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棺记》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杜莹秀】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开头】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空棺记 正文 1卖身 细柳镇三、六、九逢集。 细柳镇是方圆几十里数的着的大镇,摊贩们路远的头天晚上就赶到,用石灰划地为界,预备次日摆自己的摊子。赶集的次数多了,自然认识些熟人,有时候也代占摊位,比邻叫卖,货色不见得相同,也就不是冤家。人少时候谈谈,成了朋友的也多。 这天是逢九的集市。细柳镇的柳树多,摊子在树yīn下好乘凉快。卖菜的老张,赶了一车蔬菜,起早来寻别人替占的摊位,却发现那大柳树下的地盘早被一人占了。此时天已大亮,看的清是个年轻的穿白的女人。老张xìng子焦急,要上前理论,走近一看却呆了:女人披头散发,行止怪异,如不是裙下有脚,简直怀疑她是鬼!再看那女人身上穿的,不是普通白衣,竟是一身肥大的孝服!头上一条孝带,包了额头,遮了眼睛,带子直垂到腰。 没等老张开口,旁边早有一人拉了他去,低声道:“躲着点!这女人早晚出事!”看时,是相熟的老李。老李拉他远远的,神秘地说:“我比你来的早,楞没看见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咱做小生意的,别招惹是非。摊子没了,大伙挤挤就有了。” 老张依言掉转牲口,一边去了,却也不远,看的见这女人如何行动。 集上人慢慢多了。只见那女人忽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阔纸,平地铺下,自己往后一跪,也不言语,只低了头,眼皮也不抬。 纸上墨笔涂了四个大字:“卖身葬夫”。 众人同时一声惊叫,呼啦围了过去,成半个圈子,立定了看。那女人以孝布手帕掩面,抽抽答答哭了起来。 人群骚动。历来这钟事情只有戏文上见的,没想到在自己眼前也有了!有议论的,有叹息的,也有嘲笑不信的也许这是骗人的把戏吧! 就有好事的询问,女人一边哭,一边道来。 原来她娘家姓吴,自幼没有父母,嫁的男人也穷,也没什么亲眷。忽然家里失火,烧了草房,地里又没收成,两口商量了去外乡寻生活。没料到走到这镇子,忽然男人染了急病,只半日,便丢下她去了。女人没主意,只有这个办法,求善心人打发口棺材的钱,以后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恩情。 周围有年纪大的老太太便开始叹息抹眼泪,道:“好可怜的小媳fù!”众人围观的久了,渐渐走开的也有,只是圈子总也不散。毕竟没人认识这女人,一口棺材钱也不是小数目,赶集的人偶而丢几个铜板,女人碰头拜谢,哭的却更凄惨了。 日近中午,围看的人更多。这女人陡然立起身来,从怀里又一掏,却是一条麻绳,就往头顶大柳树枝桠上一挂,挽个圈套,高声哭叫:“这么大个细柳镇,就没有半个善心人?!我在这里跪一天,到天黑没人救苦,就吊死在这里!”泪流满面,甚是可怜。 女人这一举动,看的人更多。有几个闲汉,装做关心,把方才的问话又问几遍,女人依旧回答这样闹了半日,她的故事讲了无数遍,嗓子渐渐干哑,然而仍然只得到几个铜板。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了,看看日头偏西,女人面前只有一堆铜钱。她止了哭叫,展开手帕,把钱一枚枚拾起,紧紧系了手帕,抱在怀里。又抬手去树上解了麻绳,附身折叠了白纸,一并塞在怀中,转身就走。 闲看的人哄笑起来,有的说:“把戏演完了!” 也有的说:“没人买你,怎么不吊死!” 更有人说:“跟着她!跟着她!” 女人头也不回,径自走开,后面几个好事的闲人,远远跟了。 太阳说下山就下山,女人一路往镇子外面走去,等出了镇子,天已经黄昏。几颗星星开始在天上眨眼,镇子外就是乡间,女人的白衣在黑暗中鬼影一般,颇好辨认。 正文 2 偷听  2偷听 细柳镇的闲汉,有名的是张三、李四。跟着这女人的,自然少不了他二人。天色已黑,众人有事的转头回了,他二人却脚下的磕绊也不管,一直跟了女人前去。这路都是平日走熟了的,料想一个外乡女人也不会把他们引到哪里去。再者说了,历来只有他们骗别人的,哪里会有谁能骗的了他们! 路边麦田中一座孤零零的房舍前,女人停了脚步,推门进去了。大家都认识这地方,这本是一座庙宇乡人淳朴,凡供奉神灵的地方都叫做“庙”,并不细分供的是神佛是鬼。这屋子只有一间,很大的一间,容的下几十个人同时在内。屋门前原有旧匾额“田大王庙”,年月久远,字迹早就磨尽。庙里并无塑像,只有一木主,写了田大王的名字供着。这庙平时并没香火,只有人许愿、还愿的时候,才来烧拜一番。因此灰尘满布,里里外外更放了农户柴草,是小孩子捉迷藏的好地方,也是盗贼暂厝赃物、伺机分配的好去处。 女人的白影在门前一闪就进去了。 那庙门,关的颇紧。 众人在门前一齐止了脚步,彼此对视,都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留在外面更有趣。未等想好,里面已经开始呜呜咽咽哭的起来,同时伴有烦琐的唠叨。这门外众人中,倒有大半是听过寡fù夜哭的,不片刻,已觉得无趣。更有人大声咳了几声,里面似乎没听见一般,并不问声是谁。 夜色渐渐深了,有几个便回去。那李四,却不跟众人一路走,道:“我有个酒局,离这不远,要从地里趟过去更近些。”当下便向屋后走去,众人也不管他,自从大路回了。 却说这李四,哪里是有事要回?他知道小庙后墙,虽堆了柴草,那墙根下一破洞,却是不会有人补上的。李四绕至墙后,听众人去远,就在柴草上扒了一洞,缩身钻了进去,脑袋恰伸在那洞里,可好屋里只有一灯如豆,女人看不见他,他可是也瞧不见女人,不过屋子里的声音,听的却是再清楚不过。 只听那女人又哭了一会,忽然柔声叫:“张大哥,还是进来瞧的好。” 李四吃一惊,当即明白那张三原来还未走。 屋子的门吱呀一声,然后又吱呀一声,应是开了又关了。 张三:“我听见大嫂哭的伤心,过来劝劝。” 女人:“要是这镇上都似大哥这么好心,我也不会为难到这个地步了。” 张三:“大嫂还是不要哭坏了身子才好。死的已经死了,活人也要活下去。” 女人:“这样世道,叫我怎样活下去!张大哥既然好心,不如买了我去,给我条活路。” 张三:“我,我没有钱。” 女人:“大哥不是没有钱,是嫌我丑不愿买我吧。大哥你且看,我这模样,在这细柳镇上,果真丑的卖不出去么?” 只听张三“哎呀”一声:“大嫂这等好看,在细柳镇上,没人敢比的!” 女人长叹一声:“今日没有卖出去,我是要死了!” 张三:“不要死!不要死!” 女人:“我已没了活路。大哥如此好心,不如帮我去死。你看这檩梁太高,我连根绳子也够不着系上。不如你抱了我,帮我上吊,等我死了再抱我下来,想法子埋了我,我死了也感激你,好么?” 张三:“这,这,你还是不要死的好!” 女人:“大哥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我!天啊,我好命苦!” 接下大哭。 李四听的很是有趣,只不知道女人是怎样好看,连张三都被迷的语无lún次。 又听女人;“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张三惊呼:“这个,这个不是元宝么?真的?假的?” 女人:“大哥是识货的,你拿手掂掂看!” 张三:“好啊,我掂着是真的!有了这个,你不用卖身了。” 女人:“这镇上的人,没几个如大哥这般有见识。我葬夫是假,打了卖身的招牌,是要找个好心好意、肯可怜我的人,跟了他。” 张三:“对!对!看谁肯安葬了大哥,嫂子就跟了他。” 女人:“张大哥口口声声叫我嫂子,真是错看了我。你去揭开那草席看看,我那死鬼是什么?” 李四屏住呼吸,只听张三脚步,草席的声音。又是一声惊叫:“怎么,怎么大哥的身体,只有一双脚的?” 女人扑哧一笑:“哪里来什么大哥!我从没有嫁过人,又有过什么老公了?这两只人脚,是我半路拣来的。好哥哥,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李四在柴草洞里听的兴致高高,忍不住想冲出去,揪了张三,大笑大闹一场,可是手足要动却动不得,心知道是柴草洞塌陷,压在身上,好在并不沉重。又待一会,困意渐渐上来,张三和女人的笑声逐渐模糊,梦境里的妖魔鬼怪也慢慢逼真了。 正文 3 钱门 3钱门 细柳镇上,有钱的大户不少,最有钱的当数钱家。这钱家高门大户,结识官宦颇多,更非寻常人家可比。这一日集市的次日,钱家的仆人钱恩,大早开门,很惊怪地看见门外站了不少的人。 这不少的人,却是围了半个圈子,圈子的中心,跪了个穿白的女人。她一身白穿的是孝衣。女人照旧底着头,一句话也没有。不同的是,她面前没了昨日卖身的招贴白纸。 女人听见钱家大门开门的响动,慢慢的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几缕乱发间,有黑幽幽的目光透出。晨光下,可见她皮肤很白,头发很黑。而孝服的肥大,似乎显得她身材瘦小。 不等钱恩开口,女人说话了,哀声道: “钱大爷,行行好!” 钱恩也是昨日集市看热闹的人之一,此时见她哀求,便道: “我们钱家今天不做好事,你别处去吧!” 女人:“钱大爷,我不是来求施舍的!我是想,钱府是大府第,可有份活计要我做?我卖力气讨钱,靠双手吃饭,是不白要府上一个钱的!” 钱恩:“我们府上,下人够多了。裁减还来不及呢,哪有再用新人的道理!没有活计,没有没有!你早些别处去吧!招引这许多的人在这里,老爷出来,要生气了!” 女人听的心凉,旁人却都诧异:这钱恩平日可没如此好的脾气!看人不顺眼,早骂上了,今日没有脏字出口,可真奇怪呢! 女人:“钱大爷是跟随老太爷的知己家人,自然知道府上缺不缺下人。不过,后堂的老太太、太太、小姐、nǎinǎi们,或者缺缝纫的、刺绣的、浆洗的工人,钱大爷事情忙,也许还没知道呢?求钱大爷去后堂问一声,万一要人,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钱恩不耐烦道:“说了没有,还不走?快走快走!” 女人:“求钱大爷去问一声!” 钱恩:“你这女人,叫你好好走你还不走?!” 围观众人呼啦一下散开,因为照常理推断,钱恩是要动粗的了。 果然,只见那钱恩把袖子捋了捋,怒气冲冲大步走到女人面前,伸手 女人并不躲避,反也伸手,忽地把面上乱发左右一掠,露了脸面,双手极快地反转,就抓住了钱恩的一只手,双手拉了他,仰脸颤声道: “钱大爷!可怜我命苦的人!我家死了人,真正命苦!大爷帮了我,我活的死的都感激八辈子!只是帮忙问一声,大爷的功德阎王也记帐的!” 说罢,那眼泪早下来了。却不拿手去擦,只是仰着脸看那钱恩。 钱恩看见她无遮掩的脸,便是一楞,接下被她拿手一抓,更是一惊这女人,实在好看的很! 周围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昨日集市上只见她低头下跪哭诉,可真没瞧见她长的怎样! 钱恩看看她白皙的双手,吊在自己黑粗的胳膊上,又看看她泪痕满面的脸,真不知如何是好!女人抱了他胳膊,反膝行半步,把头就往他怀里一靠: “钱大爷!我给你磕头了!” 女人的声音一直不小,嚷的围观人越来越多。人声沸腾,这钱家高墙大院也阻隔不住。门内便有人出来,看见钱恩如此,问道: “钱恩!你闹什么闹?老太太要你办的事情,还不去办?” 钱恩:“这就去!这女人在门前闹,我看了不象,赶她走!” 那仆人不耐烦道:“钱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干事的人,要你管这许多?我们都是白吃饭的?快去!老太太还有一句话吩咐你” 说着,走到钱恩身边,低声,怕别人听到似的,说了几句话“记住了?!” 女人耳朵没竖,却字字听在心里,高声叫道:“钱大爷!你还说府上不用裁缝!你这不是就要去请裁缝吗!” 复又对那仆人:“大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的手艺,求府上的老太太试试!” “我们要请的,可不是一般的裁缝!”那仆人道。“你还是别处去吧!” 女人:“大爷大哥!我只是个外乡人,挣副棺材钱就远走的!只求试我一试!手艺不好,我立刻就走!” 周围人:“这女人么,还不是就会裁缝!别的谅她也不会!钱府眼高,让她试试,死了这心就算了!” 钱恩焦急起来,甩了女人,转身便走。那仆人却叫住他:“你先别忙,好歹先让这女人去试试,老太太着急要用人,你先送一个进去试,再找别人也不晚!万一你找的慢,老太太着急下来,你又要挨板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女人听了,立即磕头下去:“大哥好心必有好报!” 4缝纫 钱老太太的正屋,在钱府深处。院子里栽种着血红的石榴,养着各种会叫的禽鸟。这日,禽鸟笼子都被移到别处,听说是老太太嫌鸟叫的烦了。她的脾气没人能猜测,只有遵命的份。所以那自称姓吴的女人,跟了仆人进来,走过几重深院,仆人退下,换了仆fù带她进去,竟没听见一声鸟叫。钱府的人上上下下,居然也是一点声音没有,空气是yīn森沉重的,与外面热闹的街市,显不相同。女人的眼神游移,偷看四方,那严肃的仆fù却没注意她只顾脸色沉重的往前走,并不和女人说话。女人也就知趣,低眉顺眼的跟在仆fù身后,两眼只放在她的青布衣衫的下摆上,看她脚后跟扫的裙子波浪起伏。 “到了。”仆fù说,指那深蓝门帘,却不给她挑开,完事一般站住了。 “进去罢。”仆fù对迟疑的女人说,“见了老太太要磕头。”那口气,叫人听不出是关照,还是命令,脸色石头一般的僵硬,只是口角动了动。 深蓝门帘是半新的,边缘有些磨损,但是洗的很干净。织绣着花卉,禽鸟,都是素色的,没半点红黄,仅有几片绿叶也是淡淡的,不惹眼的点缀。 门槛很高,迈的时候要做到不露鞋子本就很难。女人的裙子显然是短了些,没有遮住尖小的鞋子那上面护的一层白布,很粗,针脚颇大。 这屋子的窗户上也有窗帘,也没有挑起。屋子里很暗,女人低头进来,抬头见当面铺了蓝毡的椅子上并没有人。 “这边。”有个苍老的女人声音。 女人循声转身,见是宽大的一架床上,青纱帐里,隐约有人影。知道该是老太太了,便移步过去,跪在了黑色脚踏前,两眼盯着脚踏下两只旧的绣花鞋子五福捧寿的,里面的鞋垫,只看见一点,是镶了边的。 “哪里人呀?”老太太问。 “湖州人。”女人低声道。 “远呀。” 老太太就此不言语了,仿佛看不见她一般。 “奴家的身世,老太太想必都知道了。求老太太试下我的手艺,中意的话赏点活计,也好”止了不说,却也不流泪,她知道在老人前面哭是惹人讨厌的。 “会什么手艺?” “跟姨娘学过点针线。” “做针线要攒口棺材钱,可不是一两个月的事。” “奴家知道,所以昨天才。除了针线,老太太还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奴家一定拼力去做。” “女人家能有什么用处!你这样外地人,没个投奔,早晚不是了局。” 女人低声:“我早想好了,等安葬了他,也就跟了他去。” 老太太默然片刻,道:“你这节烈,也是好的。不试你一下,你也不知道我向善的心,你也就信菩萨不深了。来!” 床旁边有人应声,女人才知道,原来这屋子里除了老太太还有别人在。 老太太道:“拿昨天张家送的那白绸子来。” 很快取来了,老太太接了,就在帐子里展开,只听刷刷刷几声裂帛,早撕了几片下来。就有几片白绸,飘落在女人面前。 “你给我缝起来。” 一竹编的黑漆箱盒,也轻轻放在女人面前,女人并不抬头,只看见那放盒子的双手,保养的甚是洁白,腕子上的一只手镯,显是白银,花纹繁杂。 屋子很暗,实在不适合做针线,但是女人知道她是不可以要求点光线的,更不可以说要走到外面去缝。于是就跪在当地,掀的盒子,挑拣针线。 针似牛毛般细,捏了在手。那几片绸缎本是纯白,女人却取一轴纯黑的丝线,摸了线头。并不对窗户寻针眼,就在手里纫了。 须臾,黑线用尽,撕碎的白绸已连了一块。剩下的线头,刚好一针半长。就又挑了白丝线,连缀剩下的几块。 屋子里没人做声,针线滑溜。 女人做完,收拾针线利落,将白绸高举过头顶:“请老太太查看。” 从帐子里伸出一只黄手,接了进去。 女人的缝纫,用了数种针法:黑线缝白绸,不见黑色在,是要人看她针脚精致细小;白线连缀,却不是缝,竟是用了几种织、绣的方法,把碎绸连起,使原来的花样恢复,绝看不出是撕破过的。更有,她这番活计,并不铺展桌案,都是跪着时在自己手里完成,缝好的白绸一点褶皱也没有,就是不浅的手艺了。 老太太查看半晌,叹道:“你这手艺,可以做了。” “谢老太太赏脸。” “你可知道在大户人家做活计,有什么规矩么?” “老太太用了我,是天大的恩典。无论什么规矩,都要遵守的!” “我这家里,有的是好手艺人。不是可怜你一番节烈,哪里用的着你这个外乡人!我这里的规矩不大,只是一条:凡在我跟前做事的,都要喝碗yào,叫做‘守口如瓶汤’。喝了这yào,就不用再说话啦!” “我愿意!” “那好。来,去把这规矩和她说一遍!” 有人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仆fù,拉了女人就走。 “等等,你姓什么?” “娘家姓吴,夫家也姓吴。” “以后就叫你吴家的了。去吧!” 正文 5李四   5李四 李四在野庙的柴草垛里,睡的很是惬意。柴草轻轻压着他,不冷也不热。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梦里总盼着:那小寡fù就快回来了吧?能不能看见她有多好看?要是能摸上她一摸,那就! 可那小寡fù是很久都没回来。 李四好象是醒了,觉得胸前硬硬的,凉凉的,有什么东西杵着他。想看看,天还黑着。想拿手摸摸,手却动不了。这是什么呢?难道是那小寡fù藏的银子?金子?铜钱?不对,好象有股熟悉的气味从那东西散发出来,不象是钱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呢? 草堆压的并不瓷实,一等到天色开始发亮,就有光线透进来。 慢慢看清是树干似的东西。 慢慢看清是有拐弯的东西。 慢慢看清楚了,是不很光滑、也不是很硬的东西。 终于看清楚了,是两条,小腿。人的小腿。杵在他胸前的,是冰凉的脚趾。没有什么血色的,断处在膝盖以下,是刀子切断的。那样子,好象是这腿的主人,踹了他,然后就没有收回这两条腿。 他可能是和这两条腿一起睡了很久! 可是夜里他钻进草堆、掏这个草洞时,什么也没有看见啊!难道,难道是有人趁他睡着,偷偷放在这里的?谁有这么大胆?谁敢开他李四的玩笑? 有鬼!李四骇然。这野庙名字叫做“田大王庙”,但是里面供的,却并不是什么姓田的好大王。只因几十年前,细柳镇上过兵,杀人无数,那屈死的冤魂不肯投胎,夜夜吓人,很是可怕。后来有高人指点,就在这杀人最多的田地里,大家公众凑钱买了点地皮,把暴露的骨头收拾了好好埋掉,又起了这小庙,逢节供享,这才镇抚了下去。因是供奉,自然不好叫做“野鬼庙”,求了秀才的文采,鬼在田野,尊为大王,就叫了“田大王庙”。这里闹鬼的事情,李四从小听说,但他也从小大胆,掀棺材偷看死人的事情也干过,对于鬼总不是那么害怕。可这次,这两条人腿,着实吓了他一惊! 李四想动,却一动也动不了。想喊,却开不了口。他想他肯定撞了鬼了,这鬼是要吃他吗?那人腿是鬼吃剩的吗? 李四就这么躺着。他听见庙门开了,听见那小寡fù哭着进来,听见许多人唠唠叨叨地劝,劝的都是女人。 小寡fù的哭声一阵高一阵低,许多人手忙脚乱。有人大声吆喝着,似乎是抬了什么东西进来,砸在地上,震的李四都感觉到了。那应该是一口棺材了。这小寡fù终于把自己卖了!李四想。 