎向前,若不是身上绑了安全带,说不定现在整个人已经飞到车窗外面去了。 迦同尖叫着抱怨道:“哥你干嘛呀?!”定睛看时,只见钟原面色铁青,像撞了邪一样呆呆地坐着。 “余知予,没错,她还活着。”电话那头,冷冽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听上去无比轻松,完全不是说到一个人“死而复生”时该有的语气,反倒像只是捡了个钱包要将他还给失主一样。 钟原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我凭什么相信你?”他反问道。 他很希望那女人说的是真的,可又怕只是空欢喜一场。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可是,你难道也不相信你自己吗?”那女人嗤笑一声,自信的语气再次出现:“昨天晚上,延山酒吧,她不是还跟你搭过讪吗?” 昨天晚上?延山酒吧? 钟原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昨天晚上的那个画面像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出现在他眼前;是那个人,是昨晚跟自己主动搭讪的那个人!他还记得搭在自己肩头的那支戴着手套的修长的手,还有那个熟悉的感觉,那个人,居然是他的知予! “想起来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听到钟原许久没有说话,再次开了口,“去吧!”她又重复了一下地址,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耳机中只剩“嘟嘟嘟”的空白音,钟原仍旧没有完全回神,旁若无人地呆愣在那里;若不是临近中午路上车辆不多,这一停非得引发交通阻塞不可。 “钟原,你没事吧?怎么了?”辛呈见他不再说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吓人,小声喊着他的名字,又晃了晃他的胳膊。 迦同重新在后座上坐好,没好气地揉着刚刚被撞得隐隐作痛的额头:“本小姐今天真是不顺,一上午就被摔了两次;哥你怎么了嘛,灵魂出窍了?” 钟原没有说话,迦同与辛呈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任辛呈在一旁又是推又是喊,钟原始终没有反应,就跟八年前自己从国外回来见到的躺在病床上的那个钟原几乎一模一样。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分钟,后面的车狂摁了几声喇叭,才将钟原腾空的灵魂拉回到身体里;他急声催促迦同跟辛呈下车,却绝口不提刚刚那个电话的内容,任凭二人一再追问,始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脸上的表情,也自始至终都呆滞得可怕。 钟原一脚油门,一闪眼便不见了踪影,留下二人一脸茫然地站在路边。 辛呈抬手揉着脖间一道赤红的勒痕——刚刚的那个急刹车,预紧式的安全带摩擦着她急速向前运动的身体,毫不留情地在她雪白的颈上剌出一道於痕,醒目得就像被硬生生劈了一刀的铠甲。 灵桥南路39号甲。钟原心里重复着这个地址,七弯八拐地,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灵桥南路,这里是条幽深的小巷,嫩绿的爬山虎藤覆盖着墙面,葱绿的围墙将巷侧的平房又分割成数个看上去同样幽深清雅的小院;正午刚过,整条箱子中安静得出奇。 他将车停在路口,沿门牌号一路找进去。 梧桐树的叶子这个时节也还是嫩嫩小小的,丝毫不介意午间的阳光穿过它们之间的缝隙洒向地面,形成一片无序排列的,斑驳的光点。 39号甲。看到这个门牌的一瞬间,钟原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惊喜。 他推门而入——门是虚掩的,穿过短简的小院就是正厅,宽敞的厅里,只是零星地摆了几样家具:红木地老式八仙桌,奇怪的是周围却没有一个凳子;桌边贴墙立着一座正“擦擦”走着的落地钟,时间还算准确,那只晃动着的钟摆看上去似有百斤重;房间另一侧突兀的摆着一条木制的沙发,之所以显得突兀,因为沙发的背面斜楞着朝向门口的方向;钟原仔细看时,发觉那沙发上好像躺了一个人。 钟原快步走上前,没有一点悬念,沙发上躺着的,正是他“想要的东西”:余知予。 此时的余知予,双眼紧闭,鼻翼均匀地翕动着,面容安然平和;素黑的连衣裙紧紧裹住那娇小玲珑的身段,双手叠放着平伏在前腰,左手上的黑色蕾丝手套却异常醒目。 钟原已顾不上去想昨晚在酒吧的那一幕,他伏身蹲了下来,抬手轻轻地扣住她的手背。熟悉的温热感经由掌心传入心间,像开足了马力全力冲刺的赛车一般;那种暌违不啻半生的亲切与心动,竟让他又瞬间失神了起来:的确是余知予,是他的知予,没错。 他突然注意到余知予枕着的方枕下面,露出一角纸条: 镇定剂,入夜失效。 一张打印的字条,白纸黑字,简单明了,似乎是跟那个电话里的女人一样的语气。 钟原将纸条对折,小心地装进口袋,伸手将毫无意识的余知予抱起,向门外走去。 她的身躯一如既往地精致小巧,简直跟在梦里看到的那画中人一模一样。 他将余知予抱进车里放稳,又小心地替她系好了安全带,调头,朝家里驶去。 一路上,他不停地扭头看向熟睡中的余知予,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此刻映进钟原的心里竟有些五味杂陈。 回到家,他在匡嫂先是怔惊而后又变得有些复杂的目光的注视下将余知予径直抱上了楼,送入客房。 钟原在床边拉了张椅子缓缓坐下,双肘撑在扶手上将两只手搭了个“人”字,食指在下巴上来回摩挲着,眼睛却始终没从余知予脸上移开半点:直到现在,他才能真正地安下心来,好好地看看她。 那张脸,丝毫不减那份执拗与不羁,也自然丝毫不减对钟原的吸引和触动。 余知予是个很惹眼的女孩子,钟原仍就清楚地记得,这是父亲钟泉的原话。这话若是在旁人听来或许能解读成夸奖,但是钟原却明白这“皮里春秋”;这道理,就像一个成年人被夸奖为“聪明”,听上去总归是怪怪的。 余知予是余沛殳唯一的女儿,因为父母的婚姻在她年幼时出了问题,她一直随母亲生活,对父亲余沛殳也几乎没有交集,更谈不上感情;名义上“富家千金”的身份她并不稀罕,所以尽管后来母亲去世,她仍然坚持自己住在外面。 她跟钟原相识是在大二那年的暑假,余知予跟同学一起回尧市。初次见面两个人就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后来二人才得知两家之间的关系,说起来也算是缘分了。 钟原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喜欢余知予,她随性又叛逆,打架抽烟,泡吧喝酒,真的是无所不能;还离谱的跟二叔闹到几乎要断绝父女关系这些种种,足以磨灭一个长辈对“未来儿媳妇”的所有期盼;但是碍于与二叔之间的关系,有些话不好往直白了说罢了。 其实,也只有钟原明白,余知予,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可理喻,她只是比较坦诚,比较真实。 钟原慢慢伸手,小心翼翼地褪去她左手的蕾丝手套,那纤长如葱段般的手便出现在他面前,还有点缀在虎口处的那滴极其醒目的暗红色。 钟原心头一紧,他记得,这是二叔出事当天,余知予自己下的手。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余知予将手中燃着的烟蒂猛地戳向手背时的眼神,悔恨又愤怒,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生撕活剥了一般。 当时的余知予一定是在恨她自己,恨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陪在父亲身边。当然,这只是钟原的猜测,还没来得及证实这份猜测,她就丢了。 钟原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小块暗红色的烟痂;它早已愈合,只是这整个愈合的过程却发生在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夜幕渐启,楼下隐约传来叮叮当当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连串嘈杂的人声和渐近的脚步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深的眠 “哥,你在家吗?”迦同一进门就朝楼上喊着,“我往你办公室打过电话了,冯域说你根本没回公司;你去哪儿了,连手机都关了”她转头看了跟在身后的辛呈一眼:“车在呢,他肯定在家!” 辛呈茫然地点点头,却见匡嫂迎面诺诺地走了过来:“小姐,辛小姐,先生在客房;他刚刚带了个人回来” 匡嫂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全都是为难。 “带了个人回来?”迦同听得一头雾水,“走,上去看看!”说着,便拉了辛呈匆匆上了楼。 客房里只开了四角的小灯,光线并不十分明朗,可是已经足以让推门进来的两个人看清楚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的脸。 钟原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才轻轻地将握在手里的余知予的手放下。 辛呈愣在那里眼睛一眨也没眨地足有半分钟,随后她突然转身,飞快地跑下了楼;迦同则瞬间瞪大了双眼:“天哪!” 钟原只在她们进门时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一秒,就又迅速转回到余知予脸上,只是始终没有说话。 “哥,她是”迦同伸手指了指床上,又指了指钟原,语言系统全盘紊乱,“她不是你她怎么啊?” 迦同只见过余知予一面,是在八年前,迦异和二叔的葬礼上。 “你先出去吧,这事儿以后再说,让我静一会儿”钟原沉沉地提了口气,低声说道,两眼却始终紧盯着余知予的脸。 迦同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又用力地甩了甩头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不是今天把头撞坏了?该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房间里的钟原思绪再次神游起来,他越想越静不下来,脑海中的问题继续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争先恐后地撞击着他的逻辑线,最终却绝望地纠缠在了一起,乱作一团。 “先生,有电话找您是冯先生。”匡嫂轻轻叩着房门。 敲门声将钟原的思绪拉回现实中来,他木木地起身转身走出房间,又极小心地反手关上房门,没发出半点声响。 屋内,此时的余知予也正在慢慢苏醒。 也许是睡得久了,睁眼的一瞬间竟被这并不算十分强的光线刺得双眼隐隐生疼;她抬手揉揉干涩的眼角,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又将这陌生的房间草草地打量了一圈:空空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仔细回想着,试图梳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她记得自己从酒吧“逃”出来之后,脚还没站稳便觉得后颈间一下刺痛,然后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现在的她,不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距离那下刺痛,时间过了多久。 她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讲话的声音,便起身下床,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门口挪去。 开门的瞬间,正巧钟原推门进来,余知予几乎直接撞了个满怀。镇定剂的药效还未完全退去,她的脑袋里还嗡嗡地吵着,身体里也像灌满了铅;她摇晃着后退了几步,踉跄地险些摔倒。 “小心!”钟原一把将她扶正了起来,慌乱中游走着视线寻着余知予飘忽的目光。 “怎么是你?”余知予这才看清钟原的脸,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飞快地消失了;她挣扎着从钟原的双手中挣脱,转身顺手扶住一旁的一把椅子,才不至于摔倒,“我怎么会在这里?” 钟原伸出的手被晾在半空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余知予已经站稳,才借着抬起的手将房间里的灯打开;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打开来递到她眼前。他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无需隐瞒:“这里是我家;中午有人打电话给我,我找到你的时候,只有这个” 余知予低头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字,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她即使再聪明,一时之间也无法推断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钟原刚刚说“中午”?难道,自己被从酒吧带走,已经一整天了? 她突然被钟原从背后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扣进那幢身体里一般,力度大到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此刻的余知予,居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钟原浑厚的胸膛和暖融融的体热,还有那颗近在咫尺,正砰砰跳动的心。 “知予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钟原机械性地重复着这句话,既像是问题又像是答案的一句话;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眼前这份虽如梦境却无比真实的存在。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汩汩而下,没有一丝停顿地直落到余知予肩头。八年来,也只有在此刻,他可以放肆发泄自己的情感,和那些极少与他有关的,属于一个正常人再常见不过的眼泪。 他眼中盛得下扑面而来的所有质疑与责难,也盛得下每朵浪花中藏着的辛酸与甜蜜,可此刻,竟盛不下两行温热的眼泪。 余知予并没有用拥抱来回应他,她抬了抬手,又放下。 她不是不爱了。那些被她掰着手指数过去的两千多个日夜,钟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从决定回到尧市的那一刻起,她便在心中画了千百种与他重逢的画面,当然,除了眼前正在发生的这种。 她不确定,现在的钟原是不是仍旧和以前一样爱着自己;自己经历的那些,他能接受吗?还有那晚,经过酒店门口时,坐在车里的她明明亲眼所见钟原对那个女人呵护有加 她甚至无法判断现在的这个拥抱,究竟是朋友亲人间从心的激动使然,还是独属于恋人间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那么,她该如何支配自己的思维,来传令自己的身体,以正确的方式来回应他的这个拥抱呢。 结果是,余知予突然挣脱钟原的怀抱:“不早了,我该走了!” 钟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快走几步绕到余知予面前,双手罩住她仿佛正微微颤抖着的双肩:“怎么了?知予,你怎么了?” 她再一次挣脱开:“我没事,只是想离开!”她忽然又抬起眼,“给我点时间,行吗?” 她眼里含着的泪光,倔强地被忍住在眼眶中;可是这份倔强在钟原看来,只觉更加心疼。 “好。”钟原点点头,沉默半晌,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现在”他指了指余知予绵软无力的身体。 余知予的目光飘向钟原又迅速收回,便没有再拒绝,低头算是默许。她从来都无法拒绝钟原,她依赖着他,从开始到现在。 上车时,钟原有些吃惊地看着余知予上车后熟练地系上安全带,完全不像以前,每次都需要自己提醒或者帮忙。他的心微微一颤:原来她可以不再需要自己。 余知予执意在一处街口下了车,她本没有故意躲着钟原的意思,只是突然间,不想被钟原知道自己现在住在哪里;钟原没有再坚持,也根本无力坚持,他生怕眼前的余知予同那被风吹干的沙子一样,被攥得越紧,流失的越快。 没有告别,余知予转身就走。 钟原目送着她头也不回地一路疾走渐渐远去的背影,只留下心中无助的颤抖;直到那背影转入一旁的小巷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才死了心转身离开。 车灯远去之时,余知予才从巷口探出身体。 她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心里的痛竟比八年前多了好几倍;她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却好像忘记了这类麻木的共通点——一如那些蜷缩久了麻木了的躯体,总会在突然伸直血液猛地涌动的瞬间,生出一种更加钻心的,难以言喻的痛楚。 回到家的钟原,对着那尊浅黄色的小木雕盯着看了足有一刻钟:昨天晚上,他如愿再次走进了那个梦境,醒来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将心里想着的那张脸刻了上去。 他的脸上蓦得浮现一点温馨的笑意:早知把这刻好了你就会出现,定不会由着自己这般延宕无束。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冯域的电话:“帮我找个人。” 然而,一切寻找都至少得有个过程,无论长短;钟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事情的发展,迅速到让他连把事情弄清楚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天,元盏集团,钟原的办公室。 冯域将一份文件拿在手中:“先生,朝晖建筑的负责人正在接待室,有些关于金展元计划的设计构想,想跟您谈谈!” “朝晖建筑?”钟原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个听上去有些陌生的公司,“什么来头?” 从确定这个项目重启的招标会到现在,来同元盏求合作的建筑公司络绎不绝,钟原疲于应付,多半也都是交给冯域先做筛选,能经过冯域到达自己手中的,几乎都是很有名气的建筑公司或事务所,而像这种自己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公司,让钟原只觉得奇怪。 “是个小事务所,”冯域低头翻了下手中的材料,“我刚刚查过了,半年前才注册” 钟原开始好奇起来:“半年前才注册?就有意向跟元盏合作,这么自信吗?哪里来的勇气?” 冯域一脸思忖:“他看上去确实很自信!他说,只要告诉您,他叫‘沈未’就行了,”冯域看到钟原脸色一变,接着问道:“先生认识这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细的竹 “先生认识这个人?” 钟原听到这个名字倏地笑开了:原来是他!他微微点头示意冯域:“让他进来。” 今天出现在钟原面前的沈未与昨日在警局里见到的有些不同:除了仍旧清逸阳光的气质外,灰色的西装让他又多了几分干练和潇洒。 “钟先生,您好,我是朝晖建筑的负责人——沈未;这是我的名片!”他将名片双手奉上,干净的手指间透着一种特殊的灵动气息。 “请坐!”钟原礼貌地接过,又抬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猜中了沈未的心理,也就瞬间明白了昨天那个来自一个“陌生人”的诡异的笑容。 “沈先生,伤好些了吗?”他微微扯了下眼角,佯装关心地问道。 “不碍事,您不必挂在心上!”沈未心不在焉地笑着答道,紧接着话题一转:“今天来,主要是想谈谈与贵公司的合作,关于”他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没等他说完,钟原冷冷地打断:“不好意思,沈先生,我们好像还没有开始合作;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还并没有打算把这个项目交给贵公司来做。”钟原的语气中因为轻蔑而夹带了些讥讽,“而且,沈先生怎么就那么确定,凭我们元盏,会将这样一个项目交给一个类似您这样的,新注册的建筑公司来做呢?” 几分钟前,从冯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钟原的心中就对这个沈未下了判断,断定他昨天对迦同的“英雄救美”是别有用心;作为一个商人,钟原看多了这样的投机取巧,虽说不上支持,至少可以接受,可是对于这个沈未,他的问题就是,这“手段”用错了对象,不该去招惹迦同。 沈未听罢,非但不愠不恼,反而带着笑意将手中的文件夹探到钟原面前:“钟先生的顾虑当然在理;或者您先看看我们朝晖对这个项目的诚意,再做决定;您放心,我绝对尊重您代表贵公司做出的一切决定!”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显出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仿佛下一秒,钟原会立马反过头来求他一样。 钟原伸手接过文件夹,紧接着极敷衍地放在了一边,根本连打开都不想:“诚意?沈先生指的是什么?”他的语气中自然地流露出生冷和毫不客气,将心中的厌恶倾盆而出;他的身体向后靠上椅背,打算仔细听下去。他觉得沈未口中的“诚意”指的无非是“救了迦同”那件事,心里倒是好奇,想听他如何将这个“诚意”表达得既合乎情理又使人动容。 沈未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不屑与嘲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只是没有说话。 “沈先生想必知道这个项目对元盏的重要性,您该不会是觉得,舍妹的一句‘救命恩人’能让您得到这么大的回报吧?”见沈未不说话,钟原索性一语点破;他随着话摊开了双手,手心里像捧了个空空的大盒子;顿了顿,又敛了回去,也同时敛了脸上不屑的表情,开始干干地只是看着沈未。 听到这句话,沈未的嘴角瞬间向上扬起一道轻松的弧线,倒像如释重负一般:“这样吧,文件我先留下给您,您慢慢看,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取。”说完,他起身朝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又突然停下。 “钟先生大可不必怀疑我的用心,这个项目对我同样十分重要。”他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才出了门口。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多说了后面的那句话,或者说那本就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才会被说的那么得理所应当;无论如何,他对这个项目,确实势在必得。 沈未眼中流露出的自信与坚定看在钟原的眼中,无疑勾起了他的全部兴致;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浅蓝色的文件夹,抬手翻开。 他的视线瞬间被锁住在纸面上:标题下一行并不大却格外醒目的小字顷刻间抽走了钟原所有的意识: 项目规划设计总监:余知予。 一路上心情都颇为晴朗的沈未,刚刚回到公司楼下,脚步却渐渐重了起来,好像被繁重的心事压住了步子。 他之所以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是因为这是唯一的一个能够说服自己将余知予带回钟原身边的理由,若非当初的承诺出自自己之口,若非当时的自己怕极了失去这个女人,就算死,他也绝不会带她回来;事到如今,他只希望往事越走越远,只要不再被提起,他不在乎与钟原“公平竞争”一次。 此时的余知予正斜倚在窗前,脑海中还不断翻着昨天傍晚发生的一幕幕,其间不时掺杂着几个陈旧回忆的剪影,像被关急了的兔子,总是突突地撞着她的心。 沈未回办公室拿了文件,站在余知予的门口望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才抬手轻轻扣了扣门框。 余知予转身,嘴角轻扬,露出雪白的牙齿:“是你啊!”见沈未进来她才注意到他右臂微卷的衬衣袖口下,覆着一层洁白的纱布,“这手是怎么了?” “噢,这个昨天,英雄救美来着”沈未打趣地笑笑,不经意间居然杜撰了昨天那个小姑娘的词;他低头瞟了一眼,伸手去将袖口放平,“小伤而已” “英雄救美?就你啊?”余知予被沈未的话逗乐了,“看把你能的!”说着,走回桌前坐下。 她总是这般,心里像住了个淘气的孩子,偏又生得看上去温婉柔静,面上静心里动,叫人难得不倾心。 沈未憨憨地笑着,没接着说下去,急忙转了话题:“对了,昨天你去哪里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你?” “我”余知予支吾了起来:她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整天,可是,消失的原因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我就是出去逛了逛怎么?打算扣工资了吗,老板?”她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岔了话,阻止沈未继续问下去。 沈未宠溺地笑笑,将手上的一叠资料递到余知予面前:“喏,新项目,这是初级构想方案,剩下的你来,做不好的话,真的要被扣工资哦!” 余知予低头翻开:“寸湖?” 沈未点点头。 前几天,他开车带余知予去过那里,也仍记得那天的情景:那老汉只顾抓着余知予的手涕泪横流,激动到说不出话;还有回去的路上余知予眼中紧紧噙住不曾流出的眼泪。 沈未脑海中的画面像会传染的细菌,此时也同样迅速出现在余知予眼前;她知道那老人是认错了人,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家男主人的视线极具目的性地看进自己掌心之后眼角漫出的失望;也就是那双满含失望的浑浊的眼睛,却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自己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人。 她眼中顿生哀愁,马上要溢出眼眶一般的酸楚。 她不该这么容易受伤的——沈未这样想着;那些本该足以击垮她的颠沛和灾难,那些似乎没有尽头的地狱般的日子,她都坚强地挺了过来,怎地到了现在,她竟如此“瓷心”起来了呢? 实在看不得她的怅惘,沈未急忙开口,若无其事地说道:“对。我需要这样一个项目帮我在尧市建筑业站稳脚跟,而且,这个项目是元盏的,跟他们合作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元盏?”余知予顾不上还没被遣散的忧伤,将这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你说,这是元盏的项目?” “对啊!”沈未假装对余知予的吃惊视而不见,“元盏对这个项目十分重视,因此一旦我们把它做成了,那朝晖建筑就可以闻名全市了!”他将自己的意图说得片面又市侩,那些处心积虑和别有用心也都成了顺理成章的机缘巧合。 此时的余知予像一头扎进了盘丝洞,被左一道右一道搅得早就晕头转向了,根本无暇去想一向淡泊名利的沈未为何突然之间变得这等轻浮起来。 没等余知予给出反应,沈未抢先开了口:“那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了”说完大步朝门口走去。 反手关上门的一瞬间,沈未原本一脸的轻松瞬间变了颜色:他这样做,对余知予这样说,算是一种利用吗? 他的确只对余知予说过自己想来尧市发展,对这个被他定义成“第一次来”的城市,信口编着所谓风景秀丽之类可有可无的夸赞;余知予也不往深处问,毕竟过去多年的近乎朝夕相处,相互信任是彼此之间最重要的东西。 对于朝晖同元盏的合作,余知予方面他完全不担心,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拒绝,甚至会更加尽心尽力去做,也因此,才有了刚刚出现在钟原面前的那份“先斩后奏”的企划案;而对于钟原,沈未更有把握,因为他知道,这个钟原,跟他父亲一样,是一根筋的固执。 余知予在桌前想了半天,才长舒一口气,极潇洒地掀开文件。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此时此刻,几千米外的一间咖啡馆内,同样心事重重的还有一个人:钟迦同。 这个从小被父亲和两个哥哥宠着的小丫头,从国外留学回来却对公司的事情不闻不问,缠着钟原给自己开了这家咖啡馆。 此时的钟迦同正双手托着腮,杵在吧台后面想着昨天发生的事,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在想着救自己的那个人。 晌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只照进腾腾的暖意,将她白皙的小脸烘得通红;她嘟着嘴春,快活地哼着小曲儿。 “老板,来杯咖啡!”门口硬生生传来一句跟这个环境极不搭调的招呼,把还浸在一片粉红中的迦同吓了一大跳,她猛地回神,“腾”地一下站直身体,“哦,好!” 她边应着着边腆着身体朝门口看去,待看清来的是许菱,立马慵懒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撇着嘴抱怨着:“怎么又来了?我今天可没犯什么错呢” “这小丫头,还挺记仇呐!”许菱说话间已经来到吧台边,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我不也是为你好嘛,不等到你哥来接你,你万一又跑到马路上去滑滑板怎么办?多危险,是吧?” 见她仍旧一脸委屈,许菱继续补充道:“你放心,他钟原要是因为这事儿骂你,菱哥帮你揍他!”说着用力甩了甩手臂,摆出个要打架的姿势,逗得迦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那你来干嘛?”迦同笑够了,抬脸问道,他知道,许菱跟哥哥一样,并不十分喜欢喝咖啡。 许菱无聊地摆弄着把台上的几个小玩偶:“你哥约我来的啊!”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点,人还真是不多哈!” “我哥约你?”迦同重复着他的话,刚刚嫌弃的表情又长了出来,“还以为你专程来给我道歉的呢,”说着吐吐舌头,又扬头指指店里:“那边坐吧,冲个咖啡给你!” 许菱一杯咖啡过半,钟原才出现在门口。 “知道你忙,还以为又要被你放鸽子呢,”许菱开着玩笑,“昨天下午野到哪儿去了,手机不开不说,连冯域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钟原一言不发,表情复杂又显得很沉重。 “怎么了,你?”许菱看出了不妥,从杯沿切了个眼神出来问道。 “知予回来了。”钟原淡淡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重的甲 “知予回来了。”钟原淡淡地说道。 许菱刚刚进到嘴里的一口咖啡“噗”地一声喷出足有半米远,眼睛瞪得几乎和手中的咖啡杯口一样大:“什么?谁?”幸好此时对面没有人,否则准会被这股“高压咖啡”冲懵。 “余知予,回来了。”钟原又说了一遍,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许菱一脸的难以置信,迦同也是听见声音才想起昨天的这个“重大新闻”;她小跑着出现在一旁,补充道:“真的真的,昨天我也见了,吓了我一大跳,我当时还以为是幻觉呢!” 钟原扭头看了迦同一眼,嫌她太吵便拿话支开她:“给我一杯咖啡,老样子,快去!” “哦。”迦同答应着,朝许菱使使眼色,示意他继续问下去,自己则极不情愿地挪着碎步离开;她并不关心余知予是怎么出现的,只是昨晚,她从窗户看到钟原开车送余知予离开,倒很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点!”见迦同走远了,许菱迫不及待地问下去。 当年那场爆炸后并没找到余知予的尸体,许菱心里当时也是存了侥幸的:或者她并没有死。但是时间越久,这个“侥幸”的想法越发显得荒谬起来,若她真的还活着,怎么会走得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钟原将面前的一杯白水猛地灌了一口,借此压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昨天中午,从你那里离开之后”他讲述着昨天事情的经过,包括那个声音低沉而陌生的女人,却对上午沈未的出现只字未提。 末了,他将那张纸条递到许菱面前。 许菱用两根手指将它捏了过来——那张纸条,被钟原放进了自封袋中,乍一看,倒很像从犯罪现场提取的证物:“不至于吧,这么夸张?”毕竟有着多年的从警经验,凭许菱对钟原的了解,如此怪异的事情,钟原自然知道该如何应付;他将纸条反复看了个遍,也瞬间明白了几分,“这是验过了?” “嗯。”钟原饶有深意地点点头,再没了下文。 “这不就好办多了嘛,”许菱脸上掠过一丝轻松的表情,“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当然需要!”钟原这才抬起视线,“我需要你帮我想一想,为什么这整张纸片上,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 “你想到什么了?”许菱反问道。 钟原蹙着眉心:“电话里那个女人,给我的感觉,很像当年突然消失的——十苓夫人” 春日的阳光懒懒的晒过几日,白天的时间就又长了不少。 靛青的天空突露出个月牙的形状,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余知予将手中的笔潇洒地一抛,鼓着腮帮长出了一口气: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在这个项目中埋了一整个下午。 其实就在昨天,刚刚得知这个项目时,她的确十分吃惊。 并非吃惊作为在尧市建筑业算“新生儿”的朝晖居然步子大到直接迈到了与元盏合作这一步,而是在踟躇这个项目背后的那个人:她当然明白,现在的元盏,就等同于钟原。 与其把这种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注定”的相遇定义成缘分使然,倒不如果真如沈未所说,与元盏的合作,将是朝晖在尧市立足的最快方法;既然如此,自己作为朝晖的一名设计师,全力以赴地做好它,名正言顺;况且,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丁点儿要躲着钟原的打算。 她侧身探头看向对面沈未的办公室,房门紧闭,想是出去了还没回来吧;她毫不关心沈未去了哪里何时回来,只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起身提了包,准备回家。 已经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写字楼负二层的停车场只零落地停了几辆车,人影更是没有再多一个。余知予“蹬蹬”的脚步声经过四周坚硬的墙壁反复撞击,回荡成异常响亮凄厉的一下下,若不是此处灯火通明,乍听起来,着实吓人。 余知予打开车门,刚刚准备坐进去,忽然觉察到背后有人;她猛地回头,见钟原出现在自己身后,离她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正迈开步子,朝这边走来。 她把包反手扔进车里,又“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双臂自然地拢起抱在胸前,扬起的脸上露出坦然又倔强的表情;那目光却心虚得像掉了队的小鸭子,看似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那片一尘不染的,干净到令人发指的地面,脑海中也恰如那方地面一样,空空荡荡。 钟原转眼间已经到了眼前——虽说仍旧隔了有几步——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余知予身上,直咚咚地似乎妄想着把她心中所想看个透彻;他干咽了下口水,轻蹙了下眉心,才开了口: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仿佛有一只没熟透的柿子滑过他的喉咙,钟原只觉得声音发出的那个位置又涩又紧。 余知予狠了狠心,将视线从那片光洁的地面上撤到钟原脸上,那份倔强却一变未变:“看来,沈未去找过你了。” 钟原脸上露出极寡淡的笑容,像听了个并不十分好笑的笑话。他将这个空间环视了一圈,目光才又重新回到余知予脸上:“怎么,你认为,在尧市我如果想找到一个人,很难吗?” 余知予一怔,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随后,她索性将脸扭到一旁,不去看他灼灼的目光;她当然知道,现在的钟原,想要找到自己,果真易如反掌。 他蓦地抬手拢住了余知予的双肩,轻俯下身子,霎时满目柔情起来:“告诉我,八年来你音讯全无,到底去了哪里?那个朝晖建筑来尧市不过几个月,你又怎么会成了那里的设计总监?还有,那个沈未,你跟他,到底” “这些年来我跟她一直在一起!”余知予突然打断钟原的一连串问题。这样干脆又直白的回答,如同在课间休息的喧闹中突然响起的上课铃,虽然短暂利落,却足以让一切都瞬间安静下来。 只是这下,好像连空气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钟原双眼又瞪大了一整圈:“你你说什么?” “我说——”余知予正视着离自己仅仅一臂之远的钟原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离开的这些年,我跟沈未一直在一起,”说完,她又加了一副“生火助风”的表情:“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 “你这是什么话?!”钟原有些懵懂的愤怒:满意?怎么,难道自己该满意吗? 关于余知予口中的“在一起”,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理解起来实在太过抽象,太过片面。 余知予对钟原这般早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愤怒并不感到惊讶,相反的竟有些得意:“那你想听什么话呢?”她也瞬间提高了音量反问道;看着钟原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她又接着说道:“你问了这么多,无非也只是想确定这一点而已,不是吗?” 她在生气,不仅仅因为钟原那一连串问题的本质,更在气那晚自己透过车窗看到的那一幕:那般的呵护有加,不该是自己的专属吗? 跟以前一样,余知予总是可以极轻易地猜中他的心事。 钟原苦笑着点点头,复读机似的喃喃地重复着:“对,对,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余知予感觉拢在自己肩头的那双手缓缓松开,又顺着重力的方向慢慢滑落;她极不自在地微微抖抖肩膀,像在同时舒展自己被压到即将要窒息的心。 “所以,你可以为了他放弃自己曾经做个画家的梦想而成为建筑师,还甘心为了他的事业与他共同奋斗;哪怕你重新回到尧市,即使见到了我,你仍旧选择继续和他在一起”很显然,钟原将余知予口中的“在一起”理解成了男女之间最合乎情理的那种,而且,还有这个自己想想都觉得漫长无比的数目:八年。 钟原感到从未有过的失望: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成熟,得而复失的悲剧又在上演。欲哭无泪,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这不是重点。”余知予再次打断钟原,目光在空气中转了个圈,又回到他的脸上。 “那什么才是重点?!”钟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了这句话。这个女人一如既往地可以轻而易举影响他的情绪,那些他在人前拼尽全力地伪装而来的冷静和坚强,此时也早已荡然无存。 “重点是,现在的我,属于朝晖建筑,并且,与你无关!”余知予赌气说出这几句话,说完立即转身,再次企图躲避钟原的目光。她似乎是在挑衅,又或者说,她只是在试探。 但是那句“与你无关”却成功激怒了钟原,这下,连他心底最后仅存的那丝理智也毫无悬念地阵亡了。 他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余知予的腰,转了身将她抵在车门上,动作浑然一体的连贯,根本容不下一丁点思考的时间。 钟原身型健硕,缚住一个女子毫不吃力,余知予被他抓住手腕,整个身体也被压住,丝毫动弹不得;他将脸猛地靠近余知予面前:“属于?嗯?与我无关?”他眉目苍峻,从皓齿间挤出几个字。 余知予清楚地触着他的体温,眨眼间睫毛甚至几乎扫过他光滑挺立的鼻尖;她又嗅到了那股清爽中带着烟草气味的体香,那是在她记忆力存储了八年的,熟悉到令她只觉得心痛的,爱人的味道。 钟原突然低头吻了下去,热烈的吻仓促而急切,让余知予的心跳都被影响到漏跳了两拍。 车内的手机极不合时宜地响起,二人的双唇相交也不得不停止。钟原厌恶地朝车窗内瞟了一眼,手上的力度也稍稍松了些。 余知予见势飞快地抽出被他攥得已经微微发麻的右手,将钟原一把推开,转身慌乱地打开车门。 “喂?沈未,怎么了?”余知予拿起手机凑近耳边,一边抬手抄起额边凌乱的头发,转脸间还不忘甩给钟原一个白眼。 钟原被推得后退了一小步,叉着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余知予。 停车场一直很安静,加上距离并不远,钟原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电话的内容。当“沈未”两个字在几天的时间内第三次出现在自己耳边时,钟原开始对这个人有了确定无疑的敌意。 “作为你的老板,想请你回公司加个班行不行?”电话那头沈未的声音十分轻松,与平常二人间的对话无异。 “好。”余知予简短地回答道,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点:天知道刚刚那个有些“无耻”的吻对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影响。 “那好,我在办公室等你,”沈未笑着说,显然,余知予的答复,令他十分满意,“等正式拿下这个项目,我们再好好庆祝!”说完,电话那头便挂断了电话。 余知予回头看了钟原一眼:“你都听到了,他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所以” 钟原突然明白了先前自己对沈未口中那个“诚意”的误解,他斜着嘴笑笑,又轻轻咋了咋嘴唇:“嗯哼,他倒是很有把握,而且——好像也十分了解我。” 这个痞笑落入余知予眼中只让她觉得捉摸不透,刚刚漏掉的两拍子心跳也直接成了空白,她甚至开始有点不确定:刚刚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应那个吻的。 钟原倏地转身大步离开,留了个潇洒的背影给她。 “钟原——”余知予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钟原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他极怕从余知予口中听到那句劝自己与朝晖合作的话,虽然他心中已经做了决定,但是自己的决定是一回事,一旦她开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余知予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把这句话问出了口,因为刚刚,她再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钟原颈间那条崎岖的疤痕,上一次是几天前,钟原送她回去那次。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与不好,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说的明白的呢? 钟原没有回答,快步上车,一脚油门,车子划了条弧线,飞快地消失在停车场。 余知予怅然地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的望着钟原离开的方向,倏地笑了:你很好,真的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锐的角 几天后,元盏集团一周一次的例会。 冯域将准备好的资料分发给在座的董事以及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其中包括此次即将与朝晖建筑合作的细则和项目的粗略方案。 钟原将金展元计划交给朝晖的决定的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论哪方面,沈未的设计构想与钟泉当年的想法几乎都如出一辙,让他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 因为这,钟原觉得,即使这个项目没有余知予参与其中,他也会同意与朝晖的合作;而至于那个沈未的动机,此时他也懒得去想。 “各位手中的资料是这次元盏与朝晖建筑合作的计划书,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建议需要补充?”钟原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合作。 这世上,几乎所有在会议中涉及到的讨论或建议,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都只有极少数是真正就事论事的,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和之前每次在会议上提到这个项目时的情景一样,几位董事仍旧窃窃私语,却始终没有人说话。 钟原见状,直接开口问向一本端坐,面不改颜色的林长榭:“林叔,您觉得呢?” 钟原直接开口来问他,是有原因的:余沛殳亡故后,按照元盏规定,将其手中的股份出让,林长榭便得了这个机会,握住了元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成为元盏集团除钟家和辛家外集团里最大的股东。 “噢,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便说说我的意见,”林长榭清了清嗓子,将桌上的文件夹推到一边——他原本就懒得去看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蚂蚁——“这个计划刚刚被提出的时候,集团超过半数以上的股东都是反对的,因为那时时机还不成熟”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确定所有人都在听他讲话才继续下去。 “哦对了,总经理当时还在警队,可能不太清楚!”林长榭似有深意地干笑着,看起来很满意自己刚刚把“你当时还小,不懂事”说得如此委婉圆滑,“在座的都知道,咱们元盏是制茶起家,即便到了现在,茶产业也仍然是我们的主导产业” 说着,他正眼看向钟原,似乎在等待来自总经理的赞同与回应,好让气氛不至于越来越尴尬起来。 钟原没有说话,眼神示意他继续。 “如今的元盏,可谓今时不同往日了,当然可以考虑向其他领域发展,从目前来看,投资到房地产业,的确是个很有前途的路向。”他信自微点着头,满脸写满欣慰的“未来可期”。 众人也都附和着点头,彼此间互相交换着眼神。 钟原将身体换了个姿势,耐心地等着林长榭一步步进入正题。果然如他所料,林长榭接下来的一番话句句含着不满与反对,犀利似刃,言之凿凿。 林长榭突然换了严肃的表情:“只是我们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个里程碑般的项目交给这样一个小公司来做呢?像宏启,安建这些知名的大公司,为什么不考虑呢?”他摊开双手,继而投给钟原一个略显蔑视的小表情。 钟原往上提了提肩膀将身体坐直:“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完全不赞同将这个项目交给那个叫什么‘朝晖建筑’的小公司来做!”林长榭毫不留情地反驳着钟原最初的意愿。 全场肃然,一片仿佛在冬日里被囚冱的泉水一般的安静场面;众人面面相觑,都闭紧了嘴巴,不知是怕钟原接下来发火,还是只是在安心等待着看场好戏。 林长榭总是习惯性地主观上来否定钟原的决定,似乎是怕钟原忘了,在元盏,还存在他这样一位“长辈”;钟原偶尔也会买他的账,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诚挚地来听听他的“教诲”;可是这一次,不行。 “好!”钟原提了下音调,“在场的都知道,金展元项目是家父生前就提出的,旨在为茶产业的传承和发展提供一个实体的文化依附点;截止到目前,能够完美体现这一设计构想的公司,朝晖建筑是唯一的一家!”钟原边说着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我再重申一下:金展元存在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商业化的运转中心。” 林长榭敛了笑意,心想此时若再做反驳倒显得自己太与元盏格格不入了:“既然如此,我自然相信,总经理站在公司的立场上做出的一切决定都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大家说是这样吧?” 他将目光扫向众人,获得一片肯定的回应之后,才又将话题一转:“不过,我倒听说现场那边出了点问题我是这样认为的,不能单单因为这是个极大利好的项目就什么都不顾了,万一搭上了元盏的声誉可就得不偿失了钟原,你说是不是?” 这时冯域敲门进来,些许打破会议室中已经剑拔弩张的形势。他先是对着众人鞠躬说了句“抱歉”,然后便伏在钟原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又将一份文件放到钟原面前,二人交换了下眼神,冯域才又重新退出门外。 