众人忙着收拾,应是给死人穿衣、入殓。嘈杂了很久,人声渐渐少了,小寡fù的哭声也低了,但还是绵绵的不肯断。终于众人离去,只留小寡fù一个人哭。 李四的心又痒起来了。烧纸钱的气味弥漫了他周遭,他开始想入非非。 渐渐的夜深人静,小寡fù的哭声轻柔到不闻,却听见另一种声音,这声音惊醒了半梦的李四。 “吱呀吱呀吱呀!” 似乎是沉重的门轴在移动。可是这小庙的破门,断没有这么沉重! “吱呀吱呀吱呀!” 难道是那死人自己坐起来,掀了棺材盖子?? “吱呀吱呀吱呀!” 只听那小寡fù娇声笑道: “哭了这半夜了,我也累了。张三哥哥,我的好哥哥!你也不犒赏我些?” 李四的心不由大痒。张三!这个张三!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李四恨恨地想。 正文 6花园 花园 钱家是有钱,也是会享福的人家。钱家的花园是极出名的大,极出名的漂亮。这一带的读书仕宦人家也有几家,但是象钱家这样大这样好的花园,却都不曾有。有些体面人,偶然风雅,就借了钱家的花园请客,作诗,作画,都有过的。只是钱家讲究的是孝道,只要老太太不开心借,凭你什么人家,都难得进来半步。但是要有一天老太太开心呢,那么,就是贫苦fù人,没准也能带小儿孙进来玩耍,折损了花枝,摘了果子,甚至移点草木出去,老太太都不会管。 这一日老太太的心情不错。 钱家少爷,名字唤做钱浦,字若水,号叫诚斋的,是少年进学的秀才。最喜的是结jiāo读书朋友,平日文会,再少不了他。这几日见祖母开心,遂求用花园,要请几个要好的同年,一同谈文做论。老太太一时高兴,就许了他。于是钱浦广发帖子,邀请好友,一面又铺张宴席,预备上好茶点其实他说谈文是假,借机宴饮是真。 毕竟少年心xìng,远近接了他帖子的,无有不来。更有几人,本不相识,听他好客如此,又爱慕钱家花园的,也投刺而来此日竟闹的轿马盈门,比他那做官的父亲回来时还要热闹些。不过这“盈门”,却不是大开中厅正堂接待,只是在后园的几间雅致厅堂里。这也是老太太吩咐:父亲不在家,母亲又有弱病,年少的不该占了大厅吵闹,另拣地方才是对长辈的尊重。好在钱少爷的朋友都知道他家规矩大,并不介意,反暗喜可以饱看这花园,不必在堂上枯坐。 席间高谈阔论,开怀畅饮,自不必说。更有即席分韵,各成珠玑,文成八股,诗做七律。所咏之事,无非颂圣感恩。不出一个时辰,大家都有些酒意,言谈间评论时政,都说当今圣上如何圣明,所行的圣旨如何顺天法祖,当真是旷古未有的圣人,只有几位先帝可以相提并论。等等如此,各见一番忠君爱国的心思。复又说到不久以后的会试,都道钱少爷是必定高中大发的文章自是一流的好,更兼祖宗积德行善,是要应在儿孙身上的。这花园中草木茂盛,已是显了旺相。此皆为酒后之言。 那钱少爷谈的畅快,不由的洋洋得意,道: “说起这花园,草木旺盛自应是感了时气,不过时气只外,恐怕也有人气在内呢!我家最重的,是孝道。平常人家的孝道,不过是承顺而已,我家的规矩,却远大了去了!这花园,是先祖父晚年养静的所在,祖父过世了,我那老祖母传下话来,命我父母把这园子照看的好好的,她老人家也就挑了离园子最近的屋子住,以托追念之意。我那先祖父的灵柩呢,也就安放在那屋子里。” 说着,伸手向不远处一指。众人看去,只见绿树中,露一角屋檐。 有人不晓得,复问:“老人家升天,自该入土为安,府上怎么如此?” 钱少爷看了那人一眼,见是生人,心知是朋友的朋友,便道: “尊驾不知道我家乡的规矩!但凡人家有老人过世,都不忙着安葬。灵柩要在家停放一些时日,是希冀老人复活的意思。我老祖母开始的话,祖父灵柩要在家停放三年。后来,三年过去,老人家又说,要等她自己归位时,一起移动入土。我们做儿孙的,只是按时祭祀,老太太却是每日都要去看望呢!” “对呀对呀!”一人附和道。“钱兄府上的孝道,是闻名的!我去年来,拜见老太太,亲见老太太房中的上座,是给老太爷留的!平常人家不过写个木主,烧香供果,钱老太太却说,‘祭如在’,这‘如在’的讲究,却不是要人写了木主,是要真的当作斯人尚在的!我也就恭恭敬敬的,先向上座磕了头,后给老太太行的大礼!” 忽然有人,不知何故,“哼哼”冷笑一声,似乎是轻蔑的样子。那人脸一红,赶紧又说: “看这细柳镇上出了多少孝子节fù,就晓得钱兄府上劝善的功德,可真是大的很!上月有个讨饭的女子在街头卖身葬夫,就是钱老太太发善心收留了!若没有这善心,哪里会有” 不等他说完,那冷笑的人道:“如此说来,你这细柳镇上,可曾有过死人复活之事么?” 那人的脸越发红了,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钱少爷忙趔趄过来,道: “死人复活之事还没有过,这卖身葬夫之事,却千真万确。金兄远来,我细柳镇上的新闻,正可听些去!金兄来,我给你看一个人!” 钱少爷拉了那姓金的书生,对身边扶自己的小书童道: “去前面,看老太太睡了,把那吴家的找来!就说少爷吩咐了,有人不相信她卖身葬夫,要见她一面!不可不来!” 正文 7灵堂 夜。 天凉如水。 金七,就是钱少爷称为“金兄”的那人,枕了双手在竹榻上睁眼仰卧。他并非因事失眠,而是他本来就睡不着。 金七喜欢夜里到处走动。夜里的人,面目更真实。金七不喜欢事事和俗人混在一起,但是他喜欢冷眼看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文章、功名,只是小时候为了讨母亲欢心时用功过,他自小更爱的,是剑。但是他的剑术并不精妙,他到过的深山,从来都不象传说中有什么高人。 他常在夜风里,仗剑走动,看看世人。 这夜,他是在钱家花园外的一间下人房间里,求借一张竹榻。理由么,自然是不胜酒力。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在夜里,漫步花间,取那软风拂衣的意境。他的诗写的不错,但是绝对不为文人称道那都是不入经济文章之流的东西! 他在等夜深人静。 天凉如水,水深几许? 金七轻轻跃过花墙,片刻后已在花间柳下。他有意闭了眼睛,只让嗅觉引领他前行。草木虽不能言,但是他以为无言不等于无知。人心么,与花心自有相通之处,只是俗人被功名利禄蒙了灵窍,不能体会得罢了。 金七就拣了一株茂盛的树,攀上粗枝,在那里默坐,静等,他的心里,认为今夜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白天的时候,好像已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隐约中,开始有什么不对了。 夜半,哪里有人吹笛? 是呜咽如哭。 这人的音律,端的极精!常人弄曲,不过是要丝竹发声,合于音律,娱乐fù人孺子,细听可知是手指口舌,拨弄造作所出。而这人的笛子,却是一点丝竹之气没有,更难得的是,连曲调都不依,只顾一味的呜咽,也不管加些挑拨人耳的起伏。是何人借了笛声,诉难言之事呢? “做此曲者,必有莫大的哀伤!”金七心道。于是悄悄下树,循声而去。不料向着其声之源走的越远,那笛声反而越不清晰,很有南辕北辙的笑话了。金七正疑惑间,眼前见一座房屋,不觉住了脚步,再侧耳听时,那笛竟一声儿也没有了。 正寻思间,忽见这屋角处有光线摇曳。忙隐身屋侧,再看时,是一盏白纱灯笼,一个白衣人提了,慢慢行来。 金七细看这所在,应是白日钱少爷所说的钱老太爷停柩之处,也就是钱家的灵堂了。难道那笛声,竟是钱老太爷的鬼魂所发?这白衣人深夜前来,又做何事? 未容他多想,那灯笼近了。原来不是一个人,是两个。提灯人是个年轻女子,一手提灯,一手扶了个显然是很老的老fù人。走至这灵堂门前,上了台阶,径自开了门,进去了。 金七见那灯光在女子脸上一照,不禁大吃一惊:这女子,不正是白日钱少爷引见给众人的、那卖身葬夫的“吴家的”么?白天在酒气扑鼻的众酸丁中,她低头而来,万福而去,只露一面而已。这等深夜,她来此处何干? 金七是个好奇的人,忍不住动了少年心xìng,yù要窥探一番。他是惯了夜行的人,看定屋旁松柏森森,均高过这屋子,便选了一棵,上去,登了屋檐,稍稍揭了几片瓦,屋内的情景,便尽在眼底了。恰好那时忽有几声乌鸦乱叫,他的动静,正被遮掩了去。 只见那女子,“吴家的”,扶老fù人坐好,这座位却是在一口黑漆棺材旁,转身去点了几处烛,却是儿臂粗的白蜡烛,把口黑漆棺材照耀的棱角分明,棺罩上的刺绣,都看的清清楚楚。忙了这些,老太太忽然开口: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菩萨保佑,阿弥陀佛!你快磕头吧!” 吴家的就走到棺材一头,跪下来,大礼参拜似地,扎扎实实地磕了整睁九个头。 “这棺材,应该是钱老太爷的了!”金七想。 他惊讶地看见,吴家的站起来,走到棺材前,轻轻揭了彩绣的八仙人的棺材罩,规矩叠了放在一边,就拿双手去推那棺材盖。那棺盖看着应是上好的整木做成,此时却在一个瘦弱女人的手里,无声无息的移开了。 不等金七惊讶,只见棺材里卧的一具干枯的尸体,竟然是没有寿衣装殓的。只草草盖了块深色的布。钱家老太爷的装裹,就这么简单吗? 吴家的拿了一个不大的包裹,附身脱了鞋子,熟练地爬进了棺材。 包裹里是针线。 吴家的掀了尸体上的布,眼前赫然是几块断肢残体!原来这棺材里装的,居然是被谁卸了的尸体! 只见那吴家的,并不惊慌,牵针引线,把几块肢体往起缝着、连着。看来她做这活计已经非止一日了。那死人的手足,也不知是否恶臭,女人拿在手里,和布料一般无二。她缝的很细心,每缝完一块,都低头用牙齿咬掉线头,那姿势,仿佛和咬那死人一样。钱老太太坐在一边,半闭双眼,手里的佛珠,干瘪的嘴唇,都一直在动。 看了半日,还未缝完。金七自知不可久留,便盖了屋瓦,跳下树来。辨认下方向,从树木深处,寻了院墙跳出,再几步便是那借宿的小屋。进去藏了剑躺下,更睡不着。 怪事从不单来。金七正想,忽听窗纸上轻轻几声弹敲,有女子声气叫道: “金相公!金相公!”声音很是哀怨。 金七心中诧异,却丝毫不动身,假装熟睡,右手却伸入枕下,抓了小小的匕首。 “金相公听了:今夜之事断不可对人说知,不然大祸临头!若yù知道端的,明日清晨,去那镇西三里、野鬼庙的柳树林下、乱坟中看看,就明白了!” 金七抓紧了匕首,只是不动。 女人的脚步很轻,听的是远去了。 金七暗笑:“这等小伎俩,也摆布的了我!她要我清晨前往,我此时前去,便可知道她弄什么古怪了!” 正文 8救死 细柳镇多的是柳树。这树不是什么珍贵花木,只要不做铲除,就恣意生长的到处都是。野鬼庙,就是那镇西三里的“田大王庙”,庙后埋了许多无主的尸骨,少有好人前去,自然是乱柳丛生,比别处更加茂密些。可惜无人修理,不觉其婀娜可爱,反见纠缠可怖。 此夜,野鬼庙的柳林里,除了狐鼠出没、野狗吠叫外,还有几个活人在。 一个是钱家的仆人,钱恩。 一个是他的儿子,也在钱家做仆人的钱福。 还有一个,就是那女人,吴家的。 冷的夜风中,他们的说话清晰可闻。 女人是被他们半扶半拽来的,此时到了林中,一座掩埋不久的新坟前。女人软软地瘫在坟前,烧了纸钱,干哭几声,愣愣的就不动、也不言语了。 钱恩:“我说吴家的,时候不早了,你该上路了。” 钱福:“你好福气,还有我们爷俩深更半夜送你!要不是老太太看你可怜,哪有这等好事!” 钱恩:“镇子上的烈女节fù多的是,只有你得老太太分外可怜,赏你的棺材,等天亮就抬到了。就和你死了的男人埋在一处,还要我们几个给你掘坟!这辛苦,你死了可也别忘记!” 钱福:“钱少爷高兴,说给你写个什么小传,让你也扬扬名!你哪辈子修行的,叨登这么多人捧你!不要磨蹭,早点上路吧!可别忘记是我们爷俩深更半夜的发送你!爹,给她烧的纸钱,点了罢!” 两人嘴里不停,手里也不停。在新坟侧一株大树上,就拴了绳子,拽了拽结实可靠。四下看却没垫脚的地方,只好把软弱无力的女人从坟前拉起来,两个一左一右,扶举上去。钱恩把那绳索,套了女人的脖子,说声“好了,放手!”就和钱福一起撒了手。 女人颈上一受力,喉咙间“咯”的一声,也不知是什么声响,就喘起来。那手足,不由自主地乱动,又踢又踹,又舞又抓。头发挽的不怎么结实,此时闹的乱了,散下头脸,垂到前胸。那胸前,眼泪鼻涕不住的落下来。不一会儿,舌头伸出,两眼翻白,喘息渐渐缓慢,终于没了动静。一张俊俏的白脸,此时在纸钱的火光里,更加惨白了。看她两手两脚,都软垂,身躯也不发抖,只随了夜风,悠悠的晃动。 钱福不由的伸手,就摸了摸女人的小手,然后扯了她一只鞋子,摸了摸小脚。再摸几把别处,又抬头看了看她脸,见吐舌瞪眼的,便不去摸,只做了个鬼脸,自己也伸舌瞪眼,拉长了脖子,尖声道:“我死的好苦呀!” 钱恩:“好,过去了。快走吧,回去睡个小觉,再抬棺材来收拾。” 两人走不数步,忽听背后“啪嗒”一声,吓得大叫“有鬼!”回头看时,女人还在树上吊着,只是她另一只绣鞋,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一阵风过。 柳树摇曳了枝条,声音萧萧,如鬼哭笑。正不知有多少鬼魂,争着往黄泉路上去! 金七从树后慢慢踱出。 手指触处,女人胸前尚有余温。遂拔了匕首,割了绳索。 揉搓半日,天已放亮。女人的鼻孔渐渐有了呼吸,只是四肢还冷。 她睁了眼睛,看见金七似笑非笑的面孔,始有不信之意,继而恍然,接着震惊,流泪道: “金相公,你,你救了我!你,你不该救我的!” 正文 9诅咒 人多的时候,路就变的短了。 钱恩父子,和几个钱家仆人,还有细柳镇上的几个闲汉,逍遥地走在镇西的路上。要不是他们手里抬了具棺材,肩上抗了几把铁锹,谁都会认为这是去赴宴的一群人。他们兴致勃勃地谈到昨夜的赌局,镇子里的奇闻,街巷流传的笑话等等;一点不象要去埋葬一个吊死的女人。也难怪,女人不是他们的亲戚,他们没有义务伤心,再加上钱家老太太给的赏钱足够一顿小酒了!,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呢? 这变短的路很快就走完了,野鬼庙后的柳林就在眼前。大家不再说笑,因为明显开心对死人还是忌讳的。 可是当他们跟了钱恩父子找到那棵树的时候,七嘴八舌的又说上了。 “死人呢?怎么不见了?” “福!你不是说就在这里吗?怎么没了?是闹鬼了?” “诈尸了?” “钱大哥,你记错了吧?” 薄皮棺材被丢在地上,有人坐在上面: “这么好的棺材,还有人不愿意睡?怪事!” 他们说个不了,转眼看见钱恩严肃地瞪着眼睛,仿佛见鬼一般,看着大柳树后。大家的目光一起被吸引过去。 柳树实在是太密了,树后有两个人还真不容易发现。 一个是女人,就是钱家的女用人,“吴家的”。 另一个是男人,面貌陌生,只有几个钱家仆人认得,是昨日钱少爷的客人、酒席间出言不逊的金相公。 女人是半躺在金相公的怀里。 很明显,她还活着。 钱恩双手叉腰,威严无比: “吴家的,你这叫怎么回事?!” 金七:“钱家大哥,这位小娘子是我碰巧见她短见,出手救了。既然是府上的人,待她身体复原,我自会送到府上。“ 钱恩的唾沫喷的好远:“老太太连棺材都赏了,吴家的,你还想活下去?” 金七:“钱家大哥,你这是怎么说话?” 钱恩:“什么怎么说话,咱细柳镇上的规矩!金相公,你少管!” 金七把女人放到地上,站起来。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细柳镇的规矩,是逼人去死?” 钱恩:“镇上的规矩,讲究的是女人要节烈!这个女人是我们钱府上出来的,更要守规矩!老太太已经赏了棺材,再没有活着的道理!” 众人齐声附和:“对呀对呀!钱府上可不能出带骂名的女人!” 金七落目一数,有十五个人。九把铁锹。 金七:“众位不如做做好事,放了这小娘子的xìng命,让她远走他乡,不是如同死了一样么?” 有人道:“金相公,你不知道这里的厉害!凡是在田大王庙里发誓要节烈的人,都必须死。不死会遭报应!放这发誓的人逃走的,也要遭报应!吴家的,我们埋你男人时候,你跪在棺材前怎么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女人在地上仰卧,虚弱的道:“我是说过誓!可是我此刻后悔了!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众位大哥大爷,放我去吧!” 钱恩父子急道:“不行!你活着,我们大家都要遭殃!” 女人:“好心有好报,坏心有坏报!放了我,大家积德;真逼死了我,我做了厉鬼,要找你们讨命!”女人身体虽弱,话却刚硬,一双眼睛,从众人脸上、身上扫过,好似要把众人一一记住,以备讨命之用。 此话落地,众人惊叫:“打嘴!谁敢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快快去死,不然我们要不客气了!” 女人咬牙恨道:“我做了厉鬼讨命,要叫你们死的都象那李四,一个个剥皮撕ròu,只剩骨头!要叫你们都死在这柳树林里,喂了野狗!你们家里的女的,都吊死在这棵树上!” 众人更加惊骇,一哄而上,就要动手弄死那女人。金七刷地抽了剑,拦在女人前面,一个人在剑锋上碰了下,手臂顿时划破,红血滴滴落下。那人不由大叫一声,众人住了脚步,不去弄那女人,反过来对付金七。 钱恩:“金相公,你不要害我们大家!这田大王庙里,没人敢欺心!为这个出多少条人命了!我们不想搭上!你趁早走路罢!这女人是一定要死的!” 再看那金七,不怒反笑,剑入鞘,拱手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做事了!不过,这小娘子节烈可嘉,我倒是很想帮她。俗话说的好,千刀万剐也是死,一根绳子也是死。历来索命的都是吊死鬼居多,这小娘子方才说了几句气话,万不可再由着她吊死!我这里有yào老鼠的半包dúyào,就送了她,一来她走的干净利索,二来也为了大家心里痛快。钱大哥,你看我这dúyào无用,再吩咐大家动手,如何?”说罢,呵呵一笑。 钱恩想了想,道:“也好!反正今日她必是要死的!” 金七取了yào,递与钱福,那钱福跳到女人身边,掰嘴塞下,随即捂了她嘴。女人本无力,此时也拼命挣扎,好在有人上前,按了手脚。女人挣扎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那yào面竟入了口里。不大工夫,女人脸色改变,嘴角流血,手足挣扎的力气也小了,众人于是放手,由她在地上难受。女人嘴里已是含混不清,犹自喃喃地骂,再不大工夫,骂的力气也没了,只剩喘气流血,最后两脚一伸,眼睛就闭了。 那金七见完事,笑着辞了众人,扬长去了。 看看日头,也才不过一个时辰。天色还早,众人不紧不慢掘了坟坑,才到正中午。抬女人放进棺材,草草埋了。于是相约喝酒赌钱,四散而去。只是大家心头都不痛快,自然是女人说的诅咒让人别扭。那闲汉李四是大家都认识的,前几日在这柳林里被寻到时,只剩一具白骨。还是他老邻居记得,他小时候摔断过胳膊,看了骨头的断茬才断定是他。 正文 10乘船 河水是dàng漾着平缓的向前流去,那水清澈,但深不见底,也没什么风浪,就一派平行的向前去了。两岸的山,青绿滴翠的,层叠着无限生机。风是正好,轻掀着衣衫,凉爽,温和。 金七手把一柄白纸的折扇,翘然立在船头。木船溅起的一点点水花,无意间洒落长袍的下摆,却都倏忽不见,毫无湿意。那青袍在风里,越发飘摆的生动了。金七眼里是风景,心却不在山水之间。 他搭这木船已经3天了。顺流而下,到了吉州,上岸,换陆路,再几日就可回故乡了。可他此时却没半分游子回归的欢喜,他担心着船舱里的那个女人。 女人三天来一直昏迷不醒。偶尔有几句胡话,也都含混不清,听不出个所以。今晨是有些大好了,脉象不错,该是醒来的时候了。可是金七不知道该把这个女人带到何处。一时意气救了她,却不知如何善后,这在他是经常的事。不过他从不懊悔。 这几日来,他一直疑惑自己的听力。有隐约的笛音,总缭绕不去。寻之不得,不寻却来。总是一种呜咽的意味,却也总是听不真切。自从夜探灵堂,就多了这疑惑,难道是因此才救了这女人?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手里的扇子,并不摇摆取凉,只是在白纸扇面上画一脉远山,淡墨隐约,以此记念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也许寻觅不到的,便不该再寻觅吧? 正寻思间,船舱里的梢婆单婆,惊喜跑出来: “金相公,金相公!小姐醒了!小姐没事了!” 金七一笑,转身入舱。狭小铺上的女人,正睁了眼,无神地看着,却又没看什么。 “你出去吧。”金七说。 女人看见了金七,嘴唇动动,神色惨然。 “不要说话。”金七低声道。一边就顿在她身边。 “听我说。你昏迷了三天了。你没死,你还活着。我给你的yào是假的,骗过那些人,等他们走了,我就挖开你的坟,把你从棺材里救出来。这船是去吉州的,离细柳镇很远了,你不要怕。船上除了船工夫fù,没有别人,不会有什么人知道你在这里。我对他们说你是我妹妹,得了重病,赶着回家就医。为了掩人耳目,你权且叫我做哥哥好了。我姓金,你还记得么?我在家排行第七,你叫我七哥就是。等你身子康复,就送你到妥当的地方。我的话,你都明白了么?” 女人还是说不出话来,但是她的眼睛在说话。那眼神里,有会意,有感激。干裂的唇动了半晌,终于开口:“谢谢金相公!我姓白,名葵,你就叫我葵妹吧。” 金七想,她还没有复原。前日明明听说她姓吴的。一笑出去,吩咐单婆预备补养的饭食,心情也开朗了许多。毕竟,救人一命的事情是大功告成了。再看两岸风光,居然不觉中柔润了许多,更感光yīn可贵,有家足惜。 如此过了几日,白葵身体渐好,金七要船工回避,细问她身世。 那白葵见金七动问,由不得眼圈一红,凄然道来: “我对人说姓吴,其实我并不姓吴。那死了的男人到是姓吴,可他实在不是我的男人。我家也不在湖州,他到是湖州的。我自己也忘记是什么地方人了,只模糊记得自小就被这男人带着,行走江湖。我是什么苦都吃过的了!那天走到细柳镇,他忽然重病,就说是我妨克的他,他死了要变鬼,缠住我。他是一定要我自卖自身,给他好装裹、好发送,不然就天天缠我。我怕的很,就照他说的去做了。 “可是这细柳镇上有钱人少,没人肯买我。我在街上跪了一天,嗓子都哭哑了,也没讨到一具棺材钱。当时真想寻死算了,可又怕死鬼来缠我。天幸有人教了我,钱家是大户,肯发善心,要我去他们门前跪求。没想到,这卖身也真难!多亏钱家老太太要找裁缝,我就求了进去。老太太见我手艺好,就用了我。本以为是缝衣裳、做鞋袜,谁想老太太是要我要我去缝死人尸首!那钱老太爷,死了好几年,不知怎地忽然被人砍成碎块!老太太要我去缝,每天深夜我都要爬进棺材里去,缝死人ròu。老太太很挑剔的,针脚不好,就要拆了重来。我怕的手都直抖,可是要不做的话,老太太说了,就把施舍的棺材挖出来,把那死男人让狗吃了! “我缝了一个多月才缝好。才进钱府的时候,老太太就要我发下dú誓,凡事不许多问,更不许对别人说。更厉害的是,她要我,要我做完了这活计,就去自己寻死。她说我本是寡fù,要尽节做烈女,死了比活着好。我当时以为她年纪老了胡说,就答应下来。谁想,那天才把死人缝完,她就派人来,看着我自尽。我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天那,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说着,眼泪下来了。 金七久历江湖,奇闻逸事听的不少,这样的事却是头回听说。劝慰几句,更生怜悯之心。再看那白葵,修眉细目,腮瘦唇薄,竟然是个美人模样,不禁想起“红颜薄命”的俗话来。叹息一声,道: “你这回算是死过一次了,过去的事,再也休去想他。眼下先养好身子,再说别的吧。” 白葵乖顺答应,神态楚楚可怜。金七便请她同到船头,指点风景给她看。她眉目间渐有笑容,更显容色俏丽,可怜可爱。 正文 11逛街 金七与白葵就在木船之中顺流而下,一路风景颇佳,二人指点谈笑,也不觉无趣。那单公单婆本不是聒噪之辈,加上饭菜整洁可口,又没什么烦恼事,日子便过的极快。白葵言语颇是可人,举止也并非村fù,倒叫金七有时奇怪。这一日,正高兴处,白葵不禁开口唱起曲来: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金七听了,笑道:“我这假妹妹,到会唱许多曲子么?你有这好喉咙,便不愁饿饭了。” 白葵见他如此说,忽地脸色一yīn,止住不唱了。金七怕她想起前事,忙用别的话岔开,再也不打趣她。只是心里忽生疑云,想到,这曲子与山歌俚曲不同,哪有流落江湖的女子,开口就唱出的道理?何况她婉转悠扬,显是受过教导的了。当下沉吟,想不出所以,亏他心地宽阔,片刻就忘记了。 只见沿岸人烟渐多,房舍也变化富丽起来,知是到了吉州。木船找见码头,靠岸系缆,单公道: “金相公,吉州到了!咱的缘分哪,这回也就到这里了!以后有什么生意,再照顾我罢!您和小姐,我老两口是不忘的!” 金七笑道:“好说!以后只要我再游这江,必定还是坐你的船!”取银子给了船钱,那单婆早收拾了行李,紧紧打了一包,捧了出仓。白葵伸手接了,跟金七踩踏板,上了岸。 吉州,本是名城。风光上乘,人物风流,买卖兴旺,是八方货物聚散的大都市。金七到了这里,不忙转道回家,却找了客栈,安顿下来。白葵问他何事,金七道: “我这回出门,已好几个月了。这一回家,少不了要拜访亲朋,不带些土物回去,就没什么东西送人。先在这里住几日,买些新奇东西回去。” 头两日,金七早出晚归,每天都买许多东西回来。白葵无事,只在房中闷坐,很是无聊。第三天,金七忽然来她房中,笑叫她一起去逛街。白葵道: “我走路太慢,还是七哥自己去罢。” 金七道:“今天要买的货物,非你帮忙不可。我想给家里的内人,带些首饰、绸缎、花粉什么的,我哪里会挑!虽说我家乡也是各色货物都有,可这吉州出的,该有所不同。我家丫头小梅,也要给她买些东西才好。” 白葵听了,忙收拾头脸,拿了个包袱皮,跟他出去。 金七前两天买的,都是些吃食、器物、玩物,今天专找绸缎庄、首饰店、脂粉铺子逛了。吉州城里,这些女人爱的东西,巧巧地挤在一起,占了一条整街,这条街,就被叫做“脂粉街”,每天拥挤吵嚷,花枝招展的,多少青年女子来逛。更有那等浮浪子弟,没事来闲走,手里挑这拣那,眼里却看这看那。 来到这街,翻检货物,那金七甚是细心,花色、质地,挑的不厌其烦。白葵在旁边,不时chā嘴,提些意见。买了小半日,稍有收获,这条街才走了一半。就见前面一家店铺,一个年轻男子,带几个女子,正拥挤着,挑东西砍价钱吵闹。两人走上前去,也要看他的货物。 看店的小伙计,手里应付这个,嘴里招呼那个,眼睛一边看着新来的顾客,很是勤快。这小伙计两眼一扫见金七、白葵两个人,吓得一愣,手里捆扎的东西,“呼啦”撒了,那丝绸锦绣,直向当街滚落下来。买东西的年轻男子,刚要呵斥,只见小伙计两眼发直,呆呆的看着一个人,自己眼光也不由的跟了他去看。这一转脸,就是“啊”地一声惊叫!他身边跟的几个女子,见他这样,也放了手里的东西,向那人看去。一见之下,“哎呀”之声不绝,更有人尖声叫道: “鬼呀!见鬼啦!” 那胆子小些的,闭了两眼,浑身发抖,就出溜在地下了。 正文 12红痣 那几个人,发一声喊,逃走数人。只有那男子和那软在地下的女子,真正是开了口合不得、伸了舌头缩不得,虽然身下没少两只脚,却抖抖缩缩的迈不开步子,心里要想跑,脚下也不听使唤了。女子闭了眼哭着哀告,声音都变了: “好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我没害你!你别来缠我!” 金七初以为是细柳镇的人,再看却都是涂脂摸粉之辈,不必说,这是倚楼卖笑的行家了。白葵见众人惊慌看着自己叫“见鬼”,也是害怕,往金七背后一躲,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买东西的男子,抖了一回,使劲拿手抹了几下眼睛,瞪的两眼滚圆的看着白葵,说道: “嫣红!你没死?你是人是鬼?你别吓我们!这光天化日的,这是怎么回事!” 金七拖出藏在身后的白葵,问她: “白姑娘!你认识这些人?” 白葵:“不认识!我没有来过吉州的!” 她这一开口说话,口音与当地显然不同,那男子松一口气,又问: “你不是嫣红?你到底是不是?” 金七笑道:“这位兄台看仔细了!普天之下,面貌相似的人很多,我这妹妹偶然与你们认识的那姑娘长的象了点,也不是什么希奇事情。我看不要大惊小怪了吧?” 地上的女子闻听此言,睁眼盯了白葵一下,又嚷道: “是她!就是她!她回来讨命了!” 金七苦笑一声,拉了白葵,到那女子跟前,说道: “小姐看看,我这妹妹衣裳有缝,对日有影,怎么会是鬼?哪里有鬼大白天出来的?要讨命也不在这大街上讨了!小姐莫怕,这里没鬼。” 女子勉强定睛看了白葵,白葵是满脸惊吓,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才由那男子扶着起来,说道: “大姐面貌,生的很是象我那死了的苦命姐妹!刚才实在是吓死我了!” 金七笑笑,当下无心再逛,和那男子拱手道别,就要离开。忽然背后一女人冷笑道: “是不是嫣红,可要看明白了再走!” 说罢,那人已到了面前,却不是一个人,正是方才逃散的几个女子,围随着一半老徐娘,歪头叉腰的拦住了金七两人。看架势,是妓院的老鸨到了。 那地上爬起来的女子,掸了衣上灰尘,说: “妈妈!这个人不是鬼,只是面貌太象死了的嫣红姐姐。” 老鸨头也不回道:“你懂个什么!天下死人复活的事情少有,诈死逃亡的到不少有!既然遇上了,就是难得的缘分,老娘凡事都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位相公,妾身斗胆,要请这小妹子到院子里稍坐片刻,问一两句话就好,可使得么?” 金七笑道:“老妈妈说哪里话来!既然有请,我和妹子合当遵命。只是在下身有要事,恐怕不能奉陪久了。果真只是一两句话,就在此地问了如何?” 老鸨见他客气,也换了脸色,堆下笑来,道: “哎呦!我要问的话也简短。我有个苦命的女儿,生的貌美如花,我又下本钱教她弹唱歌舞,在这吉州城里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色艺双绝的呀!只是我那孩子心眼子直了些,听了别人几句闲话,和我生了一场气,想不开上吊死了!这不,上个月刚过周年,我叫院子里她亲姊热妹都去城南坟地里烧纸上供了!一个个都是哭的泪人似的回来的!哎呀我的苦命的儿呀!” 说着,就拿一方绿绸手绢抹眼泪。 金七不耐烦道:“你要问什么话,说来就是了!” 老鸨收了手绢,又是满脸笑容:“今天真是有缘,我一听她们说,街上见了这位姑娘,长的和我那女儿嫣红一个模样,我那心里,真就是和嫣红死了复生一样的喜欢!我心里就直把这姑娘,当我女儿了!可是相公你说,她不是嫣红,你看我年纪老了,凡事认真,让我仔细看看,真个不是,就死了我想女儿的心了!” 金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更不耐烦,道:“人在这里,你看就是了。” 老鸨笑道:“相公有福,真是开明!嫣红的左胳膊肘,有三点红痣,别人是没有的!只要让我看看这姑娘的胳膊肘,就行了!” 金七听了踌躇:大街上,围观的人很多,难道要叫白葵露胳膊?正犹豫间,那老鸨猛可里捉了白葵的手,把她袖子一捋,直露左肘,用力抬起了反转,哈哈一笑,对众人道: “都看看!这里的三点红痣,还好好的在!嫣红,你要跟相好的走,就好好对妈妈说,弄这诈死逃脱,害的妈妈赔了眼泪赔棺材!不用说了,跟我回院子里去吧!” 正文 13私奔 那夜天气好乘凉,佳人约在红楼外。 冯秀才是永不会忘记那夜的了。 那夜,他和“来香院”里的jì nǚ嫣红,约好了在妓院后门内小花园里、树yīn深处相会却不是幽会,是要偷偷的逃到乡下。 那还是两年前,他偶然和一个远道的朋友玩耍,到了妓院“来香院”,朋友兴致高,就拉他进去逛了。这冯秀才本是正经人家子弟,虽说从小长在吉州城里,却从没见过这温柔花柳世界,一时间看的目瞪口呆。老鸨见他面生,加之口袋里并非无钱,越发留心拉拢,指望套个长客。当下殷勤接待,把个中上等的女子嫣红,叫来陪他。这嫣红本来生的不错,又是歌舞、吹弹都会,那天使出手段,就把这冯秀才迷上了。冯秀才的朋友,却是风月场中惯了的,嬉笑一番,并不在意。 冯秀才自迷上了嫣红,三天两头要到“来香院”去走走。好在他家父母早亡,没人拘束,银子钱是大把往外使,只要讨得嫣红快活。只一年,家里的现钱,就去了一大半。老鸨看看他渐穷,嘱咐嫣红放手。那嫣红却不同,心想自己年纪快老,总吃这碗饭是不可长久的,心里这一盘算,居然打起长远主意,和他商量起婚嫁来。两人合计,要想赎身从良,老鸨必要大敲竹杠,不如私下逃走。于是约了某月、某日,半夜三更,偷开了妓院后门,一起逃到乡下,隐藏几年,没了风声再回来。 到了约的那夜,便去妓院后门守侯。果然见院门半启,大喜进去,内中是个小小花园,树木花草茂盛。寻到说的那棵树下,只见嫣红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显是等候多时。遂上前携了手,要一起走。 谁知这嫣红态度大变,拉她只是晃晃,低声叫她也不应。冯秀才以为又是哪里惹她生了气,就抱了她腰肢,在耳边说自己千不是,万不是。这嫣红身体摇摇摆摆的,却脚不沾地一般,也不往他怀里靠。冯秀才这才起了疑心,仔细一看,原来那嫣红却不是站在那里,竟是被一根索子吊在树上因吊的甚低,看去竟和站在那里一样。冯秀才顾不得利害,“哎呀”大喊一声,魂飞魄散。 后事不必说了,当下被院子里众人拿了他,一顿乱打,说他谋财害命等等,捆了起来。偏生这老鸨好讼,就起了一纸状子,告到官府。几个公差如狼似虎般锁了他去,丢在大牢。且喜这官府老爷甚是明白,查清了事出偶然,那嫣红确系自尽死的,就把这冯秀才开释,又着实说了许多勉励的话。冯秀才感激泣零,千恩万谢的回了家,幸喜身子没受太大伤害。只是家中钱财,送的送,卖的卖,偷的偷,骗的骗,已经是个dàng然的样子了。 冯秀才一穷,倒少了好些个纠缠。只是他受了这些折磨,总也不能静心读书。夜里一闭眼,总见那嫣红哭哭啼啼,伸舌披发的,要拉了他去死。每天噩梦里睡,噩梦里醒,弄成个身心憔悴,摸皮见骨的样子。还是一个没走的老家人,忠心的很,替他四方求告,才有人指点了,叫他在家里放一小供,每天烧香磕头,求那女鬼不闹。 谁知这方法真的管用,那女鬼从此老实,冯秀才方有了个安生之日。屈指一算,离荒唐私奔、官司缠身已经一年有余了。 不料这日,正想静心下来,温习荒废了的功课,开卷没几页,就见一个青年人原是他冯家的旧用人,他遭了官司才投奔别人家的名字叫做冯小石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也不打门,也不问安,就直直的跑到冯秀才书案旁边,脸色煞白的道: “少爷!有鬼了有鬼了!” 冯秀才迷惑,问:“大白天的,哪里见鬼?” 小石头:“就是少爷为她吃官司的那女的嫣红,今天大白天上街被人捉住了!不知道是人是鬼,现今院子里的妈妈和一群人在那里嚷呢!” 冯秀才:“你不要是认错人了吧。” 小石头:“不会错不会错!那嫣红我见过多少回了,肯定是她,再没错的!少爷赶紧去瞧瞧吧!要是她真没死,那可是什么缘故要把少爷您害的这么苦!“ 冯秀才听了,脸上变色,手里的书往案子上一摔,大步走了出来。小石头忙跟了去也是关心,也是要瞧热闹。 冯家离那妓院,只有不很远的路。不消半个时辰,到的妓院门首,只见一群花柳,围定了几个人叫嚷。那老鸨自然为首,扯了一个女子,一头哭,一头叫,一头骂,一面又喊着要打官司,告某人拐带fù女等等。周围许多人边看边起哄。 冯秀才且不管众人如何有趣,挤进圈子里一看,果然! 那女子只穿着家常布衣,彩绣花纹皆无;脂粉不施,越显的肌肤晶莹如玉;螺髻简单,只一根荆钗挽了乌云竟然是个安分守己、没见过世面的良家模样!只是满脸泪水,惊慌不安,更似梨花带雨一般了。冯秀才不管不顾,上前一把拉了她道: “嫣红姑娘,你撇的我好苦!” 谁知那女子吓的大叫一声,便往后躲,冯秀才手里拉了她衣袖,被她一退,“哧拉”一响,那衣裳竟然裂了一口。 小石头气愤道:“红姑娘,你这不认那不认,我家少爷你总认得吧?摸摸良心说话,无论你是人是鬼,我家少爷的恩情钱财,你可不能忘了!” 冯秀才:“嫣红姑娘!我如今来,也不为别的,只要你言语一声,我冯某清白无辜,也就对得起我了!”此话一出,全身发抖,显然是气的不行。 这老鸨也冷笑道:“好孩子!人呢,聪明也不可以太过!你还是如实招来,免得妈妈拿家法照顾你!” 这时,又有几个少年子弟,笑嘻嘻的走来,看了这嫣红,有叫姐姐的,有叫妹妹的,有的拉手,有的就去摸脸。越挨越近,那女子脸色也越来越白。退了几步,看看已经是妓院大门,再退就要进去了。猛地一咬牙,转身向那大门的青石门柱,便一头碰了过去! 老鸨正在口沫横飞的说,没提防有这一招,“啊”地一声大叫,呆了。 那金七,看众人围绕白葵乱说,本是不动气,也不辩解,只微笑旁观,却也不防备白葵有此一举。饶是他身手快,也没拦住,就见那白葵,满脸鲜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她手里本拿了一个小包,是金七买的几件新巧首饰衣物,此时丢落在地,红红绿绿,很是好看。 正文 14下棋 吉州府衙的后院,四角红亭,靠水,有石,算得是一角风景。亭内一石桌,小小可人,上面刻了一盘围棋的横竖。 吉州知州何老爷,平日没什么嗜好,只好下棋。不过他自己约束,每日不过三盘,无论输赢,三盘必罢手。也是他有了把年纪,神思上不愿多耗,比不得少年时候心气了。这日,饭毕无事,没有人来客往,公事也都了了,便和殷师爷手谈为乐。 几个公差,都在旁边屏声静气的伺候,添茶换香,脚步都放的轻轻儿的,更不消说敢小声说话。 此时已到第三局,何、殷二人,都捋了半白的胡须,皱眉思索。显是那局面纠缠万分,颇难解释了。 小半晌就此过去,输赢却总也不见。 忽然,那何知州伸出树皮般的老手,把棋盘上的黑白颗粒随意的那么一挥,一盘棋子,本是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对垒着,被他一搅,便纷纷滚落地下去了。珠玉的声音。 几个衙役先是吃了一惊,以为老爷不胜,要有脾气来;随即见殷师爷“哈哈”大笑几声,也伸手在盘上混乱了几把,方才晓得是老爷寻开心,没什么大事,不禁各个面带微笑,其中一人便走上来,陪笑添水。 殷师爷尝了半口茶,摸摸胡须,笑道:“不错,不错!如此结果,岂不甚好!世间人如都有老爷这样眼界,便少了万千的是非了!近几日街巷中颇有议论,在称颂何大人的英明,不知大人可听到了没有?” 何知州:“百姓谈论官府,原是常事,哪里有这个闲心去听他!殷先生这等关心,可是有什么别样的新闻了么?” 殷师爷:“说的还是上年那件案子。‘来香院’里的老鸨,状告冯秀才拐带jì nǚ、不从逼死、谋财害命的案子。” 何知州笑:“案子早就结了,如今议论,有何新鲜?那案子好笑之处,是鸨儿无知,居然告嫖客逼jiānjì nǚ。至今想来,仍觉好笑!” 殷师爷:“大人英明,判断那jì nǚ实乃自尽,与冯秀才无关。如今又有新证见,可见大人断的甚是明白!” 何知州:“哦,有这等事?先生且说说看。” 殷师爷:“前日,那吊死的jì nǚ嫣红,大白天在脂粉街买东西,被老鸨揪了不放,说她诈死逃脱等等,现下又写了状子,吵着要告和她一起的人拐带呢!” 何知州皱眉:“这吉州地方,自我到任这些年,没见过这等无知好讼的人!莫非老爷我刑法特宽,弄的这些人以诉讼为乐了么?!” 殷师爷:“外间谈论,都说此事甚奇。那嫣红明明死了,仵作验过了才埋的,如今这个女子,竟然生的和那嫣红一般无二,人人都说死鬼复活,拥挤了去看。那女子被看的急了,居然烈xìng,一头碰在石头柱子上,弄得个鲜血迸流,救了半日才活。” 何知州笑:“是否有复活之事,却也好验。只消把那年埋的坟墓掘开,看尸骨在否,不就知道了!只是这法子太损yīn德,没人肯用罢。” 殷师爷鼓掌大笑:“大人所见极是!这老鸨的确yīn损,见那女子不认,当下就叫人,去城南荒地,把原下葬的jì nǚ之墓,千不管万不顾地掘了。