钟原看着冯域刚刚送进来的文件,皱了下眉头,一脸复杂的表情;这样一来,反倒让众人猜不透冯域刚刚进来的意图,包括显然已经占了上风的林长榭。此时的他,还摆着一脸颇为得意的表情,晦笑着看着钟原。 钟原明白林长榭刚刚所指,说的是那户始终不肯搬走的人家。 “那么,依林叔您看呢?”钟原揉了揉鼻尖,转脸问道。 见钟原开口,林长榭又瞬间来了斗志:“只要圆满解决前期准备工作,”他抬手在面前的空中比划了一个小房子的简笔画,“那么对这个项目,我绝不再多言!” 他把话说得十分体理,乍一听,倒真不像是存心刁难。 钟原笑笑,心想:果然没错,这林长榭,就像一只灵活的猫,无论被从哪儿扔下来,都是妥妥的四脚着地。 “那好——”钟原起身,将刚刚冯域递进来的文件夹亲手郑重地推到他面前,手掌一摊:“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此刻,钟原扬着的手指昭示着自己的成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项目与朝晖合作的成功推进,更多的对是自己的认同:他觉得,自己刚刚对林长榭用的这招“请君入瓮”,简直棒极了。 林长榭死盯着面前这份已经签了字的拆迁合同,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众人也都小声叽叽喳喳,“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他们当然不甚了解那份文件里写了什么,但是从林长榭的表情中不难看出,这次,他显然是被钟原喂了鳖的。 钟原的目光敛收间刚巧落到坐在斜对面的辛呈的脸上,此刻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原;手中的笔流畅地转着圈,眼神倒是让他捉摸不透。 他干脆转过脸,不去看她:“还有,下次开会,请注意听清楚会议的主题。比如这次,我要的只是‘建议’,不是‘意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留下一脸愕然的林长榭,和重新开始窃窃私语的众人。 对于某一类人的无理和冒犯,最好的处理方式其实就是一盆彻骨的凉水,劈头浇下。 钟原一回到办公室便急忙问冯域,关于那份签字的拆迁合同,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冯域也是一脸茫然:“一大早,那户主自己找了来,没有细说,只说同意签字,”他略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他戴着孝,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谢谢” 戴着孝?钟原猜出了个大概,定是那家老人仙去了可是他口中的这谢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之前谈过的那些条件一样不能少了他们,另外——”钟原掏出支票,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冯域:“把这个送去!” 冯域刚打算开口,身后却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进来!”钟原一面应着,一面吩咐冯域:“去吧!”转脸见辛呈推门进来,又喊住转身离开的冯域多叮嘱了一句:“不用多问了,免得扰了人家。” 冯域点头,转身出了门。 辛呈在钟原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下,笑岑岑地看着他。 “怎么?你也有什么‘建议’要讲?”钟原双臂环胸,问道。 辛呈递上一个信封:“嗯,猜得不错!”她脸上挂着神秘的笑,让人难以捉摸。 钟原迟疑了一下,抬手接过,并不急着拆开,而是正反面仔细看了个遍:干干净净,只字未题。 辛呈示意他打开,钟原只好照做。 “职位调动申请?”这个标题让钟原吃惊不已,“你这是” “一如既往地做你工作上最优秀的支持嘛!是你说的,不是吗?”辛呈笑着回答,虽然她的目的只是介入其中来监视钟原和余知予的一举一动,但这理由至少也应该说得冠冕堂皇些才对。 钟原显然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只是眼下还并没有将辛呈的加入与余知予的存在扯上因果联系,只觉得奇怪,“我不明白为什么” 辛呈却以为自己早就猜到了钟原的顾虑,也早就做好了腹稿:“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公平客观地做好工作,就像你这样!” 听到这里,钟原才恍然大悟。本想找个理由拒绝,忽然转念一想,自己下周刚好有个产品交流会要出个差,顿时觉得在此期间由辛呈暂时负责这个项目十分稳妥,便欣然同意。 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几个人心里的小算盘也许都已经敲得噼啪作响了;然而,命运却像永远都不肯乖乖走路的小孩子,总是时不时地用各种突发的意外事件告诉你,为什么人生被称为“风云莫测”,还有,什么感觉叫“事与愿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暗的光 几天后,元盏集团举行了记者发布会,正式对外宣布与朝晖建筑合作旗下“金展元”项目。 上午的记者招待会成功地吸引了尧市几乎所有媒体及整个商圈的注意,除了因为元盏集团自身在尧市的影响力之外,大家更关心的是此次与其合作的这个名为“朝晖建筑”的小公司,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午的答谢酒会也毫不意外的热闹非凡。 沈未一身端正的西装出现在会场中心,此时正轻拈着酒杯在人群中谈笑着;那副傲娇的身影,俨然一副赢了全天下的气魄。 站在远处的余知予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心中又开始慢慢品着沈未的话:的确,这次朝晖与元盏的合作让沈未受益良多,也似乎真的能给他带来更多机会。虽然她心中的沈未并非如此市侩,只是沦陷在像这般物欲横流的世道间,他的那份淡泊,又撑得到几时呢? 而此时的钟原,正站在二楼倚着栏杆,将视线捋直了往楼下望着;在他的世界里,热闹向来都只是别人的热闹,何况现在他的眼中,根本容不下别的人:余知予今天穿了件浅色的长裙,半垂着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婀娜曼妙,美到不可方物。 一切都仿佛是在突然间发生的,毫无征兆。 沈未只觉得有人从背后向自己迅速靠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脖间,随即又有一只粗壮的胳臂将他的肩头牢牢锁住;沈未无法反抗,只能任凭那人将自己向后拖去,直到拖到了最前端的舞台上。 这架势立即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人群中传来几声来自女士的极高分贝的尖叫,然后便是“哗——”地一下子,一大群人将不大的舞台围成了圈。 站在楼上的钟原看到这一幕,一面交代立在一旁有些慌张的冯域赶快报警,一面快步朝楼下跑去。 “你是谁?你想怎么样?”沈未完全看不到那歹徒的脸,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他余光瞥见众人都呼啦啦围了上来,顿觉添了底气:“你可想好了,这是在元盏,你” “闭嘴!”没等沈未说完那些企图威慑住那歹徒的话,便被厉声喝住;那匕首在歹徒的手中又往深处握了握,鼻息也被放任进出般持续渲染着那听上去极度压抑的情绪。 沈未清楚得感觉到脖间一阵刺痛,随后,便是黏黏的血缓缓渗流出来;他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只转着眼珠,极力想办法脱身。 “沈未,看起来你近来混得不错嘛。”那歹徒边说着,边一手拿刀死死地抵住沈未,一手用力缚着他的身体。 那手臂硬朗而有力,沈未当然动弹不得;恍然间,他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而那几句狠恶至极的话,此刻也全化作涌向脖间略呈温热的气息,咒语般固执地萦绕在耳畔。 钟原挤过人群来到最前面,看了一眼舞台上居高临下的局势,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那群手无寸铁的看客们。他只想着尽量拖延一点时间:随后赶来的冯域,眼神告诉他,已经报警了。 余知予也从人海中挤了出来,心惊胆战全写在脸上。 “冷静点。”钟原说着,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他刚一抬脚,冯域和余知予几乎同时伸手阻止。这种来历不明的歹徒,危险系数未知,他手里又拿了武器,万一真的被逼急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歹徒犀利的目光瞬间转到了钟原的方向上来,警告他不要过来。钟原一惊,向二人摆摆手,示意他们放心;脚步也不再往前,生怕真的触怒了那歹徒。 “我是元盏的负责人,你手上这个人只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合作伙伴而已,”钟原眼神平和地与那歹徒说着话,目光指了指低声喘着粗气,满脸冷汗的沈未。 鲜血正不间断地从他脖间渗出,洁白的衣领上也沾了血迹,一眼看去,像白绫上玷着的朱砂迹,醒目得叫人不寒而栗。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尽全力帮你,好不好?”钟原继续说着。 略顿了顿,见那歹徒仍旧没有放开沈未的意思,钟原接着试探着问道:“不然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放开他,或者”说着他又抬脚朝那歹徒走去。 钟原从警多年,这样的场面也着实见过不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起码,要先保证“人质”的安全。 “你站住,别过来!”那歹徒显然看出了钟原的心思,他愤怒地狂吼着:“要我放了他,想都不要想!我今天来不是针对元盏,我只想跟他讨个道理”他的目光缓缓从沈未身上移开,“我劝你们都别动,否则的话,你们都得给他陪葬!” 那歹徒越说越激动,边说着边忍不住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朝人群前方的空气比划着。 沈未瞅准这个空档,迅速转身挣脱束缚,快步退到一边。 那歹徒的身体被这么猛地一掀,些许失了平衡,踉跄地退了两三步;眼见沈未已向一旁避去,又发着狠攥紧匕首追了上去,转眼间又与沈未纠缠在一起。 扭打间,沈未顺手抓起一个花瓶,朝那歹徒身上胡乱地砸着,“观众”的唏嘘尖叫声与二人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现场乱作一团。 钟原见那匕首几次作势朝沈未刺去,本能地上去帮忙,三两下便将那歹徒压在了身下。 被成功制服的歹徒平躺在地上,正大口喘着气,头上一大片模糊的血迹,仍旧不甘心地挣扎着。 守在舞台下的几个保安一拥而上,将歹徒缚住;“观众”们唧唧喳喳地讨论着刚刚精彩的剧情;各报各媒体的记者们也都忙着拍照,场面瞬间更加热闹起来,像刚刚鸣过开场锣的庙会。 钟原起身,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先去看看刚刚被自己救下来的“人质”:“你没事吧?” 此时沈未正惊魂未定地远远看着那歹徒,见钟原过来,将捂在脖子上的手缓缓放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凌乱的血迹,咧咧嘴,硬挤出一丝微笑给他:“我没事,多亏了你”他的目光滑过钟原的手臂,鲜血正沿着他的袖管滴落,“你的手” 钟原这才感到右手手臂一阵痛感,低头看时,整片手背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一片。 准是刚刚混乱中被匕首伤到了。钟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忍着痛若无其事地用左手覆住正在流血的伤口,朝沈未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朝台下走去。 余知予极努力地穿过人群,一脸焦急地朝这边跑过来。 沈未将她的担心全看进了心里,脖间的痛瞬间被他抛到了南天门。他脸上浮现出欣慰又满足的笑意,心想这伤来得真及时,刚好用来向自己证明余知予是有多在乎自己,看起来,她的确十分在乎。 余知予“噔噔噔”地跑上舞台,极少穿高跟鞋的她拎着裙子跑起来的姿势显得笨拙又可爱;沈未怕她摔跤忍不住伸手去接,没想到余知予丝毫未停,对一脸甜笑殷望着抬着手的沈未视而不见,径直朝与沈未仅一步之遥的钟原奔去。 钟原闻声回身,余知予步子还未站稳就将整个人“扑”到了钟原身上;面对突然“挂到”自己身上的余知予,钟原先是一愣,随后本能地抬手环住她的腰际。 “你吓死我了!”余知予喘着粗气,气息波涛汹涌地吐出这句话。 她将脸紧紧地贴着钟原的胸膛,旁若无人地感受着这份暌隔已久的熟悉的温热感;心脏的位置仿佛住了只活泼的小兔子,正“扑扑”地撞个不停。 余知予的话语并不温柔,却软软地撞进了钟原心间;此刻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余知予正在狂跳的那颗心;并且,那种狂跳着的节奏也渐渐与自己的心跳成了同样的频率。 “哦,我没事”钟原开始紧张,话也说得吞吞吐吐。 听他这样说,余知予抬头看望着钟原,似乎是在确定他的话;钟原低着的目光这才终于等到了她的视线,他宠溺地笑笑,环在余知予腰间的手臂也加了些力度。 新鲜的伤口让钟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的痛,从来不想被别人看见,当然,这个“别人”,除了余知予。 余知予拉着钟原朝门口的方向走去,留下好像被所有人忽略掉的沈未,怅然地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极不自然地僵在清秀的五官中,直到周围的一切慢慢成了雪花屏。 那歹徒头部外伤,已经陷入昏迷,警方一时无从审讯;沈未也只是皮外伤,简单包扎之后便回了家。 一圈处理下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钟原略显疲惫地回到家,脑海中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回放着下午余知予的神情和语气;那些条件反射般的反应,让钟原的嘴角忍不住浮出微笑;这微笑来自心底,由衷得像征服了敌人之后凯旋的勇士,推开家门看到心爱的妻子一般。 只是他这次推开家门后,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蓄的弓 辛呈正坐在沙发上跟钟迦同“聊着天”。 见钟原回来,迦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哥!哥你回来啦!我听呈呈姐说你受伤了,快给我看看,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边说着边拉着钟原的胳膊,左右上下地打量着钟原。 怕匡嫂看了担心,钟原进门的时候随手将脱下的外套搭在右臂,将那伤口遮了个严严实实,迦同压根看不出什么。 坐在沙发里的辛呈却是一脸严肃,目光不时忿懑地游向这边,一撞上钟原的目光又急速撤走,且放到一旁。钟原眼见她这准备好了的兴师问罪的架势,只得收回脸上已经挂了一路的微笑,将脑海中密密麻麻的“余知予”暂且一放。 “好了好了,我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钟原安慰着迦同,“小声点,当心给匡嫂听见了又要担心,”他抬手拍拍迦同的肩膀,“你先去睡吧,我跟辛呈有事要谈” 迦同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不信你看——”钟原展开双臂拜了个“一”字出来,“很晚了,你先去睡觉,乖!” “那好吧,”迦同打了个呵欠,“我先去睡了,你们两个慢慢聊哥晚安;呈呈姐,晚安。” “嗯,迦同晚安。”辛呈皮笑肉不笑地应着。 看着迦同上了楼,钟原才将一直搭在手臂上的西装拎起来扔在沙发上,露出前臂上洁白的纱布;他把领带松了松,左手吃力地将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此时的钟原,倒盼着自己是冯域,是个左撇子。 “听说下午那一场,精彩万分呐!”辛呈诙谐的语气中充满冷嘲热讽,“真可惜,我错过了。”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段纱布,眉心也紧接着收紧了一下。 钟原没有回答,静静地听着她的嘲讽:倒不知这辛呈听到的是哪个版本,版本的重点又是什么;因为立场不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千个人口中,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我猜想,明天尧市的各大报纸c新闻,头条估计都是这个了!这个‘朝晖建筑’,可真是不简单呐!”见钟原不说话,辛呈的气恼又多了几分,说话的口气也开始咄咄逼人了起来。 “所以,你这么晚了还在我家,是想听我给你重新仔细讲讲下午发生的事情呢,还是针对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已经制定出了危机公关方案,等着向我汇报呢?”钟原语气和缓地说出这些话,阻止她即将说出口的那些诋毁朝晖的话。 辛呈果然被他的话呛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尴尬地抿抿嘴唇,眼神涣散出去好久才又重新聚到钟原脸上来。 “钟原,我只是感到担心和后怕!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你奋不顾身的去救一个几乎毫不相干的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元盏又怎么办?”辛呈一脸关切,语气也开始苦口婆心起来,“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那些忘我的牺牲和大无畏的奉献精神,早该放一放了” 辛呈的态度转变让钟原颇感意外,刚刚开始有些生气的他这下也压低了语气:“这不是没出事吗?我有分寸。” “有分寸?那这是什么?”辛呈伸手指着钟原手臂上那段纱布,上面隐约又透出血迹;她感觉既心疼又生气,“如果你要是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这句脱口而出的“情话”,在此刻突然显得十分得不合时宜。 钟原原本想假装没听见后面那一句,奈何身体对这种话的反应终究比思维理智来得快得多:他目光一转间,正与辛呈娇柔似水的目光交汇到了一起。 辛呈一惊,慌忙地将目光沉了下去,颧骨上升起一片鲜嫩的红晕,并肆意急速蔓延到了耳根。 空气突然顿住一般,偌大的房间里,只剩落地钟“哒哒”地走着秒,目标极其清晰的,一下又一下。 “那这样,这事先放一边,”钟原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明天我要去英国参加一个产品交流会,为期一周,你的调令已经送达人事部,我不在的时候,‘金展元’项目的全部工作就都暂时交给你” “交给我?”辛呈猛地抬头,生怕刚刚是自己听错了。 “你放心,冯域留在公司,有什么事,你们俩商量着来!”钟原见辛呈一脸诧异,又补充道。 辛呈仍然有些隐隐的不安,慢慢地这种不安又转化成困惑:这不正是自己原本期望的吗?怎么真的成了现实,反倒开始担心了呢?她弱弱地问道:“你觉得,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是在质疑你们俩的能力?”钟原挑着眉梢,脸上的表情中透着一股轻松:“你的能力你清楚,至于冯域,他来公司也有十多年了,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次日一早,尧市机场。候机大厅人头攒动。 钟原一向十分享受这种难得的让自己“放空”的机会,偏偏这次,他没法让自己的心真的空起来:来的路上,车里的收音机居然真的播出了关于元盏昨天下午那场“劫持人质案”的新闻。 此时的钟原,眼睛始终盯着正前方的电视屏幕,里面播放着同样发生在昨天的另一个新闻:函江大学突发火灾,所幸并无人员伤亡。 每年这个季节,尧市的新闻都会不时地报道类似这样因为柳絮漫天飘舞而引起的火灾,看来,这是今年第一场。 路过的旅客大多脚步匆匆,有的也会稍微驻足看上几眼评论几句;唯独钟原,看得十分入神。除了新闻本身关于“火灾”给他带来了触动让他想起那段往事,还有更多的是他越看越大的侥幸心理:函江大学是尧市名校,而这场火灾同样发生在昨天下午,兴许可以分担一下众人看向元盏的目光。 他希望是自己低估了元盏在尧市的影响力,又或者说,那些伟大的记者朋友们夸大事实的能力和观众们捕风捉影的本领也都只是空穴来风。 正想着,坐在一旁的一名乘客起身离开,将钟原放在座椅扶手上的登机牌晃到了地上;钟原伸手去捡,却猛地牵动手臂上的伤口,突如其来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钟原的动作停了一秒,忍不住抬头去看那个人——看背影是个年轻的女士——她对自己刚刚的“不小心”没有做出一点反应,迈着四方大步,就只留了个背影给他。钟原悻悻地摇摇头,换了左手,才将地上的东西拾起。 他轻轻的揉着手臂上的伤口,余光顺势转移到手背上:那条被手表隐约遮住的伤疤,那寸总被他习惯性忽略的皮肤,怎么此刻看来非但不觉得痛,反而觉得很满足呢? 境随心转吧!钟原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词;他点点头,嘴角又扬起一个痴笑的弧度。 再看那个远去的背影,已然走出了老远。一身全黑的装束,压低的黑色鸭舌帽,边缘露出整齐的发梢,看上去低调得有些过头——四月的天气里,颜色这样重的衣着,确实惹眼了些;看着看着,钟原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颇为贴切的比喻:喜鹊。 同一时间,朝晖建筑,沈未的办公室。 暮春早夏的时节,春风骀荡,天气也一天暖过一天;阳光每天都比昨天稍早些把整座城市唤醒,根本没空理会这城市中的人们,是愿意早醒的多一些还是喜欢贪睡的多一些。 沈未眼下挂着两团乌青坐在桌前,手里捏了只铅笔,乍一看是在工作,可那神情,却明显不是要动笔样子: 他昨晚确实没有睡好,说得再直白些就是他昨晚压根没睡。余知予越过自己冲过去抱住钟原的那个画面放肆地反复出现在他眼前,触之不得又挥之不去,就像床下细碎做声的小鼠,你一翻身它便停止,过不了一会却又出现,赶都赶不走的烦扰。 即使他现在到了办公室,那画面仍旧固执地跟了来,这些都使他又忽然想起,那天在停车场,自己亲眼所见钟原对余知予那个激愤又唐突的吻;若不是他当时没忍住给余知予打了那通电话进去,接下来,事情会朝哪一步发展呢? 还有昨天扬言要向自己讨个道理的人,又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受伤昏迷,那他又会在医院躺多久呢?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余知予轻轻弹了一下门框,权当敲门。 沈未应声抬头,一边收起自己漫天的思绪;余知予神态自若地走了进来,未见丝毫影响。 也对,此刻该受到影响的,能受到影响的,估计也就只有他沈未一个人了吧。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余知予歪头看了一眼沈未的伤口:浅蓝色的衬衣,上面的两个扣子没系,那片纱布便极不安分地出现在她眼前,“抬头,我看看!”说着,便朝那片纱布伸出手去。 沈未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小石子硌了一下似的跳跃着痛了一下,他浅笑着摇摇头,顺势躲开了余知予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指;又抬手拢了拢略张开的衣领,将一脸极不自在却非常正常的表情妥妥地隐在修长白皙的手掌后。 余知予粲然地掣回了手,这才想起要向沈未说的事。 “我刚刚接到元盏的通知那个,关于昨天下午发生的事”余知予吞吞吐吐地,不知该如何委婉地表达这个“坏消息”。 沈未明白她所指,这事因自己而起,他也料想元盏迟早会因为这事来向自己要一个说法,毕竟现在看来,这事的影响确实很大——桌上的报纸,其中一多半的头条版面都被这事占了去。 “哦,我知道,我正想去趟元盏,跟他们商量一下具体的处理方法,”沈未故作轻松地说;他觉得,对于这种并算不上是“污点”的事情,他自信应该还是可以给对方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的。他又想起刚刚余知予的话,似乎是还没有说完的样子,再看她一脸为难的表情,便接着问道:“怎么了?” “他们说,要将项目暂停”余知予小声说道,她知道这个项目对沈未,甚至对整个朝晖的重大意义。 “暂停?!”沈未满脸吃惊。 刚刚自己还在庆幸,元盏昨天已经召开了记者发布会,正式宣布了与朝晖的合作,即使现在还没有正式签约,钟原也不至于变卦反悔,毕竟这样的大企业,信誉高于一切;可是现在呢?难道是自己太高估了元盏?这钟原也太过造次,竟然果真毫无所惧背上这出尔反尔的名声? “对,他们是这样说的。”余知予只得据实相告——早上的电话,对方确实是这么说的。 看来这事得去跟钟原当面谈了,因为这次双方合作的背后,沈未心知肚明,那是绝对不能对余知予提起的。 “走,我们去趟元盏!我去跟钟原谈。”沈未说着转身去拿了外套,大步朝门口走去。 “那个,去元盏?可是钟原他”余知予刚刚反应过来,见沈未已经到了门口,只得快步追了上去。 从余知予口中听到的“钟原”二字,让沈未心里“咯噔”一下;他蓦地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目光正好与余知予怯怯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余知予看到了那双眼睛中的酸楚和不甘,似乎还有一些快要压制不住的愤怒,吓得她都没敢继续说出来后面那句“不在公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灰的茧 元盏集团的接待室,接待沈未和余知予的是冯域。 “沈先生请稍等,辛总监马上就到。”冯域彬彬有礼地说。 “辛总监?你们钟总经理呢?”沈未一心只想来找钟原,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会做出将项目暂停的决定。 “实在不好意思,沈先生,”辛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简直比她走着进来的步子都要快许多,“我们总经理出差了,他回来之前,这个项目由我负责”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傲慢与横行:“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谈!”辛呈将游离的视线转回到沈未脸上。 沈未略想了一下:“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 “我想知道,贵公司口头通知的所谓的‘暂停项目’是什么意思?”沈未虽然理亏在先,心里也对元盏这样落井下石的做法感到十分难以理解。 “说到这个,我本人也感到十分被动,”辛呈傲娇的脸上多了丝笑意,只是笑得有些勉强;她将手中的一叠报纸“丢”在沈未面前的桌面上:“从昨晚到现在,尧市的各大新闻平台c报纸甚至是八卦娱乐的头条,铺天盖地的全是您沈先生的英姿;连昨天下午高校起火这么大的新闻都没能盖得过您的风头!” 辛呈边说着边从中拣了几份抽出来,好像生怕沈未看不见似的:“据说那人到现在都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而且,就连我们元盏都顺带着中了枪” 她的这一番话,倒真不是夸张的说法。 今天一大早,元盏便临时召开了会议,会议的内容,当然是针对昨天酒会上的那场“闹剧”;反对这项合作的呼声本就铿锵有力,加上钟原又不在,会议讨论出来的“解决方案”可想而知。 再加上辛呈,主观上也根本没有希望元盏与朝晖合作的期望,便顺水推舟地拍了板。 沈未低头瞟了一眼报纸上:标题还是秉承“先声夺人”的优良宗旨,就连副标题的措辞也是极尽跌宕,大概的意思就是元盏这次万里挑一的合作对象有问题,还有对那个行凶者身份的猜测云云,此外更是配上了沈未防卫加上反击时伤人的照片,将那短短的几分钟情景再现成了一个生动的故事,详细得仿佛采访过当事人了一样。 而此时,坐在一旁的余知予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辛呈。 眼前的这个女人,昨天的酒会上她未得见,余知予对她的印象好像也只有那晚在酒店门口,坐在车中的自己远远看到的那个侧脸;如今这样的面对面,让余知予可以仔细地打量她一番: 今天的辛呈,一身得体的职业装,配合精致的妆容和优雅的卷发,整个人显得魅力十足又温婉大方。 余知予只顾直盯着看她,两眼不由地睖睁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失了生气一般的沉寂;此时也只剩旁人难见的,隐在脑海中的思绪缓缓起了波澜,像一汪原本寂静的湖面,被突然间极速前进的船桨搅得凌乱不堪。 辛呈似乎感受到了余知予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束仿佛已经生了根的目光,她也扯了目光朝余知予的方向回看了去,眼神中带着不屑与厌恶。 “这件事,可能我也需要点时间好好处理一下!”沈未从那堆报纸密密麻麻的攻击中抬起脸来说道。 眼下真的再没有道理来助他力争一下了,何况现在钟原又不在,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听上去,只求对方稍作延缓,不要着急做决定。 辛呈闻言从余知予那边撤了目光:“因此,我们元盏作出将项目暂停的考虑也是权宜之计,”见沈未不再纠缠,她接着说道:“但是,这个项目不会无休止的被暂停下去,如果此事的影响进一步扩大” 她的话说了一半,表意已然十分明显,已经到嘴边的“取消”二字也被自己残存的理智压了回去。 沈未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你们钟总经理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出差一周,”一直站在一旁的冯域开了口,“或者,到时候我再帮您约一下先生吧” “好,劳驾了!”沈未说着,朝冯域投来个感激的表情。 冯域没有用任何表情来回应沈未,始终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沈未明白冯域一定是站在钟原这一边的,只是身份使然,空有“献芹之心”却没有插得上嘴的地方。 刚刚走出元盏的大门,沈未就有了主意:“这样,你回去做一个解决方案给我,越快越好!”他用食指在空中比划着什么,扭头对身后的余知予说道。 余知予大部分出走的灵魂还没有完全回到身体中来,丝毫没有听到沈未刚刚说的话。 “知予?——”沈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停了步子,转身问道:“怎么了?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余知予神色恍惚地回神,眼神竟比身体的反应慢了几拍:“啊?哦——我没事你刚刚说什么?” 沈未看出她的失神与心不在焉,倒一时间猜不透是因为这个项目还是因为钟原,又或者,这次会不会是因为他沈未? “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沈未将手背贴向余知予的额间。 余知予躲掉他伸来的手掌:“真的没事,走吧!”说完,转身快步走向车边,打开车门上了车。 沈未也紧跟着上了车,他仍旧一脸担忧地看着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余知予,随即轻轻俯下身体,将余知予一侧的安全带扯过她的腰间妥妥系好。 他知道余知予讨厌这种被安全带缚住的压抑感,过去的这些年来,也都是由他来替她做着这件小事;日子久了,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每每替她系上安全带,甚至偶尔妄想着真的能有这样一根绳子,将她稳稳地捆牢,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钟原回来的那天,天气不太好。 天接连阴沉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午后,方才有银针般的雨丝飘落下来,那纷纷的雨丝细短且绵密,像郁怨不得言表的女子,嘤嘤地簌簌落着眼泪,哀转凝噎;直叫闻者见者都觉得憋闷得难受,却又全然不知悲从何来。 鱼缸里的大眼金鱼不时地将半片嘴唇浮出水面来换口气再重新潜回水中,哗哗的水声清脆地回荡着。 冯域推门而入时,钟原正侧身倚在桌边,指间的香烟已燃过半截,正慢悠悠地制造着灰白的气体。 “先生,您找我?”冯域轻轻关上门,上前问道。 那些报道对元盏和朝晖此次合作的影响本就是钟原意料之中的,他知道这种类型的新闻,也只能作为大众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时间久了,或许根本就没人愿意再提起;可是,这个项目被叫停却让他着实没有想到。他只得快马加鞭地尽快结束行程,提前回来;刚一回来,便把冯域喊进了办公室:钟原的潜意识中,冯域是唯一一个能在工作上给出自己“无色透明”看法的人。 “坐吧。”钟原转身指了指前面的椅子,抬手将手中还燃烧着的烟蒂捻熄在烟灰缸里。 冯域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与钟原,包括当天董事们的临时会议和沈未的造访。简明扼要,客观而清晰。 听完冯域的报告,钟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看着冯域出去之后被关上的门,钟原觉得自己也成了鱼缸里的那条鱼,连周围的空气都烦躁沉闷得很,压抑的自己仿佛分分钟都要失去理智。 事实上,打从余知予再次出现在他身边,几乎所有的,只要是和她有关系的事情,钟原都无法冷静对待。 与钟原此刻的烦闷不同,此时的辛呈,正忙得不可开交;而钟原提前回到公司,她自然半点不知。 “你去叫冯域准备一下,宏启建筑的夏总马上就到。”辛呈交代着自己的秘书,一边捧着粉底,精心修饰着自己的妆容,为一会要见的“新客户”做准备。 趁钟原不在,把“金展元”交给别的公司来做——辛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算得上是一举两得,十分完美了。 “对不起总监,冯助理刚刚被总经理叫走了”秘书一脸为难。 “钟原?他回来了吗?”辛呈更是一脸疑惑,不由得停下了正在脸上跳跃着的粉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飞来的乒乓球撞了一下的感觉。 秘书点点头。 辛呈桌上的手机一阵震动,把她吓出一个激灵。 “喂?” “来我办公室一趟。”电话那头传来钟原平静的一句话,没有问候也没有寒暄,一开口就是命令。 这种明显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让辛呈开始心虚起来:“现在吗?我现在还有点事情那个” “立刻。”钟原极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没等辛呈说完便挂断了电话。他的话没有任何感彩,却让辛呈感到威严和冷酷。 两分钟之后,辛呈便出现在了钟原面前。 “钟原,你回来啦!不是出差一周吗?”辛呈望着坐在桌前的钟原打着招呼,试图用并不灿烂的笑容来隐藏心中的不安与惶遽。 钟原丝毫没有理会辛呈的问题,或者说,他并没有必要真的说破,自己究竟因为什么提前回国;他神情冷冽,像尊被冰封住的青铜像,周身透着凉意。 “我看了这几天的工作日记,‘计划暂停’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这个项目的价值和意义,暂停?你想怎样?”钟原问道,眼神凌厉得可怕,“嗯?” 辛呈一时被问得怯了起来,险些忘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用来向钟原解释的说辞:“我我只是 “我并没有要停掉‘金展元’项目,我只是觉得我们与朝晖的合作,需要再慎重考虑一下;还有,这是董事会临时会议讨论出的结果”辛呈恢复了以往的气场,正音说道。 钟原闻言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慎重考虑?就凭那群董事们?你辛呈什么时候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见辛呈一时语塞,一脸显然是被自己说中了的表情,钟原起身绕道她身侧,轻扬着嘴角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所以,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公平客观’?” “你是在怀疑我的立场吗?”辛呈反问道;她习惯于在言语上占据上峰,哪怕只有一丁点机会。 “开始我确实怀疑,但是现在,我我确定的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尖的斧 “开始我确实怀疑,但是现在,我确定得很!”钟原对她的强势显得并不在意,伴随着这句话,那束始终凌厉的目光便毫无保留的全被扔进了辛呈眼中。 辛呈惶然地避开他的视线:“那好,我告诉你,记者会当天发生的事到来了极其严重的影响:媒体的大肆报道将事件持续发酵,口水都快流到公司里了!董事会上也是怨声载道,清一色反对的声音,你要我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她满脸无辜,大肆朝钟原倒着苦水: “除了会上大家的综合意见汇总,我和冯域也商量过了,所以说,计划暂停也只是权宜之计” “和冯域商量?依冯域在公司的地位,你会吗?”钟原觉得她的话十分可笑:他清楚,在辛呈眼中,冯域只是个“下人”——若不是当初余沛殳力荐,凭他的资历,根本没有可能进来元盏。 “倘若真如你所说,‘计划暂停’只是权宜之计,那么跟你约好的宏启建筑呢?你又打算怎么解释?”钟原仍旧不依不饶,反复铁了心要撕开辛呈所有的不怀好意和别有用心:“不如我替你说吧,归根结底,你只是不想元盏跟朝晖合作,是不是?” 辛呈脸上掠过一个微妙的笑意,长而密的睫毛在空中划了个极完美的弧线,也顺便证实了钟原刚刚替她说的话,但她仍然不甘示弱:“没错!因为我同样怀疑,你对这次合作对象的判断是否足够客观!”她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钟原脸上,直直地瞪着。 “哦?” “从一开始我就在想,如果这个朝晖只有沈未,你会不会只因为看中他的方案而不顾所有人反对与之合作?”辛呈双手环肘,一脸不以为然地嘲讽与讥哂。 听到她这样说,钟原心里的怒气倒是降了不少——这种坦诚的主观反对,他自信还是搞得定的。 “你说得对,如果朝晖没有余知予在,沈未的那份计划书我根本看都不会看;但是,她并不是这次合作的决定性因素,所以” “所以我才更加好奇,你到底会不会单纯为了这个项目,跟我翻脸!”辛呈眼中的讥哂已经升华成了质问,只是这质问明显太过苍白——除非刚刚钟原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在她看来还算不上“翻脸”。 钟原将目光稍稍挪了下降落点,抬手整理着微微松开的领带和袖口,突然间语气平淡了下来:“明天下午之前,把事情处理好;还有,签约仪式照常举行。” 辛呈一怔,满肚子用来说服钟原的合情合理和苦口婆心瞬间成了多余,像播撒在荒地里的粮食种子,无用又可笑——钟原毫无征兆的“止战符”将辛呈整个人全搅乱了。 她木然地立在那里,又呆楞楞地转身,就像音乐盒中跳着舞的人偶;半晌,才从翕动着的唇间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我做不了” 这话说得极轻,钟原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手去拿外套,却懒得再去正眼看辛呈一眼:“不见得吧?”转身间,钟原余光睃见辛呈黯然的双目:“不过这样也好,倘若你真的能力有限,不妨还像上次一样,同样写个申请给我,我可以立刻放你回公关部,如何?” 钟原已经彻底明白了辛呈的心思,她很在乎余知予再次出现在钟原的世界里,那么,既然元盏与朝晖的合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断不会甘心就此离开;退一万步来想,即使她当真负气离开这个项目,倒也真的不见得是件坏事。 钟原转身出门,没给辛呈留下任何同他多说一句的机会;辛呈仍立在那里,目光无力地追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细雨将停未停,天气仍旧阴沉,漫无边际地阴霾着。 车轮碾过湿冷的柏油马路,再次将钟原载到了这里。 海面上也是一片朦胧的灰色,与远处的天际混成一色;水汽氤氲着尚未散去的雾气,混沌得像早点摊上稠稠的米糊,根本分不清是雨还是雾;海边的木栈道也被水汽打湿成暗棕色,人走在上面,发出钝钝的闷声,像轻轻擂动着的,被捺住的鼓面。 烦闷c压抑c怊怅c疲惫,都是钟原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静静地望着眼前滉瀁成一片的海面,淳凉的海风穿过细密的“水珠阵”撞上他的耳廓,凉意徐徐。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一无所获:刚刚从公司走得急,竟忘了带烟。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售货亭,因为天气不好居然也没有营业。 钟原环顾四周,似乎并不甘心一片忡心无所释怀,便任由那双目光放养般的漫然游荡在海面上。 左手边的远处,一个身影闯入他眼帘,使他不由自主地提步朝那边走去:这场景像极了那个久违的,熟悉又可怕的梦境。不过究竟不是梦境,因为他看清了,眼前的这个身影,真的是余知予。 这是余知予回来之后头一次出现在这里。 连日来的暗中察访加上她的推断,余知予几乎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关于自己八年前所经历的那场噩梦。 此时的她,正努力尝试着将那些愤怒和委屈掩饰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这既不是妥协更不是看轻,只是现在的自己孤独得像只被全世界遗忘的小舟,就算被辛酸反噬,也不知道该向谁吐诉。 就像奚壬说的那样:仁慈是最廉价的东西,即便如此,就更该慎重给与,因为太廉价的东西反而不容易被珍惜。 她很依赖奚壬时不时给的直切的建议,这个女孩子,是除了沈未之外,第二个让她在异乡感觉到温暖的人。 余知予双目放空,将视线远远地探入海面中心,丝毫未察觉渐渐靠近的钟原,直到感到肩头一沉,她才霍然惊觉。一股暖流从肩头背间直冲入心,霎时将她包围起来,转脸间,见钟原正站在自己身后,暖绿色的衬衣,连笑容也是暖暖的,像冬日里捧在手心里的热水杯,即使在寒风中也叫人觉得暖暖的。 “穿得这么少,当心着凉。”钟原的话语富有磁性,伴着微凉的海风,惬意地钻入余知予耳中。 余知予笑笑,露出前排小半寸门牙:“是你啊,回来啦!” 记者会那天的事情过后,余知予对钟原的态度便有了转变,奈何这转变太过主观,因此也还是显得略微尴尬了些。 “嗯。”钟原应了一声,接着说道:“今天天气不太好,风也大,这个季节平日里本不该这么冷的” 听他的语气,余知予出现在这里,让他很是惊喜。 “这里你常来?”余知予反问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钟原转脸继续看向那片灰蒙的海面,毫不介意那抹压抑和阴霾:“你走了以后,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只有这里,还和以前一样,”他说着又坚定地看着余知予期待的双眼,“所以,我很喜欢这里。” 这片海滩,的确存了太多关于二人的美好回忆。 余知予眼中划过一丝惊异,眼前的这个男人,又一次搅动了她的心:自己“消失”的这八年的时间里,他在光阴中沉淀着内敛和沉静,周身散发着成熟和感性,还有仍旧让她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她突然再次感到一阵委屈:若当初自己不曾离开,该有多好! 余知予自小离开余家,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过世之后也独自生活,极少与父亲见面,因此,她自然知道这种“久离”的后果;虽说算不上如死去一般的忘记,但至少疏远了感情,就像被晾到窗外的热茶,等几乎凉透了,即使被重新拿回屋里也再难热起来。 所以现在对钟原,她也不由地这样认为。 时过境迁,向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况眼下,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奢求钟原跟自己一样,至死不渝呢? 钟原直直地望着余知予的眼睛,情不自禁的专注样子似乎是在数着她的睫毛般地沉沦:他还是看不够这双眼睛。 这一次,钟原的“含情脉脉”真切地感受到了到了回应:他从余知予眼中看到了难抑的委屈,瞳仁中深埋的那股神伤,与此时波涛汹涌的海浪相比也毫不逊色。 钟原感到一阵悸动着的心疼,怜惜也从心底湓涌到脸上:“知予,你知道我有多感激老天将你还给我吗?”他的双手拢住余知予的双肩,将她瘦削的身躯几乎捧在了掌心一般,柔软的语气中也全是深情与感慨。 余知予失神半晌,直到两行热泪从双颊滑落。 此时的她,无力阻止,也无心阻止,可是仍旧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来回应这般柔情似水和前缘再续。 “知予,告诉我,你也没有变过的,对不对?”钟原抬手轻轻地拂去余知予脸颊的泪痕,满眼期许。余知予的眼泪已然将他之前的疑惑和顾虑打消,至少现在可以向自己证明:她仍旧是爱着自己的。 开始涨潮了,升涌的海水借着愈强的风势,被推成一排排浪头,重重地撞着堤岸。 余知予嘴唇微微动着,声音却被渐强的海浪声吞没,一句也没听到钟原耳中。 海风卯足了劲儿将海水掀起拍上堤岸,又在一瞬间“哗”地一声炸成亮晶晶白生生的一堵水墙。 余知予只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被撬起一般地光速挪到了一边,好在此刻肩头仍被缚住,才免于失衡摔倒;随后,她便感觉到手背脚面上星星沁湿的凉意,待她定睛看去,钟原正双眼紧闭站在自己面前,身后则是盈盈滴着水的栏杆。 待“水墙”退去,钟原提入胸口的一口气卸货似的被全吐了出来,方才缓缓睁开眼睛。衬衣上的水迹从后背洇到身前,内衬的背心轮廓清晰可见,身上的那簇暖绿也在瞬间有了层次。 他抬手理了理半湿的额发,咧着嘴笑得像个淘气的孩子:“唔——这海水,冷透了——” 说话间,他颇为无奈地摇着脑袋,将那滴拼命挂在耳垂上的水滴也晃了下来;那滴水珠仿佛奇迹般地转了个方向,居然径直落到余知予心间去了。 余知予脑子突然极自然地出现另一幅画面:那年夏天,一场暴雨过后那片齐大腿深的积水,夜里潺潺的水声和落在水面上稀稀拉拉的灯光,救援铲车迎面而来推出的水浪,还有和刚刚一样迅速反应,转身挡在自己身前的钟原。 若那份“失而复得”真的就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刚刚的这一幕,既然不是她的错觉,又是什么呢? “钟原,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余知予仿佛听到心里用倔强垒成的城墙轰然倒塌,荡然无存:她坚信,这就是她的爱情,本来的那份爱情。 “当然是,一直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圆的环 对于过去的八年发生了什么,余知予只字未提,钟原也从未主动问起。钟原觉得,也许今后的某一天,她会主动告诉自己;又或者,那段经历是她想要努力忘记的,不提也罢。 恋爱中的女人都一样,像被甜水肥料灌溉过的沃土之上开出的向日葵,由内而外的容光焕发和神采奕奕,余知予自然也不例外。 沈未当然明白余知予发生了什么,就算连日来钟原每天的朝送晚接和kisg一一dbye没有被自己亲眼所见,他也该清楚的;那些自欺欺人的话早就哄不了自己:因为过去的八年里,他从未见余知予这么开心过,一次也没有。 沈未勉强支棱着双眼呆坐在桌前,目光呆滞面如死灰,只剩一副驱壳一般;烦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连元盏通知他金展元项目合作恢复也没有让他的心情好多少。 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沈未在心中反复地问着自己,无奈又不甘心。 怪谁呢?自己明知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迅速。 沈未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慌了,就像在深山里迷了路的背包客,四周全是氤氲的雾笼罩着的嵽嵲的山,回头无路又不知该如何向前,只能无助地被困在原地。 妄言后悔,此刻居然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他摇摇头,企图甩开充满脑际的乱七八糟;一抬手将眼前小山一般堆着的文件抬手一推,脸上写满烦闷与嫌弃。 那堆文件应声而倒,将一桌子的笔筒文具也撞了个东倒西歪;一张粉红色极精致的小卡片从散开的名片盒中蹿了出来,俏皮地“探着脑袋”。 上面的小字孩子般淘气的扯着他的思绪,一刻不闲,沈未拾起来看了许久,将卡片装入口袋,出了门。 对他来说,这里并不难找到,即使没有那张卡片。 沈未将车在路边停妥,朝一旁的小巷子走去,脚步虽稳,却缓慢得出奇,像拖着铅块一般。 转眼到了门口,沈未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门旁的牌子上,圆滚滚的字体可爱又调皮,像它的主人一样。咖啡半。 刚刚路上想的那些犹豫和不安这会儿一股脑儿地全冲到了沈未眼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到来这里,难道又是和上几次一样,只为了那个荒唐又“卑鄙”的理由吗? “哎?怎么是你?”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沈未一大跳;他抬眼一看,是钟迦同没错。 “来来,快进来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迦同拽进了屋里。看上去,沈未的出现的确足够让她喜出望外。 沈未绅士般地笑笑,弯腰在吧台前坐了下来。 下午的阳光浓烈又温暖,配着舒缓的轻音乐,整间咖啡馆都暖融融融的。 “真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真怕你找不到这里来呢!”迦同确实十分开心,话语间洋溢着心底遮挡不住的激动与兴奋,两颊的腮红仿佛也重了几分,“喝什么?我请!” “既然是你请,那就听你的吧!”沈未一脸浮动着的笑意。 迦同便转过身去,熟练地操作起来。 店里坐了几对小情侣,正甜蜜地聊着天;沈未环顾四周,又开始打量起眼前的钟迦同:白净的小圆脸,俏皮的高马尾,加上这粉嫩嫩的衬衣,咖啡色的围裙,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大颗草莓牛奶味的奶糖,甜得让人整颗心都要化掉了一般。 “喏,这个是我最拿手的!”不大一会儿工夫,迦同自信满满地将一杯咖啡推到沈未面前,点头示意他尝尝看,汪汪的双眼盛满期待。 沈未端起杯,仔细端详着:“玛琪雅朵,嗯——奶泡打得还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朝迦同投来赞许的目光,“到底是女孩子,都喜欢这个!” 他脑中一闪而过余知予的脸:他记得,余知予最喜欢的,也是这款咖啡。 沈未的回答在迦同听起来显然是对咖啡有些了解的人说出的,她顿时产生了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对这个沈未的崇拜也多了几分;可是对他刚刚说得后面一句并不十分赞同:“我之所以拿手不是因为喜欢喝,就是因为平日里冲得多了,呵呵——”她双手一摊,露出个有点无奈的表情:“我哥喜欢。” 沈未脸上的笑容在一秒钟的时间内火速收回,他低下头,抿着杯子中的液体,好让嘴巴忙碌起来,为一时的语塞打个掩护。 迦同并没有注意到沈未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件困惑了自己好些日子的事。 “那个你是个好人吧?”迦同将脸低俯着凑近沈未,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黑亮的双眼执拗地追着沈未有意无意闪避的目光,声音也低到几乎听不见。 沈未一怔,随即却感到一分释然:这样的问题,估计也只有她才问得出来。 “你觉得呢?”沈未挑动着眉梢,反问道,“你希望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的问题似乎也是脱口而出。 问出这句话时,沈未并未多想,大概是终究不忍心对面前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说出那些——权且当作是——谎话吧。 “我当然希望你是好人啦!”迦同并未听出沈未话中夹杂的闪躲,她的回答不假思索,“你还救过我呢!” 她像得了钦赐的赦免权似的,舒心地咧着嘴笑着,仿佛心中的一块巨石也顷刻间着了地般。 沈未倒无心去追究她这关于“好人坏人”的话从何而来,只觉得她的直率难能可贵,不由得又开始害怕,怕这份直率,再平白扯出些话来说不定反倒会让自己难堪,只得附和着笑着。 “我就知道那些杂志新闻都是乱说的,”迦同仍在一旁碎碎念着:“我哥的眼光果真没错呢!你不知道吧,我听匡嫂说过,他为了你们的合作,好多天没有好好睡觉呢!” 这话一出,沈未有些坐不住了——钟原竟果真因为余知予而对这个作重视至此了。 想到这,他将早就僵在两颊的笑容索性收回:“不早了,我公司里还有事,先回去了。”他抬手看了下手表,随口拈了个理由。 “这么着急回去?可是你才刚来一会儿呢”迦同不情愿地忽闪着睫毛。 沈未只得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又从怀中取了张自己的名片给她:“等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做我最拿手的给你尝尝!” 迦同双手接过,紧紧地攥在手里:“好,一言为定啊!” 沈未转身走出咖啡馆,心里也顿觉轻松了许多;他似乎很享受跟这个钟迦同相处的感觉,她的活泼和任性,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尧市近郊,闲查空静的公路。 暮夜沉沉,疏凉的夜风将一弯精致的月刀缓缓吹上枝头,那抹浅黄便悄无声息地悬在那里,好像正在陶醉的侧耳听着路旁草丛间的虫鸣蚁舞。 钟原无心欣赏车窗外琅琅后退的姣丽夜色,只是频繁地将目光朝一旁坐着的余知予的脸上飘去,停留一秒,再收回,隔一小会儿,再重复一次。 若不是此刻他手中握着方向盘,倒巴不得将那两道目光拴牲口似的捆在余知予脸上,现在这样,真是白白累了这段颈关节。 几个回合的眼神来去,余知予忍不住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钟原嘴角一扬,点了点头,这下倒是忍住了,没再转脸去看她。 莫不是刚刚的牛排,把酱汁又吃到脸上了不成?余知予慌乱地抬手将自己不大的脸盘摸了个遍,未果,便又问道:“什么呀?”边说着,便将自己的身体面向钟原转成45°角。 钟原本就不大的双眼几乎笑得弯成了月牙,语气却强装着一本正经:“东西还不少嘞——你看,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有——”他拉长了尾音,朝余知予脸上伸出手,食指勾成一个流畅的弧线,直切入她滑润的下巴“这诱人的小嘴巴——” “去!”余知予没好气地支手打掉那只散发着气味的手,“好好开你的车!”说着便在椅中重新坐稳。 她觉得两颊像是堆满了烧旺的炭盆,烤得自己的脸像是要马上着起来一般,吓得她赶紧将脸转向窗外,向那幕沁凉柔美的夜色,忝借几分凉意。 若是在以前,钟原的这般挑弄绝不至于让她娇羞至此,可是现在,许是多年未曾再有过的那种心动,怦怦然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好比前些天,当她再一次迈进酒吧,那种热闹又嘈杂的环境,不是也在一瞬间让她回到了之前的那个余知予吗? 透过耳畔的几缕发丝,钟原隐约看得到余知予涨红的脸蛋;他一脸得意,竟然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一束极刺眼的光直晃晃地冲入余知予眼中,那束光从对面方向而来,由远及近,朝着钟原正行驶的车飞速靠近,那势头,甭提是转向了,根本连减速的打算都没有。 “小心!”余知予大喊一声,两手也紧张地在空中胡乱地抓着。 所幸钟原先她一步已经做出了反应,一脚将刹车踏板直跺到底。 近70迈的车速,伴着碜厉的摩擦声,车轮在灰色的路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刹车印,这才在迎头撞上那道光源之前停了下来。 车内的二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紧接着又从车后方传来撞击,将钟原本来已经停稳的车又向前推撞出一米多远。 余知予双眼紧闭,惊恐中只觉得身体些许晃了晃。待周围的一切短暂安静下来,才敢睁开眼睛。 钟原的右手,正紧紧地压着她的左肩;强壮有力的手,将她整个人牢牢地“钉”在椅背上,与刚才急刹产生的巨大惯性做着抗衡。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钟原好像生怕自己刚刚的“保护”没有起到作用,他一边解着安全带,一边扭头问道。 见余知予心有余悸地摇摇头,钟原才转身下了车。 类似这样的郊区公路,因着车辆少,滥用远光灯的现象极为普遍,却不曾想这次如此“惊心动魄”。 钟原下车时,那束闯祸的光源早已不知所踪。他转身朝车后走去——刚刚自己的急停,后面的车可遭了殃。 车里现在只剩余知予一人,她仍旧未从刚刚的事故中回过神来:那声急促慌张c无措又苍白的鸣笛,那股并不算十分猛烈却异常真实的撞击力,还有那个清脆的玻璃瞬间破裂的声音这些加在一起,如急流里的漩涡一般,将毫无防备的她,毫不留情地拉回到那可怕的一幕中。 她像一条被速冻的鱼,感觉从头顶冷到了脚跟,整个人也呆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所幸事故并不算严重,又是荒郊野外的深夜,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解决方法容后再谈。 钟原回到车旁,手搭上车门把手的一瞬间,隐约看到自己的车前盖上像是放了什么东西;他走近一看,是个厚实的文件袋,侧边贴满反光条,借着轻柔的夜色,竟也十分明显。 空白的封皮,连署名都没有,钟原自然而然地将它与刚才的那束强光联系在一起:看来是特意送来给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远的路 文件袋口只简单的用线绑住,钟原疑惑着打开,从中抽出一小截纸面。他粗略地看了几眼,眉心不自觉锁到了一起,刚想仔细看下去,又突然注意到坐在车里的余知予,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直到钟原重新回到车里,余知予仍然没能从那股强有力的漩涡中逃出来;她的双眼惊恐地缩着,长长的睫毛下,湿黑的瞳仁被惶遁与无助填满,额间也早已沁出汗珠,将几根凌乱的发丝粘成一缕缕。 “知予?”钟原轻声唤着她:“怎么了?吓坏了是不是?” 余知予这终于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她抬手扶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竟然——差点以为——我又要再重新经历那一刻了” 钟原正将那个文件袋转身扔向后座,听到余知予的话,他脸上的表情立即严肃了起来;他缓缓坐直身体,有些不知所措。 不时有车辆从旁边经过,将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碾得吱嘎作响。 余知予深吸一口气,像铁了心要上战场的士兵,提起了心底所有的勇气:“就是这个声音,这是我出事的时候唯一记得的东西” 余知予将视线推上枝头,与那弯月刀做着伴,才有勇气将那段往事说出口。 她不是只记得这个声音,只是这个声音太过执拗,根本像在她脑中扎了根一般的挥之不去;即使在昏迷中,这声音仍然不依不饶。她甚至曾一度怀疑自己的“醒来”只是个假象,因为有太多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仍在沉睡,比如她的眼睛,还有她的腿。 八年前,余知予在一场车祸中幸存下来,却也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作为一个画家最宝贵的东西:视力。 眼泪流干的日子里,她的灵魂活得俨然是个乞丐,只能靠着翻找回忆,从中抠出那些碎片来勉强喂饱自己颠沛的心灵;她也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苟延残喘,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怕死才活着吗? 余知予兀自讲着,语气平缓得如同只是在转述一个故事而已。 钟原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着,心里却越来越无法平静;随着她的讲述,钟原的脑海中不断适时地勾画出一幅幅画面,等那些画面画完,居然又有几张莫名地跳了出来,倒像是特意被挑出来的一样。 钟原不由地数着那个名字出现在这些画面中的次数: 沈未推着余知予在院中晒太阳,将那些彩的蝴蝶绿的草地红的花朵细细讲与她听;沈未开车载她去“看”夜景,用言语精心描绘着每盏灯光后或温馨或激烈的场面 想着想着,钟原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后座那个静静躺着的文件袋,刚刚看入眼中的那截纸面上的字里,与此时他脑中正挂着的这个名字,居然是同样的两个字:沈未。 “故事”讲完,余知予理了理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唇间挤出一抹轻松的笑:“走吧,回去吧,很晚了!” 大概是那悲情未退尽,强装出来的这种轻松更让人怜悯顿生。 奈何这怜悯之情远不及钟原此刻心中狂风卷着来势汹汹的“醋意”:“那个沈未你” 话一出口,他竟又不知道该怎样问下去了。 余知予正努力收拾着自己的感情,乍听得钟原这样一问,反倒吃了一惊;略想了一下,说道:“他是——我很感谢他对我的照顾,嗯——”她像是在说服着自己,“要是没有他,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沈未确曾说过:在余知予的世界里,天亮之前,他就是光。 她觉得自己是找到了十分合理的解释,便继续凭心地说下去:“你别看他平时冷冷的,其实还是挺有趣的,跟你” 后面那句“差不多”来不及说出口,余知予的目光便在抬眸间正撞上钟原迥然的双眼,她这才意识到,大概说错了什么。 男人自来与女人不同,他们会对出现在自己的女人身边的所有同类产生敌意,无论什么理由,何种方式;甚至对一部分信有可无的“夸奖式描述”都认为是种威胁。 钟原当然也不能免俗,更何况刚刚他收到的那份资料——即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内容,至少看上去它出现的原因和目的并不单纯。 他的目光凌厉如炬且火光十足,原本明亮的眼睛顷刻间也成了发泄内心熊熊大火的出口:“不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果不够了解他,不要太早下结论。” 钟原回到家的时候刚巧迦同在客厅,记者会上的事,让这个小丫头提心吊胆了好久;下午沈未的出现,让她突然觉得好像对他的信任又多了几分,一心只想着等哥哥回来好把自己的看法说与他听。但见他板了张“扑克脸”,迦同只得把憋了一脑门为她的恩人申辩的话又重新吞回肚里,怯怯地看着钟原大踏着步子上了楼。 钟原从来不知道窗前的那弯新月竟也有这般明亮澄澈的时候,朦胧的月光透过薄纱帘悄悄地闯入钟原熄着灯的房间,让本就心事重重的他睡意全消:眼下他已经被当成平底锅里的牛排,翻来覆去地通身被“煎”了个遍。 他将双臂交叠着枕在脑后,目光平淡如水,恬然地数着月色。 他突然想起那份资料。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晒着桌前炽白的灯光,将那沓厚厚的纸摊开摆在桌上。 五六张照片,一份泛黄的报纸,几份明显是经过复印的资料,看上去是毫无主题性的一堆。钟原理了理那几张照片,才看懂它的内容。 一张是当年余家别墅那场爆炸和大火之后的现场照片:别墅的位置一片狼藉,焦黑恐怖,满目疮痍;泥土中深深浅浅地凌乱着些脚印;还有一张像是证物的照片:一团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的东西,被高温融到变形,根本看不出之前是什么。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些,钟原的心还是被猛地抽紧,脑海中平空又响过一声旷远的轰鸣,让他冷不丁的战栗了一下:当年的那场爆炸,看上去的确是要置余知予于死地的。 可是刚刚余知予口中的车祸,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钟原的目光又转向那张报纸:《晏南日报》。报上的日期,写的是2006年,一整版的寻人启事,醒目又正式;并且,末尾的联系人,写的居然是钟守榛的名字。 钟守榛是钟原的父亲之前的名字。 元盏成立的时候,他就将名字由钟守榛改为了钟泉,可是为什么改名之后之后又在这份报纸上署了原名呢? 他将寻人启事的内容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仔细咀嚼着那几个称呼:先元吾弟c令郎家蔚,还有沈氏 沈家蔚?钟原在心中拆读着这几个称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翻找着从旁边的那堆资料中抽出一张——也正是钟原最初看到的那一小截纸面的出处。 姓名:沈未。籍贯:晏南省陶市。 报纸上的地址更加详细:晏南省陶市清泉镇石桥川72号。 这个清泉镇,对钟原来说十分的熟悉,因为元盏集团的本厂就建在那里。可是当这个地名以这种方式出现在钟原眼前的时候,好像又一瞬间解开了他多年的困惑:父亲当年改名钟泉,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这个沈家蔚,和沈未,是同一个人吗? 东方未晞,时针慵懒地指向五点。钟原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提着旅行包,一身休闲装下了楼。 匡嫂正在厨房准备着早餐,听见脚步声,好奇地从厨房挪了出来;见是钟原,不由地吃了一惊:“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早?” 钟原满脸疲惫:刚刚过去的一夜,他只勉强睡了三四个小时,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把问题搞清楚。 见钟原一身轻便,还提了行李,匡嫂又接着问道:“先生又要出差吗?” “嗯,”钟原点头应着,“我去本厂几天。要是迦同问起来,就说我出差了就好。”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匡嫂当然听得出钟原话里的意思,去本厂,却又不让迦同知道,显然的,迦同知道了,也就相当于辛呈知道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辛呈是个极好的姑娘,倒不只是她这样觉得,就是先前老爷在世时也是对这个姑娘打心眼儿里喜欢,几乎早就认定了这个“儿媳妇”,可是钟原就是跟辛呈对不上眼。会不会是因为前几天钟原抱回来的那个姑娘呢? 钟原径直将车开到了冯域家楼下的停车场——昨晚的事故让他的车受了点伤,长途肯定不行,钟原便想到了开冯域的车去。 冯域几乎是梦游着将车钥匙送到钟原手中的,直到钟原将他的车开走才稍微清醒了点:钟原交代他说自己要去本厂,奇怪,这次怎么不带自己去? 钟原要去的这个清泉本厂位于离尧市几百公里外的晏南省,那里也是元盏茶产品的重要产地之一。 父亲在世时,每年也大约是这个时候便要去那边一趟,一来是作工作视察,二来作春游;刚好找个机会远离那些高楼大厦去林间寻个安静,钟原也便随着去过几次。 给余知予发了条信息,钟原便驾车离开尧市。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一路南下,像离了弦的箭。 长假将至,路况越来越不顺心,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晏南省”的字样才出现在路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深的山 晏南本就是个多雨的地方,尤其可能是为了呼应着刚刚过去的这个节气——谷雨。 细密的雨丝在空中织成了布,将夜幕提前拉上了将近一个钟头。 钟原披着雨丝来到旅店。这里是位于陶市的一家小旅店,往常年同父亲来时,无论早晚,都是照例要在这里歇上一宿的。 草草地吃了晚饭,钟原撑着伞踱回住处。 街上倒没有因为这绵雨扫了气氛,仍然热闹非常。已经入夜了,街边的小茶间还是不时地飘出婉转悠扬的曲子;每隔几步,便有果农立在一筐或者几盆艳红的草莓旁,卖力地口头做着广告。 深润的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甜香味,和着让人陶醉的曲子,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好像生怕搅了这份祥和一般。 回了房间,钟原无心听那些曲子,只盼着这场雨快点停,这一夜也快点过去。偏偏那弹曲儿的正在斜对街,跟钟原的床直线距离不足五米,只隔了两扇窗子,那些音符便长驱直入地飘进钟原耳中。 待到夜深了起来,钟原竟莫名地觉得那曲调有些渺远的亲切感,居然分外好听起来;再到后来,他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还做了梦。 是个美梦:梦里是钟原已故的双亲,正怡然地听着胶片中的曲子,迦同和迦异则在一旁开心地跳着舞。 银针般的雨丝勤恳地织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样的天气,倒是极容易让人忘了时间,尤其像钟原这样,正在睡着的时候。 钟原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半。他搔搔头皮:竟睡了这么久!看来那句“好梦留人睡”倒真是不假。 离清泉镇还有几十公里蜿蜒的山路,钟原一路上紧赶慢赶,到达厂里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淅淅沥沥的雨丝终于收住了口,空气却仍旧湿漉漉的。 放眼望去,视线中一片雾气,将远处近处青翠的茶山全笼罩在其中,氤氲着安然的灵动,像穿着绿纱裙的仙女,睡得正酣。 钟原将车在院前停稳,朝厂长的办公室走去。 工厂依着山脚而卧,厂长尹章,是位年近花甲的鳏居老翁,以厂为家;他个子不高,身型倒是十分匀称;秃顶,两鬓也挂上了白霜;脸圆圆的如同吹鼓的气球一般,倒使得这个年纪本该肆虐的皱纹也浅了不少;他性格十分随和,逢人便笑,一脸的春风洋溢,因此人缘也颇好,大家都亲切地喊他——章伯。 章伯此时正坐在桌前,挂了副老花镜在眼前仔细研读着报纸,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白天厂里事情多,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腾得出空,得坐片刻,烧壶水,泡盏茶。 手边透明的杯中澄净的茶汁袅袅地散着香气,踩着腾空的白雾,在不大的空间里游走。 门没有关,钟原轻扣了下门板:“章伯?” 章伯从镜片后抬起眼皮,翻出那双玲珑的c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疑惑着车间里都快下班了,这会子会是谁来;等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钟原,脸上的笑容在半秒的时间里被全体召回,堆了个亲切的面庞出来。 他起身摘了眼镜,迎了上去: “是钟原呐!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 钟原应着笑进了屋,在茶桌前坐定。章伯麻利地沏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 钟原轻呷一口茶,抬眸正遇上章伯慈祥的目光,不由得又想起了已故的父亲,随即心中泛起一丝温情:“章伯近来身体还硬朗吧?” “嗯嗯,还好,好着呢!”章伯边说着边扭头看了眼门口;“你一个人来的?” 钟泉死后,钟原只来过这里一次,章伯记得,当时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助理。 他注意到钟原一身休闲装,倒像是个游客的样子。 “对,来办点事,哦,顺路过来看看您!”钟原忽然记起自己有些日子没来了,便颇为从心地加了后边这句。 章伯欣慰地点着头,视线始终没从钟原脸上移开;他的目光宠待又骄傲,宛如自己的儿子有了出息一般。 他与钟泉是旧识,也就是钟原的长辈,尤其他早年丧子,钟原也从不介意他将自己当做儿子看待。 二人寒暄着闲聊起来,不知不觉间天色也暗了下来。 门口处有人敲门,喊二人去吃饭。 晚饭在工厂的食堂,大厅一侧一间比较“豪华”的单间,菜品有些简单,却十分可口,钟原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才够;章伯也格外高兴,笑呵呵地饮了几盅白酒。 席间,借着酒劲,章伯拉了一同吃饭的一位年轻女子给钟原介绍:“来,钟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长梓,我们厂的技术骨干,也是储备厂长!” 听得出来,章伯对这位女子,很是满意。 钟原粗略地打量着这个女子: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眉目清秀端庄,看上去倒是很能干的样子。他礼貌地同那女子握了手,又觉得她眉眼间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加上自己心里装了心事,压根匀不出心思来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晚饭过后,钟原随章伯回到住处——厂里的宿舍。 山里的人夜生活比较少,尤其章伯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日头一沉便浑身都乏了起来。 章伯强睁着双眼,仍旧和钟原聊着天,聊今年的产量,聊各处的茶农,又聊到元盏。章伯就像总是守在家中的父母,游子一朝归来,便挪不开视线,生怕看漏了哪怕一秒。 墙上的钟“嗒嗒”地走着,一副要陪这爷儿俩聊个通宵的架势。 “章伯,这里是不是有个村子,叫石桥川?”钟原忽然问道。 章伯微怔,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两颗玲珑的眼球转了转,回答道:“石桥川?呃有有啊。” 钟原的全部心思都在这个“有没有”上面,根本无暇注意章伯言语的滞顿和表情的变化:“那,离这里远不远?”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激动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章伯轻轻抿了一小口茶入口,不紧不慢地品着,半晌才回答:“不算太远” 钟原低头又想了一下,复又抬起脸:“对了章伯,那您有没有听说过‘先元’这个名字?他” 但是没等钟原说完,章伯便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揉着眼睛,看上去十分的困了,脸上是无奈又歉意的笑:“唉——人老了,实在熬不的夜”说完,又“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钟原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已在九十之间,对于章伯来说,的确是晚了些,只好将刚刚冒出头的问题作罢,放他去休息了。 钟原仍旧睡在这个房间,从前每次与父亲来时住的那间;一切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显得空了些。 窗外夜凉如水,伴着料峭的夜风,依稀可辨稀稀落落的虫鸣,单调得竟分不清它们是在欢唱还是在低吟。 钟原披着月光朦胧睡去。 只要有这么个地方,就好。 钟原从尧市“消失”后的第二天。 毫无征兆,也奇怪至极,居然连手机都没开。 辛呈开始有些慌了。先不说在这个节点上钟原会不会丢下这个项目去出什么差,但从冯域话中流露出的闪躲也足以证明这事情不简单。刚刚过去的一天,她把钟原的电话打爆了都无济于事;短信不回,微信里也毫无音讯,就连迦同和许菱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像突然间被困在了一片无声的混沌里,方寸大乱。 她忽然记起迦同的话,提到钟原失踪前一晚回家时并不晴朗的脸色。辛呈记得,那晚她亲眼所见,钟原是接了余知予一同出去的;那么,余知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此时的余知予想的倒也是关于钟原的。她的整个上半身都呈半流体状趴在桌面上,脑袋枕着左手曲起的肘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手机,滚轮子一般将手机高一着低一着地在桌面上提着,双眼空洞地水平而视,心里想着昨天一大早钟原发来的那条信息:我出去几天,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 不知道钟原所说的,是什么事情呢?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门板“咣当”一声撞向墙壁,吓得余知予一个激灵,原本立在指腹间的手机也“啪”地一下躺平,亮了屏幕来做无声的抗议;屋内盆中的小树叶受了惊,颤颤地轻轻抖着叶子。 余知予蓦地抬头,见辛呈正厉目站在门口,一旁自己的秘书小周则一脸的无奈与抱歉,委屈的眼神似乎在说着:是她硬闯进来的。 余知予对小周放了个宽宥的眼色,她便识趣地转身离开,临走时抬了抬手想关上门,无奈辛呈正凛然地站在门中,也只好作罢,怯生生地退了出去。 “哦,是辛总监。”余知予嘴角轻扬,露出个得体又礼貌的微笑,“这么早?”她抬手撩了下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又轻轻揉着刚刚被自己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目光极度不屑,甚至连起身来迎接都免了。 辛呈不理余知予的怠慢,径直来到她桌前,双臂交叉着握着对侧并不发达的肱二头肌:“我问你,钟原去哪儿了?”她对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毫不掩饰,甚至是底气十足。 说完这句话后,辛呈的表情同样不屑起来,她的视线扫过余知予的前额,又转向窗外,仿佛自己来找余知予,全是因为给她面子。 清晨的阳光挥舞着金黄色的绸缎,将裹在其中的人都罩上了金灿灿的盔甲一样。 余知予嘴角的不屑肆意地漫上全身,并且在出口的一瞬间转成一股酸涩的讥哂:“为什么辛总监觉得我会知道呢?”她将双肘撑住桌面,双手在胸前交叉成个守城的木栅栏的形状,脸上仍挂着笑意,就是那笑容看上去并不太能令人赏心悦目。 辛呈被呛得一时语塞。她对余知予的了解的确太少,更没想过她单薄的身体里竟埋着如此的冷静与犀利;她原想着自己硬气的态度好歹不至于失了气势,却不想余知予的话里全是挑衅,还有那束弯曲的,带着尖儿的目光。 辛呈有些恼,她将双手愤怒地拍向桌面,双臂直挺挺地撑住上半截修长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瞪着余知予,恨恨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刺生生的字:“余知予,你不要太嚣张了!” 余知予也不甘示弱,她瞬间敛了脸上费力勾画出的“外交式微笑”,“腾”地站起身,两手复制粘贴般地同样在桌面上猛地一拍:“辛总监不要忘了,这里是朝晖,究竟是你嚣张还是我嚣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厚的林 “辛总监不要忘了,这里是朝晖,究竟是你嚣张还是我嚣张!” 辛呈一惊——余知予的反应显然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想。 余知予慢慢踱到辛呈身旁,紧挨着她同样在桌前立住,好像在专心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精致又优雅的卷发,温婉俏丽的妆容;鹅黄色的衬衣利落地束在牙白色长裤的腰间,玲珑别致的高跟鞋,将匀称的身体稳稳托起——亭亭玉立,好一个美人儿! “辛总监看起来,还真是怎样都不像是个会做坏事的人呢!”余知予轻轻歪了一下脑袋,眼神又俏皮地拐了个弯儿,最终又落回了辛呈眼中。 那目光像被疾风猛然吹起的沙子,仿佛自带恐怖气息一般,让辛呈的眼睛不自觉地快速眨了起来。 辛呈将双眼抽离那股夹杂着沙子的风,抬手轻轻蹭了一下鼻翼:“你这话,我听不懂。”她的视线开始盲目地在整个房间内游走:明净的窗户,架子上成卷的图纸,书架上满满堆着的书;还有墙角笔直立着的盆栽,桌上整齐摆放着的多肉屋里的一切全被她看了个遍,单单除了余知予的那双湛黑的,灵活的眼睛。 “哦?”余知予轻轻舔了下双唇间,步子又缓缓地挪动起来,口中也平淡地说着话:“辛总监该不会是认为,要认出一个人,就只能靠一双眼睛吧?”她突然将身体停住在与辛呈同一经度上,两个人左肩擦着右肩,“辛总监不妨猜猜看,一种香水味能在我的记忆中存多久呢?一年两年如果算不上很久,那么八年够不够?” 辛呈的目光紧跟着余知予的双眼被拉回到水平方位上来,却又在瞬间被那两道仿佛缀满刀片的目光震慑到失神了两秒;这下,她连刚刚仅存的那点“理直气壮”也耗尽了;她两腿不由地打着弯儿,身体也随之向后退了两小步。 余知予清楚地看到辛呈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两颊的腮红不知何时也被涂到了颈上,连那两只玉雕似的小耳朵也红得发紧,映着明媚的阳光,像两片轻薄的玛瑙片。 看来没错了——余知予暗自这样想着。 她低头将脸凑近辛呈肩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再次绽开一朵仍旧不代表开心的笑容:“nv风韵,辛总监,果然有品位!” 辛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提起,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骤然摔下,空洞的痛感瞬间涌遍全身;她觳觫不已,连双眼中渗出的目光也受了牵连,瑟瑟地抖个不停——她的内心远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强大,多年来对钟原盲目地沦陷早就将她的心灌得虚涨不堪,像盛满水的气球,一碰就破,根本无法应付这样字字攻心的话。 余知予将辛呈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她将唇边微微提起,任由它摆出个极走心的冷笑;她走到门边,抬手“砰”地一声将门合上。 盆里的小树又把叶子轻轻晃了晃,这次,倒像是在欢迎凯旋的将军。 “无论如何,你总归该庆幸自己当年的手下留情。”余知予转过身,将声音压得很低。 辛呈一直默不作声,只是间隔几秒咽一下口水,既不反问也不回答,就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狐狸,怯怯地连喘息声都变得轻来轻去。 见是如此,余知予想了一会儿,又开了口:“老实说,我从来不认为你会成为我和钟原之间的问题,即便到了今天,我仍然这样想。” 这是余知予的真心话,并不是为了欺骗谁或者说服谁。 那天在元盏见到辛呈,那股淡淡的香气,让余知予立马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是当年从背后靠近自己然后让自己失去意识的人。余知予没有那么伟大,能够随便宽恕一个险些毁掉自己幸福的人;可是把这事情掀开了又能怎样 对于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余知予想得很远,远到居然最后又绕回到了原点——结论是自己可以重新完整地站在钟原面前。 若不是刚刚辛呈咄咄相逼,这件事她原本打算不再提起。 “因此,你不必有负担。”余知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辛呈从这话中听到了转机,她脸上飞速拂过一丝惊喜,像抓住了仅有的一线生机:“你是说,你愿意” “原谅”二字还没出口,便被门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得到允许后,沈未推门进来,双手撑着一张小图纸;见二人神色异样,表情凝重,一时也显得有些慌乱:“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他又转脸看向辛呈:“辛总监也在啊!正巧,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一下,不知道您过会儿能不能来我办公室一下呢?” 辛呈尽量让自己笑得看起来自然些:“不不,不打扰” 余知予也紧接着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一点小事,不着急,”沈未边说着边把手中的图纸收了起来,“那你们先聊,我先出去了”说着,作势朝门口走去。 眼下辛呈正愁找不到借口离开,眼见沈未要走,正好得了机会:“沈先生刚刚说有事情跟我谈,那一起走吧。”她强装镇定地抬手将几缕卷发拢到耳后,声音似乎仍旧轻轻颤抖着。 余知予没再说话,平静地看着两个人出了门口;那扇门也被重新关好,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走廊里的空气显然比刚刚余知予办公室里的空气嗅起来新鲜得多,辛呈的脸色也缓缓归于正常;她在沈未的办公室门口停了约摸半秒,然后坚定地提步,朝电梯走去。 “辛总监!”沈未从背后喊住了她。 辛呈一愣,高跟鞋端庄地立在那里,前进的方向却没变。 “如果我是你,今天绝不会出现在这里。”沈未紧走两步凑了上来,冷冷地说道,“我说过的,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语气深沉又绵厚,声音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课本中被加粗的重点知识,丝毫由不得你不重视。 辛呈的脚步停在那里许久,不进不退纹丝不动得如同雕塑一般。身边不时有不明缘由的职员经过,偶尔飘来几束诧异好奇的目光。 沈未又将笑意重新极自然地挂到脸上,提了提音量:“辛总监,我看我们还是进去谈吧!”说着后退了几步,让出身后办公室的入口,同时伸手,做出个庄重的“请进”的手势。 辛呈瞬间明白了刚刚沈未突然出现的意义:他在害怕。 这种害怕倒让辛呈好像握住了他的把柄一样,瞬间又有了底气。她优雅地转身,斜睨着一脸怪笑的沈未,鼻息挤出一丝冷笑:“沈先生最好记清楚,我们之间的那次合作仅仅是笔交易,那么现在,既然是沈先生违反约定在先,就没有权利再跟我谈一次了!沈先生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几步,进了电梯。 她的反应让沈未错愕不已。 好自为之?哼!当然! 与这种剑拔弩张不同,钟原是在清晨清新的空气中醒来的。 窗外的树梢上,芽尖争相吐着新绿,或半寸或一寸地将春天向着夏天拉近着距离;偶尔有几只小雀儿飞过,油绿绿的叶子便欢快地跳着舞迎接;被昨日一场春雨涤洗过的阳光,也愈加明亮煦暖,像一挂透着金色的瀑布。 刚过九点,钟原掏出手机。 一开机,屏幕上便急切地一口气蹦出十几条信息的未读提示,接连响起的提示音让他惊讶不已;再一看,发件人几乎全写着辛呈的名字。 钟原摇摇头,索性又关了手机,不再管它。 早料到如此,才会一出发就关了手机。 他倒不担心公司里会出什么事,因为凡是冯域能够解决的,都算小事;倘若冯域当真遇到了处理不了的事情,他也自然有办法找到自己;至于余知予那边,就更不必担心了,先不说自己临走时给她发了信息,单说余知予这个人,也根本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小女生。 厂长办公室里,章伯正举着放大镜趴在一小撮茶叶上研究着什么;他不时地将视线从老花镜后面挪出来飘向门口,直到钟原终于出现在视线中,他才坐直了背,端笑起来。 仍旧是这种笑容,如同此刻窗外如水的暖阳;只是眼周挂了点浅浅的乌青,所幸戴了副老花镜,不易被察觉。 待二人互相“确认”了昨晚都“睡得很好”以后,钟原再次直奔主题,接着昨晚的问题问下去: “章伯听说过‘先元’这个名字吗?”钟原拉了把椅子,在章伯对面坐下,双手自然地在桌面上方拢成一个半拳;他耸着肩膀,眼神虔诚又谦逊。 章伯略想了一下,抬手将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摘下,露出两个乌青的眼圈;好在钟原并无心留意这些,一心只等着他想要的答案。 章伯笑着说道:“钟原呐,到了我这把年纪,记性总免不了差了些,就算听说过,日子久了怕也给忘了” 昨天晚上,这位老人辗转难眠,直到自认找到了一个抵御钟原的那些问题的几乎称得上是“完美”的借口——年迈。 他注意着钟原脸上的表情:瞬间的失落立即被淡然的平静取代,好像这个答案对钟原来说,虽算不上满意,至少没让他感到意外。 即使章伯已经对能想到的,今天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是钟原的这种反应还是让他感到些隐约的不安: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章伯的不安没有错,刚刚的这个回答,的确算是在钟原意料之中的;他知道昨晚章伯是在有意闪躲,不想提起这个人,尤其刚刚的回答,也印证了钟原的猜测: 父亲当年既然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章伯岂会全然不知?况且这一整版的架势,足见要找的人对父亲的重要性,以章伯与父亲的交情,当真会不认识?再言之,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重要的一个人,不过才过了这几年,就真的至于“忘记了”? 那么这个对父亲而言十分重要却又从未对自己提起过的人,究竟是谁呢?又是什么原因,让章伯也对这个人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呢?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钟原抬手搓了搓鼻翼,用个轻松的笑容来回应章伯暗地里按捺着的诧异。 章伯心里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的这个借口实在高明,那句“谢天谢地”居然也险些没忍住脱口而出。 钟原缓缓起身,慢步踱到窗边。院子里来往着忙碌的茶农,清雅中夹着青草味的茶香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室内,令人舒爽得仿佛在盛夏天里喝了口冰水,惬意极了。 “我想出去走走,章伯有什么好去处吗?”钟原突然转身,笑岑岑地问道。 章伯好像还没从刚刚的“劫后余生”中缓过神来,三秒钟的时间里眨了有十多下眼睛,却没说出一个字。 “不如——”钟原挑了下眉梢,深黑的眼球像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尖,“就去我昨晚问的那个地方,那个石桥川,章伯您看好不好?”他又快走几步回到桌前:“您说过的,不算太远。” 章伯心中暗悔着昨晚自己说的那句“不算太远”,即便这是事实;不过好在自己做好了准备,倒是不那么慌了:“对对,不远;只是靠近村子那里全是小路,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 记好章伯说的大体方位,钟原便大步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旧的桥 钟原开车朝目的地行驶了约摸一个小时,眼前便只剩小路了:章伯说的没错,车开不进去,剩下的只能步行。 他停好车,抬脚扎进了小路中——幸而这般似水的春色,美到不至于辜负这样一位远到而来的人。 路边的绿色茁茁地透出生气,在阳光下尽情塑造着春天该有的样子;微风轻飘着拂过耳畔,微凉又湿润:钟原在其中走了一个多小时,竟丝毫不觉得累。 约摸到了中午时分,钟原才终于远远看见了一座石桥,安静地伏在河面上,潺潺的河水自桥下淌过,蜿蜒着流入身后同样安静的村落。桥边立了块石碑,钟原走近了才看清上面的字:石桥川。 这村子并不大,稀稀落落只有百十户的样子。已过正午,太阳将金黄的脸藏进云层中,躲懒睡午觉去了;村中袅袅的炊烟也陆续散去,安静的巷子里除了几个贪玩的孩子几乎看不到别人。 如此一来,想找个人问问路是不了能的了。钟原只好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地址,在不大的村落中边走边找起来。 脚下的路由石板铺成,虽不平坦可也算不上崎岖;沿着河道两侧嵌着长串的青瓦白墙,像名家笔下的水墨画,却又较之生动了不少;巷子里零星倚着墙堆着柴禾,几方青青的小菜园,还有不知是哪一家警觉的犬吠在钢筋混凝土的世界里呆的久了,这样的恬淡的环境对钟原而言简直就是仙境一般。 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眼前一幢两层的小楼远远地引起了钟原的注意:精致的简欧式风格,在古朴中得体地透着灵曼和雅致,远远看去,倒像是件被放大了的,极具收藏价值的艺术品。 钟原快走几步来到近处。 大门上落了锁,锁鼻处早已锈迹斑斑;二楼的窗户上破了个大洞,正静幽幽地张圆了口;精致的栅栏墙中透出整个杂草层生的院落——旧草未枯尽,新草又荣起,搅和成一派略显尴尬的景象,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春日里,安静而肆意地写满萧索。 墙上倒垂下来的枯枝将门牌挡住,只隐约透出点蓝色;钟原上前伸手扒开,那蓝色的底上便又多了几个白色的方字:石桥川 72号。 钟原心中涌上一阵狂喜:找到了! 可下一秒,这狂喜又马上被眼前的这片满目疮痍冲散,他呆立在那里,心底升起一份茫然。 “年轻人,你找人吗?”一个略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钟原循声转身,见是一位老者,正端坐在对面门口的竹凳上;须发皆已白透,枯松枝一般的手中横攥着一根长烟斗,布烟袋悠闲地在上面荡着秋千;那袋体也是瘦瘦的,同它的主人一样。 钟原点头,继而将脚步朝那老者的方向挪去,谦逊又礼貌地问道:“是的。请问这位老先生,这家人家是不是姓沈的?”他指了指那个空寂的院子,轻轻俯下身体。 那老者并不着急回答。他自上而下地将钟原粗略地打量了一番,又垂下眼,将烟斗探入布烟袋,左撞右撞着把它填满,随后才重新抬起眼角,反问道:“你是” 钟原站直身体,语气恭敬又温和:“哦,我姓钟,家父与这沈家是故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父亲与这沈家的关系,只得从脑海中的字典里急速翻出这“故友”二字,也许这也是他心里目前来说最直观的理解了。 “故友?”那老者重复着这两个字,听上去像是在追问,只是声音却很低。他用拇指把烟锅中的烟丝压实,又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掏出火柴,“哗”地一声将那小锅烟丝点燃,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钟原眼下正愁找不到个人来给他把沈家的事情问清楚,就刚巧出现了这么个前辈。他一脸虔诚,只等着那老者尽快将烟丝燃尽,好腾出嘴来与他说上一二。 “沈家这里已经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了”混着烟雾,老者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软绵无力的话,声音低沉又沙哑,像干嚼着面粉的自言自语。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面前这座精致的小楼:“将近十年了吧!” 十年?钟原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时间节点,奈何脑子现在空作一潭,根本什么都拾不起来;略顿了顿,他又开口追问道:“那您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吗?” 那老者茫然地摇摇头,将燃尽了的烟斗在脚旁的石阶上轻磕了两下。铜制的烟锅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那撮灰骸应声而落,归入一堆已经颇具规模的“同类”之中。 两个人突然都不再说话,空气也安静了下来,静得甚至听得到已有几巷之隔的潺潺的流水声。 “年轻人,倘若一个人做错了事情之后尽力弥补,竭力赎罪,那他,还值得被原谅吗?”那老者突然抬起脸,目光紧紧地扣在钟原脸上。 “值得!”钟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两个字甚至没来得及经过他的深层意识。 老人脸上一闪而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是一种看似难以言喻的伤感;这份伤感逐渐爬进他窅远的眸中,微黄的眼白慢慢染上红色。他缓缓起身,不再说话。 钟原伸手去扶。他的手触到一截瘦削的手臂,僵硬地被裹在单薄的袖管中,正微微地颤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 钟原开始不由地疑惑起自己刚刚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惹怒了这位老者,他慌忙解释道:“懂得弥补和赎罪的,本就该是个善良的人;一个善良的人即使在盲目中误入歧途,犯了错,也终会找到正途的,不是吗?” 那老者闻言再次一怔,他停下准备离去的脚步,又回过头,开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张清秀英隽的脸;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间,他早将昨天半夜打来的那通电话再次抛在了脑后,从心地重新审视起这个年轻人来。 许久,老人家冁然一笑,抽出被钟原搀着的手臂,诲味甚深地拍了拍钟原的肩膀:“好孩子,记住你说过的话”他又抬头看看灰霾的天空,薄薄的乌云又拢了起来。“快下雨了,早些回去吧!” 说完,老人转身推开身后沉重的黑漆木门,走了进去。留下钟原孤独地站在那里,心思翻涌,言困语乏。 钟原抬头看了看烟灰色的天空,沉云叠叠,早已将太阳的光辉尽数拦在了半空中;几步之外的那幢小楼,也同样被笼罩在了一片阴翳中;几杆早已失了水分的枯枝,在微风中轻轻荡着,像月台上挥着手的送客。 回去的路上,钟原走得很慢,对吟着诗飘洒的雨丝完全视而不见。 那老人的话,明显是有所指的,可那话里能提出来有用的信息实在太少,一时间根本无从分析。 从余知予的出现,再到跟朝晖合作的那个项目,还有现在,自己被一份不知是何用意的“资料”引来这里——钟原觉得好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正把他朝着某个方向一步步拖着走,原因不明。 而也正是这种未知的冒险,居然让钟原感到无所忌惮起来。他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明天再来试试。 无论如何,他都要再试一次。 茶厂的墙外停了辆车,并不十分耀眼的深蓝色,在青瓦白墙绿叶间竟也分外醒目。钟原将车停好,径直朝厂内走去,余光却再自然不过地扫过车前那串熟悉的数字:尧a33625——是辛呈的车。 钟原踩着熟悉的交谈声走进章伯的办公室。辛呈正乖巧文静地端坐在茶桌前。 一身运动装,温婉的浅红色把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加水灵透润了几分;一头卷发被利落地在脑后束起,伴随着头部的动作优雅又活泼地晃动着。 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辛呈顿脚站起身来,见进来的是钟原,眼中浮起一丝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惊喜。 