奇的是,坟墓完好,棺材没动,内中却是空的,并无什么尸首!” 何知州:“哦?的的确确?” 殷师爷:“的确如此!所以才吵嚷的全城轰动,说诈死拐带的也有,说有鬼的也有,真正人心鼎沸的样子了!” 何知州:“哦?如此说来,莫非?有可能么?” 殷师爷会意,命几个衙役,把棋盘收拾了去:“不必伺候,只留老严一个听唤就够了。”众人一声“遵命”,鱼贯的下去了。那老严,也退后几步,并不上前。 殷师爷:“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说,这案子,与朝廷缉拿的以巫术谋反的姚八一案,有牵连么?” 何知州皱眉:“果然如此,又当如何处置呢!” 殷师爷笑道:“当年这姚八一案,满朝上下,闹的声势甚是了得!有多少人,百般巴结都不得升官,靠了办这个案子,飞黄腾达的很呢!” 何知州皱的眉头仍不肯松:“某人只图升赏,却不顾天意人心!那年也着实冤屈了很多平人,比如街头卖艺的,偶然变个戏法,也被说是巫术,拿了杀了的也尽有。为官一方,须要知道圣上的旨意,本是除恶安民,不是要他骚扰百姓的。” 殷师爷叹道:“大人这番心思,真可谓感动天地了!”便伸手招呼老严:“你过来!那年‘来香院’老鸨状告冯秀才一案,可是你经手的么?” 严公差人虽站的远,耳朵却不远。忙的小步跑来:“回老爷、师老爷的话,小人原是在下面办案子的。今年才蒙老爷赏识,提拔了身边伺候。” 殷师爷:“那年jì nǚ嫣红的尸身,可是验看明白了的?” 严公差:“验看明白了!那尸首只有颈子上一道勒痕,别无伤害。查的清清楚楚,是自缢死的。” 殷师爷:“如今有人说这尸首活转了来,所以棺内无尸,你可相信么?” 严公差笑道:“小的办案多年,死人见过无数,却只听说闹鬼,从未见过真鬼!不要说棺材里没有尸首,就是有两个尸首,也不希奇!” 殷师爷笑了:“你这话说的有趣!且讲的明白些!” 严公差:“那妓院规矩,最敬的是财神,怕的是晦气。有婊子死了,都要好好的发送,怕她yīn魂不肯托生,反来找活人的晦气。金银珠宝。都有陪葬的。老鸨虽然吝啬,也怕真的见鬼,此时难免破费。那年嫣红婊子自尽,她院子里都说是受了老鸨的打,气不过寻的死,更加怕她弄鬼,下葬的时候,那金银绸缎,恨不得塞了满棺材。城南的坟地,历来没人看管,必定是有人见了眼红,偷着扒了!” 何知州:“也有几分道理!只是盗墓好偷葬品,怎么会连尸首也不见了?” 严公差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女人尸首,比一般的绸缎,还要值钱!有一等无赖,专偷了年轻女人新鲜尸首,连夜运的远远的,到个乡下,装做是才死了妹子,大哭了引人去看。乡下人中,多有讨不上老婆、年轻枉死的男孩子,他活着的亲戚,就留心替他买个女子尸首,配做yīn婚。就是这么着,骗的钱也是不少呢!” 何知州听了无语,严公差不见问他,也不敢说话。殷师爷挥手,叫他下去。 忽忽的逐渐日暮,看夕阳在绿叶中渐渐的下去,照耀的西天彩云多变。 殷师爷轻轻的笑道:“大人,今夜的月色,必是很好。” 何知州也忽地笑道:“为官一方,图的是百姓安乐。姚八一案,早赖皇上圣明,扫dàng的干干净净了。那老鸨不过是无理取闹,要讹诈几个银钱而已。这吉州城里,商贾云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富庶无比,哪里会有什么鬼怪之事!我也懒得接这种状子,到得明日,随便叫几个人,把此事摆布了罢了。” 殷师爷道:“这等事,那老严最是在行。今晚上的好月,大人看,是宜茶,还是宜酒呢?” 正文 15回家 金七的娘子杨氏,在他的家乡桃花村,以及远近地方,都是大大的有名。杨氏家本大户,富足且不说,她自小生的美貌,无人不知。更可喜的是,脾气xìng格,甚有豪杰作风,极不象个羞羞答答的女儿家。为人做事,爽快的很。金七少年时节,偶然见了这杨家的大小姐,爱慕的不得了,回到家来,央求母亲求亲。金母只有他一个儿子,自小疼爱,凡事无有不应,这回却笑了摇头,说金杨两家,贫富不同且不说,金家历来是读书门第,也要寻一诗礼人家的女子做媳fù才好。 金七何等聪明,每日只是撒娇,求母亲开恩。缠了几日,金母方才开口,说你父亲做了一辈子教书先生,临去也没见你有什么出息,你如真的要我去求这门亲事,先给我中个秀才再说。金七见母亲终于松口划下道来,喜从天降,从此住了游玩,谢绝了朋友,闭门读书了。几个童年知jiāo,从未见他如此用功,好奇问他,他大言不惭道:读书不为功名,只是要讨母亲欢心,替他去求杨家的大小姐做夫人。大家听了,无不发笑,众口传出去,远远播扬,居然连那杨家大小姐都亲耳听到了。 当年金七年纪青青,为人仗义,在家乡已是微有侠名。杨家大小姐听了此话,不仅不恼,反而破颜一笑,说道,让他去考,我且看他考得中不。从此之后,对那上门求亲的,百般挑剔起来,竟是个有所待的样子。好事者把此话传给金七,金七更加发奋。金母看了,心下甚乐。 天从人愿,一年之内,金七既中了秀才,又得了夫人。洞房花烛,喜悦自不必说。杨小姐闺名一个珠字,也是真的被父母爱如掌珠。见金家不甚富裕,大大的增了陪嫁。杨珠过门,把金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置了田地,添了买卖,又对金母百般孝顺,喜的金母常常自说有福。等见了孙儿后,金母更加开心。谁料乐极生悲,老人旧疾复发,调治半年无效,竟自去了。金七和杨珠,抱了儿子宝儿,守丧尽礼。待三年已过,宝儿已大,金七忽思游历,想出外走走,杨珠置办了行装,送他上路。 谁料这一去几月,杨珠在家牵挂不已。虽有丫头小梅做伴,不免日常寂寞。看看秋色渐深,更添思念之情。杨珠的挂念只在心里,丫头小梅,却是口里不住的絮叨。整天念叨的是:“七郎怎么还不回来。”杨珠拿她开玩笑:“你再这么着,等七郎回来,我做主让他娶了你,可好么?”小梅从小在金家长大的,这几年熟悉杨珠脾气,并不怵她的玩笑,当下笑道:“好呀,等七郎回来,我就嫁他好了。” 这日又是倚门翘盼,就听见巷子尽头,有人招呼笑语。奔过去一看,不是金七是谁?欢呼雀跃,跑了回来,告知杨珠。连笑带说的还未讲完,金七已进家门。杨珠看了金七,先不问寒温,只笑道: “小梅,你去前街,吩咐铺子里老刘,今日可不必做生意了。叫他去宰一只肥鹅,你也去后园,拔些新鲜蔬菜,咱们开了陈年的好酒,一起给七郎洗尘。” 小梅拉了金七手臂,恋恋不舍的,口里答应,脚下却不动。杨珠笑捏她一把:“七郎回来,再不走了。你不去吩咐,难道要我去么?” 小梅这才松了手出去,边走边回头。金七也笑,忽地想起一事,道:“阿珠,我有件事情,还要你cāo心出个主意。” 就见门外缓缓走进一个布衣女子,低着头,怯怯的走进面前,对杨珠一跪:“奴家白葵,拜见金夫人。” 杨珠不由得诧异,金七虽然喜爱游玩,对女色一概不沾的,这个她知道。看这女子,长的甚是出色,不知有何来历?为何跟了金七回家? 金七见她诧异,道:“一言难尽。待我慢慢说给你听。” 当下先不提此事,杨珠忙着安排酒饭,招呼了铺子里主管的老刘,连几个伙计,家人仆fù本也不多几个人,尽情吃喝一番。饭毕众人告辞,夜来掌灯。小梅却只在金七身边,不肯远离片刻。杨珠赶了她走,道:“白姑娘远来疲惫,你且安排她早早休息。”她这才领了白葵,回自己屋子去了。 只剩二人,自有许多话儿要说。金七细说了白葵之事,杨珠放心,却也有些发愁:这女子没家没业,无亲无故,纵使送她些衣服银两,却叫她投奔何人去?寻思来寻思去,又想起一事,下床点了蜡烛,从妆台拿出一纸书信来,笑道: “不知什么缘故,前天邻村的殷家,忽然送了这么一封书信来,说是他们在吉州做官的老爷给的,没头没脑,叫人看了不明白。你这一说,我到是明白了呢。” 金七接信一看,只有寥寥几行大字,问的是旅途劳顿、家中一切可好等事,完全是寒暄客套话,一句有用的也没。金七见落款,是吉州殷师爷的别号,不由得也笑了: “这个老殷,做芝麻大点好事,也务必要留名才罢!不料显摆的如此之快!难怪父亲在的时候,常说他这些学生里,就数这位殷才子聪明有余,朴实不足!” 正文 16小梅 却说金七回到家乡,因是游历回来,少不得有人访他、他看望别人。和同年的,谈论些路途奇闻,和那年长的,要敬问寒温。这等日子便容易过,倏忽已是一月有余。从吉州买来的货物,送这送那,渐渐去了不少,对人只说是从某地辛苦寻得,特意带给某人杨珠暗笑,却也不揭穿他,夫fù对外只是两口一词,妥善待客。 小梅得了金七送的一副月白织海棠图样的绸缎,欣喜异常,盘算着如何裁减,想来想去,总是舍不得下剪刀,又寻思着待杨珠得空,求她刀尺。偏这杨珠日日忙碌,竟顾不得理会。那白葵窥知此意,小心问她是否可以代做。小梅却不信她有什么好手艺,找借口推托,白葵只得作罢。两人同居一室,白葵凡家务都抢着做了,小梅乐得清闲。女孩子自是爱说话的,白葵乘机套问金家事情,小梅和她熟了,一一说给。白葵听了,赞叹金七和金七娘子好人,小梅更加开心,越发说个不住。如此夜夜闲谈,不多时光,白葵已将金家底细套个八九。日间众人说笑,笑话小梅如何想念金七,问她是否要嫁了“七郎”,小梅只是红了脸,笑而不言。白葵见了此等情状,也拿言语试探,小梅却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白葵便留了心。又见金七待小梅比待别的家人不同,更有几分相信了。 一日,杨珠难得无事,小梅便笑盈盈走来,和她说话。杨珠见小梅穿着半旧蓝布小袄,系一条淡红百褶夹裙,腰里豆绿带子束得纤细可喜,樱唇杏眼,两腮淡淡的施了些胭脂,头发上,仍只一枝银钗,便笑问: “七郎从吉州带来的那根珍珠花钗,怎么不戴上?” 小梅道:“眼下又不是新年,又不是元宵,为什么要戴!” 杨珠见她巧笑如花,不禁怜爱,揽了她在身边坐下,道:“你是舍不得。留着也是留着,不如就现在戴了。等你将来出嫁,七郎更有好东西陪送你。” 小梅又红了脸,道:“娘子就爱开我玩笑!” 杨珠拿手替她撩了撩额前刘海:“我不开你玩笑,谁开你玩笑!昨日我要你看看冬天的衣裳,可看完了没有?” 小梅:“都看过了,只几件棉衣有些发潮,今日晒着呢。那些皮毛衣服,都不用整理了。宝儿的衣服,显得小了,找时候给他做新的罢。” 杨珠微笑:“宝儿的衣服,都是他外婆给的,我何曾cāo过一点心!到是你的衣服,叫我cāo心不少!” 小梅:“娘子疼我嘛!咦,娘子可知道那位白家姐姐,很有些古怪么?” 杨珠听了此话,忙问:“有什么古怪?” 小梅:“昨日我去看衣裳,她也非要一起去,说是我自己干活闷的慌,要和我聊天解闷。翻着那些衣裳,她总问这件是谁的,那件是谁的。后来我出去,再回来,窗户外面听见里面动静不对了。” 杨珠:“难道她偷些金银丝线,藏了不成?” 小梅:“不是呀!我就从窗户缝往里一看,她并没有好生拾掇衣服,却把娘子的那件大红喜服,披在身上,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嘴里不知道絮叨的什么,也听不大清楚,只模糊听一半句,到象是呼唤七郎似的。” 杨珠听了,大为惊怪,心想这白葵行事,怎地如此古怪,便道:“哦!这人来历不明,我和七郎早说要打发她走路了。只是这些日子家务忙碌,没有抽空办这件事。待我和七郎说,早早让她走罢。” 小梅:“原来七郎和娘子不留她的?可是她天天对我说,七郎要留她长住家里的,也让她做个丫头。还说要和我结拜,认我做干姐姐。我说你年纪比我大,怎么要做我妹妹?我就没有答应。前天又说要帮我裁衣裳,我想,她的手艺再好也比不了娘子,我还怕她糟蹋了上好的吉州绸缎呢!也没答理她。” 杨珠:“这些事情,你万不可对别人再说了!咱家不留她,给她些钱,让她走路吧!七郎从小喜欢仗义疏财的,也不知道帮了多少人,有知恩图报的,也有忘恩负义的。只是这心眼子这么多的人,咱家可不敢收留!你等着,我和七郎商量,早早的打发她走路。” 小梅听了这话,点头称是。两人又扯些闲话不提。 自从杨珠说了此话,小梅对白葵立时冷淡,白葵心知有异,也不敢问。再打听金家诸事,小梅便不说了。白葵心下怨恨,脸上却不带出,仍是小心周旋众人,殷勤待承小梅,杨珠面前,更满脸的笑,言语温和,行事周到。 杨珠与金七商议,要打发白葵走路。金七却想救人救到底,杨珠言说此事利害,金七却总以为女人见识,帮一个人未必有什么可怕之处。两人商量未定,如此没过几日,怪事又来。 这日白葵偶然出门,去街上买些针线。小梅和杨珠在家,收拾些家务。金家大门正对着街面,去买些针线原不要跑远路的。谁料白葵出去片刻,就听外面一片人声吵嚷起来,内中有撕打哭喊,却是搀杂了白葵的声音。正要出去看,就见白葵披头散发闯了进来,“哐当”一声关了大门,“哗啦”一下上了门叉,倚在那里只是喘气。 大门被外面的人砸的山响,一个苍老的fù人声音,带着哭腔骂道:“狐狸精!还我的儿子来!” 正文 17寻仇 那白葵倚在大门上,头发散乱,衣襟歪斜,脚上的鞋子也掉了一只,浑身颤抖不住,也不知是惊,还是怒。只听外面砸门,一边是老fù人哭骂,其话既脏且粗,不堪描写;一边是几个人吆喝却是铺子里伙计老刘,大声喝斥那老fù人。 杨珠侧耳细听,知那老fù人是奔白葵而来,心下明白了不少。便向外大声叫老刘:“把这老婆婆带到你铺子里,问个究竟,回来告诉我!” 连叫几声,老刘才听的真切,带了那老fù人,连吓带劝的走了。这里杨珠脸似寒霜一般,叫白葵:“白姑娘,你跟我到屋子里说话!” 白葵虽怕,却不敢不从。到得室内,杨珠椅子上坐了,小梅旁边站着,轻声道:“娘子别气坏了自己。”杨珠也不言语,只拿眼睛看了白葵,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不曾漏了一分一毫。白葵喘息才定,偷眼看杨珠神色恼怒,不由得怯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道:“我是冤枉的!” 杨珠:“白姑娘,你先说我金家上下,这些时候待你如何。” 白葵:“娘子!我来世做牛马也报答你!那老婆婆血口喷人,不关我的事!” 杨珠素手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老实说!这老婆婆如何认得你?” 白葵跪在地下,只是哭,一句话也没有。 杨珠怒道:“我问你话,你是不说。难道叫金七爷亲自问你不成?” 白葵仍只哭个不停,咬牙不说话。 杨珠反息怒,平和道:“好了,我知道了。白姑娘,你既非我的家人,也非我的亲眷,只不过金七爷路见不平,请来的客人罢了。也有句老话,叫做客走主人安。我问你什么,你都可不说,但我的家是我做主的,也不必等明天,你就此时,收拾收拾,早些赶你的路罢!” 白葵听了此话,放声大哭,相比之下,方才的哭声都似作假一般了。杨珠也不理她,叫小梅:“去你屋子里,看白姑娘的东西,帮她收拾,免得拉下什么要紧的!”小梅会意,上前拉白葵:“你起来,快去收拾吧。要不一耽搁,赶上天黑,夜路可不好走呢!” 这白葵眼见没了指望,慢慢的站起来,随了小梅,哭着去了。 杨珠这里独自不快。未过半个时辰,老刘来家回报,细说原委。 原来那老fù姓吴,本是湖州人,小户人家,做些小本生意度日。她青年守寡,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娶了媳fù,满指着平安过活,谁想平地起了风波。一日她儿子外出卖货,回的晚了,路上就遇见一个女人,啼哭不止,问她,她说是被买为妾,大fù不容,赶了出来,正想寻死。她儿子见她可怜,领了家来。哪知道这女人是个狐狸精。整天打扮着,就把她儿子勾引了。儿媳fù打过骂过,并不管用,一气寻了短见。那娘家人多势重,赶来闹事,就把媳fù的死尸停在家中,不许下葬,一定要她儿子抵命。儿子和那女人却也不笨,一见媳fù死了,早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逃得不见踪影。只留老fù一个,被娘家人折磨yù死。好容易平息此事,埋了媳fù,家中已穷到不能过活。于是负气出门,一路行乞,要找她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是凑巧,老fù辗转来到吉州,听的白葵异事,便认定了就是勾引她儿子的。彼时白葵已随金七回家,老fù打听清楚了,又一路乞讨,跟了下来。还恐认错了人,已在金家门口张望多日。今日恰好遇见,再没疑惑,就放手撕打起来。 老刘说完,杨珠也不置可否,只叫他:“立刻去后村柳先生家,请七爷回来,就说有要事。” 老刘答应,赶忙的去了。不多久请了金七回来,杨珠吩咐老刘把刚才说的话,再讲一遍。金七听毕,沉思片刻,便起身,和老刘一起去铺子里,看那老fù。有小半日功夫,两人带了老fù人一起回转,金七脸色铁青,叫人找白葵。 白葵被小梅催着,打一个小小包裹,眼泪兀自流个不住。只等杨珠一声话,就要立时走人。忽见金七找她,心里又生半分希冀,忙跟了前来。 此时天色渐晚,快到掌灯时分。白葵见老刘和老fù都在,金七脸色难看,心知那老fù的话已被众人听信了。金七发话问道: “白姑娘!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有什么说什么罢。” 白葵抵赖:“我真的不认识这老婆婆!我冤枉!”话里已有心虚之意。 金七冷笑道:“白姑娘忒也小看了金某人!你在那细柳镇上卖身葬夫,是哄动的新闻,我在那钱府勾留数日,那死人的详细,钱家下人嘴杂,早说的明白。若说这老婆婆错认了你,难道她连自己儿子也认不清楚?她没去过细柳镇半步,方才说起她儿子的种种样貌,和你在细柳镇上埋的死人,竟然丝毫不差,却是为何?” 白葵嗫嚅:“人的耳朵有栓马桩的,也多了去了!就不许我那死鬼,和她儿子都有?” 金七道:“单说此事,料你也不服!那么请你当着大家的面,把你佩带的那片玉锁,给人看看罢!” 白葵听了,伸手去脖子里,摸了那玉片,便向地上一丢:“早知这东西闯祸,不如就和那死鬼一起埋了!” 老fù拣了那玉,哭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这玉锁原有两个,一个是我儿子戴,一个是我媳fù戴!这同一块玉上下来的东西,瞎子也看的出!我儿子当初拿了这个给你,骗你说才买的,值多少银子,你就相信?你不知道这是家传的东西!要不说是值大钱的,你也不戴到现在了!快赔我的儿子来!”说着就奔白葵来,又要撕打,几个仆fù,忙拉了她道:“这里不是放肆的地方!” 金七笑道:“老婆婆不要着急!你看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随我的活计到外面歇息,等明日再说话如何?白姑娘,你是明白人,也该知道如何了!” 白葵浑身乱抖,道:“七爷开恩!以前那些话,原是我骗了你!现下只求七夜容我在家住过今晚,明日天亮,我就和那婆婆,一同去细柳镇,找见他儿子的尸首,随她杀了剐了,就完了!” 金七向老fù道:“如此,你可愿意?” 老fù哭道:“我的儿子已经被这妖精害死,他的尸首不该埋在异乡!等我押着这妖精,去搬运了我儿子回祖坟,然后把这老命和她拼了罢!” 白葵冷言冷语的道:“婆婆不要这么哭啊闹的!好歹我和你儿子夫妻一场,他死了我披麻戴孝的送殡,也对得起你们吴家了!我说了随你处置,你还要怎样?天也晚了,不如早早安歇,养足了精神明日上路!” 金七看看杨珠,见她默许,便道:“老刘,你带了这老婆婆去安置,白姑娘就在小梅屋子里,暂住一宿罢。”小梅撅着嘴,老大不高兴,但此时不是说话的去处,也只得罢了。 却说金七安排完毕,草草吃了晚饭,和杨珠同到卧室,先翻箱倒柜的折腾一番。杨珠知他生气,也不多问。金七找到了那把画有远山眉黛的白纸折扇,在蜡烛上一把火烧了。灰烬飘零,烟雾缭绕,屋子里充满了刺鼻气味。 正文 18梦怪 金七烧了扇子,倒头便睡。衣服也不脱,只踢了鞋,自家横陈榻上,两眼一闭,如同困极了一般。杨珠悄没声地拉了被子给他盖上此时十月天气,夜晚颇有些寒冷吹了灯,也不收拾那残灰剩骨,便向床头一卧。一日的吵闹,渐渐的都撇在脑后去了。 金七烧的那扇子,本是他亲笔所画,无诗词,无鸟虫,只是拿淡笔墨隐隐约约地在白纸扇面上绘了远山一脉,其境地大似女子眉黛。想他当日,在细柳镇偷救白葵,舟中悉心照料,心中若有所想,偶然画了此扇,也曾时时的把扇凝神,却不曾想白葵是个如此这般的女子,自己搭救她一场,最终落得眼见不是什么好结局。一时疑惑起来,不免回想当日初见白葵,是何等的情状了。想那夜偷窥灵堂,是被一阵似有似无的吹笛引了去,其声呜咽,不同俗音,哪里知道这笛引见与他的,竟是白葵这样的女子! 金七回想着那笛声,朦胧半睡。静夜无人,万籁俱寂中那笛声竟慢慢的清晰了起来。金七诧异,如此深夜,难道还有人不睡吹笛?这桃花村中,农户居多,好弄笛的几个,都是从小一起的玩伴,吹得都马虎,从来没有这等不着痕迹的呜鸣。心里好奇,不由自主便起身出户,去寻那笛声。及至出门,却见天上人间,白茫茫一片,原来早下了一场大雪。不由精神一爽,耳中那笛声更觉响亮,竟是就在前面,不禁兴起,漫步寻去。 只见白雪皑皑,地下一马平川,分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田。 雪地上微有一行脚印,断断续续,逶迤去远,顺了那足迹看去,便见一人背影,笛声竟然就是那人所发! 金七心里想着要走近前去攀谈,无奈心里越急,脚下越慢,眼见那人缓缓前行,断不如自己快,却不晓得看来不长的路程,要追赶这么久。好不容易近了,见那人背对着自己,低头弯腰,似是在看雪地上什么东西。 那人一袭雪白的斗篷,绣满梅花的丝绸面,肩头蓬松白毛皮翻着,一眼可知是上好的白狐狸皮,虽有千金难买的。斗篷下摆拖在雪地上,前襟想是被那人手里拉了,裹得身材玲珑,竟像是个女子模样。 金七住了脚步,想着如何开口相问,又见那人慢慢的抬了头,虽不回脸,却可见那满头黑发,其乱如麻,不鬟不髻,像是被谁蹂躏过的,乱发里黄澄澄的chā了几只金钗,也都歪歪斜斜,如chā草标一般。 那人只抬了一抬头,复又低头弯腰,去看地上的东西。金七顺势也去看那雪地,不禁吃惊:原来自己心急赶人,却不曾留意,雪地上龙蛇乱舞,居然是写了无数的字迹。只见满地写的是: “……雹碎霜凋,人生俯仰,鞠躬何献,唯此素觞……” 那字迹互相压盖,只大概猜得出几句而已。正要再看,却听得脚步悉簌,有人已在面前。 金七浑身一个冷战,猛然抬头。 那人长发遮面,看不见样貌如何,一手拉着斗篷,一手却抓了根青碧带叶的竹枝,向地上俯身而划。原来雪地上这些字迹,都是她写的。 金七拱手为礼:“敢问姑娘高姓?” 那女子也不答话,只慢慢的抬了头,放了斗篷,举手去掠那掩面黑发。 “啊呀!”饶是金七行走江湖日久,此刻也不禁大惊失声。 女子松手处,赫然露出鲜红内衣,却只是单薄一层,两足精光,手肘暴露。其肤色本是白如雪玉,手臂腿脚上却到处青紫,血迹乌黑。更有鲜血,从心窝处汩汩流下。原来她方才是拿手抓了斗篷捂住心口,此刻以手掠发,伤处的血,未免涌出。 乱发被伤手掠过一边,这女子容颜毕现。金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她是白葵。 她luǒ露的手臂上,戴了四个也是黄澄澄的金镯子。 红衣,黑发,白袍,金饰,鲜血。 金七如痴如呆,立在那里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只觉得雪地上的寒气,一阵阵地逼人。 正惊惧时,忽听铁门环打得木板门山响,有人气喘吁吁喊道: “不好了!出事了!” 金七一个翻身坐起,见黑暗中杨珠正从枕上昂头,听着外面的人喊叫。 打门的是伙计老刘的儿子小刘。 正文 19 求医 19求医 枣红马口喷白沫,气喘吁吁,在金家大门外,被小刘狠命勒着缰绳,四蹄踢踏,战栗驻足。马车的青布幔子,和马身上,都薄薄的一层冷露,显是寒夜奔波良久。 老刘袖手在大门口已经等候多时,见车到了,忙在车帮下放了木脚踏,轻掀车帘,躬身低头,一边伸手去给车中人扶,一边说道: “鲁先生辛苦,实在是病人沉重,不然哪里敢劳动鲁先生走夜路!” 小刘早跳下驾位,往车辕上chā了鞭子,道: “多亏了张大爷的好马,不然怕是要多走半个时辰!” 说罢,掉转车马奔后院去了。 这鲁先生下得车来,慢慢的在梆硬的黄土地面磕了磕脚,松了下颠簸终夜的筋骨,这才抬头,见躬身迎接的是一老年人,虽殷勤持重,眼见得只是个佣人,并非金家主人,不禁心中诧异。 原来这鲁先生,乃是方圆百里的名医,医术既高,医德更好,提起他的名字,无人不仰慕敬佩,说是“一针扎活死人的鲁先生”,不叫大夫,更不叫他医生,只称呼“先生”。鲁先生要出诊,总是病家高车大马亲自来请,能请的到,便是欣喜万分,医金多少,是恭听鲁先生吩咐的。好在这鲁先生道德高尚,从来不肯乱要钱财因此人人敬服。 今日鲁先生所遇病家,实在是他成名后的三大稀奇。 主人不接,只派个小佣人,已经是一稀奇。鲁先生居然肯给面子随佣人深夜出诊,是第二稀奇。奔波终夜,到得病家却无主人迎接,是第三稀奇。 换做平常人物,或许早已经勃然作色,找茬挑刺,甚至摔手而去;偏这鲁先生涵养深厚,脸上并不介意,只随了老刘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早有仆fù在厅堂备了热茶早点,伺候毛巾。这鲁先生也不肯坐,含笑道: “想是病人不安的紧,还是先看看脉,早饭不忙。” 老刘陪笑:“我家七爷、七娘子说了,请鲁先生先用早饭。” 鲁先生:“我和先金老太爷本是二十年的jiāo情,在他小辈面前,这客套,不讲也罢。你且带我去看脉。” 老刘喜不自禁,忙嘱咐仆fù“点心茶水先热着”,侧身前行,径直引了鲁先生,到了杨珠内室。 进得门去,方才的诧异又增了几层。 杨珠内室,只有三间小小地步,两明一暗。床榻占一间,书房占一间,中间是待客的堂屋。也没有多少人可以来这堂屋,因此陈设竟是不多。所谓书房,不过是杨珠刺绣针黹所用,金七便有几本闲书,也是丢着不看的。 鲁先生一进门,便见当中地上,门板上铺了被褥,躺着一个人。 有床榻不睡,却躺在地上,本就甚是古怪,更怪的是,这人身边两侧,各自半跪了一人。不是别人,一个是金七,一个便是杨珠了。两人看见鲁先生进门,嘴里忙着招呼“世伯”,却并不起身,还是半跪着。 原来金七、杨珠二人的手,是被那睡着的病人,紧紧抓住不肯放松,因此二人起身不得。 看那病人,乃是一个年轻女子,面色死灰,嘴唇发紫,裹了两层严严实实的棉被,睡得如死人一般。棉被上,隐约看见血迹,斑斑点点。 正文 20 看病 20看病 鲁先生见病人沉重,本是和金七杨珠招呼的笑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俯身去摸年轻女子的脉门,先是左腕,再是右腕。那女子两只手紧紧抓了金七杨珠,丝毫不肯放松,就如生根一般,两腕却是冰冷,脉息全无。 鲁先生脸上寒气,越来越重了。金七杨珠都不做声,老刘也退了一边,唯恐有碍他看病。 鲁先生又诊了左手背、右手背,起身摇头,金七问道: “世伯,难道果真不好么?” 鲁先生叹道:“这孩子怎地这样命苦!” 闻听此言,杨珠“呀”地失声一叫,眼泪随即下来了。自知失态,忙忍了哭声。 鲁先生围着病人转了半匝,停了脚步看看病容,皱眉道: “掀开被子,我看看脚脉。” 老刘慌地过来,跪倒在地,轻手轻脚掀了厚重的被子,露出病人一双纤足。原来那女子双足只穿大红睡鞋,裤管单薄,竟是小衣。 鲁先生双手齐伸,虚抓了女子脚腕,闭目凝神,又诊了片刻。隔了袜子,又诊了脚背。放手起身,还是摇头。杨珠一见,忍不住啜泣起来。 金七道:“近村几位大夫都请过了,说的都是一样话,叫准备后事。只是这孩子手里抓的这样紧,还像是有几分希望的,所以才要拜请世伯奔波。” 鲁先生叹一口气,道:“后事呢,是早该准备了。只是这孩子这样走了,如何向她家人jiāo待!你等我再诊诊。” 说罢,转去病人头前,也是跪了,两手伸向女子脖颈,去摸那颈中之脉。只一触,不禁大惊失色,往后一跌,坐倒在地,老刘哪有防备,竟没有护住,这鲁先生坐在地下,口里道: “居然会有这等事情!” 一面爬起,伸手去被中,摸病人心窝。 那心口,竟然是微微的跳动,热气犹存。 鲁先生只诊得胡须颤抖,气喘吁吁。 金七杨珠老刘,三个人六只眼睛里,满是盼望,只盼鲁先生说一句“有救”。 不料鲁先生还是长叹一声,诊毕起身,坐在桌旁椅子上,接了茶水,吹着喝着,一边寻思,一边向老刘道: “点心!粥!” 老刘答应道:“就来!是我老糊涂忘记吩咐了,这就去叫她们拿来。” 老刘奔出,金七忙问:“世伯,可还有救么?” 鲁先生喝着茶喘着气,摇头晃脑,道: “这等奇脉,真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没听过没见过!寻常怪脉,只有釜沸、鱼翔、弹石、解索、屋漏、虾游、雀啄、偃刀、转豆、麻促,从没见过这样脉象!手腕手背,脚腕脚背,都是死脉,脖颈之脉却是自缢将死挣扎的脉象!更可怪的,其胸脉反倒是无限生机求活路的意思!奇怪!奇怪!” 金七杨珠,异口同声道:“如此说来有救?” 鲁大夫:“救是可以救一救,只是救得活否,还要看造化了!” 杨珠大喜,道:“那就烦世伯施为!” 鲁先生:“你快把这孩子得病的缘由,细细说来!” 金七道:“我来说吧。小梅姑娘原本什么毛病都没有的,只怕是吓着了。八、九月间我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白姓女子,在家里是和小梅姑娘同住的,三日前,忽然有老fù人来找那女子,哭闹一天,闹完了说次日就一起走。不料当夜,老fù暴死,那白姓女子也悬梁自尽,天亮有人看见的时候,尸身都凉了。那女子那夜睡在小梅姑娘房间,就吊死在床上方的屋梁上,尸身恰对着小梅姑娘的头脸。那屋子本来不高大,尸身的双脚,竟恰似踩在她脸上一般。人看见时,小梅姑娘已经昏迷不醒。待我和内人赶到,正慌乱时拉了她手喊叫,她却大叫一声,吐了一口鲜血,两手抓了我两个紧紧不放。这两日,牙关紧咬,连口水都喂不进。” 鲁先生听了,搓手跺脚,点心也不吃,粥也不用,在屋子里围着病人,左转转,右转转,时而俯身摸一摸脉,时而又停步思量。一炷香时候过去,终于决断道: “来人,扶她坐起来!” 老刘巴不得一声,忙叫了仆fù,将小梅上身扶起,又问: “要盘她腿么?” 鲁先生:“不用!你们别挡她后背!” 伸手从怀里掏了针包,解了,挑两根寒光闪烁的一尺长的三棱银针,吩咐: “都用力扶好了,不要手抖!” 众人齐声答应:“是!” 金家人几乎都偷偷挤在门外,全神贯注看鲁先生本领。都晓得鲁先生只要出手,那是没有治不好的病人。 只见鲁先生将一根针刺入小梅脖颈骨天柱穴,越刺越深,只剩针柄,金七众人无不惊怕。那佣人是未见行针如此深法,金七却是知道此是死穴,心中骇异,见鲁先生面色凝重,却又不敢开口询问。未等思量出门路道理,只见鲁先生又是一针,刺的是胸口潭中要穴,用针也是直没至柄。鲁先生两手把了针,大喝一声: “都扶好了!” 未等众人明白过来,双手齐拔,那黑血随针,喷涌而出。 小梅“啊”地一声大叫,口中黑血一呕尽出,随即两手一松,金七杨珠的手,竟是给她放开了。 鲁先生将紫黑的银针丢在地上,道: “慢慢的喂些热汤水罢。七儿,过来,找僻静处,我嘱咐你几句话。” 正文 21刺绣 桃花村的冬天,并不是很冷。村人的屋子造得墙壁颇厚,足以抵挡风寒;储存过冬的菜蔬,放在屋子里,不上冻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取暖的柴禾,便省了很多。 金七家是从来不省的。 金家富足,金家的柴禾也从来不缺。金家先是有老太太在,后来添了宝儿,每年都是把屋子烧的暖暖和和的。初冬老刘就修整好铺炕,金家的屋子是村子里最暖和的。 这个冬天更是要暖和才行。 小梅苏醒后,众人按照鲁先生留的方子,抓yào来熬,一日要她喝几大碗。毕竟是小女孩儿家,小梅渐渐的烦了吃yào,不肯喝那黑苦之汤,先是要杨珠劝着哄着,后来是金七也一起来劝,再后来,全家上下,居然无人能劝。而小梅身子,似乎是全靠这yào护着,偶有一碗不喝,就神情呆滞,木头人一般,偶有一日不喝,夜里便惊叫诞语,甚至抽抽答答啼哭,仿佛见鬼一般。本来她身子病得虚弱,再如此闹,怕是又会往不好处走。教老刘去请鲁先生,鲁先生却不肯再来,说是方子已开,照着吃yào即可,如有他事,鲁先生是已经嘱咐金七话了,只问金七便可。 杨珠的卧室,便是小梅养病的屋子,这个冬天更烧得热热的,唯恐她受了半丝寒气,本就虚弱的身子再添他病。杨珠是日夜守着,怕有闪失,宝儿便放在外家不曾接来,一怕接来添事,再者也怕小梅其病古怪,孩子见了不好。杨珠昼夜只是守了小梅,金七则睡去大书房,每日白天来探看小梅。 白葵与那老fù的尸身,金七出钱,两口薄棺埋在村外荒郊,做了标记,防备他年有人来认领。这二人死的虽有蹊跷,所幸无人借此闹事,那里正素与金家友善,便大家商议了,说成金七好心收留乞丐,不料二人争斗,老fù猝死,白葵惧罪自尽,事出有因,与金家绝无干系。此等言语,合村写了字据,手印花押,都是年老有德的人写画。金家本是善门大户,和村人世代友好,加之里正做主,此事又没人挑头敲诈,便安安稳稳了解,一应事情,都是里正跑腿去办,做成桃花村义葬无主尸首,断不是私埋人命。直忙了一月有余,这才消停。金七感激众人,少不得邀请饮酒。如此夜夜酒宴,又闹了半月。 诸事将妥,只是小梅不肯喝yào,哄她骗她都是无用了。都怕她停了yào身体要坏,谁知这小梅竟饮食加多,身体见好;只是神情偶尔痴呆,偶尔伶俐,教人捉摸不定。如此半月有余,小梅身体强壮,居然下地走路,只是夜里闹的更凶了些。看她此时光景,断无再逼了喝yào的道理,而鲁先生开的方子,却教一直喝yào,万万不可停顿的。金七杨珠两个,倒是无计可施。 再过些时日,小梅夜里闹的渐轻,日间却又古怪起来。她自幼长在金家,其言谈举止,金家人无不熟悉,自有此病,她行动说话,竟与以往不同。众人都说是吓的,杨珠却觉得其怪异有所来历。思索一回,又不知怪异何来。无奈,只得好生照看她而已。 杨珠日夜看护小梅,家务活计便搁置许多。小梅身体渐好,杨珠不必日夜亲自守着,便想起针线活计尚有必做的,这一日天气晴和,杨珠向箱笼里翻检针线,那小梅无事,便在一边闲看。 只见杨珠将那布帛绸缎,针线剪刀,一件一件翻出来,箱底忽见一大红绣件,描画甚好,却未开绣。杨珠拣了出来,含笑展看。小梅便问: “这是绣给谁的?” 杨珠笑道:“你忘记了,这个是我家姐妹们闲话时的玩笑,要比比谁的绣工精致呢。这些时候一忙,就忘了做它。”忽又想起:“小梅,你那吉州绸缎,这冬天是做不得了。等来年春天,我替你裁。” 小梅道:“那是最好。”一边接了绣件,去窗前仔细观看。 杨珠见她看那绣件,不觉心中一动,笑道:“你看它做什么,我也没心思绣它了,你要玩,就拿了它去。” 小梅:“这个描得不甚好,我来改了绣成它,你看怎样。” 杨珠听得此言,不禁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手递了针线给她,道:“这花样是姐妹约好了绣一样的,才好比试。咱们改了,就没法比了呢。你既喜欢,你去绣了就是。” 小梅见杨珠所送针线,皱眉道:“这线怎么都是一般粗细?这绣件的图样,是要有粗有细的线都用,才见好处。” 杨珠更吃惊不已。哄她道:“用一样的针线,也是姐妹约好了的。” 小梅道:“约好针线?这个好玩。等我绣去。”拿了东西,跑去窗下坐了,上了绷子,一针一线竟是用功起来。 杨珠走去,站在小梅身后,眼看她手指灵活,针法娴熟。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心中惧怕。原来这小梅的刺绣,竟然是像极了一个人。当下也不言声,任由她绣得用功,自己侧面细心看她,这下恍然大悟这小梅举动怪在何处:她种种神态,十分里有五分竟是酷似死了的白葵。 正文 22遇旧 石头城里第一场大雪,下得房屋地面皆白。真个是天道公平,无论贫富贵贱,琼楼茅舍,都银灿灿地妆点一新。好在近年兵戈不起,四乡丰足,虽是雪天,那冻饿饥馑之事,却也甚是少见。这石头城城里城外,本就有上好景致,此一番大雪,更是平添无数好看去处。时逢太平,等闲便有富贵人家,羊羔美酒,檀板金樽,又有一干风流人物,趁兴踏雪寻梅,吟诗作赋,最不济的,小门小户,也要红泥火炉,饮酒看雪。 这日正是腊月初八,快雪初晴,红日温柔,薄云蔼蔼,虽冰天雪地而不凛冽苦寒。石头城的风俗,都要在这一天烧香供佛,献花献果,施金舍银,做各种功德事情。因这天乃是释迦摩尼灭度日,凡有好佛事,在这天做就最得佛心。因此上,石头城各庙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无数,念佛声闻于天外,一派太平风光,虔诚盛事。 石头城南,最有好风景的去处,唤做金山,那山下好大一座丛林,名字叫做金山寺,乃是先皇时候建造,御笔题的大殿牌匾,至今犹挂。因沾了皇恩,这庙的菩萨神佛,分外灵验,香火也比别处旺盛许多。寺内高僧无数,挂单也多,讲论佛事,最为高深,每隔几年,都有大德高僧被宫中请了去说法,这等殊荣,别处寺院再难求得。今日腊月初八,寺里照例有大法会,盛况空前,香客拥挤,不远千里来的都有。一番热闹,笔下纵然千言万语,也是描述不尽。 这金山寺座落在金山脚下,红墙显著,衬着白雪皑皑,分外的好看。寺后,本是大片草地,冬来草枯,落了厚雪,其坡势缓,看去就如白毡一般。坡的尽头,就是那金山寺了。众香客进香,都不走这后坡,只走前面山门台阶的,因此这如毡白雪,竟是不曾践踏过。 时近中午,众香客都在这金山寺里看法会,正热闹处,声潮一浪高过一浪,都以得见大德高僧为荣。此时偏有那不识趣的,独自一个在寺后雪坡,闷闷无聊。 这人年纪轻轻,长身玉立,天生一副富贵尊严模样。银冠素袍,玉带缟衣,竟是其人如雪,雪如其人。手持一管紫竹笛子,却是不吹,只当它是一支无毫之笔,只管向雪地上划去。那雪地上,早已字迹缭乱,如鸟兽奔驰过一般。 他只顾闷闷的画字,对近在身边的盛大佛事充耳不闻一般。写到伤心之处,不由得一声长叹,竟然举手揩泪,仰望高天,口中呼啸。几个跟随的人,都远远的躲着,不敢过来。 长叹一声,究竟还是伤心无聊,索xìng坐在雪地上,横笛赋愁。 呜咽梗塞,曲不成调。才只半曲,忽然有人笑道: “裘公子,别来无恙!” 这裘公子定睛一望,不由喜道: “金兄,原来是你!” 金七满面含笑,不远处负手而立,一见裘公子应声,便连走带跑,踏雪而来。 正文 23酒楼 二人相见,击掌欢笑,都说:“不料多年后,仍是在此地相会!” 那裘公子,乃是本朝开国元勋,先皇敕封淮南王爵,世袭毋替的淮南王府的二公子,名字唤做裘青,字子青。生来非但姿容俊美,更秉承乃祖遗风,自幼习得弓马娴熟,又兼辞赋风流,为人仗义,xìng情豪爽,这石头城里,多少豪门子弟,都喜与他结jiāo。也多亏他排行第二,那承袭王位的自有其兄,他乐得不问世事,每日只是尽兴饮酒看花,击剑吟诗,其乐无穷。淮南王府本是武门,自古没那多规矩约束,因此也无人管他。 当下二人见礼已毕,裘青的几个奴仆,和跟金七的小刘,都赶紧过来,等听吩咐。裘青看看天色,笑道: “不如还是拣旧年的酒楼,你我喝两杯,叙叙旧事也好。” 金七道:“小弟这次来,少不了要打扰裘兄,况且还有大事相求。就听裘兄吩咐了。” 众仆人见他二人说好,忙去拉马备鞍。霎时安排齐整,裘、金二人在前,众仆从有飞马先去安排的,有随后缓步跟从的,一起奔那酒楼而来。 裘青所说酒楼,,也在金山脚下,只是和金山寺相去甚远。此楼地理,靠山临水,气势开阔,建时就打算做出城游玩人的生意,因此才选在这金山,名为“山水楼”,那意思是风雅高深的很,讲的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裘青指名来此,颇有怀旧心思,因当年结识金七,便是在金山寺里,与这酒楼也大有渊源。 当下二人弃鞍登楼,未进门,早有山水楼主人黎掌柜亲自在阶前笑脸迎候,满口的称呼“裘爷”、“金爷”这黎掌柜志气非小,一心想着做大生意,见裘府家宴无数,早用心巴结了管事之人并要紧家仆,因此今日裘青未到,先有仆人飞马而来,告知金七姓氏,言说与裘青关系非常,故此黎掌柜叫得出“金爷”二字,楼上雅座,也赶紧着派能干伙计张罗停当,一俟裘青金七到来,竟是样样整洁齐备。