钟原寡淡的目光只在辛呈的脸上停了一秒,便朝章伯的方向看去:“章伯。”他开口朝章伯打完招呼,才又转脸问辛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说着,走到茶桌前坐下。 辛呈尴尬地笑笑,那些解释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话早被刚刚看到钟原的惊喜冲散了。 正在她支吾的时候,章伯开了口: “这位辛总监也是刚刚才到!”章伯看着钟原额间湿着的发丝,将一杯散着热气的茶递到他手中,“快,先暖暖,别感冒了!这山里的雨,总是说来就来,也怪我,忘了嘱咐你带上伞再出门” 钟原浅笑着接过,道了句“谢谢”便不再说话,脑袋里还装着那老人家的话;他低头咋着杯中甘甜温热的液体,也懒得再问辛呈来这里的目的——他心里很清楚:冯域没打电话来,她却出现了,显然不是为了工作。 辛呈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天色已晚,钟原会如何安置自己呢?章伯也只是偶尔为钟原的杯子里淋上几滴,对他今天的行程绝口不问。 不大的房间里,三个各怀心事的人。 “钟原,要不要我安排个房间,给这位辛辛总监?”章伯问道。刚刚思绪开了个小差,居然差点忘了人家的身份!他的目光环绕着飘向一旁的辛呈:这姑娘性格文雅和善,跟她父亲一样,很是讨人喜欢。 钟原抬手看了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不用了章伯!”他又将视线转向辛呈:“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谈吗?”言外之意,如果没事,你可以走了。 辛呈怯怯地点点头,算是回答。钟原的问题太过正式,居然用到了“谈”这个字眼。 “那我们走吧,一会儿再说。”钟原说着起身,“那章伯,我们就先回去了,改天我再来看您!” “唉,好!”章伯连最基本的客套挽留都没说出口,心想钟原回去也好,至少不用再问自己那些陈年旧事了。 辛呈也紧跟着钟原,一前一后的走出茶厂大门。 “我们去镇上的周山酒店,你跟着我的车。”钟原的语气还是淡淡的,说完便跳上了车,好像晚一秒那辛呈便要弃了车跟上来一般。 辛呈在车旁呆愣了一下,才木讷讷地上了自己的车。 钟原再次注意到后视镜上挂着一枚精致的小鸽哨——若非出自自己之手,钟原根本早就忘了这个小物件;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己差点忘了,这次出门开的是冯域的车,这样一来辛呈要找到自己,实在太容易了——车上装了gps,只要去冯域那里查一下就行了。 “臭小子,回头再找你算账!”钟原边自言自语着,边发动汽车,朝镇上驶去。 其实这事情倒真的怪不得冯域,以辛呈的个性加上她的身份,冯域对她也只有言听计从;况且冯域也试着给钟原打过电话发过信息了,奈何这些“通风报信”早被辛呈的追问大军淹没了去,钟原压根没机会看到。 而至于辛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赶到了这里,却是钟原和冯域都想不到的:辛呈特意去了元盏的物流中心,那里的司机师傅们自然有的是方法走捷径。 淅淅沥沥的雨丝仍旧漫天散着,绵绵地滋润着路两侧已经过了盛花期的油菜花田;天是阴沉沉的,乌云也压得极低,仿佛一个喷嚏就要将它震下来一般。 钟原开得并不快,他不时地瞄几眼后视镜:那条深蓝色的“小尾巴”正紧紧地跟在后面。他眼前却不断浮现余知予精致小巧的的五官,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唇边也绽放出一个宠溺甜蜜的笑意:现在的她,不知是在干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赤的唇 清泉镇的天气几乎是“复制粘贴式”地出现在了几百公里外的尧市近黄昏的天空中。虽然没有下雨,天却阴沉沉的,昏暗得不着边际;空气也被厚厚的云层压得流不动,散发着慵懒滞顿的气息。 时针已经晃过四点,余知予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酣。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沈未侧身便从门缝中将安静的房间看了个穿;他转身回去,拿了条薄毯过来。 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余知予睡觉总是极浅,他知道。 她的整个半身都伏在在桌面上,双手交叉着堆叠在一起托着一方侧脸;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而律动得一起一伏;一丛黑发墨汁般地流过那段弯曲的肘间,自脑后垂泻而下,发梢处依旧紧紧地拴着沈未的心。 她或许就真的只能是他的一场梦吧! 余知予说过:沈未真的像阳光一样,在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带给她温暖和希望。这话在沈未听起来,却不仅仅是感动那么肤浅;可若要理解成依赖,好像又谈不上。 只可惜,或许沈未永远也不会知道,过去的几年里,余知予只是片辞了树枝的花瓣,纵使一路阳光相伴,纷飞不辍,可总归是在漂泊,也就只有那寸枝头,才是她渴望的归宿。 沈未将薄毯小心地盖在余知予身上。他注意到余知予手下压着的图纸,正是金展元项目。他的心被猛地戳了一下,那种欣慰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攀了上来,却意外地在他脸上凑出了个怪异的表情。 欣慰? 他为这个再次“自以为是”地冲入脑际的形容词感到些茫然的愠恼。 为什么只是觉得欣慰?只是因为她对这个项目如此用心吗?可是,除去这个项目中所有跟元盏或者钟原有关的内容,她这样的“用心”不该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余知予的身体略微动了动,举起胳膊正准备伸个懒腰,那薄毯便“忽”地一下扑到地上,反倒将她吓了一跳,哈欠也只打了一半;她低头看时才猛然发现沈未站在一旁,歪头正看着自己。 她一惊,随即便笑了起来:“唉——这下惨了,上班时间打瞌睡,居然还被逮了个正着——”说着调皮地朝沈未挤了下眼角。 沈未也笑开了,刚刚莫名的怒气和漫天的思绪瞬间全空了岗:“算你走运!”他扬着下巴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我进来的时候已经下班了!” 与这二人间的气氛不同,这边的钟原却远没有那么轻松。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开进了酒店的停车场;二人将车停稳,便各自去前台办了入住手续。 清泉镇这一季的茶叶收购还未完全开始,酒店便也空阔不少。两个房间,仅仅一墙之隔;钟原无所谓,辛呈倒是看起来十分满意的样子。 酒店并不算豪华,却是难得的雅致:走廊里贴了素色提花的壁纸,深咖色的地毯,铺进房间的部分又换成了柔软的米色,拌着墙上橘色的灯光,让已经被这小雨“缠”了一整天的钟原觉得顺心不少。 刚刚换了件衣服,辛呈便来敲门,喊他一起去吃饭。 霪雨依旧毫无悬念地让夜晚降临得早了些。五点刚过,路边的商铺便陆续掌了灯,街灯也次第亮起,将那些漫天的雨丝反倒折得更加醒目猖狂起来。 二人在酒店对面的餐厅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许是还没到饭点,餐厅里的食客并不多。小音响低声吟着舒缓又深情的音乐,像飘入河中涓涓而逝的雨丝,柔软又缠绵;桌上的瓶中立了枝玫瑰,鲜艳的红色几乎把头顶的灯光都映成了粉红色。 辛呈抽过菜单,漫无目的地翻看着。 钟原无心参与意见,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烟瘾也就开始蠢蠢地躁动起来;他环顾四周,并没看到禁止吸烟的标志,右手便下意识地朝口袋中探去;他忽然瞟见正在低头点菜的辛呈,便又将手撤了回来,扭头看向窗外,数着浸在雨丝中亮着灯的窗子,以此让心绪小憩一下。 他喜欢远远地看着夜里亮着灯的窗子,也喜欢在那些煦暖的灯光里,放进些温馨甜蜜的场景,那些好像已经离自己很久远了的温存和幸福。 “吃什么?”辛呈从菜单中抬起眼问道。 “都行,随便。”钟原头也没回,淡淡地答道。 借着上菜的空档,辛呈将双手抵在下颌,水汪汪的眼睛毫不避忌地朝钟原看去。 她从不掩饰对钟原的爱慕,尽管现在连她也已经分不清,这份爱慕究竟是来自对他从小到大的崇拜和依赖,还是只是心底越来越盲目的占有欲和不甘心。 钟原的侧脸映在她眼底,澄黑的眸子里居然全是情愫,睫毛长密又微微卷曲,随着眼睛不时地眨动,一下下直扫过她的心尖。 直到钟原回过头来,辛呈才舍得让这如炬的目光稍降下几度来;她惶然地拢着额前耳后的垂发:“那个你什么时候回去?回尧市。” “怎么了,公司有事吗?需要你特意跑到这边来找我。”钟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 辛呈脸色一沉,再次语塞:究竟有事还是没事,自己总不见得告诉钟原,她是因为心虚,才特意跑来的吧。 服务员极和时宜的端上菜来,刚巧解了辛呈的窘促。 “谢谢!”钟原礼貌地朝服务员笑笑,又转向辛呈:“先吃饭吧,一会儿再说。”说完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被结结实实饿了一整天,钟原感觉自己的前胸早就跟后背抱在一起了,眼下只顾吃饭,根本没工夫发现辛呈的异样。 辛呈简单地吃了几口,便推说头痛,先回住处了,就连钟原说送她回去都被她拒绝了。 钟原独自吃过饭,又在附近散着步燃尽了一支烟才回到房间。他洗了个澡在窗前立了一会儿,从口袋掏出手机,准备给余知予打个电话——辛呈出现之后,手机也没有关机的必要了。 手机一个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发件人是辛呈—— 我不舒服,你方便过来一下吗? 钟原这才想起刚刚辛呈脸色不太好。晏南的气候与尧市十分不同,莫不是水土不服吧? 他放下手机,扯了件衬衣罩在身上,抽出房卡便出了门。 辛呈的房间门是虚掩的,仅留了一条约摸一指宽的小缝儿;钟原张手推门而入:安静的房间里,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轻微的脚步声从钟原身后传来,没等他回头,腰见就被一双手臂从背后紧紧环住。 毫无疑问,正是辛呈。 钟原本能地挣脱,抬手间,他的双手的指尖碰触到那一小寸柔滑又寒嫩的皮肤,软糯得像初出水面的薄纱;一同扑到他身上的,还有散着慵懒气息的沐浴露的柔媚香味。 “放手!”钟原蓦地垂了手,冷冷地说道。 辛呈却像根本没听见一样,双臂甚至抱得更紧了些;她侧着头,将一面绯红的脸颊紧紧地贴在钟原浑实的后背上。淡淡的烟草味将她包围,她轻轻眯着双眼,似在品味,又像是在陶醉。 “那些拒绝我的话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她的脸颊摩挲着钟原的后背,“别推开我,给我几分钟,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边说着,环在钟原腰间的双臂又加了几分力度。 钟原哪里肯听,他的双手稍稍用力,便将辛呈的双手撕扯了开来;随即挪开步子,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辛呈足有半米:“你闹够了没有?大老远跑来就为这个?” 辛呈为着刚刚钟原的绝情黯然了几秒,然后才慢声细语地说道:“我知道现在你心里容不下别人,但你想过没有,就算你相信余知予的心没变,那么别人呢?你别忘了,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那个沈未,你难道不觉得他别有用心吗?” 钟原没缘由地竟听得入了神:沈未的别有用心?当然!否则自己又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辛呈缓缓移动着步子,朝正失神的钟原走去,目光像被窗外的雨淋过似的柔情若水:“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我,是肯全心对你的人了” 娇颤的话刚刚传进钟原耳中,还没来得及经过品读,辛呈已经将钟原的脸捧进了两掌之间,紧随其后的,便是腆近唇边的,来自她的肉粉色狂热的吻。 她的吻急切又肆意,却根本没有慢慢演变成深情就被残忍打断——钟原抬手,把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的辛呈猛地拽了下来,双手稍一用力,生气地把她推开。 钟原的力气并不十分大,辛呈却身体一沉,跌至床沿;松垮的睡衣倏地滑落半掌,露出一截玉脂般清嫩粉白的肩头,胸口起伏的春光也若隐若现。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钟原几乎能清楚地听到胸口被撞得乱七八糟的声音,他甚至开始不确定,若再继续待下去,两个人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些用不着你提醒我。”钟原转身望向窗外:河对岸的街灯映着雨丝,光影斑驳又迷离。“不要再为你的一意孤行找借口了,让大家都轻松些,不好吗?” 他回头看着辛呈坐在床沿一言不发,从口袋拎出一小袋奥美拉唑放在床头桌上,转身大步走出房间。 辛呈许久才坐直了身体,泪珠终于冲破防线般地肆意滴落,在洁白平整的床单上晕开成朵朵银灰色的花。 钟原回到房间便直接冲进了浴室。 四月底的清泉镇,阴雨之夜令人难耐的离奇的燥热,估计也只有冷水平伏得下来了。 夜终于深成了一团漆黑,窗外潇潇的雨丝仍在继续,将本就寂静的夜渲染得更加冷清与茫顿,仿佛听得见厚厚的云层后,月亮孤单又无助的叹气声。 次日一早,阳光澄净,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钟原伸了个懒腰:昨晚已经想好,还是先回尧市吧,辛呈在,自己肯定会有所避忌,这样一来,定是什么都查不清楚的。 隔壁辛呈的房间房门紧闭,钟原准备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昨晚的场景挂到眼前,叫他不得不去想。 时间还早,估计是还没起吧。钟原这样想着,干脆直接去大厅等她。 经过大厅之后,钟原手中多了张纸条,上面是辛呈的笔迹:我先回去了——辛呈。 词简言精,语气直白,钟原仿佛看得到这话从辛呈口中说出时她脸上强装平静的表情。 后院的停车场,原先辛呈停车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长方形的水迹已经半干,想是离开了好一会儿了。 辛呈不在,钟原脑中昨晚刚刚被自己“毙”掉的那个想法便如雨后的草尖儿般,又急速地冒了出来。 他转身上车,朝昨天来时的方向全速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湿的藤 路边的景色与昨天没差,只是倚着明媚的阳光显得分外活泼了些,远处穿着绿纱裙的仙子也就更加灵动婉约起来。 茶厂里人来人往,甚是忙碌。 忠仰着土地为生的人们,总是惯于被天气安排着作息;而这样春日里晴朗的日子里,忙碌中更是夹着丰收的喜悦。 钟原从一片繁忙的人群中穿过,径直朝章伯的办公室走去:他打算再去一次石桥川,总得来跟章伯打个招呼才对。 院里嘈杂的人声被灰白的墙体挡住,连同金黄油亮的阳光一起,丝毫传不进来;狭长的走廊清幽且安静,钟原松软的脚步声也清晰可辨。 快走到走廊尽头时,钟原远远地听见从章伯的房间里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低声争论着什么。 房门未开,声音却从门缝四周淌了出来。 “这事过去多年,依着大哥的意思,希望永远不要提起”是章伯的声音,深沉而浑厚;他口中的“大哥”,跟余沛殳和辛历口中的“大哥”自然是同一个人——钟泉。 之后便是另一个声音:“守榛的为人我清楚,他的确说过不再提这事,可是,他不想提那是他的态度,至于你们四个人的约定,更与我无关!”那声音略带沙哑却苍劲有力,“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个机会,把这整件事对家蔚那孩子说个明白!” “说明白?说明白了又能怎么样?”章伯的声音突然响起,将那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令嫒通情达理,她是先元的妻子,定是世上最爱先元的人,纵然市井之言秽垢不堪,她也未曾因为先元的死而怪过任何人;再说,仅仅以大哥跟先元的交情,这事也压根不需要解释!” 明显被提高了音量的这些话从章伯口中讲出,不仅严肃甚至还夹着怒气,让门外的钟原一时间竟无法把它与往日里总是笑容满面的章伯联系起来。 钟原仔细品着屋内二人的谈话内容:先元的死c家蔚c约定这些关键词接踵而来,让他觉得,这个先元,与自己的父亲之间定然是有段故事的。 “也许是守榛错了,而你们,也太过于一厢情愿了些”那个沙哑的声音把这个“错”字咬得格外用力;钟原心头一颤,隐约猜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只可惜,钟原的“偷听”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 “总经理,真的是你啊?您怎么不进去呢?” 声音的出处是那晚随章伯一同跟自己吃饭的女子,她怀中抱了堆文件,脸上挂着笑意。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地响起,像午夜突然炸起的惊雷一般,让本就心虚的钟原心跳都差点停了;钟原还没来得及找到理由来回应她,办公室的门便被猛地打开,出现在门口的章伯一脸怔然——刚刚的那声“惊雷”看来也同样吓到了屋里的二人。 章伯圆润的脸上少了与之“标配”的笑容,眼神也谨慎又冷厉得有些可怕;他一只手抵住门框,另一只手却迟迟不肯从门把手上挪开,整个人就像个门闩似的挡在门口。这姿势摆明了是种阻拦,明显是对钟原的突然出现十分惶然无措。 他的视线在钟原脸上略停了一会儿,便转去问那女子:“长梓,什么事?” “厂长,刚刚新送进来几批样品,您过目一下。”长梓流利地将手上的文件打开,递了张表格去章伯眼前。章伯伸手去接,门口处的阻拦自然而然地卸了下来;钟原稍一侧身,便轻松地挪进了屋里。 章伯刚刚伸出去打算接表格的手慌忙撤回,却仍旧没来得及拦住钟原;他的目光扫过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字,没有接。 “您看这家,还有这家,都是今年新进的,仓库那边正等着您过去验货呢。”长梓把身体朝章伯凑近了些,自顾自地“介绍”着。 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有新进的茶农将自家的样品送来,盼着能跟元盏这样的大公司“合作”。 章伯的心思却丁点都没放在这里,他余光瞥见钟原进了屋,径直走到茶桌前坐下。他心头一懔:那里此时还坐着一个人。 钟原端正地在桌前站定,对面面色平和地坐着喝着茶的,正是他昨日在石桥川见到的那位瘦削的老者。 “您好,晚辈钟原,钟守榛是我父亲,请问您是?”钟原的谦逊与昨天相比有增无减。 那老者开始只是岿然地坐在那里,手中缓缓拈着茶杯,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掀动一下;直到听钟原说完,才将手中早就空了的茶杯放下,抬起脸,将钟原仔细地盯着看了足有十多秒,又突然倏地笑了:“钟原?嗯,很好!”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指了指钟原身旁的椅子:“坐。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老人伸手极自然地拿起桌上的烟袋,捺了满满一斗烟丝,又取了火点燃,“吧嗒吧嗒”地吞吐起来。 青灰的烟雾升腾着爬过他的头顶,轻盈盈地绕着。 钟原在椅子上就坐:“谢谢。我只想知道,家父与那沈家之间,到底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他对老人家的直接感到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问道。 “故事?”那老人将烟嘴从干瘪的两片唇间猛地抽出,表情严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眉心也瞬间收紧,锁成一个刻成阳文的“八”字,连刚刚平静的目光也霎时冷了许多。 钟原立刻意识到刚刚自己言语的不妥,不该一时心急,把心中所想未经斟酌就脱口而出;虽然这些陈年往事对他来说本就是像“故事”一样的存在。 “抱歉,我无心冲撞还请您见谅”钟原忙开口道歉,一边警惕地探着老人的目光。 那老人深吸了两口烟,脸上的表情却又释然了:“‘浮云吹作雪,世事煮成茶’,时移世易,你说的也对,对你们来说,这些也许就真的只能算是个故事了” 门口处,长梓只顾自己低头喋喋不休,却没得来丝毫回应,抬头时才看到章伯正蹙着眉,紧紧盯着屋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她轻轻推了推已经走神了的章伯:“厂长?” 章伯这才木讷地转身,心不在焉地低头看了一眼:“哦,那个长梓啊,你先去处理,仓库那边都交给你,有什么问题你再来找我。” 打发走长梓,章伯将门重新关好,大步朝二人走来,步伐快得几乎是要飞起来。他边走边说道:“薛老师,关于那件事,无论如何,请您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章伯的这一句,将那老人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生生打断;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恳求,其实根本就是低一层的“命令”;这样的情形,正好印证了钟原的猜测:关于沈家的事,章伯先前的确在刻意回避着自己。 钟原只得寄希望于那老人——章伯口中的薛老师,只可惜,他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章伯和薛老师平空用眼神来来往往地交流着,任由钟原一脸浑然地将视线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 他无法猜出二人“说”了些什么,却隐约觉得,今天可能又是什么都问不到了。 钟原猜得很对。 大约两分钟后,薛老师收了烟袋,起身准备离开,章伯也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即使这样的结果钟原早已料到,但他还是不甘心:“请等一下!”他快步追至薛老师面前,央求着说:“至少,请您告诉我,您口中的那个家蔚,现在是不是叫‘沈未’?” 薛老师脸上再次浮现一抹欣慰的笑意,他缓缓转身,抬手轻拍着钟原的肩膀:“好孩子,记好你昨天说过的话;你们两个,该是很好的朋友的”说完,还不忘加上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坚定,期冀,欣喜,无奈,还有欲言又止;再看此时的章伯,脸上的表情较薛老师至少复杂出一倍来。 回尧市的路上,钟原反复想着刚刚自己听到的那些话。 他大抵猜到了那份资料中将他引来这里的目的,看来只是为了向他证明那个沈未是友非敌,让他与之安心合作吧。想到这,他突然又联想到迦同口中的那次“英雄救美”:也好,只要那个沈未的目的不是知予,管他的“别有用心”是哪一种呢! 可是关于那个“先元的死”,究竟又有什么隐情呢? 昨天辛呈突然出现,倒是提点了他一下:当年与父亲一起去过清泉镇的,除了已故的二叔余沛殳,不是还有辛呈的父亲吗? 翌日过午,钟原终于从空气中触到了凉凉的水汽,和熟悉的c弥漫着芬芳的咸咸的海水味。 回家简单换了身衣服,钟原又急匆匆地出了门。没去公司,而是把车径直开去了郊区。 这里是一处极安静的别墅区,精致的绿化区把布局巧妙地分割开来,递进的青翠把城市的喧扰挡住;白色的玉兰花开得正艳,花香也幽幽地散出老远。 辛呈的家就在这里;而今天钟原要来拜访的人,正是辛呈的父亲,辛历。 虽然还属于元盏的股东,可辛历却不是个商人,至少已经很久都不是了。年近花甲,这位老人周身都散发着经岁月涤漫而成的涵养与威望,言行得体,性格也十分和善。 钟原自小便经常绕在他身边,天文历史,礼数规矩,辛历填补了很大一部分钟泉忙于商战场而忽略掉的钟原的童年;如果说他和章伯一样把钟原当成儿子,不如更直接一些,当成女婿岂不更好? 眼下辛老正伏在案上挥毫泼墨,一丛苍劲的竹林俨然呈于纸面。桌上卧着盆“水横枝”,一旁的香炉冉冉腾着檀香,静谧又安详。 辍笔之时,辛老抬头正见钟原站在门口。 “钟原来啦!”辛老又惊又喜,忙快步迎出来。 钟原朝着那幅墨迹未干的“竹林”面露瞻仰:“三叔好兴致!”说着把两个手提袋摆到桌上,朝辛老那边推了推:“这是今年刚刚上市的春茶,我从本厂直接带回来的,您尝尝!” 清泉落水沉。十分醒目的几个字。 辛老嘴里应着“好好”,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受控制,逐渐开始不自然起来。 辛历暗暗揣测着钟原此番来的目的:从辛呈口中得知,钟原去了清泉镇,这本来并不稀奇,可是他一回来就来拜访自己就有些奇怪了——自从钟原进了元盏,他确实极少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听说,这一次跟元盏合作的那个“朝晖建筑”,负责人好像是叫沈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漾的湖 想归想,辛历自然希望只是自己太过敏感,听不得那个名字与“清泉镇”三个字连在一起出现;况且多年来“那边”都风平浪静;再说,中国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寒暄半天,钟原提出想和辛老“杀上几局”,辛老欣然同意;摆好棋盘,爷儿俩便同往常一样切磋起来。 “最近公司里的事情还顺利吗?”辛老开口问道,语气也只是闲话家常般的再平淡不过了,“听呈呈说前段时间项目上出了点问题,怎么样,解决了吗?” 钟原盯着棋盘,正“专心”地想着该如何走:“嗯,都是些小问题,三叔放心吧!”他头都没抬地回答着,随后又看似极正常地补充了一句:“我对这次的合作对象很满意,嗯,沈未。” 沈未。 很轻的两个字,从钟原口中轻描淡写地飘出来,却异常清晰,听得辛历不由得紧张起来;眼见钟原将面前的“兵”籽朝前推了一步,这才想起得将自己的注意力分一点给这盘“无声的战场”。 “哦——慢慢来,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工作也不要太累”辛老干涩地转移着话题,手头上应付着棋局,看上去似乎并不闲着。 他实在猜不透钟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连带着自己的思绪也居然越来越谨慎起来:眼下根本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万一钟原真的问起自己来,他该怎么说?而且,那个尘封多年几近风化了的“约定”,到底还有没有继续遵守下去的必要呢? 一局过近半,二人之间的谈话内容如同这盘战况平静的棋局,气氛乏味到简直连燃着的檀香都要睡着了。 钟原突然仰起脸:“对了三叔,我记得当年我爸在清泉镇办厂的时候您也在吧?”他的目光清澈柔和,仿佛浸满了清泉镇甘冽的泉水。 “嗯,对。”辛老肯定地点点头,两眼却不肯离开那盘枯燥的c毫无斗志的棋盘:从来没有哪一次,一盘棋会值得他如此“冥思苦想”。 “三叔可别再让着我了哦——”钟原露出个骄傲的笑容。 这表情看在辛老眼中,听上去钟原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自己刚刚的答案;辛老愣怔了一下,转瞬便附和着他舒眉而笑。 “那您认识一个叫‘先元’的人吗?”钟原乘胜追问,根本不给辛老丝毫喘息的机会,“对了,还有一位‘薛老师’” 辛老脸上的笑容滞顿了半秒,眼神中沁出一丝紧张:“先元?” “对对,住在石桥川的,三叔您认识吗?”钟原满脸期冀。 “是钟原来了啊!”门口处传来温柔的笑声,踩着笑声,一位妇人走了进来:“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来的人正是辛呈的母亲。与钟原的母亲不同,辛氏善谈,性格也活泛不少。 “三婶!”钟原起身问候道,笑容一如刚刚:“我刚从晏南回来,在那边遇到几个我爸以前的朋友,他们托我来跟三叔叙叙旧” 这话明显是钟原信口胡说,可偏偏给辛老听去却信了大半:谁叫他本就心虚呢。 辛氏反倒对钟原口中的“晏南”二字十分感兴趣:“你去晏南了?我听说那边风景特别好,而且好像琴书——也特别有名;那你” “晏南那边这时候基本上整天下雨,风景能有多好?”辛老阴沉着脸,一脸不耐烦地打断辛氏的问题;顿了顿,又抬脸问道:“你不是去上烹饪课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回来拿个东西——听阿秀说钟原来了!”她又转脸看向钟原,“我可有好些日子没见钟原了” 辛老正一脑门的乱麻,对女人这种聒噪的“生物”就更加难以忍受:“那你快去吧,我和钟原还有事要谈。” 钟原脸上浮现一丝喻然的浅笑;见辛氏面露不悦,连忙安抚道:“三婶先去忙,等忙过这段时间,我一定常来!” 听他这么说,辛氏才极不情愿地离开。 可辛老的思绪却明显还没有走回来。 钟原见辛老愣直的视线还停留在门口处,一副俨然已经不知神游去哪里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分——晏南这个季节的确雨水多,而且,刚刚是他自己说的,有事情跟自己谈。 他并不着急追问辛老口中要和自己谈的“事情”是什么,只是轻声地催促着:“三叔?该您走了。” 辛老慌忙撤回视线,扫了一眼面前的棋局;他轻推了一枚棋子,有些敷衍:“都说一心不能做二用,果不其然,哈哈”边说着便露出个并不十分自然的笑容。 “那我刚刚说的那个人,三叔您认识吧?” “唔,不认识。”这个答案是刚刚一瞬间挤入辛老脑际的,虽然没机会想太多,这会子他倒是觉得不错。 钟原“哦”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追问,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顾下棋;奈何二人心思都不在棋局上,最后只得草草收场。 “三叔,那我就先回去了,公司里还有些事情”钟原起身。 “好,你先忙,三叔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辛老也起身准备送钟原出门。 钟原朝门口走了两步,又突然折返回来:“哦,刚刚我问起的那个人,我想大概是三叔忘记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不过,您和二叔还有我爸的关系这样好,当年我爸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的事,您应该有些印象吧”他的语气笃定异常,好像手中握了十足的胜算。 辛老倏地站直身体,原本和善的笑容也僵在了唇边,懦懦地说不出一个字;他不知道钟原此去晏南都听到了些什么,而现在的情形,又根本容不得自己开口去问。 钟原缓缓弯腰,将手心里的那枚黑字的“車”端稳又正式地放在桌面上;辛老的目光也紧紧跟着那枚棋子从钟原面前移动到了桌面上,然后便固定在了那里。 花梨木的棋子上挂着薄薄的汗渍,想是被钟原攥在手心有一会儿了;如此重要的一枚棋子,从棋盘中不翼而飞他竟始终未发现。这样极其失败的“欲盖弥彰”,真的是把辛老钉死了一般。 钟原转身离开,留着辛老还在死死地盯着那枚棋子,好久。 离开别墅时,钟原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想着刚刚辛老的表情。 这事已经浮出水面,三叔显然知道,但从章伯的反应来看,想得到答案又不能追得太紧;他有预感,总会有人来跟自己说明白,那就安心来等吧。 他一路疾驰,朝余知予的住处驶去:几日未见,“如隔三秋”这样的词汇早就不足以贴切地形容他的心情了。 公寓的停车场里车来车往,钟原将车停稳,紧盯着从入口处进来的每一辆车,直到那辆熟悉的黄色的车终于出现,他才将手中的烟捻熄,悄悄下了车。 余知予并不知道钟原今天回来,同往常一样,她下车之后便径直朝电梯门口走去。背后一股熟悉的温热气息缓缓向自己靠近,她脸上掠过一抹甜丝丝的惊喜,随后又被违心地忍了回去。 待那气息终于变成个拥抱,从背后将她拢入怀中,余知予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又抽烟。” “那当然,我每次抽烟,或多或少都与你有关”钟原小声说着,脸颊却放肆地在余知予发梢摩挲着,“比如说,十分想你的时候” 余知予轻轻扭动着肩头,目光怯怯地扫过来自周围的视线:“别闹了,这么多人呢——” 钟原略微松手,她便得以挣脱;余知予面色微窘地理了理耳畔刚刚被钟原“蹂躏”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这一幕看在钟原眼中,只觉得温暖与美好,像春日里微风轻拂过的水面,波光粼粼,水缦潋滟。 “来干嘛?”余知予抬眸,见钟原一脸疲累,眼窝也似乎深了些。 “嗯——”钟原双手插进裤兜,耸了耸肩膀,“饿了,来蹭饭!”他说得轻松自然,既像在撒娇,又像在耍赖。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八年前,两个人各自为了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的那些日子;无奈的是这份美好早被岁月的尘土无声地覆上了厚厚的一层,满目疮痍地,一直孤独地喂着时间。 余知予的住所,是间简单的公寓;根据冯域的调查,这间公寓,是那个沈未为余知予置办的“员工宿舍”。 钟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住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暖灰色的墙壁,橡色的地板,清素色系的软装,每一处都透着温婉和恬静;而这些,恰巧是余知予最喜欢的。 余知予从厨房端了盘热气腾腾的炒饭出来,见钟原正盯着墙上一组抽象的画组发呆。 “看什么呢?来,吃饭!” 从早上到现在,钟原根本没吃过东西,确实早就饿了。 “好吃吗?”余知予托着腮,问道。 “嗯!”钟原只顾吃,头也没抬。 过了一会儿,钟原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移动着指了指四周:“这些”他将目光回到余知予脸上,“还有——那些画儿是你选的?” 余知予正抬手撇掉钟原嘴角的饭粒,听到钟原的问题,她脸上笑容未退,只是莫名地干硬了起来,像被风化的泥塑;她直直地望着钟原,十分干脆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钟原会意地挑了下眉梢,低头继续吃饭。 很显然,房子是沈未准备的,那这些如此看来,这个沈未,还真是不简单,再加上自己刚刚在清泉镇听到的那些片段,钟原觉得,必须要好好地重新审视一下这个人。 饭后的时光悠闲惬意,钟原坐在沙发里无聊地翻着杂志;余知予倒了一杯水,从厨房走了出来。 “给——” 白皙的手臂横在钟原面前,他放下手里的杂志,伸手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又飞快地抬起手抓住余知予的胳膊,朝自己的方向稍一用力,余知予便顺势跌坐在他腿上。 余知予猝不及防地被钟原紧紧环住,动弹不得。他的脸缓缓凑近,温热的鼻息朝脸上喷涌而出,肆意地挑动着她的神经。 终于情不自抑,钟原低头便吻了下去。 炽热而疯狂的吻将余知予的整个灵魂都敲击得眩晕起来,她慢慢闭上眼睛,任他的气息在四周弥漫。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一室暧昧。 钟原伸手去拿手机,余知予本能地想趁机“脱身”,不成想钟原环在自己腰间的右手又加了几成力度,丝毫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别动!”钟原语气强硬地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屏幕上,“方块”两个字跳得正欢。 “你小子,肯接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许菱的抱怨。 “你看你,我不过出去几天,至于想我想成这样吗?”钟原笑着揶揄,右手绾着余知予的发梢,温柔地在指间绕着圈。 电话那头许菱却不屑地冷笑着:“你少臭美了,我才没工夫想你;是这样,那天你要我去查的档案,有眉目了,当年那场车祸,确实看不出什么疑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细的针 “我在楼下,你下来一趟!”钟原突然打了个电话进来,把正专心画图纸的余知予吓了一跳。这话听起来虽然略显生硬,却分明夹着几分难掩的甜蜜。 余知予停了手里的笔:“干嘛?我上班呢!” “那我上去?也行!” “别了别了,我下去。” 对于钟原的耍赖,余知予早就习惯了;二人恢复关系之后,在她面前,钟原整个人都回到了从前那个轻狂不羁,活泼顽皮的大男孩。 清晨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向大地,把整个尧市染成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堡。 钟原此时也正浸在这畅然的日光中——他慵懒地倚在车前,左手拎了一个文件袋,右手照例收在口袋中,仰着脸,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的办公楼。 直到余知予出现在身旁,他才站直身体,将手里的文件袋递到她面前:“喏,挑一个,挑好了告诉我。” 余知予疑惑地接过那个颇有些分量的文件袋,里面居然全是楼盘的广告宣传彩页,而且每一个都附有房间内景实拍,极尽详细。 “干嘛?”余知予猜到了些,抿着嘴将笑容收好,明知故问道。 “给你搬家啊!”钟原一脸骄傲,“这些我都先看过了,都不错。” 见余知予不说话,他又俯身向前,缓缓凑近余知予耳边:“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住在别的男人为她准备的房子里。”说完还不忘侧脸轻吻了一下余知予的脸颊,然后才站直身体,眉梢随着踮着的足跟上下动了动,满目柔情,似乎是在等待余知予的回答。 余知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忽然想起那晚钟原问及客厅装饰时的表情,心想男人果真是如此幼稚的动物,吃起这种干醋来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爱。 她不由地向心底尽情诠释这份“强势”之下饱含醋意的温柔情意,像冬日里炉火上温着的绵厚的酒,等那烈性的烧辣感划过喉间,又自会有一抹甜香从舌根蔓出。 她的嘴角朝蓝天的方向抬了上去,露出个如阳光般灿烂的笑靥。 一旁的钟原忽然绕过她,径直朝她身后走去;余知予也转身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见沈未正从大厅出来,身边带了两个工程师,手里都拿了图纸。 见钟原正朝自己走来,沈未有些怔然地将目光飞快地从余知予身上撤回,努力操控着脸上的肌肉,硬挤出一个略显不自在的笑容——刚刚的亲昵举动,妥妥地被看进了眼里。 “沈先生这是”钟原先开了口,礼貌地打着招呼。 “钟总经理好,”沈未同样笑着回应;他用余光指了指身旁的工程师,“我们去趟工地。” 钟原换了张意味深长的笑脸:“沈先生当真是尽职尽责,这样的合作伙伴,可真是我们元盏的福气呢!”说话间,钟原始终直直地盯着沈未的双眼,似乎想透过那两汪墨潭看进他心里去。 沈未脸上的表情却从一而终,一团乱麻式的心绪被完美地隐藏在了那个浅浅的笑容中,虽然他始终无法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知道钟原去了清泉镇,即便不知道他此去的真实目的,但至少,沈未不希望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 那个披着油绿浸着茶香的小村庄,好好坏坏的,藏了自己太多的过去:那些母亲竭尽全力想让他忘记的过去,还有那些多年后他也极力想从记忆中抹去的湿黑色的过往。 钟原毫无目的性的夸赞,让沈未只觉得有所指;两个人都立在那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余知予上前:“你要去工地?这几天你一直加班,都没好好休息,身体吃得消吗?”她从刚刚的眼神中看出了沈未的失望与不悦,但是朋友间这样再正常不过的关心,却真的是发自内心的。 “没事。”沈未转脸看向余知予的目光顷刻间软了下来;只一秒钟,那般倔强的目光又重新看回到钟原脸上:“那钟总经理,一起吗?” 钟原看到了他眼中的倔强,对他这种猝不及防的邀请也颇感意外;但他又十分清楚,这种没来由的倔强多半是来自于心虚。 想到这,钟原笑笑:“不了,我是外行,工地上的事我不懂”他的笑开始起了变化,“况且,我相信,沈先生如此用心换来的这次合作,定不会舍得让它出一丁点儿问题的,不是吗?” 说这话时,沈未的视线不自觉地被钟原的视线牵着移动到余知予身上;等他反应过来,慌忙撤回的视线又正巧撞上钟原深意的双眼。 沈未一怔:“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走了” 这个反应似乎印证了钟原之前的猜测,这句“用心”,看来真的是吓到他了。 工地的施工现场,大型机械轰隆隆地吼着,像江上赛龙舟的号子,图纸上的那些条条块块也正在漫天的号子中一点点变成现实。 沈未身处其中,身边的人举着图纸,扯着嗓子对他说着那些细节或是关键点,却一个字都没有钻进他耳中。 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画面:当年父亲惨死的尸体,那场极惨烈的车祸,失控翻入林底的汽车,异乡凄冷的深夜 沈未只觉得此刻的阳光分外耀眼,渐渐变成刺眼,再后来,竟开始模糊起来;两眼一黑间,他便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直直地栽倒在了工地的砂土中。 这里是尧市著名的“啤酒一条街”,也是钟原和许菱经常来放松小聚的地方。天已擦黑,只因还未到仲夏的缘故,沿街而设的摊位上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倒有一种别样的安逸和闲适。 “叫你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许菱拉了把椅子在钟原对面坐下,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怎么,今晚不用陪女朋友了?” 钟原慵惬地坐在椅中,左手弹着桌上装着半杯清水的杯子,右手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椅背上,眼皮都懒得动一下:“人家上司身体抱恙,加班去了。” “老板,来两扎啤酒!”许菱朝店里喊了一句,转而又回过头:“关于当年余沛殳的那起车祸,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他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 钟原像突然见来了兴致,右手倏地离了椅背,整个人也向前倾了过来:“对了,你说查过资料了不是?怎么说?” “交通意外,那个大货司机喝了酒。”许菱的回答平淡至极,连语气都没带。作为钟原最好的朋友,许菱自然明白那场车祸对钟原来说有多大的影响,他不愿主动提起这事,现在谈及,也只为“交差”。 钟原轻蹙了下眉头:“只是这样?” “啊,不然呢?那个时候,酒驾都还没入刑呢!”许菱将餐巾纸折好,塞在面前的碟子下面;见钟原一脸心有不甘,又追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出什么事了吗?” “前些日子我得了份资料,关于那场车祸的” “前些日子?”许菱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我听信息组的同事说起过,交警事故科的资料库遭到黑客入侵,”他瞪着面前正眉头深锁的钟原:“不会是你干的吧?你什么时候道行这么深了?” 钟原视线一转,极度厌恶嫌弃又愤怒的目光落在许菱眼中,吓得他赶紧换了张笑脸:“开个玩笑嘛,凶什么凶呃——那你刚刚说的‘得到’又是怎么回事?” 钟原把自己那晚被灯光逼停拿到文件的经过和许菱讲了个大概:“我车昨天才修好。” 店老板端上两杯渗着水珠的啤酒,黄橙橙的液体汩汩地翻腾着气泡,连带着将气氛也带得活跃了起来。 “晚上不怕有任务吗?这么放肆——”钟原的视线扫过啤酒,问道。 许菱居然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只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晃了晃面前的酒,抬脸问道:“你觉得是什么目的呢?这么神秘” “先不管是什么目的了,”钟原弓身向前,把许菱手里的酒杯推到一旁,“我觉得有几点,很奇怪: “你看,大货车是左转弯,即便司机喝了酒,车速也不至于太快吧,急弯高速,这种‘大家伙’很容易翻车的;照这样分析的话,现场二叔的车又损毁严重,只能说明当时二叔的车开得非常快;而且,现场没有丝毫刹车的痕迹,为什么?”钟原两束目光灼烈起来,炯炯地看向许菱。 许菱的思绪正紧跟着钟原的分析高速运转,钟原猛地一问,他便脱口而出:“自杀!” 话音未落定,已被钟原果断地否决掉:“不可能!”他抽了支烟点上,继续分析道:“先不说有没有事情会让二叔突然之间想不开,单说出事当天,车上坐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许菱恍然记起,车祸当天,余沛殳正准备外出去参加一个会议,一起在车里的,还有迦异——钟原的弟弟;车祸发生时,坐在副驾驶的迦异当场死亡,余沛殳也在紧急送医途中停止了呼吸。 “那年迦异才二十岁,更何况,二叔一直那么疼他”钟原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只剩无力的叹息;他将燃了一半的烟凑近嘴边,青灰的烟雾缓缓从他的鼻间散出,那原本低低的叹息声也便有了形状。 “那按照你的分析,是谋杀?”许菱把身体朝钟原凑近了些;话一出口,他又忽然觉得这个猜测十分大胆又不切边际:“不对呀,现场记录我都仔细看过了——车况没有问题,除了撞击损坏的部分,一切正常;包括那份尸检报告,也并没有任何疑点” 钟原将一杯啤酒猛地倒进胃里,目光一沉,冷冷地看向许菱;许菱敏锐地接住了这其中的信息:“你在怀疑又是那个女人?” 钟原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没变。 当年关于这个女人的那些案子至今还悬在那里,其中也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可是,为什么现在单单把这一桩看上去毫无破绽的车祸提了出来,而且方式如此郑重? “那个大货车司机,你有留意吗?是谁?”钟原问道。 许菱一脸恍然的迷茫,仿佛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无论如何就是够不到一般的急切。 “丁大亮!”钟原打断他的“冥思苦想”。 “丁大亮?不就是酒会上劫持沈未的那个人嘛——我那天看事故资料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名字熟得很——”许菱一脸大悟,随即立刻明白了过来,“所以,你觉得这份资料跟那个沈未脱不了关系?” 钟原点点头:“嗯,我开始只是觉得送资料给我的那个人是想向我证明沈未是友非敌,可是再一想,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个结论,是从钟原拜访辛老之后得出的——倘或钟泉与那先元真的只是故友这么简单,何至于章伯和辛历对这个人如此讳莫如深? “至少可以证明送文件的人不是沈未。”许菱也得出了结论,略一想,他便又抬脸问道:“当时你不是也怀疑过,送知予回来的那个人吗?那这次,会不会也是她?” 钟原苦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只是怀疑,再说了,那个女人沉寂了这么多年,恐怕也难再兴风作浪了吧” “还真不一定,”许菱嘀咕了一句,抬眼却正看到钟原诧异的目光;他咽了下口水,小声说道:“我悄悄的透给你一点儿:前几天,郊区出了宗命案,作案手法跟当年那些——”许菱拉长了语气,抬手在自己脖间略一比划,跟钟原交换了一下眼神,“简直是一模一样。” 钟原一惊,心中不由地“咯噔”一下:看来真的不是自己想多了,那个“十苓夫人”,怕是真的回来了。 桌上的手机“嗡”地一声响起,把紧张的气氛瞬间打破;许菱低头看了一眼,抓起手机:“喂,韩队?” 许菱原本安静地听着,后来脸色越来越沉重,看向钟原的眼神也越发复杂起来:看上去,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令人咋然的消息。 大约一分钟之后,许菱起身,朝钟原比了个“我先走了”的手势,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展的帆 钟原回到家时,迦同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什么;听见钟原回来,她踮着脚探了个脑袋出来又迅速缩了回去,嘟着草莓似的小嘴:“呦,回来了这是?这么早?” 钟原扭头看了一眼墙角的钟,八点一刻,确实挺早;他慢步踱到迦同身边:“忙什么呢?嗯?” 迦同只顾忙她自己的,头都没抬一下:“怎么着,今天人家不需要你陪,就想起自己还有个妹妹来啦?” 这话里满满的醋意钟原听着活像个失宠而怒的怨妇说的;然而这醋意倒不是全为她自己——哥哥“凭空”就冒了个新的女朋友出来,确实让她难以接受。 钟原心想,这倒也不能怪她:自己跟余知予在一起的时候迦同人在国外,也许甚至都不知道有“余知予”这个人的存在;而在她回国之后,又刚好“见证”了辛呈对他的一片深情,自然觉得他与辛呈走在一起是极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到这,钟原微微扬了扬嘴角,抬手轻轻叩了下迦同的脑门:“你这小丫头,牙尖嘴利的!” 一旁的匡嫂笑岑岑的看着温馨的c相互调侃着的兄妹俩,得了空才插进话来:“先生吃过饭了吗?要不我帮您煮点东西吃?” “哦,不用麻烦了,我和许菱刚刚在外面吃过了。”钟原答着,又转脸看向迦同:“哥还有事,先上去了;你们也别弄到太晚,早点睡。” “知道啦!”迦同不耐烦地搭着腔。 钟原伸手宠溺地拍拍她的后脑,转身上了楼。 夜渐深。 徐徐的微风将窗外清新的空气缓缓推到鼻尖,这般的沁凉与畅意,似乎正是与这暮春最为贴近的味道——既像久经沉睡元气满满的复苏,又像舛历一生重整旗鼓的新生——总之,前方是未知,也是希望。 从余知予出现,再到自己被一份资料引去了清泉镇,沈未c先元c丁大亮,清泉镇c车祸这些碎片混乱不堪,棼不可理;钟原觉得有只隐形的手正推着自己,把那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可是,究竟是谁在翻着过去,并且一定要给他看呢? 