只有跟金七来的小刘,满心好奇,左右寻思也想不出为何这酒楼老板识得他家七郎。 二人皆豪爽,不怎揖让,即落座。此座位靠敞亮窗户,窗下河水半冻半流,积雪漂浮,远处可见如云白雪中金山寺一角红墙,在夏日,便是看景好去处,在冬日,也有几分颜色可瞧。 黎掌柜亲自奉了裘青所喜的茶,悄声告退,只留精干伙计二名门外伺候。裘府家仆,也都在外间侍立,凝神倾耳,生怕漏听了招呼。那小刘,本未见过什么场面,此刻也肃静而立,只一双眼睛滴溜打量裘府众人。 金七笑道:“裘兄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当年。” 裘青举茶一嗅,稍尝即放:“金兄,你还记得那年金山寺开光的情景么。” 金七见他神色黯然,似是触动前情,便道: “怎么不记得!那年弟随先父来此,恰好遇见金山寺开光,当时年幼好奇,便挤了去看。若非如此,也不认得裘兄。” 裘青眼望窗外:“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金山寺开光,石头城多少人家的女子,都来布施,要结佛缘。金珠财宝,奉献无数,唉!”说罢,高声叫道:“黑奴儿!” 只见一面色黝黑的家仆,应声而入:“爷有何吩咐?” 裘青:“你这就拿我的马,去金山寺寻见越姑娘,叫她不要赶素斋了,赶紧来这山水楼上,一起用饭。就说是当年的金七爷到了!” 黑奴儿一声“是”,飞身去了。这里金七诧异,问道: “裘兄,请问这位越姑娘是?” 裘青面色更加yīn暗:“她就是当年卢小姐的女侍,越东山。” 金七惊的两眼睁大了半寸,笑道:“裘兄,原来如此!我在僻远之地,恍惚听得卢小姐种种消息,只道是说谎,今日才晓得原来果真是谎言。” 裘青低头道:“金兄,市井流传,往往不差。那卢家小姐,已经弃世四年了。” 正文 24往事 金七闻言,不由伤感无言。 裘青双目含泪,续道:“想当年在这金山寺里,众人布施钱财,都要争个乐善好施的名头。那些官宦家眷,金珠玛瑙,镯钏钗环,奇珍异宝抛掷无数。只这卢家小姐,素衣而来,竟是簪环都无,银两也没有。” 说到这里,裘青住了口,往窗外看那远山的寺院红墙。金七知他追想往事,便接着说道:“那时小弟随先父来此,最喜热闹,有幸得见当年金山寺人山人海风景。卢小姐在众人群里,真如白鹤一般。” 裘青也不看金七,喃喃的道:“只有卢小姐不舍银两,不施首饰,单单的要了笔墨,在随身素帕上题了一个‘佛’字,她随身侍儿,扬言道,此字即是布施,卖得多少钱财,就是布施多少了。” 金七微笑道:“当时小弟身边,只有白银一两,立即掏摸出来,抢上前去,大叫大喊,说要了此字。” 裘青面色温柔,嘴角微笑,道:“可惜弟在那里,早备下黄金百两,卢小姐之帕,金兄只摸了一下而已,还是归了我。” 金七:“卢小姐风致,恐怕本朝找不出第二个来了。那日她对我,深深万福,相谢那一两白银,对裘兄你的百两黄金,却是看也不看。想来是早知晓裘兄你的心思了。” 裘青:“那时候,当今圣上才立储君,卢小姐是候选东宫的淑女之一。弟等候良久,终于天从人愿,卢小姐未得入选东宫。” 金七:“小弟只和裘兄一面,竟成至jiāo,是因卢小姐而起。自那年在这山水楼一聚,阔别多年,不想今日还是在这里相见。弟处偏远之地,卢小姐备选东宫,以及后来的事情,竟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裘青叹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后来我请了家兄,亲自上卢府求亲,几次三番,卢府微有许诺之意。不料就在此时,卢小姐忽然亡故。个中缘由,蹊跷的很。” 金七:“卢小姐仙去,还有什么蹊跷?” 裘青:“卢府只说小姐病故,发丧甚急,却又不请任何亲友,连我淮南王府,也是几日后得知。彼时卢小姐棺木已经出城。” 金七:“莫非是她家风俗如此?” 裘青:“卢家世代清贵,各种规矩,讲究的很。卢小姐死的奇怪,葬得更奇怪。” 金七:“哦?小弟这几年,经历奇怪之事,非常不少了。” 裘青:“卢府说小姐病故,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病症。小姐头几天还在这金山寺进香,神气清朗,断不是个沉疴累积的样子。若说是急病,更不可信。我后来得知,卢小姐亡故的那日,当朝太医邢林,就是外号‘神医’的那位,正在卢府做客,断无主人家有急病不求他看视的道理。小姐之丧,不是入土为安,却是将棺木送在这金山寺里寄存,说是年月日时不好,不可下葬,等以后看好了时日再安葬。这等规矩,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金七:“因此裘兄就逢日来这金山寺了。” 裘青叹道:“也只不过稍慰思念而已。前些日子,我才将时下流行金饰,并白狐貂裘一件,献于灵前。可是照小姐生前的xìng子,是不爱这些东西的。” 裘青说到此处,满面泪痕,叩案而叹:“鞠躬所献,惟有素俎奠觞而已!” 金七听了此言,心中一动,yù待发问,只听外面黑奴儿报道:“越姑娘来了。” 正文 25身世 卢小姐生前女侍,只有二人最为亲近,其一水澈,其一越寒,越寒字东山,人都呼为越东山。水澈善诗词,越寒善书画,石头城里,人皆以得其笔墨为幸。倾慕卢小姐的人甚众,此二婢每代为酬谢,偶有诗画赠之,款识为“卢家婢子”,那得诗画的人,便珍若拱璧,得意非常,说是卢小姐眷顾他了。卢小姐死后,裘青重礼下到卢府,明媒求这越寒为侧室,此后再有人追念小姐,便都去裘府求见越寒了。 今日越东山来金山寺烧香,一来赶佛会,二来要拜卢小姐的灵柩。香花鲜果,恭敬陈献。那金山寺主事僧人圆净,备了素茶相待,越东山焚香已毕,正在动问近来小姐灵柩安否,忽见黑奴儿来报,说是裘公子有命,要她赶紧回去,有当年的金七郎到了,便忙的辞谢园净,补了妆容,随黑奴儿望这山水楼来。 金七与裘青言谈间,闻报“越姑娘来了”,知这越寒已是裘青侧室,不免起身见礼。只见兰香淡淡,环佩轻轻,越寒一身素服,盈盈拜下。见礼毕,裘青命坐,越寒便谢了坐下,另有越寒侍儿,名字唤做小瓣儿的,一边侍立伺候。金七抬眼看这越寒,并非十分美貌,然而举止间大有林下风致,教人一见之后,永不能忘,暗想卢家下人,也是这等出色,难怪裘青用这出身侍儿的越寒为妾,不禁丝毫不以为低下,反而有张扬之意。 裘青方才拭却泪眼,想起金七说过有事求他的话,问道:“你说来城里,有事要办,不知有否我可以尽力的?” 金七皱眉道:“正是要求你。我家有人重病,此番进城,是要求有名太医医治。今日一早,我去梁太医府上求见,门政说去宫里听旨意了。我想除非淮南王府,无人可以请得他来。” 裘青:“府上何人有恙?是何病症?怎地就非要求这太医?各省民间高手,总是不少,难为你千里迢迢来这石头城里。” 金七:“此事说来话长。想当年我先祖父在世的光景,太祖皇帝正平定天下,烽火狼烟中,兵民皆死伤无数。我祖父因机缘凑巧,救了一人,姓樊,恰便是太祖皇帝军中兵士。那人感激救命之恩,发誓说要做奴仆报答,可是他后来建立功勋,做了军官,自身断断不可再做奴仆,却又非要行他当初的誓言,让子孙后代,来我家做下人。” 裘青:“这样的人,却也少见。” 金七续道:“谁知他的儿子,也是军官,也断无做下人的道理。他年纪高了,脾气也大,硬逼着儿子把一个孙女送在我家,做了婢女。原本我先父也是不答应的,他家人送来时说,这女孩子先天运气不好,多少相面的算命的算过了,说是必须做几年奴仆,才可以长命的,否则便如何如何。我先父没法,便收留下来,当作女儿般看待,然而对外人,只说是我家丫头。我家中的人,如今除了我和内人以及这女孩子自己,再无人知道她的出身来历。” 裘青:“如此说来,有恙的便是这女孩子了?” 金七道:“正是此人。这女孩子在我家,名字唤做小梅。今年我出外游历,偶然间救了一个姓白的女子,带回家中,和这小梅一起同住。后来那女子家人,上门哭闹,那女子羞愤自尽,便是死在小梅房中,小梅着了惊吓,昏迷不醒,我便请本地杏林妙手救治。” 裘青:“惊厥昏迷,要治的好,一般医生就可做到。” 金七:“那鲁大夫一针救醒了小梅,开下温和yào剂滋养,便再也不肯露面。谁料这小梅醒虽醒了,深情却日益奇怪。她举止行动,均酷似那自尽的白姓女子。” 越寒悄声道:“金相公遇见的事情,真是奇怪。莫非此番来,是带了那小梅姑娘求医的?” 金七:“正是。我和内人一道,带了小梅进城,为的是遍求名医。想那太医何等身份,是一定不肯出诊到我们千里之外的。” 越寒:“金相公真是少见的仁慈之心。但不知这小梅姑娘,如何的酷似那白姑娘?” 金七:“小梅身世,本是机密,可是她病醒后,只知晓是我家丫头,再不记得她自己出身来历。更怪的是,小梅武将门庭,天生的不喜针指,女红刺绣一道,是看见就厌,病醒后,却常常的拈针弄线,从没学过的刺绣,也做的有模有样。我内人看了,说手法精工,甚像当初江南好手苏三娘的手艺。” 越寒:“苏三娘手艺,是神韵为君,色泽为臣。” 裘青:“卢小姐在时,闻说苏三娘曾来求教来着。” 金七:“我和内人深感骇异,便再去求那鲁大夫医治。鲁大夫却再三推辞,说此病他治不了,我和内人没法,便带了小梅进城,目下居所,便是小梅宅第。她家中人都长年在边关,只几个老仆看守宅院。进城前我已有书信与樊家人,估计这消息他们已知道了。” 越寒:“金相公为人仗义,只是想不到,救一女子,会惹出这许多的难处,费心力不说,还带累金夫人受这稀奇古怪的风霜。” 金七叹道:“那白姓女子,说来更是稀奇古怪。她的身世,我到如今也未知端的。单一件,她音容样貌,处处酷似卢家小姐。” 裘青:“天下如有女子似得卢小姐一分,便是她天大幸事。” 越寒:“既然金夫人也在城里,不如我先去拜见,金相公和我家公子慢慢的谈,饭后便可径直去求那太医。毕竟病人要紧。” 裘青:“说的甚是。你先去拜见金夫人,礼物么,要备最上等的‘四季平安’,另有安神定气的好yào,也带去些。” 金七:“内人小家村fù,却是当不起这等厚礼。” 正文 26樊家 樊家男子,皆在军中,其家眷也随军多年,故此石头城中宅第,只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仆张寿、刘升看守,好在宅第不大,房舍有限,樊家也没什么珍奇东西积蓄,只一些寻常粗笨家具而已,故此看管容易,张刘二人,每日只须醉饱,闲了内外查看一番,并不费什么大事。 不料这天,忽然来了四人,内中一位少女,竟是他樊家小姐,多年前寄养乡下的小梅。另三人,便是金七、杨珠、金家仆人小刘了。二人忙着接待照应,无奈人老腿慢,诸事竟不能周全,多亏杨珠利落,小刘勤快,这才妥当。张刘二人看那小梅,脸色红润,四肢如常,根本不是病态,心下嘀咕,背后便议论,说梅小姐无有病症,一定是金家嫌人多不愿再寄养,要送还樊家,节省衣食。金家来人不少,那一定是来打秋风,索要收养小姐历年耗费的银钱了。所幸两人久经事故,心下虽不乐,口中却不说,该做的事情仍是照做不误。 杨珠自和金七进城后,眼见小梅一日不似一日,大是焦急。小梅在桃花村,举止神情大似白葵,已是令人骇异,不料来至石头城里,又是一变,似白葵处少了些,隐约的又像极了别人,看其大概,言语行动居然大有某个男人模样。与金七商议,也只有四处求医,再无他法。进城前两人心中,都是满怀希冀,说石头城里,必然名医众多,谁料来了方知难寻。 今日一早,金七出门求医,眼看到了午饭时辰,还是未归,樊家仆人便预备了饭菜,坐地等候,心想今日说是出门求医,必定还是无功而返,梅小姐本来无病,除了骗人钱财的江湖医师,哪个大夫也不会上门来看。正嘀咕着,忽然门外几匹马嘶,就听见小刘奔跑进来,叫道:“淮南王府裘公子的小夫人到了,娘子快来迎接!” 张刘诧异对视,道:“淮南王府?我家从无这等尊贵客人来到,莫非有诈?” 杨珠本在内室看着小梅发愁,忽听此话,忙出来一把拉住小刘,问道:“你说的什么?谁到了?” 小刘汗犹未尽,口中忙着解释:“淮南王的亲弟弟裘公子的小夫人,来了。人都叫她越姑娘。娘子快去迎接。” 杨珠听罢,命:“赶紧看茶水。”一面向镜中照了一照,即便款步出门。 越寒非车非轿,却是乘马而来。她金山寺进香,本是一身缟素,此刻一概换去,上下都是吉祥颜色衣裳怕见病人穿的忌讳了不便。身后女侍小瓣儿,手里一包东西,沉重非常。越寒在大门外下马,却不忙着进来,只等小刘传报已毕,杨珠迎接出来,方展笑嫣然,口称“姐姐”,深深施礼。杨珠还礼,迎入室中,小刘拿茶上来,越寒笑接了,殷殷叙话。此时张刘二人,悄在窗下,窃听其言。原来那樊家内院,封锁甚久,自小梅嫡母过世、小梅被送去桃花村金家后,多年不曾开启,小院中草木茂盛蔽日,二仆躲在窗下,恰为浓荫影蔽,室内是瞧不见的,裘府跟从之人,又都在小院外静悄悄的立着,为的怕入内院遇见女子不便。因此张刘二人得以偷听。 越寒命小瓣儿呈上礼物:原来是四只赤金手镯,并四只金钗。越寒道:“些许俗礼,姐姐休要见笑。此是石头城里时兴的吉祥礼物,唤做‘四季平安’,逢年过节,都是女子chā戴,四只钗儿,要一起戴上,四只手镯,也要戴在同一手臂才是。眼下将近年关,姐姐才来此地,人道是入乡随俗,也要应个景儿才是。” 杨珠谢道:“妹妹费心!”命小刘收了,送入内室,即是小梅所在之处。这小刘自幼在金家长大,和小梅甚是熟悉,因此不必回避。 张刘二人窗外听了,都想果真是王府之人,出手如此大方,黄金都肯送人,其家不知会有多富。 再听时,只听见越寒道:“闻得樊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小姐有恙,特来看视。就请樊小姐出来一见,如何?” 张刘二人听见越寒要见他家小姐,心下暗想:方才给这杨珠的见面礼物,已经十分贵重,我家小姐身份,比那村fù要高许多,不知这王府夫人,会有什么更加贵重的礼物送出? 正文 27兄妹 樊虎已经有八年没看见妹妹小梅了,他印象中小梅的样子还是那个天真活泼、爱说爱笑的小女孩子,虽然他知道她应该已经成长为美丽的少女了。妹妹一定很美丽,因为他们的母亲就很美丽。母亲害病死后不久,父亲就娶了后母,小梅不再是爱说爱笑的了,小梅很忧郁。樊家祖上就是出身行伍,随军流转各地,亲友本来就少联络,母亲过世后樊虎觉得他再没有什么亲人了,除了小梅。 可是小梅被送去一个叫做桃花村的乡下了,还是做婢女。是继母的主意,可是父亲偏要说是祖父的命令。樊虎很气,但是他没有办法。他所在的军营,和父亲所在的距离很远,等他知道妹妹被送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拦了,紧接着又几次小小的征伐,军旅动dàng,他更没有时间去把妹妹接回来。后来一想,与其跟随继母,还不如让妹妹在乡下做婢女好一些,把妹妹带在身边的话,自己是照应不了的。 樊虎于是注意积攒钱财了,他想,只要自己立一点功劳,就可以提升一下,娶个像样的媳fù,在边邑或者随便哪个城镇安家,然后就去把妹妹接来。他没有想去石头城里安家,他想尽量离父亲和继母远些。 樊虎的祖父是有功劳的,但是樊虎的父亲没有,所以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樊虎则连一个指挥都不是,他在他的营队里,仅仅是一个有祖上背景、前途或许不错的军士,因为太平年月,厮杀已经少见,所谓征伐,也只是出出队伍而已。 他没有按照预先想的那样实现自己的计划,因为冬天的时候他接到了金七的书信。 书信到达边关后半个月他才看见,因为那信是寄给他父亲的。 信里的话说的很不好。 小梅病了,很奇怪的病,金七和杨珠不得不带她四处求医,最后来到石头城。金七希望樊家有人回去看视小梅,因为这病很奇怪。 病很奇怪,樊虎理解为很凶险。他找官长告假,凑了盘缠,火速回来了。他想,说是有病,其实未必是病,没准是有伤?给人家做婢女,朝打暮骂,应是寻常,主家不好,失手打坏了,推说有病,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禁心下埋怨父亲狠心,懊悔自己没有去接妹妹回来,边关虽苦,有兄长照料,纵然衣食不好,也不会饱受打骂。于是一路乱想,算计如若小梅果真不好,自己如何向金家报仇,如何向父亲去闹,等等,未见金家人,早已是怒火满腔。 路途非止一日,樊虎来到石头城送子胡同自家宅院门前,只见院门大开,内外均寂寥无人,当下也不寻思,直闯入去,高声叫道:“张寿,刘升!” 却是无人答应。 樊虎知是这二仆年老耳聋,便大步向后走来,一路走,一路大声唤他二人。行至内院,忽见一女子闪身出现,一见他来,惊慌问道:“这位大哥,你是何人?” 樊虎:“我乃此地主人樊虎,你又是何人?” 那女子一听是樊虎到了,道:“我是桃花村金家人。樊大哥可是回来探看令妹小梅的么?前日寄去书信,几时收到?令尊也一同回来的么?” 樊虎未来得及回答,这女子已经连发数问,不等他说话,女子又言道:“樊大哥来得正好,令妹小梅,因病势沉重,已被淮南王府接去,求太医医治。樊大哥这就赶紧过淮南王府去,或者可见最后一面。” 樊虎听了大急,道:“你就是金家的人?我妹子得了什么病?你家如何将我妹子弄得病了?我妹子此病如若不好,你看我饶得了你!” 那女子正是杨珠,见他发怒,忙劝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还是赶紧去淮南王府,看你妹妹,余事都不紧要,回头再说就是。” 樊虎:“你休要拿王府压我!待我看了妹子,回来和你说话。”当下大步出门,巷口问了路径,奔淮南王府而去。 正文 28鬼叫 金七与裘青饭毕,一起往城里来。彼时红日正好,瑞雪无边,正是看景的好时光。二人不免放慢马蹄,缓缓的前来,好在路程不远,不须急赶的。 此一餐饭,黎老板竭力奉承,他二人却是话多食少,金七便将如何在细柳镇钱家得遇白葵,白葵相貌与卢琬小姐怎地相似,那日遭遇怎样离奇,一一说来,裘青听了,嗟叹不已,只恨自家未能遇见一个略似卢琬小姐的女子,弄得到如今空劳思念。金七又说在吉州遭际麻烦,再讲白葵到他家后,种种怪事,直说到吴家老fù前来打闹,白葵自尽,裘青又感喟自家身在王府,不如金七自由游历,有机会得见各种事情。 正信马而行,不觉已到城门。忽见黑奴儿当面迎住,报道:“越姑娘说了,请爷和金爷先去府里,因越姑娘已经将金夫人并樊小姐一并接去,安顿好了,方便请太医看视。” 裘青和金七听得此话,都两眼瞪得大了半分。金七心想,如何未与我商议,就这么紧急搬迁?杨珠也忒听人家言语了,岂不知王府是好轻易住进去的么?裘青心想,越寒素来秉xìng聪明安分,在王府低眉顺眼,从未有一事自作主张,再说王府之事,都有管家料理,岂是越寒一句话就可以带人进去的?因此两人均纳闷不已。裘青便问黑奴儿:“金夫人和樊小姐,已经到府里么?在哪处房子住下?” 黑奴儿:“越姑娘让小人先来报信,她随后就和金夫人搬家了。” 裘青:“如此便是还未进府。” 金七:“能得裘兄引见太医,便是莫大感激,哪里还能去王府打扰!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不要搬了。” 孰料几人才进城池,又见两个个跟越寒的仆役,迎面道:“请二位爷就去邢林邢太医那里,请到这位太医去府里看病。” 金裘二人皆好笑,都想怎地今日fù人如此当家作主?难道果真临事忙乱?心中疑惑不定,还是转了马头,直奔淮南王府而来。 这王府规矩,大门开的时候少,裘青房屋,还是走偏门近些。到得王府偏门,只见门房恭迎出来,说是越寒侍儿小瓣儿,不合带了外面男子回府,现被门房扣了,听候发落。看时,那“外面男子”,却是金家的小刘,抱着大包衣裳铺盖,在那里发急。另两个仆人,百般辩解,说的确是越姑娘吩咐,门房只是不听。问小刘时,小刘道:“娘子和小夫人教我先拿了东西,跟着这哥哥姐姐们来,她们和小梅跟后就到的。” 裘青不禁一笑,金七却忽地生骇异:樊家出了何种事故,杨珠她们要把这仆佣全打发出来?忙问:“跟越姑娘的人,今日一共是几个?” 黑奴儿答道:“四个男仆,一个丫头就是小瓣儿。” 裘青也甚乖觉:“你等全回来,谁在越姑娘身边伺候?” 