他又拿起桌上的一张照片——这是那堆资料中唯一让钟原觉得毫无头绪甚至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一样了——它被和爆炸现场的那些照片放在一起:是一团明显过了火的金属,已经被高温烤得变了形,所幸有一小部分形状还算清晰,钟原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又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 钟原钻进记忆中努力地搜索着,确定一下自己是否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形状。 “哥?”一直肉嘟嘟的小手在钟原眼前扫过,吓得他猛地一惊,这才蓦地回过神来;迦同正站在一旁,一脸好奇:“想什么呢?” 钟原定了定神:“这丫头,进来又不敲门!” “我敲了呀,是你没听见而已,”迦同满脸无所谓,“我怕把门敲坏了,只好自己进来啦——”说完,将一杯咖啡恭敬地推到钟原面前:“喏,尝尝,本小姐刚刚学成的,练习了好久呢!” 钟原把手上的照片放在一旁,低头看了一眼杯中精致的拉花,复又抬起脸:“呦,这又是打哪儿学的新手艺哇,看上去还不错!”他看着迦同一脸骄傲,又接着说道:“先说好,这杯是我替你试喝的,不付钱哦——” “嗯嗯,这杯算我请的!”迦同一脸满足的笑意,“哥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钟原轻咋了一口:“嗯——还不错——” “那当然!”迦同好像对这句意料之中的夸奖等了好久,“这是沈未教我的呢!哥你知道么,沈未他可厉害了——”她兴奋地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般:“他会画画,会弹吉他,而且对咖啡也非常了解;人又帅,还没有脾气” 她突然不再说下去了——钟原的眼神开始从好奇变成疑惑,后来直接成了诧异,连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沉了下来:“沈未?听上去,你——很喜欢他?” 迦同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哥——你”她随手抓起一本杂志,胡乱地翻着。 “哥从来不反对你交朋友,但是如果是谈恋爱,至少对象一定要了解清楚,人品c性格各方面都要慎重;那个沈未”钟原尽量客观地向妹妹表明自己的立场:毕竟若是推开那些臆断的猜测,自己对那个人也不甚了解。 “哎呀,知道啦——”迦同不耐烦地打断哥哥的教诲,手上的杂志随手一丢,低头间正看见一旁的那张照片,便不由地伸手去拿;钟原刚要阻止,却见迦同盯着照片中那团乱糟糟的东西,小声嘀咕着:“这条项链” 钟原眼前一亮,仿佛漆黑的夜里,独行的人猛地见了火光般地又惊又喜:“项链?你说这是条项链?那你认识吗?” 迦同眉头紧皱,冥思苦想到把食指几乎塞进嘴巴里了:“有点印象,不过让我想想” 桌上的手机一阵轻微的震动,冯域打了电话进来。 “先生,明天例会的资料我已经帮您准备好了”电话那头,冯域汇报着工作。 “好,我知道了。” “还有,”冯域一顿,“辛总监这几天一直没来公司,电话也打不通,您看我需不需要帮她多准备一份?” 听到这个名字,钟原心底泛起一丝低沉的歉意:“辛呈那边——先不用了;她可能需要多休息几天。” “好的。” 挂断电话,原本站在一旁的迦同早已不见了人影,当然和她一起不见了的,还有那张照片。 钟原追到了她的房间,见迦同正趴在电脑前,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出是嘟囔着什么;钟原将身体凑过去,见她正在一堆照片中翻找着什么;钟原便伸过手去,准备拿回照片。 “找到了!”迦同一声欢呼,把屏幕一把掰向了钟原这边:“哥你看,是不是这个?”她指着屏幕中被放大了的照片,那个形状,的确是像极了照片中的那团。 钟原没有说话,抬手扯过鼠标:右键,缩小。 “我就说我见过吧,是我送的呢!全世界只有一条,纯私人订制款!”迦同自顾自地说着,猛一抬头,才发现一脸凝重的钟原;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哥?你怎么了?哦,对了,这张照片是什么呀?” 缩小键按到第六下时,那张熟悉的脸终于出现在钟原眼前:确实是辛呈。 他这才想起,这条项链,是迦同特别去定制的,在辛呈出国留学要走的前一晚,送给辛呈作为礼物的那这条项链,怎么会出现在了爆炸现场呢? 钟原清楚地记得,辛呈是在自己出事之后才回来的。 钟原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让他胆寒不已却十分合情理的想法。没理会迦同炮轰般的问题,他兀自拖着木然的身体回了房间。 “没错啊,是你出事之后回来的,那天呈呈伏在你床边,哭得昏天灰地的,你忘啦——”电话里,许菱的回答十分肯定,似乎间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那个纵然令他难以置信,却十分合理的猜测。 公司的例会总是千篇一律。 金展元计划进展顺利,公司运行一切正常,会议便也十分流畅。 “后期的宣传方案你过后再找辛总监商议敲定一下,还有”走出会议室时,钟原正跟冯域交代着工作,忽然看见辛呈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正坐在桌前。 “你先去忙吧,叫辛呈来我办公室一趟。” 钟原在心里再次将辛呈仔细解读了一番:家庭条件优越的独生女,家世c样貌c能力都是无懈可击;除了那些傲娇不可一世的坏脾气之外,并没有过激的缺点,更算不上坏女人,可是,出现在爆炸现场的那条项链又该怎么解释? 正想着,辛呈推门进来;没等钟原开口,她便把一份文件掀开,放在钟原面前:“关于那个项目,我对部分内容作了修改,你看一下。” 她傲岸地立在桌前,面无表情;强硬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汇报工作,反倒像在通知。 钟原接过看了只有半分钟便发现了问题:“四个月之内完工?为什么要突然缩短工期?”钟原不解,“而且,这样的条件,对朝晖来说也简直是再刁难!你又想怎么样?”他把文件朝桌上一丢,一脸不悦——虽然早见识了辛呈对朝晖建筑的百般刁难,却还是怒火中烧。 “刁难?我可不这么认为,”辛呈面露不屑地提了提嘴角,“好像朝晖那边也不这么认为——”她的目光丝毫不避忌钟原凌厉的双目:“他们答应了。” 钟原从那双湛黑的眸中看到了一种笃定,和一种由愤怒演变而来的空兀的释然,像格斗场上签下“生死状”的格斗士,那股“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 面前的这个女人,他只觉得越来越捉摸不透了;斟酌片刻,他将心里原本打算问的话全压了回去:“既然如此,好。”钟原双手一摊,对这个修改表示赞同。 辛呈回之以莞尔一笑,转身离开,把几步傲然浑魅的背影尽数抛给钟原。 此时另一边,朝晖建筑,余知予的办公室。 早上接到元盏修改工期的通知之后,余知予便趴在了工作台上:在忙碌中找回自己,是她惯用的伪装,何况如今,这个项目与钟原息息相关。 钟原,没错,她的钟原。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再次不自觉得攒出一弯甜蜜的弧度,抬头间正见沈未走进办公室来,脸上也挂着与窗外阳光同款的笑容。 “歇一会儿吧,我的大设计师”沈未将一份通知邀请信递到余知予手中:“给,你的!” 余知予疑惑地接过,是一份决赛通知,从国外寄来的。 “两个月前,我寄了一份你的作品去那边参赛,”沈未转过身,屁股靠在桌侧,双手撑住桌沿,扭脸向她解释道:“这是回音:恭喜你,入决赛了。” 余知予撇撇嘴:“不去!”她把那份通知随手丢到一边,“你知道的,我对这些比赛c名次什么的向来没有兴趣。”说完又拿起笔,低头继续在纸面上画起来。 没兴趣当然只能算是个借口,她只是不想再回到那里;多伦多,那个曾经无数次让她觉得生不如死的城市。 沈未没有说话,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笔尖摩擦纸面尺沿发出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沈未才将视线拉回正前方,低头抿了抿嘴唇,脖颈间的突起上下移动了几次,才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知予,其实” “其实什么?你有话就说,我忙着呢!”余知予头都没抬,手里的笔也片刻没停。 “刚刚奚壬打电话给我:徐太太——她过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随的影 “刚刚奚壬打电话给我:徐太太——她过世了”沈未缓缓地吐出两句话。 余知予眉间一蹙,笔尖蓦地定住。 徐太太是加拿大华侨,六十多岁的年纪,性格和善嫕静;余知予是算得上是她的房客,在被“困在”多伦多的几年时间里,余知予就是和她住在一起,也甚至一度在她身上找到了妈妈的感觉。 她转头,双目圆睁,似乎是在向沈未确认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沈未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清楚余知予和徐太太之间的感情,而这种亲人之间直面死别的痛感,自己更是深有体会。他俯下身,双手罩住余知予的肩头:“你别太难过了,回去看看吧,赶得及参加葬礼;我现在马上帮你订机票,好不好?” 余知予却失了灵魂般木讷地坐在那里,恍惚间,好像突然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个在她口中被自己“恨死了”的人。 她的呼吸变得起伏波动了起来,澄净的眸子里也浸满伤感。 “我陪你去,好不好?”沈未满眼心疼,奈何余知予视而不见。 桌上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跳动起来,余知予机械性地扭头,屏幕上两个亲切的字眼映入眼帘:钟原。 她抓起手机,侧身从沈未掌心移开,转身出了门。留下沈未还保持着那个像捧着珍宝似的姿势,怅然地失落着。 轻柔的日光铺在他的侧脸,肆意地镀得一层鲜艳的生机。 吃过晚饭,天也黑了下来。 暮春的浅夜仍旧透着丝丝凉意,皎然的月光雪瀑般皑皑地洒向地面,车子便在这沁凉的光中穿行,像划开云团的机翼。 钟原把余知予的伤感全看进眼底;他没有多问,只是从余知予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总结出了个有些模糊的答案:那个徐太太,该是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先到香港。”钟原攥着方向盘,扭头看了一眼余知予,“我先送你回去收拾行李。” “嗯。” 钟原将右手轻轻地覆住她微凉细软的手背;余知予一惊,随后便反手抓住,四目相对,笑容尽管勉强却异常暖心。 钟原的车稳稳地停在了余知予楼下。 “我明天上午还有个会要开,不然的话”钟原有些为难,他很想陪在她身边,尤其是这个时候。 余知予柔柔地浅笑着:“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自己可以的;再说奚壬会在那边的机场接我,你就不用担心了!” 钟原凝视着眼前白皙精致的脸庞,只觉得心口“突突”的撞击声愈演愈烈;他将那张笑脸双手捧起,低头就吻了下去。 这个吻深情且缠绵,待来自钟原的温度自唇间流入心底,余知予感觉整个人都浮在了云间一般。 回去的路上,钟原在心中反复地想着这个城市,脑海中也开始仔细地在关系网中搜索着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多伦多。 朝晖建筑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一盏暖白的小灯伴着影;沈未把手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反反复复几次,电话也始终没有拨出去一通。 余知予午饭后便离开了公司,只在傍晚打过一个简短的电话给他,告诉他机票已经订妥了云云。 沈未还是有些担心,即便这样的担心的确“师出无名”,更会在看似不经意间落了刻意。他查了一下航班信息,最接近的那班显示满员,他只得给自己定了之后的那一班,足足晚了几个小时。 多伦多,大洋彼岸这个对余知予来说并不陌生的“异乡”。 徐太太为人低调随和,葬礼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至亲参加,简单,却又不失庄重肃穆。 葬礼结束后,余知予离了奚壬,一个人走上街头;在斑斓的夜色中,从口袋里扯了个信封出来,上面工整熟悉的字体写着自己的名字,她会心一笑:奚壬交给她时说过,这是徐太太留给她的。 “知予,无论如何,要快乐地活着。” 伴着头顶橙黄的路灯,徐太太的声音仿佛近得就在耳畔一般;这句话,也是余知予离开时,她拉着她的手说过的话。 徐太太是个极懂得生活的人,她常说:若苦难是颗种子,只要用快乐浇灌,一样能开出灿烂的明天。 余知予摩挲着纸面上清秀的字迹好久,才将那张信纸小心收好。她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将体内浑浊阴涩的气体全都吐出来一般。她走向路边一家露天的咖啡座,抽了把椅子坐下。 这里是多伦多市华人聚居区的一个小镇,街道蜿蜒却开阔,各色门面店铺交错林立,寂静中透着繁华,喧杂中又透着安逸;不简不繁,不塞不嚣。 熟悉的景色熟悉的气息,余知予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之前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羁滞的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每每坐在安静中举目远眺,总会不自觉地幻想着心底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当然,那只是个幻想,幻想得越美,醒来时便越痛,然后一次次在失望中变成一声声空绝的叹息。 余知予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漫无目的地看向远处,那种条件反射般的“幻想”再度攀上心头,没来由地再次猛击着她的心,让她感到一丝难以言状的,莫名的紧张。 等她再次抬起脸,才恍然惊觉,那个历经过无数次失望几近绝望的幻想竟在这一刻成了现实,幻想里的那个人,也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钟原就站在不远处,脸上擎着愔愔的笑意。 余知予想过千百次跟钟原在异乡重逢的场景,最后也都是用酸涩的泪水哭着逼自己醒来;可是这一次,她真的不想醒了。 她起身飞奔过去,把整个人掷进钟原早已张开的臂弯中。紧紧的拥抱,像隔了几个世纪后的重逢,在苦涩转化成喜悦的一瞬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惊喜和感动。 然而,此刻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并未察觉,就在几步之遥的小拐角,沈未瞬间黯下来的目光,和随后惘然的满是失落的转身。 他又一次,以迟到的方式,出现在了余知予的生命中。 钟原只在多伦多待了几个小时,余知予都没来得及把奚壬介绍给他认识。公司里的事情着实脱不开身,再加上此次“出差”并不在计划之内,次日一早,他便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根本没办法休息;加上两地时差的天壤之别,令钟原感到疲惫不堪。 此时的他,已经回到了办公室,双肘立桌,手指揉搓着眉心;双目微阖,尽量让自己感到舒服一些。 接他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冯域便劝他先回家休息,可钟原执意要来公司,冯域也只有遵从。 “给,咖啡!”冯域把一杯刚冲好的咖啡推到钟原面前——钟原并不十分爱喝咖啡,也只有在熬夜疲惫的时候藉以提神,这个习惯,冯域自然最了解。 钟原心头一暖,伸手扶杯,抬眼递给冯域一个感激的眼神。 冯域浅笑:“那,我跟您汇报一下昨天会议的内容和今天的工作行程。” “嗯,”钟原低头嘬了口咖啡,嗓音低沉道:“你说吧。” “昨天的会议由林董事主持,各部门工作总结之后大家针对最近几次提出的扩大国内经营范围的问题展开了讨论,我也陆续收到了几个不错的方案,过后我整理好您再过目”冯域开始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后来余光瞥见钟原仍旧难掩一脸的疲惫。 他皱着眉头,干涩的眼睛不住地眨着。 冯域向前探着身体,小声问道:“先生,您确定不需要先回去补个觉吗?您看上去真的很累的样子” 钟原将重得仿佛坠了铅块似的眼皮掀了掀:“所以,麻烦你快点说,以便我确定一下自己能不能睡得踏实些!”他露出一脸无奈,又有点可怜兮兮的表情。 冯域听后,把探出去的半截身体迅速拉了回来,脸上堆着笑:“好好好,那——今晚上的应酬,我帮您安排到明晚吧?您看如何?” “应酬?又跟谁?”钟原把刚刚送到嘴边的咖啡又放下,抬脸问道。 冯域翻了翻手里的行程表:“是——哦,和兆森的鲁总是前几天跟辛总监定的,大概您这几天太忙,给忘记了。” 钟原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但不记得对象是兆森;他猛地想起来:“兆森的鲁总?就是那个鲁奇?” “对。” “推了!”钟原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地说道。本就对应酬的事情十分反感,听到对方是鲁奇,不由得又添了些怒气。 这个鲁奇,年纪轻轻便承继祖业,行事高调市侩不说,为人更是一言难尽,竞争手段阴险狡猾,偏偏又和纨绔儇佻扯上了关系,在商圈口碑十分欠妥。 大概是这鲁奇的为人辛呈也清楚,所以有些话没有说透,否则依着钟原的性格,出尔反尔的事情是断不会发生的。 一旁的冯域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按照原话去告诉辛总监一声就行。”钟原看出冯域的为难,便换了个方式,重申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言外之意:有什么事让她直接来找我。 “好。”有了钟原作支撑,冯域只好答应,忽然又记起:“对了,昨天下午迦同小姐来过两次电话,她说有个活动要参加,听上去很着急的样子” 钟原掏出手机,边开机边答应着:“知道了,你去忙吧,我回个电话给她。” 冯域刚要转身离开,又被钟原叫住:“等等,托你办的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冯域一拍脑门,差点就忘了这事;他邪笑着从怀里掏出个玲珑精致的小盒子,神秘兮兮地轻轻放在钟原面前,又抬手拍了拍盒盖:“妥了!”说着朝钟原挑挑眉梢,一脸不怀好意的。 “臭小子,正经点儿!”钟原笑着,朝冯域挥出一拳;冯域眼疾腿快,侥幸躲过,小跑着出了门。 钟原举着那个盒子细细地看了好久,心里像打翻了几百罐蜂蜜一般,甜得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爱的巢 余知予回到尧市,是在一天后。 “上车,带你去个地方。”钟原打开车门,一脸神秘地微笑着说。 余知予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坐着,不时地扭脸看向笑意岑岑神秘兮兮的钟原,不知他是酝酿了什么大事。 临近中午,柏油马路被阳光晒上了温度,空气中也多了几分燥热,居然把她的心也焐得莫名地紧张起来。 车子在一片郁葱前停稳,二人下了车,多走了几步,才见全貌:是一幢看上去十分现代化的建筑,白色与浅咖色交错着的装饰砖块将整幢建筑完美地融进周围酽丽的油绿中,安静中却透着典雅和芬芳;略显古风特色的标牌,浮动着清秀端庄的字体:坤棠公寓。 出了电梯,便是十七层宽敞明亮的走廊。 余知予难掩一路的疑惑,直到这里仍旧是一团雾水;钟原从怀中取出那只小盒子,颇为正式地交到她手上。 余知予接过来打开——是一把钥匙;钟原视线指了指左边的门口,她便会意地朝那边走去。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澄明的日光便如瀑布般倾泻在余知予眼前:暖橡色的地板上伏着银灰色质地柔软的小方毯,像只安静睡着的小猫;浅鹅黄色的沙发更添了几分柔软和温馨,两只小鱼的抱枕也显得十分和谐;还有那片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将大半个尧市的海面都收入其中;放眼看去,那窗框俨然成了画框,远处明蓝潋滟的海光悉数收入画中,再细看时,沙滩上微微跑动着的人影也成了这画中最别致的风景。 余知予径直朝那扇窗走去,抬手把窗户打开。咸咸的海风微凉湿润,竟让她不自觉地恍惚了几秒。 钟原倚着窗边,伸出右手撑在打开的窗格边,半卷着袖管的手臂正好挡住余知予洒漫向远处的视线:“喜欢吗?”他话语轻柔,与这迎面而来的海风一般无二。 余知予从心地点头,整个人早已经深陷在这如水的“春风”中;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这是” “既然你拿不定主意那就我来好了,谁让我足够了解你呢?”钟原满意地笑着,眼神却开始心不在焉起来;话音刚落,便低头要吻下去。 余知予伸手阻拦:“先等等,你是说要我住在这里?” 钟原惶然地收了下巴,饶有深意地摇摇头,食指轻戳着余知予的鼻尖:“嗯——当然不是你啦,是我们——”他挑着眉梢,将“们”字拖出了好长的尾音。 余知予斜着眼睛看着他,心里暗笑:看来前些日子让自己挑房子那茬真的不是一时心头热,那这样霸气的直接把她拽了来,是单纯的只想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加个保障呢,还是只想把自己留在他身边,或者至少,离“别的男人”远一点。 “想通了?”钟原见她只盯着自己半晌不说话,歪头问道。 余知予脸上涌起一片潮红,像秋日里香山漫山的红叶,烂漫清丽;她抿抿嘴唇,权当默许。钟原也趁机在她额上浅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轻盈却深情。余知予来不及反应,只听得见扑扑的心跳声。 转眼间,钟原已经把她的行李提进了客厅。 “公司里还有事,中午就不陪你吃饭了,厨房的抽屉里有外卖的电话,自己解决吧。”钟原抬手看了下时间,“给你一下午的时间整理自己,晚上我再过来” 没等她回答,钟原已经转身出了门;余知予站在窗前,梳理着下飞机以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很奇怪的,居然理出了棉花糖的味道。 稍稍平静之后,她便在屋里“参观”了起来。 客厅里的画都是她以前的作品,被用相框周周正正地一一围好;茶几c沙发c餐桌餐椅也全都是自己喜欢的款式;她忽然又记起从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坐在蓝天白云下憧憬着的未来的家的样子,真的就在眼前吗? 这么多年了,原来他一直记得。 余知予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丝甜蜜。 随便吃了点东西,她便开始着手收拾整理起来。 里里外外几趟下来,她索性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不再动弹:哪里还用得着她动手?衣柜里的衣服鞋帽全是她的尺寸她的风格,浴室里的一应洗漱用品也都是自己一直以来用惯的品牌,就连呃 她不由地偷偷红了脸。 钟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海面和天空终于平衡了颜色,混成一片苍茫的黛蓝;路上橙色红色的车流走走停停,不急不缓地排着队;车水马龙,海天一色,闹着的静着的一切此刻都与这扇窗户里的两个人无关。 红酒c牛排c鲜花c烛光轻柔的音乐把屋内温馨的空气迅速发酵成浪漫的味道,而后更是直接变成了一股暧昧的电流;这电流穿透正在音乐中翩跹起舞的身体,直达那双本就已经悸动不安的灵魂。 “很晚了已经”余知予小声说道,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漫约的音乐掩盖了去。 “嗯。”钟原应着,踩着音符的步子却没停,只是将两片唇向余知予的耳边凑了凑,双目微矇,像是在兀自品味着什么。 钟原的鼻息一下一下地蹭着她的耳廓,扰得仿佛整个人都慌了起来:“我是说今晚你”余知予紧张到几乎已经说不出一整句完整的话,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 钟原停下步子,进而松开环在余知予腰间的手臂:“你想说:很晚了,该休息了,是不是?” 微微摇动着的烛光把余知予一张小脸映成粉嫩的红色,让钟原觉得眼前的“可人儿”美到简直难以言喻;他愣神片刻,突然邪笑着将余知予打横抱起,大步朝卧室走去。 一夜,总是甜蜜又短暂,在美梦中迎来清晨的阳光。 卧室的地上凌乱地散着衣物,一片狼藉,像一群玩累了的雏鸭,横七竖八地肆意躺了一地,正无声地昭示着几个小时前这里发生过的甜蜜与缠绵。 客厅的手机“嗡嗡”地摩擦着桌面,余知予翻身下床,披了件睡衣,光着脚走出了卧室。 “嗯嗯,好,到时候我去接你!”简单谈了几句,余知予便温和地道着别:“拜拜。” 挂了电话,她又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房门。 钟原仍旧睡着。 从海面伸来清晨微黄的阳光,薄薄地洒在他健硕的肩头,宁静又温馨;剑削般的眉下,两簇茂密的睫毛随着脉搏轻轻颤着。 她有些出神,不自觉地抿嘴笑起来:这是在做梦吗? 视线经过钟原脖颈后那道长长的疤痕时,余知予的目光瞬间变得深沉复杂起来:这是她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静静地久久地“观察”它,试图一寸寸地把它看进心里,好借此来体会钟原当年承受过那些。 对于它的来历,钟原只是淡淡地提起过一次;余知予也是问过了许菱才知道了个大概:当年那场爆炸,钟原真的算是死里逃生。那条看似已经愈合的伤口,定是掀一次便更加痛一次,不如果真把它当成座坟墓,埋葬过去八年的时光也好,保护伤痕累累的两个人也好。 想到这,余知予竟忍不住伸手去摸那条从耳垂延伸进发际的c暗红色嶙峋的疤痕。 伸出到一半的手臂却猛然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抓住,余知予一惊,蓦地回神,见钟原正脉脉地看着自己,脸上全是浓浓的宠溺和惺忪的睡意:“怎么了?起这么早。” “哦,我刚刚去接了个电话,”余知予说,“奚壬打来的,说过些日子来这里散散心!奚壬是我在‘那边’的好朋友,那天你走得急,都没来得及介绍你们认识!”她嘴角溢出欣喜,眼神中也满是期待。 听得出来,这个人,跟她关系不错。 钟原点点头,没有说话,两束珍视的目光至始至终没从她脸上挪开半秒:浅紫色纱质的轻质睡衣,慵懒地罩住她雪白如凝脂的身廓线,纤长的手指随意的搭在腿上,宛如白玉雕成的一般;一头长发杂乱又随意地的伏在身后,有几缕活泼的甚至荡到了耳边;白皙的脸上映着柔嫩的粉色,和着此刻金灿灿的阳光,恍若天人。 他右手猛一用力,将毫无防备的余知予一把扯进环中。 余知予蜷缩着被他的手臂揽了个结结实实,只得本能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束缚:“干嘛呀?” “你说呢?”钟原调皮地垂了垂眼睑,吻着余知予的眉梢,一脸坏笑。 “别闹了,不早了,快点起床”余知予赧羞红了脸,娇娇地说道。 “还早着呢——”钟原说着翻身,把余知予完完全全地困在自己两肘之间,低头朝她脸上那点绛色深深地吻了下去。 又是一室缠绵。 临近中午了,钟原即使再不情愿,公司也还是要去的。刚一坐稳,许菱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你小子,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能不能稍稍克制一下子?”他的语气中有戏谑也有责怪,“再不济,好歹您回来了也知会我一声吧?” 钟原无奈地笑笑:“事出突然,事出突然,是迦同那丫头又去烦你了吧?” 回来当天,钟原就给迦同打去了电话,至于许菱,自己只忙着给余知予准备“礼物”,自然早被忽略掉了。 “麻烦倒不麻烦,她就是一肚子委屈,什么自己刚刚学了个新的咖啡,老师不在线,恩人也不在,哥哥也不见人,可怜兮兮的”许菱简单概括着迦同“心急火燎的大事件”。 钟原只是“咯咯”地笑着,同许菱开着玩笑。 聊了几句,许菱话锋一转:“对了,只顾聊天,差点忘了正事——我手头这个案子,可能跟你们元盏有点关系,” 后面的话钟原没听进去,或者说,他压根来不及听下去——冯域猛地推门进来,一脸焦急: “先生,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毒的茶 冯域猛地推门进来,一脸原本精致的五官也因为紧张而聚缩了起来:“先生,出事了。” 钟原紧随冯域快步向大厅走去,边走边听他向自己汇报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食安局今早来我们仓库做例行检查时,发现了”冯域一脸试探,声音也怯了下去。 钟原停下脚步:“发现什么了?” 元盏一楼宽敞的大厅,端端正正地站了好些身着制服的人,门口处也已经聚集了几家媒体;琲然而立的“制服阵”中,为首的那个,钟原认识,是尧市公安局缉毒科的队长,邵卓勇。 没等钟原开口,邵卓勇先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钟原两眼冷冷地扫过证件上的照片,最终将目光落在面前这位衣冠楚然,一身罡正的队长身上。 “邵大队长。”钟原礼貌地打着招呼。 “钟总,打扰了。”邵卓勇同样彬彬有礼,皮笑肉敛地回应着。 话音刚落,他便一脸严肃地把一个封口袋举到钟原眼前。袋中盛了个做工考究的琉璃瓶,精致得像件艺术品一样。 “这个,是我们刚刚在贵公司的仓库里找到的。” 钟原定睛一看,半透明的瓶中小半瓶白色粉末;这东西,对于做过多年警察的钟原来说,的确并不陌生。 他刚才说是在仓库里发现的?钟原脑海中急速飘过几个想法,然而中心思想却基本一致——不管这东西从何而来,此刻它出现在了元盏,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见钟原一脸匪夷地紧盯着那份“证物”,邵卓勇又开了口:“看来钟总认得,那么——”他把封口袋反手交给身后的一名警员,“按规矩,恐怕得劳烦钟总跟我们走一趟了。” 邵卓勇的为人钟原清楚,嫉恶如仇,耿直坦率;从前二人没少打过交道,只是因为同样年少气盛的缘故,或多或少有些隔阂,因此今日这般相见,气氛难免僵硬了些。 钟原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程序他自然清楚,况且“证据”凿凿地摆在眼前,即使要查实也需要时间。 他侧脸交代一旁的冯域:“你去查一下仓库那边,先把细节方面弄清楚,”他又瞟了一眼门口处不住向里张望的媒体,小声说道:“我回来之前,禁止任何人对外界发表任何言论。” 冯域点头,一一记在心里。 “还有,打电话通知秦律师。”说完才转脸看向邵卓勇:“邵大队长,我们走吧。” 秦律师送钟原回到公司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冯域脸上的表情由焦虑变为严肃:“先生,下午刚刚得到的通知:我们有两个批次的产品被检测出农药残留,并且” “农药残留?!疯了吧?”这四个字,钟原听来只觉得可笑,莫说市面上的茶叶,“农残”早已经算不上问题了,就说元盏,所有的茶产品产地向来秉承生物防治手段,根本就极少使用农药。 “您听我说完,”冯域打断他,继续说道:“检测出的农残含量超出正常值30多倍,而且成分复杂,剧毒成分远不止一种两种。”他说着将一份检测表格打开摆到钟原面前,“这是报告;下午局里又来对仓库做了详细检查,每件产品都被提取了样品” 钟原斜睨了一眼戳着大红章的检测报告:农药残留,这事远比在仓库里发现毒品严重得多。 他有些瞑然地嗤笑着:“30多倍?如果你没说错那一定是我听错了,敢情我们元盏的茶叶是搁在剧毒农药里泡着来的吧?” 说着,他把面前的一堆愤然一推,兀自苦笑着摇着头。 “另外还有”冯域声音极低,仿佛面前的钟原是个炸弹,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引爆一般。 “还有?”钟原猛地抬头,冷不丁的一眼把本就诺诺的冯域着实吓了一跳;但是只过了一秒,他心底又浮现一层释然,像个即将慷慨就义的革命者:“你说吧,还有什么?” “我们有三个门店被责令停业,等待调查结果。”冯域连忙一口气“汇报”完,立在一旁,不敢再出声。 这一天里实在发生太多事,让钟原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他抬手戳着眉骨,试图让自己静下来。约摸过了一分钟,他才再次抬起脸:“有什么进展吗?” “有!”冯域迅速反应,像得了特赦的囚犯:“检测出农残的产品和发现毒品的是同一个批次,都来自清泉本厂,入库时间是三天前;还好只被配送到了三家店,其余的还没来得及” 见钟原一直沉默,冯域探了探身子,小声问道:“先生,您还在听吗?您没事吧?” “嗯。”这样闷声应了一下,“仓库的监控查过了吗?” “我看过了,没有异常,”冯域一脸思忖,“那小瓶毒品,应该是在入库前就在了。”他又将视线移回到钟原脸上:“至于农药残留的事,我们的产品都有源头追溯系统,我已经通知了本厂那边,资料应该明天就能到。” 钟原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冯域,不仅办事牢靠,想的也总是十分周全。 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另外,你去把运输这批茶叶的车辆物流信息也调一份出来。” 元盏旗下拥有自己的物流公司,所有产品的运输也都经由此,并且相关导航和定位系统也都十分完善。 冯域倒有些不解:“先生认为运输环节上可能出问题?” “同批次的产品,同时出现两种毫无关联的问题,不是太巧合了吗?”钟原分析着,“对我们元盏来说,产品原料不使用有毒农药是基本要求,那么这突如其来的异常惊人的农药残留,手段拙劣的是不是也太明显了些。” 冯域恍然大悟,会意地点点头。 钟原抬手看了下时间,九点刚过。 “这样,来源的事明天再说,你去通知辛总监,让她做好准备来应付明天的舆论攻势;还有,我要的资料明天中午之前给我。” 可是,事情的发展远比钟原想象的快得多。 第二天一早,关于元盏的负面新闻就把尧市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悉数占去,粗黑的字体像被关急了的野兽一般冲击着受众的神经:食品安全的话题本就是个极度敏感的话题,尤其出事的是一直以来信誉良好的元盏。 受影响的也远不止元盏旗下的直属产业,就连只是与元盏“边角行业”合作的朝晖建筑都受到了影响。 余知予推开沈未办公室半掩着的房门,见他正愁愠地听着电话;看到余知予进来,立刻舒展了眉心,抬眸递给她一个暖心的微笑,整张脸礼貌又淳静。 她一大早就听说了关于元盏那边的消息,也正在担心会对项目有影响,但是,她也不清楚此刻为什么来找沈未;还有,自己从公寓搬出去的事情,又该怎么开口跟他说呢? 放下电话,沈未暖融融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回来啦?”说着,转身去拿外套。 余知予简短的“嗯”了一声,“要出去?” “我去趟工地,有点事去处理一下,”沈未整了整衣领,低头把桌上的一堆名片和资料随手理了理,“找我有事吗?” “是项目出什么问题了吗?”余知予追问道。 “哦,有几个建材商稍微提了点要求,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沈未面露轻松地安慰着,说完又低下头,把桌上仍旧乱成一片的资料胡乱地摞在一起。 时间好像在这个节点上蓦地停止了好久。 “沈未,谢谢你——”半晌,余知予抿着嘴唇说。 沈未原本“忙碌”的双手瞬间停住。 谢谢?这谢意从何而来?难道只是单纯因为自己为了这个属于钟原的项目理所应当地用心对待吗? 他缓缓转头,把一箩筐的心里活动完美的掩饰在一个看上去充满疑惑的c坦然的笑容里:“谢什么呀?工作而已。” 这回答倒果真让余知予感到释然不已,她笑着点头,目送沈未离开办公室。 沈未几乎是逃着进了电梯:他不是怕见到余知予出现,而是只是害怕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仍旧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所有灵魂控制,而一旦提到元盏,尤其是提到钟原,那双眼中又总会不自觉地溢出星光,那是一片分明只能属于一个人的绚丽星空,既让他沦陷其中,又叫他心痛不已。 躲在电梯里,他开始嘲笑自己:明知她已经连续两晚没回公寓了,至于她去了哪里,自己早该明白;可是把事情看透是一回事,说服自己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对待男女关系的问题上,钟原不是圣人,他沈未自然也不是。 时钟悄悄指向五点,旰云拥叠,夕阳也安静了起来。 钟原一脸的心力交瘁,感觉一闭上眼,四周还是密密麻麻的闪光灯——刚刚结束的记者会,那群记者的唇枪舌剑和咄咄逼人,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冯域推门而入,脸上难掩欣喜:“先生,有发现了!” 钟原一听便来了兴趣,瞬间把满身疲累扔出了窗外:“说!” 冯域拿出一张表格:“我查过了,运输那两个批次货品的是同一辆车,开始经过的几个站点也都没有问题,但是——” 话音一顿,他把一份明显经过扩大的地图铺开在钟原面前:“在这里停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指着地图上一个叫“十里夼”的地方。 钟原不解,物流自然是以运输为主,在一处停留三两个小时并不稀奇:“货物中转耗时个把小时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真的只是货物中转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这辆车上当天的货除了这批茶叶之外,其余的在进入尧市之前就都已经落地了;而且,据我所知,这里并没有我们的站点。” “十里夼?”钟原重复着这个地方,从位置来看,离市区并不远:“去车队查一下!” “已经去查了。” 钟原点头,继而又抬脸问道:“对了,上午的董事会,林董事怎么那么积极?” 钟原记得当时采购部把那份产地追溯表投到屏幕上之后林长榭的反应:惊愕又难以置信,随后更是出人意料地把去本厂调查的事情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这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钟原;在钟原看来,这个林长榭,应该是最想看到自己“栽跟头”的人才对。 “哦,这个嘛,您可能不太了解,给那批茶叶入库的经手人林长梓,她是林董事的亲妹妹;作为清泉本厂的下一任厂长人选,是被寄予了厚望的。”冯域平静地解释道。 钟原这才恍然大悟:林长梓,就是自己在清泉本厂见到的那个女子,她是林长榭的妹妹,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朝窗边踱去:“那么现在,只能安心等了” 冯域也走上前,安慰着:“那小瓶毒品分量不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况且我们元盏有这么多年的信誉在,一定没事的。” 钟原会心一笑,伸手去拍冯域的肩膀,一脸的感激。 “哎,对了先生,”冯域抬手摸了摸钟原的领带,眼神像是在瞻仰:“您这领带,打得好别致呀!”他戏谑着,眉目中夹带着起哄。 钟原闻言不自觉地扶了扶领带结,抬眼时正见冯域一脸坏笑的盯着自己;他挥手就是一拳:“臭小子,这个看得到仔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醇的水 连日来,元盏针对农残事件已经作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诸如支持消费者无理由退换货等,力求把影响降到最低;但是这样的负面新闻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影响仍在持续扩大,接踵而来的便是愈演愈烈的各种抵制:专柜不断接到退货,分销商需求量锐减,甚至就连几家长期合作的“大户”也纷纷减少订单数量。 对此,钟原并不感到十分地意外:人之常情而已。 他选择放宽了心来对待眼前这些暂时的困难,暗自安慰着:即便换作他自己,遇到这样类似的“合作危机”,大抵也会持观望态度吧。 可事情偏偏就发生在了他这般“泰然处之”的路上。 中夜灯影阑珊的单身会所内,二楼的包间内气氛暧昧到逐渐渗出了诡异:一男一女。 钟原和冯域是撞开了门进去的。 光线昏黄的顶灯投射着斑驳怪异的光,将鲁奇惊恐的嘴脸映得猥琐又狰狞;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沙发里,辛呈半歪着身体,早已不省人事,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两粒,卷发杂乱地堆在脖颈间;茶几上零乱地散着些文件——在这样的气氛下,突兀得有些扎眼。 钟原一记勾拳,把惊惶无措的鲁奇瞬间送到了墙角,冯域紧接着三两步上前去将他抵住;鲁奇本能地奋力挣扎,自然又被冯域压住;直到终于动弹不得,才抬手揉着嘴角,不住地大口喘着粗气。 钟原俯下身,轻推着辛呈:“辛呈?醒醒——” 见她没有反应,他又回头四下扫视了一圈,茶几上一个近空的杯子引起了钟原的注意,他凑近鼻尖闻了闻,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一旁正在等待“指示”的冯域: “冯域,报警!” 杯底沉淀的白色粉末,钟原当然认得出,幸好,杯里的那液体不是酒。 钟原的车在初夏的凉风中朝郊外驶去。 停下来等红灯时,他探过身去把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后座睡着的辛呈身上,心里想着刚刚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辛呈打来的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求救,如果不是自己和冯域最近刚好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如果钟原不敢想象,倘若这些“如果”中的任何一个真的存在的话,辛呈的后果会是哪一种的不堪设想。 茶几上的那份文件也被他带了出来,钟原粗略地看过几眼,是辛呈做的,元盏与兆森的合作案草拟。 钟原顿时觉得有些愧疚:兆森与元盏的合作看来辛呈一直都在跟进,这次的元盏危机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想来辛呈也是怕失去这样一个客户,所以明知那个鲁奇人面兽心,还是要来冒险。 可是这些事,难道不是应该自己来做的吗? 相比之下,钟原那些自以为是的“静观其变”竟然突然间变得无比可笑。 直到了辛呈家,这种愧疚感仍旧没有完全从钟原脑中散去,他把辛呈放在床上躺好,管家阿秀也小跑着跟了上来。 “老爷和太太去旅行了,这几天都不在家。”阿秀说着端来一盆温水,小心地给辛呈擦着脸上的汗迹。 钟原拉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借着灯光,看着她均匀地呼吸,心里只觉得乱乱的。 床头桌上立着的照片引起了钟原的注意,照片中有三个人——钟原,迦同,和辛呈,三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像未熟透的柠檬,青涩中透着别样的清香。 这照片钟原记得,也是在辛呈出国之前那晚拍的;而且他还记得,这是自己唯一的一次与辛呈同时出现在一张照片中。 可是钟原的视线却落在了照片中辛呈的身上:她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正是自己在迦同电脑上见到过的那条。 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钟原蓦地回神,起身走出卧室,反手轻轻地关上门。 电话那头,是许菱。 很明显,刚刚冯域“报警”的电话,是直接打给了许菱。 “呈呈怎么样了?”许菱的语气十分急切。 “还在睡着。”钟原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的门,“你先过来再说吧,三叔他们出去了,你来照顾她一下,我还有事。” 许菱对辛呈的感情,钟原全都看在眼里。 如果说辛呈是公主,许菱却称不上王子,至多算得上是个骑士,一直默默的守候,只求同行同在,绝不过多奢望。 这样的淡然,就像许菱总是自己调侃的那样:他这个人,在辛呈的心里的位置只好比是宿舍里的那张折叠桌,用的时候才会记得起它的好;可若是在用不上的时候,就只能安静地缩在一角,甚至不会占去多一丁点儿的地方。 冯域载着许菱一路飞驰,其间,许菱仍旧愤愤不平地念叨着,好像刚才的那通拳脚相加根本不足以泄愤一般;冯域也回想着鲁奇被许菱打得鬼哭狼嚎大声惨叫的样子,苦笑着摇头。 直到亲眼看见辛呈安稳地睡着,许菱才长舒了一口气。 临走时,钟原又将许菱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真的确定当年辛呈是在我出事之后回来的?” 这问题让许菱感到非常不耐烦:“当然确定啦,那天我亲自去机场接的嘛,呈呈当时还嫌我迟到了,数落了我整一路”他一脸狐疑地看着钟原:“怎么了你?” 钟原没有说话,默默地拎起外套,转身离开。 他阴沉着脸,一路沉默,坐在一旁的冯域也不知他的悒闷从何而来,闷了一肚子刚刚鲁奇被打的“精彩”情景愣是半个字都没敢说出来,险些憋出毛病来。 把冯域送回了家,钟原独自回了公司。 他把那张藏在抽屉底的照片盯着足足看了有五分钟,上面的那团金属,轮廓居然莫名地清晰了些。 然后它又被原位放好,钟原则起身离开。 夜已经完全黑成了墨水色,整个尧市也都进入了梦乡,就连落到一半的车窗外不断飘进来的风也都是澈澈的凉意。 天亮应该还早吧,钟原这样想着,抬手准备看表时却发觉右手腕空空的;他这才想起刚刚送辛呈回家时因为手表链缠住了辛呈的卷发,被自己摘下来放在了桌边;谁知后来许菱又打了电话进来,居然忘记了把它带走。 漫无目的地缓缓开了一段路,竟朝着余知予的方向越来越近了。 直到在楼下停好车,钟原才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3点35分。 天亮的确还早。 钟原不想吵醒余知予,可是此刻又只想见她,想立刻c马上看到她。思忖片刻,他在走廊的长凳上坐定,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然而,钟原不知道的是,屋里的余知予同样没有睡。 下午,她去机场接了奚壬,二人边吃晚饭边聊了好久;余知予只是感到有些奇怪:看起来,奚壬对钟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太阳在几个小时后如约升起,暖熠熠的光芒衔着希望,似乎要把昨晚每个人心里的阴霾驱散一样。 余知予一开门便看到了坐在廊椅上睡着的钟原:他双手抱肩,头歪向一旁,鼻息微微翕动着发出均匀的鼾声。 怎么睡在了这里?余知予想着边上前轻轻摇醒钟原。 钟原猛地惊醒,见余知予正蹲在自己面前,仰着的脸上脂粉未施地透着一股温馨的归属感,上面却写满疑惑:“你怎么了?怎么不进去睡呢?” 钟原浴着她的体温,她的呼吸,还有如水的目光——他的知予,此刻正无比真实的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他起身,将余知予猛地拉起,一把扯进怀里。 余知予一时有些恍惚,暗自猜测着过去的几天他经历的事情;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胸膛腾腾地跃动着,这个拥抱这般分明这般用力,就像暴风雨过后那头受惊的海豹,得到失而复得的温暖一般。 隔天,元盏的会议室。 在沈未的努力周旋下,金展元项目并未受到来自元盏近期负面新闻的太多影响,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类似今天这样的阶段性“工作对接”也还是照例在每周四举行。 沈未详细地将工程进度及内容向钟原做着陈述,余知予偶尔插话做着补充,二人配合默契,言语往来也十分出色。 钟原几次看似无意地把目光朝余知予这边对着焦,直到收获一个甜甜的浅浅的笑容作为安抚。 虽然有意把个人感情与工作区分开来,奈何恋人之间浓浓的爱意又总会在不经意间从眉眼外侧溢出来,然后飘得哪哪儿都是。 一旁的冯域只是低头,笑而不语;沈未却始终一脸庄重地对这般眉目传情视而不见。 会议结束,钟原送沈未出门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钟原!” 清脆的音色似乎也昭示着灿烂的好心情,伴着节奏鲜明的脚步声,辛呈正满面春风地朝着表走来。 直到她停了步子站进了一丛人中,极具目的性的视线始终没从钟原脸上移开半寸:“给,你的手表。”伸得笔直的右手食指下方赫然摆动着一轮表盘,铮亮的银色表链,明晃晃地骄傲地伏在她指尖。 钟原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的确是自己的手表。 可看辛呈的神情,绝不只是送还手表那么简单。 “那天落在我家了!”辛呈补充道。说这话时,她的余光似无意的滑过一旁的余知予,又轻轻扬了扬下巴。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变得不可言喻般僵硬起来。 钟原只得把手表伸手接过,麻利地揣进裤兜,目光却有些莫名心虚地飘向了余知予这边;只对视了一秒,余知予便将目光迅速抽离,面无表情,双目洞然地立在那里。 一旁的冯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钟原空着的手腕,又转脸将视线在余知予和辛呈之间游移开来,两束目光忙碌得几乎要在光洁的地面上掠起几捧尘土来。 辛呈的脸上闪现一抹难以自抑的傲娇的笑意;沈未倒显得十分澹然,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面色平和。 瞥见余知予躲闪的目光,又见钟原一脸的欲言又止,沈未这才轻咳一声,将仿佛已经定格了的画面打破:“钟先生留步,我们先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阴的云 既然都是成年人,自然了解,一个男人通常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手表摘下来;辛呈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有了刚刚的神情和语气;可是这般空穴来风无中生有,却让钟原百口莫辩。 清泉镇的质检报告和元盏的物流信息几乎同时被交到了钟原手上,冯域在一旁帮忙做着分析,于是一整天,便都在这般忙碌中度过。 趁着午饭时,钟原试探性的发了条信息给余知予:在忙吗? “再说” 这是余知予的回复,光秃秃的两个字,连标点都没有,干硬得让钟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也让他感到更加忐忑。他慌乱地臆断着屏幕后那张脸说出这两个字时的表情,奈何终不得解。 尤其冯域说的,误会这类事情可大可小,解释不当就成了“越描越黑”,到时候可就连性质都变了。 惴惴的心情整整缠了他一下午,显然已经无心加班工作,天刚擦黑,钟原便出现在了余知予家里。 乌蓝的海面把透明的窗玻璃染成空净的靛青色,当中悬着从客厅映着的白亮的灯光,莹莹索索的一团亮,像团成球的棉花絮;厨房里传来“咕噜噜”汤汁煮沸的声音,诱人的饭香味夹着热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钟原斜倚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正挂着围裙搅动着汤羹的余知予,二人都没有说话。 余知予轻轻掀了掀眼角,复又垂下,语气平浅地问了句:“怎么?有话对我说?” 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手上的“活计”也一刻没停,一时间叫人无法猜测她的内心。 钟原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才像鼓足勇气般的站直了身体:“那个,今天的事我是说我的手表那个” 他脑海中不断联想到下午冯域给他列举的那些听上去就觉得纠结的“例子”,心里的忐忑不免又深了几度;才说了两句,就磕磕绊绊起来,紧张到连准备了一整路的“中心思想”都没了。 余知予抿嘴轻笑,没做回应。 这反应落在钟原眼中,顺理成章地被解读成了不屑和不相信;他更加焦急起来,步子也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他把身体微躬向前,几乎贴到了余知予身上:“我是想说,那晚我只是送辛呈回了家,其他的什么都没干,方块儿来了我就走了,你千万别乱想” 余知予这才放下手里的汤勺,转脸笑岑岑地看着钟原,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般深不可测的笑脸让钟原的不安感像坐上了喷气式飞机似的急速上升,他一顿:“不信那可以问冯域,那晚我们一起离开的!”说着掏出手机,果真准备打给冯域,来给他作证一样。 “好啦好啦,我不逗你啦!我当然知道你和辛呈什么都没发生啦!”余知予抓过手机放在一旁,“瞎解释!”说完便转过身,继续“烹饪”去了。 钟原的手仍然擎在身前,保持着刚刚要打电话的姿势,一时间竟无法对余知予刚刚的话做出判断:至少依着自己的分析和理解,这事儿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 他上前一步,干脆把自己整个人都摆在了余知予面前,目光也尖锐到似乎准备一寸寸地看进她心里去。 余知予先是一愣,然后会意地笑着点头,一如既往的温婉沉静,倒丝毫没有生气抑或揶揄的意思。 钟原倏地笑开了,双手抓住余知予的肩膀,把她的一张小脸凑到面前,一脸怪笑地扬眉问道:“怎么?对我就这么放心?” “少来了你!”余知予有些嫌弃地一把把他推开,又伸出手指弹了弹钟原颈前饱满规整的领带结:“我只是比较自信——我亲手打的领带还是有把握认得出的。”说完才抬起眼,目光得意地回应着钟原宠溺深情的眼涡。 钟原愣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余知予给自己打的领带,是复杂又少见的手法,因为确实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夸过了呢! 钟原将她举起转了几个圈之后放在了沙发里,俯下身子把脸凑近,柔声说道:“小坏蛋,故意的是吧?”他的食指托着余知予的脸颊,作势要吻下去一般:“看来是料准了我会来,连晚餐都做好了,是不是?” 余知予甜笑着露出两排珍珠似的牙粒,挣扎着想坐起来,又被钟原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嗯,不错够聪明,又贤惠,”钟原啧啧地点着头:“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拉长了语气,侧目看向余知予。 余知予的一脸茫然让钟原又多了几分慠满,他伸手轻点着她的鼻尖:“卓文君。” 这个名字一出口,余知予“噗”地笑出了声——不想他居然做出了这样的比喻:“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钟原却并不恼,他正脸端坐:“至少,我与那司马前辈有一桩相同之处!” 见他一脸严肃,余知予也止了笑意,眉宇间写满疑问。 “不令负丹青感白头也——”钟原浅笑着说完,便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世间哪有没缘由的信任。猜疑和不信任,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能够走进对方心里罢了。 此时尧市的另一边,凉风习习的桥边。 沈未和奚壬在蜿蜒的石子路上缓缓踱着步子。 “这里似乎比八年前美多了,难怪你死活都要回来;而且——”奚壬冷冷地看着沈未,“就算是惨败,也还死撑着不肯走!” 沈未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讽刺和嘲笑——试想,有谁会单单因为一场美景而不远千里把自己再次掷回到噩梦里来。 他眼底升起蔑视,沉闷地转了脸:“如果你只是来取笑我的,那么好,你得偿所愿!” “我可没那闲工夫!你是死是活,或者跟哪个女人在一起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吧?”奚壬更是一脸不屑,“我只是不明白,你何苦为了当初的一个无心之过,搭上你自己的人生呢?过去的就算了,那么以后呢?你的将来呢?” 沈未颇为无奈地冷笑着,唇间自言自语般地重复着:“我的人生?以后,将来?” “你是根本不在乎你的将来,还是在你心里,她余知予就是你的将来?”奚壬的话步步紧逼,“你亲手把她送回到钟原身边还不够,难道还要看着她结婚生子? “还有,万一那事儿被她知道了,估计她连杀了你的心都有了,你居然还在做这种可笑的奢望?沈未,你别太天真了行吗?” 这些话,奚壬的确已经不是头一次对他说了。 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估计是世上最复杂的一种男女关系了:对对方了解颇深,可又不是恋人或夫妻;二者之间,深可交心,浅可反目,最淡又最浓,最近又最远。 沈未显然对这样的话有些抗拒般的反感:“你能不能别这么片面,在你眼里,所有的事情,都要被想得这么极端吗!” “我极端?沈未,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奚壬反问着,继而又放软了语调,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情绪:“我只是怕你后悔而已” 沈未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与她争执下去,只是缓缓挪开了视线,空空然地望着远处天空中,那里正疏疏显露出几点星光。 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空地上也三三两两地坐着饭后纳凉的人;湖面上,水波起伏着揉搓着灯光,像是在谱着悠扬的曲子。 通常在这样余知予不在的时候,沈未总有些心里的话会对奚壬说出口。 “你说——”他抬手拈着路旁一株小树上刚露出的嫩芽儿,那顶端正举着几片新叶,看上去绒绒嫩嫩的,“如果看到几个月后凋零枯萎的样子,它会不会后悔现在这样肆无忌惮c不顾一切生长的样子?你看,往年落了叶子的位置上,现在已经又重新开始着别人的故事了” 奚壬凌长的眸心轻颤了下,却忽然抬手,用力把那撮嫩绿的小叶芽儿扯了下来,扔在地上:“既然如此,倒不如早早了结了它,省得日后伤感!” 因为害怕面对那些残忍的结果,所以干脆,直接拒绝开始。 沈未木然地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没错,这的确就是奚壬,狠辣决绝。 次日一早,钟原的车还没开到公司,许菱就打来了电话:“钟原,鲁奇说——他想见你。” 鲁奇? 这几天元盏的事情加上辛呈和余知予,一件接着一件,钟原险些忘了这个人,听冯域说过,鲁奇当晚被许菱带回了局里。 “见我?”他不解,这个时候,鲁奇怎么会突然间想见自己。 “嗯。” 电话那头许菱回答的语气中稍稍带了些钝气,和一点不易被察觉的欲言又止。 钟原心理猜了个大概:“你是把人家咋了?”他只想起后来冯域跟自己“情景再现”的那个场面,“不是我说你,那种人,教训教训就得了,好歹你也是国家公职人员,以权谋私可使不得!” 许菱这次意外地没接他的话,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先过来吧,咱们见面说。” 钟原不明所以,只得调头,把车朝尧市公安局的方向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明的霜 从局里回来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钟原始终一言不发,感觉胸口仿佛被压上了几千斤重的石头——那种被愚弄了的愤怒,几乎快要压制不住了。 “钟原,这是我根据林董事传回来的检测报告,以及近几天市场应急分理部的调查结果做的总结报告。”辛呈赫然出现在钟原的办公室,脚步轻盈流利。 她把文件夹摊开摆在钟原面前:“数据是最有说服力的,眼下我们有了这份报告,元盏一定会没事的!”辛呈边说着,边将双手插入裤兜中,一脸自信地转脸看着钟原,似乎在等待着工作被肯定的夸奖。 她是从阿秀的口中得知那晚是钟原把自己“抱”回卧室的,加上昨天她放在众人面前的那块手表,还有此刻钟原脸上不明缘由的阴翳,辛呈只觉得心里正美滋滋地冒着甜泡泡。 钟原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又抬起脸,目光中却较之前又多了几分不屑:“听上去,你对元盏十分在意?至于此次元盏的危机能否圆满解决,你也很关心?” 辛呈明显被钟原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问得有些懵,脸上自信的表情瞬间变成一个狐疑的眼神:“怎么?不应该吗?” 钟原盯着辛呈看了足有半分钟,直勾勾的两束目光,凛然地聚焦到辛呈眼底,脸上满是捉摸不透的犀利和慧黠。 他起身亲自去关上门,才掏出手机,右手指腹轻触了几下屏幕,随即又把外放的音量慢慢调大,然后把手机掉了个方向,直楞楞地捏在指间。 一段并不十分完整却异常清晰的录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听着听着,辛呈的双手竟不自觉地移到腰间并握成了拳。 手机里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一字一句地,吵醒了辛呈心里那段不可告人,不请自来。 这段录音产生的时间,是元盏的仓库被检出农药残留的第二天;地点是兆森贸易,鲁奇的办公室。 辛呈的突然造访,倒是让鲁奇惊讶不已;只是这个鲁奇纵然粗鄙却一贯多疑,眉目间也都是夹着猜忌和阴险:“辛小姐大驾,鲁某真是倍感荣幸;只是,不知道您——所为何事啊?” 他对辛呈颇为注目,也自己美其名曰“欣赏”,好像丝毫不怕他那淫放的目光会亵渎了这两个字般的沾沾自满。 无奈辛呈此次也是兵行险着,不得不对他的轻佻选择视而不见;她双手环胸,言语生冷:“鲁老板做事留了点脚印,总得有人帮忙擦一擦吧。”她的目光斜着飘进鲁奇眼中,像把冒着寒光的利剑。 鲁奇怔悚而立,如同站在悬崖边的人被猛地推了一把又拉回来,身体虽然没掉下去,心却已经坠到了崖底;他语气开始不由地战兢起来:“你你说什么?” “十里夼。元盏的物流车,是你动的手脚吧?”辛呈本就对这个结论胸有成竹,再加上刚刚鲁奇的反应,更加有了底气:“你不必否认了,你们的那些东西——我认识!” 说话间,辛呈抬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拉开了有五六公分的距离,在鲁奇眼前晃了晃。 辛呈指的是那个从元盏仓库里找到的装着毒品的瓶子,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瓶子,当然也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你想怎么样?”鲁奇直接放弃抵赖,索性往开了谈。 “我刚刚说过了,鲁老板应该需要一个人来帮个小忙,”辛呈转身,“这一点,我倒是很乐意的” 鲁奇一时难抑的心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奈何全身与生俱来的“多疑”的细胞此刻正全副武装着他那颗刚坠到崖底的心:“哦?但是我记得我认识的辛呈,可不是个热心的人,尤其对像我这种,根本毫无用处的人”他撇撇嘴,一脸自嘲。 “我知道,鲁老板的手段无非是因为元盏拒绝合作而心存芥蒂,只想小作报复,可是又一个不小心捅了娄子;我想,鲁老板总不至于把自己甚至整个兆森贸易都搭进去吧,”辛呈看出了他的心思,“鲁老板既然是个生意人,那我们做个交易吧,如何?” 作为商人,“交易”这个词自然是最踏实的。除了带来的利润,这个词背后是双方平等的关系,就像两把互相钳制的锁,只要双方都不松开,就是安全的。 鲁奇虽不是做生意的料,可是也听得出这其中的利好:“说说看。” “不瞒你说,我希望我的努力被元盏看到,尤其现在——”辛呈眼中有微光闪动。 鲁奇边听边点头。 “事成之后,我不仅保证把这件事压下来,甚至就连鲁老板心心念念的与元盏的合作也没有问题。”辛呈把自己的计划说与鲁奇后,又加了一条十分诱人的条件。 正是这个条件,让鲁奇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好!明晚八点,宁阳路单身会所,我就陪辛小姐演上一场!” 这“计划”辛呈觉得天衣无缝,谁知那鲁奇竟起了歹念,还在她的饮料中动了手脚。 录音播到一半,辛呈突然伸手夺过手机,慌乱地把录音关掉;然后转脸,无措地望着钟原:“钟原,我你听我解释” 钟原脸上凌厉不减,冷眼看着面前战栗不已的辛呈,心底无声的怒气正肆意地弥漫全身:“好,你解释给我听听看,这就是你对元盏所谓的关心和在意?”他低吼着,讽刺的语气里都是失望和愤怒:“怎么,你们是当我傻吗?” 辛呈就算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自己和鲁奇的对话居然被偷偷录了音。 她抿着嘴唇,紧张到双手也越攥越紧,脑海中刚刚出现的那些“否认”的想法也被瞬间打消——面前的人是钟原,即便那段录音中没有指名道姓,但单凭音色来分辨一个人,对钟原来说,实在太容易了。 见她语塞,钟原的怒气也稍稍减了些——比起元盏,他还是更加关心辛呈多一些:“那个鲁奇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清楚,就算提前讲好了一切,你有把握他不会伤害你吗?” 钟原原本是想说,那晚辛呈喝下的饮料中明显是被放了违禁品的,而且凭他的经验,是没错。 “我这么做,不都是因为你吗?”辛呈猛地开口,强行打断钟原的话;那语气像突然喷发的火山,把身体里被积压的所有情绪分子瞬间爆发: “如果不是余知予突然出现,我根本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让你注意到我!”辛呈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她眼中蓄满委屈的泪水,语气里也都是愤恨和无助。 钟原摇头,只觉得她的想法偏激到完全不可理喻。 辛呈的愤怒已经达到顶峰,她将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变得尖锐又笃定起来:“我没想到她会回来。没错,她本不该回来的!” 这下,钟原脸上紧蹙着的眉心倏地张开,五官也僵成了一幅素描的画像——眼前的辛呈,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还是打从一开始,你就根本没打算让她回来!”钟原别过脸不再看她,恨恨地从齿间挤出一句话。 辛呈蓦地回神,目光有些迷离;刚刚被满身怒火灼红的脸霎时变成了冷硬的惨白色。 “当年,知予失踪那天,你在吧?”钟原沉沉地说道。 辛呈脑中一片空白,心脏跳动的频率也早已混乱不堪;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钟原的问题,只得愣愣地站在那里,全身都轻轻地颤抖着。 钟原转身,从抽屉底部抽出那张照片放在辛呈面前的桌面上:“你根本不是在我出事之后回来的,否则,你的东西不会出现在爆炸现场,”他伸手指着照片中那团金属:“迦同的私人订制款项链,除了这条,全世界再也没有第二条,没错吧?” 他的目光炽热如炬,毫不留情地曝晒着她的心,像冬日里晴天的太阳,不仅不能直视,即使闭上眼睛,眼球也还是会被耀得隐隐作痛。 辛呈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照片,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面如死灰般沉寂与绝望。 早在得知余知予回来的当天,她就想过向钟原坦白,可是后来那句“你试试看把一切对钟原和盘托出看他会不会原谅你”又让她顿时失去了面对这个局面的勇气;她当然知道纸包不住火,可是真到真相大白的这一刻,她还是感到这样的凄冷无助——在自己最爱的男人面前,真真切切地变成一个阴险狠毒的女人。 钟原俯下身子,双手撑住椅子两侧的扶手,铁青着脸质问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时候的知予甚至根本不认识你,你怎么会狠心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你这样做,对知予的伤害有多大你想过吗?” 没等钟原说完,辛呈蓦地抬手,把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了钟原的左脸。 “啪”地一声,清脆利落。 “知予知予,我最讨厌在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你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正眼看我一下都不肯——”辛呈哭喊着,满腔的不甘,甚至瞪圆了双眼毫不避忌钟原锋利的目光:“我真后悔当时一时心软,我恨不得她去死!去死!” 泪水夺眶而出,未在她脸上做丝毫停顿,径直流入光滑的颈内。 钟原的半边脸颊霎时变得绯红,额间的青筋也绷得嶙峋起来;他怒目圆睁,忿忿地低声吼道:“好,很好!” “咚咚”两声很轻的敲门声传来,顿了顿,又是同样轻柔的两声。 钟原缓缓站直身体,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和已经乱作一团的思绪,还不忘把桌上的照片翻扣过去:“进来。” 辛呈也顺势将身体微转,椅背朝向门口的方向,低头间慌忙用手拭去两颊凌乱的泪痕,转成低声的抽噎。 冯域推门进来:“先生,辛老来了,在小贵宾室等您。” 辛呈恍惚间听到父亲的名字,心底不由地像犯了错误的学生被请来了家长般的惶愕;她猛地转身,一脸未加掩饰的泪颜便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冯域面前。 冯域一惊,转眼看向钟原时又看到了他左半边些许肿起来的赤红,一时不清楚这房间里的二人刚刚发生了什么,只得木然地立在那里,嘴唇微张着却没说话,一脸的不知所措。 “知道了,这就去。”钟原吩咐着。 冯域像得了特赦般地快步走出门口,转身轻轻关上门;辛呈还没来得及问清父亲的来意,又生怕再遇着钟原逼人的眼神,只好又低下头来。她的脸颊被泪水浸得透润,睫毛上也仍挂着泪珠。 事已至此,钟原也没有再继续逼问她的意思。他把手下压着的那张照片拾起来递到辛呈手中:“我认为,我可能需要点时间来重新认识你,再重新地,好好地认识一下你。” 丢下这句话,钟原随即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见钟原出来,冯域迎上前,伸手指了指那赤色正浓的左半边脸颊:“先生,那个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去帮您准备条冷毛巾?” 钟原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朝冯域翻了个白眼:“不用!” 说完,抬脚朝了小贵宾室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晴的天 走出元盏大门的时候,辛呈的脸上多了副墨镜。金色溜边的硕大的镜片,把那双红肿着的,被空洞塞满的眼球遮得严严实实;还有那颗同样空洞洞c乱糟糟的心,也被胡乱地塞好。 元盏大楼此刻被她臆想成了个满是回音壁的牢笼,周围都是奚落和嘲讽;她只求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她原以为自己的情绪被掩饰得很好,却不想竟在见到许菱的一瞬间悉数迸发,泪水也像冲垮堤坝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她头一次发现,世上竟还有这样一个肩膀,这样宽阔,这样暖。 原来,早上鲁奇和钟原“坦白”的时候,许菱也在。 事实上,从鲁奇被带回局里之后,刚刚过去的两天两夜,对他来说,本就已经是难以言喻的辗转与煎熬了: 单身会所里杯底的沉淀证实是,属于国家违禁品;警方顺藤摸瓜,在鲁奇家中搜出了为数不少的几种毒品,其中还包括几个精致的小瓶,和在元盏仓库里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个鲁奇,不仅自大又无脑,还完美地避开了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人几乎所有的优点,就连从亡父手中继承而来的兆森也被他经营得一塌糊涂;这样的一个人,能做出“投毒”之类下三滥的事情来陷害元盏,的确不足为奇。 可是许菱万万没有想到,辛呈竟也会和这事扯上关系。 许菱低头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已经哭成个泪人儿的辛呈,自然明白这些眼泪肆虐的背后大概的经过:看来元盏在钟原心里的位置,的确毋庸置疑,而辛呈恰恰做出了伤害元盏的事情,这简直是在玩火。 钟原来到小贵宾室的时候,脸上多了些不易被察觉的忐忑。 若是在以前,辛老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可是他听说,辛老前些日子,去“旅行”了。 钟原有种强烈的预感——三叔此来,定也是带了些“故事”来的。 元盏的小贵宾室是专门用来接待亲近友人的地方,辛老自然也就是这里的常客。从之前经常来陪钟泉聊天叙旧,到现在,不时地来找钟原下下棋谈谈心。 雕花镂空的窗页迎着朝阳,把春日里暖融融的阳光剪成一片片形状各异的光片,恬静地落进屋内;红木油亮的沙发桌椅稳重又浑健,袅袅茶香伴着热气在桌面上空徘徊——置身其中,感觉仿佛连时间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辛老一身颇为正式的休闲装,正负手立在墙边,仔细端详着墙面上的几幅意境深远的国画;头发花白却整齐挺拔,脸上罡正的涵韵丝毫不减,朗健的身型中更是散发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刚毅与坚韧。 “三叔!”钟原推门而入。 他的余光扫过桌上的棋盘盒,纹丝未动——这也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定是自己先前登门拜访时的那一“试探”,让他老人家觉得不得不告诉自己些什么了。 辛老点头,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 钟原恭敬地将辛老让到茶桌前坐定,又极娴熟地将一小杯清澈的茶饮呈上,其间,双眼中虔诚的目光一直闪烁着。 辛老的视线也一直放在钟原身上,却在钟原抬头看向自己的一瞬间蓦地转了方向;老人家避眸一笑,若有所思地抬手将杯中浅浅的一口清茶一饮而入,略品了品,才又看向钟原,开口问道: “钟原,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元盏’吗?” 钟原一愣:自己好像只记得父亲说过,“元”与“原”同音;可现在听辛老这一问,又不由得犯起了嘀咕——怎么,并非因此吗? “因为一个人”辛老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缓缓说道。 沈先元。 钟原从辛老口中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却与最初看到“先元”二字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沈先元?先元。 元盏? 一时间,好像这就是答案,但他只觉得恍然,不十分确定。 “大哥的父亲——哦,也就是你祖父,”辛老斟着茶说道,“应该算得上是最早一批将外省的茶苗带回来的人了”辛老的目光里仿佛又多添了份感慨。 小贵宾室里寂静异常,冉冉茶香搀扶着辛老浑厚又沧桑的嗓音在空气中回荡,将那段久远得听上去有些像是传奇的往事娓娓道来:那是一段关于祖父与那家人的故事。 “一来二去,钟家与沈家也就熟识了,那时候,清泉茶厂还只是个小作坊。”辛老脸上浮现一点淡淡的轻松;他摩挲着手中温烫小巧的茶盏,“后来,大哥之所以去找沈先元,也是为着这一份先一辈的情谊,二人话语十分投机,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熟稔亲切;可是后来,没料想” 辛老的话突然哽住了一下。 钟原正听得入神,急忙开口问:“怎么了?” “那沈先元是极有想法的一个人,才华出众,尤其对屋宅建筑颇有研究,在他们镇上,也是小有名气;谁曾想,那天偏偏出了意外”辛老的视线兀自移到窗外,仿佛正从瓦蓝的天空中抓取着记忆的碎片,努力拼凑着当时的画面,“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和那依山而建的竹屋‘哗’地倒掉下山去,我们一行五人,根本谁都来不及反应;二哥伸手去拉也没能拉回他,若不是大哥反应快,估计连你二叔都要被搭进去了” 浓浓的伤感蔓延开来,辛老的讲述略微沉了一会儿。他的眉间融进一抹厚厚的懊疚,渐渐沄漫开来,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凝重,仿佛那是场噩梦,轻易触碰就会被它反噬着的噩梦。 “先元当时的身份,若放在现在,绝对称得上是个顶有名的建筑师了,可是那次意外的倒塌事故,也的的确确是由于他的失误造成的,并且,他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辛老的目光重新转到钟原脸上,“正因为如此,我们几个人私下里商议好,绝不把事故原因说出来;而对于老沈的死,对外只说是个意外,从不提及事发经过;也正如你二叔说的:不能毁了一个父亲在孩子心中完美的样子这是我们挟心起誓,许下的诺言。” “那后来呢?”钟原无法凭空想象当时的情景,只得敏锐地跳过了那段辛老不愿提及的经过,接着问道。 辛老轻呷一口茶:“老沈出事前一天,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借着酒劲,他把自己的那个‘远大理想’全说了出来,说是将来要建个枢纽,把全中国的好茶都聚集到一起,让中国的茶文化走向全世界!” 他笑岑岑地讲述着这一段,满脸自豪与欣慰,好像连额间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也就是那天,大哥和他约定好,以后一定一起把这个理想变为现实;并且还给这个理想取好了名字,叫‘元展’,哦,是‘发展’的‘展’。” 说完,又紧接着补充道:“对,现在你手里正在做着的这个‘金展元’项目,构想原型就是来自这里。” 钟原忽然间懂了父亲一直挂在心上的“金展元”,他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出沈未的脸,那脸庞清逸洒脱,骄傲又倔强,现在,就连他眉间的那份坚定也瞬间有了原因般。 所以,薛老师说得没错——自己和沈未,的确该是“很好的朋友”的。 见钟原一脸沉思,辛老又轻叹一口气:“后来之所以为公司取名叫‘元盏’,大哥说过,因为它就是一个杯子,一个属于先元的杯子” “听说沈家后来搬走了,又是为什么呢?”钟原又记起那幢空寥的小楼。 “悠悠众口啊!”辛老感慨道:“对于那次意外,外界都在传,说是老沈交友不慎,害自己丢了性命;老沈的妻子倒是通情达理,可是奈何市井流言浑乱不堪,你越是想隐瞒,事情就被传得越离谱,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难的不是让大家相信,而是让大家住口;你永远无法想象,那极柔软的两片嘴唇上下一碰,会成了多么厉害的伤人武器。” 钟原眉心一蹙——的确,像那样一个小村子,茶余饭后,确实是需要些“新闻旧谈”来迎讪的。 阳光雕成的光片渐渐缩到了墙根,屋里的茶香也减了不少。 辛老起身,如释重负的眼中开始有种慈祥期冀的光闪烁:“事到如今,既然老沈的儿子找到了你,一起继续这个项目,我当然希望大哥二哥不会怪我把这事告诉了你;”他抬手拍着钟原的肩头:“你们都长大了,后面的路,要继续好好走下去。” 说完,他又从怀中抽出一个小信封,递到钟原面前:“这个——是大哥给你留下的;既然你独自去过晏南了,那么我觉得,现在是给你最好的时机。” 边说着,边把那信封又朝钟原手上又伸了伸。 钟原疑惑地接过捏在手里,直到恭敬地把辛老送出了小贵宾室,才将那信封小心地拆开。 里面的几页小纸,却如同一颗响雷,在他耳边猛地炸响,并且,毫不留情地响了很久。 他在小贵宾室又独自待了足有半个小时,直到冯域来喊他吃午饭,方才楞楞地回神。 他的目光迷茫又惝恍,三魂已然失了两魂半,半晌才对着冯域面前的空气吐出一句话来:“你去,叫hr主管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此时的钟原,早被这连番的“回忆轰炸”搅得昏了头,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细想薛老师口中“赎罪”二字当作何解;而事实上,辛老此次南下,也只是跟章伯谈了许久,根本没来有见到薛老师,自然也就对薛老师的“心事”不得而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橙的酒 闹得满城风雨的“元盏危机”成功化解,不仅丁点未受影响,元盏之前的应对措施更是赚足了大众的好感。 与之相反的,确是兆森的倒踣:鲁奇因投毒罪和吸食c持有毒品罪被正式逮捕,兆森也在半个月后宣布破产,一时间,这件事又成了大半个尧市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 没有人愿意再提起八年前那段不堪中透着恐怖的往事,包括钟原;他的想法冥冥中与余知予不谋而合——在他看来,如今她能够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就是上苍最大的恩赐,反倒真的不必为着那些已经无关因果的“过去”硬要辩出个黑白来;至于辛呈,就由她去吧。 说起辛呈,自从那次与钟原的激烈争执之后,她整个人看上去也似乎淡然了许多;少了些平日了的乖戾和跋扈,反倒也日渐温婉和善了起来。 看来那记落在钟原脸上透彻响亮的巴掌,也着实把她自己打醒了。 —————————————————————————————————————————————— 日子在平淡中过到了火热的八月。 这个季节,应该也是尧市最美的季节。 可是这个八月,尧市却好像施了什么魔法,被滂沱的大雨断断续续地浇了整整一个多星期,仿佛开了水闸之后忘了关似的;连日来的高温也被雨水逼成了桑拿浴,整个城市上空都洇着水汽,空气也潮湿得几乎挤得出水来。 从工地返回市区时,早上刚刚放晴的天空中这会儿又零星地飘起了小雨。 原本市区通往工地的路上有几处受内涝影响仍旧无法通行,钟原一行人只得绕行到周边近郊区的公路;这里的路面虽不甚宽阔,却妙在车辆不多,因此反倒少了些拥堵。 冯域手扶着方向盘,不时开口吐槽一下这令人糟心的天气和城市排水系统的漏洞。 坐在副驾驶的钟原却对他的唠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正不紧不慢地开着的,沈未的车尾。 里面同样坐着两个人:沈未和余知予。 渐渐的,冯域就看出了其中端倪,他斜着眼睛笑笑:“先生,不如我开快点追上去,然后我跟余小姐换下车,怎么样?” 钟原闻言轻轻换了下坐姿,“好好开你的车,哪来那么多想法!” 嘴上虽是这么说,可视线却仍旧纹丝未移地黏在那里,好像即使是隔了两层车窗和细密的雨帘,也仍旧能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一样。 冯域耸耸肩,无奈地笑笑,不再说话。 现在的情况不同于以往,此行是以元盏和朝晖各位独立单位的“公务事”——视察工地,所以于情于理,余知予都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车上。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坐在别的男人车里,心里还是觉得堵得慌;这感觉,并不比上次知道余知予住在沈未给她准备的房子里好多少。 作为安慰,钟原心里不住的为自己的小心眼“开脱”: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而已。 他开始在脑海中“复习”着那一份甜蜜:刚刚在工地上,余知予详尽又专业地讲解着设计细节与问题,与钟原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汇,又好像有一种甜腻的温馨感游走于全身,直到汇成眼角一抹娇羞的笑意。 一辆满载原木的货车风驰电掣般“嗖”地一声从车的左侧超了过去,溅起的泥点把前挡风玻璃也喷得花花嗒嗒。 冯域被吓了一跳,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嘴张得像被塞了个灯泡进去一般:“我靠,这哥们儿,您这是打算起飞哇——”边说着便抬手调了下雨刷,一边无奈地摇着头。 大概是因为路上的车本就少,加上“超速”这种运输货车的通病,那车跑得飞快,几秒钟时间便又同样超过了沈未的车。 而事故的发生,也就往往只是在几秒钟之内。 那辆货车快到离谱的车速,浸着雨水湿滑的沥青路面,一个并不急却突然出现的弯道,和必须在一瞬间里作出反应的所有人。 只见那货车的车尾猛地一斜,竖在右侧的挡条突然断裂,粗壮的原木便离了车体,放肆地朝后方滚落下来,随即便传来原木沉闷的滚动声和清脆尖利的撞击声。 沈未的车猛地向右一横,戛然地停在道边。 冯域也紧接着本能地停了车。 钟原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正见余知予颤巍巍地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她脸色煞白,显然是被刚刚的一幕吓坏了,浑身也剧烈地发着抖,连站都站不稳,口中喃喃道:“沈未沈未他” 钟原将她的身体接过来,一把揽入怀中,扭头朝车内看去。 一根掉落的原木,一头扎进驾驶室里,把整个不大的驾驶室几乎填满;沈未完全被卡在里面,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正大口喘着粗气;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冯域,过来帮忙!”钟原大喊着。 冯域这才回神,快步跑近。 钟原将余知予安置在路边,自己则开始试图把沈未从车里拉出来——那根圆木直径足有半米,加上整根两米多的长度,这样的重量下,如果沈未被压得太久,说不定会没命的。 尝试拉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沈未的左侧身体却已经被鲜血浸透,脸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他的目光开始游离,连呼吸声都弱了不少。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钟原伸手去压住沈未的伤口,两眼坚定地望着已经开始陷入昏迷的沈未,大声喊着鼓励道。 细密的雨丝仍旧忘我地织着,满目的混沌,无边无际。 冯域已经打了救援电话,救援车赶来需要时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沈未从车里弄出来:他的伤口流血不止,实在经不起片刻耽搁。 可是驾驶室已经严重变形,车门根本无法打开,从副驾驶那边强拉又行不通,巨大的原木,如何动得了? 钟原焦灼的目光寻觅间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自己的车,突然间有了办法。 他回头看了一眼压在车上的原木,拍了拍沈未的肩膀:“我有办法了,你再坚持一下!”说完,转身朝自己的车跑去。 发动汽车,调整好方向和位置,钟原猛地加速,直戳戳地朝那根原木耷拉在地上的一端撞去。 倒车,再加速。 巨大的撞击声夹杂着车轮接触地面碜厉的摩擦声回旋在潮湿阴霾的上空,随后,便是原木沉闷的落地声——那原木一头浸着血色,滚出了老远才停下。 沈未被救出车外时已经完全昏迷了,浅色的衬衣也被鲜血浸得殷红一片;那血迹被雨水稍加稀释,甜腥气瞬间扑面而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沉沉地阖着双眼。 这样的画面,余知予只看了一眼就彻底失了方寸,刚刚一瞬间的经过一帧一帧胡乱地在她脑海中窜走:沈未将方向盘猛地朝右边一抡,车停之后,又镇定地打开中控锁让她下了车。 人在突然遇到危险的一瞬间作出的反应往往出自于本能,这时潜意识中要保护的人若不是自己,便是在心里被看得比自己都要重要的人。 钟原也看出了这一点,而余知予自然也十分清楚。 “他是为了救我为了我”余知予颤抖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她忍不住伸手触了触沈未无力地垂在身侧的手,哽咽着继而大哭起来。 钟原把她紧紧地裹在怀里,看着一旁的医生和护士把沈未的伤口包扎好,麻利地抬上救护车。 “冯域,你留下处理一下。”钟原扭头交代着冯域,之后搀扶着余知予一同上了救护车。 所幸,沈未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 二人匆忙回家换了身衣服,余知予说还是放心不下沈未,钟原也没拦着她。 把余知予送到医院,钟原自己一个人回了公司。 他坐在桌前,手里随意地翻动着一份文件,视线干楞楞地扫过几页纸,却根本没有半个字被他看进心里去。 听到敲门声,才恍惚地收了思绪:“进来。” 来的是冯域,刚刚从现场回来,身上都被雨水淋湿,额前的头发也被粘成了一缕缕。 “先生,您的车已经送去修了,损坏得有些严重,恐怕得个几天。”冯域说。 钟原点头,心思却根本还没有完全回到这里来。 顿了顿,突然发觉冯域还站在原地,才又抬起头:“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见他一脸欲言又止:“怎么?还有事?” 冯域好像心底藏了些话,支吾了半天才开了口:“先生,余小姐对那个沈未,似乎”他轻轻抬了下眼角,像是在试探钟原的反应。 钟原合上面前的文件夹,正正地看向他,眼神示意他继续。 “刚刚您也看到了,沈未受伤,余小姐非常紧张,那种担心,看上去远不止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吧;而且之前,就连余小姐住的地方都是那个沈未操办的,所以,您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些吗?”冯域把心里的想法一口气全倒了出来,说完怯怯地看着钟原,像是在等待着来自钟原的回应。 钟原勾嘴一笑。 显然是被冯域说中了心事,他却佯装得十分坦然;双手一摊,一脸的无所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之间有着多年相伴的情谊在呢,”他抬眼,“就好像我和你之间这样,相处多年,不是和他们两个人之间一样的感情吗?” “当然不一样!”冯域一脸严肃地脱口而出,“在我心里,是一直把先生您当做大哥一样的,可是余小姐她对”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语和僭越,蓦地低下头,没再说下去。 钟原一脸夹着复杂的诧异。 虽然他心里也早就把这个冯域当成弟弟,可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冯域心里竟也是这样认为的。 “对不起先生,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您不要误会,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冯域面露窘色,双手也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 钟原这才意识到冯域大概是被刚刚自己脸上的表情吓到了,忙开口解释:“不不不,你别乱想,我没有怪你” 场面一时有些僵冷,像被冻住的油膏,稠得拖都拖不动——一边是冯域的不知所措,一边是钟原的不知所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突然被打开的房门打破一室的尴尬气氛,钟迦同出现在了门口。 她满头大汗,小脸蛋红扑扑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便知来的路上“飞奔”得多么风风火火。 “哥,听说沈未受伤了,他人呢?那个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脚底还没站稳,迦同便急急地开口问道。 “迦同小姐。”冯域规规矩矩地打着招呼;迦同心不在焉地扭头浅笑一下,算作回应。 钟原面露不满:“你这丫头,知道我们一起,怎么不知道先问问你哥有没有受伤,反倒只去关心一个外人。” 迦同闻言殷勤地堆着笑:“哎呀哥——你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嘛——”言外之意:你这不是没出事儿嘛。 迦同不笨,从钟原轻松的语气里也明白了几分;她跳着跑过去拉着钟原的胳膊,左摇右晃着撒起娇来:“好哥哥,你快告诉我,沈未伤哪儿了?”说着把红扑扑的小脸埋到钟原肩头。 “消息还挺灵通的!”钟原轻轻扭动着抽出胳膊,“听谁说的?” “我打电话给他没人接,然后我就打去他办公室他们公司里的人说的;只不过他们也不太清楚,所以我才来问你呀!” 连人家公司里办公室的电话都知道。 钟原想了一下:余知予正在医院,因为辛呈的原因,迦同对余知予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十分友好,眼下,还是尽量少见面为好;但是若是自己开口阻止迦同去医院,她肯定不肯。 想到这,钟原朝冯域递了个眼色:“我也不太清楚,哦,冯域刚刚从那儿回来,你问问冯域吧。” 冯域心领神会:“沈先生的伤不算严重,目前还在观察,不能探视;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明天我带您过去看他” 迦同点点头,果真没有再反驳。 钟原朝冯域递来一个欣慰的眼神:他确实很了解自己,有时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交换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冷的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迦同便大包小包的出现在了医院。 沈未背靠在床头,脸色仍旧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般,清秀的脸上新添的几处细小的伤痕也格外醒目。 见迦同探了个小脑袋进来,他嘴角一扬,极力挤出个温暖的笑容,示意她进来。 “早上好哇,我来看你啦!”迦同清脆地喊着。 沈未点头,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宠溺温柔起来,如同窗外多日不见的柔和的日光。 迦同把手里提的一件件摆到桌上,口中也不闲着:“哥说你只是失血过多,昨晚我问过匡嫂了,她说这种情况,最重要的就是‘补’;那你看,这是大枣,还有这个” 边说着边朝沈未这边看过来,发现沈未正用诧异的目光盯着自己,顿时红了脸,声音也不由得被压低了下来:“你记得吃呀”说话间,连耳廓也被渐染成了浅红色,阳光一照,像块半透明的红玛瑙。 “好好,别忙了,谢谢你。”沈未笑着说,声音中透着疲惫。 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奚壬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出来,手里捏着块半湿的毛巾。 “哦,迦同,这是奚壬。”沈未互相介绍着,“这是钟迦同,钟原的妹妹。” 奚壬礼貌地笑笑,顺手拉了张椅子过来:“请坐。” 迦同歪头打量着面前的奚壬:齐耳的短发加上白皙立体的肩颈,给人一种既精练又干脆的感觉;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也显得整个人随和又玲珑;尤其那双眼睛,更是像盛满星星一般。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姐姐好面熟”迦同看得出了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奚壬显得有些滞然,她抬手扶了扶发梢,笑容凝进唇间,没有说话。 “你叫奚壬?”迦同自言自语道:“那个‘seri一一壬’不会就是你吧!我看过你上传的视频——”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不由地喊出了声。 这般惊喜的表情让沈未感到疑惑:听上去,她们似乎认识? 没等奚壬开口,迦同紧接着解释道:“我们在论坛里见过的,我总是称呼你为‘师父’的,你忘啦?”她满脸自豪地坐的笔直,眼神中写满期待。 奚壬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是你呀——”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原本安静的病房里时不时传出迦同清甜的笑声。 其间,每次奚壬的目光不经意地瞟过沈未意味深长的眼角时,总会被迅速撤回,又继续视而不见般地兀自和迦同天南海北地聊着天。 直到迦同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其它事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送走迦同,奚壬关上房门,病房里的空气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几乎听得见一米多高处输液点滴落下的声音。 沈未凛冽又犀利的目光从迦同出门的那一刻起就直直地钉在了奚壬身上,直到她面无表情地端正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没等沈未开口问,奚壬抢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问吧,反正我也不怕你知道。”她双手环胸,用同样犀利的目光回应着沈未,一脸无畏。 这态度,沈未早就习以为常:“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接近迦同?这样处心积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沈未用到了“处心积虑”这个词,因为他知道,奚壬根本不喜欢喝咖啡,当然更加不可能会去“研究”它。 奚壬朝沈未扔了个白眼过来:“当然有目的,不过最多就是和你一样——当初你又是为什么接近她的?你既然有你的目的,我自然也有我的理由。”她冷笑着回答着,末了又加上一句:“平白无故?哼!我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哪一件是荣幸到能用‘平白无故’来形容的!” 她的心里一如既往地容不得任何质疑,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质疑,都有可能轻易地毁了她最初的决定。 沈未一时语塞,心虚地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直视奚壬曲意的双眼。 他对迦同最开始的那份“别有用心”,现在经奚壬这样一说,突然觉得自己着实“混账”得太离谱了些。 尧市初秋的夜,空气中的热气莹莹索索,始终未全退去;路灯像缀在夜空中闪烁的星光,安静,和婉。 钟原扭头看了一眼伏在后座睡得正香的余知予:她双手合十勉强做着枕头,头发从耳畔垂到颈间,安静得像只小无尾熊。 沈未出事已经两天了,金展元项目却封顶在即,这样一来,朝晖的工作几乎全压给了她,余知予就差搬到办公室去住了;今天要不是钟原生拖硬扛,她也是断不肯离开办公室一步的;结果一上车就开始呵欠连连,后来干脆直接换到了后排,趴在座位上,睡个痛快。 钟原不忍打扰她,心想正好让她多睡一会儿,便直接把车开去了和许菱约定的地点——一个空旷的足球场。 半个小时前,许菱给他打来电话,语气平静得如同半埋在海底的珊瑚礁。 他一路上开得很稳很慢,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足足磨了近半个小时。停好车后,钟原又回头看了看,见她仍旧睡着,才轻手轻脚地下了车。 许菱已经快步朝这边走来,看上去一脸焦急,钟原只得赶紧迎了上去。 空旷的球场上,只有月光下的树影婆婆娑娑,草丛中清亮的虫鸣也不绝于耳;远处的路灯慵懒地发出暗淡的光,显得孤独又寂寞。 “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钟原环顾四周,“还非要约在这里见面。” 许菱一改往日的活跃,一脸严肃:“有件事要告诉你,我这也算违反纪律,得小心一些——昨天凌晨,丁大亮死了。” 钟原脸上的表情一秒间凝重起来,脑海中“呼呼”地闪过这个名字每次出现在自己耳边的情景,顿时找到了共同点:无论是哪一次,对他来说都极其意外,尤其每次跟这个名字一同出现的,还有几天前刚刚被自己亲手救下的那个人。 他觉得这个名字像个面具,正把一些本就隐形的阴谋隐藏得恰到好处。 已经确定是他杀,但是具体的死因还要等进一步的尸检报告。”许菱把事情平静地说完,又转脸饶有深意地看着钟原:“你觉得,像这样一个社会面貌极简单的普通劳动人民,会在什么情况下引来杀身之祸呢?除了被灭口,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而且,之前你不是也觉得当年余沛殳的那场车祸十分蹊跷吗?” 可此时,钟原的思考重点却明显并不在这里:“你刚刚说,是昨天凌晨?”