几个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话了。 金七正待再问,忽然耳边一声的惨叫:“金相公!金相公!” 金七骇异莫名,这声音,不是白葵,却又是谁! 只见裘青脸色骤变,问金七:“你听见有谁唤你金相公不曾?” 金七道:“有的!是一女子声音,酷似那被我收留过的白姓女子。” 裘青:“非也,非也!我听得却是卢琬的声音,声声的唤你!” 金七:“此番恐怕祸事不小!我要先去樊家了,改日再来府上拜望!” 裘青:“正巧今日无事,我就去请那太医,免得耽误了病人。”又命原跟越寒的几个仆人:“同金爷一起去,凡事帮忙,不可偷懒。”又命门房放了小刘。 众人穿街过巷,踏了雪后泥地,不久来至送子胡同樊家门前,只见大门紧闭,门前一人吵嚷,一人应付。看那吵嚷的,一身戎装,面貌陌生,那应付的,却是杨珠。 正文 29杀人 原来那樊虎,没头苍蝇一般,寻到淮南王府,却是去了大门,上阶径进,自然被人拦下。厮闹一番,方才说明是寻妹子。门房气恼,说道我府里向来没有什么樊家妹子,更不晓得桃花村人是什么模样。讲论一回,樊虎忽地醒悟,莫非杨珠诈他?当下气愤不堪,按了腰刀,原路回来,只见方才敞开的大门紧紧的关了,门前一女子,却是杨珠在那里。 樊虎开口便骂:“你这fù人如何诈我?我妹子分明就在我家里,你却教我去问什么王府!还不开门,放我进去。” 那大门之锁钥,均是张刘二人掌管,杨珠锁门,却是拿内院之锁,虽然小了些,倒也勉强锁上。她只把钥匙贴身藏着,任凭樊虎吵闹,总是不开。这樊虎粗人,见吵嚷无用,便要动粗,此时只听身后几匹马来,金七小刘和裘府之人已经到了。那裘府家人,见樊虎粗鲁,当下围住,也不动手,只以人多压住他。 金七见杨珠,容色怪异,心下发毛,不理樊虎,先拉了杨珠手问:“小梅病症如何?你这锁门,又是为何?” 杨珠见他问,不由得眼泪汪汪,说声:“都已经好了。”又道:“这位便是小梅的亲兄樊虎。” 樊虎见他二人说话情形,知是金七到了,更加怒火中烧:“原来果真诈我!快放我进去看妹子!” 杨珠叹道:“该来的都已经来了,我便放你们进去。”从怀里取了钥匙,铮然一声,下锁推门。 樊宅老仆不勤,草木孳生,每有蔽日之势。众人跟了杨珠进来,只觉这院落,yīn森可怖。金七见杨珠腿脚颤抖,心便一沉,知道必是有大事发生了。究竟何事,却不可推测,只觉有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恐怖骇人之事。 到了内院,只见房门大开,杨珠凄然不语,脚下却走不动路了。樊虎抢入门去,四顾寻找,一眨眼功夫便痛哭起来。金七等跟脚进去,转入内室,小刘先吓得“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内室床上,小梅已然身亡。 金七吃惊非常,心想早晨出去时小梅还好好的,怎么半日功夫便死了?急奔过去查看,那小梅脉息已无,口中气是半丝没有,只是身体尚热,显见才死不久。谁知樊虎伏尸哭了几声,忽见小梅颈中一条绳索,犹自蜿蜒领际,检视尸身脖子,深深的一道紫红,竟然是勒死的。 樊虎猛然起身,怒喝道:“你这贱人,诈我出去,原来在此暗害我妹子!你偿我妹子命来!” 说罢,腰刀出鞘,直取杨珠。 刀过处,铿然一声,原来是金七拿短剑架了,也喝道:“先问清楚了再说!” 裘家仆役,岂是草人,早四手拉住樊虎,夺了腰刀,又按住他,不使他挣扎。 杨珠泪流满面,道:“不错,你妹子确是我杀的。” 樊虎暴叫:“你偿命来!你偿命来!”yù要冲去拼命,奋力挣扎,那裘家仆人,几乎制他不住。 金七听了,犹如半天一个霹雳下来,道:“果真如此?你这是为何?!” 杨珠泪眼看了金七,却不答他的话,只颤声对樊虎:“其实你何必动刀杀我,我杀你妹子的辰光,已经服下最dú的dúyào,不过片刻,就是死人了。” 樊虎:“你死得好容易!你杀了我妹子,我要你人头祭我妹子!” 金七暗想我这里哪有什么dúyào?不过方才杨珠走路脚颤,却是真像服dú一般。今日怪异,连小梅都被杨珠杀死,樊家凭空出来一种dúyào,则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了。 金七抱了杨珠;“告诉我,你服了什么dúyào?” 杨珠跌坐在地,眼泪不止,口中喃喃的,别人不知在说何话,金七看其口角,竟是在唤“宝儿”。 裘府一人问道:“越姑娘在哪里,烦请金夫人说知。” 杨珠听见,回手指了:“去这房后树下寻去。” 便有一人,出门而去。未过片刻,又听惊呼一声,叫道:“快来,快来!” 金七又一震惊,问道:“越姑娘又怎么了?” 裘府人放了樊虎,径奔房后。随即便乱成一团。这樊虎直奔过来,对着杨珠怒吼道:“你说!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妹子?!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妹子?!” 杨珠看看樊虎,凄然道:“便说给你,你也不明白。”又看了金七,脸上竟有微笑,道:“七哥,你刚才拦那樊虎的刀,用的是那把银鞘镶珠子的短剑?” 金七心中大奇,这等时刻,难得杨珠还有心思问剑?道:“就是那把。” 杨珠坐在地下,道:“拿来我看。” 樊虎又怒又急,心想这杨珠立即便死,若不说原委,自己便永不知道妹子为何而死,复又喝问:“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妹子?!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妹子?!你说,你说!” 杨珠道:“好,我这就和你说。” 金七心下已然猜知她并未服dú,方才言语,应是骗过樊虎。便解剑给她。 杨珠摩弄那剑:“宝儿喜欢这剑的,你回家后,这剑给他玩罢。” 樊虎:“你说不说?” 杨珠又道:“七哥,越姑娘已经是在房后的树上吊死了,你去看看罢。” 金七:“什么?!”放了杨珠,起身要去。才一转身,只听噗嗤一声,又有樊虎“啊”地一声惊叫,回头再看,杨珠已经拿那短剑,直刺自己咽喉,鲜血殷红,满地横流。 正文 30金饰 越寒静静地躺在一株粗柳树下,身上覆盖着她的素白裙子,那是她今天一早去金山寺进香时候穿的缟素衣裳,小瓣儿从包袱里寻来,给她盖上的。越寒身下的积雪,已经化了不少,她的尸体还是温热的。那柳树不高,枝桠光秃秃的乱着,一根横枝上,半截白绫随风飘舞。她的容颜很平静,连气质都没有改变,好像她只是困倦了睡了。 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青在风里慢慢的看完了手中一张有字的白纸,他的脸色逐渐变的yīn沉,他好像遇到了极大的难题,再也排解不开。那张纸很薄,寒风吹得簌簌作响,裘青看完了就把它团在手里,紧紧攥着,仿佛怕别人抢了去。 他向着越寒的尸体,深深躬身施礼,他什么也没有说。 裘府小管家跟着来的,裘府死个小妾或者小妾身份的人,是很经常的事情,所以小管家一点不惊慌,他办这事有的是经验。府里的大事,比如淮南王宴会,王妃寿辰,等等,才要大管家出面安排,其他的全是他小管家处置。今天他一听见出了事,就着手准备了,棺木,殓衣,所有的都按照府里的规矩制度来,一点不会错。他知道裘青甚是宠爱这个小妾,也许会在装裹上加点什么,不过那要裘青提出,或者暗示他,他才遵命去办。 小管家看见裘青无话,就开始低声吩咐了。怎么弄车子,怎么搬运尸体,怎么悄悄的去王府外的别院停灵,凡事无不麻利周到。 裘青yīn沉着脸走去杨珠小梅死的屋子里,跟从的人,都小心翼翼一句话不敢说,生怕触怒了他。毕竟自己的小妾跑到一个不相干的人家自杀是不光彩的事情,做仆人的说多了无益,再加上裘青的脾气是大家都知道的,一怒起来没有谁担当的起。 屋子里没有哭声,因为小刘已经吓傻了,金七双手抱着早已断气的杨珠,任那鲜血渲染得两人胸前衣襟上大朵大朵的绯红。金七止不住眼泪婆娑,在杨珠耳边只是不停低声说话,但那杨珠哪里还听得见一声。樊虎则坐在床头,那一腔怒火,早被杨珠之死泼灭了,只呆呆的看着小梅,又看着金七杨珠,不知如何是好。 裘青迈步进门,先瞧了火盆的所在,踱过去把手里的纸团,撒手放进去。火苗腾地一下高了许多,旋即又落下去,那纸团便早已灰飞烟灭。他看着那纸灰飞扬,口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走去扶了金七肩头,道:“你且莫哭。”一句话说了,再说不出下一句来。 未等他想起如何去劝金七,忽听外面又吵起来,原来是张刘二仆,本是被杨珠给了铜钱打发出去买醉,此时酒足而归,见家里许多不相干人在,不免吵闹。 樊虎听得是他自己仆人来了,少不得出去吆喝。他一离床头,小梅的尸体便赫然在裘青眼前。 只见小梅衣衫凌乱,左手垂至床下,腕肘皆luǒ,那手臂上,明晃晃地四只金镯子。 那是今年石头城里流行的首饰,唤做“四季平安”。 裘青走去,俯身细细的看那金饰,看了还不够,又拿手轻轻的摘下一只,托于掌心,走向窗前亮处去瞧。 小刘见他弄那手镯,以为他是寻找越寒带来的礼物,忙去桌前,拉了抽屉,把一红锻盒子拿了出来递于裘青:“给你,这是小夫人送我家娘子的礼。” 裘青只顾看手里的镯子,忽听小刘的话,转头对他微然一笑。小刘料不到他遭遇横祸,还会有这一笑,手里的盒子,一抖便落去地上。砖地甚硬,那盒子又没有关严,及地便开,只听叮当作响,却是不多不少四只金镯子,并四只金簪子,满地散乱。 裘青沉声道:“金兄,这‘四季平安’的首饰,本是我在卢琬灵前的供享之物,你家的人,却是从哪里得来?” 裘青:“这四只手镯,是我亲自叫人描的图样,请府里专门的高手打造,虽不甚好,却是普天之下再没有重样的了。” 金七闻听此话,也回头去看,只见那黄金灿烂,衬着雪白手臂,宛如白葵死的那天夜里,他梦见的情景一般,不由心里一个冷战。他知自家从无这东西,小梅也并无私蓄,显见此物又并非越寒送来的,偏又和裘青祭卢琬的相同,而今日裘府门前,耳内明白的听见白葵声音凄惨,那音调和细柳镇偷救白葵前夜所听女子声音,一般无二:几件事情加起来,心中如何不惧怕! 正文 31空棺   金山寺的香火很好。 这金山寺的地理,人说最适宜建立坟墓,若在此处修了福穴,于后世子孙都有利的;于是那石头城里有钱人家,多在这金山造坟,每年清明寒食等扫墓日子,顺便也就去这金山寺里烧香,因此寺庙沾光非少。更有一等富贵人家,祖籍不在此城,不便将棺柩千里迢迢送回,将棺木寄存在寺里,借些佛缘,更是年年布施一笔香火钱。 园净,便是掌管这寄存棺木之事的主事僧人。 富贵人家的规矩是千奇百怪,园净主事十多年间,见得多了,便不再稀奇。比如这卢府,多少年来清贵有名了的,祖坟就在此地,墓葬也讲究的很,偏偏不葬卢小姐,竟是将棺木送在这寺里,也不说何时运走,一放就是几年。 但是园净奇怪的是,卢小姐只是一女子,其棺木却颇不寂寞,一年到头算下来,被拜的次数远多于别人。 裘青和越寒,是来拜卢琬灵柩最多的人。无论雨雪风霜,只要是有说法的日子,或者逢卢琬生辰、冥寿、甚至某一种名花开了,某一种嘉果熟了,这两人中必有一人来,或者二人同来。那裘青,常常的持一笛,横吹一曲,流泪而去,越寒则检视棺木,看有否尘埃。真正细心周到的很。 今日腊月初八,金山寺法事,众人忙碌,园净却没有被派更多差事。本寺首座知道,这个日子,说不定有什么贵人来拜棺木,园净是要接待周到的。园净果真忙碌一日,支应各色人等,内中便有越寒。好容易一日过去,到夜里正要歇歇,才脱了僧鞋要睡,不料有小沙弥跑将过来,直叫:“师父叫你!” 园净只得起身,来至大堂,只见一青年公子,带着七八个跟随,脸色凝重,坐在那里,首座和尚正陪着说话。园净灯下看时,认得那是经常来拜卢琬棺木的淮南王府公子裘青,忙上去陪笑合十见礼,心中却纳闷这晚的辰光,贵公子不辞寒冷,来此何干。 耳中只听见首座吩咐:“你跟了裘施主前去,拜卢小姐棺柩。咳,咳!”原来那首座和尚年纪已经八十岁,久病在身,手枯脚软,咳嗽不断,不然定会亲自陪了去。 深夜祭奠,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好在园净修为了多年,见怪不惊,答应一个“是”,便殷勤的抢了小沙弥手里的灯笼,引路前去。他却知趣,见裘青脸色不好,便不搭讪,只是将灯笼照在地下,免得裘青看不见路面坑洼,冰雪滑溜。 大堂去那棺柩寄存之处,本就不近,再加路滑,走得更慢。几只灯笼,忽聚忽散,若从远处看去,真如鬼火一般。好在人多胆大,也不怕那深夜墨一般黑,也不怕那地方是否闹鬼,竟是一路走了去。 园净的钥匙是片刻不离身边,此时正好有用,摸了出来,灯笼下开了门,叫:“拿灯笼的先进去。” 几只灯笼并不迟疑,入得门来,只见棺木犹在,棺前小案干净,显见不是没人收拾的。 棺罩上刺绣缜密,花朵颜色都已陈旧。 裘青围着棺材转了一圈,道:“揭了棺罩。” 园净陪笑:“公子,这卢家的棺木”他意思是,卢家棺木,你裘青动不得。 未等他话音落地,裘青厉声喝道:“揭了!” 早有裘府家人,推开园净,上去几只手拉了棺罩下来。竟是没有多少灰尘,可见是打扫勤快。 裘青看那棺盖,平滑如案,一星尘土也没有。 裘青围着棺材又转了一圈:“开棺。” 园净大吃一惊,扑通跪了,磕头如捣蒜:“公子饶命!此棺一开,卢府责问,小僧是死路一条!公子饶命!” 裘青又是厉声:“偏你如此惜命!都给我动手!” 裘府跟随裘青的人,皆是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的,又兼忠心无二,听得令下,都抄了家伙,一起下手。园净磕头无数,一面嚷着“救命”,一面满嘴里求裘青住手,一面又叫小沙弥赶紧去请首座和尚。 不料这棺材竟然未钉,众人一推,豁然洞开。 有那胆小的便往后略闪了闪,只把灯笼照去。 裘青在几只灯笼下,探身俯视。 众人也跟着去看。 惊呼一声,连园净也起身来看。 那棺木中,锦绣犹在,却是并无尸首。 一具空棺。 首座和尚听得沙弥来报,吓得咳嗽更紧,只得亲自前来,要劝裘青住手。无奈年老力弱,走是走不动,多亏小沙弥聪明,找张大椅,再唤一人,将他抬了去,颠簸自是难受。未走多远,却见一干人前来,迎面遇见。原来是园净引着裘青回来了。首座忙问:“你们,你们是做什么了。” 园净陪笑:“只是探视卢小姐棺柩,更无他事。” 首座:“不是开了棺木?” 园净笑:“哪有此事!是小沙弥听错了。” 裘青:“我等就此告辞,大和尚不必送了。” 正文 32机密 卢琬生前,最为亲近的两个侍儿,是水澈、越寒。水澈擅诗词,越寒善书画。自越寒嫁了裘青,她的什物便都搬来,在这淮南王府裘青的套院里,占了小小三间偏房。不须说的,越寒之室,是裘青最常来的。 这里小窗幽静,花木繁多,屋内陈设,全是越寒亲自挑拣安排,因裘青有过吩咐:卢琬小姐那里本是什么样子,这里就是什么样子。越寒遵命去做,琴棋放的位置,书画挂的所在,都是卢府模样。不同的是,这里比卢琬闺房多一幅画。 此夜此时,裘青就是在这一幅画下独自默坐。丫头小瓣儿将雕着梅花白鹤纹样的铜暖炉搬在他脚下,伺候了一盏滚烫的热茶,就悄悄躲远了,她很怕裘青的脸色。 这一幅人物图画,出自越寒手笔,画的是卢琬生前模样,端的是惟妙惟肖,宛若平生。画中的卢琬,含笑而立,仿佛yù有所语,左边水澈,右边越寒,皆在敬谨服侍。下面款为“东山追念”,又有裘青写的字是:“子青仰慕”。 裘青一个人在画下默坐,手里拿着一只金手镯。 那是他曾经祭献卢琬灵前的“四季平安”中的一只。 四只手镯,图样各异,不是寻常市面卖的“鸳鸯戏水”、“孔雀开屏”、“锦鸡牡丹”、“丹凤朝阳”,而是裘青说了意思,越寒亲手绘了图样,淮南王府专门的金器管家督造的。那图样,“兰”、“桂”、“竹”、“松”,本不寻常,要在小小手镯上显风格,着实要花气力心思。越寒深知自己出身低微,所以受宠,仅仅是因为裘青爱慕卢琬的缘故,故此这描图之事,虽然费事不小,也只得打点精神去做。好在裘青并不挑剔,改过几次后,就甚为满意了。 裘青拿了这手镯,翻来覆去的看,心中是忐忑不宁。前日在樊家,烧了越寒手写的一纸,那火盆中的纸灰飘飞,犹在目前,那信中言语,更是如同刀刻的一般,在心中无法不去想它。 越寒在信里道:小梅的病症,和卢琬相同。余下便全是感激裘青宠爱,这等恩情,容来生报答等话。 原来曾有一日,卢琬夜间忽然讲话,字句清晰,虽娇声婉转,说的话却是无人敢听之事,句句道尽宫廷秘事,说今上的皇位如何来的不妥当,先皇死的离奇,等等诸话,把水澈越寒,吓的灵魂出窍,忙去绣床上推醒小姐,问她她又什么都不知道。水越二人私下计议,此事万不可对人说知,不然大家xìng命难逃。 不料未过多久,卢琬忽然白昼又犯此病,这次更是骇人非常,不仅口音全是男子声调,说话里居然直提着今上皇帝的讳,詈骂斥责。水澈、越寒大急,谋求保命之法,却是无计可施。恰巧越寒之母病重,越寒便趁机乞恩探视,忙忙的逃去避祸,回来水澈和卢琬已经都是死了。越寒探听小姐死因,却是众人都不知道,连水澈如何死的,都无人说明白,只说是病死,却是并无一人说出是何病症。越寒心下骇然恐惧,却又只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心里却早已明了,卢琬必是给府里人杀死,那水澈,既知此事原委,也是断断不能活的,不是自尽,便是被杀,总之是不留一个活口,免得泄漏出去,连累卢府一家老小。其时石头城里,忽然莫名其妙地满门获罪而死的,很有几家,想想大约全是因为知此机密,或者被怀疑知情。谁料杀人无用,死者有鬼神作怪,仍要说话,难怪当今皇帝对巫术邪事,查的很严了。 裘青拿着手镯,心中想一会越寒,想一会卢琬。那日深夜开棺,是要验证越寒所言,看卢琬是否死于非命,骇异的是,棺木中居然空空如也。 越寒进裘府后,事事小心。那日在山水酒楼,闻听金家小梅怪病,便急着去看,实在是因裘青和金七极其要好,无人不知,若金家遭祸,查起来裘青必定牵连,那是不用说的。 及至一见小梅,越寒知道所猜果然不错,只得动手杀了小梅,然后自尽,想是那小梅口中,已然说出来许多凡人不敢听闻的话了?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杨珠和越寒听了都先后自尽,难道果真是极其厉害,弄到越寒都不肯再见裘青一面,就匆忙赴死?既然已经杀了小梅,此事等于掩下,她二人为何不能存活? 裘青的疑惑,越想越重了。 桃花村离这石头城里,距离何止千里,这黄金手镯,是如何飞去在小梅手臂?金七说他家从无此物,那么该是他们进城后才有的了?白葵似卢琬,小梅似白葵,难道是卢琬魂魄,四处飘dàng,最终在小梅身上? 裘青对于鬼神之事,向来不信,此时反倒有些信了。卢琬之棺,寺里僧人是万不敢动,他人盗尸之事,更觉无甚可能。棺木放在金山寺,想是因卢琬死的邪,故此借佛地镇压,但是棺木空空,想来是卢家也未料到的了。 裘青拿着手镯,叹一口气。既然这手镯可以从金山寺飞到小梅手臂上,那么,卢琬的尸体从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木中失踪,便不可说是不能了。 或者,卢琬根本未死,那棺木,只是掩人耳目?但是卢府断不会蠢到将空棺放在寺庙里,万一有谁像裘青这样鲁莽开看,岂不弄巧成拙? 正寻思间,外面有人轻声唤:“公子。”是黑奴儿。 此时已是深夜,想来是家奴来请安歇。裘青看也不看他,道:“去。” 黑奴儿不仅不走,反而蹑手蹑脚进来,就在厚实的地毯子上双膝跪下,低声道:“公子,那金山寺的和尚园净,今日死了。” “嗯?”裘青一惊,猛然想起园净是金山寺看管棺木的和尚,卢琬空棺,他曾亲眼看见。 “怎么死的?” “小的也是听人说的。今日街上都轰动了,说是最贵的酒楼‘有福居’,来了一个人,拿布包着头的,叫了最贵的酒菜,又叫了弹唱的女的,大吃大喝,吹拉弹唱,谁想吃的差不多了,这人口吐白沫死去,原来那酒ròu里是有dúyào的。酒楼掌柜赶紧的报官,来了公差,一搜身,他身上还有半包dúyào,头巾一摘,才知道是和尚,他头顶的戒斑是不假的。” “知道了。”裘青口中没精打采地回答,心里却猛然一惊,这一惊比听得越寒死了还要厉害。园净为什么自杀?他怕什么?他知道了什么?他怎么知道的?他知道多少?再想想,金七的夫人,这么容易就自尽,是否也知道了什么?她又知道多少?她知道的,金七又知道多少? 原来这世上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只是未曾说,或者,只是别人不知道他们晓得此事而已! 自己去金山寺鲁莽开棺,带去的跟随就六个,他们之中,又有谁是铁定无知的呢? 冬天的深夜,院子里高树上,不知是什么鸟在叫,非鹊非鸦,哀嚎凄厉。墙上那画,忽然无风自动,微微的颤抖了一下。裘青眼睛定定的望着这画,心想,当初这三个都是活人,现今却全是鬼了。 正文 32钱生 雪后的石头城,天气冷的无情,清晨街头看见冻死的僵尸已经不是奇闻了,人的狗的都有。人们无事便不上街,只在家里对火,因此木炭和酒都贵了很多。闲谈中都说当今天子如何的圣明,天气如此的冷法,分明是要杀泥土里的害虫,预备明年丰收云云。 金七进城时,所带银两非少,原本预备小梅医金的,如今杨珠死去,用来cāo办居然不够。幸亏裘青资助,才得以完成。那小刘本就是一个才长大的孩子,诸事不懂,樊虎自幼在军中长大,也是不懂,两个家人,本是无用之辈:所以这一切竟是全靠金七cāo劳。金七与杨珠本来何等谐好,忽然生死离别,本就痛伤心肝,再加上丧事忙碌,几日下来,已经身心憔悴,远异昔日。裘青生长豪门,不知俗事烦杂,加之心痛越寒之死,除送金银外,也想不到命人去帮金七。金七因夫妻情重,凡事定要亲自挑拣,衣裳棺木,色色都尽心竭力,因此更加劳累。 时光易过,转眼死者均已入殓,裘青便在北邙买土葬了越寒他王府规矩,无子之妾不得葬祖墓的,樊虎将小梅棺柩停于家宅中先母的居室,金七这里筹划如何扶了杨珠灵柩回家。时近年关,石头城里脚夫车辆少有愿意出远门的,要寻人竟是非常的不易。因此金七和小刘便分头上街,冒着寒风,去那客栈等处询问可有愿意出门送棺柩的车辆。 这日金七正在街尾某店,向一客栈老板问起脚夫价钱等,忽然旁边有人低声唤“金兄”,声音甚是耳熟,看时不是别人,正是细柳镇钱家的少爷,名字唤做钱浦,字若水,号叫诚斋的那位。只见他形容颓废,精神萎靡,更兼一身旧衣。忙去见礼问候,心想这天地也忒小了些,不料今日都在异乡相见。 叙话时,才知这钱若水进城是走门路的。原来钱父为官,因耿直,得罪不少人,偏巧任上闹了亏空,再加些别的事情,便被抓住把柄,几个人一起煽风点火,凑了罪状弹劾了,现被拿问。多亏几个昔日朋友帮忙,才只羁押,并未如何他。亲戚们或穷或弱,也是都帮忙不上,钱家便只钱浦一个人奔走,现弄到只要补了亏空,便只革职,其余无事。钱浦卖了家产,银子送出,此时是等里面消息。 两人谈着,钱浦便感喟人情冷淡,世态炎凉。见金七形神俱变,不免关切,动问近况。金七说了家中惨变,又是落泪不止。钱浦安慰道:“人事无常,须要尽力看开。我家细柳镇上,惨事也是不少。明明好好的活人,什么事也没有,居然都去镇外树林吊死。我家下人,也死了两个。因此镇子上人心惶恐,谣言不少。可见这太平盛世,也不是人人都平安的。死者已逝,生者自己保重,才是道理。” 金七叹道:“那时在你家,听说镇上留棺不葬的风俗,甚觉可笑。此时想来,若是死者可以复生,我刀山火海,都是不辞,日日伴着棺材,更是可以。” 钱浦:“我镇上的风俗,再虚伪不过。说留棺不葬,是希冀死者复生,都是给外乡人听的,其实何尝是思念亲人。那棺木中,大都放了积攒的金银,棺材者,‘官’、‘财’是也,留着不葬是当钱匣子使的,顺便图个升官发财的谐音。镇上本来盗贼不少,金银放棺材里,贼的规矩是不偷的。哪里是什么孝道了!” 金七忽地想起白葵,道:“你家那个卖身葬夫的人,可还记得么?” 钱浦:“你不说也还罢了。细柳镇上,现供着她牌位呢。她立志殉节,我祖母赏了棺材,是我家人和几个乡人发送的。方才说那去树林里吊死的人,大都是当初埋她的,传说她死的不是情愿,是被那几个人逼死的,死前骂了咒,要那些人都死。果然,才半年,那些人死的有好几个了。镇上乡民,最怕恶鬼索命,便凑钱请了法师,去镇压邪气。谁料,连她的棺材都掘了出来,还是镇压不住,只得供起来。其实乡人愚钝,那死的几个,多半是仇人害的,假说厉鬼报复,好让人不去寻仇。” 金七听了心想,白葵是我偷救,棺材掘出,里面定无尸体,这钱若水说来,毫无异状,却是为何?难道那棺木中,不是空的不成? 只听钱浦又道:“那天咱们花园文会,许多人都见过这个女子,后来听朋友偷偷说起,她的容貌,颇似这石头城里卢府小姐卢琬。可见相貌相同,贵贱有天壤之别,这人世的定数,是谁也说不准的。” 客栈甚小,店内只有几人,原是闷头喝酒的,不料钱浦“卢琬”二字出口,忽地有人大声叫道:“卢家的事情,我最清楚不过!” 钱、金一起看时,见是一个半醉的粗人,满口酒气,端了酒碗,径直来面前坐下,抱拳招呼了,也不等问,接口说道:“卢家的小姐,还有那丫头叫水什么的,都不是好死的!你听我说———” 不等他说,店家早跑过来,喝道:“张闲!你又要赖吃白食了?你欠的酒钱再不还清,我打断你的腿!” 张闲听了,也不生气,打着哈哈去和店家嬉皮笑脸闹了,方才的话题,也就丢开。 钱、金二人对视一眼,均心照不宣,钱浦想的是:“好事果然不出门,坏事无腿走千里”,卢府何等清贵,其家务隐私,居然流传于市井粗人之口。金七想得是:卢琬之死,当今世上再没一个人知道原因了。其情状恐怖,若是这粗人知道,怕是也早已吓死。虽裘青,也只知其事涉及机密,知情者必死,杨珠、越寒都因此自尽,至于那机密是什么,却是谁也不可说,谁也不可听了。不过裘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细柳镇的事情,白葵种种异状,其中隐约牵涉魑魅鬼神,怕是只有金七自己知道,其间若无卢琬冥冥中相护之心,怕是自己也早遭害,想到此处,猛然一惊,心想天下人多,每个人都知一点,若都说出来,有心人听多了,难免会不猜到真实处。再往下,自己也不敢想了。遂说出觅车之事,告辞出门。那粗人犹自和店家厮闹。 正文 33鬼病   号称“一针扎活死人”的鲁先生,忽地告老了。 这鲁先生本不是官员,只不过一个有名望的医生,居然也告老,太也不合医道,教人好生奇怪。他这告老,不是全不看病,而是不看难病,说是自己年老眼花手拙,用yào用针都不准了,看些寻常小病还可,如果是疑难怪病,那是休要请他。 鲁先生行事向来古怪,他便是晴天披蓑衣,人家也不会说怪,待他告老的口信一传出,亲戚朋友便都议论纷纷,说是他从来没这等怪法,做医生做了几十年,忽然说不治难病,真是怪的不可理喻。好在乡村之中,再没什么过于疑难的症候,他又济世多年,人人尊敬,因此他这“告老”,一时只是空谈,除了他夫人齐氏,也没人说他笑他。 这日无人来请看病,甚是清闲,忽然听外面的村人说,金七家的人从石头城里回来了,只是未全回来,小梅和杨珠都死了,那金七和小刘,老远的扶了棺木回来,杨珠家里人不依,金七已然捱打等等。 这里齐氏夫人便絮叨抱怨:“都是你老不死的古怪,那小梅多好的一个孩子,你要是花些功夫治好了她,他们何苦去石头城里?如果不进城,杨珠那么好的一个人才,也不会就横死。” 鲁先生对夫人的唠叨,是向来听惯,今日见她又来了,便摆出一副高深模样道:“你fù道人家知道什么。这个事情,就是华佗在,也帮不上忙。” 齐氏道:“我就不信有你医不好的毛病!那小梅,不过是惊吓的傻了,只消几副yào,养养元神就好。你却推三阻四,为的是什么?难道你和金家七郎的先人,曾有什么过节不成?如有过节,要报复也要趁早,这都什么时候了,拿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出气!” 鲁先生一边理着医书,一边和齐氏斗嘴:“你知道什么!就这般乱说!那小梅的身世来历,我都清楚,就算她不是金家的人,也是该救治,只是遇见这等事情,已经是没有办法了。” 齐氏:“你总是说这个事情那个事情,究竟有什么事情,又不肯说。是真是假,你知道,我可不知道。” 鲁先生见此事没完,索xìng放下医书,看着他夫人,道:“你真要知道?” 齐氏:“自然是要知道。你有什么事情,都不可瞒我,几十年的规矩都这样,今日也是不错。” 鲁先生道:“好,只是要你听了不怕,我才肯说。” 齐氏:“我怕个什么?你说。” 鲁先生道:“那日去金家看病,那女孩子小梅,已然是死了。” 齐氏:“呸!又在胡说,既然死了,别人看不出,还要请你去治?” 鲁先生:“小梅是死了,她的灵魂却还在,其身体中也藏了别的鬼魂,强占了她的身体。” 齐氏:“你这话,编的太也奇怪。人死了,自然灵魂飞走,哪里会‘还在’?” 鲁先生:“她一个身体中,藏了数个鬼魂,我诊脉得知,其中一个正是她本身之魂,其余的都是别的。” 齐氏:“那你不会赶了别的,留她一个?” 鲁先生叹道:“若说平常的人呢,鬼魂是轻易不上身的,不晓得这小梅,前世有什么因果,招来这许多外鬼!个个根基都硬的很,强赶的话,连小梅也xìng命不保。只好用三棱针放血之法,救醒了她,让她有口活气,指望她自身强壮,可以抵御的了别的鬼魂。若好了,便是好了,若不好,便是不得了的纠缠。” 齐氏咂舌道:“如果不好,岂不乱了?若是几个同争,今日这一个胜,明日那一个胜,这人,便是今日是此人,明日不是此人了。” 鲁先生定睛看着齐氏,道:“原来你也是得道的高人!失敬,失敬!这病实在太不寻常,纠缠小梅的鬼魂中,不仅有山村野鬼,连贵不可言的恶鬼都有,断断不是针灸汤yào能顶事的,要治它,只好看天地的造化如何了!” 齐氏:“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厉害?不要瞎编了鬼神故事吓我。” 鲁先生:“你不信?你想,金七娘子为什么死?恐怕也是被鬼魂沾了,眼见也得这病,不是病死,便是自己畏惧自尽。你还不信这事情的厉害?” 老夫妻正自说话,忽听门外有人道:“就是这里了。” 随即进来一人,一身粗布短打扮,大汗淋漓,气喘如牛,道:“鲁先生,我家叔叔打墙,不小心跌伤了腿,我背他来了,求你老看看。” 正文 34鬼杀 钱老太太的病,时好时坏。漫不经心地吃着些汤yào、丸yào,却说不出是管事还是不管事。佣人们都说,这病是想儿子想的,是心病,只要儿子一回来,立刻就会好的。钱老太太心里一定是想儿子的,嘴里却不念叨着想,越是这样憋闷着越有病。佣人们都这样说。 今天早上,钱老太太喝了半碗加人参的细米粥,半躺在大床上,精神很好地等待着什么。钱家的用度虽然非常的紧了,给老太太的人参,还是不敢减下来,钱浦吩咐过了,凡是可卖的东西,卖了就是,老太太的食物yào品,断不可节省。 大家都知道老太太等的是什么。 因为昨夜,她唯一的儿子,钱逊,就是在外面做官,人家都尊称钱老爷的,已经回来了。深夜里外面人热闹地小声吵嚷,怕惊动了她,都不敢告诉,但是她老年人睡的轻,早已听见了,却不立刻就叫人喊他进来,而是由他去和妻子儿子说话,她知道今天一早,他一定会整整齐齐来给她磕头的。 所以她今天一早就精神很好地等。 钱浦从石头城陪着父亲回来,已经说了一路的话,如何得到消息,如何瞒了祖母,如何求人,如何变卖家产,如何走门路,以及谁帮忙,谁出力,等等许多杂事,均细细的说与他父亲。到得细柳镇,恰是深夜,叫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轻轻的唤起母亲,不免相见垂泪,诉离别之情。早晨起来,便一同来见祖母。 只听仆fù低声的说一声:“老爷回来了,来见老太太。” 钱老太太喜的眉眼眯眯地笑,道:“快进来。” 钱逊夫fù及钱浦听的这话,知道老太太精神不错,中气十足,那心都放下了一半,忙掀了暖帘,进去,按规矩行礼。 钱老太太见儿子瘦了不少,甚是心疼,忙命坐在床前,钱夫人和钱浦,都一边站着。照例问过平安,说些杂事,半个时辰后,老太太对钱夫人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去躺着罢。我有几句话,要和他爷俩说说。” 钱夫人知是逐客令,忙低头答应一个“是”,退后几步,转身出去走了。一边伺候的仆fù,也知趣退了。 这里钱逊父子彼此看看,心道老太太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了。 钱老太太侧耳听着,等钱夫人去的远了,方道:“你们商量去,挑个日子将你父亲的棺木,入土罢。” 钱逊父子又是彼此看看,齐问:“为何?” 钱老太太叹一口长而又长的气,道:“难道你还要他死后也不得安宁么!你且说,你在外面做官,得罪过多少人?” 钱逊:“娘休要听信别人的言语,我在外面做官、做事,都是规规矩矩,虽然也得罪人,却也都是替皇上家得罪的。” 钱老太太:“不是你得罪了人,人家怎么会偷偷的把你父亲尸首,都零割了呢?!” 钱逊大惊,想这等事情,除了那年被捉了的强盗的余党,还有谁做的出来?难为老太太有定力,隐瞒的无人知道。 钱逊:“娘说的是真的?我这就去灵堂看看。” 钱浦:“nǎinǎi,您老说的是真的?怎么不和我说?” 钱老太太:“不必去看了,我早就叫人缝好了。”又对钱浦:“你这么年轻,怎么担当的起这样大事?我说给你,你还不闹得满镇子都知道。” 钱逊:“那么,就依娘的话,看个日子将这事办了罢。只是” 钱老太太:“只是什么?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你要说家里没钱了罢?有钱富办,没钱穷办,反正是要办。再这么搁着,不是个事儿。” 钱浦忍不住:“nǎinǎi怎么知道家里不富裕了。” 钱老太太:“说你年轻不懂事,你还不服气!家里的东西卖的差不多了罢?” 钱逊:“叫娘cāo心了。浦儿年纪虽然小,懂的事情也是一天一天多了呢。” 钱浦又忍不住:“nǎinǎi刚才说缝什么?” 钱老太太:“你不记得那个卖身葬夫的吴家的了么?” 钱浦:“是她?” 钱老太太诡秘地:“那个女人,是有鬼跟着的,所以敢做这事。放在别人,见死人都怕,哪里还敢去缝尸首?” 钱浦:“nǎinǎi知道她有鬼跟着?那为什么还让她在咱家呆?” 钱老太太:“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家里没事,要请鬼都不来,家里出了事情,鬼就上门,赶都赶不走。那女人有鬼跟着,知道咱家出了事情,这个叫做鬼使神差。这女人的心术,也是不正,看她那样子,勾引男人的手段样样都会,一定是做过勾栏的。死在她手里的男人,一定不少。那死了的,都是她送给那恶鬼吃了的。” 钱浦:“nǎinǎi说的好吓人,我知道咱家钱恩钱福,是因为赌钱喝酒,醉了打架,和人家结仇,才被害死的。” 钱老太太:“你少多嘴!你不要以为nǎinǎi不出门,这镇子上的事情,就不知道,nǎinǎi知道的事情,比你多着呢。我听说吴家的死的时候骂过dú誓,咒谁谁死,这不,镇子上都出了多少条人命了?还不是都死在那田大王庙柳树林子里?告诉你罢,以后记着!她骂那个誓,本身就是恶鬼下的圈套,圈定了那些个人,就跟做了记号一样,然后挨家挨户寻着记号,一个一个弄死去吃了。” 钱逊听见他母亲说出这等不经之谈,便向钱浦使眼色,叫他止住别问了,钱浦知趣住嘴,心里寻思找个什么话题岔开,钱老太太却兴致不减,续道: “你知道那跟她的鬼都是什么鬼?个个都厉害着呢!她那手针线,和死了的苏三娘一个样子,怕不是苏三娘的鬼跟着?她满嘴谎话,说的身世出身,一点都不真,她这些古怪,都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她说要殉节寻死,也不是什么贞洁作为,只不过再骗一具棺材装死人ròu供恶鬼吃罢了!” 钱浦心中苦笑,心想老年人真是不得了,竟然迷糊到如此地步!却又不敢笑出来,多亏想出来一个话题,可以引开这番乱说,便道: “nǎinǎi说,爷爷的棺木入土,要怎么选日子才好?” 正文 35说书 细柳镇三、六、九逢集。 细柳镇是方圆几十里数的着的大镇,摊贩们路远的头天晚上就赶到,用石灰划地为界,预备次日摆自己的摊子。细柳镇的柳树多,摊子就摆在柳树下,拉车的牲口,就拴在那柳树上。赶集的次数多了,摊贩们便都认识些熟人,人少时候谈谈,成了朋友的很多。 这天是逢九的集市。卖菜的老张,赶了一车蔬菜,早早的就奔细柳镇来,要照旧去寻那相孰的老李,一同摆摊叫卖。不料起的早,到的却迟:半路上车轴不好,收拾了大半时辰,到得集市上已经是红日高照。来了却不见老李代占的摊位。原来人们见他久久不来,以为今日不赶这集,早挤了他的位置。那老李费尽口舌,也不能奈何得了别人,此时见老张来到,顿时理直气壮,招呼几个年轻人挤位置给老张。 正吵嚷间,忽听那边一阵喧闹,不知何事,几个年轻人却早已欢叫:“说书的来了!”叫声“大叔大伯,帮看着摊子!”秤、砣一丢便跑了去。这老张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心盛,看见说书的先生来了,生意也不做了!”老李也笑道:“这个说书的,说的真好呢!听人讲他专赶大集,只要一说起来,那人都里三层外三层,鸦雀无声的听呢!” 只见那说书的先生,坐了下来,举起一道蓝布幡,上面贴白纸的一个招贴,黑黑的写着几个大字,老张和老李都是不认识的。又听说书人几声咳嗽,围着的人们便静了。那先生拉起弦子,开口唱道: “折戟沉傻铁没销, 须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原来那先生今日要说的是三国中草船借箭一回。先生见天色还早,便不说正书,道:“今日开讲三国,先要说一段无关三国的故事,唤做‘吴寡fù卖身葬夫,金七郎好心救人’。” 又拉了弦子,唱道: “二八佳人下绣楼, 莲步柳腰巧梳头。 看了春光无限好, 想起夫婿觅封候。 ……。。” 这里老张老李,听见那先生如此说法,都笑道:“咱们细柳镇上,就出过一回寡fù卖身的故事,不料被这先生编进书里去了!”老李道:“要不你先去听,我看着摊子?”老张笑道:“好!好!我先去听一会,然后是你去!”jiāo待几句价钱,便走了去。 只见那先生乃是一个老人,手筋暴露,那弦子却拉的十分洪亮,吱吱呀呀好听的很。这段书,先说那吴氏夫人如何的尊贵,如何的好容貌,模样穿戴如何的好,然后说夫婿怎样的做官,怎样的又不做官,怎么穷了病死,没钱埋葬,这吴氏从贵夫人变做乞丐,只好卖身葬夫,多亏了一位公子唤做金七郎的,好心施舍棺材,吴氏如何感激,后来吴家儿子大了又是做官,怎么报答等等。这段书的好处,乃是可长可短,可增可删,全视听众多寡好恶而定。无非是劝善的意思,教人多多助人,积德行好。 老张听着无趣,环顾四周,只见那年轻人都津津有味,听到说那吴氏美貌多情之处,都艳羡的脸上露出来。老张知道那老李爱听三国,便回去换他来听。侧身挤出人群,忽听深深长长的一声叹息,看时是一个不认识的半老不老的老头子,嘴里喃喃的说着些话,像是评论那说的书一般。老张见不认识,也不理他,耳朵里却又听见有人招呼那老头子道:“原来钱老爷也来街上走走?”老张好奇,看看那老头子的长相穿着,也不像个老爷模样,便疑心自己听错了,径自走去看管蔬菜摊子。 日头渐升渐高,听书的人越来越多,那先生也早说完故事,开说正书。这里老张看着,那人群竟是黑压压的一片,男女老幼混杂,挤在一起,说书人洪亮的嗓门和弦子,竟被压住了,再听不清说唱的是什么,只众人哄然一声“好!”的时候,才晓得是说到精彩处了。老张见人都去听书,买菜的人少,便趁机取了水桶,去打些井水,饮他的牲口去了。 《空棺记》至此终。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开头】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杜莹秀)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9807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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