他答非所问地反问道,全然不顾许菱刚刚的话里已经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急于否定掉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那个“可能性”,极力说服自己为那个人摆脱嫌疑,为那个已经被自己定性为“好人”的沈未。 听到钟原这样问,许菱眼中闪过一点意料之中的无奈:“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你别忘了,从那个丁大亮出现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吧?既然要动手,为什么要隔这么久?更何况,丁大亮上次受伤严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根本没有要苏醒的迹象,这样一个人,根本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何至于非死不可呢?” 许菱逐条向钟原分析着,最后说出了症结:“那是因为,在这个时候动手,最大的嫌疑人刚好有一个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据;所以,很明显的,凶手是要告诉我们,这个丁大亮,无论是他的出现还是他的死,都和那个沈未无关。” 许菱的分析条条切中要害,像严冬的暗夜里,触及项背的冷风般冰冷彻骨;钟原心里那一小撮本就极渺茫的希冀也像这暗夜里的火柴一般,刚被擦亮,还没来得及燃成火苗便被这冷风无情吹灭,整个人也再次跌入到无际的黑暗中。 钟原一言不发,双眼洞恐地望着远处寂寥的夜幕,居然仿佛听到了薛老师口中的那句“赎罪”。 辛老曾提到过,当年沈先元的死被市井的流言扭曲到已经失去了真相,如果父亲他们隐瞒沈先元死因的好意被流言曲解,那么“为父报仇”会不会成为沈未制造那场车祸的理由呢? “前些天,也就是元盏被兆森陷害的时候,还出了一起命案”许菱见钟原缓缓收了远放的视线,“死者是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出事之前正好才向元盏投了简历;如果不是因为和丁大亮被害的手法一致,我根本不会把这两件案子联系在一起。” “你是说,这次还是跟元盏有关?”钟原显然已经没办法好好思考。 许菱点点头,抬手摸着下巴:“恐怕不只是有关这么简单,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件案子吗?三个死者,被杀的手法一致。若果我刚刚分析的都没错,那这个沈未,绝对不简单!” 钟原突然轻笑了一声,好想瞬间想通了什么,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只是单纯的附和着许菱刚刚的结论:“他当然不简单,就算抛开我们父辈三人与那沈家的情分,单是他为了接近元盏用了那么多手段就不难看出来了!” “手段?你是说”许菱抬脸问道,话只说出了一半,表情却突然间变得愕然又复杂起来。 “对,现在看来,恐怕就连知予都”钟原口中说出“知予”两个字的一瞬间,猛地记起睡在车上的余知予,不由得心头一震,也立刻明白了许菱脸上刚刚怪异的表情的原因:身后有人。 钟原恍然转身,余知予正绕过车尾,径直朝自己走过来,面色铁青,表情复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平的皱 钟原恍然转身,余知予正绕过车尾,径直朝自己走过来,面色铁青,表情复杂。 钟原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车门。刚刚自己下车时,为了避免车门猛关发出声音还用手扶了一下;怎么竟忘了,车门不用力关根本关不上的!而且,余知予睡觉又浅 他心虚地狂眨着眼睛跟许菱对视了几个回合,目光交替甚是频繁也最终没能“讨论”明白:刚刚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余知予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听起的。 转眼间,余知予已经走到了钟原面前:“你刚刚说的手段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神错愕又痛心,一双眼涡中也早已是汪汪然,“就连我,也只是他接近元盏的一种手段而已吗?就因为我和你的关系,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了,是吗?” 眼泪越积越多,终于战胜了强装的倔强,汇成两道闪亮的水渠,从她的脸上倾泻而下。 她的眼泪让钟原瞬间乱了方寸,他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试图平复她心里的愤怒和失望:“知予你听我说,这都只是猜测,又或者,只是个巧合呢?你别乱想,好不好?” 一旁的许菱将紧张全写在了脸上,他伸了伸手又缩回去,嘴巴不安分地动了动;脸上的五官也忙碌起来,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 余知予没再继续追问下去,钟原也稍稍松了口气——他最怕给余知予听到的,其实还是那场车祸。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并没听到那些。 虽然钟原更加希望刚刚的猜测和推断就只是个巧合。 他还记得丁大亮劫持沈未时说过的话,还有后来突然出现的那份关于那场车祸的资料,这些线索,完全可以拼凑出一整个有理又有据的事件来了;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承认,他不甘心这个和自己本“该是很好的朋友”的沈未,会参与到制造了当年的那场可怕的车祸。 钟原转脸与许菱对视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余知予突然猛地把手从钟原手中挣脱,她蓦地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钟原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他小跑着边朝副驾驶的方向跑去边转头对许菱喊着:“那个我们先走了,等回头给你电话!”说完,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迅速坐了上去。 许菱还没来得及回答,钟原的车尾灯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那片沉寂的夜色中。 车子快到几乎要飞离路面一般,路灯下的树影根本来不及映进车窗便被无情地抛到后面;安全带未系的提示音不厌其烦地“嘟嘟”地响着,声音也苍怆得有些刺耳。 钟原知道这种被愚弄被欺骗的感觉,也就理解余知予此时脸上怨忿的表情。他静静地坐在一旁,左手轻轻地攥紧了手刹。 车子毫无悬念地最终在医院门口停住,钟原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所有的可能性画面。 但是余知予却没有马上下车,她只是抬头远远地朝沈未病房窗户的方向的死死地瞪了很久;那如水的眼中早就没了眼泪,却仍旧难掩忧伤,鼻息缓缓归于平静只是略沉重了些,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把它攥的“嘎吱”作响。 那扇窗户安静的只是亮着,白冽冽得像天上此刻的月色:今晚,看上去是个难得的晴好的夜。 她的理智,真的远远超乎钟原的想象——大约两分钟之后,她再次发动汽车,驶离医院大门。 滂沱的大雨伴着雷声从子夜开始铺泻而下,将大半个安静睡着的尧市浇了个彻头彻尾,几个小时前晴好的夜色也被击退得措手不及。 深黑的夜,寂得只闻雨声。 大雨极认真地把夜色织成了河,仿佛要冲走所有秽暗阴鸷一般。 此刻,怕也只有缩在椅中的余知予没被这大雨影响分毫了:从医院回来之后,她就一动不动地蜷在了那里;窗外的雨点便负了气,用尽全力把玻璃砸的“啪啪”作响。 透明的玻璃将杂乱肆意的雨幕隔在落地窗外,熄着灯的房间里,借着时而密集的闪电,钟原隐约看得到余知予眼中的悁愤逐渐变成一种略显凄冷的不安,像折了帆的船,在浩瀚的海面上,绝望又慌乱地漂着。 二人都是一夜未眠。 后来雷声息了,雨也止了。远处的海平面上弹起一抹鱼肚白,静俏地夹着微赤的朝霞。 钟原看了眼整夜未动一下已经憔悴不堪的余知予,起身将她抱起,朝卧室走去。 她轻得像只小雁,一只羽翼未丰却又不得不昂首面对风雨的小雁;隔着轻薄的衣衫,钟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体温,和那种因为瞬间被安全感包围的,非条件反射式的战栗。 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回忆仿佛经过堤坝有了落差的洪水,毫无秩序可言地粗暴地涌入她脑海中;最初的愤怒变为惶恐,后来就逐渐成了莫名的不安。 钟原把早餐轻轻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柔声叮嘱她吃完才转身离开。 余知予突然翻身下床追到了门口,在钟原打开房门之前,冰凉的小手覆上了钟原的手背:那是种失了血液般的涩凉。 钟原一惊,停下了脚步。 “如果他接近元盏真的是有目的的,你会怎么做?”余知予怯懦地开口,声音很低又微微颤抖着,听上去竟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在祈求着什么一般。 钟原一时想不出她问出的这个问题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可是关于这个“怎么办”的问题,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的眼角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柔情:“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余知予黯然地撤了手,眼神更加慌乱无助地重新游离起来。显然,这个问题,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混沌的雨夜里,已经被她拿来问过自己的心不止一次了。 钟原把这些失漠和不安全看在眼里,他转身,双手稳健地拢住余知予的肩膀,眼中柔情不减却多增了几分怜惜:“你也说了,是如果,对不对?” 这话在余知予听来,简直救命稻草一般;她倏地抬眸,眼泪浞浞地盯着钟原。 “没事,不是还有我吗?你别乱想,先把早餐吃完,然后好好睡一觉,等我消息,好不好?”钟原轻松地笑着点头安慰道。 他知道余知予在纠结什么,因为他的纠结并不比她少。 因为沈未。 这个与余知予同时出现的男人,起先,钟原对他只是一点单纯的c从心的抵触;可是经过昨晚许菱的分析,再加上自己之前的猜测,他甚至觉得就连当初知予的失踪应该也和沈未脱不了关系;可是,如果这些关联的背后真的不是巧合而是真相,他又该怎么办? 且不说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将沈未绳之以法或者让他以命相抵,单从余知予昨晚的反应来看,她该如何接受这样一个怵心的事实;更何况,眼下迦同显然已经对沈未有了感情。 这样的矛盾纠缠了钟原整整一路。 冯域进来的时候,钟原的电话还没打完。他眼神示意冯域稍等,冯域便站在桌边,电话的内容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他耳中。 “先这样吧,那件事情在我这里到此为止。”钟原语气坚决。 电话那头传来滔滔不绝的反驳的声音。 钟原浅浅地叹了口气:“我是说你查你的,案子就是案子,没必要非把当年的事情牵扯进去,我宁愿相信,那天真的就只是个意外你别再说了,这不是简单的对和错的问题,与其让自己陷入两难,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那头又是一连串的说辞,“迦异”两个字也清晰地从听筒飘了出来;钟原开始不耐烦起来:“什么叫‘杀父之仇’?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钟原好像一时间忘了冯域还站在一旁,“杀父之仇”四个字一出,他急忙扭脸看了一下冯域;果不其然,那孩子被吓得有些懵,神情茫然得就像被莫名其妙地捉弄了一样。 钟原轻咳了一声:“好了吧,我这里还有事,晚上见面再说吧。” 说完,便匆匆地挂了电话。 冯域这才收了脸上诧异的表情:“先生您找我?” “嗯。”钟原把手机放到一旁,把手边的一份文件递给他:“你抽时间去趟医院,这份文件,需要朝晖的负责人亲笔签字。” 冯域双手接过:“按例,今天该去工地上巡视的,您看要不要通知工地,把巡视时间改在下午?” 钟原挠了挠发间:“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开车过去就行了。”说着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身体向后一仰,舒展着僵硬的后背;他忽然抬脸:“对了,我是不是很久都没去你那里蹭饭了?” 冯域一惊,接着咧嘴一笑:“嗯,有好几个月了吧先生如今有佳人在侧,哪里还需要我呀!” “你听听你听听,这说话的口气怎么跟迦同那丫头一模一样。”钟原调侃着,“好吧,等忙完这阵子,我一定去!”说着露出个憧憬的表情,好像看到了冯域烹出的美味一般满足。 冯域点头:“好,不知道咱们余小姐喜欢什么口味的,我可不介意再多添一副碗筷呢!” 见钟原一脸自满,他眼中也闪过一点温馨的笑意,“那么先生,我先去忙了。”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钟原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冯域,如果——你是楚国的伍子胥,会不会为了报父兄之仇而义无反顾呢?” 这问题显然问到了冯域反射弧的另一头,他一脸疑惑,站在原地支吾了半天:“伍子胥?这个啊,我” 见他这般窘促,钟原不自觉地笑了,心想这问题着实是难为人家了:“哦,对不起,我原本只想求个答案做个参考,那个是我太唐突了,吓着你了吧?你先去忙吧,哈!” 冯域怔怔地点头,疑惑着转身离开办公室。 低头间,钟原才注意到刚刚文件下压着的辞呈,来自辛呈。 几小时后,尧市的公安局内,重复着忙碌着的上午。 许菱还被埋在成堆的档案里,心里想着刚刚钟原的电话:这小子想了一夜怎么就得出这么个结论来?为了保护余知予,甚至连自欺欺人都不介意了。 可是事实终归是事实,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无论如何,他也要继续查下去。 “许菱c陈拥,”副队长迟楷站在门口喊道:“昭河桥上出了事故,你们俩带几个人去看看。” 许菱正想着事情,突然好像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一脸茫然地抬头看时,刚刚声音的来源却早就消失在了门口。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陈拥:“他刚刚喊了句什么?叫我了?” 陈拥也只是简单地听了句:“说是昭河桥上出了事故,让咱们去看看。”说完,起身整了整衬衣,“走吧。” 许菱还在疑惑:昭河桥上的事故,不应该是交通事故吗?怎么还会惊动警察呢? 去现场的路上,许菱才听同行的警员们说起:就在刚刚,一辆行驶着的汽车突然失控,撞断栏杆后又逆行到了对侧车道上,之后便撞断护栏,一头扎进了昭河里。 谈话间,许菱隐约听到了那辆车的型号,他又问了一遍,突然间只觉得心头一颤:他记得,钟原的车,好像就是那个型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惊的雷 许菱掏出手机,给钟原拨了过去。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担心,生怕这种当真需要八竿子才能打到一起的两个点碰到一起。 电话响了好多声才被接起来。 “喂?”听筒中传来钟原熟悉的声音,许菱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稳稳地落了下来。 “你在哪儿?” “在公司啊,还能在哪儿?”钟原反问着,“怎么,嫌刚刚教训得不够?” 许菱原本也只是想确定出事的不是钟原,“当然不是——我先去出任务了,回头聊。”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留下一串盲音,反倒听得钟原一头雾水。 许菱赶到昭河桥上时,事故现场已经被围观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许菱他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去。 真的是不得不佩服群众的力量,从发生事故到现在,也就仅仅过了个把小时而已。 断裂的栏杆处就是车辆刚刚坠河的地方,已经被围上了警戒线,几片黑色的碎片散落在一旁,正无声地还原着刚才那场惨烈的撞击。 昭河流通尧市市内,东渐入海,河面虽宽水量却并不算大;只是近日连续的剧烈降水,水位陡然间却升了不少,救援队也是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把落水的事故车打捞起来。 许菱走近了才看清,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车,车头部分经过两道护栏的撞击已经严重变形损毁;车门大开,安全气囊也全都无力地耷拉着;驾驶室里空无一人,后座散落着些零碎的物品。 他边戴上手套边绕到车尾,车牌号醒目地呈现在他眼前。 蓝底白字,字字清晰:尧a03669。 这的确,是钟原的车。 虽然已经确定过钟原没事,可许菱的眉头仍然不由地蹙了起来;他伸手在后座凌乱的物品中翻找着,试图找出些线索——至少要知道,刚刚开着这辆车的人是谁。 他拎出一件过了水的外套,从内侧口袋摸到了一个钱包,缓缓打开,身份证上一张清秀的脸庞让许菱只觉得后背一凉。 刚刚开始放晴的天这会子又渐渐阴了下来,黛色的云从远处不间断的堆积过来,把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空气中的余温继续加热着水汽,更加闷燥异常;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看来一场大雨又在路上了。 钟原打开办公桌上最下面的抽屉,把里面一直孤独躺着的那个相框珍重地拿了出来,隔着一小片玻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中的几张笑脸。 那是一张温馨的合影,是钟原从警校毕业那年拍的。 照片中兄妹三人满脸的幸福,笑容似乎可以浮出纸面,活生生地立于人前一般。 钟原这时才能静下心来听听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盯着照片中迦异阳光秀气的脸看了好久,仍旧觉得痛心和惋惜;再看一旁的迦同,和现在一样的天真可爱,无忧无虑。这个被两个哥哥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小公主,是绝不容许受到一点点伤害的。 逝者已矣,难道就不应该给活着的人留一点追求幸福的机会吗?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钟原俯身,把相框重新放回抽屉: “进来。” 秘书小尤一脸焦急地出现在钟原面前:“总经理,交警队打来电话,说您的车在昭河桥上出了事故” “我的车?”钟原听得一脸问号,“不是送去修了吗?” “昨天下午4s店打电话来说修好了”小尤被钟原突如其来的问题扰乱了思路,紧张的感觉也急速加深。 钟原隐约感到了不安:“说下去。” “他们在车里,找到了冯助理的钱包” “那冯域呢?” “还还没找到” 后面的话钟原没有听下去,便迈着大步冲出了办公室。 ———————————————————————— 今天,是桥上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 八月底的尧市,应时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足有半个月,昭河的水位还在升高,壮阔的河面偶尔被风吹皱,泛起涟漪,映着持续阴霾的天空,低沉又压抑。 钟原手中正握着的是一只已经初具雏形的“鸽子”,右手的刻刀正一刀一刀地将木质的纹理雕成翅膀上光洁的羽毛。他的视线黯然伤感地随着刻刀移动着,看上去是全神贯注的。 他记得,冯域很喜欢鸽子。 钟原还记得这孩子第一次开口跟自己说话,就是请求钟原给他雕个鸽子哨,说是想给自己意外捡来的那只鸽子做个伴;谁知鸽子哨做好了,那只鸽子却死了;那个鸽子哨,后来便被冯域一直挂在了车上。 三天两夜了,冯域一直音讯全无;钟原还是不想做最坏的打算,又或许,他一直在奢望着,冯域会和当年的余知予一样,只是暂时的离开了自己而已。 听见开门的声音,钟原抬头,见是许菱,又将目光迅速回到手中的刻刀上;直到许菱走到他面前坐下,钟原的眼皮始终没有再抬一下,旁若无人地埋着头,一言不发。 “找到了。”许菱看着眼前“专心致志”的钟原,平静地说道。 钟原手中的刻刀只顿了一秒,便又忙碌地游走起来,脸上的表情仍旧木然,更是无法透过那双眼睛看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尸体是在昭河的下游找到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疑点,尸体的dna与在冯域家里提取到的经对比一致,死者证实是冯域。”许菱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刚刚在尸检所见到的那具怵心的尸体:强烈的撞击和落水后河床的摩擦,以及几十个小时河水的浸泡,早已让其面目全非。 钟原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刻刀,正眼看向许菱:“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明显是在阻止许菱继续说下去;虽平和,却难掩气息中的忧伤和疲惫。 许菱明白钟原和冯域的感情,也就自然知道冯域的死对钟原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如同失了手臂般的,撕心裂肺的痛。 因此,许菱更应该让他死心,长痛不如短痛;况且,他此行,并不单单是为了这一件事的。 许菱扯紧了眉心,略作停顿,接着说道:“如果之前我们的猜测没有错,那么这次的事件,跟八年前你亲历的那场爆炸性质应该是一样的:之前出现的那些死者都只是铺垫,凶手的最终目标,还是你。” 钟原本已经低下了头,听见许菱这么一说,就又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写满问号。 “你的车,刹车线遭到人为的破坏,”许菱说道,“手法极为专业: “我们查过了4s店的送修记录,根据车辆的里程表推算,嫌疑人明显考虑到了非你本人提车的可能;你知道的,被动过手脚的刹车线会慢慢断掉,这需要一个过程;如果那天冯域提车之后直接把车开回了公司,那么,出事的人就是你了。” 许菱的话里,既有对钟原免于悲剧的小小庆幸,又忍不住对冯域的枉死连连叹息;而当他的视线与钟原浮在半空中的视线相交时,后者的感觉明显的强了些。 至于冯域没有把车直接开回公司的原因,钟原十分清楚——昭河桥,正是从4s店到医院的必经之路。 “咔嚓”钟原手中的木雕传来清脆的断裂声,鸽翅便应声而断;锋利的刀尖毫不留情地斜着划过他的左手掌心,最终利落地横在了桌面上;鲜血顺着钟原的掌心,汩汩地涌了出来。 许菱一惊,后面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他慌忙起身,抬手去按住钟原的伤口,一边责怪着:“啧,你看你!” 钟原脸上痛苦的表情又深了几度:“所以说,冯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替我死了?” 许菱手忙脚乱的,根本顾不上回答钟原的问题:“先别说这个了,这刀这么利,伤口一定很深,如果有铁锈的话会被感染的!”他双手紧攥着钟原的左手,“走,先去包扎一下吧。” 钟原像个布偶一样的被许菱拖拽着上了车;手心里塞着的纸巾,也早已经被血洇透,成了赤红的一团,像浸过血的馒头。 一路上,许菱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本就口拙,看到钟原这般情景,更是只觉得怆然不已,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只楞楞地开着车。 车里静得出奇,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许菱手机震动的声音。 电话是从局里打来的,震动一下接着一下,看上去火急火燎。 因为刚刚上车太急没来得及戴上耳机,许菱扭头看了一眼仍旧沉浸在失神中的钟原,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索性开了免提。 “老大,”电话中传来陈拥的声音,“刚韩队特意过来交代了,关于昭河桥上的事故,目前还只是确定了身份,具体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因此还无法立案,细节方面对外要有所保留” 陈拥口中的这个韩队,是尧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大队长,也曾是钟原的上级,他当然料得到,许菱绝对从尸检所直奔到钟原那里去了。 许菱的目光扫过一旁的钟原,“嗯”了一声算作回答;正巧遇到个左转弯腾不出手,便等着陈拥从那边先挂电话。 “对了老大,还有,”可是陈拥好像并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前几天你让我调查的那个沈未,有结果了”他的语气中透出神秘,像发现了新大陆。 听到“沈未”二字,许菱猛地一怔悚,然后本能地抬手去关电话,可是为时已晚,电话那头陈拥的话像上满膛的机枪,突突地说着,压根停不下来: “那个沈未,原来八年前就在元盏了;而且你说奇不奇怪,凭他的学历,居然只在后勤部待着,据查还待了两三年时间,后来又莫名其妙地离了职,还有就是你猜测的” 许菱粗暴地强行挂断了电话;他小心地把视线飘向钟原的方向:刚刚陈拥的话,他一定也是听得真真切切。 钟原缓缓闭上眼睛,从嘴里吸进去的一大口气被重重地从鼻腔中呼出;他无力地倚着椅背,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把一腔怒火用力地咽进了腹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展的瞳 血淋林的伤口,深得几乎要穿透钟原浑厚的手掌;即便看上去十分严重,可就连护士给他清洗伤口他都没有吭一声,整个过程他都平静得有些吓人。 许菱在交款处结账时,扭头看见钟原已经处理好伤口,从清创室走了出来,只得立马小跑着跟了上去。 刚走出大厅,许菱才想起刚刚走得急手机扔在了交款处;他再三叮嘱钟原,一定在这里等他,哪里都不许去;直到钟原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许菱才放心地连忙回去寻手机。 门诊大厅旁,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 周围的树木枝叶相连,在石板路上方遮了片阴凉出来;阳光不甚好,却难得不下雨,那片阴凉里也就多了许多将养散步的病患和陪同的家属。 两个熟悉的身影跃过草间隐隐的水汽闯入钟原的视野。 是迦同。 而她身边的,正是沈未。 两个人正在那石板路上说说笑笑地散着步子。 这画面看进钟原眼中时,却好像完全变了味道。他那颗强压着的c本就已经燥得发了狂的心仿佛在瞬间被触到了爆炸极限,一腔怒火火箭升空般直推进脑门;整个人也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理智,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钟原步子未稳便是一记勾拳,把不明所以的沈未猛地击了个趔趄。 沈未后退了好几步才重新找到了平衡,不至于被钟原的拳头一下放倒;但这下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让他的思维断了篇似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钟原怒目圆睁,额头上沁出油亮的汗色,额角的青筋也凸起了老高。 “哥你干嘛?!”迦同看清了钟原的脸,高声尖叫着。 她试图推开钟原,却没成功,反被钟原抬手一挡,搡到一旁。 “你走开!”钟原愤愤地对迦同吼了一句;之后又转身,抓起沈未的衣领,把他强拉到自己眼前。 沈未看起来已经从刚刚的惊恐惶然中平静下来不少,明净的双眼慧黠又凛然地回瞪着钟原瞪成铜铃的眼睛,仿佛正用视线做作武器,激烈地与钟原厮杀着一样。 四下里散步的人群这下都来了兴致,自发地在二人周围瞬间圈了个圆形的“观众席”出来;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各自的观点,比树上的蝉鸣都杂乱吵闹。 许菱回来的时候门口已经不见了钟原的人影,四下张望时见这边的人群中有些骚动,一眼便看见钟原正抓着沈未的衣领,垂在身侧的右手仍攥着拳;二人怒目相向,看上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许菱边朝这边跑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好死不死的,居然忘了那个沈未还住在这家医院里! 他快步上前,劝说着极力将二人分开:“钟原,冷静,冷静!”说完,转脸递给钟原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钟原的情绪也较刚才略平复了些,抓着衣领的左手也顺势撤了力气;沈未这才得以脱身,他退到一旁,抬手揉了一下嘴角,口中的一丝甜腥气让他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沈未,你没事吧?”迦同上前关切地问道,其间,还不忘朝钟原扔了个厌恶的表情过来。 钟原仍旧大口喘着气,食指笔直地指着沈未的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戳进去一般:“我警告你,你离我妹妹远一点!还有,离知予也远一点!” 这样的“警告”却好像并没有慑住沈未分毫,他没有表态,只是饶有深意地看着钟原。 一旁的许菱一脸神色紧张地看着沈未,心里乱糟糟的。 迦同却开始为沈未抱起了不平:“钟原你放手!你干嘛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 话音未落,余光才猛地看到钟原手掌上裹着的纱布:可能是刚刚太用力的缘故,伤口又渗出了血,把洁白的纱布染红了一片。 迦同的手这才舍得从沈未手臂上松开,整个人也转了个方向:“哥,你的手怎么了?” 此时怒火中烧的钟原根本无暇理会妹妹的关心,他一把抓起迦同的手腕:“跟我回去!” 迦同的手被扯得生疼,挣扎着喊着:“我不!你放开我——哥!”她压低了身体,拿重力与钟原的强硬作着抵抗。 许菱见状急忙向迦同拼命地使眼色,示意她先随钟原回去;迦同哪里肯如此听话,压根没把许菱的提醒放在心上。 钟原也不妥协,无视她的反抗已经将她拖出了好远。 挣扎间,迦同见奚壬正朝这边跑来,稍稍找到了妥协的理由:“奚壬,我先跟我哥回去,沈未就先拜托你了!” 众人的视线随着迦同说话的方向扫向奚壬,议论的内容中顿时又添了新的话题。 奚壬点头,温顺地站到沈未身侧,目光浅露疑惑地在沈未和钟原之间往返;直到钟原拉着迦同从“观众席”间穿过,大步离开医院大门。 迦同被强行塞进了车里,一路上都闷生生地撅着嘴,气鼓鼓地坐在后排,不时地朝钟原的后脑勺翻着白眼。 下车时,许菱小声嘱咐道:“你哥这几天心情不好,你听话点!” “心情不好就能随便打人啦?!”迦同不顾许菱的规劝,提高了音量,似乎这话是专门说给车上的钟原听的:“不讲理!” 许菱抬手轻弹了一下迦同的脑门:“小丫头,话我可是都说到了,你自己掂量着办”他又压低了语气:“尤其这几天,少在他跟前提那个‘沈未’,听到没?” 迦同抬眼:“啊?为什么?”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照做就是了,我还能害你不成?”许菱说完朝钟原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先回家:“去吧。” 见迦同推门进去,许菱才转身回到车上。 钟原的脸色与那半干的石灰墙面几乎一个颜色,眼睛怆然地直盯着前方暗沉沉的云天,看上去倒是出奇的平静。 “你”许菱开了口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好像只是为了确定一下这个正发着呆的人还有灵魂。 钟原笔直的视线丝毫没动:“送我去个地方。” 而此时的另一个方向,同样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的沈未。 正午将午的街道,正是一天中暑气最盛的时候,高温一刻不怠地与乌云较量着;柴闷的空气加上树梢间此起彼伏的蝉鸣,搅得人心都是乱的。 沈未索性关了车窗,视线一闪一闪地“数”着路边急速后退着的行道树。 “刚才是怎么了?”奚壬握着方向盘,头也没回地问道。 沈未早就忘了刚刚数到了第几棵,正巧有机会听清奚壬的问题:“没什么,打个架而已。”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得有些可笑。 奚壬提了提嘴角,面露不屑:“哼,打架?我只看见你挨了打,怎么没见你还手呢?”她的语气戏谑又带着讥讽,“你可别用因为身上的伤,或者因为迦同也在这类幼稚的话来敷衍我。”她的视线经过沈未缠着绷带的手臂,最终停在了他脸上。 沈未的眼睛却仿佛暗久了突然见到强光一般,敏锐地把视线躲到了一旁;抬起的右手半握成拳,轻轻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嘴角——刚刚被钟原拿拳头“招呼”过的地方,微微泛起一晕粉红。 奚壬看出他的闪躲,便没再逼问下去,直接转了话题:“这突然之间,那个钟原是怎么了?听说前几天昭河桥上出了事故,死的是元盏的人,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听到这话,沈未马上开口反驳:“在你看来,他钟原是那种不会控制情绪的人吗?”见奚壬不回答,他又抬手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左臂上挽起的衣袖:“前些天,他去了晏南,去了清泉镇。” 他也不知道这样毫无根据联想到的“原因”到底对不对,可是,明摆着的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奚壬和余知予一样,同样在沈未身边待了八年之久;只一点跟余知予不同:奚壬几乎知道所有沈未的过去,包括他不想旁人知道的那些。 如果当初她和沈未一同经历的那些只是状况外无心的巧合,那么现在这些一起死守住过去也算是一种巧合——并不是“你爱我,我爱你”的那种巧合,而是“不再爱,忘了爱”的那种巧合。 “那他是知道了?”奚壬恍然大悟,也开始紧张起来。 沈未没有回答,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你在前面那里把我放下就行,我想下去走走。” 奚壬缓缓停了车,沈未拉开车门之前,她又忍不住追问道:“这么说,知予也可能知道了?” 沈未停下打开车门的动作,要走的姿势却没变:“不会的,钟原不会让她知道的,否则,刚才他不至于对我发那么大的火。”他又转头:“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万一到最后她还是都知道了呢?”奚壬紧跟着跳下车,“即便关于那场车祸的所有证据都被毁掉了,若她有心查你,钟原那里绝不是唯一的方法。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面对她?” 她的假设在沈未听来虽说有些突兀的怪异,但是却十分合理。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无论她怎样对我我都接受,”沈未的视线洒向远处,“这本来就是我欠她的”他又叹了口气:“快下雨了,你回去吧。” 说完,转身朝公园内里走去。 他的释怀从得知钟原只身去了清泉镇的那一天开始生根发芽,他清楚,这么多年来数着愧疚过日子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就算隔了很远,他也知道。 如果八年前,自己没有在翻新老宅时碰到那个人,也就根本不会知道那段被自己曲解的“往事”背后的真相;而也是在那一天,他瞬间明白了当年母亲带着自己背井离乡的原因:这个普通到骨子里的女人,用尽一生都在教导他感恩与自强;还有那个一直被她珍视的,父亲的那个宏大的梦想。 奚壬目送沈未沉重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蓊郁中,忽然开始有些莫名的心疼:她理解这种忘我的付出。可是这样的付出,却总是会叫人痛的喊不出声音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尖的刃 许菱送钟原来的地方,是尧市体育广场内的足球练习场——迦异出事之后,钟原不知不觉间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足球是迦异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爱好,可钟原作为兄长,亲自到场来看他踢球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果然这世间有太多失去了才觉得无法挽回的遗憾,直到干成心口的一道伤,放肆地迟迟不肯愈合。 糟糕的天气似乎也压抑了人们的运动神经,足球场上空空荡荡,顺带着连看台上也是安安静静的。 钟原端正的坐在看台上,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绿茵场上游走,想像着那个熟悉却模糊着的身影在上面奔跑着的样子;想着想着,居然好像真的看到迦异大汗淋漓地对着自己笑开的样子。 钟原一时恍惚了起来,竟对着面前浑浊的空气,干干地傻笑了起来。 乌云顺着一上午积聚的趋势奋力压着,越压越低,终于挤出了雨来;密集的雨链滂沱而下,沿着看台上方的顶棚,在钟原面前织出一张水晶锦缎般剔透的水幕来。 他仍坐在那排橙色的看台中,兀自对着面前晶莹的水幕出神。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那个名字:沈未,沈未。沈未!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像一艘艘开足了马力的巨轮,将钟原心里不多时前刚刚筑起的堤坝一下一下撞得粉碎;后来那些碎片也成了满眶湿冷的眼泪,在之后的一瞬间瀑泻而下。 一把翠绿的小伞忽然出现在了看台的入口处,缓缓向钟原这边靠近;直到那抹翠绿移到眼前,钟原才看清,伞下的人,是余知予。 她是接到许菱的电话之后赶到这里来的。没有细问缘由,她知道,现在的钟原,只是需要有人来陪陪而已。 她整个人被罩在了一小片畇畇的浅绿色中,背后的发梢上些许挂了雨珠,被凝成黑直的一缕缕;钟原抬头,透过湿乏的双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仿佛见到了现实中那支“绿色的药瓶”,里面同样装着可以“医他的药”。 钟原起身,把整个人缓缓靠在她肩上,也融进那片浅绿中,才终于哀哀地哭出了声来。 过了这场雨,他又该被重新武装好,努力给活着的人祈求获得幸福的机会,做回那个仍旧坚不可摧的钟原。 几天后,沈未的突然造访,让钟原颇感意外。 米色的衬衣,卡其色的裤子: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清隽和潇洒。 左边半卷着的袖口处露出小半截裹着纱布的手臂,青筋也柔和地在白皙光滑的臂面上绕。 钟原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沈未的嘴角,淤青已退,许是好了吧;又或许,自己那天下手是不是根本就不重? 沈未进来时,手里捏了份并不厚的文件,他极坦然地拉了把椅子在钟原对面坐好,轻轻把文件推到一旁——显然,以工作为名来找他,只是个借口。 钟原一时无法猜测他的来意,只是悄悄把自己同样裹着纱布的左手掩到桌面下,面色平和地看着他。 沈未先是笑笑,然后才开了口:“我常常在想,假如你我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对等的对于知予的倾心和爱慕之情,或许八年前那一次,她就真的从你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而你,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在这里见到我——”他伸直的手指在面前的空中划了一道流畅的曲线,脸上的笑容隐晦又无奈,像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从舌面滑过,漾在脸上的并不从心的品味。 钟原微微一笑:“哦?事实并非如此吗?” 沈未自然听得出钟原这句反问中的深意:“怎么?你不是去过石桥川了吗?哦对了,你在村子里遇到的那个老人,是我的外祖父。” 钟原脸色一沉,唇间的笑也僵了下来,瞬间明白了薛老师口中的那个“赎罪”所指——原来如此。 “老一辈的事情,就算他老人家和尹章都不肯说,辛历也应该都告诉你了;可是,他老人家护短,另外的那件事他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是吧?”沈未语气平和。 钟原继续装着傻:“另外的事?” 沈未一惊,几乎完全没想到钟原会是这样的反应;他长舒一口气,像是重新下了决心:“好吧,事已至此,你大可不必一定要等有人来亲口告诉你关于当年那场车祸的真相”沈未轻轻闪烁着目光,里面坚定着勇气:“这一次,我不想被动,直接告诉你吧:那件事是我做的,当年,知予也是我带走的。” 钟原感到眼睑处一阵收紧,压得眼球也不由得颤抖起来——眼前的这个人,着实深不可测。 “对于令弟的死,我很抱歉”沈未的眼中多了些哀悯,压低了声音,眼神试探着看向钟原。 钟原细细地品着沈未刚刚说的话,面色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场无聊透顶的电影;只是他的这种平静在沈未看来,倒显得有些迷茫。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钟原才开了口:“当时你对二叔,用的是什么药?” 这个问题显然完全出乎沈未的意料。 “现场的调查我都看过了,就只有这一种可能,而且——”钟原的目光深邃有力,“当时你刚好在元盏的后勤部工作,我想,也是这个原因吧” 沈未蓦地笑了:当初自认为做的这般“天衣无缝”的“交通意外”居然还是被他看出了漏洞。 他有些如释重负般的释然:“钟原,你倒是当真值得我刮目相看!”沈未赞许地点点头:“我的确是用了药,是致幻剂的一种,学名:二甲基色胺。” 钟原恍然大悟:难怪尸检报告上没有异常! 他的手猛地被攥成了拳,牵动着被掩在桌下的左手掌心的伤口,一瞬间凛冽的痛感让他顷刻间回神,只留了眉间一抹极浅极淡的皱缩,停留了连一秒钟都不到。 傍晚的阳光已经被夕阳染上了暖色调,融融的竟也把一室干冷的气氛调得活泛了起来。 四目相对,阒然的空气终于动了起来。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钟原还是问出了心底久存的疑惑——沈未对余知予的感情,凭钟原的理解,还不足以伟大到为了“赎罪”而将爱人拱手相让。 沈未把那份薄薄的文件打开,里面夹了张泛黄的图纸,轮廓与现在正在建的“金展元”如出一辙:“为了这个。” 这图纸出自他的父亲沈先元,那个只在他记忆里出现的人。 眼下,沈未连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回答算不算是撒谎:与其坦白说自己是为了能安心地留在余知予身边而甘愿冒险,倒不如“大不敬”的拿父亲的遗愿来做挡箭牌——全当做是自己自私吧。 他又记起三年前余知予经历的那场大火:她在那场大火中险些丧命。在轮椅中度过的那五年双目失明的日子,让她早已对“活着”失去了所有渴望;在沈未和奚壬的帮助下得以死里逃生的余知予一度陷入半昏迷状态,却在朦胧中断断续续地喊着钟原的名字。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沈未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许诺:如果她能好起来,就送她回到钟原身边。 谁知那之后,她竟真的一天天的好了起来;三年的时间里,复健练习,直至康复,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开朗闪光的从前。 沈未履行自己的诺言带余知予回到尧市,作为掩饰,他不得不重新拾起了这份图纸。 这些,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法相信;可这世上,感情偏偏就是有许多理智理解不了的理由—— 沈未觉得,他可以赌一个未来出来,一个只属于他和余知予的未来;而他的筹码,就是自己和她八年来的朝夕相处之下,应该滋长出来的感情。 钟原盯着那张图纸,心里乱极了。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钟原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收回落在图纸上的目光,抓起手机;突然脸色一沉,随即起身去拿外套,又转脸对一旁的沈未说道:“跟我来。” 沈未不明所以,只得转身跟了出去。 钟原收到的,是余知予发来的一条位置信息,方位显示是在城郊,还有简短的“迦同”二字。 这两个字,才是钟原叫上沈未一同前往的原因。 而那条位置信息,得从刚刚说起——两个小时前,尧市市中心的埕堤路路口。 余知予把车停在路边,她反手看了一下手表:3点45分。 前面不远处是尧市的商业步行街,燠热渐消的下午,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电话里跟奚壬约定的时间是4点,看来自己是来早了些;她不着急下车,转而开始涣漫地看着街上来往的各色行人。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那晚听到的那些关于沈未的模糊的事端,还有钟原和许菱口中一致咬定的那个“巧合”;她隐约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刚刚好奚壬约自己出来,余知予心里便盘算着,不知道奚壬有没有知道得更多些。 猛然抬头间,余知予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迦同——她正猫着腰匆匆钻进了一辆车,看上去有些鬼祟。 昨晚才听钟原说起,迦同正跟他闹着脾气,已经两天都没回家了;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里?那辆车看上去十分陌生,开车的人又是谁呢? 眨眼间,那车已然开出了一段距离,余知予顾不上多想,一脚油门便跟了上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市区,看似漫无目的地行驶着。 这条路余知予有些印象,正通往荦军山方向;她觉得一阵凉意缓缓涌入全身血液——荦军山,听说是个很诡异的地方。 车窗外的风渐渐凉爽起来,空气中也多了些渗着翠绿的芬芳气息。 靠近荦军山时,那辆陌生的车拐进了一条小路,余知予也紧接着追了上去。 山区的路崎岖又狭窄,处处透着人迹罕至的味道。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让她心里又多了几分惶错。 风拂过草尖“沙沙”的声响,和着车轮碾过土石沉闷的“咯吱”声清晰地传入余知予耳中,让她的一颗心紧张到几乎被拎到了嗓子眼儿。 谁知那车猛地加速,甩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刚拐过两道弯,余知予便彻底跟丢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凌乱的三岔路口,幽深又蜿蜒地指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余知予一时有些慌,又不敢贸然瞎闯;她停下车掏出手机,发了个位置信息给钟原,心想还是先等他来了再做打算。 信号极其不稳定,又弱,她不停走动着一边晃动着手机,试了几次才显示发送成功;她长舒一口气,叉着腰站在车前,心里胡思乱想着。 等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脖间只觉得重重地挨了一下,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浊的魂 等余知予从迷蒙中醒来,已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四周都是暗洞洞的一片,只听得到蛐蛐儿杂乱的叫声。 她抬手揉揉脖颈间,那阵钝痛仍旧十分清晰且剧烈。 余知予环顾四周,是个极陌生的环境:木质的墙壁围成的房间,面积看上去有十几平米那么大;除去门窗,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线条,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屋角处摆了一只小木桌,上面杵着盏老式的煤油灯,火苗在透明的琉璃罩中正欢快地跳跃着。 已经入夜了。 余知予的目光转了一圈,才蓦地发现身后的角落里还躺了一个人;她定睛看去,躺着的人正是她刚刚看到的迦同。 被推醒的迦同更是一脸惺忪,等看清楚面前的余知予,表情中又加了几分的惊讶和不解。两个人把之前的经过粗略地对了对,迦同说只记得上了车,后来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 余知予的视线扫了一眼迦同的衣服,整齐完好,她心里也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我们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迦同小声问道,惊恐的双眼瞪得滚圆。 余知予摇摇头,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会上了先前那辆车,还有开车的人是谁,便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余知予抬手轻轻覆住迦同的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来的人是个男人,说话也是命令的口吻:“上头的意思是:处理掉;还有,这事儿,不要传到夫人那边去。” 内容简单明了,一字不落,清晰地传入屋内。 “处理掉?是什么意思?”迦同拨开余知予的手,满眼无助地小声问着;见余知予只顾出神默不作声,她又轻轻晃了晃余知予的手臂:“姐?” 这称呼让余知予感到有些意外,也让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轻拍了拍迦同的肩膀,权当安抚;一边蹑着步子把那张小木桌搬到窗边,爬高了透过窗户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隔了几层不太高的墙体,勉强看得到外面。脚步声渐远,余知予没有看到走的人是谁,屋外的空地上也只剩一个盘腿席地而坐的人的背影,身形瘦削,衣着朴素,正机械性地往面前熊熊燃着的火堆中添着柴火。 余知予有些疑惑:那几层墙体十分怪异,乍看上去只是杂乱无章地立着,甚至毫无规律可言;她又扭头看了看几步之遥的那扇小门——门是虚掩着的。 她走上前去,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见门开了,迦同只觉得一阵惊喜,几乎要跳起来。她像只兔子般地连忙爬起,快步移到余知予身旁,刚打算迈步子出去,却被余知予一把拦了回来。 迦同一脸狐疑:“怎么了?” 就在刚刚打开门的一瞬间,余知予明白了:那些层层叠叠凌乱的矮墙,其实是个迷宫,只是看上去更加精巧也更加严谨些——隔了七八层之多的墙体,声音仍然可以清晰地传入屋内,定是极不简单的构造了。 她虽然也是建筑学出身,一时间也完全摸不出门路;再加上从一开始就萦绕在脑海的那个疑惑:自己和迦同被莫名其妙地带来了这里,就只是这么草率的“放”在了屋里,连手脚都没有被绑住,显然的,对方断定,她们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这么一来,余知予就更不敢轻易地试图“逃”出去。 “等等,我们这样是出不去的。”她拉着迦同,轻轻地退回屋内。 被拉回屋里的迦同这下彻底失了方寸,只得呆楞楞地看着余知予。 时间过去了大约一刻钟,余知予轻手轻脚地把木桌移回原处,拿起那盏煤油灯,朝地面猛地摔了下去。 琉璃灯罩应声而碎,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狭窄的小木屋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澈澈地照着地面,银光光,白生生的一方。 余知予朝迦同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跫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余知予闭着眼睛仔细地听着,不一会儿,那扇门便被拉开了来,紧接着一个苍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借着尚且皎洁的月色,才勉强看清:是个年迈的老妇人,清癯的脸庞像段干瘪的松树皮,眼窝深陷进布满皱纹的脸上,不经意间与余知予对视的眸中也带着浑浊的伤感和凄冷的狠辣。 那身影环顾了一下屋内,只停了半分钟,便又退了出去。 待那蹒跚的脚步声彻底息了,余知予才拉起迦同冷冰冰的小手:“跟我来,我们走。” 迦同只觉得自己懵乱地被余知予拉着在那层层的矮墙中左穿右穿,最后竟果真走了出来;她一脸的激动又崇拜:“居然是个迷宫哇!姐,你真是太棒了!你怎么知道怎么出来?” 顾不上解释,余知予只低声说道:“以后告诉你,走,我们快走,先离开这里!” 迦同点头,二人便牵手大步朝树林中跑去,就算分不清方向,至少要先离开这里再说。 余知予无需向迦同解释:那“迷宫”如此难以捉摸,贸然去闯只是浪费体力而已,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找个人“带领”他们出去;她把那盏灯故意摔碎,不仅可以借口支开门口的看守,更可以根据进来出去的路线逃走——通过脚步声来判断一个人行走的路径,对于她这样一个在黑暗中生活了五年多的人来说,易如反掌。 二人撒开步子狂奔了一段之后,就都不自觉地喘起粗气来。 这里的确是荦军山,山区面积又大,地形又复杂。 树林里情况复杂,再加上她们情绪过分紧张,实在不利于逃走。 余知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衣,又看了一眼迦同身上黑色的t恤,心里顿时有了想法。 “迦同,这样吧,我们分开走!”余知予大口喘着气,“你这身衣服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迦同听得一头雾水,但“分开走”三个字却被她清清楚楚地听进了心里;她把头摇得如同那骰盅一般,双眼瞪圆了惊恐地看着余知予,抓着的手也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些。 “你别怕!”余知予攥着迦同的手臂,细想了一下:“这样吧,你呆在这里,我去引开那个人。” 可是这建议在迦同听来好像并不比“分开走”好多少,她仍旧摇着头,脸上的表情,也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你听我说,我们两个一起跑,很容易被找到的,你看——”余知予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这白色,在夜里实在太扎眼;这样,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已经通知过你哥了,他应该很快就来;听姐的话,别怕,等天亮了,就没事了!” 迦同似懂非懂地只是点头,抓着余知予的手却始终不舍得松开。 “没事,相信我!”余知予也只好强装镇定地安慰着。 别了迦同,余知予转身往回走去。 面对迦同的胆怯与依赖,她的冷静也都是勉强出来的——除去二人年龄上的差距,她和迦同一样,只是手无余力的弱女子一个而已,谈何无惧;但是现在她不得不保护迦同,而且她坚信,她的钟原,一定会来救她的。 余知予已经不敢想象每一个下一秒将会发生的事情:当她又重新被关回到那间静谧诡异的小木屋,几乎已经用光了身上全部的力气——佯装迷路的她在树林里迎面碰上了那老妇人,只得拼命挣扎,这挣扎不是为了脱身,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给迦同:拖得越久离天亮就越近,迦同就越安全。 她从未觉得有哪一夜如此漫长,长到一颗心仿佛都要被那澄澈的月光晒凉了一般。 屋角处的小木桌上,一盏新的煤油灯继续燃着火焰,屋里的寂寥空旷也没有丝毫改变,若不是身上到处被草木刮擦的伤口隐隐地带来痛感,余知予甚至觉得刚刚的一切都是在梦里发生的。 窗外洞黑的天空中,几丝纤纤的云静静地托着皎洁的月色,把一片银光撒向地面;夜越深,草丛间的虫鸣也越发聒噪起来,混着沙沙的风声,胡乱地冲撞进余知予耳中。 就这样,过了凌乱又寂静的一夜。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过层层枝叶撒入林间,像剪碎了的荧光纸,斑驳中透着斑驳;林中的空气也似乎笼罩着雾气一般,氤氲着清新又透彻的凉意。 迦同手里攥着小半截拇指粗的树枝,倚在一块树桩后睡得正香——本就是没心没肺的疯丫头一枚,即使昨夜经历了逃生和躲避的双重惊吓,只要周围都安静下来,依旧可以神经大条到倒头就睡。 她的鼻息间吞吐着新鲜的空气,裸露的胳膊却倏地感受到一丝凉意,冰凉的触感持续着让熟睡着的迦同惊觉这不是梦境;等她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只瞥见一截暗青色的蛇的后半段正从容地“路过”自己的手臂,随后钻入一旁的枯枝朽叶中,不见了踪影。 怔愣了两秒,迦同才突然“啊”地一声大叫着跳了起来。 刺耳的叫声几乎响彻了大半个树林。她拍着胸口,自言自语道:“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又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天已全亮。 迦同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平安无事地挨到了天亮,远处的草丛中却传来冗杂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人正拨开草丛,疾跑过来的样子。 迦同迅速飞身躲到一棵大树后,怯怯地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那阵急促的声音停了下来,才微微探出小半颗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利的剑 “沈未!哥!真的是你们啊?!” 直到迦同看清来的人是沈未和钟原,才从树后面跳了出来;她带着哭腔,边喊着边一头扎进了沈未怀里:“你不知道昨晚上有多恐怖;你们你们怎么才来?” 昨天,钟原和沈未两个人沿着余知予发来的位置信息赶到山脚时已经接近黄昏了,那个三叉路口处只安静地停着余知予的车,还有地上的手机;没有别的线索,二人只能沿着模糊的痕迹摸索着边走边找。 天色渐黑,本就浅杂的痕迹越发不明显,一夜之中的找找停停始终未果,还是在天亮后听到了迦同的那声尖叫,才得以找到这里。 沈未被她的“投怀送抱”吓得出了神,任由迦同把双臂环在他腰间,并且越抱越紧,自己的一双手却尴尬而坚硬的横在迦同身后,眼神也不自觉地朝钟原这边飘了过来。 见钟原未作回应,他才浅笑着轻轻拍着迦同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他柔声哄着把迦同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知予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钟原也有些不耐烦得一把扯过迦同的肩膀:“知予呢?” “昨晚我们俩是被关在一起来着,不过后来知予姐带我跑出来了;然后,知予姐说自己的衣服太惹眼,不好躲,所以我们俩就分开了,”迦同顿了顿,忽然想起:“哦,对了,她往——” 她环视一周,目光有些茫然:自己昨晚明明记得方位的,刚刚被那条小蛇一搅,慌乱之中,什么都乱了套;她的表情呆滞又焦急,一脸的不知所措。 钟原见状沉沉地叹了口气,只得向四下里寻着,看能否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过了一会儿,钟原招呼着沈未和迦同:“这里,找到了!” 是一条小路,其实也根本并算不得路,只是草丛较旁边的地方稍浅了些,草叶上面凌乱着脚印的痕迹,稀稀疏疏地通往树林深处。 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 油绿的草叶只顾肆意生长,全然忽略了身上本就凌乱又模糊的痕迹;三人的前进寻找,几乎只凭摸索。 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钟原的额间也已经悄悄沁出了汗粒,他把着急和担心全压在心底,并在那里不断重复着他和余知予的那个约定:只要你不停地想我,我的心就一定会回应你。 “哥,照这样走下去,我们会不会迷路啊?”迦同小心翼翼地问道。 钟原没有回答。他停住脚步,缓缓将双眼阖起。 经历过生离,他便再也不相信这种心灵相通的妄稽之谈;可是这一次,当一切科学和理性如坠泥潭,即使再荒谬的想法,他也愿意展心一试;仿佛意外漂泊的浪人,迫切地渴望找到一处可供皈依的宿所——全为她一试,又有何不可? 然而此时的余知予,远并没有钟原这般冷静。 阳光透过木窗棂跃进屋内,桌上的煤油灯还依旧燃着,单薄的赤色火焰在晃眼的阳光下显得孤独又可笑。 她依稀记得昨晚外面嘈杂的人声,只是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梦。 门外安安静静,只有欢悦的鸟鸣声。余知予揉揉惺忪的双眼,起身推开了门。 好在昨晚的“逃生路线”她还记得,得以顺利地走了出来。 门口果然没有人。 一堆燃尽的灰烬静静地卧在那里,连青烟都没有一缕,想是人已经离开了很久。 余知予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神秘的小木屋,单从外表看,与一般的林中小筑并无区别:木质的屋顶,外墙用枯黑的树皮包裹着,甚至透着简陋;谁又想得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正想着,远处的林中传来窸碎的人声,听上去很远却正朝这边急速靠近着;余知予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昨晚那老妇人冷若冰霜的面盘和空洞冷厉的眼涡,来不及细想,她拔腿便朝刚刚逃离的小木屋跑去。 刚刚跑到门口,身后便传来清脆的喊声:“知予姐!哥,在那儿!” 余知予触电般地停下步子,回头见钟原沈未和迦同正朝这边来。 迦同大步跑到她面前,摊开双臂把余知予紧紧地捂在了自己的胸口:“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语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那种激动和庆幸。 余知予只觉得胳膊上一阵阵细微的疼痛感——昨晚的“挣扎”,那些锋利的草叶毫不留情的划破她如雪的皮肤,伤口不甚深,却透着钻心的痒痛;她轻皱了一下眉头,仍然浅笑着“我没事,没事”地安慰着迦同。 迦同这才觉察到余知予手臂上交错的细小的伤口,她拉着余知予的手左右察看着,神色中写满心疼和浅浅的自责。 余知予没有反抗,视线却转了个弯飘进了一旁钟原的眼睛里去;二人相视一笑,那种泰然直戳进对方心理,最后又从脸上浮现出个宽慰的笑容。 沈未也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过余知予的手臂:“知予,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是不是先找个地方处理一下?”关切的眼中满是柔情,好像伤的是他自己一样。 余知予瞬间敛了笑意,蜷了下身体把胳膊扭动着从沈未手中挣脱,任凭沈未眼中充满疑惑地看着自己。 直到看她径直挪动到钟原身边,沈未脸上疑惑的表情才逐渐变成失落;他凉凉地叹了口气,将一双手缓缓垂直身侧。 “哥,你看,就是这里,太恐怖了!”迦同伸手指了指那幢小木屋,仍旧心有余悸地说道。刚刚在路上,她已经喋喋不休地把昨晚余知予带她离开这里的过程详细地“情景再现”了一番。 按照钟原的性子,定会想进去一看究竟,而事实上,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刚转过身,还没等迈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枪声,是十分干脆的“噗”地一声。 钟原回头看时,发现了异常——只见余知予正站在自己身后,两眼的视线直愣愣的涣散起来,像杂乱无章又失了光彩的灯束;眉头蹙成一团,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身体无力地萎了下去,直直地坠向地面。 远处的草丛慌乱地抖动了几下,似乎有人快速跑过。 钟原顾不上去追那慌乱的脚步声,他猛退几步一把将余知予接进怀里。 他感觉到她正逐渐失去意识,煮熟的面条一样瘫软在自己怀中;他的手指突然触到余知予的肩头一点怪异,细看才知,是一只麻醉针,直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肉里。 迦同也被刚刚的一幕吓得脸色发白,张圆了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刚刚“子弹”射出的一瞬间,余知予似乎是本能的移动身体挡在了钟原身后;而这个画面,一直站在一旁,视线自始至终没从余知予身上离开过的沈未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种下意识的“保护”让钟原的心疼又不由得多了几分,他更加无暇去追刚刚出手阻拦自己进去小木屋的那个人,因为眼下,赶快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他将余知予小心抱起,大步踏上来时的路,朝树林外走去。 射在余知予肩上的只是普通的麻醉剂,这也印证了钟原的猜测:那人的目的只是阻止自己进到小木屋里面去而已。 简单处理后,离开医院是已是下午,钟原还是不放心,便陪余知予一同回了家。 可能是药力未消,又或者昨晚实在太费神,余知予短暂的清醒之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远处酽酽的海水迭迭地将层层白浪推向海滩,在金黄的沙滩上从容地玩闹着。 钟原坐在床边,忍不住垂眼细看着沉睡中的余知予:小巧娟秀的面庞,修长的睫毛像细密的帘头般缀在眼睑上,偶尔轻颤一二,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他又开始好奇,好奇这副清瘦癯弱的身躯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以爱之名的不可思议;即便已去经年,那些本就早该沉淀完成的激情和惊喜,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迸溅而出,将她的一切似乎嗑碎了一般地揉进钟原心里,继续生根发芽,牢牢地盘踞着。 大概是钟原深情的目光太过灼烈,余知予缓缓睁开眼睛,见钟原正坐在床边,一脸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你还在这里呀?”余知予的声音低低的,边说着边坐直了身体,“医生都说没事了。” 钟原笑笑,伸手去扶余知予,又把枕头往上提了提,好让她靠得舒服些:“可是——我还有事呢?” “嗯?什么事?”余知予一脸疑惑,朦胧的双眼却亮得像刚吹出来的泡泡。 “你是什么时候把我的指纹悄悄存进了你的手机的?”钟原说着,轻挑了一下眉梢,一脸坏笑,“嗯?” 余知予先是楞了一下,随后便娇羞的只是笑,慌乱地游离着视线,不理会钟原的问题。 “说吧,有什么企图?”钟原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坏笑,身体却从床边的椅子上挪到了床沿。 余知予立刻换了一张严肃的表情:“企图倒是没有,就是——万一以后我‘红杏出墙’了,你不至于是最后一个知道。”她抬手将脸畔的发丝拢到耳后,有些憔悴的脸上任性地散发着光彩,竟像一个恃宠而骄的公主一般。 “红杏出墙?”钟原阴阳怪气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余知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话着实令人发窘,只好轻轻缩着下巴,羞涩地抿抿嘴唇,两片红晕也悄悄爬上双颊,整张脸粉嫩得令人难免心悸。 钟原把她的羞赧全看在眼里,他的脸缓缓凑近余知予,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那潮红的脸颊被烧着的炙热气息。 余知予调皮地后仰着身体躲着,突然感到后颈间一阵骤然的钝痛,她“啊”地叫了一声,伸手捂住后颈。 钟原眼疾手快,张开的右手稳稳地托住余知予瞬间后仰的身体。 “差点忘了,昨天这里还给人砸了一下子”余知予回想着说道,“下手可真重!” 钟原也收了笑意,正目问道:“对了,说到昨天,我还正想问,你们两个是怎么被带到哪里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赤的爪 “你们两个是怎么被带到哪里去的?”钟原问道。 余知予将自己尾随那辆车进山并被打晕的一串经过跟钟原仔细讲了一遍。 钟原开始一言不发地只是认真听着,末了,才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看来,是冲着迦同来的了。” “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细想,这事可能没这么简单。”听到钟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余知予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怎么说?” “跟迦同分开之后,没走多远我就被那老妇抓了回去,”余知予回想着昨晚的情景,“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迦同,怎么会放任她逃走而不去追呢?后来还不紧不慢地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你说,奇怪吧?” “你是说——他们?”钟原扭头问道,“不止一个人吗?” “嗯?”余知予被问得有些懵,略顿了顿,才点点头:“嗯。我听到他们说话了,说什么要把我们两个‘处理掉’,你听听,这是得有多大仇哇!” 钟原沉思一会:“你认识吗?或者有没有在哪里见过?” 余知予摇头,“对了,他们话里还提到过一个人,他们称为‘夫人’,听上去很有威望的样子。” 夫人?这两个字让钟原不由地心头一紧——果真是她! 天黑成了彻黑的夜,钟原家里安安静静。 迦同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来。 偌大的房间里只稀疏亮了几盏壁灯,黄莹莹的灯光安然地照着,一如此时静谧的夜色。 听到细微的响声,匡嫂起身,趿拉着拖鞋出来看个究竟:“小姐,您回来啦。” “嘘——”迦同小惊,随即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又警惕地环视了下四周,边换着拖鞋边问道:“我哥呢?是不是还没回来?” 匡嫂抬手指指楼上:“先生回来了,在上面。”她又歪头看了眼落地钟,时针已经指到了10的位置,“估计睡下了。”边说着,边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套,“小姐,您吃过晚饭了吗?” 迦同微微松了口气,又换了张较轻松的笑脸:“不用不用,我吃过了,”她伸手摸了摸匡嫂瘦削的手背,有些凉:“已经很晚了,您先去睡吧,别着凉了!” 匡嫂道了声谢,才转身回了房间。 客厅里又重新归于寂静。 迦同看了一眼楼上黑洞洞的房门,此刻也全都静静地闭着;她越发紧张,心里却还在不住地安慰自己:哥哥肯定睡了,否则岂不是枉费自己在外“流浪”到这么晚。 她的紧张并不是空穴来风:若不是怕自己遇到危险,余知予也不必尾随而来以身涉险;更何况后来还因为要救自己才被抓回去,还受了伤归根究底,还不都是因为自己任性的打算用“离家出走”来跟哥哥抗衡。 即使平日里钟原对迦同放任宠溺得让她难免骄横跋扈些,但迦同并不擅长无理取闹;并且她知道,自己这次的确犯了错。 刚走出两步,迦同才想起弯下腰,把拖鞋一手一只拎了起来,踮着脚一步步踏上楼梯,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在用力,极力避免着发出一丁点声音;肩上的外套松垮垮地已经滑到了臂弯处也毫不理会——实在腾不出手来整理,就且这样吧。 前面就是自己的房间了!迦同心中不由得窃喜起来,就像在学校里闯了祸的孩子,天真地以为只要趁着没人发现偷偷溜回了家就能免了一顿揍一样。 一束皎白的光伴着“嚯”地一声开门的声音从她脚下铺过来。迦同心一沉:完了。 “舍得回来了?”身后传来钟原听上去十分冷静的问话。 这话不咸不淡,反倒更令迦同胆战心惊。 她索性站直身体,从容地穿好拖鞋,又理了理身上的外套,一脸“英勇就义”般的凛然和无畏,转身,眼睛澄澄地盯着倚在书房门口的钟原:“嗯。” 钟原双手抱胸,轻挑了一下下巴:“进来!” 迦同怯怯地站在桌前,心里早就想出了一百多种被哥哥兴师问罪的场景,想着想着,居然开始有些期待着他究竟会用哪一种了。 “你没受伤吧?”钟原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这听上去倒真像亲哥该说的话了呢—— 迦同这样想着,心里的阴云也顿时减了许多:“没有没有,多亏了知予姐呢!”说着露出两排洁白的小齿,粉粉的小脸上也漾着乖巧和可爱。 钟原颇为欣慰地点点头:“嗯,还不错,脑袋倒还是蛮清楚的。” 迦同只顾腆着脸笑着,伸出手臂将自己“挂”到了钟原的脖子上撒起娇来。 这是她的“杀手锏”,对钟原,屡试不爽。 “别闹,我还没问完呢!”钟原把迦同的胳膊往下扯了扯,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问你,你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上了陌生人的车?” 迦同也顿时安静下来:“昨天是奚壬打电话给我,说是带我去见沈未” 她忽然记起前些天许菱叮嘱自己的那些话,于是下意识地把“沈未”两个字压低了音调,眼睛飘着余光偷偷窥视着钟原的表情:那天在医院,沈未和哥哥之间浓浓的火药味她还记忆犹新;这个能让平日里彬彬然又礼数周全的钟原挥拳相向的人,一定是个“禁区”吧,是不是不能提? 然而此时钟原的重点却并不在沈未这里,他皱着眉头:“奚壬?”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或者见过:“奚壬是谁?” “是我一个朋友,刚从加拿大回来的。”迦同答道。 钟原点头,慢慢踱回桌前坐下:“这么说,是她带你去的?” “当然不是啦!”钟原的猜测让迦同有些惊慌,她连忙开口解释道:“我上车之后她还给我打过电话问我到了没有,我才知道是上错了车我让那个司机马上停车,他不听,然后我就被弄晕了” 钟原沉着脸听着,心头泛起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果真是那个人吗?究竟又是什么目的呢? 此时另一边,沈未的住处。 熄着灯的窗子里,总是懈慢得连影子都懒得出现。 沈未安静地坐在椅中,一动不动;除了呼吸眨眼和心跳,几乎再没什么能证明他还活着。 一旁的奚壬正在手机上玩着游戏,两耳中塞着耳机,双眼聚精会神地随着手指的动作在屏幕上移动着,时不时地用利辣的五官打出一记勾拳。 她丝毫没把沈未的异样放在心上,说得更确切一些,她压根不打算放在心上——自从八年前余知予出现在他生活中以后,他便经常如此。 而像现在这样在黑暗的环境里默不作声,也是这两个人之间既独特却又极普通的相处方式;奚壬明白,沈未只是在亲身感受余知予感受到的那种陷入黑暗里的感觉,即使后来她已经恢复了视力,这个习惯也再没变过。 用沈未自己的话说:他喜欢黑暗带给他的那种感觉。 而对奚壬来说,这种黑暗的环境,恰巧也是自己最喜欢的。 只是现在,沈未并无心这份黑暗,他心里不断想着昨天到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包括钟原说过的那些话,余知予的表情,还有余知予冲出去挡在钟原身后的那个瞬间。 在手机上大战了几个回合,奚壬扯下耳机,揉揉发酸的肩头,目光扫过一旁的沈未:“我先走了。不早了,你也早点睡。”说完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走两步,沈未突然开了口:“那个丁大亮的死——是你干的吧?” 他的疑问来自下午和钟原去荦军山的路上,钟原对他说的那番话。 奚壬先是一愣,步子蓦地停住;然而只停顿了一秒钟,她利落的回身:“是我?又怎么样?” 沈未一脸恍然,像是得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一般:“之前我一直在困惑,事隔多年,那个司机为什么会突然找到我,并且还要杀我,原来是你” 沈未的目光像开了刃的利剑,在漆黑的夜里刺刺地放着寒光:“我都说过了,他是不会说出去的,你为什么” “我是个手里天生握着凶器的人,对我来说,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可靠的!”奚壬冷笑着说着,抬手摩挲着掌心深处那个赤色的胎记,“至于我为什么会替你动手——”她步伐轻盈地走到沈未面前,缓缓俯下身子,整张脸几乎都要压到沈未脸上;她轻蔑地笑着:“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了,你能不能说服自己接受我为你做的这一切?” 见沈未没做反应,她又补充了一句:“怎么?你我相伴近十载,没这个可能性吗?” 沈未心头一颤,眼神也霎时变得复杂起来——倒不是因为奚壬突如其来的“表白”,而是因为他足够了解奚壬,如果真的喜欢,也只会痛快地说出口,绝不会如此含蓄地用这种“幼稚”的默默付出来表达。 奚壬倏地笑了,像恶作剧得逞般的沾沾自喜:“还好,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不是一个这么荒谬的人。” 她站直身体,抬手摸亮沈未身后的一盏小灯,炽白的灯光映着她齐耳的短发,沾满的笑容也更显得僵硬起来;她突然提高了音调:“可是,你偏偏就是一个这么荒谬的人!” 沈未脸上复杂的表情终于统一成了怔惊:眼前的这个女人,像个读心者一般可以轻易的猜中他的心事;尤其是当他见识过她的狠辣与决绝之后,更加对她有所忌惮起来。 “这样自以为是的爱情,简直荒唐又可笑;爱情应该是相互的,什么‘若真情不能对等,宁愿我是爱的比较多的那一个’,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奚壬显得有些激动,愤愤地鸣着不平。 沈未却一脸释然,此时的他,只觉得奚壬的话有些不可理喻。 他的反应看在奚壬眼中,倒像是种劝说:既说服了自己,也试图去说服奚壬。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奚壬才重新开了口:“权当是在帮你吧,就为了——”她看向沈未。直到二人重新四目相对,才把话说下去:“为了一份同样的,低到尘埃里的爱吧,”她的话字字清晰又郑重: “只可惜,你的爱足够伟大,即使低到尘埃里也能开出花来,我的却不能!”说完,她再次转身,准备离开。 “这么说,冯域的死也跟你有关?”沈未继续追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冯域?”奚壬冷冷地说着,“他只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语气中满是不屑,仿佛人的生死在她看来,如同画里的人物,存在或者不存在全凭心情。 见沈未仍然打算问下去,她又立刻补充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钟原早就不是我的目标了,现在,你最不需要担心的人,就是钟原。” 说完,她一把拉开门,消失在门口;剩下沈未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炽白的灯光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腥的血 从沈未的住处出来,奚壬独自踩着心事,在巷中慢慢地踱着步子。 初秋的夜,到处透着这个季节该有的萧瑟和凄凉,路灯昏黄的光晕穿过微黄的叶间隙,在人行道上铺满斑驳零落的光斑。 街边早已少了纳凉的人群,空旷的小巷里也只有她一个人茕茕地走着;偶有凉风拂过发梢,露出那张心事重重,略显凝重的脸庞。 一亮黑色的轿车幽灵般悄然停稳在奚壬身旁,从副驾驶一侧闪出个高大的男人的身段。 她只一回头,脸上诧异的表情就瞬间平静了下来——显然,车上下来的人,她是认识的。 那男人挡在奚壬身前:“小姐,夫人有几句话带给你。”他一袭黑衣,帽檐也压得极低,声音低沉又冷切,像冬日里又特意加了冰的可乐。 奚壬抿抿嘴,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夫人?那是你们的‘夫人’,早与我无关了。”说着将视线转到一旁,不再看那张冷峻的脸。 此刻,也只有“砰砰”的心跳能够出卖自己,刚刚的冷静和轻蔑她强装得是有多辛苦。 那男人傲然地笑着:“这事儿可就由不得小姐了!”他讥哂着:“你别忘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服从是存在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价值,小姐你,自然也不例外。” 这句话在一瞬间让奚壬仿佛坠入水底。 她复转回视线,下意识地抬手轻轻地将发梢拨至耳后;动作触电般猛然地略微停顿时,眉心也不由地轻蹙了下。 她慌忙垂下手,然后才将不知所措的表情尽量藏好:“说吧。” “夫人说了,有些人你不能碰,也绝对碰不得,这是她的底线。”那人一字不落地转述着,神圣又严肃的神情倒像是在宣读圣旨一般,“还有,派给你的人不会撤走,夫人的意思是:他们对小姐你的作用,仅限于保护。” 底线? 奚壬反复品读着这个显得有些怪异的词汇。 “告辞,小姐保重。”那人利落地上了车,油黑的车身转眼消失在了巷尾。 不该碰的人? 奚壬突然想通了:难怪! 纵使余知予再聪明,有本事逃得出那个迷宫,也无论如何逃不出蹇婆的看守的。现在看来,倒像是蹇婆故意放她走的了。 哼,碰不得?又如何! 她忽然露出了冰冷又怅然的笑容: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对她来说兴许还有些用,可是现在,这个奚壬,早就不是之前的奚壬了。 她又不由地想抬手去理耳后的发梢,手举到一半又被负着气放下:不许没出息! 然而此刻,奚壬不知道的是,远在郊外的荦军山腰上正熇熇地燃着通红的火焰。 木质的小屋和矮墙被火舌在无声中吞噬得干干净净,连同那个淡泊伛偻的身躯,狠辣阴森的双眼,一同变成一堆凌乱的疮痍的灰烬。 同一片夜色,一面疑惑,一面决绝;一面柔情,一面凄厉。 ———————————————————————————— 这里是尧市海岸线上一笑道及惬意的风景,与之相称的,自然该是个浪漫又蓄着柔情的名字:情人滩。 夜幕渐启,远处的夕阳吻着晚霞恋恋不舍地隐到了海平面以下;海面上的风也止了力气,海浪声柔柔地荡着耳畔,携着微凉的海风,吹亮一排排路灯,也吹亮了路旁一溜餐厅饭间的窗子。 这般稠情的夜,对着乌蓝深远的海面,教人总不由地生出几分诗意来。 小饭馆二楼的包间里,钟原正往余知予面前的杯中斟着茶;他抬眼瞄了一下墙上走着的钟:“这小子,自己请客还迟到!” 这是间精致又优雅的小厅,古朴中透着安逸,和着窗外低吟的海浪声,又多了几分旷意。 听到钟原的抱怨,余知予只是笑笑,又把钟原面前的杯盘碗盏一一摆好:“这才多大一会儿呢!再说了,局里忙,你又不是不清楚。” 的确,上午许菱打电话来说晚上一起吃饭让钟原好生意外:最近尧市不太平,接连几个月,相继出了几宗命案,进展却是微乎其微。 看得出上面有意将消息淡化,避免引起恐慌,新闻报道也只是略提一二;奈何这类消息总是不胫而走,早已经在坊间被传得绘声绘色恐怖异常;按照钟原对局里工作的了解,此刻必定全员待命毫不懈怠才对。 “你不知道,他主动请客可不容易。”钟原斜着眼睛朝余知予这边看过来:“你猜,他今天请客是为了什么?” 余知予当然摇头。 “为了庆祝我回来?” 这答案让余知予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回来?打哪儿回来?” “嗯——”钟原假装面露难色,“或者你该这么问——‘回到哪儿来’!” 见状,余知予索性不去想了,就像被淘气的孩子闹到万般无奈之后悻悻地妥协一样:“好好好,那我重新问:庆祝你回到哪儿来?——总行了吧?” 钟原这才笑开了,像是得了小鱼干的猫儿一样的满足和骄傲:“这儿——”他抬手指了指余知予的胸口,心脏正跳动着的位置。 余知予一愣,随后五官的形状也迅速被钟原传染,变得骄傲满足起来。 “咳咳!”许菱倚在门边,发出两声十分刻意的咳嗽;等钟原和余知予朝这边看时,才露出一点厌恶又鄙夷的神情:“这两个人,真是——也不怕甜到齁着自己!” 钟原笑着抬手招呼他进来,不料许菱却转身,伸手又拉了一个人进来。 一件合身的浅蓝色连衣裙,依旧精致的卷发——进来的人,正是辛呈。 她被许菱揽在怀里,一脸的幸福。 在包间暖白的灯光下,辛呈本就十分白皙的脸分明又透丽了几分,净黑的眸子里也多了些灵动和妩媚。 现在的辛呈在钟原看来,就像房间里那锥紫色的薰香——擎着火苗的时候只显得凌厉又难以接近,直待那火苗熄了,香气才会随着袅袅青烟尽情飘洒而出。 许菱一脸仿佛浸了蜜:“我女朋友!” 余知予脸上始终浅浅的挂着笑容。 钟原则暗忖着她的笑靥:自己倒真的差点忘了,那件事自己没打算告诉知予,那么眼前的这两个女人,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应该并不熟络吧。 四人谈笑甚欢,唯独辛呈周身透着不自在,眼神也总是飘忽不定。 席间余知予起身去走廊接了个电话,辛呈也借口去洗手间跟她前后脚出了包间。 余知予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对着海面享受着咸咸的海风。 她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她从不打算回避与辛呈见面,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气氛看上去一团和气,怎么反倒自己的心却忐忑起来了呢?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身后传来一声柔蔼的问候,似乎是对自己说的;余知予转身,见辛呈正站在身后;少了印象中张扬跋扈的气势,整个人都变得亭亭玉立,温润可人了起来。 余知予同样友善地打着招呼。 二人故友一般竟谈着笑着不觉间熟轸了起来。 吞吐着海风送来的温婉水汽,偶尔发出几声从心又清脆的笑声,在廊间回荡着。 摇曳着的廊灯下映着两方婀娜的身影,嵌在黛色的海天之间,像幅惊世奇作一般,美得沁人心脾。 笑声不时地飘进屋内,钟原便侧了头朝外面张望;廊间谈笑甚欢的一幕被看他在眼里,却越看心里越没底——那件事,辛呈应该不会告诉知予吧? “嘿嘿嘿!”许菱敲着桌面,这才把钟原的视线拉回到屋里,“要不你出去得了!那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了!”说着边做着鬼脸,模仿着钟原刚刚一脸八卦的样子。 钟原尴尬地笑笑,仰头将满满一杯水灌了下去,连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一同压了下去。 四人吃完饭已是深夜。 路灯下斑驳的树影伴着微凉的夜风轻轻滑过车顶,又重新落回到地上;收音机里播放着悠扬的音乐。 亶静的车里,两个人都静静地刍着心事。 “刚刚和辛呈在外面聊什么了?”钟原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余知予被钟原的问题扰了思路,一愣神,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我们女孩子之间,能聊什么?” 钟原点头,脸上舒心的笑容略停顿了一下,似乎深有感慨地说到:“你知道吗?辛呈以前是个特别善良的姑娘。” 伴随着转向灯“吧嗒吧嗒”的响声,这句话看似普通却在途中转了个调子才钻进余知予耳中。 “以前?难道现在不是了吗?” 钟原转脸间正好碰上余知予疑惑的目光,顿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有感而发”,他惶然地看向前方:若是知予追问下去,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好在他的担心都是多余——余知予没问下去。 转向灯的开关“啪”地一下弹回原处,车里又再次“静”了下来。 钟原的视线平行着铺入正前方滉瀁的夜色中:那里除了路灯和车灯所及处的一片亮光,竟连一个车尾灯都不得见。 “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跟你又是青梅竹马,你怎么就没爱上她呢?”余知予忽然扭脸问道。 她的问题不是因为吃醋,只是单纯的好奇——刚刚跟辛呈的谈笑间,的确不难听出辛呈对钟原的感情。 钟原朝右边打了一下方向,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橙黄色的应急灯有节奏地响着,在漆黑的夜里,让人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起来;余知予一惊,疑心着是不是自己的话哪里不妥了。 “你干嘛?” 钟原不紧不慢的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一脸虔诚地将身体面向余知予的方向凑近了些:“所有的存在和消失都有原因,比如有些人,他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也许就只是为了证明:那些交换过真心才说出口的话,总是经得起任何考验。” 字正腔圆,听得余知予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被唤醒了一般;没等她反应过来,钟原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谧热的鼻息缠着浑实的臂膀,把余知予紧紧的裹在幸福中。 不介怀以前,甚至也不奢望以后,如同在时间的表盘上,永远只有两个字——现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凸的疤 倘若一切主动的遗忘都要讲出个理由的话,钟原自诩可以说出好多来。 往事不消提及,就让它渐行渐远吧——往大了说是为了元盏;往小了说,是为了迦同和知予;再不济,至少是为了那个代替自己死了的冯域吧! 对着远处蓝得几乎透明的天空,钟原这样安慰着自己。 林长榭的到来有些不太寻常:他问过了钟原的秘书,像古时下级拜见上级需要先递上拜帖般正式。 钟原心里犯起了疑虑,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什么事。 林长榭满也是面春光地出现在了钟原面前:西装笔挺,微微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笑容十分怡然畅快,一看就是从心而发,而且,丝毫不吝啬。 来往几句寒暄之后,林长榭迫不及待地进入话题: “钟原呐,林叔作为长辈,有些话说出口来,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倚老卖老吧?”他将那双已经被皱纹压得极低的眼睑翻动了几下,笑着问道。 这话明明就是有下文的,只是钟原现在还没猜到而已——他记得,上一次二人的正面矛盾,还是在金展元启动之初的那场董事会。 “林叔这话可就是在怪我了。莫说您是长辈,但只看这些年来您为元盏劳心又劳力的份上,我们这些后辈,也该多听听你的教导才是哇,”钟原附和着堆笑着:“说到这里,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林叔,为了前些日子的农残事件,特意跑了趟分厂呢!” “应该的应该的,”林长榭打断钟原的话,“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来跟总经理沟通一下。”他将身体贴着椅背坐直,双手拢成个小拳端在小腹前: “泰琰在澳门开了家娱乐公司,想扩大一下规模,”林长榭双眼的余光瞥见钟原表情一变,“你知道的,多多少少需要些资金方面的支持,他央求我来问问总经理的意思,想——跟咱们元盏谈谈合作。” 林长榭口中的“泰琰”,钟原算得上认识,是林长榭的独生子;先前只听说是在澳门开了公司,看来,他口中的这个就是了。 只是这家开在澳门的娱乐公司,钟原自然明白是什么性质,自己从警多年,类似的场所听过不少,也见过不少。 钟原脸上的表情变得喻然又深邃起来:原来他此来是这个目的。 林长榭仍旧支棱着双眼,似乎正在等待着钟原的回答。 “老实说,以我个人的意见,并不赞同这份合作。”钟原的回答斩钉截铁,“先不说这种跨领域的合作会存在什么样的风险,单是这种行业——它是什么性质,想必林叔您自己也十分清楚吧?” 略顿了顿,钟原见他不回应,怕他不死心,又补充道:“如果您一直坚持,下周的董事会可以提出来,我想,大多数董事的意见应该都会和我的差不多” 钟原这话完全是“就事论事”,他记得父亲说过:不该赚的钱绝对不赚。 林长榭听得出钟原的态度,他脸上的笑容便骤然间消失无踪:钟原手中握着元盏70%多的股份,换言之,他掌握这整个元盏集团的发言权,现在,既然他说了不同意,那结果便是十分明显了。 稍作思忖,林长榭从前胸里侧的口袋中掏出个小优盘,食指扣着轻轻推到钟原面前:“总经理先别着急下结论,您先看看公司简介再说——” 钟原的目光也随着那移动的指尖看去,倒猜不出是什么内容。 再看林长榭,刚刚的愠恼好像已经被抛到了脑后,脸上再次浮现的笑容竟也多了些诡异的舒展;他抚着下巴,看上去一脸回味:“要说这晏南,可真是个好地方,和风细雨,杨柳依依;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个风流的公子醉倒在这般温柔乡里,无法自拔呢?” 眼见钟原的目光开始有些滞然,林长榭索性把脸又往前凑近了些:“你觉得呢,嗯?——钟先生?”他一挑眉,将“钟先生”三个字瞬间着了色一般地放大了开来,使它们变成隐晦的,模糊的荧光色。 钟原并不十分明确他具体所指为何,奈何这“晏南”二字的确含了太多不可与人说的秘密,使他无从开口去问,也无法开口去问。 当然,林长榭也正是看清了一点:即使他对钟原隐半其意,仍旧可以让他既听得明白又无法与自己深究;若他想这些秘密继续作为秘密存在下去,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恰恰也正是这样的想法,让钟原不由地紧张起来。 钟原越是紧张,林长榭的笑脸越发肆意地狂傲起来,仿佛眼前的钟原便是那阿喀琉斯,而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恰如射入钟原脚后跟的那支箭一般——姜还是老的辣,他钟原再能干,在自己面前,也还只是个黄口小儿。 林长榭起身,又补充了一句:“倒没什么不妥,谁还没年轻过啊,老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是吧,啊?——哈哈——” 这句补充,倒真的起了作用,钟原算是彻底地明白了;只是没等他开口,那林长榭已经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晚上,那个小优盘也被钟原带回了住处——余知予的公寓。 里面倒是没有什么越格的东西,就只是普通的公司简介,关于那家远在千里之外的娱乐公司。 钟原两眼盯着电脑屏幕,上面的字却半个都没被他看进心里。 “娱乐公司?”余知予好奇的探了个脑袋过来,“又一个跨领域的新项目?” 钟原回神,把身体朝一旁斜了些,示意余知予靠近些,“嗯。介不介意说说你的看法?” “我?” “嗯,没关系,说说看!”钟原抬手拢住余知予纤细的腰间,把她的身体朝自己这边拽了拽。 “别闹!”余知予轻巧地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便不再反抗,“这种事情我可是外行,不敢乱说的——”她撮着眉心,“林泰琰?” 钟原问道:“你知道这个林泰琰,是谁吗?” 余知予摇头。 “元盏的董事,林长榭的儿子。” 林长榭,这个名字余知予是记得的,他听沈未提起过,金展元项目,元盏和朝晖合作之初,此人各种阻难和反对;现在再次“出现”,怕是又有什么内情了,否则钟原不会看上去这么为难。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钟原的心思:“你是觉得这个娱乐公司跟元盏的合作和当初金展元项目跟朝晖的合作性质不一样?” 听到“金展元”,钟原合上电脑;臂弯一收,余知予猝不及防地闪了一个趔趄,稳稳地坐在了钟原的腿面上:“你知道,为什么元盏把金展元这个项目看得这么重吗?” 余知予刚想挣脱他的强拉,这一听却又来了兴致。 “这个嘛——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了——”钟原低沉的嗓音,流水般生动地将那段往事讲与她听,只是极巧妙地把那段“曲解”和“赎罪”剔除了去。 父辈之间的那段刻骨铭心的承诺和约定,完全被余知予领会到了心底,她开始理解当初沈未对自己的“利用”,无非也是基于这种殷切的期望;而且,那段数十年间里真挚的友情赓续至此,也的确是该值得好好珍惜的吧。 另外,同样被她听进心里的,还有那句据说是出自父亲余沛殳之口的话:不能毁了一个父亲在孩子心中完美的样子。 她的父亲。 —————————————————————————————— 然而,林长榭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根本没有机会等到钟原妥协之后作出的让步——两天之后,他的尸体就出现在了在公园人行道旁的树上,被晨练的市民发现并报了警。 从早晨到现在,许菱已经在档案室里待了三个多小时。 相似的伤口,几乎相同的作案手法,让那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潜意识里。 十苓夫人。 阳光透过浅蓝色的薄窗帘照进寂静的档案室,到达屋里时只剩一片曚昽的光晕,裹着架子上尘封多年的旧案,顿时把沉重和迷茫又加深了几度。 “嗬,你果真还在这儿呢?”陈拥一边掸着肩上的浮灰,一边把身体凑了过来:“怎么样老大,有什么发现了?” 许菱无奈地摇着头。 的确,他一无所获。 莫说当年的几具尸体都经过了处理,单说八年之前的技术手段,一些细微的线索难免被漏掉,有价值的线索实在太少。 陈拥撇撇嘴:“哦。那个——韩队找你呢。” “知道了。”许菱应了一声,转身将手中的档案封好放回,随陈拥出了档案室。 队长韩明的办公室。 “听说你一早就去了档案室?”韩明负手站在窗边,一脸严肃。 接连发生的几起命案,坊间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加上这次的死者——林长榭,更是尧市的商界名流,来自各方的压力可想而知。 “嗯。” 韩明转过身,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来,坐下说。” 许菱板板地坐好,仍是一脸木然。 “是这样,你递上来的申请我看过了,将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和八年前的那几桩作并案调查,上头的意思是还需要再研究一下。”韩明简明扼要说完,抬眸看着许菱。 许菱讷讷地点头,他明白其中缘由:八年前的那几桩案子本就震惊了整个尧市,无奈最后却成了悬案,而且,钟原还差点搭上了性命。 旧事重提,尤其是像这种棘手的悬案,不仅需要证据,更加需要勇气。 见许菱不说话,韩明把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这样吧,之前的案子先不用想,手头上的那几桩也且先放一放,先办这一宗吧。” 许菱翻开资料:林长榭。 “现下局里对这个案子比较重视,”韩明递了一个眼色给许菱,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先去吧” 许菱心领神会,点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室。 种种迹象表明,凶手的矛头又一次指向了元盏;而刚刚韩明的那个眼神,其实就是在暗示许菱,让他去找钟原“商量”一下,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好明说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